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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維亞]曖昧偷越界【愛無敵之一】[全文完]

曖昧偷越界(愛無敵之一)作者:席維亞

早在第一次戲劇性的相遇,紀向暖就已將他放進心裡,
再次遇到他,她覺得自己好幸運,與他從此有了聯繫。
雖然他待她好冷漠,愛理不睬的,不像對待其他人一般,
但她就是無法克制心中的好感堆疊為深濃的情愫,
總是繞著他、看著他,還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更健康,
這些他好像都看在眼裡,卻又老是跟她拉開距離,
似有若無的曖昧太磨人,她好想越界偷偷走入他的心……
夏繁波太清楚紀向暖眼中那抹情愫代表什麼,
但她像只羞怯柔笑的小白兔,偏偏是他不想招惹的類型,
所以他採取迴避態度,口氣冷淡,只想讓她知難而退。
然而,明明決定不理她,但只要瞥見她和別人有說有笑,他就心緒不寧,
在意她給別人的笑容、在意她對他分心,
他告訴自己對她挑剔,卻發現她其實有著堅毅的內心,
他提醒自己保持距離,卻又不由自主被她深深吸引……  

  第一章

  
  晴朗的日光照著遠方蓊鬱的山林,唧唧的蟲鳴交織出祥和的氛圍,還有充滿芬多精的新鮮空氣,全都是遠離塵囂才能享有的自然恩賜。
  
  此時路旁卻停了輛殺風景的名貴轎車,車子的引擎蓋掀開,有個人正埋頭修車,粗壯的短腿努力的踮著腳尖,上半身幾乎埋進車裡。
  
  原該帶來好心情的陽光成瞭解到令人難耐的酷熱,悅耳的蟲鳴成了煩人的噪音,彷彿在嘲笑這進退兩難的窘境。
  
  「楊叔,修得好嗎?」輕輕柔柔的嗓音在旁響起,即使艷陽依然籠罩,那語調卻有如微風般帶來撫慰人心的清爽。
  
  年逾半百的司機老楊聞聲抬頭,看到站在面前的可人兒,大汗淋漓的臉瞬間變色。
  
  「別過來!到那兒去,快、快、快!」他迭聲催促,沾染油污的手朝路旁的樹直揮,只差沒直接將她扔過去。「快呀!」
  
  被這麼一吼,紀向暖水靈的眼睛輕眨,粉嫩的唇瓣微啟,躊躇了會兒,想說的話終究沒說出口。
  
  「……好。」她乖乖地走回她原先待了好一陣子的樹下。
  
  「傘!傘撐起來!」老楊又嚷,見她把洋傘撐起,氣急敗壞的表情才緩和下來。「向暖小姐,麻煩你再等一下,有什麼事叫我過去就可以了,你別離開樹蔭。」他安撫笑道,和剛剛的咆哮狠樣判若兩人。
  
  見她微笑點頭,那顆華發半生的頭才又鑽回引擎蓋下,忙著修車的他沒發現,在他別開目光時,那張總是溫柔揚笑的臉龐染上了些許黯然。
  
  紀向暖無聲地歎了口氣,抬頭上望,點點晶陽穿透葉縫灑落,讓她微瞇了眼。
  
  她絕對不是在氣楊叔,面對這麼麻煩的她,楊叔不但沒有絲毫不耐,還一心為她設想,她感動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為他的關懷感到生氣呢?
  
  她,是在氣自己。
  
  先天性心臟病——八歲那年的首次發病,逼她提早面臨生老病死的無能為力,生命的終點就在眼前,只要跨過去,她短暫的一生也將就些完結。
  
  幸好急救得宜,保住了她的小命,但她無憂無慮的童年再也回不來。醫生說情況很不樂觀,必須盡快讓她動手術,綜合各方的評估,爸媽帶她定居加拿大,那裡有頂尖的醫師團隊以及適合休養的生活環境。爸媽完全以她的需求做為優先的考量,就算為此必須奔波兩地也不以為苦。
  
  她開過兩次刀,八歲那年一次,十六歲那年一次。手術無法還給她一顆健全的心臟,只能盡力修補,雖然病發的危險仍在,但至少不再像是踩在隨時都會摔得粉身碎骨的鋼索上那般岌岌可危。
  
  然而,手術也在耗損掉她的健康,她成了別人眼中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她不能跑、不能曬、不能凍,像現在,即使躲在樹蔭底下還撐傘,近午的高溫仍讓她有些難受。
  
  「向暖小姐……」一聲呼喚將她游離的思緒拉回,楊叔站在她面前,臉上堆滿了尷尬和懊惱。「我修不好,車子還是沒辦法發動,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我早上出門前檢查明明都沒問題的……」
  
  看到他滿頭大汗,衣服也沾上油污,紀向暖覺得內疚。要不是她臨時起意想到郊區逛逛,還受到山色誘惑要楊叔越開越深入山林,他們也不會被困在這裡。
  
  「可能它捨不得回市區,想在這裡多留一會兒。」紀向暖皺鼻輕笑,用輕快的語調讓他不那麼自責。
  
  知道她的用意,老楊很感動。
  
  他被指派來擔任向暖小姐的司機兼隨從已經一個多禮拜了,原以為他要伺候的是驕縱任性的千金小姐,才會需要全天假的跟班。但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再經過短短幾天的相處,她已成了他由衷想保護的驕傲。
  
  她漂亮溫柔,她善良體貼,個性好到找不到缺點,或許是這樣的完美惹來老天爺的嫉妒,給了她一副虛弱的身軀,難得的是她並未因此憤世嫉俗,還能將愉悅歡樂帶給週遭的人。
  
  「有可能哦!」他笑應,憶起現在的處境,眉頭又皺了起來,有些欲言又止。
  
  看出他的為難,紀向暖主動開門。「我們要走下山嗎?」
  
  方才楊叔已經發現在這裡手機收不到訊號,加上入山太深已遠離觀光景點,尤其是這種非假日的冷門時間,根本可以說是人煙罕至,他們在路旁待了快半個小時,完全沒半輛車子經過,除了走,別無他法。
  
  「不行,你身體不好,怎麼能讓你走?」老機立刻駁回。「上山的時候我記得前頭有經過幾戶住家,我去看看有沒有人在……留你一個人,沒問題吧?」他頓了下,擔慮地看向她。
  
  他實在很不想讓向暖小姐單獨待在這裡,要是她遇到壞人怎麼辦?要是她突然不舒服怎麼辦?但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再耗下去,只會害得向暖小姐困在這兒更久。
  
  「你覺得我有體力到處亂跑嗎?」紀向暖自我調侃。「當然沒問題,只不過要辛苦楊叔了。」開車迅速可到距離其實很遠,如果最近的住家沒人,楊叔一定會不斷走下去直至找到人才肯停車。
  
  「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我會快去快回的,向暖小姐你自己要小心。」老楊盡量不讓自己往壞的方面想,不然他真的丟不下她。
  
  「嗯,楊叔你慢慢來沒關係。」
  
  即使她都這麼說了,一心只想趕快將她帶離這鬼地方的老楊哪聽得進去?短短的腿跑得飛快,一下子就不見蹤影。
  
  目送他離去後,紀向暖屈膝坐下,把傘架在肩窩,偌大的傘面幾乎將她完全覆蓋。她閉上眼,將臉靠在膝上,耳旁只聽得見蟲鳴聲和自己的心跳聲,那麼靜,那麼孤獨,讓她有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她低低的歎了口氣……
  
  其實她剛剛是想幫楊叔,但理智清楚的告訴她,體弱的她什麼忙也幫不上,逞強反而會造成楊叔的困擾,所以她只能漠視心裡的愧疚,讓他一個人在那兒曬太陽。
  
  可愛的楊叔,把她當成自己女兒一樣關心,大家都對她太好了,她是如此幸福,還有什麼好苛求的呢?小巧的唇瓣揚起了笑,紀向暖發現腳尖曬到太陽,往後挪了些,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
  
  好熱噢……她輕吁口氣,覺得胸口悶悶的。代謝系統極差的她不會太流汗,很容易中暑,像現在她全身熱得像有火爐在燒,卻連一滴汗也沒流,她知道這不是個好現象,尤其是她已經開始感覺到昏昏欲睡。
  
  完了完了,除了樹蔭下她還能躲到哪兒去?她要打找尋更適當的避暑地點,一抬頭,卻聽到煞車聲,同時看到一名全副武裝有單車騎士正好在轎車旁邊停下。
  
  流線型的安全帽,閃耀光芒的墨鏡,帥氣的手套加上緊身衣褲,簡直就是從運動雜誌裡關走出來的一樣。
  
  紀向暖呆怔地看著他,有點反應不過來。她熱到出現幻覺了嗎?
  
  「你的車?」男子朝轎車一指,蘊含磁性的好聽嗓音傳來。
  
  不是幻覺,真的有人經過!
  
  「對,它發不動了。」紀向暖欣喜的回話,扶著樹站起身的動作卻慢到無與倫比,太多次的慘痛經驗教會她貿然站起的下場會有多慘。
  
  看到她的舉止,男子隱於墨鏡底下的濃眉稍微挑動了下。
  
  一個在樹下撐傘納涼的漂亮娃娃,一輛有錢人才買得起的進口名車,光看這場景就知道司機絕對另有其人,只不過可憐的司機應該是修不好車,辛苦求救去了。
  
  而這女孩明明長得清麗脫俗,穿著打扮也還不賴,活像偶像劇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主角翻版,結果她的動作卻像老太婆一樣,她如果不是身體真的很差,就是扮嬌弱過了頭。
  
  真是,他對這種做作的嬌嬌女向來都很沒好感的。男子暗自輕嘖了聲。也罷,車都停了,他總不能直接轉頭一走了之吧?還是趕快把問題解決掉趕快離開。
  
  「我可以試試看嗎?」不想費神寒暄,他口中雖有禮地詢問,卻已逕自跨下單車,邊脫手套邊朝車頭走去,摘下墨鏡傾身察看。
  
  「當然可以。」那自信沉穩的態度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依賴,紀向暖忍不住揚起了笑,慶幸自己遇到好人。
  
  須臾,覺得頭不暈了,她才走近關心情況,結果一來到他身邊,她原已熱得發燙的臉頓時有如火燒。
  
  和氣溫無關,而是眼前的男人實在太……養眼。
  
  對於有人用「養眼」這兩個字來形容男人,她一直覺得很疑惑,直至此刻她才完全理解所為何來。
  
  他穿著黑色五分褲和短袖上衣,像第二驚天動地皮膚一樣貼合地包裹住他的身軀,翔實地勾勒出不見一絲贅肉的完美線條,寬闊的肩胛『緊窄的腰臀,精實的大腿,健壯得恰到好處。
  
  遠遠看還不覺得怎樣,直到靠近了,才發現那一身曲線畢露的裝扮真的太引人臉紅心跳,加上他全身上下散發著運到過後的強烈熱度,霸道地穿透衣料將週遭的氧氣焚燒殆盡,讓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他穿的是騎單車的標準服裝,很正常,別這樣盯著人家看……紀向暖努力地想以平常心視之,卻實在挪不開目光,因為,那是她渴求但永遠擁有的。
  
