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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還禮

    孟君文看的眼中火星四起,心里怒氣騰騰,恨不得一把將這始作俑者掐死。

    陰沉著臉,四下搜尋著可以泄恨的物事或人,就見門簾一挑,從里面走出一個丫頭來。細細的身子,不高不矮的個子,身上半新不舊的衣服,頭上還插戴著一只金釵,圓寶耳朵上點著一對珍珠耳墜。

    細小卻精致的五官,生就的脆弱可憐。

    一觸及孟君文凶狠的表情,登時就僵在那,眼中半含了淚,說話的聲音也打了顫︰“大,大,大爺……怎麼來了?”

    卻是孟夫人派過來的茱萸。

    茱萸平素不過是溫言沉默了些,倒不見得有多膽小怯懦,可她就是怕孟君文,尤其是看見他現在這樣一張臉,更是心發緊,腿肚子轉筋,話說不利索,連最起碼的規矩都顧不上了。

    孟君文大步過來,抬腿就是一腳,斥道︰“沒規矩沒眼色的下濺奴才,爺怎麼就不能來了?”

    這里是他的家,他是這里的主人,只有他不想要的,沒有他不能要的。

    茱萸挨了一記窩心腳,唉喲一聲飛撞在門上,又反彈回來,摔到地上,嘴角就流了血。這會才醒悟自己剛才那句話對大孟君文來說是多麼的大不敬。

    這話分明是在替大奶奶質疑大爺為什麼成親後才來啊。

    她怎麼就豬油蒙了心,不加思索就說了這樣一句話?天知道她多冤枉,她不過是驚詫大爺居然會來,一時驚懼,就說禿嚕了嘴,把心里的驚訝表達出來了。

    誰想大爺竟多心了呢。

    這記窩心腳是白挨了,就算是夫人知曉,也不會責怪大爺一句半字,相反只會怪她不會說話,沒有規矩,打一頓板子,發賣出去都是輕的。

    茱萸又疼又屈,又氣又恨,又怕又傷,一時只低了頭哭的淚不能言,連分辯都沒有。她又哪里知道,就算她不說那句話,孟君文還正愁找不到借口發作人呢,更何況她授之于柄?

    屋里的冬忍卻早就聽見了動靜。隔著窗子望一眼孟君文,知道他來者不善,發落茱萸才是開始,便立即使眼色著酣睡時去報給蘇岑,自己則一低頭進了旁邊的耳房。

    屋里有的是丫頭,都是夫人的耳目,還有不知道誰是老夫人的耳目。孟君文正是盛怒難消之際,她們幾個又是大奶奶帶過來的,自然百般不入孟君文的眼,誰沒眼色不躲反倒往前湊的?

    孟君文這一路進來,接連踹倒了三個丫頭,分別是茱萸、芍藥、石竹。他無形之中倒替蘇岑出了一口惡氣,白白的將孟夫人的三員大將給折損了。

    他一路闖將進去,在主屋門口,俏生生站著一個美艷女子,睜著一雙大而明亮的眼楮,里面汪著一泓笑意,直直的朝他一閃一閃的眨著。

    氣不順時,看什麼都礙眼,對著這雙在群歸樓里曾經刻意躲避著他的眼楮,孟君文讀出來這里面有太多的內容︰嘲笑,輕蔑等等不一而足。

    他登時大怒。左右也是打傷了人,不差她一個。明日事發,孟老爺怪罪下來,他只推認錯了人也就是了。自己的爹總不能為了一個外姓女人就真的不心疼他這個兒子。

    蘇岑似無所覺,在他變臉行動之前,輕盈的行了禮,脆聲道︰“大爺回來了?妾身早就替大爺備好了酒菜,不如今晚你我夫妻二人小酌兩杯?權當是妾身為今日之事向大爺陪禮謝罪了。”

    孟君文收回未動未發的腿,嗯一聲看向蘇岑,似笑非笑的道︰“陪禮?謝罪?這話從何而來?我倒不知今日你都做錯了什麼?”

    做錯的可太多了,要不要他逐一向她問罪?她若說不全,今日三罪歸一,定將她發還回蘇家。

    蘇岑只是笑吟吟的讓開門,道︰“大爺請里邊座,我們慢慢說話。”

    孟君文也不客氣,邁步往里,道︰“娘子賢惠,又先知先覺,竟似早料到我會來。”

    蘇岑謙遜道︰“大爺客氣,蘇岑不敢,不過是一點微薄心意,不知大爺會不會喜歡,就請看在是蘇岑親自下廚的份上,多擔待幾分。”

    她把態度降到這麼謙恭的份上,孟君文一時面上也不好作色,心里卻想,無論她做的什麼菜,又如何美味,一言不合,定然掀之而後快。

    蘇岑卻並不急著讓人上菜,親手過來服侍孟君文淨臉洗手。

    孟君文原本不耐煩讓她在身邊繞來繞去,可是蘇岑身形輕盈,動作便捷,又似生就了天眼,早就琢磨透了他的喜好一樣,服侍的非常周到妥貼。

    白給的使喚丫頭,他為什麼不用?

    因此孟君文很自得的享受了一回做夫君的權利。

    蘇岑卻暗暗冷笑︰今日我做多少,他日你還多少,姑奶奶還要討還利息的。

    直等孟君文都弄好了,蘇岑還站在他身旁,接了他丟過來的巾子,仍是滿臉笑意,一點都不知道累,道︰“大爺外出一天,想必剛剛進門,不如寬了衣裳,松快松快。”

    孟君文正有此意,便張開手臂,任蘇岑替他解了外衣,一身利落的里衫,輕巧的落了座。

    蘇岑把他的外衣交給進來的丁香,道︰“去告訴你玫瑰姐姐,把我今天晚上精心準備好的菜端上來吧。”

    丁香卻道︰“好教大爺大奶奶知曉,因為這菜必須現炒現吃才好,放冷了再回鍋就不是原來的味道了,故此玫瑰姐姐說一等大奶奶吩咐,就立刻開始炒,因此還得請大爺大奶奶再耐心等會。”

    孟君文看一眼丁香,又看向蘇岑,問︰“不是說你親自下廚麼?”

    丁香看一眼蘇岑,並不搶話。蘇岑便笑著答道︰“菜式菜色是我親自定的,材料也是我精挑細選,逐一過手清洗干淨的,因為要現炒現吃,故此就都交給了廚房。大爺不必擔心,妾身已經交待清楚,定然和妾身親手做的一樣,不會失了味道。既然還要再等一會,不妨大爺先喝杯茶。”

    說話時便笑吟吟端上了素色梅花圖案的茶碗。

    伸手不打笑臉人,看著這俏佳人一臉含笑的對著自己,輕聲慢語的說著家長里短的話,孟君文只覺得心情放松,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子舒暢。

    他渴了,酒喝的太多,口干舌燥,正好解解酒,待會再發作也不遲。

    孟君文伸手接茶碗。

    不可避免的觸踫到了蘇岑的手背。觸手一片滑膩,溫暖,孟君文如同觸電,一時熱血齊聚,都奔赴了和蘇岑手背相接觸的那幾根手指,熱辣辣的,情難自禁。

    蘇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一抹紅暈由臉上漫延,連脖頸、耳根處都如同西山雲霞,燦爛如同華錦,美不勝收。

    甚至蘇岑的手背都浸染了那一片暈紅,變的白里透紅。

    孟君文失神的空,只見蘇岑迅捷無比的收回手,那茶碗不曾接穩就已經嘩啦一下,滾燙的茶水在空中流泄出來。

    好巧不巧,正是朝著孟君文而來。

    孟君文閃身要躲。他是習武之人,反應要比一般人都快,這點小意外根本不在他的話下。可是誰知蘇岑一聲驚叫,喊道︰“大爺,小心。”

    說著話人已經沖了過來。

    蘇岑太急,又一時不察態勢,毫無章法的沖過來,堪堪將孟君文的退路擋了,似乎意猶未盡,用力過猛,竟將孟君文撞的踉蹌了兩步,直朝著那熱水湊了上去。

    孟君文暗暗罵娘,這女人就是不能縱容,看看,就是會壞事的,忙是一點都幫不上。

    被她撞一下倒也罷了,這熱水是傷不了他的,他只需一揮袖子……

    他動了半天,才發現蘇岑在他身側緊緊的抱著他的胳膊,閉著眼楮,一臉的驚恐。近距離的相偎相依,他發現蘇岑的睫毛就像一把又長又密的小刷子,一顫一顫的,像是蝴蝶的羽翼。

    女人的身子柔軟馨香,孟君文是有常識的,可是他不曾想過女人也可以有這麼大力氣。蘇岑的腕子露出來,一段白晰如月的皓腕映花了他的眼,更是勒的他在片刻之間難以抽出手來。

    就這麼一瞬間,那滾燙的茶水毫不留情的潑灑到了孟君文的腿上。饒是他躲的快,勉強掙開了一點身子,才免于那水灑到臉上。

    一陣刺痛,孟君文輕叫了一聲。

    蘇岑反倒傻了一樣,呆怔怔的松開手看著孟君文,連句囫圇話都說不上來了。

    孟君文一陣煩惱,看向有其主必有其僕的丁香喝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收拾收拾。”

    丁香呆笨的哦了一聲,卻不替孟君文收拾,而是蹲下身去收拾茶碗碎片。

    孟君文氣的一腳踢散了碎片,道︰“還不去拿冰塊來。”這一動之間,腿上的灼傷更甚,他一吸氣,便住了嘴。

    丁香便看向蘇岑。

    主僕兩個對視一眼,都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來。還是蘇岑驚惶失措的道︰“還不快去,多拿點,大爺的腿一定燙的不輕。”

    說時蹲身去察看孟君文的傷勢。他已經坐下,將褲管撩起,大腿內側一大片紅腫。

    蘇岑口中唏吁連連,心里卻道︰你害得我頭上見血,我還你一壺燙茶,就算是還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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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暗恨

    孟君文被燙傷的事很快傳揚的闔府盡知。

    孟老夫人正歪在榻上裝病,心想等著孫子過來時便好好的叫上一回屈,一定要把那個臭丫頭罵的狗血淋頭不可。

    誰知小丫頭在門口嘀嘀咕咕的,聽著讓人煩心。

    老夫人不禁皺緊了眉頭,問身邊的長青︰“誰在外面?”

    長松走進來回道︰“老夫人,聽說大爺在碧葉居被滾燙的茶給燙了呢……”

    “什麼,燙了?”老夫人忽一下就翻身坐了起來,兩眼都瞪直了︰“可是燙壞了?燙的重不重,請太醫了沒有?不行,我親自去看看。”

    在這兒問也是白問,等丫頭們傳話回來,什麼都晚了。

    長青、長松知道勸不住,慌的忙上來服侍老夫人穿衣打扮。老夫人心里記掛孫子,便全然忘了裝病這事,也不呻吟,也不要人扶,徑直出了院門就往碧葉居的方向走。

    還是長青勸住老夫人︰“老夫人,大奶奶的碧葉居離這里可遠著呢,您這麼過去得走到什麼時辰?還是稍等等,奴婢去安排個軟轎來。”

    老夫人急的揮手︰“那還不快去,等什麼?”

    長青自去安排,老夫人等不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不住的念叨︰“文兒不知道受不受得住,這可怎麼好,若是燙壞了留了疤,這以後……”

    剛要說“以後便娶不著媳婦了”,立時想起他是已經成親的人了。

    可這會也突然想起來問︰“他是在碧葉居燙的?”

