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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沉默醉] 嫌妻不良 (第一卷 家有惡妻,闔宅不寧) [全文完]



[沉默醉] 嫌妻不良 (第一卷 家有惡妻,闔宅不寧) [全文完]

嫌妻不良 作者:沉默醉

【內容簡介】:

      才成親就莫名其妙的淪為棄婦,祖婆婆護短,婆婆明哲保身,相公寵妾滅妻,一時間她成為坊間的善妒、無出、忤逆之婦。

      是你們逼我心理陰暗,憑什麼你們好活好過,我卻活該向隅哭泣?大不了大家一起不好過。

      府裡雞飛狗跳,沸反盈天,她卻袖手旁觀:誰規定嫌妻必須賢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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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家有惡妻,闔宅不寧

001、親事

    蘇岑一大早起來,就覺得神清氣爽,腿不疼,腰不酸,骨節發出脆響,似乎在響應著外面晴天的號召,巴不得要出去溜溜彎,呼吸一下春天的氣息。

    芍藥端著一應物事進來,未語先笑,露出兩個深深的酒渦,道:“大奶奶起的早,今兒外頭陽光不錯,玉蘭花開的正好,奴婢剪了一枝給簪頭。”

     蘇岑回頭,瞥一眼芍藥所說的玉蘭花,唇角微翹,道:“這玉蘭花倒是個好東西,你不妨多采些,咱們中午加菜。”

     芍藥啊一聲愣住,不可置信的望向蘇岑:“大奶奶,您要做什麼?”花是用來觀賞的,或是用來做裝飾的,怎麼聽這口氣,竟像是當成了什麼稀罕的野物,要拿來下鍋呢?

    蘇岑不理芍藥的大驚小怪,徑自走到銅盆旁邊挽起袖子洗臉。

    芍藥看了一眼手裡鮮嫩的玉蘭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丟出去吧,怪可惜的,就是因為看著這玉蘭花惹人憐惜,所以才想著把它養在花瓶裡,以清水澆灌,好多活些時日。

    可是不丟出去,一想到會被用油炸,用火烤,就有點不寒而栗。這也太殘忍了,雖說花沒有知覺,不知道痛,可是光看著就覺得疼。

    這,竟然和傳說中的一樣?

    怎麼看怎麼不像啊?長的就像剛開的牡丹花,既,又大氣,說不出來的氣質讓人仰慕。莫不是在開玩笑?

    玫瑰走進來,斜一眼發楞的芍藥,上前替蘇芩掖好乾淨的巾子,又遞給她牙粉,將她腦後來的長髮用髮簪挽好,這才道:“大奶奶,將軍從二姨娘的房裡出來直接去給夫人請安了。”

     蘇芩怔了下,很快的應道:“曉得了,你去把早飯擺好。”

     這已經是成親後連著第三天了,他不進她的房,也不和她打照面,一早就從姨娘的房裡出來直接去給夫人、老夫人請安,對她的不屑溢於言表,甚至連最基本的顏面都不給。

    好心情被破壞殆盡。

    蘇芩強硬的扯了扯自己的臉頰,想讓自己開心一點,可是那笑怎麼也提不出來,倒落得兩頰生疼。

    芍藥已然將玉蘭花悄悄藏了起來,等著出門給夫人請安,她便把那花在自己房裡去。

    見蘇芩對著鏡子發呆,便走過來道:“大奶奶,奴婢給您梳頭。您還是新媳婦呢,得梳個喜慶點的……”

     蘇芩勉強笑了笑,道:“好,我知道你的手藝,前兩天梳的都不錯,今天還按照你的意思來。”

     說完就垂了眸子,竟是一眼都不看鏡子裡的自己。

    打扮的再喜慶又如何?她在這孟府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從上到下,誰不知道孟君文不曾進她的房門?她這個妻子才過門就失寵,穿的再華貴,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棄婦。

    她就想不明白,怎麼就成了一個嫌妻了呢?

    蘇岑自詡也是個聰明的人。從小學到高中,一路順風順水,都是重點高中,大學是本市重點,那是許多人爭先恐後,削尖了腦袋要往裡鑽的全國重點大學。

    她學習一直很好,四年每年都是一等獎學金。她樣貌好,脾氣好,格好,不說交友遍天下,也從沒和誰結過怨。

    可能是老天看她太順了,正當她躊躇滿志要在畢業後大展宏圖的時候,一場意外讓她命喪黃泉,附到這位姓蘇閨名一個岑字的少女身上,變成了尚書蘇知禮的長女蘇岑。

    蘇岑在學校選修過心理學,自認素質過硬,即使萬般不適,卻還是很快就適應了重生後的生活。

    蘇家人口簡單,蘇知禮只有一位夫人,兩女一子,長女蘇岑,次女蘇苓,幼子蘇季。姐妹感情好,與幼弟也是極融洽。雖然蘇岑與她們相處只有兩個月的時間,其中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在繡嫁妝。

    蘇岑醒來時,就已經和孟君文定了親,身子一旦沒了大礙,就如約在第三個月嫁進了孟家。

    所以她一直不明白,孟君文為何如此待她。

    她知道這個時代的婚姻是父命之命,媒妁之言,孟君文就算再不滿,也不該新婚之時就這樣下她的面子。

    他如果著實厭惡蘇岑,當初為何要與她定親,並履行婚約娶她過門呢?

    娶了又不待見,可以想見這孟文君也不是個好男人。如果蘇岑沒見過孟君文,她一定會贊同這個結論,可是孟君文完全不是想像的那麼惡劣。

    他身材修長,儀表堂堂,年紀輕輕已經是堂堂一品將軍,與太子又是伴讀,感情十分好,因此可以說是京城裡呼風喚雨的人物之一。

    雖是武將,談吐卻文雅之致,就是子也極溫和,不是那種一言不合動輒拳腳相加的人。

    如果不是孟君文每次看到蘇岑都露出那種不加掩飾的痛恨和厭惡,蘇岑一定會認為他是一個好男人,好丈夫的不二人選。

    怎耐他就是看不中她。因此兩人只在成親後第二日拜見家長時見了匆匆一面,他便避她如蛇蠍,每次不是早就是晚去見長輩,就為了錯過和她相遇的時辰。

    蘇岑想破腦袋也不明白她們之間有什麼結怨,讓他這個大男人矯情的像個叛逆的愣頭小子,時常做出這種幼稚的舉動來。

    雖說幼稚,卻真是傷人心。蘇岑再也想不到,她一帆風順的人生就此劃下了句號,從此開始了漫漫荊棘路。

    正愣神間,芍藥道:“大奶奶,梳好了,您看可還滿意?”

     蘇岑醒過神,匆匆朝銅鏡裡模糊的影子一瞥,道:“滿意”。人已經站了起來,道:“我餓了,早飯擺好了嗎?”

     玫瑰進來,道:“都準備好了。”

     蘇岑便落座拿起筷子,問:“現在什麼時辰?別誤了給老夫人請安的時間。”

     玫瑰道:“卯時差一刻,別急,比昨天還早些,您慢慢吃。”

     蘇岑很想忽略今早糟糕的心情,對著桌上精緻的早餐多 ​​吃一些,可她實在沒有胃口。初為人媳的戰戰兢兢她還沒能適應,面對嚴厲的太婆婆,看上去溫和可親卻工於心計的婆婆,蘇岑實在沒有底氣。她囫圇的吃了兩口粥就用帕子拭嘴要茶,道:“走吧,我吃好了。”

     玫瑰慌不迭的跟出來,道:“走慢些,剛吃了飯,小心肚子疼。”

     蘇岑只覺得這屋子說不出來的壓抑,離開最熟悉的環境,才適應蘇家那溫馨的小窩,又被發配到了陰沉沉的這碧葉居,她再自詡心理素質好,也難免做惡夢,想家。

    況且今天是回門的日子,她原本以為孟君文好歹給她留點自尊,哪怕裝裝樣子做做戲呢,先把對外的一應事情料理清楚,回家再耍他大爺的脾氣,她也認了。

    可他倒好,光明正大的歇在妾室那裡,不打招呼就又先於她去給長輩們問安。不用說,他壓根就沒想過今天陪她回門。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蘇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有自尊有廉恥的人,他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過分?

    他到底想幹什麼?

    欺人太甚也不是這麼個路了,是想把她逼急了自請下堂呢,還是要她自己認清身份,從此心甘情願的居於此處做個忍氣吞聲的怨婦?

    她都不願意。憑什麼?她又沒做錯什麼?

    死也要死個明白吧,哪有孟君文這樣欺負人的?不行,她要堵住他,問個明白,他到底想怎麼著。

    既然成親了,不管是不是事實夫妻,她們兩個已經是名義上的夫妻了,夫妻一,榮辱相通,他既然不要面子,那她就不必給,兩人一拍兩散,到長輩們面前把事情解決了算了。

    玫瑰追上來,見蘇岑抿著唇,眼裡閃著晶瑩的淚花,嚇的臉色慘白,慌不迭的道:“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哪不舒服?要不然奴婢去替您說一聲,就說您今個身子不舒服……”

     蘇岑抬頭,朝著玫瑰道:“然後呢?你以為長輩們免了我的早安禮是好事嗎?”

     玫瑰怔住,說不出話來。

    今兒是回門的日子,小姐說身子不舒服,連長輩們的早安禮都不能夠,那回門就更支撐不了了。說出去還是打小姐自己的臉。

    蘇岑反倒笑了,淚道:“玫瑰,我知道你對我最好,放心吧,我沒事,就是一時走快了塵土迷了眼。”

     玫瑰心裡一酸,險險的掉下淚來,低頭遮掩了,道:“你小心著些。”

     小姐是心裡委屈著呢。

    才過門,姑爺就給下馬威,太夫人、夫人卻不聞不問,言談話語間只是叫自家小姐忍耐,說是姑爺血氣方剛之時,難免行事多有衝動,請小姐多擔待。

    他年輕氣盛,還要比小姐大上五六歲呢,小姐也不過才十六歲,在家也是老爺、夫人的心肝寶貝,嫁到他家來卻要受這種窩囊氣,怎麼不叫小姐心裡難受?