  他只要稍一動作,背部肌理就隨之牽動,每一道線條起伏都充滿力與美,強壯、陽剛,彷彿蘊藏著源源不絕的能量,和虛弱的她宛如天壤之別。
  
  「高壓線接觸有問題,所以沒辦法發動。」男子陡然抬頭說明。
  
  紀向暖來不及別開視線,當場被逮到偷看,她羞窘地低下了頭,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男子像是早已習慣這種事,似笑非笑的微微勾唇。
  
  原來不食人間煙火的美女對猛男也會感到好奇啊?眸中閃過一抹譏誚,本想問她有沒有修車工具,在瞥見地上的工具箱後,他沒費神多問,直接蹲下翻找。
  
  期望一個富家千金懂得車子的構造和基本保養?那根本是緣木求魚,他連要怎麼修都懶得解釋。
  
  他從工具箱裡拿了螺絲起子和絕緣膠帶後,控進引擎蓋下開始忙碌。
  
  「我直接修嘍,要是司機不希望別人碰他的車,那部分就由你負責。」知道她不可能反對,但禮貌上他還是知會一聲。
  
  「楊叔人很好,他不會生氣的。」紀向暖連忙保證。
  
  男子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覺得這不值得他發表意見,只是若有似無的發出一聲輕哼,依然低頭忙著修車。
  
  人家好心伸出援手,她卻坐在旁邊休息,這樣實在有點說不過去,所以即使熱得難受,紀向暖依然站在一旁陪著,還把傘遞過去一點,想幫他擋掉一些太陽。
  
  弄著弄著,男子動作頓住,突然直起身,她以為他要拿工具趕緊退開,結果他卻是走向單車,取下掛在車桿上的運動水壺。
  
  「喝點水吧。」他把水壺遞給她。
  
  怎麼會想到要叫她喝水?紀向暖怔愕地搖搖頭。「我……我不渴。」
  直到現在她才算真正和他面對面,她發瑞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炯然有神,幽邃中閃動著爍光,被他直視著,會有種被深深看進心底的感覺。
  
  「你好像有點中暑。」拿著水壺的大手沒縮回去,那雙眼依然看著她。
  
  這女孩不知道在這樣的天氣待多久,那張臉紅得可怕,加上她不見一滴汗的怪異現象,再不喝水恐怕會有問題,他可不想還得攬下送她就醫的麻煩事。
  
  腦袋裡的暈沉讓紀向暖變得遲鈍,他突如其來的好意也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可是……」車上的小冰箱裡有飲料,她可以自己上車拿……她想解釋,舌頭卻像打了結似的說不出話來。
  
  搞不好人家只喝進口礦泉水,他竟然好意思把水壺遞過去?將她的行為解讀成了為難,男子也不覺得氣惱,反而越想越覺得好笑,不禁低聲笑了起來。
  
  「如果你覺得不衛生,那就另當別論了。」他用輕鬆的揶揄化解了可能造成的尷尬場面。
  
  那一笑,驅散了他原告的淡然疏離,讓他的臉龐染上光采,比艷日更加耀眼。紀向暖的呼吸一窒,分不清是因為他的細心體貼讓她覺得感動,還是因為他的笑容。
  
  「不,當然不會……謝謝。」怕他真以為她是在嫌棄他的好意,她趕緊將水瓶接過。
  
  哦,這麼隨和啊?男子嘉許的挑了下眉,又埋首修車。
  
  拿著水壺,紀向暖覺得心跳得好快,撲通撲通的,卻和以前心悸的感覺不同,不會痛,不會難以呼吸,只有一股柔和的感覺暖暖的將她包圍。
  
  為什麼會這樣?她不會真的熱過頭了吧?怕是身體所發出來的警訊,紀向暖急忙寧定心神出鬼沒,徐長呼吸,調勻氣息後才旋開瓶蓋喝水。
  
  清冽的水一入喉,她才發現她真的渴了,但不好意思喝太多,喝了幾口她就強迫自己停下,取出手帕將她碰過的地方拭淨後才把蓋子關回去。
  
  正考慮要將水壺還他或是直接放回他的單車上,一抬頭,卻發現剛剛專注修車的他不知何時已將引擎蓋合上,站在車旁,蘊笑微彎的眼凝睇著她,裡關帶著淡淡的戲謔,好似她做了什麼有趣的舉止。
  
  血氣轟然上湧,紀向暖的粉頰染成櫻色。他看她多久了?他為什麼要笑?因為她喝太多水了嗎?還是她不該直接就著瓶口喝?她拚命思索自己是否做了蠢事,卻是越爭腦筋越打成死結。
  
  察覺到她的手足無措,男子好心地斂加視線,眼中的笑意依然不減。
  
  有錢的千金小姐他見過不少,但這麼有教養的千金小姐可就難得一見了。那種會被他歸類成矯揉造作的舉動,在她身上卻像呼吸一樣自然,舉手投足間儘是輕柔優雅,完全不顯突兀。
  
  今天算他大開眼界,這個車修得有代價。男子越芝她,打開駕駛座的門坐進,不過一會兒,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轟轟的聲響宛如天籟。
  
  「修好了!」紀向暖張大眼,驚喜的低嚷。
  
  「讓車裡的熱空氣散掉後再把窗戶升起來,車門全都上鎖,司機沒回來前別打開。」男子下車,邊說邊朝她伸出手。「我的水。」
  
  「哦,好。」紀向暖把水壺還他,忙著記下他的交代。
  
  接過水壺,男子伸手一撈,將單車提到面前,長腿劃了個優美的弧線,就這麼跨上車,踏板一踩。瀟灑離開。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等紀向暖意識到不對,他已經和她拉開距離。
  
  「等……」那速度太快,她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繞過山彎消失蹤影,不敢相信他真的就這麼走了。
  
  好半晌,紀向暖仍無法從震驚中回神,她呆呆地坐進車裡,一股涼風襲來,看到他已先替她開好了冷氣,再想到他臨去前的叮嚀,漫然而生的沮喪讓她低頭將臉埋進掌中。
  
  她沒問他的名字,也沒說要怎麼答謝他,她甚至連句謝謝都來不及說!
  
  她懊惱咬唇,不知道該氣他還是氣自己。怎麼有人走得這麼讓人措手不及的?她以為他至少會再說個幾句話……
  
  須臾,車裡的熱氣散去,她正要依言關窗鎖門,剛好看到熟悉的身影從路的那端跑了回來。
  
  來回狂奔的老楊汗如雨下,一回到車旁,發現車子已經發動了,他的下巴差點掉了下來。
  
  「哈、哈、車、車子……哈、好……了?」他喘到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說得支離破碎。
  
  幸好遇到的第一戶住家就有人在,他借了電話叫了道路救援,不敢讓向暖小姐落單太久的他立刻又跑了回來,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有這個驚喜等著他。
  
  「嗯,一個經過的先生修好的。」紀向暖低聲解釋,聲音有點悶悶的。
  
  忙著察看的老楊沒留意到她的異樣,他繞到車頭掀開引擎蓋,看到高壓線的接頭處用絕緣膠帶做了緊急處理,立刻傳單過來原來是接觸不良所造成的狀況。
  
  他剛剛是鬼遮眼了?居然沒發現!他喑罵自己,趕緊將工具收一收,上車駛離這個地方。
  
  「向暖小姐,下山後我們先回去換車,再看你要去哪裡好嗎?」老機透過後視鏡詢問。
  
  「載我回去就可以了,下午你忙吧,我不出門了。」她好累,身體虛軟的像團棉花,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老楊瞄了鏡中的人影一眼,那鬱鬱寡歡的神情讓他很擔心。
  
  「向暖小姐你怎麼了?」平常向暖小姐再怎麼難受也不曾露出這種表情,不會是他剛剛離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吧?
  
  「……那位先生修好車就走了,我來不及道謝,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她輕吁了口氣,卻散不去胸中的鬱悶。
  
  他應該只是想低調助人,所以才會走得這麼乾脆,她該配合地釋懷,別用一廂情願的感激造成他的困擾。紀向暖試著說服自己,但不知道為什麼,那抹介懷就是無法除去,心情還是很低落。
  
  「這樣啊……」老楊搔搔頭,突然想到。「咦,那個人是騎腳踏車嗎?」他回來的路上和一個單車騎士擦身而過,那一身裝扮讓他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幾眼。
  
  「對!」黯然的杏眸瞬間染上光采,紀向暖傾身急問:「楊叔你有遇到他?」
  
  「有有有,交給我,我一定會追到他!」老楊自信宣告,踩下油門,在所以維持平穩的最快速度下往前衝去。
  
  她該怎麼做呢?錢太污辱人,最好的方式是能問到他的地址,她再挑個適當的禮物登門道謝,如果他覺得這樣會造成他的麻煩,寄過去也可以……
  
  「怪了,怎麼可能還沒看到……」老楊低聲咕噥,放慢了速度,不斷地前看後望,整條路上依然不見其他車影。
  
  紀向暖一怔,看向窗外,發現路旁的住家變多,他們已遠離偏僻,這表示楊叔開了很長一段距離。
  
  「我猜他可能走別的小路,錯開了。」老楊無奈地宣告失敗。不然追了這段路早該追上的,哪有轎車跑輸腳踏車的道理?
  
  「……沒關係,不用找了。」紀向暖勉強揚笑,臉上有著難掩的失望。
  
  那表情讓老楊的心都擰了,不禁怪自己剛剛把話說得滿。
  
  「向暖小姐你放心吧,如果有緣一定會再見到面的,以後在路上我也會多多留意,有看到他一定會跟你說!」每個玩單車的人都是那副打扮,他認得出來才有鬼啦,但為了安慰向暖小姐,他也只好睜著眼睛說瞎話。
  
  「嗯,謝謝楊叔。」紀向暖打起精神,回以溫柔一笑。
  
  此時手機鈴聲響起,看到是姐姐向曉的來電顯示,她接起,還來不及開口,另一頭就傳來迭聲急嚷——
  
  「怎麼剛剛電話都轉語音信箱?你的打不通,楊叔的也打不通,我擔心死了!楊叔在幹什麼啊?要他陪著你不是讓你們一起搞失蹤的……」
  
  那聲音大到楊叔都聽得清楚,紀向暖縮了下肩頭,抬頭看見楊叔透過後視鏡對她苦笑,她輕吐舌尖,歉疚把他拖下水。
  
  她和姐姐向曉想差五歲,小時爸媽為了照顧她怕忙不過來,只好將姐姐留在台灣,而優秀獨立的姐姐一直表現得很好,從學業到工作能力從沒讓爸媽失望過。三年前,爸、媽乾脆將家業交由姐姐接手,和她一起長住加拿大呈現半退休狀態。
  
  好不容易趁向曉換氣時,她才有機會說話。
  
  「姐,對不起,我臨時要楊叔帶我到山上看看風景,沒想到這裡收不到訊號。」不想害到楊叔,她隱瞞了車子拋錨的事。「我們正要下山,我很好,你別緊張。」
  
  「嚇死我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紀向曉歎氣,少了怒火支撐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害我連會都沒心情開,差點想報警。」
  
