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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屈服

    瑯琊沉默的把玩著手里的茶杯,這一刻,她是無比的憤怒和屈辱。

    永夕什麼好消息都沒能帶來。

    放眼整個府里,除了她能和老夫人走的較為近一些,這青娥院里的所有人,竟然如同被這府中的人隔離和孤立了一般,連個消息都打聽不出來。

    旁人都瞧著她得老夫人和孟君文祖孫兩個人的歡心,在這府里的日子不知道過的有多悠游自在,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其中的滋味,有誰能說的清?

    她還是太幼稚了些,只想著自己立穩了腳步,誰人敢不高看她和她的丫頭們一眼?她們竟然敢……

    孟君文不是個容易討好的,她每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又會回到原地。她不願意,也不甘心。

    可光靠她自己,在這府里無依無靠,竟相當於一個瞎子、聾子。

    難道就只能靠著他麼?

    那根本不是一個人,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雖然沒想著能夠脫離他的掌控,可是她不想事無具細的都依賴著他。

    附骨之蛆,能存活多久?就算是活著,又能有幾分尊嚴?那短暫的幸福就如同從老天那偷來的一樣,每天都得戰戰兢兢,在天堂的頂端時也要恐懼著隨時會跌進地獄。

    現在卻毫無辦法。

    瑯琊無聲的苦笑,握緊手里的杯子,很想扔出去。蘇岑真夠精刮的,她一早就把不喜不憎之情表達的那麼清楚,是絕計不會再跟自己有所往來的。

    一是避嫌,另一方面,她未必不知道自己的來歷。

    何況一早就有不成文的承諾在前。

    到底還是自己虧欠了她。

    未必真的她就欠了蘇岑,可蘇岑就是憑借她先天的優勢,以一種令瑯琊厭憎又恐懼的居高臨下,將瑯琊的虧欠明明白白的標了出來。

    人總是想著先解燃眉之急。

    瑯琊一夜未眠,才醒來就叫永夕進房,清冷的道︰“我要知道原因,盡快。”

    這便是默認了永夕和歐陽軒的往來。

    瑯琊甚至想,憑什麼歐陽軒就能明察秋毫的探出孟君文的秘密呢?孟君文骨子里是那種自尊很強的男人,他心里有什麼事情有什麼秘密,是連最親近的家人都未必肯說的,歐陽軒再本事,又怎麼能揣測出深藏在孟君文最心底的秘密?

    她不厚道的想,最好歐陽軒一無所獲,讓他的挫敗公然的呈現在她的面前,她才會解氣解恨,他也就不會再那麼變態的趾高氣揚,一副掌握了別人的生死命運的造物主的模樣。

    她失望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永夕便進來回話,只有幾個字︰“蘇氏制衣店。”

    瑯琊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也許慶幸自己過關了,能夠進一步博得孟君文的信任,也許是失望,甚至還帶了濃重的自卑。

    她竟然無論如何也抵不上那個人。盡管他們的血脈里留著一半相同的血液,可他是那樣的無所不能,讓她只能仰望,只能跪伏在地而永生永世都無法企及。

    還妄想逃離他的掌控呢……簡直是痴人說夢。

    濃重的自卑後面便是濃重的絕望。

    永夕並沒有接到瑯琊下一步的指令,或者說是吩咐。她心下狐疑,卻也不敢提出異議,瑯琊與平日沒什麼兩樣,仍是一早就去了老夫人那里盡孝。

    天晚了才回來,孟君文卻沒來。

    不僅這天晚上沒來,一連幾個晚上都沒來。

    這天晚上是十五,對著如水的夜色,瑯琊笑的極其悲涼。

    她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不只來自於相較於歐陽軒的高大完美和無所不能,還來自於她在這世上是如此的無足輕重以及她對於孟君文來說什麼都不是。

    再美的皮相又如何?

    瑯琊不得不屈服,親自回過孟夫人︰“大爺想著要再制兩套夏衣……”

    孟夫人倒也大方,道︰“左右是自家的生意,沒必要便宜了別人,就交給大奶奶吧。”

    瑯琊垂首,只看著自己的腳尖。心里不是不恨的,蘇岑輕輕巧巧就賺了利益又賺了好名聲。

    不怪孟夫人偏心,她再遲鈍,也通過孟老爺身邊的跟隨人身上聽說了京城的流行風向。雖然齒間泛酸,但是風潮就是風潮,孟老爺又是當朝如日中天的名臣,不好太落人後,說出去又是自家的媳婦有本事。

    正想著什麼時候索性就叫了蘇岑來把這事吩咐下去呢,正巧瑯琊把台階主動送上來。

    蘇岑倒是怔了怔,上前笑道︰“娘,是媳婦的不是,我前幾日吩咐下去了,府中人一應每人兩套夏裝,想必是制衣坊的人耽擱了,媳婦今日就叫人去問問……”

    制衣坊人手不夠,朱意明冷清時嫌太過冷清,生意一熱鬧,他又有點措手不及,京城里幾乎所有的顯貴們都踏破了制衣坊的門檻,口口聲聲的要做夏裝,並且一做就是幾十套。

    蘇悅越發明白了蘇岑的意思。大餡餅的確令人眼饞,也的確極具誘惑力,但是也要你有能力接才行,否則就只能等著被砸的頭昏腦脹,無措撲地吧。

    他倒沒有看熱鬧的意思,甚至還張羅著網羅了許多繡娘。

    蘇岑也是忙的抽不開身,她雖不用親自動針線,但是衣服的剪裁她只能交給玫瑰等幾個最知心的人。就算是旁人效仿,也只能仿個大概。

    倒不是他有意的要擠兌誰。

    梁諾和吳裕常等人不是侯爺就是世子,相比之下比孟家還要大上兩級,況且蘇岑是做生意的,自然不能得罪主顧,只能先緊著他們來。

    孟家就只能稍稍落後一些。

    孟君文的衣服卻一直沒到。

    不只孟君文,連瑯琊都坐不住了。她想,蘇岑這究竟是意欲為何啊?不是都承諾替滿府的人做夏裝的麼?怎麼別人的都送到了,唯獨她和大爺的,遲遲不來?

    輕嬛性子稍為柔軟些,近日特意在府中走動,倒是打聽了許多逸事,其中就有蘇岑著人給孟君文送衣服一節。

    聽的瑯琊心頭亂跳,暗忖這蘇岑也夠狠的。這次,不會又出什麼差錯了吧。

    孟君文回來了,瑯琊上前見禮,偷眼看時見他神清氣爽,似乎心情不錯。心下納罕,卻也不好多問,視線在他的衣著一溜,也沒見出有什麼不同。

    輕嬛出去找孟君文身邊的清明閑話︰“大爺今天都去哪了?嗯,看起來心情不錯。”

    清明口風一向甚緊,與瑯琊身邊的永夕和輕嬛又不熟,不過是點點頭的交情,猛的被拉住談起了家常,又是涉及到大爺的,清明便帶了些戒備的懶散出來,道︰“和平時一樣,去了官署,然後就回了家。”

    就算孟君文想做什麼,他也不會親自去,盡管親自去會讓他覺得很出氣。

    清明想著今天孟君文做的那件大事,不由的就暗暗咬後槽牙,也不知道大奶奶知曉了,這兩人又會鬧出什麼樣的風浪來。

    輕嬛不屑,可是面對這種常規的敷衍,她一時倒也無法,又拉不下臉來,只得問些別的︰“大爺平日看著挺忙的,想必一定很辛苦……”

    清明道︰“還好。大爺這麼多年了,習慣了。”

    倒是風信走過來,將手里的一個小包遞過去塞到清明的手里︰“喏,謝你的藥。”

    清明慌忙起身行了個大禮︰“多謝風信姐姐。”他叫輕嬛姑娘,叫風信和紫荊“姐姐”,明顯的分出了遠近來。

    風信一笑,閃身避開了道︰“謝也別謝我,我不過是個帶話的,領情也不是我領,勞力也沒有我的份。”轉眼就走了。

    輕嬛尷尬不已,卻又不好走開,只得詫異的問道︰“這倒是把我弄糊涂了……風信姑娘給你拿的什麼?”

    說大了,就私相授受之嫌。輕嬛就不信清明就百無禁忌,一點都不怕。

    清明道︰“紫荊姑娘手腕受了點傷,托我在藥房買了一瓶消腫化淤的藥膏,她便送我一雙鞋,只當是謝禮。”

    輕嬛倒有些訕訕的,永夕雖是無心之失,卻難免有欺人之嫌,一時倒不好枉做小人,只得又說了丙句話,自回了院子。

    沒打聽到她想要的,瑯琊面上便帶出了不悅,等孟君文離開了,便頭一次陰沉下臉來喝令道︰“跪下。”

    永夕和輕嬛面面相覷,終是沒還嘴,撲通一聲跪下了。

    瑯琊道︰“你們跟在我身邊也這麼多年了,我沒虧待過你們兩個,不是因為你們兩個身份特殊,到底多年相處,有了一點情份,可你們若以為自己不是普通的奴婢,我便不能拿你們怎麼著,陽奉陰為,那就大錯特錯了,你們現下好歹是我名下的丫頭,我自有處置你們的辦法。”

    永夕和輕嬛以頭觸地,道︰“奴婢不敢不盡心盡力,實在是,奴婢們初來乍到,處處受限,還請姨娘多給些時日。”

    瑯琊清冷的道︰“不要以為,你們足夠無能,我便只能依靠你們的主子,就算他再無所不能,也不可能第一時間將你們救下。”

    永夕垂著頭,後背硬挺著,輕嬛一拉她的衣襟,兩個便齊聲道︰“奴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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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對峙

    蘇岑沒能安生吃上晚飯,才剛端起碗,就聽玫瑰急匆匆的跑進來回稟︰“奶奶,表少爺朱公子求見。”

    他一向是不輕易上門的,又是這麼晚了,若是沒有急事,他也不會來。

    盡管是要見蘇岑,也只能由孟君文出面待客。實在是朱意明的身份太低,不然即使是晚輩,孟老爺也不是不可以出面。天又這樣晚了,打擾孟老爺實在不合適。

    蘇岑只得吩咐玫瑰︰“著人去請你家大爺,容表少爺稍等,我們隨後就到。”

    孟君文倒是痛痛快快的就來了,一臉的慵懶狀,不雅的打了個呵欠︰“什麼事?我都睡下了。”

    倒還沒直接說壞了他的好事。

    蘇岑道︰“我表哥來了,想必是有急事,勞煩你出去待客。”

    孟君文眉眼俱展,竟是一抹笑意,像是小孩子惡作劇成功,又不被人抓到那樣的得意。難得的沒有冷嘲熱諷,只是道︰“左一個表少爺,右一個表少爺,你家親戚還真是多。”

    蘇岑暗罵他多事,卻也只得跟著他往外走。

    孟君文將朱意明帶進了花廳,丫頭們奉上茶,兩下見禮,這才問︰“朱公子有何事見教?”

    朱意明一向就是那張欠扁的臉,平日雖然欺下,難得的倒也不媚上,看一眼孟君文,道︰“你該叫我一聲表哥。沒什麼見教,我沒讀過書,你拽這些文縐縐的詞,形如對牛彈琴,我都聽不懂的,表妹呢?我找她有事。”

    孟君文原本給他個下馬威,三言兩語不合將他攆出去了事。他自是知道朱意明為什麼來,難不成還真幫著朱意明出頭替他出氣,把自己揪出來?

    誰想朱意明驕奢淫縱,說話從來不知道拐彎也不知道講什麼禮法的。

    孟君文略略紅了臉,沉下臉來道︰“有事不妨和我說,她與你雖有表兄妹之誼,但不方便直接待客。”

    朱意明點頭︰“也是,你是她男人,理當找你,今天鋪子被幾個人給一哄而上,又打又砸又搶,你倒說說怎麼辦才好?”