    兒子是自家兒子,處處都好,媳婦就是外人,怎麼好都是不好。這種差別對待,也虧得她們說得出口。

    還有這姑爺本就有兩房側室,在小姐過門前忙不迭的抬了姨娘,這剛成親,孟夫人又藉口小姐身邊服侍的人少,又將芍藥和茱萸派了來,這分明是在小姐身邊的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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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撒潑

    蘇岑的運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她到了老夫人的頤年居時,孟君文還在。老太太看孫子,那是越看越愛。可是看著這新進門的孫媳婦,就不是那麼順眼了。

    頭髮梳的太張揚了,衣服顏色太鮮亮了,走路的姿勢太輕盈了,臉上的笑太明顯了,衣服太瘦了,她的腰肢太纖細了,脂粉太淡了,襯著那張臉太過素淨,眼睛更大,眉毛更秀氣……可分明每個動作都透著一股媚勁。

    這是給誰看呢?是顯擺她年輕,顯擺她是新媳婦唄。

    當年她老人家進門的時候,那可是……

     老夫人在心裡想了一連串低調、謙卑的成語,又是感嘆又是遺憾,最後總結為蘇岑太不知道內斂為媳婦的第一美德了。

    蘇岑雖不知道孟老夫人在想什麼,但辯顏辯色,也知道她對自己不太滿意。見老夫人停了話頭,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眼神中滿是嚴厲的挑剔,不由的就心頭髮怵。

    那雙老眼並不混濁,甚至帶了點過度的凌厲,彷彿X光,將自己穿透了一般。保養的很好的嘴角微微下垂,帶了點不悅出來,彷彿一出口就是對自己的指責。

    蘇岑不由得的挺直了肩背。從來沒打過這樣的硬仗,只怕還沒正面相遇就已經輸了。可是輸陣不輸人,老夫人沒有多少時光,她卻有著漫長的一生,她不能讓自己後半輩子都葬送在這了。

    蘇岑上前行禮:“孫媳給祖母請安。”

     孟老夫人從鼻子裡嗯了一聲,並不接腔,只是那審視的眼神卻一直沒離開過蘇岑。笑話,不戰而屈人之兵,這話不是沒道理的,她倒要看看這蘇氏有沒有眼色,下回還敢不敢這麼恣意。

    蘇岑又給孟君文見禮:“相公福安。”

     孟君文一點顏面都不給,將頭直接一扭,朝著孟老夫人親暱的道:“奶奶,我還有事,等我回來再陪您說話。”

     孟老夫人這才收回視線,一臉慈愛的道:“去吧,你母親身子不好,多過去陪陪她,我這把老骨頭沒的討人嫌,就不必你們往這來了。”

     孟君文轉身就走。

    蘇岑一咬牙,搶一步攔住孟君文道:“相公請等等。”他要走了,她還怎麼在這孟府待下去?不如抹脖子算了。

    孟君文尚未發作,孟老夫人先冷笑一聲,把眼睛一瞪道:“蘇氏,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只管和我老婆子說。雖說老婆子一把年紀了,還沒到老脈糊塗的時候。君文是男人家,別事事都煩他。”

     孟君文連眼皮都不抬,噙著笑道:“還是奶奶明事理。”

     這祖孫倆一唱一和,幾句話就將蘇岑批駁的一文不值,百般不是。

    剛過門的新媳婦,就不安於室,氣病了婆婆,敢跟太婆婆訴苦抱怨,又不夠賢淑,總想纏著男人家……

     這樣的媳婦,就是立刻休離了都不足為惜了。

    蘇岑恨的直咬牙。她還什麼都沒說,就被冠了這麼多頂莫須有的大帽子,還讓不讓人活了?

    她卻不肯讓,直擋著孟君文的路,臉朝著孟老夫人,道:“祖母在上,孫媳還的確是有件事想請祖母做主。”

     孟老夫人哼了一聲,道: “男人的事是大事,君文,你且先去吧。”

     蘇岑道:“祖母容稟,這件事,相公也跟著聽聽的好。”

     “放肆。”孟老夫人一拍桌案,震的茶碗叮噹作響:“蘇氏,你到底有沒有規矩?蘇家就是這麼教你目無尊長、以小犯上的?我還沒死呢,說話你就不聽了?既入我孟家門,就是我孟家的人,少不得我打點起精神替孟家的列祖列宗教訓你這不懂事的媳婦,也好過被世人笑話,讓祖宗蒙羞。來人哪,請家法。”

     一句話,不容蘇岑辯駁,直接將她打入了地獄。

    玫瑰撲通一聲跪下道:“老夫人,大奶奶年幼,不懂規矩,您仔細教著,可千萬看在我家老爺和夫人的份上……”

     孟君文呵笑一聲道:“你是誰家的奴才?不懂事倒也罷了,又偏這麼沒眼色,來人,拖下去。”

     立時有兩個媳婦子擁上來,不由分說掩了玫瑰的嘴直接往外拖。

    蘇岑氣不打一處來。這顯見得是孟家啊,老的昏庸,只知護短,小的渾蛋,就知道殺一儆百,她蘇家從上到下就都不是人,憑他們欺負拿捏。

    蘇岑掏出帕子,掩住眼睛,忽然就放聲大哭:“爹,娘,女兒不孝,枉受了你們的養育之恩,白白的辜負了夫子的教導,拙嘴笨腮,性子軟善,今日難保其身,只怕再沒機會孝敬你們二老了。倘若女兒泉下有知,定會在那世替二老祁福。女兒不求昭雪,但求心安,愛我者,我必祝之,恨我者,我必以德抱怨,只願女兒來世投胎到好人家,再不給蘇家蒙羞……女兒不願蒙冤,又無以辯駁,不如以死名志……”

     說時看準了旁邊的櫃角,直朝著就撞將上去。

    孟老夫人正冷眼看著,被蘇岑淒厲的哭聲攪得頭暈腦脹,正不耐煩要叫人強行將她拉下去受家法,卻聽她說東道西,拉七扯八說出這許多話來。

    偏生她雖然哭號尖利,口齒卻清晰,一字一句聽的又清又楚,聲音又脆,直傳到二里地之外。

    雖然一字沒說受了欺負,又受了誰的欺負,可但凡有心人聽的一兩句,也知道是在她這受了委屈。

    剛過門的媳婦,孟家就給氣受,傳出去只能讓人笑話孟家娶得了潑婦,有失寬和,簡直丟盡了孟家幾代的顏面。

    忽然見蘇岑說著說著竟然生了死意,朝著櫃角撞去,只嚇得孟老夫人三魂六魄出竅,硬生生驚出一身冷汗來,伸手喊著:“別,你這是要做什麼?來人,還不快攔著。”

     這要是見了血,不吉利不說,要是蘇家不服不憤,鬧到公堂之上,孟家再無所不能,也難逃罪責。

    誰成想這蘇岑竟是個潑婦。

    窮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只能自認倒霉。

    眾人紛紛湧上來,卻已經遲了,只見蘇岑重重撞上櫃角,登時身子一軟,人就委頓了下去。

    玫瑰尖叫一聲,突的生出一把子力氣來,掙脫開兩個目瞪口呆的媳婦子,搶身撲上來推開眾人,扶住蘇岑,哭的聲嘶力竭。

    有其主必有其僕,玫瑰這會也豁出去了,顧不得顏面,顧不得規矩,顧不得禮法,用帕子摀住蘇岑頭上的大包,悲悲泣泣的道:“我那苦命的小姐啊,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世上哪有受了欺負,蒙了不白之冤,不想著分辨就自尋死路的?知道的說你性烈孤傲,不知道的只會說孟家苛待了你,你就算是死也落得個不孝的名聲。更何況老爺和夫人視你如明珠,何曾讓你受過這種委屈,若是知道你為這點小事就尋了短見,豈不是要哭死?孟蘇兩家結親不成反結仇,小姐你就是千古罪人……小姐,你死的孤單,黃泉路上少人服侍陪伴,玫瑰不才,願意跟你而去……小姐,你等著奴婢。”

     玫瑰說著哭著,站起身也要撞牆。

    孟老夫人頭疼難耐,不等玫瑰哭完就喝令丫頭媳婦:“拉住她,拉住她,這都是些什麼家裡出來的人?一個個不會說話不會做事,動不動就以死相挾,與市井小民有什麼區別?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底下圍了一群的丫頭媳婦,早就防著呢,因此一聽老夫人吩咐就忙上前將玫瑰扯住了。

    玫瑰連抓帶跳腳,自己披頭散發不說,也抓傷了好多底下人。雖然形容頗為狼狽,也算是稍稍出了一口惡氣。

    孟君文厭惡的皺起眉,索性趁亂拔腳走了。

    屋裡亂成一團,早有人報與孟夫人知曉。孟夫人知道兒子與兒媳不睦,幾天來發生的事情她都知道,兒媳定然要回門,兒子定然不肯跟著回去,她索性裝病,躲起來誰也不理。

    任憑她們鬧去。

    誰知這蘇氏竟在老太太那鬧起來,還鬧的這麼大。

    孟夫人匆忙換了衣服,帶人急匆匆趕來,才進門,就見老夫人歪在椅子上,圍著幾個丫頭給她打熱水、拿藥、遞茶,地上躺著蘇岑,她的陪嫁丫頭叫玫瑰的和幾個家人正打在一處。

    孟夫人身邊的主事柳媽媽揚聲道:“夫人到。”

     地上的丫頭媳婦們竟沒聽見,孟夫人只得邁步進來,溫聲道:“娘,這是出什麼事了?”

     孟老夫人一指地上,道:“你快叫人把蘇氏抬出去,請大夫給她看看,我眼瞅著是要抱重孫子的人,土都埋半截了,臨了臨了要受這樣的磨折……我是受不了這通鬧了,再鬧下去,我早晚得把命賠進去。趕緊的,抬走抬走……”

     孟夫人給柳媽媽示意,一邊上來陪笑道:“娘,孫媳婦不懂事,您只管打發人叫兒媳婦來,好的歹的,兒媳婦替您發落她,何必跟小輩一般見識?再氣出個病啊災啊的,多不值得?昨兒個從外邊新進來的上好的葡萄,我叫人送了半筐來,您只管叫丫頭給您剝了,且消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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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婆媳

    老夫人心裡暗啐了一聲。

    這個兒媳婦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她倒慣有眼色,很知道山高水低,在自己面前也一慣是溫順乖巧的嘴臉,從沒像孫媳婦這樣撒潑耍鬧過。

    並不是她涵養有多好,那是因為有兒子寵著。當年但凡她稍微使點臉色,兒媳當面不哭不鬧,轉過身就裝病,兒子便親自上門來叫自己免了她的早安禮。

    工於心計的女人更可恨。

    如今她娶了兒媳婦,鬥法也該是她們兩個鬥,自己一個老婆子倒身先士卒的給她打了頭一陣,讓她白白看了笑話不說,又來撿這現在的便宜。

    老夫人後悔不已,一時又急又氣,喘息著,咳嗽的臉色紅紫,半晌才吐出一口痰來,擺手道:“我管不了了,我就多餘管。兒媳婦是你娶進來的兒媳婦,好了歹了,跟我老婆子有什麼關係?你們一個個都最會做人,就我老婆子討人嫌。你的孝心我也不敢領,什麼葡萄我也沒福受用,趕早抬出去,愛給誰給誰,我就等著眼睛一閉去見你父親,也好跟他討教討教,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孟夫人微笑著道:“娘何必說這等氣話,孩子們小,自然要做長輩的多教導,都是兒媳的錯,兒媳在這替蘇氏給您賠不是了。”

     老夫人心氣難平,擺手叫她走,閉了眼,再不理人。

    孟夫人帶人出來,見蘇岑已經醒了,正有氣無力的站在廊下,面色虛白,頭上血漬湮湮,,看上去嬌怯可憐。

    平心而論,蘇岑長的很漂亮,但漂亮的又不是太過張揚,眉眼五官還是很溫婉的。只是相貌也會騙人,她竟然這麼烈的性子,這場鬧,也算是下了老夫人的顏面,以後再想挫磨她,老夫人也得掂量掂量。

    孟夫人微微一笑,走近前問蘇岑:“你醒了?頭可疼?我房裡有上好的傷藥,你跟我來吧。”

     老夫人扮黑臉,她便扮紅臉,說幾句關心的話既不會少塊肉,又不會死人,何樂而不為?