  「對不起……」知道這狀況會讓人有多心急如焚,紀向暖只了抱歉。
  
  這次她能回台灣,全賴姐姐幫忙說情,不斷保證一定會把她照顧好,爸媽才答應讓她回來小住一陣,結果她卻害姐姐虛驚一場。
  
  「算了,收不到訊號又不是你的錯,以後這種情形別再來第二次就好。」紀向曉的語氣裡總算有了笑意。
  
  紀向暖跟著揚起了笑。「姐,你中午有空嗎?我位起吃飯好不好?」
  難得回台灣,她想把握時間多和姐姐相處,但姐姐太忙,晚上回家時她都睡了,常常見不到面,不想耽誤到姐姐的工作,這種短短的午餐約會她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不了,我等一下和客戶有約。後天吧,後天你請客,我要好好地敲你一頓!」
  
  紀向暖忍著沒笑出聲。「沒問題。」還說要敲她一頓呢,她的信用卡都是掛在爸媽和姐姐名下的附卡,賬單永遠輪不到她付,差別只在於由誰簽名而以。
  
  「對了,我本來是想問你昨天去俱樂部看得怎麼樣?結果一急就忘得一乾二淨。」紀向曉憶起原先打電話來的目的。
  
  被這麼一提,紀向暖才想到。醫生說她身體太差,建議她藉由適當的運動來增強體力,加上姐姐工作忙沒辦法常常陪她,怕她無聊,非常贊成及鼓勵她用運動打發時間,積極地安排昨天到一間私人俱樂部參觀。
  
  那裡的教練及設施都很齊全,游泳池、射箭場、有氧教室、網球、壁球甚至還有高爾夫球場,應有盡有,反而讓她無法決定。
  
  「我還沒……」紀向暖為難地支吾,腦海中突然浮現一抹身影,頓住了她的話。
  
  騎單車也算一種運動,不是嗎?而且醫生說過騎單車對增強心肺功能很有助益,是個不錯的選擇。
  
  「向暖?怎麼突然不說話?」
  
  「沒呈。」紀向暖連忙開口。「我只是剛好想到我要選哪一種運動了。」
  
  「什麼運動?」
  
  紀向暖輕咬下唇,杏眸散發出堅定的燦爛光采,唇角彎起漂亮的弧度。
  
  「單車,我想騎單車。」
  

TOP

  第二章

  
  「別跟我說那麼多廢話,多少錢?先講多少錢,太便宜的車我不要!」身旁帶站美艷女友的男人沒好氣的喊,挺著鮪魚肚的身材明顯缺乏運動。
  
  「可是買單車最管理機制是依您的需要來選擇性能,不是越貴的車越好……」胸口掛著寫有「阿翔」名牌的店員,臉上笑容可掬的表情非常僵硬。
  
  「不過就是輛單車,跨上去,踩踏板,都一樣啦!」
  
  愈漸加大的對話音量有些破壞氣氛,幸好店裡沒有其他客人——這裡的自行車專賣店,落支窗帶裡了明亮的光線,色彩鮮艷的單車在木製台上整齊排列,被燈光照射得熠熠生輝,牆壁的整面光鏡增加了空間感,這兒賣的不只是單車,更是時尚流行兼具的專賣店。
  
  夏繁波站在櫃檯後方,好整以暇的盤點剛到貨的配備,看似專心的他其實正留意著他們的情況,唇畔勾起一抹淡嘲的笑。
  
  在時代潮流的影響下,騎單車變成一種時尚,為他們帶來的不止是業績,還有許多無心運動,只想籍由單車價值彰顯身份的盲目追隨者!亦即現在正在店裡大肆挑剔的兩位客人的寫照。
  
  另一個店員小葉走到櫃檯前,拿起一盒商品端詳。「你想阿翔還能忍多久?」
  
  「我已經在熱身了。」夏繁波挑眉,眼中閃過笑意。
  
  剛進店裡半個月的阿翔是視車如命的愛車者,最看慣這種財大氣粗的買主,他明知這兩個客人是阿翔的地雷,卻故意要他出去招呼,為是就是想多多磨煉他。
  
  不過震撼教育的分寸必須拿捏得宜,免得不小心引爆地雷,趕走客人不打緊,造成可愛員工的心理創傷可就不好嘍。
  
  他們的對話聲越來越大,夏繁波看到阿翔的嘴角已因強烈的怒氣而開始抽搐,他知道該是他出馬的時候了。「葉,把這些把握上架。」
  
  「OK。」小葉將把握撿進臂彎,撤退到一旁等著看媽戲。
  
  夏繁波換上職業專用的溫和表情,朝他們走去。
  
  另一邊,客人和阿翔已陷入一觸即發的緊張局面。
  
  「二萬、三萬、六萬,你為以我只買得起這種價位的車嗎?我朋友騎的至少都七、八萬以上,你叫我怎麼拿這些破銅爛鐵出去見人?」男客人誇張的揮舞雙手。
  
  阿翔氣炸了,正要怒罵回去,及時按上肩頭的沉穩力道頓住了他的動作。
  
  手往後一帶,夏繁波技巧地介入阿翔和客人之間,高大的微型完全把他擋在身後,沙彌了可能爆發的衝突。
  
  「你好,我是老闆夏繁波,請問有看到喜歡的車款了嗎?」夏繁波開口,從容自信的氣勢立刻成功地將客人的注意力引導到他身上。「需要我為兩們介紹嗎?」
  
  聽到是老闆,男客氣馬上提出抱怨:「你那個店員只會浪費我的時間,你們到底有沒有好車啊?再貴我都買得起,沒有就早說,我到別家店買嘛!」
  
  「抱歉,接下來由我來幫您介紹。」面對他的無禮,夏繁波也不生氣,表情依然溫和,領著他們往旁走去,臨去前淡淡地丟下一句:「阿翔,去幫葉。」
  
  「……哦。」阿翔走到握把架前蹲下幫忙整理,一張臉氣鼓鼓的。
  
  小葉好笑地瞥他一眼,下顎朝他們的方向一抬。「看老闆展現本領,學著點。」
  
  阿翔回頭,看見他們正走到頂級車區。
  
  望著眼前的單車,夏繁波眼中閃過一絲詭譎。只看價格是不是?再貴都買得起是不是?等著瞧吧!
  
  「這輛我們賣得很好,十三萬八千元,流線碳纖車架,速度及舒適兼具。」夏繁波一開口就用價錢砸人,說著說著,他擰眉沉吟了起來。「不過,這太多人有了,配不上您獨特的氣質與品味。」
  
  十三萬多?男客人眼睛向瞠,但聽到最後那句話,又被捧得飄飄然的。「沒錯沒錯,氣質和品味,我可不想和別人撞車。」
  
  他該擔心的是貨真價實的「撞」車吧?光從他的言論和一身鬆垮的肌肉就可以看出他毫無騎乘技巧了。沒讓對方看見眼中的嘲諷,夏繁波繼續往下一輛單車走去。
  
  「有了,這一輛,二十二萬,美國進口頂級下坡車。」
  
  「二十二萬?」這次換美女倒抽一口氣。
  
  「是的,二十二萬,很值得。」夏繁波對她揚笑,魅力自然流露,彷彿從他口中說出的是兩千二百,而不是二十二萬。
  
  美女震住,原本只覺得這老闆長得還挺性格的,沒想到他這一笑,像是瞬間散發出百萬伏的電壓,把人電得發暈,什麼反駁都煙消雲散。
  
  「真的很值得,全部採用頂級零件,車架經過特殊極處理,是行家夢寐以求的霸王款。」夏繁波不忘照顧男顧客,迷人的笑容到了同性眼中即成為撼動人心的真摯,不知不覺中就讓對方跟隨他的話走,完全無法掙脫。
  
  頂級耶,霸王耶!想到騎這輛車出去將引來的妒羨目光,鮪魚肚男暈陶陶的,無限惋惜地以拳擊掌,然後又勾起嘴角。「沒關係,我們還有一輛最棒的——」
  
  他來到一輛高掛牆上的黑色單車前,仰首看著它。
  
  「全球限量一百輛,台灣只有配額十輛,是該屆『台灣精品金質獎』中唯一的非電子類產品。」這次夏繁波並沒有一開始就點明價格,而是特地強調它的獨特及稀有。「今天早上才到的貨,可惜,大概很快就會從我們店裡離開了。」
  
  男客和美女都屏住了呼吸,只覺得那輛車正閃閃發亮。
  
  「它……多少錢?」
  
  夏繁波回頭一笑。「三十五萬。」
  
  「什麼?」兩人不約而同的發出驚喊。那價位都可以買輛便宜的房車了!「太誇張了!」
  
  「你不考慮它真是太好了。」夏繁波非但沒為推銷失敗而感到懊惱,反倒像是鬆了口氣。「有個常客說晚上要來看車,千叮萬囑要我幫他保留。」
  
  「有人要買?」人的劣根必,一聽到有競爭者就整個戰鬥力都被挑起。
  
  「藝人嘛,這種能彰顯身份地位的東西當然不想錯過。」夏繁波低笑,輕描淡寫地丟下誘餌,然後話獵犬轉。「我建議您還是買那輛十三萬八千無的好了,它也是輛很不錯的車子。」
  
  本來嫌貴的十三萬,被三十五萬一比頓時成了便宜貨。男客很猶豫,尚存一絲清醒拉著他別做傻事,但已被拱高的虛榮心讓他不想「屈就」原先那輛單車。
  
  「哪個藝人啊?」美女吞下了餌,興奮的追問。
  
  「客戶隱私,我不能透露。」夏繁波對她眨了下眼,電力十足的笑容簡直比明星還誘人。「我只能說,他真的很紅。」
  
  美女被迷得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加上那番話,理智已蕩然無存的她不由自主的開口。「……買。」
  
  男客還在掙扎,一聽她吐出那個字,眼睛瞪得有如銅鈴大。「三十五萬哎!」
  
  「又怎麼樣?」心神被拉回,美女擰眉瞪向男友。「你買不起嗎?」
  
  「當然買得起,可是這數目不小,你要讓我考慮一下啊!」
  
  「可是如果不趕快決定,很快就會像那輛二十二萬的一樣被別人買走了!而且能從藝人手中搶下來不是很棒嗎?說不定那個人是周……」
  
  兩人開始激辯,整間店裡都是他們的聲音。
  
  「兩們商量一下,如果有什麼疑問或需要再叫我一聲。」
  
  表面上是留給客人私下討論的空間,實際上是懶得聽他們爭論。夏繁波走回櫃檯前,已經排好商品的兩個員工回到那兒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小葉豎起大拇指,用嘴形無聲地贊個好。
  