    說時遞上帳本︰“這是今天的損失……一筆一筆都記著呢,非得把那使壞爛心腸的人揪出來不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竟敢當眾行凶?這可是京城。”

    他說話難聽之極,若是平時,孟君文也頂多皺皺眉頭,可今天他罵的可是他自己。狠狠的吸了一口氣,接過帳本看了看。朱意明的字像是蜘蛛爬,要多潦草有多潦草,不過總算是看清了,竟損失了五百多兩。

    孟君文倒吸了口涼氣。

    不是,這女人開個小小的綢緞鋪子罷了,能有多少盈余?就算是開個做衣服的店罷了,哪里就有這麼銀子可賺了?

    他不過是叫人小小的教訓教訓而已,就能損失了這麼多銀子?五百兩?他直接拿刀砍人搶劫算了。

    要不是孟君文知道朱意明不可能這麼快就查出來是他孟君文幹的,他真會以為這朱意明是受了蘇岑的指使故意來訛他的。

    孟君文伸手一指︰“怎麼損失這麼多?你確定?”

    懷疑的態度太明顯了,朱意明勃然大怒︰“怎麼,你不信我?你以為我造了假帳?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朱意明雖說不是什麼英雄好漢,也不是什麼一跺腳京城就震三震的人物,可好歹我也是蘇岑的表哥,嫡親的表哥,我替她看管著鋪子,那是天經地義的,我還能抹黑她的鋪子不成……”

    孟君文一揮手,就半空中斬斷了朱意明憤憤然又慷慨激昂的自辯,道︰“你多慮了,我是說損失慘重,著可令人痛心。”

    “你要這樣說就對了,雖說是表妹的陪嫁,可好歹也是你的名聲。”

    孟君文又問些例行問話,比如什麼時候,去了幾個人,什麼衣著,什麼打扮,都說了什麼……又問朱意明有沒有報官之類。

    朱意明一一答了,孟君文道︰“行了,我知道了。”竟然端起茶碗準備送客。

    朱意明雖是蠻橫莽撞慣了,也瞧得出孟君文意態闌珊,並不熱心,便道︰“也好,我就不打擾你了,勞煩你給表妹帶個話,衣服損壞了許多,倒也還好,可以再買,只是許諾給陸老候爺家的衣服是不能按時交貨的了。資財受損尚是小事,這壞了名聲,可是多少銀錢也補不齊的,她要怎麼做,盡快拿個主意,我走了。”

    倒也沒費話,也沒糾纏,爽爽快快的走了。

    蘇岑在後面聽的一清二楚,不由的大皺眉頭,心想︰就算蘇氏制衣店風頭正盛,難免招人妒恨,朱意明做人太高過高不知收斂,結怨甚多,但也不至于有人有恃無恐到這種地步?

    竟上門打砸?這也太蠻橫了些。

    簡直是無視王法。

    氣恨了半天,也沒辦法。報官,說的輕巧,等他們查出來不定猴年馬月呢,還要喂他們吃飽饜足。雖然有孟、蘇兩家做靠山,但素來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平日里以各種名目的好處費,他們也沒少收。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損失了錢財是小事,重要的是陸老候爺家的這筆生意,眼瞅著是不成了,還要搭上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名聲。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重承諾,講信用,不管理由是什麼,你不能交貨就是不能交貨。誰會體諒你被人打砸搶損失慘重呢?

    蘇岑在那靜靜的思索,玫瑰進來,道︰“奶奶,大爺請您出去。”

    孟君文想拂袖而走,直報他和蘇岑之間的仇的,可想了想還是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他的氣也出了,她也損失慘重,這會落井下石,有痛打落水狗之嫌,傳出去讓人笑話。所謂夫妻一體,怎麼也得裝裝樣子說幾句話以示寬慰之情。

    等蘇岑出來,孟君文一臉的沉痛,將帳頁交過去,推到蘇岑的面前道︰“我覺得很遺憾。”

    蘇岑看一眼,將帳頁收起來,道︰“我知道了。”

    孟君文義憤添膺︰“你別著惱,誰敢動你,便是動到我頭上,簡直是豈有此理,吃了熊心豹子膽,無法無天了。我一定把他揪出來,叫他五倍十倍的賠償你。”

    蘇岑還是怏怏的,道︰“算了,就當破財免災了。”

    孟君文打量她的神情,見果然沒有追究的意思,心下竊喜,卻還是一副沉重肅穆的道︰“你想的未嘗沒有道理,我若興師動眾,爹又該罵我仗勢欺人了,對我對你都不好。你既是做生意,自然想和別人一樣,端端正正的做生意,若是落個仗勢欺人的名聲,這生意也就算做到頭了。那,現在怎麼辦?”

    孟君文不是真的關心,而只是想看蘇岑如何收拾殘局。更確切的說,要看她是不是猜到他頭上,接下來的舉動會不會揪著他不放而已。

    至於蘇岑打算如何挽回損失,他才沒興趣。

    看到蘇岑這樣無精打采,顯見得是傷到筋骨了,孟君文覺得無比的暢快。叫她弄什麼蘇氏制衣店,叫她無視他這個正正經經的男人不理不睬,叫她擠兌孤立他,叫她張狂得意……

    覺得自己的眉毛都要飛舞起來了,孟君文立刻正了正神色,把心中的喜悅壓下去,做出一副真摯的關切來。

    蘇岑只把玩著她自己手上的一枚戒指。

    小巧的玫瑰花,心里嵌著一顆小小的藍寶石。她摘下來,又推上去,燈下,那藍幽幽的光襯的她的手指如蔥般白嫩。

    孟君文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就被這個煩亂的小動作吸引,盯著她手上那枚戒指,不由的心想︰明日要不要把她的珠寶店也砸一回?

    誰不知道京城里的人將蘇氏珠寶店踏破了門檻?再普通不過的飾物,她敢要天價。偏生以梁諾這樣的官家子弟為首,一擲千金,連眉頭都不眨,愣是把個原本不值什麼錢的石頭炒成了稀世之寶。

    就他沒有。

    冷不丁聽蘇岑叫他,孟君文一抬頭,問︰“什麼?”

    蘇岑又問了一遍︰“秦將軍可還在京城?”

    “在,你問他做什麼?”孟君文心里老大不爽。當著自己的丈夫問別的男人的行蹤,蘇岑你可不可以再無恥些,把這綠帽子晃的幅度再大些?

    蘇岑道︰“沒,我常見他巡城,想托他幫我照管一下,免得再有人肆意去店里行凶。”

    孟君文不耐煩的道︰“行了,他掌管京中安危,巡城不過是偶爾轉一下,事情那麼多,你叫他單獨為你守店?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蘇岑從善如流,道︰“的確如此,不過,你猜這行凶的人會是誰呢?”眼神清亮,隱隱的有咄人之勢,盯住孟君文,不急不躁的問了一句。

    孟君文竟覺得那雙眸子里光華萬丈,燦燦生輝,那里面的堅毅、無畏、執著,似乎卷起了一股旋渦,幾乎要把他卷進去淹沒,便別了頭道︰“我怎麼知道。”

    蘇岑倒是呵笑一聲,道︰“我知道。”

    孟君文忽的把頭掉轉過來問︰“你知道,是誰?”

    蘇岑盯住他,一字一句的道︰“的確,我是小女子,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卻不代表我願意任人欺凌。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人若惹我,我必還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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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置氣

    孟君文騰就火了,道︰“你怎麼還擊,你想還擊誰?”

    蘇岑看他就像看個幼稚而弱智的小孩子,道︰“你聽不懂啊?傳說中的孟大爺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還是說名不副實,你之為人與我所見相同無二致?”

    孟君文直拍桌子︰“我怎麼名不副實了?你所見我的為人到底什麼樣?你今天都給我說清楚,我倒要看看你當著我的面還要怎麼污蔑我。”

    怎麼就成了她污蔑他了?蘇岑也火了,道︰“怎麼就是我污蔑你了?事實俱在,連吳世子都親眼看的清楚,難道你還非要當場把你抓住你才肯承認是你設計陷害我要把我強暴麼?”

    廳里忽然就靜了下來。

    蘇岑的耳朵里,聽不見任何的雜音,只有孟君文的喘息和他心臟瀕臨發作的怦怦之聲。她只是沉靜的坐在那,和孟君文無聲的對視。那一瞬她甚至有一絲錯覺,在孟君文的眼神里看到了躲閃和愧疚。

    錯覺就是錯覺,孟君文壓根就不是個知道什麼叫歉疚的人。他獰笑了下,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女人,我想怎麼就怎麼,不管是吳裕常還是誰,就算是天王老子看見了我也不怕。你以為那叫強暴?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我對她施以強暴。”

    蘇岑很想給他一個耳光,打掉他臉上的無恥和張狂。可是和這種人根本沒道理可講,你對他用強,他便百倍十倍的還過來,蘇岑還沒想當著他的面做潑婦和他撕扯起來。

    撕扯起來也是自己吃虧。力不如人,絕對不能正面沖突。勢不如人,只好學他背後陰人,又不能叫他當面捉住證據。

    蘇岑狠狠的壓下胸中的煩躁,道︰“誰巴不得你就去強暴誰。”

    跟她沒關系,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是別做到她身上來。她厭惡死了他這種自以為是的施舍,不以為恥,深以為榮。

    更恨死了他這種輕浮輕薄的面目。

    做男人了不起麼?下次再來男客,還打發人去叫他,他不來,她便親自見。她就不信沒了他就做不成糟子糕了。

    蘇岑也不理他,只起身作勢福了一福,轉身徑自走了。

    氣的孟君文一揮手,把桌上的茶盞揮了一地。水滴濺到他的袍服上,才恨恨的想起,該問的該說的該罵的該狠責的話,他還都沒來得及說呢。

    這個死女人,她就有本事把他氣的火冒三丈,七竅生煙。

    怎麼一下子又提到那回的事了。

    是,他確實做的過分了一點兒,可他已經知道……咳,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她有必要非得抓著這個把柄不放嗎?本來嘛,他們是名義上的夫妻,就算是做成了,也不過是實至名歸。她至於看著他的眼神像是看個苦大仇深的罪犯麼?

    孟君文覺得懊喪不已。明明他贏了,可是怎麼越發覺得氣悶?

    滿臉子都是那女人鬼一樣的眼楮,什麼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人若惹我,我必惹人。他似乎好像也沒惹到她吧?

    憑什麼她正大光明的就嫁進來了?嫁進來倒罷了,還敢頂撞祖母,撒潑鬧事。就算他對她威脅那麼一下,讓她有值得動怒的理由,可她不也毀了他的衣服?

    這次又是為什麼單單針對他,讓他在兄弟朋友面前丟盡了臉?

    明明是她先惹的他,他才應該還擊……

    應該不應該也沒什麼意義了。孟君文氣咻咻的回了自己的青雲閣。這里一向沒多少人,自打谷雨走了,瑯琊進了青娥院,他不怎麼在這歇,這里的丫頭們也都打發了。

    如今別處燈火輝煌,就他這里冷冷清清,黑乎乎一片。

    可他懶的再叫人點燈,也懶的去青娥院。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特別詭異的感覺,好像在瑯琊那里,是他被嫖……

    呸呸。

    孟君文暗自啐著,心道︰都是那個女人氣的,怎麼連這詞都蹦出來了。

    但不可否認,他去瑯琊那里,不過是息事寧人,一方面是安了老夫人的心,免得她總在他耳旁嘮叨,也免了孟夫人日日提要抱孫子。

    另一方面,也是想氣著這蘇岑。他就是看不中她,他就是不喜歡她,他就是不打算好好待她……她又能如何?