    長松不敢不答,卻只是含糊的唔了一聲。

    老夫人立刻就翻了,破口大罵︰“我就知道,那女人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就壓根沒存什麼好心眼,這壞了心腸的小蹄子,看我不拿拐杖打她幾十下,好為我的乖孫子報仇……”

    老夫人口中囉哩囉嗦個沒完,把早間的事也翻出來一並說了,言而總之,就是這個孫媳婦百般不好,從她到孟君文,是半拉眼珠都看不上也就是了。

    這時長青安排的軟轎到了。在諸下人面前,孟老夫人立時閉了嘴。再不好,那也是家事,不能叫下人們指指點點,背後議論。

    沉默的坐上軟轎,一直巔的骨架子都要散了,才聽長青道︰“老夫人,碧葉居到了。”

    屋里真是熱鬧,孟夫人腿腳利便,又先于孟老夫人知道此事,因此一待丁香說要冰,待問情事由,不由的就又氣又疼。

    一陣風似的旋來,看見孟君文腿上的燙傷,就心肝肉叫的大哭了一場。

    孟君文被哭的實在耐不過,道︰“娘,你哭什麼,不過是皮肉傷,一點都不妨礙我走路,不信我走給你看。”

    孟夫人嚇的魂飛魄散,慌忙按住孟君文的肩膀,又是一痛心肝肉叫︰“我的兒啊,你可別逞強,雖說是皮肉之傷,若是調理不好,可要落下病根的。我可憐的兒子……”

    蘇岑原本還乍著手在孟君文旁邊裝模作樣,涕淚橫流,不忍卒睹的樣子,等孟夫人一來,就被孟夫人擠到了後邊。

    蘇岑樂得清閑,袖著手看著這一幕母慈子孝。

    孟夫人事事想要親自動手,孟君文不肯,孟夫人又招呼著丫頭們上前,可是玫瑰、丁香、冬忍都各司其職,已經忙的團團轉了,就算是答應了,也沒法按照孟夫人的要求即刻就照辦的妥貼周到。

    孟夫人便招呼自己身邊的水仙。

    一時屋子里人來人往,亂成一鍋粥。

    孟君文嘆口氣,道︰“娘,我頭疼。”

    孟夫人大驚︰“啊,好好的怎麼頭也疼了,可是燙到哪了?”伸手就來探孟君文的額頭。孟君文微微閃躲,道︰“娘你叫人都出去吧,我看著人多就頭疼。”

    正這時孟老夫人來了。

    孟夫人只得收了淚,出去相迎,蘇岑葳蕤著跟在孟夫人後頭。她知道孟夫人心計深沉,在勢態未明之前,不會當眾發作她。

    可是老夫人不一樣,那是早就宣布過她的態度的了︰不喜歡。

    如今又借著這事由,肯定要給自己當眾沒臉。

    她也不怕什麼。真論起來,只是一時失手,要說她心狠手辣,心地歹毒,她是不認的。孟君文的腿她看了,只是一片紅,並沒什麼大礙。

    這會雖是初春,畢竟乍暖還寒,孟君文的衣服並不是特別單薄。況且他一個大男人家,這點小傷算什麼。

    孟老夫人正眼都不看孟夫人,更別提看蘇岑了,推開眾人,道︰“我知道你們個個都不安好心,想要毒害了我的孫子,就是看我們娘們不順眼,要想圖個清淨,就將我們娘們一並害死,好讓你們清清淨淨的過日子。”

    這話就難聽了,孟夫人先脹紅了臉,又不好反駁,只得接話道︰“誰敢謀害娘呢,君文只是小傷,並無大礙,已經請了太醫,待會上些藥也就好了。”

    說時便使眼色,示意丫頭百合去請孟老爺。

    孟老夫人抹著淚進了房,不曾看孟君文的傷勢,先抱著他一陣大哭,哭一聲,罵一聲,將闔府的人都罵了個遍。

    孟君文無奈。

    這都是怎麼了?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怎麼受這麼點傷,祖母和母親就像天塌下來一樣,六神無主的?

    好言安撫孟老夫人︰“奶奶,我沒事,您先坐下來再說。”好說歹說,勸住了孟老夫人。蘇岑親自搬了把椅子請孟老夫人坐,她連看都不看一眼蘇岑,先看孟君文的傷勢,這一看,剛止住的眼淚又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撲嗒撲嗒的往下掉。

    老夫人一時又罵小丫頭子們手腳笨拙,不知憐惜孟君文的傷,一時又罵小廝怎麼這麼慢,太醫還沒到,豈不誤了大事?一時又嫌人手不夠使,恨恨的道︰“平時芝麻大點的事,各人爭著往前,怎麼一遇到事,就都縮著脖子往後退了?”

    打雞罵狗,屋子里只她一個人說話,卻勝似滿屋子的人。

    孟夫人也詫異,這屋子里來來去去的就幾個蘇府的丫頭,怎麼她給的那幾個丫頭連人影也不見呢?

    蘇岑這才站出來道︰“回祖母,母親,大爺進門時便些微有了些醉意,一言不合,連著踢傷了三個姐姐……”

    孟夫人剛要說話,孟老夫人便恨恨的道︰“一定是那些丫頭愚蠢粗笨,就此打發了也好。”她天性護短,但凡有事,都是別人的錯。

    孟君文動了動眼皮,隔著人群狠狠的瞪了一眼蘇岑。可他也不能說蘇岑說的就不對。這句話虛虛實實,十之七八倒道盡了事實。

    孟夫人嘆口氣道︰“娘說的是,都是媳婦束下不嚴,從今兒起一定要好好管教了。”

    孟老夫人便疑惑不解的問︰“好好的,關你什麼事?”

    孟夫人只得含慚帶羞的道︰“那些丫頭,都是媳婦指給文兒和媳婦用的。”

    按理說,她應該只恨自己的兒子不爭氣,發作也不該拿她給的丫頭發作,明著打自己的臉,就算是給她媳婦清除障礙也太急切了些。

    還有老夫人,人越老越糊涂,明知道蘇岑的話里有話,偏要追問到自己頭上,就為著給自己沒臉。

    這一家老少,都拿她當軟柿子捏起來了。

    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蘇氏的安排。誰會信就那麼湊巧不中孟君文意的就獨獨是她派來的丫頭呢?

    因此孟夫人將蘇岑是恨到了心眼里。

    蘇岑只是唇角微翹,並不當回事。就算她不惹事,這一大家子也不會拿她當一家人看待。真心是要用真心來換的,她可不是聖母,做不來以德抱怨的蠢事。

    孟君文也嗅到了兩代婆媳之間的暗涌,沒來由的惱怒,道︰“我沒什麼大礙,都散了吧,我也回去了。”

    扔掉裹著冰塊的帕子,起身要走。

    孟老夫人和孟夫人同時驚叫著撲上來,哭勸道︰“兒(孫兒)啊,你可千萬別動氣,不值得的。”

    孟老夫人越發氣急,道︰“文兒,你搬到我那里去養傷。這里人手不夠,又烏煙瘴氣的,別薰壞了你。”

    孟夫人也道︰“兒啊,你身上有傷,就別亂動了,還是……”心里嘆息,她總不能也說叫孟君文搬到她的鼎盛居里,那不是和老夫人明著忤逆了麼。便吸了口氣,咽下心中的不甘,道︰“還是聽你視祖母的安排。”

    孟老爺得信趕來,看一眼孟君文的傷,便冷了臉道︰“大男人家,這麼點小傷也值得鬧的闔府盡知嗎?真是越大越不懂事,叫你祖母和娘操心,你的孝心都哪去了?”

    說的孟君文煩躁不已,甩手道︰“誰鬧的人盡皆知了。待要我查出來是誰,定打死不饒。”

    孟老爺恨鐵不成鋼,道︰“還敢胡說,你是嫌不夠亂嗎?”。

    孟君文冷笑一聲,道︰“亂?始作俑者又不是我,都賴賬到我頭上,有意思嗎?”。

    “你——不肖子。”孟老爺舉手就打。

    孟夫人要攔又不敢攔。孟老爺一向是嚴父,對待子女怎麼都不為過,她若攔,就會落個慈母多敗兒的名聲。

    孟老夫人哆嗦著,伸出手指著孟老爺,另一只手則將拐杖戳的山響,喝令道︰“住手。你若要打,就先打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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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親疏

     孟老爺雖有心教訓兒子,可在母親面前,畢竟不敢明目仗膽的忤逆,只能恨恨的罷手。一撩袍子跪下,慷慨陳詞︰“母親,兒子教訓兒子,就是讓他不至于給祖宗蒙羞……”

    老夫人哭的兩淚漣漣,道︰“你大了,我也管不得你,你要教訓兒子,只管教訓,可是文兒,我絕對不許你動他一根手指頭。當年你……”

    “頑劣”一詞要出口,想著畢竟兒子大了,當著他的媳婦和兒子的面,自己實在不能不給他留著顏面,便半路硬生生的改了口,道︰“……你爹是如何教訓你的?可惜我沒生出個好兒子來……你有本事,自去再生一個,雖你怎麼教訓,就是打死了我也不心疼……”

    一時哭得嗚嗚咽咽。

    孟夫人心里委屈,自己的兒子,自己竟是說不上半句話,分明像是被誰強行霸去了一般,有苦說不出,只借著這個由頭發泄了出去,也是哭的哽咽難言。

    孟老爺長嘆一聲,心道︰君文如此任性,又有他祖母護著,只怕會越來越跋扈,他這個做父親的,怎麼能袖手不管?偏生婦人家沒見識,三攔四阻,處處掣肘,真是可恨又可氣。

    蘇岑只在一邊裝死人。

    她心里是贊成孟老爺教訓孟君文的。兒子渾蛋,老子不管,可不要讓祖宗蒙羞嗎?可是這孟老爺說話清楚,思維卻還是有問題,出發點是對的,方式太蹩腳了。明知道老夫人護短,就該私下里教訓。

    況且他尋的理由也不對。孟君文罪行累累,豈是不孝就能概全的?

    眼見得這教訓是教訓不了的了,眾人又是哭又是嘆,無法收場。

    孟君文卻早就按捺不住了,憤而道︰“都別哭了。我早說了,不過是小傷,並無大礙,你們就是不信。”

    話音落地,眾人各自反映不同。孟老夫人和孟夫人自是又心疼又傷心,眼楮早腫的跟個核桃似的了,孟老爺則恨兒子說話太沖,一點不理解父母的心,憤慨不已。

    可若要發作,只會讓現在的局勢再繼續下去而已。

    門口有個清脆的聲音道︰“回老夫人、老爺、夫人、大爺、大奶奶,太醫到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立時亂成一團。

    老夫人忙指揮著︰“快請太醫。”

    孟夫人、蘇岑則忙著避進內室,孟老爺起身整整衣衫,準備出門相迎。孟君文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情,直覺以為太小題大作了些。

    孟老夫人則堅持著按住他,像哄小孩子般的哄勸著︰“乖孫子,別怕,不會很疼的……”

    孟君文哭笑不得。他都多大了,這點疼他會怕?抬頭看著祖母,嘲弄的問︰“奶奶,如果我乖,會不會有糖吃?”

    孟老夫人應聲不迭︰“有,當然有……”看著孟君文那似笑非笑,滿含嘲諷的眼神,才意識到孫子是在取笑自己呢,又氣又急,揮手就是一巴掌︰“小兔嵬子,仔細你老子捶你。”

    太醫看過孟君文的傷勢,道︰“並無大礙,我這里有一瓶生肌膏,每天抹上稍許,幾天後便可痊愈。”

    孟夫人伸手接過去,仔細看著這白玉小瓷瓶,打開蓋子聞了聞,有一股蓮花般的淡香。知道是好東西,便叫一旁的長青收了。

    孟老夫人卻還不放心,問太醫︰“還需要再開幾副清火散熱的藥嗎?”。

    孟君文翻了個白眼,孟老爺雖然嘴里說著“不必了”,卻還是看向太醫,神情中帶了詢問。

    太醫知道這孟家從上到下都寵這位大爺的,也不相強,笑笑道︰“大爺身子骨康健……”言詞雖然簡短,意思卻足,但隨即又說道︰“我開一劑藥,若是大爺願意服就服上三天……”

    孟君文抗議︰“我不願意服。”

    孟老夫人嗔道︰“胡鬧,自古良藥苦口,一切聽大夫的。”說時又對孟老爺道︰“我看他們小年輕夫妻,自己獨慣了的,哪會照顧服侍人,這碧葉居里人手不夠,一個個呆笨粗蠢的,還是把文兒搬到我那里去。”

    不由分說,就吩咐長青、長松替孟君文收拾。

    畢竟是家事,老夫人又是長輩,當著太醫,孟老爺不好辯駁,只得聽之任之。太醫開好了方子,吹了吹紙上的墨跡,這才走過來道︰“照著方子抓藥就成。”

    和孟老爺寒暄著,又和孟老夫人請辭。

    蘇岑在內室聽的一清二楚,心里這個氣啊。

    孟君文是個大男人,不過點點小傷,就弄得如此興師動眾,又是請太醫、抓藥,又是搬到老夫人那里親自照料,怎麼她都頭上見血了,也不見誰特意替她請個大夫看看?