  夏繁波輕扯了下唇角。客人要什麼,他就賣什麼,單車,虛榮,名利,恭維,應有盡有,這兩個客人已落入他投其所好所推砌出來的陷阱裡,逃不掉了。
  
  瞥見阿翔嘴唇掀動,夏繁波搶先低聲警告:「晚點再說。」他會主動跟他談的。這也是他派阿翔接待這組客人的目的。但不是現在。
  
  此時小葉對他打了個暗號。夏繁波不動聲色,直到對方出聲他才回頭。
  
  「夏先生。」
  
  「是的,」他微笑應道。「兩位決定如何?還是需要我再介紹別款的車?」
  
  「我們決定要那一輛了。」美女搶先開口,取得勝利的她笑得驕傲又開心。「三十五萬那輛。」
  
  「哎,我那位客人要失望了,」夏繁波苦笑輕歎,掩下了眼中的黠光。「兩位要當場取車,還是由我們送到府上?」
  
  「你們幫我送好了,我怕我的保時捷放不下。」就連要人送貨,男客也不忘炫耀一下他的財富。
  
  「謝謝您的惠顧。如果以後想換車,我們有提供代賣二手車的服務。完全不收費用。」
  
  刷完卡,留下資料,再挑幾樣配備贈送,最後附上這段話,送走客人,三十五元成交。
  
  人一離開,小葉立刻高聲歡呼。「夏哥,幹得好!」
  
  「為什麼要賣他那麼好的車?太浪費了!」同一時間,阿翔則是抱頭慘叫。
  
  夏繁波睞他一眼。「所以我才特地告訴他可以幫忙代賣二手車,不然你以為我那麼閒?」
  
  阿翔停住哀嚎,不解地看向他。「……什麼意思?」
  
  「笨!」小葉從他的後腦勺巴了下去。「夏哥就是看準那種人不會常騎,到時候拿出來賣還是跟
  
  新的一樣。價格又折了不少。反而可以造福那些真正想買卻又買不起的車友。」
  
  「對哦!」阿翔這才恍然大悟。一臉崇拜地看向夏繁波。「夏哥,你這招真棒!」
  
  「我可不保證他一定會賣。」夏繁波卻反而潑了他一桶冷水。當場讓他的笑容僵在臉上。「如果他寧可放在那裡爛,我也管不著,那輛車只能認命地成為虛榮心的陪葬品。」
  
  看到阿翔的反應,小葉忍笑忍得雙肩顫抖,知道老闆要對這個剛入門的小老弟曉以大義,他離開忙其它事去。留下他們獨處。
  
  「孩子,光靠熱情是吃不飽的。」夏繁波揚唇,往後靠著櫃檯,視線環視整個店舖。
  
  「至少我可以幫它選擇合適一點的客人啊!」阿翔怒聲抗議。
  
  他不敢相信自己跟的老闆竟然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不是以客人的需求做為第一考量,而是將最貴的車推銷給一個根本不懂價值的門外漢。
  
  看出他眼中的譴責,夏繁波輕笑。年輕人啊,憑著一股熱血橫衝直撞,魯莽中卻又帶著魅力。
  
  「很適合啊,那個客人買得起,而且只在平價錢夠不夠高,那輛車再適合他不過了。」夏繁波挑起一眉,輕鬆的語調分不清是在嘲諷抑或是認真。「熱愛單車同時擁有經濟能力的幸運兒少之又少。若不賣給有錢人,難道你希望這些高價的車從出廠後就一直掛在牆上供人膜拜,輪胎完全沒沾過泥土?」
  
  阿翔一怔,對呀,就算那些有錢人只是三分鐘熱度,但至少他們真正被騎過。要是從來沒上路,車子才真的會哭吧!
  
  「會被拿出來轉賣的,我樂意幫忙,不得善終的我們也只能祝它一路好走,有什麼不對?」夏繁波聳肩,半開玩笑地說道。
  
  他每隔一斷時間都會以電話聯絡買主,美其名是售後關懷,其實是為了在對方熱度消退時慫恿他們拿出來轉賣,降低單車被棄之不理的機率。不過這一點他暫不想讓阿翔知道,免得還沒教會他認清現實,又害他懷抱另一種夢想。
  
  阿翔認真思考這一番話,赫然發現他原先覺得營利市儈的行徑,都隱藏著更深的涵意。
  
  夏繁波知道他已經被點醒,他斂了戲譫的神色,緩聲說:「阿翔,你要學著在理想與實際之間取得平衡。太過執著於某一點只會讓自己活得痛苦。」
  
  他愛車,也希望能引領更多同好進入這個領域,但他也很清楚現實的世界不可能如此理想化。他唯一能做的是盡已所能,對於真心想接觸單車的人他絕不藏私,對於只是一時趕流行的人他也能做到一笑置之。
  
  他沒加重口氣,也沒疾言厲色,平和的表情卻充滿了懾人的說服力。
  
  「嗯。」阿翔用力點頭,對他更是萬分崇拜。「夏哥,對不起,我還以……你變了。」他坦率道歉。
  
  不想讓阿翔太尷尬,夏繁波用自我嘲解輕易地帶開了話題。「是變了啊,又老又沒吸引力。」他撫著下顎,端詳鏡中的倒影擰眉歎息。
  
  「沒吸引力?你沒看到剛剛那個小姐笑得多開心?」拿著打氣筒經過的小葉忍不住插嘴。「你那一招,我怎麼學都學不來。賣車永遠賣不贏你。」
  
  「就是啊,夏哥不笑則已,一笑驚人。」阿翔拚命點頭附合。「我要是有夏哥十分之一的魅力,也不會現在還交不到女朋友。」
  
  其實夏哥不算帥,陽剛,粗獷,性格,男人味這些詞都很適合他,但單帥這個字,真的跟他很不搭,那太過深邃的五官在面無表情時,反而有點嚇人.
  
  偏偏只要夏哥一笑--乖乖,不分男女老幼都會臣服在他的褲管底下,尤其是當他笑彎眼,那影響力更是無人能擋!
  
  「只怪我們的爸媽忘了幫我們生雙電眼,沒救啦」小葉搖頭長歎,說也好笑,夏哥的電力居然是瞇著眼的時候才發得出來,眼睛越是笑瞇成一條縫,電力越強,沒親眼見識到還真難以想像。
  
  「我還回眸一笑百媚生呢!」夏繁波扯了個錚獰的笑容。
  
  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笑與不笑有什麼差別,頂多只是凶與不凶而已,結果這招卻屢試不爽,既然這麼做能收服來客,又能增加業績,他也就樂得物盡其用,不過在發現引來客源的同時也招惹來不少麻煩桃花。他現在已經收斂許多。
  
  「喲,這形容詞好!」小葉吹了聲口哨。
  
  「夠了沒?去做事。」抑下笑意,夏繁波板起臉。「約騎公告打好了沒?」
  
  他們會固定在週日店休時發起約騎活動。由他領隊,既可以介紹台北近郊適合的路線給車友,也可以實地傳授騎車的經驗及要領。
  
  「OK啦,還印出來了呢.」熟知老闆個性的小葉沒被嚇倒,不過他也很懂得開玩笑要適可而止.他馬上把印出的A4紙放到櫃檯上.
  
  「夏哥,這條路線很不錯耶!」看完公告,阿翔興奮地喊。夏哥會在平日發掘沒被人發現的新路線,昨天找到的路線斜度夠,路況佳。還有極具挑戰的髮夾彎。很適合老手去試。
  
  「到時候騎不上去,可別要我等你。」夏繁波低哼,確認公告上的時間,路線無誤後,交給阿翔。「可以公告了。」
  
  「好」阿翔走出店門,先在撐放畫架上的小黑板寫下簡要的活動內容,然後再把紙貼到落地窗上的公告欄。
  
  正張貼時,他從落地窗的反影看到一輛名車在路旁停下,一男一女下了車往店的方向走來。
  
  男的他認識,是店裡的客人,一個有點自大的電子新貴,女的他沒見過,迅速判斷出客人的身份,阿翔弄好公告後回頭招呼。「嗨,吳先生。」
  
  吳先生連應也就應,注意力全放在一旁的女孩身上。「紀小姐,要買單車問我就對了,每間店我都很熟。這一家的服務還可以,你來這裡買比較不會被坑。」
  
  阿翔僵笑地站在一邊,被當成隱形人的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怎麼奧客全集中在今天出現啊?
  
  「嗨,你好。」沒想到那位氣質優雅的小姐卻對他點了下頭。彎揚的唇畔流露出甜美的氣息。
  
  她的親切對已經悶到不到的阿翔簡直是場及時雨,立刻讓他打從心裡揚起了笑。「你好請問是你要買車嗎?是平常要騎,還是有什麼用途。?」
  
  「進去再說,外面熱死了。」她還來不及回答,吳先生已帶著她走進店門,完全沒將阿翔看進眼裡。「紀小姐,因為你是打算健身有的,我建議買登山車。有幾款專門為女性設計的車款,我幫你介紹。」
  
  紀向暖勉強回以微笑,不斷地回頭看去,對被視若無睹的店員覺得很不好意思。
  
  姊姊昨天一聽到她想騎單車,原本力持反對,在她找來許多報導佐證單車是項老少咸宜的運動之後。姊姊終於接受,還派公司熱衷此道的下屬帶她採買行頭。
  
  她很感激,可是也很苦惱,因為吳先生根本不聽她說話,也沒針對她的問題回答,一路上自顧自地拚命說,像在炫耀他有多厲害似的。她實在不會應付這種人。
  
  「這輛車很適合你,白底小花很襯你高貴的氣質,這輛也不錯,不過像紀小姐沒預算限制,也可以考慮這種頂級車,調整高度就可以了。」吳先生儼然以專家自居,但聽在真正的專家耳裡,全都是些沒用的屁話。
  
  不希望她被人導入歧途,阿翔鍥而不捨地跟了過來,「紀小姐,你是想騎一般自行車道還是山路?」
  
  「這兩種有差別嗎?」紀向暖流很好奇,她昨天有上網做功課,但一堆專用名詞,讓她看得一頭霧水。「
  
  」當然有差……」阿翔正好好好向她解釋,又被打斷。
  
  「哎,這輛車拿出來讓我們看看。」性急的吳先生甚至自己動手搬車。
  
  「我來我來,」阿翔嚇死了,怕他粗手粗腳會刮傷商品,那輛車要十一萬啊!
  
  那無禮的舉止讓紀向暖困窘不已,恨不得能馬上離開現場。為什麼她沒勇氣拒絕吳先生的陪伴?
  
  她寧可自己毫無經驗地慢慢摸索。也好過現在。
  
  「這輛車是碳纖維的吧?重量?前叉?後變?SPEED?」急於在佳人面前表現的吳先生根本沒留意到她的確良表情,自以為是地不斷提出問題。
  
  阿翔一邊回答,一邊在心頭交戰。怎麼辦?夏哥剛開導過他,他應該順勢把這輛車推銷出去,反正吳先生都說沒預算了,可是他真的很想幫這位小姐介紹一輛真正適合她的車啊。……
  
  他求救地朝櫃檯看去,卻發現夏繁波低頭專心地打電腦,螢幕完全把他擋住,別說對上眼了,連臉都看不到,他只好調回目光,繼續和討厭的吳先生奮戰。
  
  「去幫阿翔把客人打發掉。」另一邊,夏繁波的視線沒離開螢幕,卻突然對一旁的小葉低聲下了指示。
  
  小葉怔了下,懷疑自己聽錯「打發?」夏哥從沒趕過客人,因為他將此視為挑戰,再怎麼刁難無理的客人他都有辦法做成生意。
  
  「對,別讓他們買任何東西。」夏繁波把話說得更明白,低垂的眼眸有抹難以察覺的隱色一掠而過。
  
  「哦。」雖然有滿腔疑問,但礙於客人在不方便多談,小葉只好先依令行事,朝他們走去。「吳先生,我覺得這輛車不是很適合耶……」看出局面掌控在男客身上,他極具默契地和阿翔夾攻他。
  
  三個男人討論得激烈,被晾在一旁的紀向暖完全插不上話,只好自己在店裡逛了起來。她環顧四周,寬敞明亮的陳設方式讓她感覺到驚奇,每一輛車也都很美,這裡漂亮得像是百貨公司裡頭的專櫃。
  
  鈴……電話鈴聲響起,她聽到有人接電話。「您好。」那聲音像是刻意壓低,「對,早上是我們打的沒錯,你預定的車款已經到期想跟您確認取車的時間。」
  
  話說得多,聲音就聽得越清楚,也越……耳熟。紀向暖訝異地循聲望去,但礙事的電腦螢幕卻完全擋住了那個人。
  
  不可能吧……她輕咬著唇,心跳因緊張而逐漸加快。
  
  她會選上單車這項運動,有大半是為了昨天那位騎士,因為她剛好需要一項健身的運動。又剛好他給了她靈感。所以她直覺地下了這個決定。
  
  她承認,她曾經閃過一個念頭,想說或許有一天他們會碰巧在某條單車道遇見也不一定,不過她沒虛幻到以為這種事真會發生,她很清楚這機率有多渺茫。
  
  但這聲音真的很像。
  
  她試著否決這個可笑的猜測,身體卻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不斷移動位置想看見那人的長相。
  
  察覺到她的舉止,夏繁波側過身體,藉由翻找資料的動作完全背對她。
  
  該死的,他們在門口和阿翔講話時他就已經認出她了,一樣素雅的穿著,一樣略帶羞怯的笑容,只差少了把遮陽傘,沒錯,他昨天幫她修過車,但不代表他想再見到她。
  
  太受到女客人青睞的他,早被鍛煉出敏銳的直覺,說他自信過剩他也認了,他敢肯定這種不知戶外運動為何物的大小姐突然想騎單車,絕對和他有關!
  