    蘇岑並沒有像孟君文想像的那樣,從此劍拔弩張,一副勢不兩立的情形,她甚至還親自當著孟夫人的面,把她親手替他做的兩套衣服呈了上來。

    孟夫人笑道︰“你倒是手巧的很,我瞧著這針線密實,做工不比針線坊上的繡娘差。”

    豈只是不差,不知道要精致多少倍。

    孟君文大喜之余,又覺得納罕。這女人會有這麼大度這麼寬懷這麼好心?可是她能親手替他做衣服,還是大大的滿足了他做為男人,做為一個丈夫應有的虛榮心。

    一方面又怕蘇岑像上次那樣毀了衣服,一方面又懷疑她背後藏了什麼大陰謀。可是孟夫人在手里翻看了好幾遍,他目光咄咄,一眨不眨,都沒發現什麼異常。

    孟君文臉上淡淡的,道︰“娘你不必誇她,身為妻子,這是本份。”

    放到別人家,的確是本份,莫要說衣服,就是內衣、鞋襪都是妻子打理。可是他們家……孟夫人不滿的看一眼孟君文︰“行了,知道你忙,就別在這瞎耽擱功夫了,快快去吧。”

    親手將衣服包好,道︰“茉莉呢?待會把這衣服給大爺送到……”並沒有挑明,茉莉便明白,當著大奶奶的面,總不好太過突出姨娘。

    孟君文卻劈手奪了來,道︰“不也勞煩,我自己帶著吧。”觸到那柔軟的包袱,想像著柔軟的料子穿在身上的那種舒適,再加上可以在梁諾眾人面前耀舞揚威,真是通體舒暢啊。

    眼神一直是虛浮的,可是經過蘇岑身旁時,仍是不免看向她。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雙眼下影子很深。這女人竟然不愛脂粉,不過卻也自有它清爽的好處。起碼大夏天,不用滿面是汗時不敢拭。

    有些女人一抹就是橫一道豎一道,黑白紅相混,簡直慘不忍睹。

    孟君文一面惡趣味的想著,一面細看蘇岑的面容。這麼近,近到可以看到她細白臉上的粉嫩。晶瑩透滑,像一聲泛著光澤的暖玉,讓人情不自禁的要摸上去感覺一下這潤滑之感。

    尤其顯得眼下的陰影明顯。昨夜定是一夜未睡。是在替她的鋪子發愁了吧?

    也許……要不……孟君文心思電轉,卻很快的想道︰鋪子不成就關了,他孟家也不是養不起她一個閑人,還能少了她的不成……

    蘇岑一眼都沒瞧他,也自然不知他所思所想,更不會領他的情。手指自然而悠閑的搭在桌上,彎過茶碗,以一種極優雅的弧度,以一種極具誘惑力的美感,吸引了孟君文的視線,他忽然停下步子,鬼使神差的道︰“蘇岑,你陪我去趟街上。”

    啊?蘇岑正在發呆,猛的抬頭,一時竟沒回過神。

    連孟夫人都怔了,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文兒,你上街做什麼?”

    孟君文很是惱羞成怒,很是受傷。他上趟街怎麼了?男人就不能上街?男人除了喝酒,公幹,上街就不能做些別的了?

    不外孟夫人詫異,實在是……他上街做什麼都不奇怪,可他邀著蘇岑上街,那可就太奇怪了。

    蘇岑點點頭︰“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隨時……”

    “那就現在吧。”孟君文是個執行者,此言一出,大手一把就抓住了蘇岑的腕子︰“走了。”手下用力,幾乎就將蘇岑提起來。

    蘇岑掙扎了一下,沒能掙脫,又不敢當面撕扯,只得對孟夫人道︰“娘,媳婦失禮了……”來不及行禮,已經被孟君文拖了出去。

    在孟夫人及盛鼎居一並丫頭們詫異的注目禮下,孟君文和蘇岑就以這種奇怪的方式出了院子。

    蘇岑恨死了孟君文。這個傲慢又自在的男人,壓根不懂得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他只為著他自己考慮。換成他自己被人提著這麼走,他能舒服他能高興嗎?

    偏生他又一點不自覺,又不聽別人的話,照舊我行我素。

    為了不讓自己更狼狽,也為了不成為這府里再一次的笑話,蘇岑只得竭力做出從容的模樣,臉上溫婉的笑著,盡量利用自己的雙腿著地,跟著他的步伐。

    等到出了院子,正要開口說話,孟君文卻松了力道,將蘇岑扔到地上。蘇岑不防,差一點就摔了。孟君文勿自抱怨︰“重死了。”

    蘇岑氣的吐血。誰重?他在說她胖嗎?她已經夠苗條的了好不好?還有,她重不重,關他的事了?誰讓他提著她走路了?她又不是貨物,她是個大活人……

    孟君文就是故意的,看著蘇岑那張臉紅紅白白,氣的要死的模樣他就高興。這女人太會裝了,也心機太深了,從來都是她把他氣的暴跳如雷,他要是不還回來,就太便宜她了。

    也只有她生氣的時候,那張小臉才不會有戒備的冷漠,厚重的虛偽。

    不等蘇岑說話,孟君文搶先道︰“喏,我腰上的玉珮壞了,你幫我修修,要是修不好,就算一個……”說完丟下蘇岑,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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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幫忙

    蘇岑不得不接下他丟到他懷里的玉珮。

    他的力道太大了,想不接都不行,饒是如此還震的頭口一麻。

    跟誰久了就像誰,這話果然沒錯。蘇岑隨即就做了一個像透了孟君文小孩子習性的動作。她隨手就把玉珮丟到了地上。

    反正他說是壞的,就是她砸碎了,他也不能有意見。

    大不了破財再給他買一個。

    那玉珮叮的一聲落到地上,似乎很委屈突遭這樣不公平的待遇,果然從中間裂了一條縫。

    玫瑰慌忙從身後趕來,揀起玉珮,還在自己的身上抹了抹拭了拭,拿到眼前看了看,遺憾的道︰“可惜了。”

    上等的美玉,卻有了裂紋,再也值不了錢了。

    轉身送到蘇岑面前,小聲道︰“奶奶,您仔細著些,這里到處都有人來人往的……”提醒蘇岑,這還沒離開孟夫人的地界呢。

    看蘇岑臉色好些了,才故意揚聲道︰“這玉珮果然好滑,怪不得奶奶溜了手呢。”

    蘇岑不接,不耐煩的推開玫瑰的手道︰“誰有那閑心,你去鋪子里叫堂兄隨便挑一個拿回來就是了。”

    玫瑰沒法,只好自己先揣起來,道︰“那也就罷了,這玉珮,容奴婢先替奶奶拿著,回頭放起來。”

    蘇岑一挑眉︰“你放是放,可放仔細了,若是被我瞧見,看我不把它砸個粉碎。”

    那玉珮在玫瑰的袖子里跳了一跳,著實被這威脅嚇壞了。

    玫瑰硬著頭皮道︰“奶奶好大的脾氣,倒是和大爺越來越像了,果然這夫妻……”話沒說完,就被蘇岑結結實實的瞪了一眼,嚇的立刻縮了脖子不敢亂說。

    蘇岑在心里嘆了口氣。他幼稚,她也跟著幼稚嗎?前生後世加起來,她比他大了快二十歲了。不過就算再多活幾年,她也沒有結婚、夫妻相處的經驗。

    破天荒頭一遭,她實在是有點無力。就算不是一見鐘情,夫妻美滿,也不該是這樣的相看兩厭。

    蘇岑呼出一口氣,做振臂狀︰去他的孟君文,不過就是一個臭屁的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子。她的生命很長,她的生活很美好,不會因為半路偶遇的一個小渣男就會受到影響的。

    再等等,姐就休了他自己玩去。

    眼下要考慮的是陸候爺家的這筆生意該怎麼善後。

    蘇岑吩咐玫瑰︰“你去堂兄那,叫冬忍跟著我出府,去看看那批衣服怎麼樣了。”

    玫瑰應了,自去準備,蘇岑也換了衣服出府。

    朱意明翹腳在椅子上坐著,喲五喝六的指揮著伙計們收拾。蘇岑到時,正看見門口寫著“今日停業一天”幾個大字。

    想著就恨。孟君文那廝,以為他裝腔作勢,就可以當成她不知道是誰幹的麼?要是有人妒嫉生恨,早就下手了,也不會這麼明目張膽的做。

    也只有他可以掩耳盜鈴還做的這麼歡樂罷了。

    真想把這小子倒掉起來,狠狠的抽他一頓鞭子。他爹舍不得打,她就該好好教訓教訓這欠管教的倒霉孩子。

    也不過就是想想罷了。

    她又不是修仙得道之人,吹口氣便可心隨意動……

    蘇岑就嘆了口氣。

    冬忍上前勸道︰“奶奶也別傷懷,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人都說破財免災,未必是壞事……”囉囉嗦嗦,挖空肚腸說了些勸慰的話。

    蘇岑照舊又嘆了一口氣。她倒不是多在乎,只是覺得氣難平。憑什麼孟君文這廝可以為所欲為?逍遙法外?枉顧律法?

    算了,算了,跟一個孩子較勁有什麼意思?早晚從他身上討回來就是。

    一進門,見朱意明把個鋪子弄的沸反盈天,蘇岑就來了氣,喝問︰“表兄,你這是做什麼?”

    朱意明抬頭,見是蘇岑,忙從椅子上跳下來,道︰“還能做什麼,當然收拾。左右也是停業,什麼都做不了,我就叫伙計擦擦桌子,打掃一下衛生,修修門窗什麼的……”

    蘇岑冷笑一聲,道︰“我看這房子也舊了,屋子也黑了,應該重新翻蓋或是重新糊一遍是最好。”

    朱意明不傻,知道蘇岑這是生氣了,便解釋道︰“你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不過現在我們才剛剛開始起步,別著急麼,慢慢來。”

    他還能勸人,倒把蘇岑給氣笑了。看了看,也沒有坐著的地方,不禁就皺了眉頭。朱意明立時搬過自己坐的那把椅子,又叫人換了個竹墊過來,等重新鋪好了才叫蘇岑坐。

    蘇岑坐下,道︰“你打算怎麼辦?”

    朱意明為難的一攤手︰“我哪有什麼辦法?昨天特意去府上知會你,誰知道是妹夫,說七說八,倒像是我有意做的,要在中間貪污錢財一樣。我跟你說表妹,你表哥我雖然不大著調,可這點小錢,我朱意明還不曾放在眼里……”

    還說別人說七說八呢,他這話頭一開,就沒個完了,沒有一句是關於現下難關如何解決的。

    蘇岑托腮,盯著某一處發呆。愛怎麼著怎麼著,她先歇歇,等朱意明嘮叨完了再說……

    秦縱意特地到九門提督那里過問了一下蘇氏制衣店被人惡意行凶的事。

    他沒法裝著不知道,畢竟那是孟君文的家事,他雖然不說,自己知道了便不能裝做不知道。九門提督李大人忙道︰“倒是聽路人們說了,指指點點,說是三五個人,不問青紅皂白,進去就打,折損了好些東西,嚇跑了後院做活的繡娘。好在沒有傷亡……蘇氏制衣店的老板也沒有報官備案,下官這不是……呵呵……”

    秦縱意道︰“備案吧,我去瞧瞧。”

    李大人不敢吭氣,乖乖的叫人備案,親自隨同秦縱意到了蘇氏制衣店門前。

    見這一通亂七八糟的景象,李大人先吸了口氣,喝令兩個手下︰“去盤問朱老板昨天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衙役們一聲應是,驚動了屋里的朱意明,忙迎出來,一見是熟慣了的李大人,旁邊還著著年輕威武的秦縱意,知道都是惹不得的,慌忙見禮。隨手就遞過去一張銀票塞到李大人手里︰“李大人,您可有日子沒來了,喝茶喝茶。”

    李大人如同接了燙手山芋,忙不迭的甩出去,給朱意明一個眼色,道︰“開什麼玩笑,本官公務在身,是來辦案的,聽說昨天有人聚眾在這鬧事?”