    如今正好趁便,竟連這點便宜都不讓她沾沾。

    孟夫人隔著門,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身邊只有玫瑰在。

    蘇岑忽然彎下腰開始嘔吐。

    玫瑰嚇的尖叫道︰“大奶奶,你怎麼了?”

    孟夫人一回頭,就見蘇岑乾嘔,卻不見有什麼穢物。眉頭一皺,心里不知想起了些什麼。正要說話,卻見蘇岑擺擺手,對玫瑰道︰“我沒事,別吵。”孟君文鬧的闔府盡知,換來的是心疼和憐惜,她若鬧起來,便是小題大作,不知進退。

    玫瑰慌忙道︰“奴婢去給您倒杯水來。”她剛松開蘇岑的手,還沒走出去兩步,就見蘇岑身子一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孟夫人也是心頭一跳,示意身邊的水仙︰“快扶大奶奶起來。”

    水仙走過去,幫著玫瑰把蘇岑扶起來,伸手去掐蘇岑的人中︰“大奶奶,快醒醒。”

    玫瑰猛的一推水仙,道︰“還不快請大夫。”

    水仙被推了個踉蹌,訕訕起身看向孟夫人。孟夫人一想,太醫就在外面,沒道理給兒子看了不給蘇氏看,便點了點頭。

    水仙這才出了門,朝著孟老夫人和孟老爺福身,道︰“老夫人,老爺,大奶奶暈倒了。”

    孟老夫人不屑的撇了撇嘴,裝作沒聽見。孟老爺忙看向太醫︰“是兒媳婦蘇氏,勞煩太醫進去看看。”

    太醫自然無有不從。

    來也來了,看一個也是看,看兩個也是看。

    跟著水仙進了內室,屋里子早就放下了幔帳,只露著蘇岑的一截皓腕,手上還搭著一塊素色繡花的帕子。

    太醫並不直視,只是找準了脈,閉眼號了片刻便起身。

    玫瑰忙跟上來問︰“太醫,大奶奶怎麼樣?她額頭早起磕破了,流了血,剛才的時候又是吐,又是暈倒的……”

    太醫點點頭,道︰“我看大奶奶的氣脈虛浮,想是另有原因。我這有外傷藥,先敷上,我再開幾劑藥,看看有沒有好轉。”

    他說的這麼模稜兩可,玫瑰立時嚇的哭出來︰“太醫,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沒有好轉,大奶奶就不好了嗎?”。

    孟老爺在外面,沒跟進來。這本來就是兒媳婦的屋子,他不便進來,更何況病的又是兒媳婦。孟夫人要避嫌,也早就躲了,只有老夫人年紀大,身份高,太醫在她面前算是子侄晚輩,倒也無妨。

    一聽這話,孟老夫人也吃了一驚。再看兒子看自己時眼神頗為不贊同,對早前的舉動也有了些愧意,便邁步進來喝止玫瑰︰“不得胡說。”卻也驚疑不定的看向太醫︰“這蘇氏是怎麼了?”

    難道真的不治了?如果不治……這傳到蘇家,和孟家豈不成仇了?雖說孟家不怕蘇家,可這傳出去也不像樣,以後誰還敢把女兒嫁進孟家?

    一時又怨這蘇氏脾氣太過潑辣了,一時又恨她身體太過單薄,怎麼這點磕踫都禁不得?

    太醫笑笑道︰“老夫人莫急,大奶奶只是因為頭部受到重創,所以才會嘔吐、暈迷,但這都是正常的,我的意思吃劑藥看看,如果能及時止住,便是皮外傷,不礙事。”

    說來說去還是沒有確定的保證,老夫人急了問︰“那如果止不住呢?”還不是要死人?

    太醫安撫道︰“各人體質不同,因此各人情況不一樣,所以要先看看,有的人過兩三天便好,有的人則要過個十天半月,都沒有大礙的。”

    孟老夫人這才吁了口氣,笑著嗔道︰“你呀,說話半吞半吐的,倒嚇了我好一跳。沒有大礙就好。”

    太醫開了藥,孟老爺命人奉了診金,將他送出府。

    孟老夫人、孟夫人便聚在一起商量,孟老夫人道︰“蘇氏自己也病著,需要人手,還是照前議定的,叫文兒跟著我去。”

    孟夫人卻躊躇︰“不然,我再派些人過來,就讓文兒和蘇氏一起將養得了。”

    孟老爺︰……

    孟君文抹好了藥膏,只覺得腿側清涼一片,自己伸了伸腿,沒有一點不適。聽著祖母和母親的討論,突出驚人之語︰“我哪也不去,都這麼晚了,再折騰一回,倒是腿疼。”

    他說了個疼字,祖母和母親立時便擁了過來,連孟老爺看向他的眼里都帶了點柔軟之意。

    一陣吁寒問暖過後,孟老夫人嘆息道︰“為著文兒的身體計,就聽他的,別再挪動了。”

    紛亂過後,孟老爺送老夫人回去,孟夫人看著丫頭抓了藥,熬好了,又親自把水仙幾個自己最得力的大丫頭留在這,安置妥當,這才回了盛鼎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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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過招

    孟君文等人走了,猛的站起身,也不披衣,也不吱聲,大步進了蘇岑的內室。

    玫瑰正扶著蘇岑喝藥,見他進來,慌忙站起身,行禮︰“大爺來了。”卻不走,直瞅著他,戒備的像是對待外敵。

    孟君文冷笑一聲,吐出兩個字︰“出去。”他的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氣息︰別惹我,小爺心情很不好。

    玫瑰瑟縮了下,仍然堅持的立在床前,道︰“大爺燙傷未愈,不宜挪動,還是讓奴婢扶您回去歇著……”

    大奶奶今天做的事,傻子也能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大爺能不知道?他這一進來定是來跟大奶奶算帳的,她怎麼能走?要是走了,就太沒主僕情誼了,那不是把大奶奶一個人留在火坑里了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敢提他的燙傷。孟君文雙眉一挑,道︰“好一個忠誠的丫頭。”

    蘇岑出聲道︰“玫瑰,不得無禮,你先退下吧,等大爺說完了話自會叫你。”

    玫瑰只得不甘不願的行禮退下,卻還是守在門邊,只等屋里一有動靜就立刻沖進去。

    蘇岑看著孟君文道︰“大爺請坐。”

    孟君文道︰“蘇氏,你做的好事,可認錯嗎?”。

    蘇岑一臉淒然,道︰“妾身知錯,今日都是妾身莽撞,才讓大爺遭此無妄之災。可當時事發突然,妾身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手一軟就……”

    誰讓他摸她的手,調戲她來著?

    孟君文氣的血氣上涌,道︰“狡辯,分明是你故意失手打落茶盞,又故意困住我不許我躲,你就是要報復我,是不是?”她倒賴的一乾二淨,要不是她,他能被燙傷嗎?想他身手一向靈活,卻受了傷,簡直是平生的奇恥大辱。

    “冤枉啊——”蘇岑從床上掙扎著起來,半跪著道︰“夫君,妾身冤枉。若是你指責妾身笨手笨腳,辦事不利,妾身認,可你若指責妾身故意陷害,妾身不認。丈夫是天,妻子是地,妾身有幾個膽子敢做這樣的事?如果大爺不信,妾身願意……”

    這就是一筆糊涂帳,反正沒有錄像做證據,又不能回放,不管孟君文怎麼說,蘇岑是打定了決心堅決不承認。

    撒潑打滾的事她都做過了,做一回和做兩回沒什麼差別,她就不信他願意背負一個逼死妻子的罪名。

    孟君文見蘇岑又來這一著,還真是頭疼。女人動輒一哭二鬧三上吊,他哪里受得住,不由得暴喝一聲道︰“夠了,動不動就以死銘志,你白白的玷污了這個詞。”

    蘇岑也不示弱,大聲抗議道︰“大爺此言差矣,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舞台在殿堂之上,保家衛國是你的事業,國泰民安是你的志向,你有著所向披靡的本領,有鋤惡逞奸的本事,肆意揮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妾身不一樣。蘇岑只是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又無詭詐之辯才,又要顧全孝義,不得與祖母、爹、娘、相公辯駁,否則就是犯了口德,僅剩‘以死名志’來保全自己的聲譽,怎麼叫玷污呢?”

    總之不順她的心意,她便作給他們看,有著使去?

    孟君文懶的和她辯,道︰“有話好好說,誰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誰還能不讓你說話了?”

    蘇岑有了話語權,卻又步步緊逼︰“夫君肯聽妾身一言,自是妾身之幸,可是夫君心里存了執念,妾身說什麼又有什麼用?就算舌燦蓮花,也敵不過夫君心里的一句‘不信’。”

    她是逼著孟君文相信她是無心之失。只要他不追究,老夫人、夫人也就只能順水推舟不了了之。

    孟君文怒道︰“我為何不信?我心里又存了什麼執念?”

    蘇岑道︰“妾身不知夫君到底心里存了什麼執念,可是成親之後,人倫大禮,夫君借故不成,甚至連個藉口都不給妾身,叫妾身作何想?三日回門之禮,夫君卻出了門,叫妾身的表哥白來一趟,回去說與爹娘,他們又作何想?如果夫君對妾身沒有什麼偏見,能否給這些事情做一個合理的注解?”

    她憑白無故的進門就成棄婦,天下還有沒有道理可講?他倒好意思問的出口。

    孟君文臉上漾起古怪的笑。

    蘇岑突生不祥預感。

    這男人不是她想像的那麼簡單,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看來她太輕敵了。

    果然,孟君文一說話就把蘇岑噎得面紅耳赤。孟君文道︰“我有公事在身,不跟你說,必然有不跟你說的道理。我倒不知你生性放蕩,如此的不知羞恥,竟敢直接問起來夫妻為何不行周公之禮之類的話來。是不是因為你不能得到滿足,所以才敢公然和異性男子出入酒樓之間,不顧男女大防,亦不顧人言可畏?”

    蘇岑真想大罵一聲“你放屁,你丫才生性放蕩,不知羞恥,你們一家子都生性放蕩,不知羞恥”。

    憋了半天,沒罵出來。好歹她是淑女,好歹她是大家閨秀,一旦說出這樣的話來,蘇家的名聲就全完了,有理的變成沒理的,正趁了孟君文的願。

    也是怪她,幹嘛在這“房事”上跟他計較?好像她有多喜歡他一樣,巴不得和他行夫妻之禮一樣。

    他說有公事,就算她當街抓著他和狐朋狗友聚眾喝酒,亦講不出道理去,否則就坐實了不賢的名聲。

    我呸。

    蘇岑咬牙,心里憤恨,半晌才道︰“你血口噴人,我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那你是哪樣?我想聽聽你的合理注解。”他反過來質問起蘇岑來。

    蘇岑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思緒,道︰“夫君公務繁忙,理應置小家于後,妾身深以為然,夫君深夜晚歸,怕叨擾了妾身的休息,故此歇在了兩位姨娘房里,妾身理當領情。妾身出言太過直白,讓夫君誤解,妾身理當自省。可是夫君總該事先知會妾身一聲,也免了諸多誤會,夫君以為呢?”

    她把所有的都稱之為誤會,而根源全推到了孟君文不吱聲上面,她也不過是落個不知者不怪的名頭罷了。

    孟君文笑了,看著眼前的蘇岑,點點頭,道︰“那麼你荼毒滿院子的玉蘭花瓣,也是不知了?”

    蘇岑眼楮一亮,道︰“這個不是,是妾身特意問過娘身邊的姐姐才知曉夫君最喜玉蘭花,故此才叫人摘了,原打算……”說了半句,又不說了。

    孟君文咬牙切齒︰“打算什麼?”不管做什麼,都毀了他的心愛之物,這筆帳一定要算。

    蘇岑猶豫了半晌才道︰“原本打算替夫君繡了香囊,把玉蘭做成香包,替夫君戴在身上,也好一年四季都能留得余香,豈不好過只開這春之一季?”