  快走吧,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別再看了,他在心裡不斷地祈禱小葉能趕快完成驅趕客人的任務。
  
  「不好意思,可以請問一下嗎?」紀向暖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近在身後的聲音讓夏繁波肩頭一僵,此時線上的客人剛好結束電話,要他假裝依然通話中一個人在那裡自言自語,那倒不如殺了他還比較乾脆。
  
  他暗歎一口氣,不愛拖泥帶水的他只好選擇下面迎戰,他放下話筒,直接站起身看向她--「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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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紀向暖不敢相信,竟然是他!
  
  因為太過驚喜,一時之間她只能傻傻地看著他,怔愣了半響,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開口,。「昨天、昨天真的很感謝你!」
  
  姣美的臉龐因為興奮染上紅暈,眼中閃動的燦光像她找到了失而復得的寶物,笑得奪人神目。
  
  夏繁波心頭一悸,還來不及辨別那是什麼情緒,煩躁已取而代之。只不過是修個車而已,別這樣看著他!
  
  「小姐,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掩飾得很好,冷淡的臉上只有困惑。
  
  紀向暖怔住,水眸輕眨了好幾下,迷惘無助的神情足以勾起所有人的憐惜之心。
  
  「昨天我們的車拋錨了,你說是高壓線的問題,還、還分我水……在山上……」她想喚起他的記憶,但他那像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眼神,讓她語無倫次的訴說越來越微弱,終至無聲。
  
  「你認錯人了,那個人不是我。」夏繁波斷然否認,看到她原本散發光芒的笑厴轉為震驚蒼白。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
  
  不然他能怎麼辦?他早已經看多那種眼神、癡戀、著迷、崇拜、英雄救美太容易讓人傾心,所以他修好車就立刻離開,沒留下任何讓她有後續發展的機會。沒想到她竟然能追上門來。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他的,刻意也罷,湊巧也罷,這種意外讓他覺得火大。昨天就不該一時同情心范濫停車幫了她,但她可憐兮兮地蹲在樹底下,再怎麼冷血無情的人也沒有辦法視見不見地棄她遠去。
  
  「但、但是……」她的視線在他臉上搜尋。
  
  不,她沒認錯人,她記得他那雙眼,雖然現在的他穿著Polo衫和牛仔褲,和昨天的穿著打扮完全不一樣,她還是認得出他。紀向暖很想以駁回去,但看到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板表情,想說的話全梗在喉頭。
  
  不想再被她用尋種眼神看著,夏繁波繞過櫃檯朝爭論不休的三人走去。打算速戰速決。
  
  「……是怎樣?每一輛車都不適合就是了?」吳先生已經被連番的否定惹得惱火。
  
  「並不是不適合,而是您沒有提供給我們正確的方向。」夏繁波適時切講話題。「真正懂車的人會知道怎麼表達需求,我這兩個員工可能太常接觸行家,忘了不是每個人都具備專業知識,我替他們向您道歉。」
  
  充滿禮貌的歉語其實全在暗指對方不懂車,他很清楚這種半瓶水的人最恨被人揭穿底細,這意有所指的一番話會比任何無禮對待都來得有效。
  
  果見吳先生臉色大變,氣得七竅生煙。
  
  「明明是你們不會介紹,還怪到我頭上?紀小姐我們走,別在這裡買了!」他轉身就走,直走到門口才發現紀向暖並沒有跟上來,不禁錯愕回頭。
  
  「對不起,我對單車真的一點也不懂。」紀向暖即時心裡忐忑,仍是鼓起勇氣爺首看著高她快一個頭的夏繁波,低聲道歉。「我是想要騎單車健身,不要太大台,要好騎,嗯……不用很貴沒關係……」
  
  看得出來她覺得無助,不知道要怎麼選車,卻依然揚著笑,試著說出她的需求。夏繁波不悅地緊抿著唇。以往遇到這種有心求知的客人,就算對方問的問題再怎麼外行,他都會不厭其煩地詳細解釋,但她只惹得他心情愈加浮躁。
  
  他氣她沒跟著那男人離開,也氣她的努力。她幹麼不走?這種待客之道她忍得下去?還跟他道歉?
  
  「紀小姐,不用跟這種人廢話。」吳先生回來阻止她。
  
  「我想在這間店買。」紀向暖搖頭,輕柔的語調裡充滿堅持。
  
  「我知道更好的店,走啦!」吳先生伸手就要拉她。
  
  還沒碰到人,就被一隻打橫伸出的手硬生生擋下,他正想開罵,一抬頭卻對上一雙冷冽的目光,凍得他瞬間僵在原地。
  
  「沒聽到她說的話嗎?還是你想妨礙我們做生意?」夏繁波絲毫沒揚高音調,那震懾感卻比怒聲咆哮還要有力。
  
  他是不想賣她車沒錯,但他更沒辦法忍受這渾蛋碰她。沒看到他自大的態度造成她多少困擾嗎?居然還敢伸手拉她?
  
  「我,我……我到那裡等。」吳先生不敢再造次,溜到另一邊假裝看車,完全不敢回頭。
  
  紀向暖鬆了口氣,他的出手相助讓她一直下墜的情緒總算染上了開心。「謝謝你。」她對他揚起感激的笑。
  
  可惡!夏繁波在心裡低咒。他出手做什麼?直接讓那男人把她帶走不就得了?這下好了,不賣她車都不行。
  
  「要越野車還是公路車?」他別過視線,口氣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越野?公路?紀向暖傻住。這兩種有什麼差別?
  
  「……公,公路車吧?」她偷觀察他的臉色,語氣裡充滿了不確定。昨天他騎的是一般車子走的道路,選這個應該沒錯。
  
  夏繁波不發一語,走到一旁抬出一輛由白、金色組成的腳踏車,擺到她面前。
  
  「幫她介紹,我去倉庫盤點。」丟下話,他頭也不回地走向店後的入口。
  
  看著他的背景消失門後,紀向暖很難過。他覺得她很煩嗎?很討厭她嗎?別說是笑了,他面對她的神情只有冷漠,彷彿她連站在他面前都會礙了眼。
  
  「夏哥吃了炸藥啦?」阿翔悄聲地問小葉。夏哥是他們裡頭耐性最好的一個,就算對象是百講不聽的老伯伯都能以笑容應對,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夏哥這樣對待客人。
  
  小葉聳肩,好奇地打量紀向暖。從夏哥要他去打發掉他們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了,後來夏哥連串異常的舉止,更是看得他瞠目結舌。
  
  看來,他得好好探究原因了,而首要之務,是要先讓她成為他們的客戶。
  
  「紀小姐是吧?我為你介紹這輛車的性能,它是專為女性設計的平把公路車,不但有優雅的外型,功能上也針對女性的身高,肌力做了不少調整,採用較小的車架與輪圈……」
  
  坐在溫度舒適的車裡,紀向暖看著窗外來往的車輛,無聲地歎了口氣。
  
  單車買了,現在正安靜地躺在後車廂裡,白金色的塗裝很有質感。幫她介紹的小葉和阿翔人也都很好,為她解答了不少疑惑,但她的心情還是快樂不起來。
  
  「向暖小姐,怎麼了?是不是那個吳先生惹你不高興?」楊叔開口問道。
  
  幸好送吳先生回公司的路上,他沒再像去的時候那樣員哩呱啦講個不停,不然他鐵定把他踢下去叫他自己搭計程車。
  
  紀向暖搖搖頭,遲疑了會兒。才輕聲開口:「我好像遇到昨天那個人了。」
  
  「真的?」老楊替她感到高興,但再看到她的反應,眉頭皺了起來。「那不是很好嗎?」
  
  「可是他說我認錯人。」她咬著唇。「我覺得是他沒錯,但我不懂他為什麼要否認。」
  
  她確定是他,那濃眉、挺鼻,及剛硬的下顎線條,組合在一起有種性格的味道,只要一笑,就會瞬間柔化他與生俱來的強悍氣焰,但今天他完全沒對她笑過。
  
  「他是用什麼反應說的?」老楊想更瞭解狀況。
  
  「就……淡淡地說我認錯人了。」紀向暖有所隱瞞,她怕說出事實會破壞了他的形象。因為,他今天的態度真的很差。
  
  他不僅無禮,還一點也不友善,那種待客之道任誰見了都會搖頭。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什麼,即使他的表情和口吻都讓她覺得害怕,她還是希望能再跟他多說幾句話,他卻從進入倉庫後就沒再出來過了。
  
  他是覺得把車賣給完全不懂單車的她是一種糟蹋嗎?還是覺得她提起昨天的事是一種困擾?偏偏他什麼也不說,只是用冷硬的態度對她,讓她心慌又難過,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這樣啊……」會不會是真的認錯人了?不然又不是殺人放火,幹嘛不承認?怕向暖小姐已經差透的心情更雪上加霜,這個想法老楊打死都不敢說出口。
  
  此時手機鈴聲響起,紀向暖接起。「喂?」
  
  「向暖嗎?我是小葉啦!」剛剛在店裡聊了一個多小時,他們已熟到直接以名字相稱。
  
  「喂,小葉,怎麼了?」紀向暖笑著回應,心思卻忍不住飄離。夏老闆離開倉庫了嗎?她買了他推薦的車,他知道嗎?
  