    蘇岑行禮,垂眸泣道:“都是媳婦無狀,語嫣不詳,才惹得祖母動怒,還要勞煩母親來為媳婦分解,媳婦心裡著不安……不知道祖母有沒有生氣?”

     既不訴若,也不抱屈,反正事實俱在,誰人心中都有評判,公與不公,自在人心,她爭也無用。

    孟夫人柔聲安慰道:“一家子至親骨肉,祖母怎麼會真的生氣?你以後再解釋也就是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還是一家子和和氣氣。

    蘇岑沒法子了。這個婆婆可不比太婆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激怒得了的。又兼一派溫文和氣,卻偏不往正題上引,避重就輕的和蘇岑打太極拳,讓蘇岑有力無處使。

    蘇岑跟著孟夫人進了她的盛鼎居,自有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頭茉莉備好了傷藥,親自上來服侍蘇岑。

    蘇岑道:“不敢勞煩姐姐,還是讓玫瑰來吧。”

     本想說自己來的,話到嘴邊才想起來不合適,半道改成了玫瑰。

    茉莉一笑,也不搶功,將傷藥遞給玫瑰:“奴婢不知道大奶奶的習慣,手輕或是手重,反是不美,不如玫瑰妹妹來吧。”

     屋裡只剩下了蘇岑主僕兩個,玫瑰替蘇岑上好藥,委屈的道:“大奶奶,今天還能回門嗎?”。

    蘇岑搖頭,道:“不能回也罷,這個樣子回去,少不得一番口舌。”

     玫瑰望著蘇岑額頭上隆起的大包,咬著牙道:“這老太婆也著實心狠……”

     蘇岑噓一聲,玫瑰便住了嘴,眼中卻仍是眼淚汪汪,很為蘇岑不平。蘇岑起身,拂了下自己的衣服,嘆道:“這裡也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和夫人辭行,就此回去吧。”

     兩人起身出了屋,孟夫人卻不在,小丫頭紫荊笑道:“夫人和老爺在花廳說話呢,大奶奶再耐煩些稍等片刻。”熱情的讓座、沏茶,周到細緻,又不顯特別的諂媚。

    蘇岑也就大方的坐下喝茶,四下打量著這裡的擺設。

    玫瑰和紫荊退到門外說話。

    玫瑰道:“紫荊姐姐,夫人這裡可真氣派。”

     紫荊但笑不語,卻在暗中打量玫瑰。蘇家也是名門大派,大奶奶又是嫡出長女,不至於太寒酸。玫瑰是大奶奶身邊的一等丫頭,斷不至於淺薄如斯,因此這話裡倒有幾分誇張,未必有幾分真心。

    玫瑰又道:“夫人真是和氣,又溫柔又細心,姐姐能在夫人身邊服侍真有福氣。”

     紫荊見誇到了夫人頭上,又順帶著又羨慕嫉妒自己之意,便謙遜道:“妹妹好甜一張嘴,好會說話,夫人知道了,必會賞你兩吊錢。你只管盡心服侍,在哪都是一樣,只要盡職盡力,夫人是不會虧待你們的。”

     玫瑰低頭一笑,道:“我可不敢奢望夫人的賞賜,不過是個丫頭,自然會恪守本份,只是初來乍到,還望紫荊姐姐多提點些才是,也免得行差有錯,丟了大奶奶的臉是小,誤了夫人、老夫人的事可就糟了。”

     紫荊道:“若能照拂,我自然不吝張一回嘴,妹妹何必這麼客氣?”

     玫瑰遞上一個精巧的小荷包,道:“我見姐姐和藹可親,就好像遇到了親姐姐一般,以後有事可就要來麻煩姐姐了。”

     紫荊看了一眼那荷包,繡工活靈活現,顯見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那荷包又鼓脹脹的,怎麼也有兩吊錢之多。

    她雖在夫人身邊當差,卻因為身份低等,很少能圍在夫人身邊,更難得夫人的賞賜,月錢也不過就那麼一吊。

    這大奶奶身邊的丫頭出手倒是大方。

    紫荊慌忙推卻:“妹妹這是做什麼?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況且無功受祿,讓我心中不安,你要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玫瑰強寒到紫荊手上,笑道:“承姐姐提點事小,我得了個現成的姐姐事真,姐姐若再推拒,就是瞧不起我了。”

     紫荊一臉為難,玫瑰便姐姐長,姐姐短的叫,一派憨厚天真,叫的人心頭軟軟的。紫荊只得收下,道:“以後可別這樣了,你既叫我一聲姐姐,少不得我便真拿你當個妹妹看待。”

     揀著府裡的規矩說了幾項,直說的玫瑰一臉的感激,垂手道:“多虧姐姐提醒,妹妹從今便都記下了。”

     兩個人很快就親密起來,一時說些小女兒家的私話,倒不像剛認識的,彷彿真是親姐妹一般。

    孟老爺正和孟夫人在廳裡坐著喝茶說話。孟老爺是個白面微須的美男子,年紀在三十歲左右,一派的溫文儒雅,聽孟夫人說起早上老夫人房裡的事,半晌沒說話。

    孟夫人道:“妾身怕老夫人氣出個三長兩短,便將媳婦領出來了。她頭上的傷磕的不重,便擅自做主替她拿了傷藥,卻不曾請得大夫進府診治。”

     孟老爺道:“這倒也罷了,傳出去成什麼話?這才成親三天,家裡就雞飛狗跳……”

     孟夫人笑笑:“老爺也不必煩心,母親就是那個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孟老爺閉了嘴。自己的娘,自己最知道她是什麼性子,沒事都要挑事的,雞蛋裡都能挑出骨頭來,當年孟夫人做兒媳婦時還不是一樣?既然夫人說她沒事,那便是沒事。

    孟夫人替孟老爺重新敘上茶,這才道:“老爺,今日該媳婦回門……”

     一句話提醒了孟老爺,便問道:“回門的禮物都準備好了?”

     孟夫人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禮單來,纖纖素指捏住,推到孟老爺面前:“都在這呢。”

     孟老爺只瞄了一眼,道:“你辦事,我自然放心,就不必再過目了。”

     這麼大方的信任並沒換來孟夫人的貼心,孟老爺頗為訝異的看向孟夫人。孟夫人現出一抹為難的神色:“老爺還是過過目吧。”不待孟老爺追問,又低聲補充了一句:“這是母親添減之後的。”

     孟老爺便明白了,拿起禮單一目十行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不由的大皺眉頭,剛要發作,又想起那是自己的母親的手筆,而眼前曲意承歡的則是自己的妻子。

    婆媳之間從來都是天敵,他這做相公兼兒子的在中間從來都很為難,他既不能幫著無理取鬧的母親數落難妻子,同樣也不能在身份尷尬的妻子面前指責母親。

    孟夫人只顧低頭喝自己的茶,似乎全沒看到孟老爺的猶豫。什麼時候該說什麼,她一向很清楚,也正是因為這份清楚,她才能始終安然自在的坐在孟夫人的位置上。

    孟老爺咳了一聲,道:“這禮太薄了些,拿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話,多添些吧。”

     孟夫人便溫順的應了聲“是”。

    孟老爺又道:“娘一向勤儉慣了,卻不知今時不比往日,柴米一天一個價,過去的一文錢能買上許多,現如今也不過是個零頭罷了。”

     孟夫人知道他這是在替自己的娘圓話呢,也不接話,只是低眉順眼,仔細認真的聆聽。

    “我瞧著蘇氏倒還是好的,只是要你多費心教教為媳之道……”整天上竄下跳的跟長輩叫板算怎麼回事?

    孟老爺最後一錘定音:“這門親事我很滿意,君文卻是被他祖母縱容慣了的,回頭你多訓訓他。都成家了,還和個孩子似的哪成?叫他明日和媳婦回門拜見長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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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良苦

    蘇岑垂首聆聽孟夫人轉述孟老爺的話時,心里卻並不感激。聽上去對孟君文不甚滿意,可行動上仍是偏袒之至。

    他孟家娶媳婦,蘇家有沒有說過“尚未準備周全,故此擇吉日延禮”,或是“愛女心切,故此不忍嫁之”之類的言辭?

    若是稍微有此意,孟家定然反目。

    可孟家就做得出這樣的事,抬出來的理由更是可笑之至,竟說“回門之禮需用心慎重,尚缺一兩樣極貴重之人參”,又說“老夫人病體違和,一日不見君文便心下焦慮難安”,故此拖到後日再回門。

    孟夫人心情極是愉悅,轉述了孟老爺的意思,又溫言囑咐蘇岑︰“你身體不適,早些回去歇著,我叫人請了太醫,傍晚時分叫他替你診診脈……”

    蘇岑更是哭笑不得。她這是撞的輕,若是再重些,當即就會口吐白沫,頭暈腦脹,一步都爬不起來,等到晚上再請太醫診治,她離黃泉路也就一步之隔了。

    越是富貴簪禮之家越是虛偽虛榮,稟承著家丑不外揚的原則,所有丑陋都掩藏于黑暗之中。

    孟夫人最後又道︰“君文今日是應了太子的邀約,不得不去。等他回來,我叫他過到碧葉居……”

    去做什麼,孟夫人意在言外。可以說是去探病,也可以說是陪罪,更可以說是就此兩人成就夫妻的周公之禮。

    蘇岑只得含羞帶怯的行了禮匆匆奪路而逃,臉上的紅暈久久不散,才出門就吐出一口血絲來。

    玫瑰嚇的大驚,蘇岑卻擺手道︰“沒事,不小心咬傷了舌尖而已。”

    她見過無恥的,卻沒見過孟家這麼無恥的,從上到下,就沒有一個有著正常點思維的人。她們分明是拿她當死人呢,只會喘氣,連聲都不會吱。

    蘇岑回到碧葉居,玫瑰替她奉上茶。才喝了一口,蘇岑便掩口將茶都吐了,疼的直吸氣。玫瑰手足無措,道︰“都是奴婢心急,沒摸摸茶是燙是溫,大奶奶,沒燙著您吧?我去給您拿冰塊來……”

    蘇岑捂著嘴,示意玫瑰回來,緩了緩才嗔道︰“傻丫頭,是我自己不當心,關你什麼事?不是茶燙的緣故。以後且莫自亂了陣腳,做事之前先衡量好了再說,免得自討沒趣。”

    玫瑰這才自悔剛才隨口說了一句“拿冰塊”的話。這里不是蘇家啊。臉上紅了紅,道︰“是,奴婢就是一時心急。”

    等蘇岑沒事了,這才細聲細氣的將從紫荊那套來的話說來給她聽︰“大爺最愛玉蘭花,說是佔盡早春的風光,又細淨白瓷,如同上好的白玉絲綢……大爺平日都在東院練功,最愛喝雨前龍井……”

    蘇岑聽來聽去,都圍著孟君文一個人打轉,不外是他的喜好愛惡。

    想著今日他作壁上觀,一副置身事外的嘴臉,蘇岑就覺得他尤其可憎,明明一副人模狗樣,偏偏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白瞎了他那上好的容貌。

    想讓她討好他,那也要看他是不是值得她討好。對于這樣一個只知舞槍弄棒,又剛愎自用,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她才不會在他身上多費半點心思。

    他不待見她,她沒道理讓他清清淨淨,總得給他添點惡心才算得上禮尚往來。

    想到這,蘇岑提起十二分興趣來,道︰“你把芍藥叫進來,我有事問她。”

    玫瑰自己說的起勁,見蘇岑卻沒什麼興致,只得住嘴,出去把芍藥叫了來。

    蘇岑問芍藥︰“府上都哪里有白玉蘭花樹?”