    朱意明將手里的銀票一滑,揣起來,肅穆而沉痛的道︰“李大人,您可要給小民做主啊……”

    秦縱意只裝沒看見,信步踱進了鋪子里。

    朱意明一急,忙攔道︰“這位大人,您且這邊請……”

    蘇岑已經迎出來,朝著朱意明道︰“秦將軍這我來,你去招呼李大人吧。”朝著秦縱意大大方方的一拱手︰“秦將軍,別來無恙。”

    秦縱意抬眼,見是男裝的蘇岑,倒也並不驚訝,還了一禮,道︰“蘇——公子,我來看看可有能幫得上忙的……”

    蘇岑道謝,道︰“最大的忙莫過於抓住凶手,替我討個公道。”

    “那是自然,這是我份內之職。”蘇岑這句話很平常,就是秦縱意這句回答也屬慣常的外交辭令。

    可是秦縱意就是覺得蘇岑淡淡的含笑中帶了一縷嘲諷,這嘲諷就像一柄鑿子,在結實的冰面中鑿了一道縫,隱隱的聽見了泠泠水聲,那絲絲縷縷的涼意就泌了上來。

    他下意識的,不經過大腦就來了一句︰“君文還小,有時候難免任性。”

    這話不像是兄弟說出來的,也不像是說給兄弟的妻子的,倒像是兩個長輩在議論不成器的子弟。

    好在蘇岑毫不意外。男人間的感情就是這樣,因著莫名其妙的東西便固若金湯,若是聯結了,就一輩子都不分開。

    秦縱意能替孟君文說好話很正常。

    只是這句話,還是很顯然的暴露了始作俑者非孟君文莫屬。這個可憐的倒霉摧的孩子,自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卻不知誰都能想到他頭上去。

    一時又覺得特別可笑,臉上的笑意就越發的放縱,笑的秦縱意都有些訕訕的了。

    公事變成了人家的家事,秦縱意就覺得自己這個外人的身份格外尷尬起來。可是話說出去了,他又是個最重承諾的男人,不能一聽而罷,因此就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只管說。”

    秦縱意面目深邃,說話的聲音又極清朗,就像金屬交相踫撞發出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因著不能抓孟君文替蘇岑討公道,在幫忙這件事上就格外的誠懇。

    誠懇的蘇岑覺得他太過鄭重其事,太過嚴肅了。

    便垂了眸子道︰“錢財損失是小事,只是陸候爺家的生意,只怕是要失信於人了。”趕工期也交不出來,更何況現下鋪子里一團亂糟糟,繡娘們還要及時召回……

    秦縱意攬過來道︰“陸候爺那,交給我吧。”

    蘇岑訝異的抬頭。他一個大男人,難道要去跟候爺說這件瑣事?

    秦縱意便解釋︰“我娘和候爺夫人是姑表姐妹,這些後院內事,她總能說得上話。”

    蘇岑想不到事情解決的如此順利,忙道︰“改日蘇岑登門拜見並謝過伯母。”

    秦縱意只是一笑,道︰“舉手之勞。我瞧著你這鋪子地勢不好,也年久失修,文華街正有一家鋪子要頂讓出去,你不如再多添點錢搬過那里,順帶著把紡坊的繡娘一並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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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謝禮

    天上忽然掉下這麼個大餡餅,蘇岑喜出望外,不接不甘心,接了,又……拿什麼還他這個大人情?

    秦縱意似是看出來蘇岑的猶豫,道︰“你可別多想,這鋪子的老板是曲老板的同鄉,家中有急事,所以急著轉讓,是曲一鳴隨口提了一句,我便記住了……也不過是提個建議,采納與否在乎你。我這幾日巡城去過一次,老板走的急,價格極低,與你倒是有緣人……”

    見他這麼磊落大方,蘇岑若是再推三阻四就太拘泥了。當下蘇岑也就一笑,道︰“多謝秦將軍。”

    蘇岑咬咬牙,把朱意明叫過來,問︰“鋪子里一共有多少銀子?”

    朱意明道︰“我把帳本給你,你自己算。”

    蘇岑氣道︰“我又不查帳,你把所有的銀子以及銀票都給我。”

    啥?朱意明傻了眼,苦著臉道︰“唉喲我的表妹,我的親表妹,你這是要卷款私逃嗎?可千萬別,不過是個小小的打擊,你有孟家蘇家做靠山呢,想東山再起還不是很容易的事?你,你就是要逃,也得給我留下點銀子吧,我也得吃飯穿衣……實在不行,我去求舅父……”

    蘇岑懶的理他,只吩咐丁香︰“你去,把現銀和銀票都收過來。”

    還是不夠,蘇岑吩咐冬忍︰“你去跟堂兄說說,從他那能挪出多少就先挪出多少來。”

    從始至終,秦縱意只是在一旁查看店鋪的損失情況,對蘇岑所做的決定不置可否,完全像個只給了建議,並不影響蘇岑決定的旁觀者。

    蘇岑輕吁一口氣。

    她在秦縱意面前總覺得有很大的壓力。

    他和別人都不一樣,可又說不出來哪不一樣。像孟君文和梁諾、吳裕常之輩,都是貴家子弟,從小養尊處優,雖然並不影響正確的三觀,但終究是吃喝玩樂,無所不用其極的。

    秦縱意出身並不低,一樣的幾世簪纓之家,貴族氣質,他也並不多出格,照舊和孟君文等人廝混。

    就算他上過戰場,從死人堆里滾出來,也只會更增添他的男性魅力,讓他更有擔當,更有安全感才是。

    可他給蘇岑的感覺就是有點與眾不同。他這樣絮絮的和她說起這些家長瑣事,總讓她覺得有點暴殮天物的感覺。

    秦縱意就在這會兒轉過身來,與蘇岑打量審視的目光撞在一起。蘇岑微微有些窘,有被人抓到的局促之感,想要垂下眸子轉移視線,又覺得更有偷看之嫌,不做賊也成做賊的了。

    秦縱意卻只是朗然一笑,大步走過來問︰“有什麼問題?”

    “沒。”蘇岑慌忙搖頭。

    秦縱意對她這種生分也不以為意,道︰“那就走吧,我送你過去。”

    蘇岑倒也沒拒絕,囑咐朱意明︰“你索性就把這鋪子好生收拾一下,或是賣了或是租賃出去,要盡快。去把那些繡娘都召回來,等我的消息。”

    鋪子談的出奇的順利。蘇岑可不以為自己的價錢有多吸引人,自己的運氣有多好,自己的言談多有說服力。那是因為有秦縱意在的緣故。

    他不需要多說什麼,往旁邊一坐,自有一股正氣凜然的威勢。

    那位老板倒的確家中有急事,只等著一脫手便拿了錢回家,因此三兩下商議了交接事宜,便寫好了文書。

    秦縱意吩咐人去官府蓋了大印,人手一份,就算是辦好了。

    蘇岑十分感激,對秦縱意道︰“秦將軍,如果方便,不如今天由我作東,請將軍一飲如何?”

    三番五次秦縱意多有幫忙,不管他是沖著孟家,還是沖著孟君文,他幫的都是自己。蘇岑不是不感恩的人,也不是那種拘泥的人。就算誰都能看得出來她是女子,那也不妨事。她行的正,走的端,沒什麼可心虛的。

    若是秦縱意覺得她是女子,往來多有不便,處處都覺得束縛,那就算了,蘇岑不強求。

    她只交可交之人。

    若因為她的身份就遭人看輕,她並不覺得憤怒,也不覺得委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利和自由。

    秦縱意看看天色,爽快的應下來,道︰“那就去君悅樓吧,那里都是熟人,人客往來也還安全些。”

    蘇岑很為秦縱意的細心和細致嘆服。

    他是戰場上廝殺的將軍,定然要心細如發,見微知著,運籌帷幄……倒也不奇怪,只是他肯對女子也這般體貼,那就很難得了,更難得的是他的態度沒有一點敷衍和做偽的成份。

    蘇岑對秦縱意的好感又提升了幾分。她沒接觸過梁諾和吳裕常,曲一鳴雖說也算是孟君文的朋友,只是這朋友亦分三六九等,也有遠近,曲一鳴明顯屬於圈外的那種,又因為是生意人,精刮擅算,又有竭力撇清的意思,在與蘇岑交往中總帶了點那麼的……局促。

    還帶了點“如果你不是孟君文的女人,我不會理你,因為你是孟君文的女人,所以我不能多看你一眼”的那種感覺。

    想來吳裕常和梁諾這樣的正人君子大抵也就是這個態度。

    秦縱意也有點這個成份,但不太明顯。

    秦縱意首當其沖,有意無意的替蘇岑擋住了上下穿行的客人和伙計,要了包間,兩人落座。

    丁香一直不離蘇岑的左右,順帶著服侍兩人倒酒。等到他二人說話沒她事時,便自動自發的站到門邊不起眼的角落里去,摒氣凝神,無聲無息。

    蘇岑是不喝酒的,可今天特殊,還是舉起酒杯敬秦縱意︰“很多事,都有勞將軍援手,若說謝就太生分了,我敬秦將軍一杯。”

    秦縱意寬和的一笑,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朝著蘇岑道︰“你隨意。”蘇岑看慣了男人酒桌上愛勸女人喝酒為耍,被秦縱意這麼一“隨意”,倒有點不適應,略略沾了沾就放下杯子,自嘲的笑道︰“說來真是慚愧,說好了我敬你,倒成了我的不敬了……不過我也的確喝不了酒。”

    秦縱意一本正經的道︰“酒麼,還是少喝些為好。”

    蘇岑便問起秦縱意這一向都在做什麼。

    秦縱意道︰“才從西邊回來,眼看著下個月又要去北邊。我這一向在京城里也住不了多長時間……”

    蘇岑感慨︰“那可就真難為秦夫人了……”

    秦縱意詫異的看了一眼蘇岑,道︰“我娘習慣了,我爹長年在邊關,就是老了也待不慣京城,說是這里水土不養人,死說活說非得搬去邊關住著……還說身後事就在邊關辦了,不許送回京城。”

    他說的平淡,蘇岑卻能想像得出一個又倔又可愛的老頭形象,忍不住一笑道︰“老將軍倒是個可愛的人。不過,我說的是尊夫人……”他娘不是該稱一聲……呃,的確是叫秦夫人,叫老夫人就太老了點。若秦縱意的夫人,應該稱一聲少夫人的。

    蘇岑有點尷尬。她對這個年代的“夫人”、“奶奶”什麼的稱呼,實在是太不敏感了些。沒等她自我解嘲完呢,秦縱意接下來的話讓她更加尷尬起來︰“我尚未娶妻。”

    如同骨哽在喉,蘇岑怎麼也答不出來了。這個問題實在問的太不合時宜了,盡管她在身份上是秦縱意的朋友之妻,可是蘇岑兩世為人都沒做過人家妻子,因此心理上還當自己是雲英未嫁,實在沒有替人做媒的癖好,也就說不出替他做媒的話,只好訕訕的道︰“那個,我不知道,真是失禮……”

    秦縱意怎麼也要比孟君文大吧?孟君文成親似乎都算晚的了……不過成不成親,那是人家的私事,她和他交淺言深,還沒到貿貿然就打聽人家私事的地步。

    蘇岑也就岔開話題,道︰“唉呀,這酒都涼了,丁香,再去叫伙計換一壺溫過的來。”

    丁香應一聲,拿了桌上的酒壺轉身出去。

    秦縱意直視著蘇岑微紅的臉,微笑道︰“這也沒什麼,我行武出身,為人粗魯,好人家的小姐姑娘們都瞧不上我,再者我又長年在外,也因此就磋砣了。蘇姑娘若是如此見外,倒叫秦某坐立不安了。”

    蘇岑鎮定下心神,呵呵笑道︰“秦將軍真是過謙了,聽了這話,不知道京城有多少姑娘要碎了芳心。不過嫁娶是終身大事,早也罷晚也罷,總要遇對人,遇上有緣人。”

    秦縱意也就拋開了這個尷尬的話題。

    吃罷飯,玫瑰和冬忍也從蘇氏珠寶店趕了過來,將兩個盒子交到了蘇岑手中。

    蘇岑轉身遞到秦縱意面前,道︰“煩勞也煩勞了,我也不客氣,這里是兩個小物件,一個是送與秦伯母秦夫人的,另一個是送給將軍您的,還請笑納。”

    秦縱意一笑,伸手接過來,道︰“恭敬不如從命。”他隨手打開,其中一個里面裝的是一串項墜,金鏈子下面墜著一塊圓形的晶瑩的藍寶石。

    這是送給秦夫人的了。

    另一個盒子里面則是一枚簡單的金嵌藍寶石的帶鉤。古樸大方,又別致新雅。秦縱意合上蓋子,再次拱手︰“多謝蘇公子的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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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6、好學

    回府的路上,玫瑰將帶給孟君文的玉珮拿出來,道︰“奶奶過過目,瞧著這可合適?”