  「我剛想到,你只買安全帽和水壺架其實不太夠,你明天有沒有空,要不要再來買些配備?」
  
  「這樣啊……」紀向暖怔了下,分不清驀然籠罩心頭的是喜悅期待,還是膽怯躊躇。
  
  「只是建議啦,如果有需要你再過來吧,先這樣。BYE。」小葉掛上電話。
  
  握著手機,紀向暖猶豫不已。要去嗎?她很想再去找他,但她也很怕再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厭煩不耐的表情。
  
  「向暖小姐,誰呀?」老楊關心地問。向暖小姐在台灣沒多少朋友,除了家人應該不會有人打電話給她。
  
  「單車店的人,他希望我明天再去一趟。」
  
  「好啊好啊,我明天跟你一起去,順便幫你確認是不是他。」老楊拚命鼓吹。就算他不知道那人的長相,至少也可以從對方的反應看出一些端倪。
  
  如果明天又去,他會覺得她是在糾纏他嗎?紀向暖陷入兩難。但她不是啊,她是真的想騎單車。需要一些配備,或許沒了那些配備。她就騎不好單車了。
  
  發現自己像在找借口,她臉一紅,急忙將那些想法全都抹去,最後還是抵不過想再次見到他的念頭,於是她接受了楊叔的提議。
  
  「嗯。」
  
  她不是想煩他,而是疑問太多了,包括他的否認,他的態度,一直梗在她心頭,揮之不去,如果不找到解答,她的心沒辦法靜下來。
  
  她看向窗外,開始覺得惴惴不安。明天,他會依然冷淡以對,還是能撥給她一個笑容呢?
  
  在上午較為清閒的時候,夏繁波會上部落格發表網志及回覆問題,純粹是為了經驗分享,不以廣告宣傳為目的。
  
  小葉坐在櫃檯前的高腳椅上整理單據,突然開口:「昨天向暖買了那輛Freeda回去不知道騎得如何?」
  
  直呼其名的熟稔讓夏繁波略微皺眉,他沒動,視線仍緊盯著螢幕,只是不置可否地輕應了聲,像是沒住址將他的話聽進耳裡。
  
  瞄他一眼,小葉又繼續說:「現在已經很少看到這種女孩子了,漂亮又不高傲傲,文靜又不失親切,柔柔弱弱的讓人很想保護她,夏哥,你覺得咧?」
  
  「你說誰?你朋友?」夏繁波抬頭,裝傻裝得很徹底。
  
  「我才想問是不是你的朋友呢!」小葉嗤笑,乾脆直接把話挑明。「你幹麼不賣她車?她不囉嗦,還懂得虛心求教,這種客人不是你的最愛嗎?結果你對她的態度簡直像她欠了你八百萬沒還似的。」
  
  知道瞞不過他,夏繁波靠向椅背,雙手交疊頸後,唇畔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是欠了債沒錯,人情債。」只不過債主是他,而他一點也不想討回。
  
  「你欠她人情債還那麼凶?」小葉輕嘖了聲。
  
  夏繁波擰眉瞪向他。他有遜到需要向人求助的地步嗎?就算有,他也不是那種過河拆橋的混蛋。
  
  「前天我去勘察路線時幫了她一點忙,我連名字都沒留,沒想到她竟然能找到這裡。」他簡單說明狀況。
  
  小葉總算懂了,以為萍水相逢的人卻突然找上門來,難怪夏哥會起了防心。
  
  「向暖不像是心機深沉的人,不可能單憑這樣就能找到你,而且她還是吳先生帶來的,我想這真的是巧合。」他忍不住幫忙說話。
  
  「巧合只會引來更多的麻煩,所以我不想賣她車。」夏繁波淡淡地回道。
  
  巧合又如何?他看得到她眼中隱含的情愫,他很清楚,只要他稍微和顏悅色,都足以讓她懷抱滿滿的希望,既然不可能發展下去,倒不如一開始就粉碎她所有的幻想,簡單省事。
  
  「可是你對處理這種狀況不是很駕輕就熟了嗎?你昨天對向暖真的太凶了。」小葉不甚認同地說道。
  
  夏哥被女客糾纏的經驗豐富,只要一察覺情況不對,就會立刻和對方保持距離,手段之高超,完全不會傷了和氣,結果他昨天採用的方法卻比當面拒絕還拙劣。
  
  想到她昨天受傷的表情,夏繁波緊繃下顎,心情又開始煩躁了起來。
  
  沒錯,方法很多,他卻不曉得該怎麼對她。
  
  她不像那些信心滿滿的成熟女子,大肆張揚自己的性感及魅力來吸引他的注意,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帶著羞怯傾心的笑,像只無害的小白兔全心信賴地看著主人。
  
  要他怎麼和她虛與委蛇?要他怎麼她顧左右而言他?光被她用那種眼神盯著,就是一種凌遲,只要稍一失防。就會緩緩地,難以察覺地將他的自製與理智逐漸摧毀。
  
  「就是要凶她才不會再找上門。」明明心裡有一絲懊悔,夏繁波仍態度強硬地回道。
  
  把他的失常全看在眼裡,小葉突然然語出驚人。「我還寧可她會再找上門呢,向暖這女孩很不錯,你可試著和她交往看看。」
  
  「你瘋啦?」夏繁波一怔,立刻駁斥回去。「光看外表就知道她和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她出入都有司機,名車接送,連買個車也要有人跟在旁邊呵護。你以為我真會對這種公主感興趣?」
  
  他沒發現他反駁的速度太快。反而顯得欲蓋彌彰,那急切口吻彷彿只要他稍一遲疑,這個提議就有可能成真。
  
  厚厚,被他抓到了吧。小葉暗笑。夏哥雖然不是什麼商業鉅子,好歹也是個灸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自信優越的他向來就沒將身份地位這種虛名放在眼裡。這一聽就知道是自欺欺人的借口嘛!
  
  「那又怎樣?又不是每個公主都很討人厭的。」還好他特地留了一手讓向暖有機會再到店裡來。真期待這兩人會擦出什麼火花。
  
  夏繁波蹙眉。小葉是怎麼了?幹麼拚命說那女人的好話?他正想問個清楚,推門而進的客人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夏老闆,救命啊,我的前變怎麼都調不好,一直卡到鏈條!」打著單車的客人急得都快哭了。
  
  「我來看看。」夏繁波立刻上前檢查。
  
  調整很費心神,加上他同時必須安撫客人的情緒和回答客人突如其來的問題,所以他的注意力完全專注在這上頭。
  
  弄了近一個小時,總算修好了。
  
  「夏老闆謝啦!」客人歡天喜地騎著單車走了。
  
  微笑送走客人,夏繁波一回頭,年垤坐在櫃檯關的紀向暖,原本朗笑的表情瞬間蒙上冷凜的寒霜。
  
  他知道剛才有客人來,但他忙著修車,所以完全交由小葉去招呼,他沒想到竟然是她。
  
  看到他頃刻轉換的態度,紀向暖像被狠狠地打了一拳,她輕咬下唇,難過得好想哭。
  
  她昨晚一直在說服自己,或許他本來就是這種冷僻個性的人,那時會出手幫她只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法,她不該懷抱太大的期望,免得失望越大。
  
  她知道這樣像在詆毀他。但她不得不如此,因為她必須先做好心理建設,不然她怕,怕每見一次面。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就更薄弱一分。
  
  結果她卻看到讓她出乎意料之外的他!他剛剛好有耐心。不管那人問什麼。他都回答,還會微笑給予安撫。讓她更加確定他就是幫她修車的人。那凡事掌控在手的沉穩,那不見猶豫的果決氣勢,就像那裡他讓她定下心的感覺一樣。
  
  楊叔一直誇這年輕人好,聽得她的心微微扯痛。因為她清楚明白他的冷漠只針對她。他的煩躁只因她而起。為什麼?她不也是客人嗎?為什麼不能對她一視同仁?難道接受過他的幫助後,就沒資格再看到他的笑容了嗎?
  
  這也太明顯了吧?小葉暗歎一口氣,幫忙緩和氣氛。「向暖有些配備沒買,我建議她來補購。」他指了指櫃檯上堆疊的商品。
  
  「結帳了嗎?」夏繁波面無表情地問。
  
  紀向暖置在膝上的手變得冰冷,她只能緊緊地抓住裙擺,強抑著激動的情緒。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坐在這兒,他那句話等於是在下逐客令了。她真的那麼討人厭嗎?他連好言好語跟她說句話都做不到?
  
  「夏哥!」小葉低喊。他沒看到向暖的表情已經不太對勁了嗎?
  
  「向暖小姐,真的是他!」一聲大喊打破了僵局。
  
  楊叔興沖沖地從外奔進,手上還揚著一張紙。他在外頭等得無聊到處亂晃。結果看到外頭公告欄上的活動行程,立刻衝進來跟向暖小姐報告。
  
  「我們前天去的地方,就是這紙上寫的地方……」說到一半,他頓時沒了聲息。楞站原地。因為夏繁波正冷冷地瞪著他。
  
  老楊心一凜,楞站在原地。怪了,剛剛這男人不是還跟客人有說有笑的嗎?怎麼變臉變得那麼快?
  
  知道已經無法再隱瞞,夏繁波抽過那張行程表,轉身直視紀向暖。視線又冰又冷。
  
  「沒錯,是我。得到你想要的答案,這樣滿意了嗎?」
  
  「我……我只是想道謝而已……」紀向暖囁嚅地開口,他冷漠的態度讓她很難受。
  
  「OK,我收到了。」夏繁波輕揚唇角,眼中卻一點笑意也沒有。「如果單車只是一種工具,不用勉強買,我會派人去把車收回來,全額退費。」
  
  紀向暖不敢相信他竟然說得出這種話。原來他在心裡是這樣看她的?覺得她意有所圖?覺得她居心叵測?
  
  「我是真的想騎單車!」她只不過是剛好來到他的店而已,需要將她想得這麼不堪嗎?
  
  「我不這麼認為,我甚至懷疑你是否真的會騎單車。」夏繁波的回答證實了她的猜測。
  
  不斷累積的難過已到了臨界點,那些指責等於是將她最後的自持震碎,紀向暖試著深呼吸,卻制止不了狂鼓的心跳,傷心逐漸轉變成另一種洶湧的情緒。
  
  醫生總是叮嚀她要保持心平氣和,維持平靜的心情來保持自己已變成她的本能反應,她不動怒,不哭泣,不去強求,而幸福淡泊的日子也讓她鮮少破戒。
  
  但現在她根本控制不了,他真的讓她好生氣!
  
  「我會騎,而且還騎得很好。」雖然八歲以後她就沒再騎過單車,但她相信那只要學會就忘不掉。
  
  「是嗎?」他挑眉低笑,擺明了不信。
  
  「當然,而且我還要參加你們的活動!」氣他的輕蔑,突如其來的衝動讓她脫口而出。
  
  「別鬧了。」夏繁波倏地沉下臉,看向她的眼神祇有冷厲,連譏誚的笑意都斂得不留痕跡。「這段路連小葉他們都不一定騎得上去,你只會增加麻煩。
  
  「但那是下個月才約騎的路線吧?」小葉覺得該是他開口的時候了。「這禮拜的行程還滿適合新手挑戰的。」
  
  他從櫃檯底下拿出活動說明交給紀向暖。微笑給她鼓勵。
  
  夏繁波臉色乍變,下顎繃得死緊。「已經額滿了!」
  
  「我早上剛接到一通取消報名的電話。」小葉立刻拆了他的台。
  
  「她騎不上去的!」夏繁波生氣地挑明,額上的青筋隱隱抽動。小葉到底在搞什麼鬼?對她有好感孔洞是這種討好法!「她會拖累所有車友的速度,把整個活動毀掉,我不能讓她參加。」
  
  「我可以。」即使有些心虛,不願在他面前示弱的紀向暖沒有表現出來。「我絕對不會造成你們的麻煩。」
  
  她的身體雖然比人家差,但適合新手騎的路線應該不會難到哪裡去吧?而且離禮拜日還有四天,她可以好好地鍛煉,她要證明自己不像他說的那麼沒用。
  
  她的堅持和小葉的窩裡反都讓夏繁波氣得火冒三丈,要是再待在這兒,他可能會克制不了將她扔出去的慾望。
  
  堅持要騎是不是?就讓她親自去嘗嘗苦頭,看誰才是正確的!
  