    說完便凝眸細細打量孟春之的反應,好似生怕他勃然大怒一樣,那份小心翼翼,無形之中帶著一份柔軟。

    孟君文無話可說,有心將她這份柔軟踩踏一番,又覺得太過無聊,“你”了半天,一拂袖子道︰“誰叫你多事?以後不許私自揣測我的心思。你只管記著做好你的本份就罷了,我的事,不許你管,也不必你費心。”

    說罷轉身出門。

    蘇岑卻急匆匆下了床,連鞋都來不及穿,追在他身後道︰“大爺請留步,妾身尚有一句話要說。”

    孟君文頭也不回,道︰“說。”

    蘇岑追上前,忽的從身後摟住他的腰,泣道︰“妾身愚鈍,自知無德無能,上天垂憐,才可與大爺成此良配。大爺不喜妾身,厭我、惱我、恨我皆可,可是妾身的父母何其無辜?怎麼能因妾身的不孝就讓他們蒙羞,以至於掛心牽念?還懇請大爺能於後天陪妾身回門,給爹娘磕頭,以慰心安。”

    冰涼的淚濡濕了孟君文單薄的衣衫,惱的孟君文一把甩開蘇岑道︰“大庭廣眾之下,你自重些。這件事……”

    不過是回門,反正爹也發過話了。

    “這件事,我自有考慮。”

    直到孟君文都走的老遠了,蘇岑才慢慢的往回走。玫瑰追上來,替她穿上暖鞋,這才心疼的道︰“大奶奶,你這是何苦?”

    蘇岑朝她笑笑,用袖子把臉上的眼楮抹了,道︰“沒什麼,我沒事,他這是答應了。”

    縱然不甚在意他是否喜歡還是厭惡自己,可到底心有不甘。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厭惡自己才這樣,可是卻試得出他對她這個人壓根就沒好感,連湊合都不願意湊合。

    不管她潑辣也好,靈牙利齒也好,聰敏善變也好,還是軟弱堪憐也好,在他眼里,什麼都不是。

    蘇岑想著孟君文看著那一院玉蘭花瓣時的那種氣極敗壞,油然綻出一抹淒涼的笑意。你不叫我好過,我自然也不叫你好過。

    如果他肯順順當當的回了門,肯容她在這府里棲身也就罷了,否則,他投桃,她必報李,倒要看看誰輸多勝少?

    蘇岑將腳下的玉蘭花瓣碾成碎末,這才道︰“好好的一席玉蘭宴,倒沒派上用場,算他沒福,玫瑰,將菜炒了端上來。我偏要將他的心愛之物拆穿入腹。”

    玫瑰邊應邊笑道︰“大奶奶,別說,用這玉蘭花瓣做的菜還真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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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情理

    蘇岑一夜無眠,心中本無所想,卻總是輾轉反側。

    她把失眠的原因歸結為擇席。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近乎于本能的應對,像是打仗一般的流水。

    早晨蘇岑醒來時便頂著一雙腫脹的眼泡。對著鏡子,蘇岑特意的用眉黛將眉毛描了又描,又將脂粉在眼角鋪了厚厚的一層,以至于整張臉就像敷了一張慘白的面具。

    蘇岑又在兩頰處稍微點了些胭脂。如果不是近距離的仔細打量,看不出她本來的面目了。對著鏡子,看著這個自己都認不出來的女子,蘇岑無限的感慨。

    帶著玫瑰去頤年院給老夫人請安。

    長青迎出來道︰“大奶奶來的早,老夫人昨夜走了困,一直輾轉到四更才睡下,原說大爺、大奶奶身子不適,要免了二位的安呢,不想這一覺睡過了頭,這會還沒起,請大奶奶自便。”

    這便是孟老夫人沒有誠意,也是長青會周旋。若是真想免了蘇岑的早禮,便該早些打發人去說。這會人都到了,說這話就只顯得便宜。

    蘇岑便笑道︰“祖母是對小輩的寵愛,蘇岑卻不敢失了孝敬之心,既是祖母尚未梳妝,蘇岑也不耽擱,只給祖母請了安就去拜見母親。”

    長青並不堅辭,便道︰“大奶奶一番孝心,老夫人定然高興,待奴婢進去回一聲。”

    長青進去回話,老夫人嗯了一聲,道︰“還算她識趣,既然來了,就讓她進來吧,也免得人說我記仇,不給晚輩臉面。”

    長松在一旁笑道︰“老夫人說笑了,這是您心胸寬大,不予計較,也是大奶奶心地仁善,對長輩恭謹。一家子和和氣氣,才能顯出旺盛之態來。”

    長青出來,對蘇岑道︰“大奶奶,請。”

    蘇岑進了老夫人內室,果然老夫人尚且穿著灰色對襟里衣,靠坐在床上,有丫頭端著茶碗,另有丫頭捧著痰盂,正在漱口。

    蘇岑規規矩矩的行禮︰“孫媳給祖母請安了。”

    孟老夫人緩緩的嗯了一聲。

    蘇岑只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不夠熱情,但也不能說失禮。對於昨夜的事,她隻字不提,也不肯認錯,態度在不卑不亢之間,著實讓人發惱。

    孟老夫人年紀越大,行事說話越露當年的本性,沒事還要敲打蘇岑幾句,更何況有現成的理由?

    因此不等蘇岑站定,便道︰“我昨夜從碧葉居回來,幾乎一夜不能成眠,想來想去,實在為你們小夫妻擔憂。”

    雖然抱著要敲打的意思,有了昨天那一場鬧,老夫人話里的表面意思還是委婉了些。

    蘇岑不接話,一副側耳聆聽的認真模樣。

    老夫人對蘇岑不由的又多了幾分不滿。她難道連一句謙虛的話都不會說麼?至少應該來一句“孫媳謹聽祖母教誨”。難道這也要教?

    可是看著蘇岑垂手微低了頭,手臂豎直緊緊的貼伏的身體兩側,腰背微彎,倒是一副認真恭謹的態度,便沒說什麼,又道︰“夫妻之間,要學會寬容忍讓。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都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一句話不順,不免發起脾氣來,弄的彼此顏面無存,大傷感情。或者又面上不顯,心里卻有了芥蒂。長此以往,便成了不可跨越的溝壑,再想挽回,只怕人力難為。”

    蘇岑應是,道︰“祖母教訓的是,但凡以後有事,孫媳一定和大爺有商有量,盡可能做到平心靜氣,有理說理。”

    前提是也得孟君文做到“寬容忍讓”,能盡到為人夫的起碼責任。

    否則一切都免談。

    光讓她一個人寬容忍讓有什麼用?

    老夫人說的口渴,長青遞上茶,她抿了一口,這才問︰“文兒的傷勢如何了?”

    蘇岑答道︰“很好。行動便利,進出自如,想必是好了。”

    老夫人聞言一愣。什麼叫進出自如,想必是好了?昨夜是小夫妻頭一天親密的時刻,連傷勢如何都不確定,要用這樣模糊的字眼麼?

    蘇岑卻已經福身,道︰“聽聞祖母要免了大爺的早禮,這會去還來得及。孫媳不敢多擾祖母養精蓄銳,這就去給母親請安,告退。”

    老夫人盯著蘇岑消失的背影,這才問長青︰“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沒聽懂?”

    長青垂下眸子,略想了想,道︰“奴婢想,大概是大爺昨夜回了自己的青雲閣。”見老夫人不滿,便道︰“奴婢著人去青雲閣看看便知。”

    老夫人等長青安排了人回來,才嘆道︰“這兩個孽障,真不讓人省心。”

    長青勸著︰“少時夫妻,難免口角,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大爺和大奶奶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日子在後頭呢。”

    老夫人悻悻的道︰“我就怕這兩個冤家還沒聚頭呢,我先閉眼登了極樂了。”

    孟夫人便要比孟老夫人和藹的多,和顏悅色的問了蘇岑的身體狀況,又問起孟君文。蘇岑也不隱瞞,如實道︰“昨夜大爺自回的青雲閣,媳婦勸了,沒勸住。”

    孟夫人怔了怔,轉瞬道︰“罷了,那就是個寧種……”停了停,換了口吻︰“你身子不適,原本是不該叫你來的,但是明天你和文兒要回門,諸多事情需你照料……”

    一一囑咐了繁文縟節,又拿過禮單,問蘇岑可有要添減的,蘇岑只說安排的很是周到。

    孟夫人和她說完了正事,便打發她回去歇著,養好精神。

    蘇岑出了盛鼎居,帶著玫瑰邊走邊欣賞園子里的美景。正是仲春時節,百花爭艷,園子里到處都是開的繁盛的花樹。

    玫瑰俏皮的折了一朵海棠,替蘇岑簪上,笑笑道︰“大奶奶真漂亮。”

    想著自己清晨對鏡時看到的那個陌生面容,這“漂亮”二字極具諷刺。蘇岑伸手去摘︰“除了吧,白白的玷污了這花。”

    玫瑰按住她的手,道︰“哪能呢,人襯花嬌,只會顯得大*奶更加嬌艷,就像這園子里的花兒一樣……”

    蘇岑拗不過玫瑰,便任那海棠在鬢邊迎風散發著清香。一路走來,竟然覺得煩悶的心情好了很多。

    迎面走過來兩個女子,看上去像是主僕。前面的十七八歲的年紀,精致的五官,曼妙玲瓏的身段,是個小個子的漂亮女人。

    梳著發髻,穿著一件淡粉色繡著花的裙子,鬢邊簪著一朵牡丹。

    不像是誰家的姑娘小姐,倒像是誰家的媳婦。

    蘇岑略略掃過一眼,並沒當回事,帶著玫瑰緊走幾步,眼看著四人要擦肩而過。

    那女子卻忽然停了步子,朝著蘇岑問︰“敢問,可是大奶奶嗎?”。

    蘇岑停下步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問︰“恕我眼拙,你是?”

    那女子便走過來,笑道︰“妾身春柳,參見大奶奶。”

    春柳?蘇岑猶豫的看向玫瑰。

    玫瑰打量一眼春柳,心就咯搭一聲。她知道了,這春柳是大爺孟君文的妾室之一,人長的嬌美不說,還以擅舞為名。她個子嬌小,身體輕盈,腰肢柔軟,據說大爺一個月之內倒有多半個月都在她房里。

    她巴巴的湊上來做什麼?

    蘇岑得不到玫瑰的回應,便溫聲道︰“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她和這春柳不熟,不過是點頭而已,因此蘇岑並沒有和她敘話的心思。春柳卻不走,含笑站在一側,直瞅著蘇岑。

    蘇岑被看的莫名其妙,不禁問道︰“春柳姑娘可還有什麼事?”

    春柳不及答言,她身後的小丫頭撲嗤一聲笑出來道︰“大奶奶好風趣,我家奶奶可不是什麼姑娘,您該叫她妹妹的。”

    一句話說的玫瑰氣紅了臉,喝斥道︰“什麼妹妹?大奶奶可沒有喝過誰親手奉的茶。”

    那小丫頭卻是口齒伶俐的,道︰“那可怨不得我家奶奶,是大爺說了不必奉茶的。”又沒有圓房,能不能坐穩大奶奶的位置可還兩說著呢。

    玫瑰見她搬出來孟君文,生氣之余又替蘇岑大叫委屈。看向蘇岑,低聲道︰“大奶奶——”

    春柳就站在一邊,耐心而又溫柔的看著蘇岑。只是那眼神里是不加掩飾的得意以及炫耀太過刺眼,同時還有一種憐憫在里面。

    蘇岑朝著玫瑰笑笑,道︰“誰說的也大不過一個理字,你爭這個做什麼,沒的生一番閑氣。我沒喝過茶,就是沒喝過。”

    姨娘進門,是要給嫡妻奉茶的。即使像春柳這般成親之前就抬舉了的,是由父母做主的,主母進門之後也該遵主僕之禮。

    她沒奉過茶,蘇岑就大可以不承認她的身份。就算孟君文再寵她,于理,這春柳也不過還是個丫頭身份。

    春柳明媚的笑臉上閃過一絲陰霾,很快的,仍是一片晴好,朝著蘇岑笑道︰“莆草不會說話,大奶奶見諒。妾身早就想過來給奶奶請安的,是大爺說等他閑了親自帶妾身過來……因此上耽擱了,倒不想今日和奶奶有緣。相請不如偶遇,前面就是妾身的柳絲院,奶奶過去喝杯茶吧?”