    芍藥顯見得是個愛花惜花之人,一提花,她如數家珍︰“因著大爺喜歡玉蘭花,故此府上種了許多,不過說也奇怪,只碧葉居和大爺的青雲閣里活了三株,一到春天,開滿花樹,遠遠的就能聞到淡雅的清香……”

    蘇岑點頭,眼神透過鏤花窗欞,看向院落的那棵白玉蘭,不由的就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芍藥看的奇怪,聯想到晨起蘇岑的那句“加菜”,又見她的眼神盯著玉蘭花樹專注痴迷,心下突生不詳預感,遲疑著道︰“大奶奶,您問這個做什麼?大爺最愛玉蘭不過,若是……”若是有人敢動,只怕他發起脾氣來,連老爺夫人都得退避三舍。

    蘇岑淡然笑笑,道︰“我在想,既然大爺喜歡白玉蘭,我用什麼法子才能讓大爺滿意呢?”

    芍藥大喜,心下寬松,出主意道︰“大奶奶,不如奴婢替您折幾枝最好看不過的花枝,送到大爺的房間里去……”

    “不好,我們能想到的,幾位姨奶奶自然也能想到,東施效顰,白白的落人口舌。”

    芍藥聽蘇岑的話有道理,長眉微蹙,一臉深思狀。她原本就生的甜美嬌憨,這時更是無形中顯出一種少女的嬌媚來。

    蘇岑看的挪不開眼,不由的就生出一種莫名的煩躁來。

    芍藥展顏一笑,道︰“有了,大奶奶,奴婢有個姨母,專門負責府里的各種薰香,不如奴婢去跟她請教請教,用白玉蘭做出薰香來,大娘娘用香袋盛了,送給大爺,豈不又文雅又別致?”

    蘇岑含笑盯住芍藥,道︰“真是個聰明伶俐,又善解人意的丫頭,你把這件事做好了,我大大的賞你。”

    芍藥微微赧然︰“奴婢能替大奶奶分憂,原就是份內之事,不敢討賞。”

    蘇岑大方的一揮手︰“誰做的好,我自然要嘉獎,就好比誰犯了錯,我也必然要罰,總不能上上下下都糊里糊涂的過日子。”

    芍藥道︰“大奶奶說的是,奴婢愚笨,原本就是該賞罰分明的。”

    芍藥興沖沖的去請教她的姨母,蘇岑也靜下心來。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左右閑著無事,她便拿起針線來。玫瑰進來替她倒茶,見她正在分著彩線,便湊上來道︰“奶奶要做什麼?奴婢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蘇岑道︰“我想做個香袋,你幫我把線分了吧。”

    玫瑰在外面把蘇岑同芍藥的對話多少聽了兩句,心下明白這是要給大爺做,一時深以為然。男人都是要女人放下身段去哄去討好的,奶奶難得想明白這個道理,她和大爺早晚會感情融洽,因此便高高興興的應了聲替蘇岑分線。

    主僕兩個一邊做活計,一邊說著閑話,忽聽門外有人聲問︰“大奶奶可在?”

    玫瑰忙放下彩線,一頭迎出去應道︰“奶奶在呢。”

    卻見是紫荊站在院門口,停步含笑往里望著。玫瑰幾步迎過去,親熱的拉起紫荊的手,道︰“姐姐好稀罕,難得過來串個門,快進來。”

    紫荊見玫瑰誠摯熱情,全部發自肺腑,一時只覺得溫暖不已,跟了玫瑰往院里走,小聲道︰“我可不是偷著來玩的,是夫人打發我來知會大奶奶,親家老爺派了表少爺來看大奶奶呢。”

    蘇岑知道這是爹娘派表哥來接自己回門的。低頭悶坐半晌,思量來思量去,還是要見見,不然回去爹娘必然不放心。

    換了衣裳,又略施了粉黛,將額上的青紫遮了,這才帶著玫瑰和紫荊去了花廳。

    才進門,就見表少爺林之春背手站著,觀賞著牆上的字畫。那背影修長高大,如竹如松,氣質溫婉如蘭,一見就知是個博學多才的書生。

    蘇岑頭一次見,卻也知道他是蘇夫人的娘家佷兒,下過科考中過舉人的,在這一方很有才名。難為他書讀的好,于人情世故上又不古板,性子灑脫通透,不論是長輩還是兄弟姐妹,和他在一起都覺得如沐春風。

    林之春雖是看著字畫,耳邊卻傾聽著屋內外細微的動靜,忽然轉過身,便看見了蘇岑,忙含笑施禮︰“表妹,大喜啊。”

    蘇岑忙還禮︰“多謝表哥。”

    林之春人如其名,這一笑有如春風化凍,又如春雨潤物,竟讓人覺得無比的安寧,仿佛他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散發著溫暖一般,讓人身不由己的想要靠近。

    林之春卻訝異的瞪大了那雙漂亮的眼楮,看定蘇岑的額頭,打量半晌,又細細打量蘇岑的臉色。

    蘇岑耐不住他這樣的關切,微微將頭別到了一邊,道︰“勞煩表哥跑一趟,先坐下喝杯茶吧。”

    林之春心思聰敏,知道此時不追根問底的時候,便落座喝茶,笑道︰“姑父、姑母望穿秋水,盼著表妹和表妹夫回去呢,這才一大清早就趕著我過來,我怕被人笑話,只好在街上多轉了兩圈,這才免了擾人清夢之嫌……”

    林之春說話幽默風趣,倒不像一般的書呆子。

    蘇岑笑出來,道︰“都是表妹憊懶慣了,才會讓表哥笑話。我從此再也不敢做鄉下人,早睡晚起,憑白被表哥諷刺。”

    林之春拱手︰“豈敢豈敢,表妹若自稱鄉下人,那叫我有何面目站在此地?我豈不是成了泥中人?”

    蘇岑自謙,他便自嘲,非要比蘇岑低上一等不可。蘇岑與他一見如故,又見他處處寬和謙讓,很有表哥的風範,不覺得從心里又與他親近了幾分。

    這幾日嫁為人婦,卻勝似幾千年,乍逢親人,一顆孤單淒惶的心才算是有了著落,雖不能與他傾訴衷腸,可是聽得他與自己言談笑若,也覺得無比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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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底線

    林之春是個聰敏無比的人,見蘇岑這樣,知道今天的回門是不能的了,略坐了坐便要告辭。

    蘇岑心中羞憤無比。

    自己不能按時回門,已經讓娘家丟盡了臉,雖然這並不是自己的錯,但錯就是錯了。額頭上撞這麼個大包,再怎麼解釋也無法抹滅這個事實,幾乎就是恥辱的代名詞。

    娘家表哥上門,孟老爺是長輩,不接待勉強說得出理,可孟君文也不在,這種無形的羞辱都是針對她蘇岑的。

    這府里從上到下都不待見她,連帶著將她的親戚也都輕視了,她若是讓林之春就這麼被打發了,才真叫坐實了這口惡氣。今日忍了,還有明日,難不成她日復一日的忍下去?索性今天鬧也鬧了,總不成鬧到最後怕的人還是她。

    因此一定要留林之春在這用飯。

    林之春見蘇岑堅持,眸子深處有著不可抵擋的堅韌和執著,卻隱隱的透出了一絲期盼和希冀。

    林之春心一軟。

    蘇岑只有一個弱弟,年紀尚小,她既嫁入孟家,倘若在這府里受了委屈,挨了欺負,竟無人可以替她出頭。

    他這個娘家表哥既然來了,就斷然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他不替她撐腰提氣,還能替她做些什麼?

    林之春心里生出一抹柔情,臉上就是微微一笑,朝著蘇岑道︰“好啊,求之不得。”

    蘇岑聽他應了,立時綻出一抹笑,那笑如初春嬌嫩的迎春花,暖色調里盡是強勁的生命力。

    林之春忽的生出一種感慨來。這個表妹,或許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怯懦和嬌弱呢。

    蘇岑特意打發了玉蘭去回稟夫人,說要留表哥在這用午飯。

    玉蘭原是孟夫人自小派給孟君文的丫頭,成親當日便指給了蘇岑。那會蘇岑沒想別的,只當是她原本就服侍孟君文慣了的,如今服侍她也就算是服侍她倆。

    現在想想卻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她問過玉蘭,她從前不叫這個名字的,是到了孟君文身邊,夫人給改的。這府中上下誰都知道孟君文喜歡玉蘭,她又叫這個名字,怎麼就沒能入得了孟君文的眼呢?

    現在又送到她身邊,這用意也就只有孟夫人自己知曉了。

    蘇岑派玉蘭去找孟夫人回話,一來是讓她們之間通傳消息過了明路,也免得玉蘭找借口時不時的往那邊跑。

    再來,孟夫人能不能同意,蘇岑不確定,假如同意了,大家你好我好,如果不同意,這傳信的丫頭少不得要受一頓排揎。

    蘇岑揣著一點私心,不想讓自己的丫頭受了這份無妄的委屈。

    玉蘭進了盛鼎居,一個挨著一個的和院子里的丫頭打招呼︰“百合姐姐這身衣服真漂亮,風信姐姐澆花呢?這花開的可真好,都說風信姐姐人漂亮,侍弄花也是一把好手。唔,這是什麼花,聞著可真香……”

    風信瞧見是她,笑道︰“你這差事可好,三兩天就往夫人這跑一趟。雖說大奶奶新進門,可你也別拿她當好欺負的,就是偷懶也該在自己的院子里,別把夫人帶上。”

    玉蘭柳眉一挑,道︰“誰說我偷懶了,是大奶奶打發我來向夫人回稟事兒的。”

    “是啊,你哪次來不是說大奶奶的吩咐,我倒沒聽說大奶奶怎麼就有那麼多事要通過你跟夫人回稟,她也未免太托大了些……”

    越說越纏雜不清了,玉蘭便悻悻的道︰“你要有本事就自己去問大奶奶,我是真的有事來回夫人。”

    熱臉貼了冷屁股,玉蘭一摔袖子,轉身進了屋。

    百合晾好衣服,收好銅盆,含笑轉過身對風信道︰“你也是,人家好言好語的跟你打聲招呼,你回一聲也就是了,夾七夾八的說那麼多做什麼?但凡這院子里誰多一句嘴,你便兩頭不落好,何苦來得呢?”