    蘇岑瞥了一眼,道︰“合適。”

    是一塊上等的玉珮,色澤、質地,都比他扔過來的那一塊好許多。蘇岑不免腹誹,玫瑰未免對孟君文太好了些。

    投桃報李,他對她又不好,幹嗎要對他那麼好?

    玫瑰小心翼翼的放好,這才對蘇岑道︰“奶奶今日收獲頗豐?”

    話中有話,蘇岑忍不住看她一眼,道︰“還好,多虧秦將軍幫忙,一點小小的禮物,聊表謝意……”

    玫瑰忍笑道︰“不成敬意……奶奶,秦將軍都走了,您何必跟奴婢文縐縐的客氣。奴婢知道是該謝謝的,只是……送些什麼不好,為什麼要送秦將軍帶鉤?”

    男子的飾物就那麼幾樣,不怪她為難。

    蘇岑道︰“帶鉤不好麼?我原本想送他一枚戒指的,留著他將來娶妻做聘禮。後來想想實在是不妥,才換了帶鉤的。玉珮什麼的,也太習以為常了,俗氣。”

    如今她店里的哪一件東西拿出來都可以稱得上價值連城,給哪位姑娘做聘禮都不算慢怠。只是想到現代的禮儀,她送一個男子戒指,未免讓自己都有暇思,因此才換了的。

    蘇岑的眼楮里就流露出來了一點委屈的氣憤來。她為身份所累,做人也未免太拘束了。

    玫瑰便柔聲道︰“是,沒什麼不妥,只是奴婢擔心大爺若是知道了,會不會多想。”

    “他願意怎麼想,是他的事。”蘇岑沒什麼好耐性,一提孟君文她就煩。一個胸無大志,無所事事,整天小氣巴拉的男人,他說什麼,她都要當聖旨麼?

    玫瑰便道︰“奴婢懂了,若是大爺問起,就說是蘇少爺幫著奴婢挑選的也就是了。”

    知道玫瑰是為她好,蘇岑不想跟她辯,卻還是忍不住道︰“你不必防我跟防賊似的,我還沒有到不知廉恥的地步,就算再怎麼著,也要先離了孟家門,和孟君文脫離了關系再說。”

    玫瑰嚇的慌忙捂住蘇岑的嘴︰“大奶奶,您可千萬別亂說,什麼跟什麼,就離了門,脫離了關系?您給奴婢幾個膽子,奴婢也不敢防您,不過是怕再生事端罷了。府里人多心多,誰知道誰不會故意往壞里弄?都怪奴婢多嘴,奶奶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蘇岑回到碧葉居,怏怏的洗漱沐浴,晚間也沒怎麼吃飯,早早就歇下了。

    她不是賭氣之語,孟君文非她良配,她不會跟他耗一輩子。誰也沒規定她這輩子就生是孟家人,死是孟家鬼了。

    莫說她倆還不是真正的夫妻,就算是真的成了夫妻,她也不是那等愚昧的貞節烈女,就認定了他這顆歪脖子樹,一輩子不嫁了。

    憑什麼?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拿從一而終當成個笑話,她就必須得忍受著這不幸福的婚姻一直到老麼?

    她才不要。不過是時機不對,她總是要追求自己的生活和愛情的。

    說實話,秦縱意提到他並未娶妻時,蘇岑的確動過心。他家世好,相貌好,又有功名在身,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良人備選。

    只是他們彼此身份不對稱。

    他雖未娶,她卻不是未嫁,又是他兄弟朋友的妻。在這個時代,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感情是毫不對等的。蘇岑還沒有自戀到認為誰會為了自己就做出驚世駭俗之舉的事情來。

    因此蘇岑也不過就是想想罷了。這個想,也不過是本著每一個普通少女的本心,認為他看上去還算是個可靠的良配而已,並沒有真的牽扯到她自己頭上。

    因此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天太熱,蘇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聽著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心想必定是玫瑰。蘇岑翻了個身,問︰“玫瑰,替我倒杯冷水,好熱——”

    腳步微頓了下,沒人作聲。

    蘇岑一怔,忽然就揚聲問︰“是誰?玫瑰呢,冬忍?來人?”緊接著便一迭聲的叫人。不是她風聲鶴唳,實在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她怕極了受制於人的滋味。

    碧葉居這里雖然偏僻,卻一向少有外人來,就算是有人進來,她這一叫,玫瑰等人也就進來了。

    蘇岑猛的一掀床帳,赤腳下地,就朝著左側的桌案上靠了過去。那上面有個一尺多高的花瓶呢。

    站在床邊的男人冷不防她猛的躥出來,倒是嚇了一跳,問︰“你想嚇死人麼?”

    竟是孟君文。

    蘇岑見不是外賊,倒略微松了口氣,可看向他朝著自己毫不掩飾,大喇喇赤裸裸的眼神,又不禁惱羞成怒,道︰“你進來怎麼不說一聲?”

    外面的人都怎麼了?就這麼把他放進來?想成心嚇死誰?

    玫瑰從門邊站定,道︰“大奶奶,有什麼吩咐?”

    蘇岑瞪她一眼,待要斥責她兩句,又不免叫孟君文看了笑話,又兼她低著頭,看不見自己不高興的眼神,再怎麼瞪也是白費,便只得道︰“沒,我口渴,你幫我倒點白開水。”

    一回頭見孟君文還那樣站著,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瞧,不禁也低下頭去。沒什麼異常的,不過是穿了一件吊帶蠶絲睡衣。

    她不覺得,可對於孟君文來說不訝異看見一個極具誘惑的美女。她的脖頸、鎖骨,半個胸部都在外露著,這還不算,雪白的手臂以及修長縴細的腿就那樣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勁頭直撞進他的視線里。

    那衣服像是有靈魂一樣,附進了她的身體,柔弱無骨的依賴在她的身上,襯著她豐盈的胸,柔軟的腰肢……讓人情不自禁的產生綺念。

    孟君文無意識的,咽了口唾液。喉結上下一動,眼楮的顏色就比平常深了幾分。

    蘇岑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好像她太把這碧葉居當成了自己的地盤,她以為玫瑰等人已經看慣了她這清涼的衣著,不會大驚小怪了,卻沒想到孟君文會在這時候來。

    蘇岑一邊說話︰“你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無事不登三寶殿,他這種人,絕對不會是沒事來視察視察她是否安分守己,來探查她是否還活著。

    一邊就伸手拿起外袍披上。

    不披還好,一披更引人暇想了。那白色的蠶絲衣只遮住了她的頸、胸、鎖骨,可是遮不住她那窈窕的曲線,甚至因為腰間松散的帶子,更加有了誘惑力,搖搖蕩蕩的,似乎在招呼著孟君文上前一把將它扯開。

    蘇岑不由的皺起了眉,呼一下從孟君文眼前掠過,徑直去了外間。

    衣襟掠起的淡淡香風從孟君文的鼻間飄過,他猛的回神。不由的懊惱的道︰今天也沒喝酒,怎麼就有點神智不清了。這女人到底給自己下了什麼藥?就她這女人也值得自己失態?

    對,讓自己失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上的衣服。

    孟君文腆著臉恢復了正常的神色,跟出來坐到蘇岑對面,不恥下問︰“這衣服叫什麼?”

    蘇岑沒好氣的道︰“睡衣。”

    孟君文在心中暗忖︰女人的和男人的樣式定然不一樣。想也不想的問︰“我的呢?”

    蘇岑覺得自己被誰點了啞穴,空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他還真當這是自己家,一點都不見外,連點客氣都沒有。他以為他是誰啊?憑什麼她有的就該有他一份?他說話之前動過腦子沒有?他今年幾歲了,怎麼想什麼就說什麼?是該誇他純真毫無心機呢,還是該貶他腦子進水被門擠了?

    一時又想斥責,又想怒罵,又想嘲諷他兩句,又想笑話他兩句,到最後也沒說出來。萬馬千軍一齊奔涌,倒把蘇岑的本意給擠走了。

    她吭哧了半天才道︰“還沒做好。”

    孟君文笑的見牙不見眼。

    蘇岑鄙夷的心道︰至於麼?不就一件衣裳,又不是長生不老的丹藥,也不是人參果……

    孟君文又問︰“你店里有了嗎?”。

    蘇岑在心里翻翻白眼,好在還記得應該保持淑女風範,道︰“沒有。”

    孟君文竟然樂的一拍桌子︰“太好了。”

    蘇岑倒嚇了一跳,看向他問︰“你,你怎麼了?”別得了失心瘋。無緣無故,他咧著大嘴,露著一嘴白亮亮的牙笑什麼笑啊?

    她哪里懂得孟君文的心思。孟君文敢說,這“睡衣”,絕對他是第一個看見的,壓根就沒弄到蘇氏制衣店里的,更別說男人的“睡衣”了,也就是說他如果穿上了,絕對是天底下頭一份。

    得到了蘇岑的肯定,就更確信他如果炫耀出來,保管梁諾等人羨慕妒嫉不已。

    他忽然殷勤起來︰“什麼時候能弄好?讓我瞧瞧是什麼樣子的?”

    蘇岑在心里問候他祖宗十八代︰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他不休息她還要休息呢。可是看著他那一臉的懇求以及發自肺腑,像是一朵盛開的花樣的笑容,到底沒說出來。

    好吧,天太熱,左右睡也睡不著……

    蘇岑吩咐玫瑰︰“把昨兒那匹蠶絲綢拿來,還有我剪裁衣服的用具……”

    當著孟君文的面,尺寸也不量,唰唰幾下,劃線下剪,很快就剪好了。

    孟君文在一邊反復的看,反復的問︰“就這麼兩片布?是不是太短了點?我穿著會合身嗎?我看裁縫都要量衣的,你怎麼不給我量?你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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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冤家

    蘇岑一撫額頭,定楮看向孟君文,仔細的打量,問︰“你確定你是孟君文?男,今年十八或是十九?”

    孟君文神情一凜,把手一指蘇岑︰“喂,我說你這女人,別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你又想說什麼?”

    蘇岑把剪子往桌上輕輕一放,抬眼瞪向他︰“我有名有姓,不叫喂,請你這只自大的豬放尊重些,我不叫這女人。我想說的話你很明白,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麼嘰嘰歪歪,磨磨嘰嘰,囉囉嗦嗦的男人……”

    “你——你敢說我不像個男人?蘇岑,你要是皮緊了找死說一聲,我替你松松筋骨……”他說著說著就兩手交叉,把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蘇岑道︰“夠了,孟君文,你能不能成熟點。你要是再這麼搗亂下去,我不管了。”

    孟君文拳頭伸到蘇岑面前很近很近的距離,停住不動,凝眸注視著她臉上細微的神情。蘇岑眼都不眨,只是仍然嘲弄的看著他。

    她不確定他會不會真的打下來,應該……不會……

    孟君文呵然一笑,收了拳頭道︰“好男不跟女斗,真煩心。好了,你自己做吧,我歇會。”轉身進了內室,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徑直躺到蘇岑的床上,連鞋都不脫。

    蘇岑追進來︰“孟君文,你要睡回你自己的房里睡。”他的鞋上全是土,啊——她的床單都皺了。

    真想把他揪起來,一頓屁股給他拎出去。

    不對,這倒像教兒子了。

    他又不是她兒子。

    蘇岑氣的撫額哀嘆。這都是什麼情況,他不是討厭她嗎?不會為了一件衣服就回心轉意?這也太荒謬太令人難以相信了。

    孟君文支起頭半欠了身子看了蘇岑一眼,只看得熱血沸騰,血脈卉張。他那黑白分明的眼楮,顏色越發的深,那里面的光卻越發的灼人,看的蘇岑毛骨悚然。

    孟君文懶洋洋的道︰“我不介意你主動爬上來跟我一起睡。”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一說話,臉上的表情極其生動,使得他那張原本就帥氣俊逸的五官像是鍍了一層光。

    只是這話實在是欠揍,蘇岑隨手就把雞毛撢子抄起來砸到他身上,啐道︰“你白日做夢。”

    混蛋,他這個沒有腦子的下半身動物。她瞎了眼得了失心瘋才主動爬……呸,那本來就是她的床。他才是主動爬上去的,算不算不要臉啊?