    蘇岑攔住要說話的玫瑰,對春柳道︰“盛情難卻,按理我不該辭,可是今日實在不巧,等閑了我請春柳姑娘過來碧葉居說話。”

    還沒聽說過哪家正經嫡妻去一個姨娘院子里喝茶的,她已經被孟君文踐踏欺凌,斷沒有再登門叫一個姨娘欺負的道理。要喝茶,也是她叫姨娘到她院子里去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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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閒氣

    蘇岑實在不想招這些閒氣。

    對於孟君文屋里的那些姨娘、通房丫頭之類的,她沒什麼概念,也就沒想過要如何對待。

    處置是不歸她處置的,一來有祖母、父母在,二來孟君文很寵愛這些姨娘,三來她現在還處于尷尬的形勢之中,過早的插手這些事,除了讓她落得個善妒的名聲外,還只會招來所有人的厭惡。

    畢竟,沒有誰敢公開的對夫君納妾表示過明確的反對意見。

    她可以不招夫君、公婆、祖母的待見,但這還只是小範圍的磨合問題,若是她公開反對男人納妾,可就是與全社會公開為敵了,不只男人們會鄙薄不屑,只怕連女人們都會看她像個另類。

    這春柳卻上趕著招她。

    蘇岑看一眼春柳,有心再囂張跋扈一些,想想終是作罷。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罷了,一時的得意也是人之常情。

    誰也沒有一生都得意的時候,且讓她得意去吧。

    好歹她還知道收斂,畢竟沒和自己正面起沖突。若是她敢像那莆草一樣說話,她也絕對不會留情,先大耳刮子上去招呼招呼再說。

    她是怨婦,也是潑婦。這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她實在沒必要做一個含怨忍辱的怨婦。

    春柳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彷彿錯覺一樣,她竟在蘇岑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寒意,背脊生涼,不由自主的就瑟縮了下。

    再看時,蘇岑還是那樣清清淡淡的,臉上沒有什麼笑意,但也沒什麼別的表情。

    春柳笑道︰“既如此,大奶奶只管去忙,妾身還要去看看青雲閣里的玉蘭花樹。哦,對了,好教大奶奶得知,大爺說了,待會有家下人會去碧葉居把院子里所有的玉蘭樹都砍伐掉,大奶奶早些安排,別叫那些粗蠢的下人們沖撞了大奶奶和院子里的姐姐妹妹們。”

    蘇岑開始後悔她對孟君文太仁慈了,昨夜那桌玉蘭宴就該原封不動的送到他面前,看看他是否真的是愛花之人,還是不過是沽名釣譽,葉公好龍。

    他竟為了不叫蘇岑拿到短處,竟然忍痛割愛,要把這府里的玉蘭花樹都砍掉。

    玫瑰聽的呆若木雞,此時便知曉孟君文不只怒了,還氣的不輕。

    蘇岑卻只是淡淡的道︰“我知曉了,勞煩春柳姑娘去夫人那回稟一聲。”

    這府里,孟君文是大爺,他想怎麼著,蘇岑管不到,也沒資格管,但若動了府里的一草一木,卻要由孟夫人點頭了才算。

    她是這府里的當家人。

    春柳愣了愣,臉上現出難色︰“這個,大爺不曾交待。”他一時興起,也或者是一時沖動,又或者是看了院子里的玉蘭便想起了舊恨,總之他清早下了這個決定便出府了。

    去回過夫人?夫人定是不準的。

    她豈不是兩頭為難?強行違逆夫人的意思,她光有孟君文的倚仗,在這府里也不能長久立足。

    可若是違逆了孟君文的意思,必然失了歡心。

    蘇岑知她不敢去,也不接這個碴,招呼玫瑰道︰“走吧。”

    春柳情急之下搶到蘇岑面前,道︰“大奶奶,妾身自知身份低微,斷斷不敢去夫人面前多嘴,還請大奶奶替大爺辦成此事,大爺回來必然感念大奶奶……”

    蘇岑揚眉笑問道︰“我為什麼要博他的感念?”春柳不敢去,那是她的事,就算她不去回過孟夫人,先斬後奏了,夫人知曉,看在孟君文的份上也不會對春柳如何。

    只是這麼嚇嚇她,她便失了分寸,可見人若有所求,必然患得患失。

    “這……”春柳語塞。她不曾想過,蘇岑如此直白的挑破她和孟君文之間的尷尬。夫妻已然成仇如斯,這麼一點點感念又能起什麼作用?

    莆草便輕聲道︰“奶奶,您怕什麼,好歹是大爺的吩咐,就算是夫人也不會……”

    春柳輕斥道︰“胡說什麼?越發沒有規矩了,大爺也要聽夫人,否則那豈不成了不孝?你有幾個膽子敢陷大爺于不孝?”

    莆草委屈的扁扁嘴,心想︰奶奶也太過小心了,如今寵愛于一身,她有什麼可怕的?眼前這個女人根本不足慮。

    她哪里知道春柳的心思。春柳自知能博得孟君文歡心,不過仗著自己年輕,有幾分姿色,她一個低賤的丫頭,一旦年老色衰,孟君文對她的愛又能剩下多少?

    如果身邊能有孩子傍身,不管是男是女,她在孟府養老就不足為憂了。可姨娘要想留下一兒半女,只能夫人說了算。

    況且孟君文和蘇氏又鬧的這麼僵,要想在嫡妻不曾生育的情況下讓妾室懷孕生子,除非夫人發話。

    蘇岑不以為然的笑笑,徑自帶著玫瑰揚長而去。只是這偶然的相遇,讓她失了觀賞滿園春色的興致,直接回了碧葉居。

    吩咐玫瑰等人收拾東西,準備明天的回門。

    吃過午飯,蘇岑稍稍歇了一歇,便歪在榻上做針線,玫瑰進來送了茶,輕聲回稟道︰“大奶奶,二奶奶來了。”

    蘇岑聞聲抬頭,詫異的問︰“哪個二奶奶?”

    玫瑰笑道︰“還能有哪個二奶奶,自然是大爺的兄弟媳婦兒。”

    孟君文有個庶出弟弟蘇岑是知道的,和他同年,相差不過幾個月,和孟君文生的不十分像,性格也迥異。孟君文雖說名字里帶個“文”字,卻喜好舞刀弄棒。

    這位二爺名叫孟君威,卻是個喜好讀書之人,生的文質彬彬,頗有幾分書卷氣。只可惜才氣不足,後天再努力,仍然是不上不下的懸在那里。

    孟夫人雖然心里不憤,但卻不肯在衣食住行上虧待了他們母子,因此一等成年便替他說了一門親事,是李尚書之庶三女李繡。

    孟君威自知身份比不得孟君文,況且他的婚姻大事也輪不到他自己置喙,斷然不敢和孟君文攀比,又有孟老爺點頭,便娶了李氏進門。

    這李氏相貌也算得上上乘,只是舉手投足未免帶了些小家子氣,只因為在家受嫡、庶姐妹們的搓磨太多,脾氣上便有些尖酸刻薄。

    蘇岑自進門後,給公婆、祖母奉茶,這李氏因是小輩,因此並未露面。

    她倒自己來了。

    蘇岑雖不欲與她多交好,便畢竟是妯娌,便吩咐玫瑰︰“快請二奶奶進來,待我換件衣服。”

    蘇岑換了件家常衣服,挽了頭發,又重新淨了面,這才出來見二奶奶李氏。

    李氏穿著簇新的藕色裙子,鬢邊插著一朵大紅的芍藥,襯的一張雪白的臉嬌艷芬芳,一雙神彩熠熠的眼楮滿是笑意,小巧而紅潤的唇輕輕微啟,似乎隨時都會說出討巧的話來。

    李氏亦在打量著蘇岑。

    雖是新婦,亦是闔府的笑話,卻一點也看不出她的煩悶和憂郁來。一身淺藍色的襦裙,顏色清澈透亮,像雨後的晴空,溫潤如玉,更襯得那雙秀氣的眼楮明亮有神。

    這蘇氏通身上下竟是一種別樣的清靈氣質,怎麼看也不像下人們傳言中的潑辣女子。可她就有這等本事,惹惱了老夫人,又敢虎口拔牙,敢把大爺最心愛的玉蘭花摘的七零八落。

    來時的路上聽聞大爺要怒伐玉蘭呢。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李氏搶在蘇岑開口前笑著道︰“都說大嫂是難得一見的溫婉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說著便不顧行禮,上前拉著蘇岑的手仔細打量一番,滿口都是贊譽之詞,這才把蘇岑送到座位跟前,道︰“嫂子請上座,容我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只顧著看嫂子了,只怕嫂子都還不知道我是哪個。”

    做小伏低,忍辱負重慣了,李氏最會做這種謙遜功夫,一番話將蘇岑奉承的無處不妥貼。

    蘇岑自始至終都含笑看著,並不急著開口,聽她這麼說才道︰“二嬸嬸真是客氣,我哪有你說的這麼好,不過是凡夫俗子一個,叫你這麼一羞,沒的臉上發燙呢。”

    李氏拍手笑道︰“大嫂這一叫,我便知道不用我多嘴多舌了……我是閑坐無聊,想著做雙夏鞋,可巧沒有多少新鮮樣子,便想著看大嫂這可有合適的……沒打擾到大嫂休息吧?”

    來都來了,還偏生要說這種話,就好比問到別人臉上︰“我沒欺負你吧?”叫人回答是和不是都不妥。

    蘇岑自然知道李氏此來並非只是為了什麼花樣子,便笑笑道︰“我春困犯了,略為休息了一陣,也正做著針線,二嬸嬸若是不嫌,我便叫人把花樣子找出來,看可有合適的。”

    說時果然叫玫瑰找了花樣子出來。

    李氏裝模作樣的挑了挑,滿是驚訝與贊嘆,彷彿她從來沒見過這些花樣子一般。蘇岑只由得她一個人挑大梁唱獨角戲,待她挑好了,便叫玫瑰替她裝好。

    李氏這才正襟危坐,抿了一口茶,笑道︰“其實我過來呢,一是找花樣子,二是看望大嫂,算是妯娌之間認識認識,以後還勞煩大嫂多為照應,第三件,是來給大嫂道喜的。”

    蘇岑聞言失笑,道︰“何喜之有?”如今滿府的人都是看笑話的,她哪來的喜?

    李氏卻往前湊了湊身子,若不是有桌案擋著,只怕就要湊到蘇岑身前來,明明屋里沒人,卻還是壓低了聲音道︰“我聽夫人屋里的媽媽說,夫人有意要讓大嫂掌管府中的中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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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互利

    李氏雖然出身也算得上世家,怎奈沾了個庶字,家里又姐妹眾多,爭風吃醋、獻勤討巧,各個都是十八般武藝,因此她爭破了頭,也不過是勉強在眾姐妹中佔有一席之地罷了。

    因不被重視,又從小被姨娘帶著,除了做針線,竟是一天私塾都沒上過,大字認不得兩個,就是自己的名字,還是偶然一次李尚書醉酒,她在一旁盡心服侍,李尚書興起,在紙上寫了個繡字,教她認識的。

    嫁的雖是高門大戶,怎奈不過是個庶子,將來分家是什麼都分不到,府中事務更輪不到她來料理,因此一聽說了這個消息,不禁羨慕嫉妒之余,便來找蘇岑示好,以期在日後的相處中能多得蘇岑照顧,不指望多佔多少便宜,起碼不能吃了虧啊。

    蘇岑對這個消息卻不甚熱心。

    一來這不是由她決定的,再來尚未成真,現在就大肆宣揚,實在讓人懷疑李氏的真心。若是聽風就是雨,她先露了喜色,只會白白的讓人看輕。

    因此只是淡淡一笑,道︰“是嗎?只怕未必是真。婆母正值壯年,我又年輕學淺,才過門,怎堪擔此重任?”

    李氏不免悻悻然,道︰“大嫂真是穩重謹慎,既是從夫人房里的媽媽那傳來的,想必十有八九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蘇岑低頭思索了一會,抬起頭看著李氏,半真半假的道︰“我雖是你的大嫂,可年紀相當,又不比你先進門,對府中諸事、諸人都不十分了解,以後還需二嬸嬸多多指點。”

    這話說的含混,聽在李氏耳朵里卻是另一層意思。蘇岑自知才過門,在府中尚未立足根基,若這時掌管府中的中饋,未必是件幸事。

    為免于被人欺生,看了笑話,她有不懂的不能的,定然少不了向人討教。

    而李氏則是最佳人選。

    一來李氏有求于蘇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二來是同輩,說話上少了許多顧忌。

    李氏立時笑逐顏開,道︰“大嫂何必客氣,以後但凡有事,盡管吩咐,我若能幫得上忙的,一定竭盡全力。”

    蘇岑自然道謝不已。

    她想過了,在這府里立足不容易,能與人交好,絕對不能交惡。

    李氏想要什麼,她很清楚,說實話,這孟府又不是她蘇岑一個人的,就算都被人竊取去了,與她何干呢?