    風信笑道︰“你別怪我嘴欠,倒是看看那小蹄子,一副輕浮淺薄的樣子,也難怪白去了一趟大爺的青雲閣……要我是大爺,也看不中……偏生總是興頭頭的樣子,裝的一臉無辜純真,其實心里想什麼,別人誰不知道。我最見不得這樣兩頭討好的賤蹄子。”

    百合微皺眉,道︰“少說兩句吧。”徑自走了。

    孟夫人在屋里喝茶,聽聞茉莉報說玉蘭來了,便讓她進來。玉蘭一進屋,就聞到了淡淡的檀香和茶香,看著盛裝華貴的孟夫人,油然而生一種崇敬之情來。

    蹲身行禮,道︰“奴婢見過夫人。”

    孟夫人擱好茶碗,返身看她一眼,道︰“今兒什麼事?”

    玉蘭被這話問的心下悻悻,忙陪笑道︰“回夫人,大奶奶讓奴婢來問問,今兒可要留表少爺在這吃午飯?”

    孟夫人不由的暗暗嘆了口氣,這麼點子小事,不至于就派個人來問,大概又是這丫頭尋個名目自己做主來的。

    先前只當玉蘭這丫頭是個伶俐的,可現在看來,未免急功近利,心思做的太明顯了。

    孟夫人放下心里的念頭道︰“自然是要留的,她今日不能回門,好不容易娘家來了人,哪里還能再打蘇家的臉。她們都說了些什麼?”

    玉蘭道︰“大奶奶問表少爺家里可都好,老爺好,夫人好……表少爺又問了大奶奶家里可都好,老夫人好、老爺、夫人、大爺都好……”

    孟夫人嘴角綻出一抹冷笑來,嘴上的話卻仍然溫文有禮︰“表少爺和你家大奶奶好一派斯文啊。”

    玉蘭心下一顫,立時回到主題上來︰“表少爺後來就說親家老爺、夫人盼著大奶奶回去呢,故此一大早就叫他過來了……”

    孟夫人身邊的管事媳婦長春啟唇道︰“你這丫頭,當夫人跟你一樣有這閑心聽你敘敘的拉家常麼?你在大奶奶身邊也這麼做事?雜七雜八連話都回不清楚?大奶奶也太好性了些……”

    玉蘭面孔漲的通紅,道︰“不是的,奴婢不敢。是大奶奶想留表少爺用午飯,叫奴婢來回一聲夫人,問問可有什麼不合適的。”

    這麼一嚇,她倒說話爽快了些。

    長春眼皮子一耷拉,將所有的不屑和鄙夷都掩藏了起來。

    孟夫人便安撫玉蘭道︰“你別怕,長春在我身邊慣了,說話從來都直接。你去跟你家大奶奶說,老爺和大爺都不在家,怠慢了表少爺,還請表少爺別計較。大奶奶思親心切,原是可以理解的,但畢竟內外有別,男女大防,還是坐坐就回去吧……”

    玉蘭連連點頭應聲,孟夫人又問︰“你可記清楚了,別丟一句落一句,回並沒有誤了事,怠慢了大奶奶的娘家人,她心里頭不憤委屈,又找我鬧來。”

    “不會,不會,奴婢都記下了。”玉蘭可不敢承擔這麼大的責任。

    孟夫人揮揮手,玉蘭便轉身下去。

    長春替孟夫人重新換了茶,垂手立在一邊,孟夫人並不急著喝,問長春︰“你說,她會不會抱怨?”

    長春道︰“大奶奶是個明白懂事理的人,奴婢瞧著是不會的。”

    孟夫人便低頭抿茶,輕嗯了一聲。

    不會和娘家人抱怨今日受的委屈,或許還可信。畢竟表少爺是個男人,又不是親兄弟,終是隔著一層呢,她這點規矩總還有,不然和一個外男哭哭啼啼的算怎麼回事?

    但是,她會心平氣和的接受這個安排麼?

    孟夫人正猶豫著,一抬頭見長春低眉順眼的,便道︰“長春,你怎麼看?”

    長春沉吟著道︰“依奴婢看,夫人不該這麼著駁了大奶奶,雖說大奶奶的底限尚沒摸清楚,但來日方長,不急在這一時……”有老夫人前面打頭陣,這祖孫倆的感情是怎麼捏也捏不到一起的了,孟夫人何必這麼急著就劃清陣營呢?

    孟夫人豁然開朗,笑道︰“你說的有道理,去,叫水仙進來,讓她去跟少夫人傳個話……”

    蘇岑和林之春才閑聊了一會,玉蘭就回來了,行了禮把孟夫人的話說了,最後道︰“夫人說了,已經叫人在外面設了宴,叫奴婢這就請表少爺過去……”

    玫瑰見蘇岑面色不愉,那雙清亮的眸子里像是要沉出水來,立時便道︰“什麼男女大防,大奶奶和表少爺是至親骨肉,如今大奶奶又成了親,連在一起坐著說說話都不成了?”

    蘇岑倒平靜下來,出聲喝斥玫瑰︰“行了,玫瑰,你退下去,別讓表少爺看著笑話,怎麼越發沒規矩了。”

    傳話有一點好,就是不用見面。但是也有不好,就是沒法直接表達各自的情緒。自己再不快,自己有多少理由,都沒法當面分辯清楚。

    等再見面時,情緒都平復了。

    林之春不想讓蘇岑為難,便道︰“表妹,我還要回去跟姑父、姑母復命,午飯就不再這吃了。”

    蘇岑抬頭看向他,道︰“表哥,你既叫我一聲表妹,便不該說這種話。”

    別人的欺凌,她都不在乎,可最怕至親的人在最關鍵的時刻撤退,那比背叛還讓人心里難堪。

    不許在這同席而食,那她和他出府去吃,總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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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拱火

     蘇岑打定主意,便對林之春道︰“表哥,我原本想親自下廚,給你做幾個菜來著,不過看樣子,你一個人喝酒吃菜也沒什麼意思,不如今天表妹作東,請你到街上吃一頓……”

    不等林之春拒絕,蘇岑又道︰“我從來都沒去街上逛過呢,你可得好好給我介紹介紹,也不枉此行。”

    林之春含笑道︰“好,不過還是我請你吧,怎麼說我也是你表哥。”

    蘇岑便吩咐玫瑰︰“走吧,記得帶上些散碎銀子,說不定我們買些東西回來。”

    玫瑰駭然的盯著蘇岑,欲言又止。這樣,怕是不好吧?孟夫人連大奶奶跟表少爺多坐一會都不讓,難道會準許她和表少爺出門到街上去?

    玉蘭更是瞪大了眼楮,心里想,這大奶奶真是……驚世駭俗啊,她得找個什麼借口去跟夫人報個信兒呢?大奶奶這次可壓根沒提要請夫人示下的話……

    林之春自然也瞧出了玫瑰的臉色,他卻不想拂了蘇岑的意,便對玫瑰道︰“你這丫頭,表妹跟我出門你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定然會把她好好的帶回來……別愣著了,替表妹準備準備……”

    玫瑰應聲,轉身就跑,門檻被絆的差點摔一跤。

    蘇岑倒笑出來,對玉蘭道︰“你也回去吧,和她們幾個好好守著院子,我去去就回。”

    玉蘭應著退出去,到了大門外見沒人注意她,便朝著孟夫人的盛鼎居快步走去。

    林之春來時自備的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孟家的小廝也只當蘇岑是來送客的,早就倉皇的退到遠處,把頭低下,不敢正視。

    玫瑰和冬忍帶著一應物是候在門口,見她二人並肩過來,忙上前侍奉。

    林之春看一眼冬忍手里的面幕,伸手拿過來,笑道︰“這個倒好,顏色漂亮,又輕盈……我那有一頂細竹草編只的帽子,既可以晴日里戴,也可以下雨的時候戴,改天我替你帶一頂過來。”說時親自替蘇岑戴上,替她理好飄帶。

    玫瑰和冬忍看著林之春一臉溫情,不由的臉紅心跳,訕訕的別過了眼。

    蘇岑倒沒多想,心安理得的接受著表哥的照顧,笑道︰“好啊,你可記得一定要帶給我。”

    蘇岑上了車,林之春徒步相隨,後面跟著玫瑰和冬忍兩個丫頭。

    眼看著一行人剛走,孟夫人身邊的水仙急步而來,見二門沒人,不由得揚聲道︰“人呢,都去哪了?”

    兩個小廝從遠處跑過來,給她行禮︰“水仙姐姐,我們兩個在這呢。”

    水仙氣的道︰“好好的不守門,跑哪去玩了?回頭我告訴夫人,看不打你們一頓板子。”

    “水仙姐姐冤枉,我們沒偷懶,是剛才大奶奶過來,小的們才躲了的。”

    水仙急問︰“大奶奶呢?”

    兩個小廝互相看了一眼,一齊搖頭︰“大概、可能、似乎、彷彿、好像是跟著林大爺出去了。”

    水仙一跺腳︰“你們兩個廢物……唉。”說完轉身就走。

    兩個小廝摸摸頭,不明所以,朝著水仙的背影伸伸舌頭。

    孟夫人聽了水仙的稟報,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

    水仙在這寂靜里請罪︰“都是奴婢慢了一步,沒能攔住大奶奶,請夫人責罰。”

    孟夫人呵笑一聲道︰“罷了,腿長在她的身上,你就算是攔了,又豈能攔得住?”

    水仙這才起身退出去。

    孟夫人緩緩的起身,對長春道︰“剛才你說國泰候吳家送來了貼子?”

    長春對于夫人這種處變不驚想熟悉,因此立刻就回道︰“是,二月十二花朝節,吳夫人廣發花貼,請夫人、小姐、奶奶們游園、賞花、祭花神。”

    孟夫人默然一笑︰“我就不湊熱鬧了,你把貼子給大奶奶送過去,由她代我去吧。”國泰候家還有兩個兒子尚未娶妻,不過是借著這個名頭相看小姐,她不去也罷。

    不過既然請了,自然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蘇氏才過門,也該慢慢熟悉這些禮尚往來,也好接管府中的中饋。

    長春心下納罕,問道︰“夫人的意思,是要讓大奶奶接管中饋?”

    孟夫人斜她一眼,輕淡的笑,道︰“怎麼呢?”

    “大奶奶她……終歸是年輕了些。”長春話說了一半又改了口,道︰“不過有夫人調理,就是個蠢人也會百伶百俐。”大奶奶與大爺感情不睦,她接管中饋,也未必能服眾。夫人明知這個道理,卻又為何這樣做?

    “年輕麼?”孟夫人笑笑,陷入回憶中︰“當年我嫁過來,也是這個年紀,和花一樣嬌嫩。一晃,連文兒都娶妻生子了。年輕也沒什麼,只要她識進退,有頭腦,不愁調理不出來。”

    做母親都是矛盾的,既怕他娶了媳婦忘了娘,又怕他們夫妻失和,兒子白白的孤苦淒清。這蘇氏,她是不滿意的,文兒也不滿意,在閨中時雖說沒什麼惡名,但是太過怯懦了。

    可是老爺卻說貞靜柔順的兒媳沒什麼不好。

    怎耐兒子不喜歡,她和老爺再說什麼也沒用。

    如果這蘇氏不得兒子的心,大不了就再給兒子納一房他喜歡的,早早生下孫子,抱到蘇氏那里,當做嫡孫養吧。

    長春不知孟夫人心中確切所想,但也知道夫人在心里衡量大奶奶,便立即附議道︰“夫人此話有理,是奴婢見識短淺。”

    孟夫人走了兩步,對長春道︰“我叫你準備的回門禮都好了?把禮單拿來我看看可還有疏漏……”

    長春手腳麻利,很快就把禮單拿了過來。孟夫人坐下慢慢展開,眉頭舒展,神情放松,卻只有她自己知道,視線雖落在桌面之上,卻已經不知道飄向了何處。

    臨近正午時分,京城秋實街上最大的酒館君歸樓是賓朋滿座。

    孟君文和幾位常玩在一起的世子、候爺才從郊外狩獵回來,將幾只灰兔子、狐狸扔給上來迎客的小二,道︰“烤了給我們下酒。”

    小二是和他們慣了的,笑嘻嘻的接了,君歸樓的老板曲一鳴早就迎出來,看了一眼小二手里提的幾只灰不溜秋的獵物,取笑道︰“幾位爺今天收獲不豐啊,這會動物剛從窩里鑽出來,是四處覓時的時候,按說以幾俠爺的技藝,不得論車裝啊?”