  「好。」黑眸因怒意而略微瞇起,夏繁波冷冷地提醒。「記住你這句話,如果你到時候出了什麼狀況,別妄想我會停下來等你。」
  
  惡狠狠地撂下話後,他走向後頭,不一會兒,就看到騎著單車的他從店前快速掠過。
  
  紀向暖和老楊都認出他騎的就是前天那輛車,但此時,那已經不是重點了。
  
  「這夏老闆……脾氣很不好啊!」楊叔咋舌。對向暖小姐這麼討人喜歡的女孩居然還凶得起來?虧他剛剛還覺得這小子不錯哩!
  
  小葉聞言,一臉忍笑的古怪表情。托向暖的福。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來夏哥可以和火爆浪子扯得上邊。認識夏哥近十年,他看過他真正動怒的次數實在是屈指可數。
  
  夏繁小一離開,紀向暖就後悔了。滿滿的自信在憤怒褪去之後,只剩下懊惱及自責。想到剛才自己所說的話。她不禁閉眼無聲申吟。
  
  這種容易超出體力負荷的事是她向來避之唯恐不及的,她怎麼會衝動地說要參加行程呢?自己的身體她再清楚不過了,即使那路線再怎麼適合新手,對她而言依然會難如登天。
  
  說出的話沒有臉再收回,她只好轉向專家求救。「小葉,我該怎麼練習?」
  
  她根本不敢幻想自己能讓他刮目相看,但至少她必須盡量準備,好讓下場別太難看。
  
  「順其自然就好,第一次騎,得失心別太重。」小葉笑得很和藹可親。「而且那條路線真的滿好騎的。沒問題的啦!」
  
  「那就好……」紀向暖鬆了一口氣,心總算稍微放了下來。
  
  陷在懊惱和擔慮的她,完全沒發現小葉的笑容裡隱藏著難以察覺的狡詐。
  
  那條路到底有多好騎?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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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裝潢典雅的歐式餐廳裡播放著鋼琴樂曲,營造出使人放鬆以的悠閒氣氛。
  
  一身幹練套裝的女子走進,挺直的背及快速邁開的步伐都說明了她的積極與忙碌,跟週遭的寧和氛圍有些格格不入。
  
  服務生正要上前接待,她揚手阻止,因為她已經看到她所要找的人,立刻快步走去。
  
  紀向暖坐在靠窗的位置,透進的光線在她姣美的容顏灑落光芒,看見來人,她揚起了笑。「姐--」
  
  「向暖,對不起,讓你等那麼久。」紀向曉坐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誰知道他們居然在今天給出紕漏,害我走都走不開。」
  
  「很嚴重嗎?」紀向暖擔慮地問。「你忙沒關係,我們可以改時間。」
  
  「再改我就該死了。」她叫來服務生點菜。本來禮拜三的約會被她一延再延,好不容易想說禮拜六會比較空閒,結果又被突發狀況困在公司分不開身。
  
  「真的沒關係,反正我沒什麼事。」怕造成姐姐的困擾,紀向暖急忙說道。
  
  「乖,別為我擔心。」紀向曉寵溺地拍拍她的手。「為親愛的妹妹撥出一、兩個小時,沒問題的。」
  
  紀向暖揚笑,看著眼前的她:心裡覺得好驕傲。姐姐和她完全不同。她勇往直前,做事乾脆俐落。彷彿什麼問題都難不倒她。不像她,只會帶來麻煩和擔心。讓爸媽永遠放不開。
  
  服務生送上沙拉和麵包,他們開始邊吃邊聊。
  
  紀向曉端詳她的臉。「你的氣色好像有好一點哦,騎單車真的有效?」
  
  「……嗯。」紀向暖輕輕回應,藉著低頭吃沙拉的舉止掩飾了心虛。
  
  想到明天即將面臨的挑戰,她就想歎氣。
  
  這幾天她都沒再去單車店,而是和楊叔到附近的大安森林公園練騎車,為了她,楊叔連他閒置多年的老鐵馬都拖出來陪騎,她的表現卻完全辜負楊叔的好意。
  
  第一天最慘,好不容易騎完一圈,她幾乎喘不過氣,把楊叔嚇個半死。後來她不敢再逞強,不求快,能騎多少算多少,昨天她已經能繞公園兩圈了。待會兒她還要再去練習,朝三圈的目標邁進。
  
  雖然她的體力有好轉的趨勢,但她依然忍不住擔心。明天要騎的路線也會像大安森林公園客以好騎嗎?如果她能證明自己的努力,他對她的評價也會提升吧?
  
  「運動是好事,但可別過頭哦。」紀向曉叮嚀。要是向暖在她的保護下出了什麼問題。爸媽絕對不會饒過她。
  
  「我會的,媽已經交代過我了。」紀向暖點頭保證,想起母親來電的內容,不禁皺鼻輕笑。「她和爸啊,居然跑去愛德華王子島二度蜜月,真是的,當初還不讓我回台灣,其實他們應該很高興少了我這個電燈泡吧?」
  
  「……是嗎?我倒不知道這件事。」紀向曉頓了下,微笑地淡淡帶過。
  
  察覺那語氣好像有點不對,紀向暖心頭一緊,很怕自己說錯什麼話。
  
  她對姐姐一直覺得很歉疚,從小到大爸媽的心思都被她佔據,姐姐該氣她的,但她沒有,反而對她呵護有加,這些年的聚少離多並沒有淡化她們之間的感情,在她回到台灣的這段時間,姐姐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不僅把得力的司機楊叔借給她,也會常常撥空用手機和她聊天,關心她的狀況。
  
  姐姐對她越好,她越抑不住浮上心頭的愧疚。她想窮盡所有去彌補姐姐。但無能的她,甚至還被保護在家人的羽翼之下,什麼也做不到。
  
  「怎麼不說話了?」紀向曉微笑問,就和平常一樣疼愛地看著她。「你氣他們沒帶你去嗎?」
  
  紀向暖搖搖頭,水眸輕眨了下,低聲開口:「對不起,如果我能再健康一點,爸媽也不會被我絆住了。」如果易地而處,她也能對這麼討人厭的妹妹如此寬容嗎?越是深思,她越覺得姐姐真的很偉大。
  
  紀向曉莞爾,伸手輕捏她的臉頰。「我才要感謝你呢,沒人管的日子有多自由你都不知道。」
  
  從小到大,她就不是那種會讓人煩惱的孩子,也就是因為太過獨立,讓爸媽從放心到自然而然冷落她,即使她們待在台灣的時間,也是忙於公事,而不是補償她所缺乏的關愛。
  
  還好向暖實在太討人喜歡了,否則她應該沒那麼容易釋懷。受盡疾病折磨的向暖不但不驕縱,還會設身處地站在她的立場著想。這麼可愛的妹妹,她不好好保護怎麼可以呢?
  
  「這鴨胸好香,我切一塊給你。」主菜上來,紀向曉把話題帶開。
  
  「謝謝。」看到姐姐心無芥蒂的笑容,紀向曉跟著愉悅揚笑,飄浮不安的心踏實了。
  
  時間及空間的分隔及造成她們的疏離,兩個個性,外型截然不同的女子,開心地分享著美食,話題,在姐妹共有回憶中增添了一筆繽紛的色彩。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正是適合出外遊玩的好天氣。
  
  新北投捷運站前的廣場聚集了近十名的單車騎士,裡頭有男有女,龐大的陣仗及拉風的裝備引來不少遊客側目。
  
  「嘩,居然用賓士接送,太猛了吧?」有人發出驚呼。
  
  夏繁波還沒回頭,就已經猜到來者何人。
  
  眾車友不是直接騎到這裡,就是搭捷運到北投站再騎過來,也只有嬌嫩嫩的紀大小姐會讓司機直接送到集合地點。
  
  他輕嘖了聲,轉身看去,果然看到司機幫她把車從後車廂搬下,動作迅速地裝上輪子。刀子站在路旁,忙著扣上安全帽帶,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
  
  夏繁波迅速收回視線,低頭戴上手套,目光卻又不自覺地朝她飄去,打量著她的模樣—
  
  她的膚色白皙,纖細的身軀不見代表力量的肌肉,她是個純粹的女人,柔柔弱弱的純粹女人,即使合身的車衣及齊全的裝備也無法增加她的份量,反而更加映襯出她的嬌柔,給人一種快將她壓垮的錯覺。
  
  這樣的她怎麼可能騎完全程?黑湛的眸略微瞇起,夏繁皮莫名地覺得浮躁,他把一切歸咎到炎熱的天氣。
  
  「向暖,這裡這裡!」負責支援這次活動的阿翔拚命揮手。
  
  紀向暖朝他揚了笑,看到站在後頭的夏繁波,原本就緊張的心更是忐忑不安。怎麼辦?他的臉色好像還是很難看……
  
  「如果撐不住,馬上打手機給我,千萬別逞強哦!」老楊在旁邊不斷重複路上已講了幾百次的叮嚀。
  
  如果我出了什麼狀況,這樣你才能開車來接我。都怪賂暖小姐不讓他陪騎,還用這個理由說服了他,他只好留在原地待命。真是的,用不著等向暖小姐上路他就開始擔心了。
  
  「嗯,楊叔我過去嘍。」道別後,紀向暖深吸口氣,朝那一群人走去。
  
  約騎團的成員本就男多於女,奇貨可居加上還是個人見人愛的溫柔小女生,不管老的、年輕的,大家都圍過來打招呼。
  
  「新同伴啊?」
  
  「欸,欸,別嚇到她。」阿翔負責當起護花使者,維持秩序順便幫彼此介紹。
  
  「她是向暖,這位是小傑,還有伍哥,芬芬……」
  
  紀向暖緊張到無暇分神,她只能強撐出笑,任由那些名字在耳邊流過。冷靜點,冷靜。她不斷安撫自己,不然還沒真正踏上行程,心跳就已經跳到讓她受不了了。
  
  夏繁波遠遠地看著,看到她被眾星拱月的情況,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情更差了。
  
  可惡,今天真的很熱。他不禁暗暗低咒。看到最後一名成員正從另一端騎了過來,他抑下浮動的情緒,朝他們走去。
  
  「人都到齊了,準備出發。」他必須對她視若無睹,才能露出大家熟知的夏老闆表情。
  
  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紀向暖差點跳起來,小臉不由自主地窘紅。
  
  這幾天她只要一想到他們上次鬧得不歡而散的情景,羞愧感就佈滿整個心扉。雖然他也有一部分責任,但她怎麼想都想不懂,為什麼那時候的她會變得那麼難以溝通呢?害她現在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
  
  其他車友紛紛去牽車子,感覺他還站在身後,紀向暖猶豫了下,深吸口氣,打算先釋出善意。
  
  「夏老闆,您好。」她回頭對她漾笑,綻放的甜美中帶著動人羞怯,會將所有的冰霜冷漠盡皆融解。
  
  她卻不曉得,這種會引人心悸的表情,正是引發夏繁波怒意的主因,果然,一對上她的視線,夏繁波臉上專為其他人而起的親切笑容瞬間消失無蹤。
  
  「那麼久沒出現,我還以為你只是說說而已。」他冷睇她一眼,明白告知刀子的出現是個意外,而不是驚喜。
  
  示好反而被泌了桶冷水,紀向暖的嘴角緩緩降了下來,她垂下眸光,不想被他看見眼中的淚花。
  
  「我不是那種人。」為什麼他老是要挑剔她?去他店裡說她別有用心,不去又暗指她容易放棄,好好地對她說句話真那麼難嗎?
  