    況且這個時代庶子庶媳地位十分卑微,就算李氏有這個賊心,只怕也沒有這個賊膽,不過是想混水摸魚,佔些小便宜罷了。

    現成的順水人情她不送,白白的得罪了人,將來吃虧的是她自己。

    是以李氏上趕著來示好,她不能把人往外面推。但是事情沒成定局,她便只得這麼含混著應了,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李氏應承的如此氣壯山河,蘇岑也不能沒有一點表示,叫玫瑰去抱了兩匹布出來,道︰“這是我娘專門請人從江南給我帶回來的兩匹絲綢,二嬸嬸不嫌,拿去做零頭下腳料用,倒比一般的用著合手。”

    李氏一看這兩匹布,早就知道是江南有名的絲繡,一聽說是送給自己的,喜不自勝,笑著接過來道︰“大嫂出手大方,倒叫我卻之不恭了。”

    雖如此說,卻抱的死死的不肯松手,也不嫌沉,竟然直到走才戀戀不舍的交給隨身的丫頭,還一路囑咐著︰“走的仔細些,小心別摔跌了,看髒了布匹。”

    送走了李氏,蘇岑回內室歇著,玫瑰進來替蘇岑換了茶,道︰“大奶奶,二奶奶的話是真的嗎?”。

    當著玫瑰,蘇岑倒不必隱瞞,道︰“應該不錯吧。”

    玫瑰立時一臉喜色︰“那可太好了,有夫人如此看重大奶奶,以後咱們在孟府,也能提起氣來做人了。”

    蘇岑只是一聲苦笑,卻打起精神道︰“禍福相倚,未必就是好事,我若拿不住管事的媽媽們,到最後還不是要將權力交還給夫人?我們才進府,一沒人脈,二沒人緣,三沒交情,拿什麼去拿捏這些府里的老人兒?”

    她要在府里立足,固然需要相公的寵愛和公婆的支持,但是也未必非他們不可。

    玫瑰一聽也是眉頭微皺,輕嘆一聲道︰“大奶奶顧慮的是,奴婢光顧著想好的一面了。這麼說,二奶奶急著把這消息透給大奶奶,未必是安的什麼好心了?”

    見蘇岑沒什麼表情,也知道自己一個下人,不好議論二奶奶,便改了口反過來安慰蘇岑︰“不過也不要緊,夫人也不會冷丁一下就把權力都交到大奶奶手里,總得有個過渡的過程,到時大奶奶再多學學也就是了。再說誰不得有個從生到熟的過程呢,夫人也不會袖手不管。”

    蘇岑慢慢的喝茶,放下茶碗,揚臉朝著玫瑰笑道︰“先在花費心思想它做什麼,等到了那一天再說。”

    玫瑰也便回以蘇岑一笑,整理著櫃子,道︰“這二奶奶家世也不錯,怎麼看著眼皮子這麼淺,竟似沒見過什麼好東西一樣……”

    蘇岑並不順著玫瑰的話頭刻薄李氏,只笑笑道︰“她很會做人,也很會說話。不管怎麼樣,誰都喜歡聽好話。”

    玫瑰輕撇了下嘴,道︰“那也太過了,只顯得假,反倒一點誠意都沒有了。”

    蘇岑只望著窗外發呆,低笑一聲,撿起針線道︰“閑談莫論他人是與非,你同她們幾個也都說著些,咱們縱然不怕事,卻也別因為口舌之爭惹來閑事。”

    玫瑰便應一聲,道︰“奴婢知道了。”

    晚間吃飯時,玫瑰來回話︰“春柳並沒敢去回夫人,卻私自叫人把玉蘭樹都伐了。自然有那好事的,將消息傳到了老夫人和夫人那里。老夫人倒沒說什麼,只說既是大爺的決定,必然有他的道理,倒是惹得夫人大怒,道都是那些小蹄子沒事攛掇的,十分生氣,將伐木的幾個小廝捆了,各打了二十大板,丟到柴房里去了……”

    蘇岑問︰“那大爺怎麼說?”

    “就是奇了,大爺倒把春柳說了一頓……春柳是哭著回的柳絲院,大爺便去了夏姨娘那里。”

    夏姨娘和春柳都是孟君文原來的丫頭,兩人性子柔軟,容貌不相上下,最是善解人意,像一對雙生的解語花,因此孟君文便將兩人一起收了房。

    他倒不為著是女人越多越好,只為了想讓兩個女人各自有個威脅,就好比現在,春柳那待不得了,自有夏蓮溫柔似水,笑靨如花的陪侍在側。

    將春柳冷幾天,她自然心里怕了,就會放下身段來求他。

    孟君文不耐煩看女人爭風吃醋,撒嬌耍潑,他沒那興致哄。

    夏蓮一邊替孟君文斟酒,一邊脆生生的陪他說話。

    孟君文只心不在焉的嗯哦的敷衍著,大部分都是夏蓮自說自話︰“今兒個聽說春柳姐姐在園子里遇上了大奶奶,原以為是樁巧宗,便炫耀般的說給大奶奶聽。大奶奶倒是一番好心,叫她先去回過夫人,誰知她又不肯,這才誤了大爺的事……”

    孟君文停下,看一眼夏蓮,似笑非笑的道︰“沒事招惹那個母夜叉做什麼?”

    夏蓮掩口一笑,道︰“母夜叉?大爺恁的會糟蹋人,誰不說大奶奶水蔥一樣的美人一個。”透過指尖上方看向孟君文,卻見他的眼楮里沒有一點溫度,便知道觸了他的逆鱗。

    他若不喜歡的,便也不許別人喜歡,甚至提都不能提。物件是這般,人呢?

    孟君文哼了一聲,道︰“你們若活的不耐煩了,只管去找她吵找她鬧,回頭吃了虧,休想叫我替你們出氣。”

    最後又恨恨的加了一句︰“大爺才沒心情管你們女人之間的這些爛帳。”

    夏蓮收了笑,道︰“奴婢自是不敢,也沒有春柳姐姐那般伶俐,見了大奶奶,只怕奴婢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才不敢主動上前自討沒趣。”

    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管大爺和蘇氏之間的事比較安全,便換了話題道︰“前幾天奴婢新譜了首曲子,大爺什麼時候替奴婢填首詞,也好叫奴婢彈給大爺聽。”

    孟君文卻推了杯盞,懶洋洋的道︰“罷了,這幾日都沒心情,等閑時再說吧,我累了。”

    夏蓮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有個由頭可以留他多待一刻,多來幾次,他卻這般輕巧的給推了,若是等到閑時,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每次大爺在春柳那,總是絲竹聲不斷,歡聲笑語的經久不息,怎麼到了她這,吃完飯就要歇了不成?

    莫不是春柳那小蹄子有什麼勾人惑人的本事,拿住了大爺的心魂?

    因此便起身往孟君文懷里一偎,嬌聲道︰“不麼,大爺,您就看一眼吧,也不枉奴婢幾日不睡——”

    身子柔軟如蛇,像是要鑽進孟君文的心里一樣。孟君文順勢將她摟住,在她縴細的腰間一掐,笑道︰“曲譜有什麼好看的?燈下觀美人,哪如看你來的好?”不由分說已經扯開了夏蓮的外衣。

    夏蓮也就順勢纏在孟君文的身上,嗔道︰“大爺成日里只會哄騙奴婢,既是奴婢好看,您就多來看看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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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拖延

    孟君文起的遲了。春宵貪歡,又故意要拿捏蘇岑,故此直拖到日上三更才起。

    荷田院外的小丫頭荷葉急的團團轉,因為孟夫人派來的丫頭接二連三叫大爺起床已經三四次了,可是里面沒動靜,誰敢去叫?

    大爺不是個好脾氣的,前兒還聽說在碧葉居里的踢傷了三四個丫頭,還都是孟夫人派去的,這不是殺雞警猴麼?

    可是誤了正事,還是她們這些丫頭們倒霉,就是姨娘也逃不脫。

    好不容易屋里傳來了夏蓮的聲音,接著開了門,她披著衣服站在門口朝著荷葉招手,荷葉這才敢急步上前,手里端著一應梳洗用品,悄聲道︰“奶奶,夫人派的姐姐們來傳話,說是要請大爺早些過去呢,您看……”

    夏蓮回頭看了一眼,道︰“小聲些吧,大爺累了。”

    荷葉急忙垂了眼眸,羞的滿臉通紅,眼楮不敢四下亂瞅,生怕看見不該看的,只瞅著自己的腳尖,道︰“已經來了三四次了,大爺若是再不起,夫人若是怪罪下來,奴婢……”說著嗓子就變了音。

    夏蓮氣的輕聲罵道︰“小蹄子,眼里只有夫人,竟是沒有我這個正經主子嗎?只顧著你自己,我何曾虧待過你了?你要想明哲保身,大可以跟夫人身邊的丫頭們說,就是我和大爺還都沒起呢。”

    夫人總不至于親自來揪兒子。

    夏蓮倒不是故意的要恃寵生驕,可是見不得小丫頭這般眼里無人。她在這府里已經低賤的沒有地位了,除了屋里這個尚不能倚靠多時的男人,就只剩下院里的這一群丫頭,尚可表現出一點優越和尊崇。

    小丫頭荷葉這番話,卻將她自己的恐懼表露無移,在顧慮她自身安危的同時,也把這種恐懼傳遞給了夏蓮,讓她清醒的意識到她其實什麼都不是。

    骨子里的卑微被激起,猶如清水被攪蕩之下泛起來的沉渣,夏蓮前所未有的憤怒和不甘。誰都可以瞧不起她,唯獨小丫頭荷葉不能,誰都可以踩她一腳,唯獨荷葉不行。

    這荷田院就是她的一畝三分地,關起門來,她自己就是這里的天這里的主子,荷葉要看她的眼色做人做事,生死要由她決定。

    她就該無比的忠誠,誓死捍衛自己的顏面和名譽,不能表現出一點不合時宜的情緒來。

    荷葉不懂得夏蓮的心思,暗自垂淚,勉強道︰“奶奶,奴婢不是這種人,奴婢對奶奶什麼樣,奶奶心里有數。只是今天是什麼日子,難道奶奶您也不記得了嗎?這可不是小事,萬一那位鬧起來,您的臉往哪擱?”

    這麼一說夏蓮才醒悟過來。

    雖說那位再不得寵,可好歹人家佔著大奶奶的位置和名聲呢,她一個小小的姨娘算什麼?真的鬧起來,大爺是不會護著自己的,連夫人那邊也只會順水推舟,為了維護大爺的名聲,而把所有的帳都算到自己頭上。

    夏蓮出了一身冷汗,顧不得別的,道︰“我知道了,你還不快去準備大爺要用的衣服。”

    荷葉這才轉身跑了。

    夏蓮進了內室,見孟君文已經起了,只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坐在床邊發呆,看上去反倒更有人情味了。

    孟君文平時看上去儒雅英俊,只是那雙眼楮像是洞若觀火一樣,誰的心思也瞞不過,再兼那雙長而威嚴的眉毛像兩把鋒利的劍,別人看了就覺得心里發寒。

    只有這會,渾身上下都透著慵懶,像是才睡醒的獅子,比較容易親近些。

    孟君文知道夏蓮進來,卻仍是端坐著,連眉眼都不曾挑一下。夏蓮碎步輕挪,笑道︰“大爺醒了?奴婢服侍大爺梳洗。”

    說時便湊了過來,挨著孟君文坐下,伸手將熱巾子遞過來,握住了孟君文的,要替他淨手。孟君文卻手一抬,道︰“不必了。”

    這一下用的力道不是很大,卻正打在夏蓮肩上,夏蓮唉喲一聲,立時覺得手臂酸麻,巾子便落在了自己的腿上。

    孟君文站起身,伸手扯了自己的衣服披上,很快的穿戴整齊,問︰“什麼時辰了?”