    吳裕常抬手將馬鞭敲向曲一鳴的肩,道︰“你小子一向油嘴滑舌,一看就沒揣著什麼好心眼,少廢話,沒瞧見今兒哥幾個都要看著新郎官的眼色行事嗎?他不敢下手,我們誰敢搶他的風頭?”

    孟君文悻悻的白了吳裕常一眼,率先坐下。

    曲一鳴伸手將吳裕常的馬鞭接了,看向孟君文連連陪禮︰“小人還沒向孟大爺恭喜呢,孟大爺這回小登科之後,定能步履青雲,扶搖直上,他日立下豐功偉績啊。”

    眼楮一轉,道︰“按說孟大爺情場得意,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怎麼會出手有失呢?”

    吳裕常不曾答言,旁邊的秦縱意率先哈哈一笑,道︰“情場得意?你問問他自己是不是得意?”

    梁諾眼見得孟君文臉色發青,便善意的拍了拍曲一鳴的肩,道︰“所以啊,你拍馬拍錯了,睜大你的眼楮好好瞅瞅,孟大爺心情不爽的很。”

    孟君文不耐煩的︰“你們什麼時候和娘們一樣囉哩囉嗦的了,沒事拿別人閑開什麼心?”轉頭看向曲一鳴︰“把酒菜端上來,吃完飯我還有事,沒空和他們在這閑嘮。”

    吳裕常不怕捋虎須,和曲一鳴擠眉弄眼的道︰“對對對,趕緊的上酒菜,孟大爺酒足飯飽之後還要急著向岳家負荊請罪呢,別給他添堵了。”

    話只能適可而止,幾個人都知道今天本該是孟君文陪著妻子回門的,可他一大早就把幾個人邀約出去要打獵。

    偏生心情又不好,挑剔的厲害,總之哪只獵物都有不能獵的理由。

    幾個人有心要勸,又不得要領。畢竟幾個大男人,怎麼好插嘴人家夫妻間的事。

    只得陪他胡亂玩鬧了一圈,這才回城吃飯。

    曲一鳴辯顏辯色,也略略可以猜出個大概,便道︰“酒菜都是準備好了的,不過今天人多,幾位爺多擔待。”

    別人都稍可,只有孟君文問道︰“平時也不見你這人少,從來都是一來就上菜,怎麼今天就得擔待了?”

    他尚不知自己落入了某人的圈套。

    曲一鳴眼中精光一閃,陪笑道︰“真不是曲某推托,實在是今天君歸樓里有一位不同尋常的貴客,她一時興起,要君歸樓做上所有的招牌菜供她品嘗……小店不敢不從,故此只能先緊著她。”

    秦縱意不耐了,道︰“什麼貴客,巴巴的跑到這來炫世?我記得你這店里一共一百零八道招牌菜,他都要了?”

    “秦爺好記性,可不就是一百零八道麼,所以準備起來頗費一番功夫。”

    孟君文便怒道︰“他一個人能吃得了許多?不是暴殮天物嗎?”。

    這樣一擲千金的事,在座的幾個人平時也沒少做,可是自己做了,無論怎樣都是對的,別人做出來,他們便看不下去。

    曲一鳴道︰“這個,我如何得知?客人要點,我便按要求做……”他時刻不忘稍稍添點火。

    “混仗,才吃上幾天飽飯,就開始忘本了?待我去會會這位‘貴客’。”孟君文勃然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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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圓場

    這位貴客不是別人,正是蘇岑。

    不是她暴殮天物,才吃上幾天飽飯就忘記了餓肚子的滋味,實在是這曲一鳴藏東掩西,刪精就減,話說的不那麼原汁原味,幾經雕琢,愣是將蘇岑和林之春的話混雜在一起,混淆了他們的本意。

    蘇岑要作東,林之春自然不肯,不過他的確聽從了蘇岑的意見,去了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樓。

    這酒樓足足有四層,在這個木質結構建築為主,又少有高樓大廈的時代,這君歸樓的確可以當得起京城飲食業龍城老大、業界魁首的位置。

    太有氣魄了。

    這是蘇岑對君歸樓的第一印象。

    不只君歸樓有氣勢,還是這老板有氣魄。這手筆,沒有豁達心胸,沒有雄厚資金,沒有強硬後台,一般人是達不到的。

    林之春看著蘇岑一臉的驚喜和仰慕,便知道她出來的對了。這個時代的女子未嫁人前形同于禁足,偶爾可以出門做客,也是前呼後擁,車馬陣仗,生怕露了形容,誰若掀起簾子看看街景,那是絕對要被批駁的。

    小門小戶的碧玉都不堪做此形容,更何況蘇家。

    嫁人後稍稍可以放松管制,但像蘇岑這般只和表哥就出門的還真是少之又少。林之春一時意氣,想著帶蘇岑出來看看熱鬧,因此篤定了要讓她肆意暢快。

    他給蘇岑講京城的風土人情、奇聞趣事,便說到君歸樓的一百零八道招牌菜,據說是這老板的始祖崇尚梁山兄弟聚義,慨嘆不得善終,便廣為搜羅天下食譜,幾經傳承,創了這一百零八道菜。

    有涼、熱、燉、炒、煎、炸、烤,也有葷素等等不一而足。

    色香味俱全,又兼名字取的很有意境,因此這君歸樓是京城富家、權貴子弟們最熱衷的地方。

    林之春推薦自然毫無錯處,就彷彿他是一家之主,家里來了客人,總要拿出家里的名貴物事給客人看。

    縱使不為炫耀,也是直心願意與朋友一同欣賞。

    這菜雖不是他自己的私物,但願意與蘇岑一起享用之心是很明顯的了。

    蘇岑起了好奇之心就更沒錯了,雖然她曾經吃過美食,但一想到這個時代各種蔬菜和米面的原生態,又聽說有這樣的一代傳奇故事,因此就更起了賞鑒之心。

    錯就錯在曲一鳴將兩人的話剪切然後串在了一起就成了他形容的那般無恥現世的小人。

    吳裕常幾個年紀都不大,雖說都是世家子弟,或有功名在身,或有戰功在身,或是百年大家的家教在身,但都是玩鬧的年紀,見孟君文帶著,自然也起了湊熱鬧的心思,便轟然道︰“走,咱也去瞧瞧這貴客什麼模樣,也好給世人做個榜樣……”

    曲一鳴並不攔,只是袖著手笑吟吟的道︰“說她是貴客麼,倒不是指她的身份,而是因為她戴著面幕,從頭到尾,就連上菜的小二都沒能看清她的容貌。”

    吳裕常年紀最大,見曲事鳴有相攔之心,不禁起了懷疑,便問道︰“什麼人竟然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莫不是……女人?”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不由的都看向曲一鳴求證。

    曲一鳴贊嘆的點頭,道︰“還是世子爺一針見血,可不就是位女客麼。這君歸樓自開創以來,還不曾有女客公而堂之的與男客相攜而來。一口肉,一口酒,真女中豪杰也。”

    秦縱意帶過兵打過仗,心思最為聰敏不過,幾句話下來,不覺就對曲一鳴起了懷疑,看他一臉含笑,時不時的盯幾眼孟君文,就斷定這里面大有蹊蹺。

    如果這位女客與孟君文有首尾,這麼多兄弟一齊去,那是讓孟君文下不來台,萬一鬧出點尷尬來,只怕明日街頭巷尾便會生出非議來。

    他便朗聲一笑,道︰“曲一鳴你個娘娘腔,有話說的吞吞吐吐,早知道是女客,誰耐煩與她一般見識。”

    他這麼一開口,吳裕常也覺得不妥了。鬧是鬧,劣是劣,但公然調戲良家婦女,他們兄弟幾個還沒這嗜好,大家規矩也斷容不得他們這般違法亂紀。

    吳裕常便一揮手道︰“都坐下來吧,不過是小娘子瞎胡鬧,關卿底事,我們吃我們的,等等也就罷了。”

    這兩個人一帶頭,諸人也就息事寧人,紛紛落座,舉杯換盞,先張羅著喝茶。

    梁諾卻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見曲一鳴不急著走,便拉他過來,正站到他和孟君文中間。梁諾問曲一鳴︰“人家小夫妻來君歸樓也未必沒有,你怎麼說是頭一次見這樣的貴客?”

    曲一鳴笑道︰“不是我鶇皮子淺,沒甚見識,只因為這兩位並不是夫妻。”

    梁諾便呵呵笑道︰“果然呢,只怕是你這君歸樓從來沒當過窯子,你也從來沒當過龜公,自然沒接待過這種……呃……貴客。”

    秦縱意沉下臉,朝著梁諾喝斥一聲道︰“說的什麼混仗話?人家是來吃飯喝酒的,你怎麼竟往淫邪上面說?”

    梁諾不以為然,道︰“他們做得,我怎麼就說不得?”

    秦縱意便一挑眉,道︰“你看見他們做了?”

    梁諾最煩秦縱意這種較真的人,便朝著曲一鳴道︰“一鳴看見的。”

    曲一鳴慌忙揮手道︰“候爺,這話可混說不得,捉奸在床,說話可得講求實據,我什麼都沒說。”

    見曲一鳴要溜,梁諾拉不下面子,他是世襲奉國公的一等候爺,秦縱意不過是個鎮國將軍,憑什麼這麼咄咄逼人的質問他?還是為著不相干的女人,這麼多年的兄弟情份都哪去了?

    未曾沾酒,人先醉,梁諾站起來一把揪住了秦縱意,兜頭就是一拳,道︰“我願意說是我的事,又不曾偷得你家女人,干你甚事?”

    這話可就無理了。

    說不過人,那就該自認技不如人,梁諾卻先動上了手。又加惱羞成怒,竟然扯到了秦縱意的內院上頭,還莫名其妙的給他先戴一頂若有似無的綠帽子,任誰也受不得。

    秦縱意微微一躲,伸出手臂將梁諾胸口上一推,冷冷的道︰“你醉了。”不屑之意極其明顯。

    梁諾一擊未成,便緊跟著又來一腿,道︰“你才沒本事,不喝就醉,你家候爺是千杯不倒……”

    梁諾氣勢洶洶,逼人太甚,一拳接著一拳。秦縱意卻處處容讓,除了最基本的防衛,沒有反擊。

    梁諾卻更恨他瞧不起自己,嚷道︰“秦縱意,你最有本事不過,有種跟我真槍真刀的干一架,別總是躲。”

    秦縱意倒氣的笑出來。明明他打不過自己,還非要逞強,若是還手,他還能全手全腳的回去嗎?再者,拳頭是朝向敵人,而不是朝朋友的。

    吳裕常沉下臉喝道︰“梁諾,你住手。”走過來不由分說將梁諾架到一邊,道︰“說錯話也就說錯了,認個錯,兄弟之間誰還會笑話你不成,你干嗎又要動手挑釁?”