    蘇岑猛的轉身退出去。

    孟君文則沉了臉,猛的翻身坐起來。這女人的床鋪的也太軟了吧。他三兩下蹬掉了鞋,把薄被也都扔到地下去,嘴里還大聲說︰“太熱了,這是什麼被子,怎麼這麼大的脂粉味,脫了衣服睡真舒服啊……”

    蘇岑氣的直咬牙,卻也不敢貿貿然的再沖進去,只得裝做沒聽見。聽著屋里撲通撲通的,恨的要死。

    孟君文翻箱倒櫃了半天,也只看到一本書,還是市井最流行的描寫才子佳人的話本。他無聊的翻了翻,隨手就丟回了床頭的小格子里。

    蘇岑縫完最後一針,叫玫瑰︰“去把你家大爺請出來,就說衣服做好了,讓他試試合不合身。”她不敢進,她怕孟君文果然一絲不掛赤身躺著。

    玫瑰雖是沒出嫁的女子,不過這會人們都不介意由侍女服侍近身的大小事,想必玫瑰不介意,孟君文就更不介意了。

    玫瑰便應了,往里走。蘇岑側耳聽著,並沒聽見玫瑰的大呼小叫,想來孟君文只是嚇唬自己,並沒有真的做什麼出格的事。

    孟君文原本是裝睡的,就想等蘇岑進來時嚇她一嚇。誰知近前的卻是蘇岑的侍女玫瑰。這丫頭一向沉穩,不是沒見過世面的。

    進來後便輕手輕腳的收拾好了地上的被子,把零碎的小東西都收拾好了,這才恭敬的行了一禮,道︰“大爺,大奶奶請你試衣服。”

    孟君文好生沒趣,睜開眼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道︰“唉——呀——做好了?真夠磨蹭的。”

    玫瑰道︰“讓大爺久等了,實在不怪大奶奶,因著沒有準備,又天色昏暗,做針線是極傷眼楮的……”

    孟君文不由的就側目看了一眼玫瑰,道︰“你還真是你家奶奶的得力丫頭。”好個伶俐的丫頭,真會說話,什麼時候都不忘替她家的大奶奶說話。三言兩語,既無聲的駁斥了他的造次,又替她家奶奶道了辛苦。

    玫瑰垂手侍立道︰“奴婢不敢,大爺謬贊。”

    孟君文沒意思,便整了整衣服踱了出來。

    蘇岑自己的衣服用料是白色的,孟君文這件卻是暗褐色印著黑色花紋的。見孟君文出來,將衣服一抖,道︰“換上吧。”

    孟君文便有樣學樣,把上衣一脫,啪就甩在一旁的椅子上。

    蘇岑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肯示弱,就那麼面無表情的盯著他赤裸的,肌理分明的上身。

    孟君文見沒能難倒蘇岑,便又動手去褪褲子,隨口問︰“里面穿什麼?”

    蘇岑忍無可忍,真想拿頭撞地。她又不是他的丫環,憑什麼給他從外到內從上到下一一照管的到啊?

    蘇岑扭了頭不肯出聲,用沉默做反抗。

    玫瑰卻插話道︰“咦,大奶奶,奴婢記得您不是給自己做了幾條……”

    蘇岑冷不丁道︰“別亂說。”

    玫瑰一說,孟君文定然要看,難不成還給他看她的內衣?她又沒瘋。

    孟君文已經自己換好了衣服,很熟稔的系好腰間的帶子,湊過來道︰“什麼好東西,別瞞著我。”

    蘇岑看他︰“你當真要看?”

    “那當然,好東西可不能藏著掖著……這麼穿……呃,有點怪怪的。”

    蘇岑也不理他,只低聲吩咐玫瑰幾句。

    玫瑰驚訝又為難的看向蘇岑︰“奶奶——,這不好吧。”

    蘇岑道︰“問過她們自己誰願意。願者有賞,不願意就算了。”

    玫瑰只得垂頭退下去。

    孟君文意興盎然,新奇的擺弄著自己身上的睡衣。貼在身上很舒服,又輕盈又涼快。也難怪梁諾這大男人在衣著上都這麼講究。人的感官上的舒適和享受,實在是沒有止境啊。

    只是,總覺得有點不得勁。這衣服哪都好,就是太短了,看蘇岑穿著還好,她的腿又細又長,可他的腿……呃,盡管他不承認難看,那是男性的象征,誰沒有腿毛呢。

    不過真是有點……怪異。

    嗯,看習慣了也就好了。不知道剛才那主僕兩個說的是什麼衣服,穿在里邊的?幹嗎搞的這麼神秘,不像是好意,倒像是要看他出糗一樣。

    門外響起了玫瑰的聲音︰“大奶奶,玉蘭、芍藥、石竹來了。”

    蘇岑一拍手掌︰“進來。”

    魚貫而入的是四位清涼衣著的丫頭。孟君文猛的抬眼,看到這……呃……見所未見的一幕,眼楮瞪的幾乎要掉出來,卻猛的扭了頭看向蘇岑。

    她卻正看著他,臉上是忍俊不禁的,早料到會如此的笑容。

    孟君文道︰“有傷風化,豈有此理,都給我出去。”就知道她沒安好心,自己拉不下臉來,便叫丫頭們脫的光光的勾引他。

    玉蘭、芍藥和石竹羞窘難堪,幾乎要哭出來。垂頭站著,蜷縮著身子,恨不能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蘇岑卻站起來道︰“抬頭,挺胸,收腹,走過來。”

    三個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默契的聽從了蘇岑的意思。大奶奶說過了,這叫內衣,穿也穿了,大爺也看過了,這會再羞澀也晚了,不僅失了大爺的歡心,反倒連大奶奶一並得罪了。

    三個人便依照蘇岑的吩咐昂首挺胸的走了過來。

    蘇岑揮手,三個人在原地繞了一個圈,再裊裊婷婷的回到最初的位置。

    蘇岑一拍手,道︰“很好,就是臉上的表情太僵了,身體也不夠柔軟,像緊繃著的弓,未免失了美感。你們記住,不要有壓力,你們穿上衣服給別人看,就是為了讓她們看到這衣服的美……不要以為這是什麼羞恥的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孟君文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見蘇岑侃侃而談,不禁也打量了一下這四個侍女身上的“內衣”。

    如果拋卻了世俗的眼神看,的確,這內衣很能烘托出女性的曲線美,又輕盈又小巧……只是實在有礙觀瞻,這不是誘惑人犯罪嘛。

    不過,內衣,內衣,顧名思義,是穿在衣服里面的。

    他一揮手,道︰“看也看過了,都下去吧。”

    玉蘭四個行禮,慌忙退出去。

    玫瑰也跟著出去,帶好了房門。心中不是不存有一點慶幸的,也許大爺今晚會留下也說不定。

    孟君文卻轉向了蘇岑,一臉的莫測,道︰“你到底什麼意思?把你這院里所有的丫頭都脫光光要塞到我的床上?”

    蘇岑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氣恨道︰“你是什麼,你心里就想什麼,你眼里看到的才會是什麼。不是有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齷齪,滾,這里是我的地方,我不歡迎你。”

    她把孟君文的衣服都卷起來扔到他懷里,伸手推他︰“出去,別逼我動手。”

    孟君文退了兩步,死死的站穩了,沉下臉道︰“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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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8、找碴

    孟君文是真的憤怒了。

    平日里不跟她一個女人一般見識,小打小鬧也就算了,現在成什麼樣子?就讓他這麼衣衫不整的出去?

    他丟不起這個人。

    做為一個男人,他更不可能容忍一個女人騎在他頭頂上作威作福,長此以往這還了得。

    他一怒,一吼,蘇岑也回過神來。看著他那要吃人的眼神,心中一凜,怔然松手,隨即垂了眸子,一句話不說,轉身就進了內室。

    她不生氣,她不委屈。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的生氣。他怎麼就可以張口就血口噴人?她還應該怎麼做?她撇清的還不夠麼?她已經盡力和他沒關系了,他愛做什麼她都不管了,他憑上門來侮辱她?

    枉她還拿他當個人看。就算不做夫妻,起碼和平共處也行。可……

    他這個混蛋,不折不扣的混蛋。

    她就不該給他做什麼衣服。一時的屈從,只會換來他更加的得寸進尺。

    蘇岑剛坐到床邊,猛的又彈跳起來,待要吩咐玫瑰,又實在是心煩意亂,索性自己把床上的用品都扯下來,一股腦的團起來往外面一扔。

    紗帳礙事,她也一並扯了,都丟到外面去。

    還不解氣,又踩了幾腳……

    孟君文在一旁看著,彷彿她踩的不是死物,而是他的自尊,他的……心。皺起眉頭,孟君文仿佛看見自己的心也褶皺了起來。

    她就有本事把他的怒火都撩撥起來。

    這女人就是欠管教,哪有一點賢良淑德,溫婉綽約?分明就是一個潑婦。

    蘇岑看都不看他,踩也踩完了,徑自回去把床上的被褥都換了。

    床帳一時沒有,要等到明天再去支取。

    左右不掛更涼快。

    蘇岑徑自躺下歇息,閉了眼強迫自己閉上眼,什麼都不去想。

    門外沒動靜,也不知道孟君文還想做什麼。為什麼還不走?他還想怎麼樣?還要她委曲求全的認錯?

    做夢。

    她看看透了,他們兩個就是天生的冤家,是注定互相看著不順眼的。既然如此,就早些分開了吧,何必折磨別人也折磨自己?

    孟君文竟然跟了進來。

    蘇岑背對著他,只裝聽不見。

    相對便要吵,不吵又覺得冤枉委屈。不如不見,見了心煩。

    孟君文抿抿唇,開口道︰“更衣。”

    蘇岑不動。他自更他的,又沒指名道姓,她才不會主動湊上去。

    孟君文揚聲︰“蘇氏,更衣。”她敢裝聾作啞?他都把台階伸到她鼻子底下了,她居然不接?

    蘇岑煩不勝擾,坐起身理了理垂下來的長發,道︰“叫玫瑰,或是玉蘭誰來……我累了。”

    “我不用她們,你來。”孟君文勾勾手指。

    這不是成心找碴麼?

    蘇岑也寧起來,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嘲弄的道︰“你可真難侍候。別人離你近些,你便說人要勾引你,我離你遠些,你又上前招惹,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要更衣,要麼自己換,要麼叫丫頭來……”

    她不管。

    孟君文便往前逼近兩步,道︰“你當真不管?”

    “瓜田李下,避嫌。”她就是不想擔這莫須有的罪名。

    孟君文倒笑了︰“那好,我這就去跟爹說,你找來的這個瑯琊,身世大有問題,據說還是什麼公主……”

    蘇岑眼皮子就是一跳。

    他早察覺出來瑯琊有問題了?

    隨即心下倒是一松。知道了也好,不然她正擔心如何提醒他呢。

    轉瞬就是生氣。他又威脅她。

    蘇岑站起身道︰“你等等。”

    孟君文便折回身來,道︰“如何?”

    蘇岑上前,問︰“孟君文,你到底想如何?你不喜歡這里,可以不來,你不願意看見我,我可以躲著你,沒有像你這般上門找碴的吧?別欺人太甚。”

    “我不想如何,不過是怎麼高興怎麼做。蘇岑,我看你很久了都不順眼,我就是想看你不高興不痛快我才高興才痛快。”一臉的欠揍相。

    蘇岑莫名的哽咽了一下,強壓下去,勉強克制著道︰“然後呢?”

    孟君文問︰“什麼然後?”

    蘇岑咽下心中的苦澀,也把最後一點克制拋在了九宵雲外,道︰“我和你,有一輩子的時間,你就一輩子都依著你的高興你的痛快來麼?你把我放在什麼位置?我欠了你什麼?要你這樣的踐踏和汙辱?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會無緣無故的厭惡我,究竟我做錯了什麼,要得到你這樣的冷遇?”