    夏蓮顧不得肩臂酸麻,上前替他系衣服的帶子、扣子,順手理了理他腰間的玉珮,小心翼翼的道︰“天色不早了呢,這會都快已時了,大爺怕是有事要被耽誤了吧。”

    孟君文不理夏蓮的試探,只是似笑非笑的斜了她一眼,無心和她逗弄,隨便的撿起巾子擦了把臉,說聲“我走了”,轉身就出了房門。

    夏蓮心有不甘,追出去在門口將孟君文攔腰抱住,道︰“大爺,你晚間可早些時候回來。”溫熱酥軟的身子緊貼著孟君文結實的脊背,憑空生出一絲旖旎來。

    孟君文胯下一熱,很享受這種痴戀,拍拍腰上夏蓮縴細的柔荑,笑道︰“爺曉得了,你可要準備好了等著爺……”

    夏蓮臉色羞紅,嬌聲道︰“妾身一定……”話未說完,後半截話便被硬生生的截斷了。荷田院的院門口站著一眾丫頭,中間圍著一個嬌俏女子,正眼神凌厲的看過來。眼中寒光盡現,還有著說不出的淒楚和委屈,隱隱的,帶著憤怒。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蘇岑。

    她一大早就去辭別孟老夫人和孟夫人,準備回門。因是孟老爺吩咐的,孟老夫人便面子上很肯敷衍,並沒有為難蘇岑。

    孟夫人就更是諄諄囑托,極盡耐心和慈愛。

    只是久等也不見孟君文。

    孟夫人心里過意不去,一連派了幾個丫頭來荷田院傳話,這邊卻如石沉大海,怎麼也不見回音。一時心思反轉,便知道孟君文的倔脾氣又上來了。再看蘇岑時,見她難免露出了焦急和心煩意亂,一時不急著安慰,反倒說不疾不徐的說道︰“你們小夫妻,說起話來他更願意聽些,不如你親自去叫他。為了照顧彼此的顏面,也為了增進彼此的感情……”

    蘇岑也是頗為不耐。這個婆婆看上去萬事無為,是個很好說話的和事佬,可她心里在想些什麼,也許只有老天和她自己知道。

    的確,她這個新進門的媳婦,沒得到丈夫的寵愛,婆婆自然要觀望些時日,看到底值不值得她相幫。

    況且婆媳雖說不是天敵,但也沒見哪家婆媳可以真的毫無芥蒂,親密無間的。

    孟夫人做到現在這樣,雖說不能不算是挑撥拱火,但相對來說都在正常範圍之內,還是能夠讓蘇岑接受和理解的,當下也不多說,辭別了孟夫人,帶著玫瑰等人去了青雲閣。

    蘇岑來時的路上,幾經思量,最終嘆了口氣。撒潑耍鬧,使一次就夠了,她和老夫人這等蠻不講理之人鬧鬧無傷大雅,彼此顧著尊嚴不會鬧的太出格。

    可是和孟君文這樣的人,就根本使不出去。

    況且她們是夫妻,夫妻之間一旦這種局面成了惡性循環,兩人勢必成仇成敵,想和平相處都不能夠了。

    不如退一步,忍了。如果他肯順順當當的陪她回門,她便權當做今天的事沒有發生,白白的等了兩個時辰也就算了。若是他實在不願意,那她就自己回門。

    青雲閣里自然是沒人的,院里一片狼籍,擺放著被砍伐倒的玉蘭花樹,那接地的花瓣已經枯萎,形容十分的淒慘。

    蘇岑看了一眼,生出諸多不忍來,想著自己的命運如果任人踐踏,和這玉蘭花也就差不多了。滿樹繁華,瞬間崩殞,要多可憐有多可憐。而且還這麼的淒慘,旁觀者未必肯施以同情的一眼。

    便對紫荊道︰“把這些樹另尋地方栽了吧,看還能不能活。”

    紫荊便蹲下身看一眼,道︰“根須還是濕的,或許能活也不一定,只是,栽到哪里合適呢?”

    蘇岑想也不想的說︰“碧葉居的後院不是還空著一大片?不如就栽到那吧。”

    紫荊領了人便去安排,這里玫瑰也從青雲閣守著的丫環口里得知,昨夜孟君文歇在了荷田院夏姨娘那。

    蘇岑是個愛憎分明的人,最受不了這樣的處事態度,黑不黑,白不白,暖昧個不清。既不滿意,卻又娶她回來,既娶她回來,又不好生善待。

    她真想把孟君文劈了,把他的心剖開來看看里面是怎麼生長的。他到底懂不懂身為一個男人最起碼的擔當和責任是什麼?這幾個字又怎麼寫?他知不知道應該做丈夫的對妻子應當忠貞和愛呢?

    可是這會這個時代對男人甚是寬容,對女人卻太過嚴苛,她有理都沒處講去。

    蘇岑暗咬牙,強自笑道︰“哦,大爺很忙是吧?那就不必再勞煩他了。”

    玫瑰一聽,情急之下抓握了蘇岑的手臂,小聲央求︰“大奶奶,這樣不行,您獨自回門,是要被人笑話一輩子的?”才成親就成怨婦,大奶奶以後在人前還怎麼立足?

    見蘇岑不為所動,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堅毅,玫瑰更著急了︰“就是老爺和夫人也面上無光,還有表少爺,上次不就白白的跑了一趟嗎?”。

    蘇岑被纏的沒法,只好道︰“那好,我們去荷田院請大爺。”

    “請”字說的驚心動魄,玫瑰雖然心下寬松,卻覺得字字泣血,大奶奶實在太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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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彷彿

    蘇岑既然做了決定,就沒想著拖延,不管孟君文是什麼態度,她的態度很明確。

    因此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荷田院。

    小丫頭荷葉見是大奶奶親自來了,慌忙開門行禮。

    玫瑰便問︰“大爺呢?”她也有氣,看著姨娘生氣,好歹是半個主子,她說不上話,可是發作一個姨娘的丫頭,她自認還是有資格的。

    荷葉道︰“大爺正在梳洗。”她很配合,自是知道惹不起大奶奶身邊的大丫環,不如夾著尾巴,縮起脖子來做人。

    玫瑰倒有氣使不得,只好看一眼蘇岑。卻見蘇岑的眼神里是說不出來的無耐、憤恨、淒苦。

    蘇岑直瞪瞪的盯著那門纏在一起的俊男美女,心里冷嘲的想,她若再早來一步或是再晚來一步,只怕真要應了那句“捉奸在床”了。

    孟君文真是欺人太甚,把她蘇岑的臉面踩到泥里還不甘,竟然要當著闔府眾人,再肆意的擰上幾擰,生怕她不知道疼一般。

    孟君文並不怕她,臉上就帶了幾分嘲弄,倒要看看她能如何?

    夏蓮不由自主的要往後縮,可是自己的手還在孟君文的手里呢,因此只得僵持著不動。

    蘇岑一步步行來。

    玫瑰等人不敢跟上來,只遠遠的看著。

    這條路不算太長,蘇岑卻覺得是一條荊棘路,步步生疼,步步帶血,一直染到她心里都麻木了,這才算完。

    她站在台階之下,仰起頭看著石階上的這一對男女,動了動唇,卻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她恨,她委屈,她不甘心啊。

    究竟她在這一場婚姻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不經自知,便被判處了無期徒刑,尚且不曾犯下過失,便被打成棄婦的烙印,她不服。

    她不是後來的插在有情人中間的第三者,分明她和孟君文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在先,她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

    這些個女人,才是破壞她的婚姻的第三者。

    不是她瞧不起做姨娘做妾的女人,她們自小服侍,縱然有情份在里邊,可是孟君文選在成親前一天將她們收房,分明就是做給她看的。

    他踩踏倒也罷了,這些女人柔弱如菟絲花,只有男人傍身卻可以這樣頤指氣使的將她一並踩踏,憑什麼?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蘇岑不是軟骨頭,被人這樣欺負,卻連一聲都不敢吭。

    如果孟君文這樣想,那他就錯了,大錯特錯。她可以忍,可是要看是什麼事,要看對方是否領情。

    否則,她不忍。

    蘇岑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收了眼中的所有情緒,換上了一片澄明,當先禮貌的對孟君文道︰“大爺早,妾身前來恭請夫君。”

    孟君文懶洋洋的道︰“有勞。不知你這麼早來,有什麼事?”

    明知顧問,蘇岑眼中便露出了不屑,很平靜的道︰“夫君事務繁忙,家事瑣事,理當妾身提醒打點,只可惜妾身無才無德,夫君身邊又沒有一兩個得力的幫手,實在妾身之錯。從明日起,妾身會努力的為夫君尋一個身家清白、德藝雙馨的女子,替妾身盡提醒之職。”

    夏蓮果然臉上變色。

    蘇岑當著她的面說要重新替孟君文納妾,分明是沒把她放在眼里,委婉的提醒著她和孟君文,不管別人怎麼認為,她這個大奶奶沒把她當成姨娘。

    她不認,夏蓮還就真沒辦法,她再指望著孟君文也沒用。

    就連孟君文都是一怔。這蘇岑分明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他這幾天故意的挑釁也很有效的提醒著蘇岑他不缺女人,他壓根沒把他這個正妻放在眼里,沒有他,她什麼都不是。

    她居然主動要替他納妾?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孟君文怎麼會是那種任別人掌控的人,立時就眯了眼道︰“不勞你費心。”她算什麼東西,敢管他的事?

    蘇岑笑一聲道︰“這可不由夫君說了算,妾身自盡其職,夫君領不領情,妾身不計較。”她的身份地位在這,不由他承認不承認,這與她不承認他的姨娘還不是一碼事。

    孟君文心中惱怒,隨即倒也釋然。連她他都不放在心上,不當一回事,她隨便再添多少女人,又能抵什麼用?不過是多幾個人分散他的心罷了,對她並無益處,難道她還能指望誰能幫她挽回他的心?真是天真、幼稚、愚蠢。

    夏蓮卻聽的心驚肉跳,哀聲求著孟君文︰“大爺,您不會真的再為奴婢們添幾個姐妹吧?大奶奶她……”

    這會臨陣倒戈是不是有點晚了?早知如此,就該……就該背著大爺私下里去向大奶奶示個好。誰成想,做人竟是這樣兩難。

    無怪乎所有人都要往上爬,不爬怎麼樣?越是地位低微的人,顧慮的就越多,不管做什麼都是處處為難,誰不想自己活的更好一點,更輕松一點呢?

    夏蓮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蘇岑說的這句話,又該如何評價大奶奶這個人,只是眼神哀淒的看著孟君文,又轉向蘇岑。

    孟君文自然不會向夏蓮解釋什麼,完全就當沒聽見。蘇岑已然說了只是“自盡其職”,不必他領情,他自然也就不會多說什麼。

    只是居高臨下的盯著蘇岑,大有一副“你有把戲盡管使出來,大爺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不管你怎麼耍,諒你也逃不出大爺的控制”之態。

    蘇岑也不以為意,行了一禮,道︰“妾身有事,特來向夫君辭行。昨日祖母教誨,夫妻間應當寬容忍讓、奉獻犧牲,妾身亦深以為然。妾身想明白了,後院瑣事,與夫君的國事相比,實在不足為慮,妾身以後不會再讓夫君費心。”

    說罷,轉身朝著玫瑰道︰“我們走吧。”

    孟君文卻怔住了。她來了,不吵不鬧,做盡賢良淑德之態,又是自認失職、無德,又是要替他納妾,到最後也不提回門之事,還說再不讓他為後院瑣事費心,就這麼走了?

    她吃了什麼藥,竟然會轉了性?

    細思之下,她句句帶刺,字字含著機鋒,分明是嘲弄他堂堂大男人,心思不在國家庶務,卻在後院女人身上,著實可憫可悲。做這樣的大方之姿,也不過是暗諷她對他極盡輕蔑和不屑。又拿祖母的話說事,雖然是在自警,卻也是在嘲弄他不知這八個字的真意。

    這臭女人,敢當面侮辱他?