    吳裕常這一板臉,梁諾只得放下拳頭,悻悻的道︰“誰要他多嘴亂管閑事的?”

    吳裕常氣道︰“你怎麼不管住你的嘴?這話要是被人小娘子聽去,能跟你善罷干休?”

    女子的名譽重逾千金,豈能無端毀人清譽?

    梁諾此時思來,也覺得自己未免語言太過輕狂,行為太過輕佻,與那市井等頭當眾調戲良家婦女的浪蕩子沒什麼區別,太過份了。

    因此臉上一紅,道︰“都是自家兄弟,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

    秦縱意早就坐了回去,玩轉著手里的酒杯,垂眸看著那里面空無一物,臉上沒什麼表情。既不得理不饒人,也不善後撫慰梁諾,旁若無人,自有另一種瀟灑風流。

    孟君文突然插話道︰“是不是玩笑,一看便知,走,梁諾,你跟我去瞧瞧,回來也好說與他們聽,我替你們做個見證。”

    吳裕常看向曲一鳴。曲一鳴還是那副和樂樂的樣子,沒有一點心虛感,也沒有懊悔的意思。他再看向秦縱意,見他低垂著眸子,一副事外人的樣子,壓根就沒聽進去孟君文的話。

    吳裕常淡淡的看向孟君文道︰“何必多事,君文,你又不是那胎毛未褪的小孩子。”

    這話氣的梁諾跳腳,這分明是在暗諷他才是那胎毛未褪的黃毛小子。

    孟君文卻來了勁,道︰“我偏要去。”曲一鳴在那漁翁取利的一臉奸相,就是沖著自己來的,他哪有看不出來的道理。秦縱意和吳裕常縱然沒有過分明顯的眉目傳意,可是個中默契也是不言而喻的。

    他還非要看看這位“貴客”是何方神聖。

    吳裕常倒無聲無息了,秦縱意卻站起身,道︰“這頓飯吃的好沒意思,走了。”

    這簡直就是下孟君文的臉面,他也不由的怒視著秦縱意,卻沒像梁諾那樣沉不住氣。大家玩夠了湊到一起吃飯,並沒說誰來做東,他倒犯不著上趕著撿這沒臉。

    吳裕常不說話。

    梁諾也生了氣,道︰“不吃就不吃,我也走。”

    兩人各揣心思,竟奇異的持了相同意見,讓孟君文哭笑不得。

    曲一鳴忙打圓場︰“別別,幾位爺,酒菜馬上就到。”見好就收吧,不然真把他這君歸樓砸了他也只能啞巴吃暗虧,有苦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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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撲空

    曲一鳴不愧是生意人,幾句話就將剛才還臉紅勃子粗的男人說的重新落座,舉杯換盞,言歸于好。

    只是面上如春風化雨,內里卻各揣心思。

    孟君文喝了三兩杯,便借著要更衣淨手的理由離了席。在樓角處回頭瞥了一眼座中諸人,見沒人注意到他,便噌噌的矯健的上了樓。

    他留了心,想著是女客,定然是在雅間。因此目不斜視,直接奔了四樓。

    這君歸樓只有四樓是雅間,且這雅間名副其實,各個房間布置的都不一樣,有的似江南如畫,有的似流水人家,有的則是茫茫雪地,有的則是荒蕪大漠,別具地域風情。

    孟君文在四樓轉悠著,卻不好一個挨一個的去尋。太莽撞了不說,這法子也太笨了。或許等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兩人早就走了。

    他眉頭一皺,眼楮不期然的就落向迎面走來的的小二。

    小二正端著一壺燙好了的酒,低頭匆匆的往這邊走。孟君文裝做不曾看見他,也就縮了肩,低了頭,直朝著小二撞將過去。

    小二手中的托盤撒手,發出清脆的一聲,酒灑了一地,酒壺也滴溜溜的翻滾到了樓下。

    孟君文一臉的吃驚和懊悔,急的直跺腳︰“唉呀,瞧我,真是不小心,小兄弟,你沒事吧?”

    小二待要發作,一抬頭看見是孟君文,他雖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可看這人華衣精履,氣度不凡,便知道非富即貴,不是他能惹的。

    又見孟君文態度極懇切,一臉的歉疚,主動問起自己是否有礙,便慌忙道︰“是小的走路不小心撞上了大爺,還請大爺見諒。”一眼看見酒滴灑在了孟君文的衣服上,很大的一塊酒漬,心下更著慌了。

    這衣料做工精美,一看就價值不菲,自己一個月端酒送菜,擦桌子抹椅子,從月頭到月尾才能掙幾個大子,要賠可是萬萬也賠不起的。

    一時百轉焦急,恨不能給自己兩個耳刮子,忙在自己身上拭了拭手,道︰“小人幫大爺擦擦衣服吧……”

    孟君文後退一步,道︰“不必了不必了,原是我走路沒看見人,不關你事。只是這酒,可惜了,我家娘子若是知曉,一定要罵我不知珍惜,暴殄天物,不把我罵個狗血淋頭勢不罷休了的……”

    小二見他只心疼這一壺酒,一時倒有些慶幸,道︰“這不難,原是小人撞碎了的,自然小的來陪,小的這就去再取一壺來。”

    孟君文搖頭︰“賠倒不用你賠,你只要不多嘴就好。”

    小二心領神會,連連點頭︰“大爺放心,小人一定守口如瓶。大爺且回去坐著吧,小人一會就把酒送到晴雪閣。”

    孟君文暗自點頭,原來是在晴雪閣。

    一等小二轉身下樓,他便直奔晴雪閣而去。不請自入,他推門進去,屋里坐著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他。

    孟君文的視線掠過座中的男子,認得他是林家最富盛名的林之春。那一瞬,心中有什麼奇異的感覺襲上心頭,卻不等他抓住,便倏忽一下無影無蹤。

    待到視線落入另外一個人臉上時,他更是驚愕不已,脫口道︰“怎麼是你?”

    秦縱意悠閑的朝著孟君文露齒一笑,道︰“你也來了?喝酒——”毫不客氣的一指空閑著的椅子。

    林之春卻已經站起來,拱手行禮︰“孟大爺——”

    孟君文平時再任性再沖動再胡鬧再耍小脾氣,做人的道理還是懂得的,這林之春從名義上來說還是他的表哥呢,冒然闖入人家的雅間已經頗為沖撞,又主動向他打招呼,他再不懂規矩也沒有不言不語的道理。

    孟君文還禮︰“表哥在這,可是稀客,你們兩人怎麼遇上的?”

    林之春笑笑︰“偶然撞上的,秦將軍和你一樣,猛一進門,倒著實嚇了我一跳。”他並不解釋怎麼來的,從哪來,又是和誰來的,左右孟君文看到的就是他和秦縱意,有什麼疑難只管問秦縱意。

    林之春的話很含蓄婉轉,話里的意思卻是極有殺傷力。一個兩個,不請自到,什麼意思?

    孟君文呵呵一笑,一撩袍子坐下,看向秦縱意︰“怎麼你比我還快?”兩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此來所為何事,沒必要藏著瞞著。

    秦縱意一指窗戶,道︰“我翻上來的,自然比你快。”

    孟君文不由的暗暗納罕,他自忖來的已經夠快的了,還是略施小計才詐出了所謂的貴客在晴雪閣,這秦縱意又是如何知曉的?他不可能挑中了這個晴雪閣的窗子翻進來就恰好是這里,這也太巧合了。

    太過天意太過巧合,恰恰說明這里面有蹊蹺。

    秦縱意並不解釋,只淡淡的道︰“巧合。”愛信不信,總之借口和解釋就在這。

    孟君文不再揪著他不放,眼楮四下里一轉,問︰“我來遲了,這貴客可是走了?”

    秦縱意不答,一臉的無知無覺,仿佛剛才在樓下他們兄弟幾個說的都是酒話,拳腳相向也是為著莫名其妙的理由,反正他就是不明白這“貴客”的意思。

    林之春奇道︰“孟大爺好風趣,你們兩個都是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啊。”

    孟君文掃一眼桌上的酒菜。果然曲一鳴沒說錯,這上面放著大大小小的盤盞不下十數道,都是這君歸樓最富盛名的招牌菜。他眼鋒一掃,略略數了數,一共十八道。

    與曲一鳴所說的一百零八道相去甚遠,不過看著這菜都沒怎麼動的模樣,也知道剛才不會超過兩個人在這用餐。

    那也已經很浪費了,十八道菜,就是他們這三個大男人坐這甩開腮幫子猛吃,也未必能吃得完。

    孟君文笑道︰“表哥好雅興,怎麼一個人要了這麼多菜?”他總不能漫天扯謊,說是知道他和秦縱意要來,所以預先點了這麼多道菜吧?

    林之春心不虛,氣不短,面不紅,淡然一笑,道︰“原本是想請個朋友一起用的,她有急事先走一步,所以……”他一攤手,道︰“可惜了這美酒佳肴。”

    提到酒字,孟君文便注意到桌上有酒盞,卻沒有酒壺,不由的笑道︰“無酒不成席,怎麼不見上酒?”

    林之春的眼神跟著孟君文的視線落在兩盞還剩有殘酒的杯子里,驀的一笑,道︰“哦,此話有理,我去叫小二再送上一壺來。”

    這話是專門講給孟君文聽的。

    不是沒酒,是喝完了一壺,你若要喝,我便再點一壺。

    孟君文冷笑一聲,道︰“素聞表哥新朋故舊遍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副其實,就是一個小小的伙計,也可以與表哥做朋友。那小二剛剛才從晴雪閣出去,不會是與表哥喝的正盡興被秦將軍擾了興致,故此才匆匆走的吧?”

    林之春含笑點頭道︰“雖不中,相去亦不遠矣。”

    孟君文氣的七竅生煙。擺明了是秦縱意來給林之春來打埋伏的,他一來就叫那個“貴客”扮做小二匆匆出門,料定他會進來,所以讓他撲個空。

    真是豈有此理。

    孟君文越想越覺得剛才那小二處處形跡可疑。難怪他會低著頭,只怕自己不故意撞將上去,那人也會撞上來,分明是心里有鬼。

    這會細想,沒看清那小二的相貌,這會說拿人一個個都抓來看,只怕也抓不到,他一定下了樓就走了。

    不過似乎那小二皮膚白晰,因為他低頭的瞬間,看見他露出一段雪玉般的脖頸。還有,他作勢要給自己拭淨衣服上的酒漬,分明有隱隱的脂粉香。

    一定就是那個女人。

    這女人到底是誰?要秦縱意不顧兄弟之情替她遮掩?又是誰家女眷,林之春堂而皇之的跟她出雙入對的到這來吃飯?居然還喝酒。

    如果跟自己沒關系,怎麼從曲一鳴到秦縱意,各人都一副心懷鬼胎的模樣?