    這幾句話,在蘇岑心里憋了很久,她一直對自己說,盲婚啞嫁,遇人不淑,是命,是錯的。既是命,她也不喜歡,就不去爭,不去糾正。她有很多種方式,比如說轉身,離開,尋找對自己來說正確的那個人。

    她不求和孟君文相敬如賓,就這樣相看兩厭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他三番五次的找碴挑釁,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就是泥捏的性子,也受不得他總是無端端的扣上一頂骯髒的帽子。

    辯也不是,像是隔壁小二不曾偷。不辯更不是,沒的讓全府的下人都踩著她看她的笑話。

    終於問出來了,問的蘇岑心里的委屈無比的肆意。

    孟君文的眼眸沉了下去,許久才道︰“你這人真是乏味透頂,開個玩笑罷了……最煩女人的眼淚,我走。”

    擺出一臉的厭煩之態,拂袖離開。

    蘇岑很想追上去把他扯回來揪回來,憑什麼他故作高深,像是壓抑著多少秘密一樣,只把她一個人蒙在鼓里?

    可蘇岑終究沒動。

    她不喜歡,也不是她的,她放手。人生總是有舍才有得。

    孟君文沒了炫耀的心情。

    接下來的日子和從前一般平靜。

    秦縱意要去邊關,他和梁諾等人為他送行。十里長亭,秦縱意拱手︰“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兄弟們都回去吧,後會有期。”

    眾人也就笑著道“一路平安”、“早去早回”、“書信聯系”。

    秦縱意翻身上馬,帶著人呼嘯而去,只留下一路煙塵。

    吳裕常招呼著眾人︰“走,回城。”

    梁諾上了馬,看著梳理著馬鬃,有些神不守舍的孟君文道︰“有什麼舍不得的,他這一去,也不過兩三個月就回來了。”

    孟君文瞪他一眼道︰“我巴不得他離的越遠越好呢,沒的在眼前晃來晃去,一臉的正人君子的模樣,討人嫌。”

    吳裕常哈哈大笑︰“這我倒是頭一次聽人評價縱意,正人君子,四個字,不是該形容你們這些讀書人的麼?”

    梁諾嘲弄的道︰“倒像是你不是讀書人一樣,你上過陣殺過敵麼?”

    孟君文猛的拉了韁繩,翻身上馬,也不答話,也不理他二人,揚鞭朝前就跑。

    梁諾和吳裕常二人對視一眼,都覺出孟君文有些不對勁來。兩人打馬追上去,對孟君文道︰“今日左右無事,不若去君悅樓喝幾杯?”

    孟君文懶洋洋的答︰“隨便。”

    分明是沒有興致,卻又不拒絕,使得梁諾和吳裕常十分好奇。

    孟君文道︰“再過半個月我也要去邊關了。”

    梁諾大吃一驚︰“你去哪?”

    “西古堡,順路送歐陽軒回國。”

    吳裕常和梁諾恍然大悟。難怪他不高興,讓他送歐陽軒,不是強人所難嗎?本來他們兩個就不對路。

    吳裕常道︰“你若是不願意,我跟太子提一下,換個人……”

    梁諾也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一個大男人,不會這麼婆婆媽媽還記仇吧?”

    孟君文撩了他二人一眼,道︰“是我自己請纓,主動要去的。”

    吳裕常和梁諾就又糊涂了︰“你自己主動要去的?那你不高興什麼?”

    孟君文慨然長嘆,道︰“大丈夫不能建功立業,卻整日的混跡於街頭,與爾等鼠輩為伍,吃喝玩樂,不務正業,醉生夢死,不思進取,我孟君文深感壯志難酬,只恨老天不公耳。”

    吳裕常不以為忤,哈哈大笑,梁諾雖然氣惱,卻也知道孟君文在他們這中年紀最輕,難免使些小性子,瞪他一瞪,也就不以為意,拉著吳裕常聊起家長︰“最近京城衣飾又流行了一種新風尚,你聽說了沒?”

    吳裕常問︰“是什麼?我是不懂,也沒時間和精力去了解,附庸風雅也就罷了。”

    梁諾壓低聲音道︰“呵呵,這個,可真是風雅上面的功夫了,不若你作東,請我去君悅樓一看便知。”

    吳裕常道︰“剛剛還說你等鼠輩,只知玩樂,不思進取,便又往歪門邪道上領,都是有家氏的人……”

    梁諾一抬手︰“得得,就你是正人君子,坐懷不亂,又家有潑婦,必是哪都不敢去的,我叫著君文去。”

    孟君文無可無不可,吳裕常終還是去了。等到進了君悅樓,三人坐定,梁諾要了酒菜,對這里的管事老鴇道︰“我要看你們的什麼內衣秀。”

    老鴇知道他們是老板的朋友,達官貴人,自是不敢惹,笑著應了一聲就退出去安排。

    這里沒有外人,梁諾才道︰“最近京城流行了新式內衣,據說是這樣的……”

    不等他說完,孟君文就略略有些臉紅,用斥責掩飾著心內的尷尬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對女人的內衣這麼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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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9、無常

    梁諾可不是怕被人議論嘲諷的人,大喇喇一笑,道︰“那又怎麼了?我的妻妾不都是女人麼?我關心她們也有錯嗎?再者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孟君文正了正臉色,嗤笑一聲,道︰“再怎麼道貌岸然,也難掩你的禽獸之心。”

    梁諾氣惱的道︰“我怎麼就是禽獸之心了,裕常,你倒是評評理……”

    吳裕常只喝茶,並不參與他們的口舌之爭,道︰“無理可評。”

    分明是兩個沒理的不講理的,評什麼理?

    這會老鴇領著十幾個女子進來,朝上一福,道︰“三位爺請了。”

    手一拍,四個女子魚貫而入,跪坐在下首,各執琵琶絲竹,縴手輕撥,奏出了悠揚的樂聲。

    上面的三個人也就收了聲,好奇的看著下首。伴隨著樂聲,一個外罩輕紗的女子走了進來。輕紗薄透,清晰可見內里穿的不尋常的小衣。

    孟君文是從蘇岑那看過的,也就不怎麼驚訝。吳裕常和梁諾則著實被吸引住了,那種驚艷、新奇、震撼,以及一種壓抑著的誘惑和想要沖破某種道德束縛的近似乎犯罪的感覺……

    梁諾聽見孟君文嗤笑一聲。

    像是觸了電般,或者像是正在好事的人猛然被打斷,又像是懷著綺思卻被人看的清楚干淨,想掩飾都來不及,他猛的望過來,說不出來的懊惱、羞慚,還有尷尬,難堪。

    見孟君文一臉的不以為然,似嘲非嘲的望著自己,梁諾不禁問︰“你笑什麼?”

    孟君文道︰“自是笑你們孤陋寡聞,大驚小怪。”

    連吳裕常都好奇的看過來,問︰“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看見過?”

    “是啊。”孟君文揀了一個大大的雲豆扔進自己嘴里,那樣子,要小人得志就有多小人得志。

    梁諾和吳裕常對視一眼。這家伙,前些日子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莫名的興奮。還不是那種喜悅的興奮,倒像是一只困獸,團團的夾著尾馬,瞪著紅眼,似乎在找一個出口,攻擊。

    這兩天又莫名其妙的壓抑內斂。

    好像是興奮的太過,需要時間緩沖。但他一向不是這麼不靠譜的性子,怎麼反彈的太厲害,有點矯枉過正的意思了呢?

    梁諾毫不客氣的指出來︰“行了吧,你也就是吹吹牛皮說說大話,別說你特意的不穿京城最流行的服飾是因為你要故作清高,與眾不同?”

    孟君文終於逮著了打擊梁諾的機會,義正辭嚴的道︰“身為男子漢大丈夫,自當頂天立地,胸懷壯志,都和你一樣只顧著五欲之享受,國家重擔誰來承擔?百姓能否安居樂業誰來關心?邊關安危誰來關注……”

    梁諾初時還要反駁,到最後被孟君文一句句如同密箭的話射的遍體鱗傷,索性往後縮了下身子,眯起眼楮,防備而又戒備的自我防衛著。

    這孟君文也太……過分了吧。

    他批駁別人吃喝玩樂,可是哪一件事少了他?他今天吃了什麼嗆藥了,逮誰咬誰?

    不過……梁諾眯著眼楮,心想,怎麼他越這樣虛張聲勢,越覺得他有點欲蓋彌彰的意思,像是在掩飾著什麼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一樣。

    等孟君文說完了,梁諾忽然暴出一聲大笑。先時還是清晰可聞的一聲接著一聲,到最後變的連續而沙啞,竟是笑的前仰後合,不能抑制的模樣。

    吳裕常只笑而不語,旁若無人的喝茶。

    孟君文道︰“你笑什麼?”

    梁諾終于止住笑,道︰“沒,沒什麼,你長大了。”只把他這一通言語當成了小孩子的胡鬧。

    孟君文拂袖而去。

    吳裕常看孟君文走了,並沒有攔,只是看一眼梁諾︰“你何苦拿他打趣。”

    梁諾不以為然的道︰“就算是他歲數小吧,我們也沒義務處處都容讓著他不是?”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道︰“你覺得,他最近很不對勁嗎?”。

    吳裕常道︰“還好吧,誠如你所說,他在一天天長大。”

    梁諾道︰“我聽說,他們夫妻……咳……感情不是很好。蘇氏素有潑婦不賢之名……”

    吳裕常很不贊同的道︰“閑談莫論他人非,尤其還是君文的妻子。做人要厚道,別無端毀人聲譽。”

    梁諾就住了嘴,笑笑,道︰“我也不過是一提罷了,可是今天你注意到了縱意腰上的帶鉤了沒有?”

    吳裕常心下一凜,臉上卻是雲淡風輕,不在意的道︰“怎麼?”

    “聽說,蘇氏最近和縱意走的很近……”

    “別胡說。”吳裕常只說了三個字,就抿緊了唇,眼中的眸光一下子就深沉起來,揮手命令下面的女子們,示意她們退下去。

    朋友妻,不可欺,秦縱意絕對不是那種輕浮的人。就是蘇氏……也不是那種舉止輕浮,水性楊花的女人。

    梁諾噤聲,道︰“唉,你別把人打發了啊,我還沒看夠呢。哈哈,剛才君文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別說,裝的還真像,莫非他真的看到過?若果然見過,也只會在蘇氏那見過。蘇氏也真大方,是親自上陣表演呢還是舍得把漂亮的丫頭都貢獻出來?”

    吳裕常皺了皺眉。對於外姓女子,他一向是非視勿視的。盡管他並不覺得男人三妻四妾不正常,但是對於他府里以外的女人,一視同仁,不願意多談論的。梁諾有點為長不尊了。

    可是他一向做人就這樣,不是觸到道德律法底線,不願意多說。況且梁諾的性子他也知道,一向油嘴滑舌,卻並不見得就有多惡劣。

    因此吳裕常只說了一句︰“那是他的家事。”

    不足為外人道。

    梁諾便悻悻的閉了嘴。

    孟君文要出遠門,孟老夫人和孟夫人都十分舍不得,這兩個一向不對眼的婆媳,頭一次破天荒的默契一致,給孟君文收拾出門要帶的東西。

    恨不能把家都帶上。

    孟君文雖不是第一次出門,卻是第一次出遠門,少年貴貴,再吃過苦也有限,因此心下未免有點惶惶。可是看孟老夫人婆媳這樣興師動眾,只覺得可笑。

    一覺得可笑,心里那點離愁別緒也就淡了。耐下心安慰孟老夫人和孟夫人︰“我又不是去打仗,就是護送歐陽軒回去。一路上自是平安順遂,不用擔心。遲則兩月,少則月半,我就回來了。”

    孟老夫人不免千叮嚀萬囑咐︰“飯要吃好,莫要喝生水……冷則加衣,熱了要記得脫掉。過冷過熱,都會生病。遇到強人,不可逞強,不可任性……”

    孟君文哭笑不得。真拿他當孩子了……

    孟夫人也是一陣陣拭淚。兒行千里母擔憂,恨不得自己跟了去,親眼看著他一路行來,再平安歸來。

    卻也知道不過是異想天開,去了也是添亂。明知道自己兒子已經長大,強壯到可以披靡天下的地步,可仍是不可控制的擔心。

    孟老爺面上淡淡,卻也不免耳提面命,囑咐一番。他擔心的與後院女人的不同,從國事,從外交上,勸孟君文不可意氣用事,不得再與歐陽軒起爭端。

    孟君文一一應下,不提。

    瑯琊倒是有幾分惶恐。她不知道孟君文此去,會不會識破她的本來面目。

    歐陽軒這一走,雖然威脅無形中消減了許多,她卻知道歐陽軒無所不能,定然在這京城里留下了許多人,她根本逃不脫他的控制。

    臉上便流露出來脆弱的留戀來。仔仔細細的按照老夫人的吩咐替他收攏好衣物,倒發了半天的呆。

    孟君文沒來,他歇在了春柳那。

    時時刻刻總對著一個人,即使這個人再美,也有膩煩的時候。況且瑯琊雖然美艷,卻不夠主動,有點像華麗的木偶。縱然溫順,他怎麼擺布怎麼是,卻總是少了點東西。

    春柳則不色,她出身低賤,什麼事都做得來。又一向服侍孟君文慣了的,深知他的喜好,自然就更得心應手些。

    一番雲雨,春柳伏在孟君文有力的臂彎里,道︰“爺,奴婢舍不得你走……”

    孟君文只是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清楚是沒聽見春柳的話,還是不屑於她的舍不得,因此並沒吭聲。

    春柳便輕柔的起身,不一會回來,拿了個包袱過來︰“爺,這是奴婢親手做的兩件衣服、兩雙鞋子和幾雙襪子……要當是代替奴婢陪在爺的身邊……”

    孟君文還是不吭聲,卻把眼睜開,撩了一眼,示意春柳︰“打開。”

    春柳喜出望外,把包袱打開,將衣服一件件展給孟君文看︰“奴婢做了快一個月了,您瞧著合不合身,喜歡不喜歡?”