    “站住。”孟君文甩開夏蓮,幾步追上來一把拽住蘇岑︰“不經我允許,你就率性而為,眼里心里可還有我?別只做那些說的滿口動聽,卻心口不一,陽奉陰為的人。想在爺跟前討巧,就得言行一致。”

    蘇岑氣的恨不得抓花他的臉,卻強行忍了,面上帶笑的問︰“妾身愚鈍,請夫君明示。”

    “你……你來到底何事?”孟君文話到嘴邊,又另找了個理由。他想陪著蘇岑回門,卻又不想自己放下身段說這句話,他就是想讓蘇岑求他,他才不情不願的下台階。

    蘇岑卻早就怒火中燒,為著這件事,誓死不願意求他了。聽見他問,便笑笑道︰“是婆母打發蘇岑來請大爺的。”

    孟君文語塞。

    她偏不說是為了什麼,就這麼囫圇的說是孟夫人叫他,他若真去了,孟夫人當著蘇岑的面,好歹都會說他一兩句。

    她不怕時間晚,那他就更不怕。

    孟君文索性展顏一笑道︰“娘沒說是什麼事嗎?想必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你我夫妻難得今天有閑聚在一起,不如你就在這陪我用過早餐吧。”

    蘇岑一笑,道︰“大爺說差了,這會已經近午時,早餐早就變成了午餐。蘇岑才用過,不餓,如果夫君不嫌,蘇岑願意親自侍奉夫君。不過,婆母臨來前再三囑咐妾身,不管此行如何,總要跟婆母回稟一聲。長輩為上,孝字為先,夫君必不會有什麼意見?那妾身就不耽擱夫君用飯了。”

    臨了又極誠懇的勸了一句︰“昔日妾身聽家母說過,這早餐極為重要,最好定時定量,勝過百藥。”

    孟君文氣的嘴角歪了一歪,心道,這蘇氏還真是個滑不溜手的精怪,想要拿捏她倒難,到最後還成了她好言勸諫他。

    他最煩女人在耳邊嘮叨了,不管是祖母還是母親,已經讓他不堪其擾,如今又多了一個。

    罷了,他一個大男人不跟她一個女人計較。

    孟君文道︰“倒是我的不是了,你提醒的很對,我和你一起去見母親。”

    見他屈服,肯退讓一步,蘇岑絲毫不領他的好意,只覺得更加可悲,偏不肯與他同步,便躬身道︰“夫君先行,妾身忽覺身子不適,待妾身回碧葉居整理過再去見過母親。”

    孟君文倒怔了怔,他頗為不明白蘇岑這話里的意思。夏蓮和玫瑰卻都懂了,一時都看向蘇岑。她卻只垂著眸子,沉靜如松。

    孟君文轉瞬明了,一時倒有些尷尬,咳了一聲道︰“咳……那個……你自去便罷了。”

    蘇岑一笑,再次行禮,轉身施施然而去。

    荷田院里一片寂靜,微風拂過,滿院清香,彷彿不曾有過波瀾。卻也只是彷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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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負氣

    蘇岑就是想要甩脫了孟君文,自行回家去,一等出了荷田居,便吩咐玫瑰︰“我們走,回蘇府。”

    玫瑰驚嚇不已,追上來道︰“大奶奶,您這是做什麼呀?大爺不是已經答應要和您一起回門了麼?都等了這麼久了,還差等這麼一會兒?大奶奶……”她是真心替蘇岑著急,都快哭出來了。

    蘇岑回頭,冷笑了一聲,道︰“我還就是要告訴他,在我蘇岑的生命中,並不是非他不可。冬忍,你去給表少爺送信,我們即刻就走。丁香,你去叫玉蘭回過夫人,就說我們急著趕時間,就不跟她辭行了。玫瑰——”

    一一分派好,仍然覺得自己只是色厲內荏。傷痛已成,不是強裝就能掩飾得了的。

    玫瑰應聲︰“大奶奶,奴婢在。”

    蘇岑輕輕的嘆了口氣,看著玫瑰,語氣也變的柔軟,甚至有些虛弱,道︰“玫瑰,別再反對我,這會讓我覺得無比的累,在這府里,如果我失去了你們的支撐,還能有什麼讓我有支撐下去的無畏?”在這里,她只和剩下玫瑰幾個人相依為命了。

    玫瑰一低頭,拭去眼底的淚意,很快的抬頭,臉上漾起一個歡快明媚的笑臉,脆聲道︰“是,奴婢唯大小姐馬首是瞻。”

    不管大小姐說什麼,做什麼,她都會無比堅定的支持。

    她喜歡看大小姐總是一副勇往無前,精精神神的樣子,她不願意看到大小姐眼中蓄淚,顧此及彼,忍氣吞聲,她更不願意看到大小姐露出一點頹廢的氣勢來。

    林之春再次來接蘇岑,等了許久,才聽到蘇岑的丫頭冬忍來送信,說是馬上出來,即刻就走,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是等到蘇岑,發現又是她一個人,不禁怒氣橫生。這孟君文也恁的欺人太甚了,當蘇家沒人麼?三番五次的食言,他真是枉為男人。

    走近蘇岑,林之春露出一個溫暖的笑來︰“表妹,幾天不見,越加漂亮可愛了。”

    蘇岑笑出聲,道︰“表哥說笑,竟拿我開心,幾次都勞表哥跑一趟,今日又久等了,蘇岑實在過意不去,就請表哥受蘇岑一禮,權當是陪罪了。”

    蘇岑果然福身下去,低頭的瞬間,便有淚意涌上來。在這一刻,她把林之春當成了最後的依靠。也只有在親人面前,她才不吝于宣泄她的軟弱。

    林之春佯裝沒看見,伸手將她扶了,道︰“都叫我表哥了,還這麼見外,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也不多問,對蘇岑道︰“都收拾好了?那就走吧,姑父姑母早就等急了。”

    蘇岑便帶著玫瑰等人往外走。林之春一直將蘇岑送上馬車,放下車簾,在車外道︰“表妹,你稍微等一會,我去跟孟老爺告個別。”

    蘇岑便囑咐︰“表哥,你快去快回。”

    林之春大步進了二門,對守門的小廝道︰“去請你家大爺過來,我要同他說兩句話。”

    小廝陪笑道︰“表少爺,小人實在不知道大爺現在在哪,您逼問我也沒用,不如小人去給您先去問問?”

    林之春一向微笑如春的臉此時緊繃著,像是冬日結了冰霜的青松,寒冷肅殺︰“你既沒用,我便也不用你,讓開。到時候落個擅闖內宅之罪,我也認了。”他孟君文就是個縮減烏龜,背著萬年不壞的殼子,他也給他鑿碎,讓他爬出來。

    林之春說完邁步就往里走。

    小廝在後面急忙攔著︰“表少爺,您聽小的說啊,要是夫人怪罪下來,小人的差事可就不保了。”

    孟君文正從里往外走,與林之春打了個照面,不由的奇道︰“咦,之春,你怎麼和一個下人拉拉扯扯起來了?”

    林之春一看是他,揮起拳頭直沖著他的面門而去。

    孟君文素來知道林之春是謙謙君子,正那詩經所雲︰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那是十分體貼溫和的人物,誰成想今日一見面就動起粗來。

    饒是他身段靈活,可是這一擊之下竟沒能躲的過,臉頰上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孟君文怒從心頭起,喝道︰“林之春,你竟然在我孟家行凶撒野?”

    林之春收回手,揉了揉生疼的手指骨節,如沐春風般的一笑,道︰“孟君文,你也配。男子漢大丈夫,生于塵世之間,自當頂天立地,卓爾不群,可像你這般,真是枉為男人。”言畢也不再糾纏,轉身就走。

    林之春來的快,去的也快,竟像是蓄謀已久,就為了打孟君文這一拳。孟君文氣的火冒三丈,待要把林之春的捉回來還他一頓拳腳,他卻施施然早就離開了。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連個理由都沒有,林之春如此反常,竟也學些粗俗武人,話都不說上來就打。

    孟君文一手捂住臉頰。

    小廝上前道︰“大爺,小的去請大夫……”

    孟君文氣道︰“請什麼大夫,去把清明給我叫來。”才因為一點燙傷就被孟老爺說成不知輕重,闔府盡知,難道還要不知教訓,再來一次麼?

    清明早就候著了,聽孟君文吩咐,忙上前行禮。孟君文道︰“備車、馬,跟我去蘇府。”

    這便是要回門了。

    清明領命,自去吩咐人去辦,孟君文的另一個小廝谷雨跑過來︰“大爺,大奶奶一早就去盛鼎居給夫人請安,一直就沒回去,碧葉居里根本沒人。小的剛才遇見了玉蘭姑娘,她說大奶奶帶著隨身的幾個丫頭跟表少爺回蘇府了。”

    孟君文上中閃過一抹狠戾之色。這個蘇氏……他氣得直磨牙。準是她在林之春面前說了些什麼,所以林之春才會氣勢洶洶的來問罪。

    明明是她把他甩了,用了一招金蟬脫殼,把他引到孟夫人那,少不得又是一頓嘮叨,她倒好,自己先走了。

    清明過來,對孟君文道︰“大爺,車、馬都備好了。”

    孟君文狠狠的出了一口長氣,道︰“車就不必了,我們騎馬,快點。”

    今天他是注定栽了。孟老爺三令五申,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他若今天不去蘇府回門,孟老爺絕不會饒了他。

    越想越恨,孟君文打馬打的就比往日要狠。一路上橫沖直撞,嚇的行人小販抱頭鼠竄,就怕一個不注意,葬身于他的馬下。

    清明只得緊打跨下馬,跑到孟君文身前,一邊狠力前行,一邊大喊︰“讓開,讓開,小心快馬。”

    如今也顧不得是不是仗勢欺人了,只有這樣才能免于傷及無辜。

    蘇岑的馬車行的並不快,轉過一條街,孟君文就看見蘇岑的馬車停在路邊,林之春站在車邊,手里牽著馬,似乎在和誰說著話。

    他雙腿夾緊,馬停在車邊,孟君文雙腿一偏,人已經跳了下來。幾步走過來,就見和林之春說話的人竟是秦縱意。

    而秦縱意的對面,和林之春並排站著的竟是一早撇了他的蘇岑。

    一看見他們三個,孟君文就激發了昨日的舊恨,今日的新仇。這三個人背著他勾結在一起,欺騙瞞哄,算什麼正人君子?又哪里還顧什麼朋友道義?他一向以為秦縱意是人中龍鳳,卻不想竟是這樣的委瑣小人。

    還有蘇氏,當眾和男人旁若無人的言笑,婦道、門風,都丟到腦後了吧?

    秦縱意不過是與林之春偶然遇上,故此說了兩句話,蘇岑有感于他上次出手相助,故此也跳下車和他見禮。

    孟君文走過來,道︰“咦,縱意,怎麼這般巧,竟與你在這遇上了?”

    秦縱意朝他拱拱手,微笑道︰“我也是看見了林公子,一問才知原來是接孟少夫人回門,不過寒暄兩句。正納悶你怎麼反倒是遲了,你就趕到了。”

    孟君文心理陰暗,就總覺得秦縱意的話里話外都帶了諷刺嘲弄,不禁面皮發脹,強笑了兩聲道︰“出門時不小心撞了一下,故此遲了一步。”

    秦縱意這才注意到孟君文臉頰上的瘀青,不由的關切的多打量了幾眼,道︰“撞到哪了?沒什麼大礙吧?”

    孟君文連這都當成了秦縱意的嘲諷,道︰“沒大礙,只是憑白遭此無妄之災,實在晦氣的很。出門沒挑日子,讓你見笑了。”

    說時便察覺蘇岑也望過來,眼中自有壓抑的笑意,還有一抹掩飾不住的驚訝,更覺腦怒。

    秦縱意一笑,道︰“不擾你了,告辭。”

    又回身和林之春作別,臨行前掠了一眼蘇岑,朗聲道︰“孟少夫人,今日多有耽擱,改日自當登門謝罪。”

    蘇岑忙道︰“秦將軍客氣,走好,不送。”

    兩人一對一答,都是客氣之詞,孟君文冷眼旁觀,總聽著這話里有暗語機關,不由的下死力盯著蘇岑的臉,似乎要看出她心底的不詭來。

    秦縱意離去,林之春這才看向孟君文。兩人對視,眼里都是火花四射。倒是林之春率先笑出來,道︰“我倒不知今天不是吉日,可是臨出門前姑母特意翻了黃歷的,明明是萬事皆吉……莫不是這也因人而異?”

    這便是赤裸裸的嘲笑了。好人自有好報,惡人存了不善的心思,自然老天也不會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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