    問又不說,敢情就瞞著他一個人啊。

    林之春和秦縱意見孟君文臉色不太好,都不上前觸他的鱗,兩人舉杯喝了一口,秦縱意便起身道︰“來日放長,改天我作東,請你和你的朋友——”

    話只說到一半,便收了話頭。

    林之春笑道︰“秦將軍太客氣了,走好。”

    秦縱意便看向孟君文︰“你和林公子再敘敘話?”

    孟君文悻悻的道︰“那倒不必,以後有的是時間……”

    林之春也不攔,將他二人送到門口,再次拱手作別,卻不忘叮囑孟君文︰“今日林某去拜見孟夫人,她親口許諾後日要請孟大爺護送舍表妹回門,還請孟大爺辛苦一遭。姑父、姑母著實掛念表妹呢……可憐天下父母心。”

    孟君文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若有似無的垂了下眼皮,便當前邁步出門。

    兩人回到樓下,眾人都覺得奇怪,梁諾便問︰“怎麼你二人相約著要去更衣?莫不是背著人去樓上窺探那位女客的尊容了?到底長的什麼模樣?是不是國色天香、花容朋貌,說來我們聽聽?”

    秦縱意只是輕瞥他一眼,並不理他,安然的坐了回去,孟君文卻悠然意有所指的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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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出賣

     孟君文回到府里的時候,天還大亮著,一身的酒氣,下了馬就邁步往里沖。他身邊的跟隨清明忙跟上去,道︰“大爺,您慢點。”這剛喝了酒,又騎馬出了一身漢,小心受了寒。

    孟君文懶的理他,將馬鞭隨手往後一扔,道︰“我去看祖母,你別跟著了。跑了一天,不嫌累麼?還盡是嘮叨。”

    清明慌不迭的接住馬鞭,應聲道︰“是是是,小人這就去歇歇,明天好繼續跟著大爺出去……”

    孟君文只覺得今天所有人說話都意有所指,連清明這個平時看上去極伶俐的人也這麼沒有眼色。這話是奉承他呢,還是罵他呢?歇夠了跟他是去接著瘋呢,還是準備回門了?

    孟君文真想揪著清明的脖領子讓他把話說清楚點,最終只是一跺腳,步子不停的進了內院。

    剛進二門,就見一個身著粉色裙子的丫頭在那來回踱步,看樣子像是在等人。他定楮看時,卻是從前自己院子里的叫玉蘭的。

    心知一定是蘇岑派她來請自己的,心下就是一陣冷笑。她想見他就想到這個程度?

    玉蘭一抬頭間,正看見孟君文看著自己露出一個寒涼無比的嘲笑來,嚇的手足一軟,差點摔在那。

    孟君文卻早就越過她往前去了。

    玉蘭忙提上裙子追著他的背影,嘴里喊著︰“大爺,請等一等,奴婢有話說。”

    孟君文身高步子大,只不過片刻功夫,就已經落下玉蘭好大一截了。玉蘭不敢高聲喊,孟君文就裝聽不見,低頭前行。

    玉蘭追的氣喘吁吁,臉孔漲的通紅,也顧不得風度,扯開嗓子喊︰“大爺,奴婢有事回稟,是關于大奶奶的。”

    孟君文步子一沉,步子慢下來,玉蘭趁這功夫,拔足狂奔,總算是追上了孟君文。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玉蘭的眼楮都是亮晶晶的,看著孟君文道︰“大爺,今兒個大奶奶跟著親家表少爺出門了……”

    玉蘭知道的並不多,蘇岑出門又沒帶她,等蘇岑等人回來,她故意去向玫瑰示好,想著套兩句話問問她們都去了哪,又都做了什麼。

    玫瑰是個極穩重的性子,又對蘇岑死心踏地,因此面上裝著對誰都好,玉蘭問什麼,她卻一句實底也不交待。

    玉蘭不死心,想著去回稟夫人,又想她那邊早就知曉了的,自己又打聽不出來什麼,去了也只會讓夫人厭煩,不如等大爺回來,先跟大爺賣個好。

    因此她裝著丟了個耳環,和玫瑰眼前告了個假,便抽空到了二門。

    她的運氣實在是好,才到二門沒多久,誤打誤撞,竟讓她將孟君文給等到了。

    孟君文看她一眼,問︰“出門去了哪,都做了什麼?帶了誰?幾時出門,幾時回來的?”

    玉蘭早就想過了。若是夫人問和大爺問又還不一樣。夫人是個女人家,掌管中饋慣了的,明察秋毫,但凡撒句謊,一聽夫人就知道。

    大爺是個男人家,在外面跑慣了的,哪有女人心細如發,她就是胡亂謅一通也不會露出破綻,因此便胸有成竹的道︰“表少爺是近午時來的,和大奶奶說了一會話,夫人要留表少爺在府中用飯,大奶奶卻說要陪表少爺出去街上有名的酒樓……大奶奶只帶了玫瑰和冬忍,是去的最有名的君歸樓。卯時不到就回來了……”

    孟君文上下一對,果然和他踫到的時辰差不多,便知玉蘭沒撒謊,點點頭道︰“回來之後又做了什麼?”

    “大奶奶推說累了,打發了奴婢等人下去自行休息……奴婢想著還是提前跟大爺說一聲的好,故此就找了個差事來這等著大爺。”

    “知道了。”孟君文只說了三個字,轉身就走。

    玉蘭看著他的背影,痴痴的半晌都不能挪開視線。大爺是這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女人配他。可這天底下還有誰能配得上大爺?

    只恨她出身卑微,只是個丫頭,除了遠遠的看著大爺,竟是沒辦塵讓他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瞬。天妒紅顏呵……

    玉蘭在這自怨自艾,孟君文在半路上轉了腳步,去了孟夫人的盛鼎居。祖母終究老了,他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事事都去尋得祖母的庇護。

    有些事,他不可能越過父親去,那樣只會讓母親為難。雖然母親很能夠自保,在多年的與祖母相處中不曾吃了虧,但明面上沒少受祖母的打壓。

    年少不懂事,只想著自己平安無事就好,可現在,他不能再這樣了。

    孟夫人聽丫頭報說孟君文來了,喜不自勝,甚至扶著長春的手,緊走幾步來迎孟君文。

    孟君文進來給孟夫人行禮,孟夫人笑道︰“今兒個你回來的早……”眉頭微皺,道︰“你又喝了酒了?雖說在外應酬喝酒避不可免,可你也要注意身體才是……年紀輕輕的,哪能日日以酒為伴……”

    孟君文實在不耐,便打斷孟夫人的話,道︰“娘,兒子一來您就嘮叨個沒完,不來您又怨兒子不孝。”

    孟夫人便住了嘴,嗔怨的看一眼孟君文︰“兒大不由娘,罷了,我說再多也是白說,以後自有你的媳婦管你……”

    孟君文倒沒什麼反感的意思,甚至頗有興味的問孟夫人︰“娘,今天早上的事,如何收的尾?奶奶沒氣壞身子吧?”

    孟夫人心里詫異。他最是孝順老夫人的,今兒個卻先來了自己這,到底是為了誰?心里這般想,面上卻不露,道︰“你這孩子,這話虧你問得出口,那可是你媳婦兒……”

    孟君文不以為然︰“祖母何嘗不是我的祖母?娘還只是我一個人的娘呢。”

    孟夫人莞爾,道︰“你的媳婦是個烈性子,最後觸柱,都見了血,你祖母年歲大了,自是經不起,是我帶蘇氏敷了藥,並許諾讓你今天晚上去看她,這才算了此事。文兒,你長大了,做事可要三思而後行,別讓你祖母和我白白的為你費心思。”

    孟君文似乎沒聽見,將丫頭上來的茶一飲而盡,用袖子抹了抹嘴,站起身道︰“我知道了,娘,兒子喝多了,去睡會兒,就不打擾娘了。”

    孟夫人一般心疼兒子,又不放心他不聽老爺的話,眼巴前就要吃虧,腳不沾地的親自送出來,又囑咐道︰“你好歹過去打個卯,面子上總要過得去……還有,你爹可是下了死命令的,後日必須得按規矩回門。你別再任性胡鬧,不然你爹發起脾氣來,我也攔不住……”

    孟君文不耐煩的拉長了聲音道︰“知道了——知道了——”

    孟夫人少不得又嘮叨︰“別光嘴上說知道了,要往心里去,這可不是小事,不齊家何以治國平天下?就是你忤逆了你爹,少不得挨一頓板子,受皮肉之苦不說,傳出去也讓人家笑話……”

    孟君文終于出了盛鼎居,耳根子才得了清淨,他眯著眼,吹著穿堂風,酒意不減,反倒越來越濃。

    略微思忖了會,轉身直奔碧葉居。

    碧葉居是這院子里最大的,卻也是最偏的,只因為院里種著一片梧桐樹,秋風起時,離瑟之意十分的明顯,也因此就顯出一份淒清蒼涼來。

    又因為這里曾經死過一個姨娘,每到夜深人靜,都無人敢往這走,太偏僻了,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便被傳成是鬧鬼。

    蘇岑進門,孟老爺和孟夫人原本是安排的醉意閣做為新房的,怎耐老夫人發話叫住進碧葉居,沒人拗得過她老人家,便選了這。

    索性蘇岑不知這里的緣故,她帶的又都是從娘家帶來的丫頭,不好四處閑走聽話打聽事,故此不知。孟夫人派過來的四個丫頭,又早就嚴令過的,誰敢多嘴,一律打死,是以也沒人敢傳。

    孟君文走了半晌,身上微汗,不由的就將身上的外袍脫了,隨手搭在肩上,遠遠的看見碧葉居門口兩個婆子守門,兩個穿著水紅、粉色衣衫的兩個丫頭,人手挎著一只籃子,說說笑笑的就進了門。

    孟君文眼看著有什麼東西輕飄飄的落下,到近前細看時,潔白的一大片柔軟。他微彎了身子,用手指拈起來,卻是玉蘭花瓣。

    他不自禁的將玉蘭花瓣搓弄在手心,眯了眼看進碧葉居里,恨不能看清什麼。最終只是一松手,那花瓣被蹂躪成一團,已經碎末,紛紛揚揚的從他指間飛落下來,已經成了水銹的顏色。

    敢太歲頭上動土,這蘇岑是活的不耐煩了。她以為他是祖母呢?年紀大子,怕她那一套哭鬧尋死的把戲?那她就打錯了算盤。

    看來傳言並不可信。

    都傳蘇家大小姐生性懦弱,膽小怕事,就是個針扎不出聲來的木頭……竟是假的,她分明就是一個無知無識,不懂規矩,沒有眼色,不知進退的潑婦。

    要說這潑婦更可恨,還不如懦弱可欺之人好拿捏呢。

    孟君文人已經進了院子,卻沒有一個人出來迎接回話,眼瞧著前面就是蘇岑住的主屋,他放緩步子四下望了望,登時就說不出話來。

    院子很大,卻被劃出了足足一半,鋪了氈子,上面晾滿了白花花的玉蘭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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