    孟君文一眼就看到了衣服腰間繡著一根小柳條。

    他撲哧一聲笑出來,揮了揮手道︰“東施效顰。”

    這一笑,讓春柳覺得他是喜歡的,可他這句話,又讓春柳覺得他是不屑的。一時怔在那,有點琢磨不透這個她從來沒琢磨透過的男人。

    孟君文翻過身,道︰“明日你去蘇岑那,就說我要四套衣服……”

    丈夫出遠門,一應物事不都應該由妻子打理麼?這是常理,春柳一個沒有身份的丫頭,妒嫉不來,便不敢不應,輕手輕腳的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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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喜憂

    蘇岑聽春柳轉述了孟君文的要求,略微皺了下眉。

    這些要求,在誰那都覺得合情合理,沒什麼出格的地方。可在蘇岑看來,分明是孟君文豪取強奪。

    若論情分,妻子給丈夫縫制衣服,那是夫妻的情趣。可他們之間一沒有情分,二沒有情份,三還是沒有情份……說出大天來也是沒情份。

    他沒給她準備,也沒給她時間,卻偏偏拿著他即刻要走做要挾,讓她不得不屈從。這本身就可恨。

    蘇岑不會傻到和春柳抱怨,言笑宴宴,說了幾句話就打發了春柳,轉頭吩咐玫瑰︰“去制衣坊拿四套衣服,給大爺送過去。”

    蘇岑很快就把這事擱在了腦後。

    瑣事自有玫瑰處置,越來越得心應手,在府里府外都有了嫡系,也就更不需要蘇岑費心了。

    她平日里除了看管兩個鋪子,沒有礙眼的人,沒有煩心的事,倒也舒服自在。

    孟君文離開了京城,蘇岑更覺得輕松了。

    只是生活不是一潭死水,不時總會有人作怪,時不時就生出點波瀾來,免得蘇岑的日子無趣。

    第一件,是瑯琊被診出了身孕。

    一石擊起千層浪,最高興的莫過於孟老夫人和孟夫人這對婆媳。除了行動上多有照顧,言語上多加安慰,青娥院里也增派了許多人手,補品補藥更是源源不斷的送了過去。

    孟夫人一臉喜色,這天跟蘇岑交待完府里的事,便笑著把這個消息透給了蘇岑。她打量著蘇岑的神色,想從中看出一點端倪,也好見機行事,把做婆婆的款拿的十足。

    可是蘇岑的眼色沒有一點瑕疵,竟看不出破綻來。聽這話便露出溫婉的笑道︰“這倒是大喜的事,雖說來的晚些,但好在還不算太遲,祖母和母親也就可以稍解思子之情了。”

    孟夫人見她沒有一點酸澀和失落,樂得省心,道︰“你能這樣想,就最好了。這不只是你們的喜事,更是家里的大喜事嘛。你事多,瑯琊那就不必你費心了,我和你祖母都安派了人手……”

    蘇岑不以為然,道︰“多謝祖母和母親體諒媳婦。”

    這樣也好,把她擇出來,免得生出事端會怪到她的頭上。尤其像孟某人,慣會栽贓嫁禍,血口噴人,萬一瑯琊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出點什麼事,還不得又和她發瘋。

    老夫人免了瑯琊的請安。

    可是瑯琊仍然每天準時過來陪老夫人說話︰“妾又不是紙糊的,泥捏的,就是多走幾步也沒什麼……猛的就讓妾哪里都不去許,倒是覺得怪悶的。”

    她就是一個文靜之極的人,是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會覺得悶的。可是她這樣說話,還不就是怕自己悶?老夫人越想越覺得此女甚得己心,一時感慨萬端,不把話挑明,只是道︰“唉,君文這一去,千里之遙,又是虎狼之地,倒是讓你掛心了。”

    瑯琊還真是不掛心。她知道孟君文此去必然安全無虞——歐陽軒還不至於蠢笨到在路途中就殺了他。

    也許會給他些小折磨?

    也未必。

    依著她對他的了解……呵,了解,她又了解他多少?這個明明有著一半相同血液的最親近的男人,她卻從來沒有過一點兄妹的那種親情。

    她從來沒有琢磨透過他。他就像一團迷霧,總是兜頭罩下來,給她最致命的痛擊,一直痛到心脈里。她疲於應對,漸漸的從痛、恐懼和絕望中多少也能嗅出一點他最常見的動作和習慣來。

    瑯琊一時竟有些恍神。歐陽軒在時,她只覺得活的恐懼,可是他走了,她竟然又覺得淒惶。在曠野里,哪怕是對她虎視眈眈的狼呢,她也不會覺得孤單。

    老夫人瞧著瑯琊的樣子,不禁笑道︰“甭擔心,君文雖然看上去年輕任性,事事恣意妄為,可不是我這做祖母的誇他,他是能文能武,樣樣都成。這點小事,他不在話下。說實話,若不是我這老婆子舍不得,太寵他了些,早該讓他出去多歷練歷練了。”

    小夫妻,正是魚水相歡,難舍難分的時候,乍一分開,自然會刻骨的思念,日日的憂心焦灼。

    可分離未必是壞事。

    小別勝新婚,等到君文回來,這兩個人就有的親昵痴纏了。

    老夫人頭一次承認自己太過溺愛大爺呢。

    瑯琊便垂頭一笑,道︰“是,大爺定能任務圓滿,平安歸來。”

    老夫人笑著道︰“等君文回來,你便親自告訴他這好消息,看他怎麼高興吧。”說時一嘆︰“唉,文兒真是長大了,如今他都要當爹了。”

    平日里做著比方是一回事︰比如和他同年的人誰生了兒子、女兒;平日里盼著他盡量誕下嫡長孫也是一回事,可如今真的有了第四代重孫,老夫人還是覺得無與倫比的興奮。這興奮中又帶了對自己年紀的感慨。

    不管怎麼樣,她已經行將就木。身體與年齡在一天天老去,這是不容小覷的大勢,她也無力回天。

    眼下只盼著君文功成名就,她再親手抱抱重孫,也算此生無憾了。

    瑯琊的六神無主已經被時間慢慢消散了,可被老夫人這一提起,萬般心事又涌上了心頭。歐陽軒勢必不會讓她把這個孩子留下,而孟君文一旦知道她是他的死對頭安插在他身邊的奸細,也一定會毫不手軟的把她殺掉。至於孩子,只怕也未必能躲得過。

    這會,這孩子是珠是玉,是珍是寶,可真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就什麼都不是,只是禍害,是妖孽。

    明明都是他,卻因為人們心中的看法不對,他的境遇也便不同。

    想到之,瑯琊就覺得心痛如絞。她甚至想,當初母親懷著自己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的如火焚心?

    那麼,母親又憑借什麼堅持著把自己生下來的呢?

    瑯琊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有沒有母親的勇氣和智慧。

    瑯琊勉強笑笑道︰“老祖宗,還是別對這個孩子太過寵愛了吧,只怕他沒這個福份,但能承老祖宗一點福蔭,就足夠他折壽的了。”

    其實瑯琊真心希望這次是個女孩兒。她甚至頗有些慶幸的想,如果是女孩兒,說不定會和自己一樣,能夠逃脫劫難,留下一條活命呢。

    那時,她會傾盡一生的心力,讓她衣食無憂,絕對不能像自己這樣屈辱的活著。

    “胡說。”老夫人憐愛的笑道︰“他是孟家的長房長孫,福厚綿延,將來要承繼孟家大業的。你雖他的娘親,他卻是你未來的依靠,不可以這麼妄自菲薄的。”

    終究她是奴才,他是主子。做娘親也不可以不敬。

    瑯琊便低聲應道︰“是。”

    紫荊在瑯琊的寢室薰好了香。

    瑯琊揮手︰“拿下去吧。”她不喜歡聞這種濃郁的香味。

    紫荊便遲疑的住了手,道︰“姨娘,是夫人吩咐,說是大夫說這種香有助於孕婦安眠。”

    瑯琊不與她辯。拿孟夫人出來嚇她,她就怕了麼?揮手叫紫荊下去,想著等一會叫永夕把香爐拿出去。

    輕嬛進來回稟︰“姨娘,柳絲院的春柳姑娘來了。”

    她這院里一向清淨,自從診出有孕,來來往往的人倒是越發多了。瑯琊只不過輕淺一笑,那種不屑的通透盡顯無移。

    輕聲道︰“罷了,請進來。”

    春柳是來送湯的︰“大奶奶吩咐,姨娘如今不比往日,吃穿飲食都要多注意,她沒空,就叫奴婢多用點心,多幫著服侍姨娘。這是奴婢親手熬的雞湯……姨娘趁熱喝了吧。”

    是蘇岑?

    多日來,蘇岑都似乎完全無視青娥院和她這個人,讓瑯琊不可遏制的產生一種挫敗感。她不能否認,這蘇氏太過心硬如鐵,說到做到,有著男人一樣的意志。

    她說與自己形同陌路,兩不相識。她果然做到了。

    這會示好,是心有所觸動,終於要忍不住一探虛實了?還是,她不過是礙著夫人和老夫人的意志,做做樣子?

    不過既然她肯示好,自己也不能太小家子氣。瑯琊便大大方方的接過來道︰“有勞春柳姑娘,替我謝謝大奶奶的好意。”

    一點顧慮都沒有,端起雞湯喝的一口不剩,道︰“春柳姑娘好巧的手藝。”

    春柳殷勤的遞上帕子,道︰“姨娘若是喜歡,明日奴婢還來。”

    瑯琊既不推拒,也不熱心,仍是淡淡的道︰“有勞。”

    春柳便拎了食盒告辭︰“天色不早,奴婢不敢妨礙了姨娘的休息。”

    輕嬛收拾了桌子,對瑯琊道︰“姨娘,恕奴婢多嘴,既是有了身子,就該格外的當心,不拘是哪來的吃食,總要驗過了再用。”

    瑯琊輕聲道︰“沒關系。”諒她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就對自己做出什麼來。要知道這可是孟家長房長孫,不只老夫人和孟夫人,就是孟老爺也是極為關注的。

    輕嬛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大爺到哪了,早一日回來就好了,有他照拂,姨娘就可以高枕無憂。”

    無憂?

    瑯琊才綻出一抹輕淺的笑,就見永夕神色倉皇的進來,往上遞過來一張紙條。瑯琊心突的一沉,一時間竟覺得那張條淬了毒藥,但凡略有接觸便可致命。

    她忍了又忍,還是伸出手穩穩的接過來,緩緩的展開,上面兩個字就像兩枝箭,乍然刺痛了她的雙眼︰落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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