  夏繁波爺頭看向遠方,要自己對她那惹人憐惜的神情視而不見。「最好是,我再說一次,你要是跟不上,我絕對不會管你,要放棄現在還來得及。」
  
  扔下警告,他看也不看她一眼,揚手朝其他人喊道:「我領騎,阿翔壓隊,出發。」
  
  夏繁波帶頭騎出後,各車友們接連一一跟上。
  
  紀向暖愣在原地:心頭的鬱悶介於發怒及懊惱之間。
  
  真希望她的個性能再強悍點,這樣她就可以追上去怒斥要他注意自己的禮貌,可惜她唯一能做到的是,低著頭,默默地跨上車,跟著車隊前進。
  
  才剛出發沒多義,紀向暖就發現她實在太天真了。
  
  當他們轉了個彎,發現出現眼前的是個長爬坡時,她睜大了眼。為什麼不是自行車的專用道?為什麼是斜坡路?小葉明明說這段路線很好騎的啊……
  
  眼看大有都毫不遲疑地騎了上去,騎虎難下的她只好硬著頭皮跟上,踩得氣喘吁吁,好幾次她都停了下來,全靠殿後的阿翔不斷鼓勵她,教她如何調整變速,她才能繼續前進,但他們與前方車友的距離已經越拉越遠。
  
  「我……我不……行了……」紀向暖再一次停下,趴在車頭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原來這幾天她所謂的練習勉強只能算是熱身程度,難怪夏繁波要鄙夷她了,她真的把騎單車看得太簡單。
  
  「向暖,加油,過了這段斜坡就好騎了,撐著點。」阿翔停在她後面拚命打氣。
  
  她的呼吸仍調不過來,但怕拖累阿翔,她只好直起身子,再努力往前騎。
  
  前方完全看不到車友的身影,足見他們落後多遠。紀向暖邊踩踏板邊用力地呼息,氧氣卻進不到心臟,缺氧的胸腔像要炸開一樣,小腿的肌腱痛得像要斷掉了似,她已經快撐不下去了。
  
  正當她準備要放棄的時候:心門開始陣陣絞痛,這狀況嚇得紀向暖臉色發白。
  
  她的心臟病雖然已經許久不曾發作,但她永遠都忘不了那種感覺。死亡的恐懼永遠都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她趕緊停車蹲坐路旁閉眼休息,大口大口地呼吸。
  
  「向暖,再撐一下嘛!」誤以為她只是單純地體力不支,阿翔一直勸。
  
  「站起來,不要坐在那裡!」突然夏繁波的斥喝加了進來。
  
  紀向暖虛弱地張開眼,看到是他,累到頭昏腦脹的她完人反應不過來。他不是騎很遠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起來。」夏繁波乾脆下車伸手拉她,迫使她跟著他走,全身無力的她等於是掛在他身上。
  
  即使貼著他滾燙的肌膚,紀向暖也沒有力氣害羞了:心門的疼痛和想到她落在他眼中的不堪,讓她好想哭。為什麼不讓她坐著休息?為什麼還要逼她走?他是在氣她的拖累所以故意懲罰她嗎?
  
  走了一段路又折回原處,夏繁波才放開她,早已虛軟的紀向暖立刻跌坐在地,低著頭不斷地喘氣。
  
  夏繁波擰眉看著她,眼中冒出熊熊怒火。從激烈的運動中突然靜止下來,只會讓身體更加負荷,該死的她竟連這一點都不懂!
  
  「其他人呢?」阿翔驚訝地問。
  
  「在第一休息點,你先追上去。」把車友帶到那兒後,他立刻回來尋人,果然如他所料,她根本撐不下去。
  
  「好。」雖然擔心向暖的狀況,但有夏繁波在,阿翔總算放心離開。
  
  「這就是你一意孤行的結果。」直到阿翔走遠,夏繁波冷聲開口。「你知道你騎了多遠?這裡還在我們行程的起步路段,為了你,其他車友的速度根本快不起來。」
  
  他沒有嘶聲咆哮,但話語裡的冷漠和句句指責都像鞭子一樣抽在她的心上,紀向暖不禁紅了眼眶。如果這時候她再說她有以及病,他只會覺得她是在找藉口吧?她咬唇強忍住淚水,不願在他面前哭泣示弱。
  
  夏繁波看到了她眼中的紅潮,唇抿得死緊。她的臉白得像鬼,像是下一秒就會昏倒路旁,還有那強自忍淚的脆弱表情更是狠狠地絞擰他的心。
  
  他該覺得火大,氣她一意孤行不聽他勸告,可是盈滿胸口的憤怒卻都在痛斥他自己。為什麼他會讓她陷在這種狀況裡?她不懂是應該的,但經驗豐富的他早料到會有這種結果不是嗎?當初他應該要堅持己見,無論如何都別答應讓她參加!
  
  「我說過,別想我會為了你拖累大家的速度。」可惡,這明明是她的錯,為什麼當他說出這些話時心裡會有罪惡感?夏繁波無視心頭隱隱扯痛的情緒,逼自己說出冷絕的話。「體力恢復後你自己順著原路下山,別再跟來了。」
  
  只是體力透支,且這裡又不是什麼荒郊野嶺,她不會有事的。他必須一再強硬說服自己,才有辦法狠下心實踐他說過的警告。
  
  紀向暖身子一僵,不自覺地屏住了氣息,須臾聽到他離去的聲音,她沒有抬頭,因為她的淚已決堤而下。
  
  她早有心理準備,知道他說到做到,但當他真的丟下她頭也不回地離去時,那種被遺棄的孤獨感還是讓她難以承受。
  
  心越來越痛,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她趕緊起身從坐墊包裡拿出藥含在舌下,然後環膝坐下,等著藥效發揮作用。
  
  想到自己虛弱的身體,再想到他的無情,洶湧的淚忍不住又奪眶而出。
  
  她很清楚,在他眼中她只是個要世界繞著她轉的富家女,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一直對她不假辭色。
  
  可,她不是啊,她不是需要人哄,也不是要求每個人都要把她捧在掌心,她只是希望他的口氣別那麼冷,對她何以再溫言軟語一點,這樣就夠了。
  
  問題是他有什麼義務要如此對她?突然閃過的念頭猛地揪住她的心。
  
  從頭到尾都是她的錯,希望他能接受她的感謝,不顧她的勸阻執意參加活動,最好她意還怪他的態度不夠和善,她的作為和驕縱任性有什麼兩樣?
  
  難怪他會那麼討厭她了……她埋頭哭得更凶。這個認訓讓她極端厭惡自己,心痛已經獲得舒緩,她的淚卻沒有辦法止住。
  
  「小妞,要不要一起去喝咖啡?」有輛轎車在她面前停下,輕佻的搭訕手法老套到爆。
  
  紀向暖心一凜,忙不迭搖頭,臉仍埋在膝上,悄悄抹去淚水。她不能一直坐在這裡。她得趕快打電話給楊叔請他來接她。
  
  「那麼不給面子啊?至少抬頭看一下嘛!」那人說到後來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這一笑,紀向暖才覺得這聲音耳熟,連忙抬頭,卻看到小葉在對她招手,讓她驚訝不已。
  
  沒給她問的時間,小葉逕自開門下車,幫她把單車的輪子拆掉,放進後車廂裡。
  
  「走了,這裡島不生蛋的。」他催促她上車。
  
  紀向暖抹去臉上殘存的淚痕,摘下安全帽坐上車,須臾,整理好情緒後,才有辦法說話:「小葉,謝謝你。」小葉八成是不放心她,才會開車跟來看看狀況,不然今天的活動是由阿翔負責支援,他根本不需要出現。
  
  「要謝就謝夏哥,要不是他通知我,我怎麼會知道你在哪裡?」小葉低笑,知道她誤會了。「真是的,活動辦在住家附近就有這個壞處,會被臨時CALL來英雄救美。」
  
  紀向暖驚訝地睜圓了眼。
  
  「可是……」怎麼會是他?他明明說得很冷硬,頭也不回地丟下她啊……
  
  「鐵漢柔情嘛,說出來就不酷了,別怪他。」小葉對她眨眼笑道。
  
  他早料到夏哥不可能會對她置之不理,即使他也覺得向暖不適合這條路線,仍拚命在旁邊瞎起哄,看吧,真的就流露出一些端倪了。
  
  發現他仍和第一次相遇時那般體貼,強烈的喜悅讓紀向暖抑不住唇角的笑,原本低落的心迅速從谷底飄上了雲端。
  
  原來他還是默默地關心著她,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她緊咬著唇。不知道為什麼況有種想哭的衝動。
  
  但一想到她對他所帶來的困擾,心又落回了谷底。他對她已經夠好了,她不該再一直煩他……紀向暖撥弄著膝上的安全帽扣帶,那動作透露出她的無措與掙扎。
  
  「小葉,我……我以後不去你們店裡了。」說出這句話,她的心像被無形的手擰住,痛得她就快要掉下淚來。
  
  這樣他就不用再看到他討厭的人了,應該會覺得開心吧?而她也會真的就和他斷的交集……
  
  小葉瞥了她一眼,突然冒出一句—「你喜歡夏哥?」
  
  這句話震住了紀向暖,她呆呆地看著他,彷彿他說的是外星語言。
  
  「我沒有!」等反應過來,紀向暖的雙頰瞬間赧紅,想也不想立刻搖頭。
  
  小葉怎麼會歸納出這樣的結論?她才見過夏老闆幾次面?連話都沒說上幾句,甚至還起了爭執,這怎麼會是喜歡?
  
  小葉在路旁停下車,好笑地挑眉看她。「你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只是想謝謝他幫我修車而已,真的沒別的意思。」怕這些話傳到夏繁波耳裡會引起誤會,她急忙解釋。
  
  「說完謝謝,然後呢?」
  
  然後呢?然後就這樣結束,各過各的生活,把那次偶然的相遇,當成只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小意外?
  
  不,她不希望是這樣的結局!強烈的反駁猛然撲上,紀向暖被那心思嚇到了,一時之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一直以為她只是想表達感激而已,直到被小葉當面揭開,她才發現原來自己要的並不只是如此。她希望能看到他笑,希望他能再跟她說些話,說什麼都好,至少不是對她視若無睹……天吶!她真的是別有居心!
  
  他們會怎麼想她?才見第一次面她就喜歡上人家,還像打不死的蟑螂,任夏繁波再怎麼冷言以對都驅趕不開。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直伯不會再去了……」她慌亂地低哺,將臉深深埋進掌中,窘得抬不起頭來。
  
  「不准!」一聲大吼嚇得她抬頭看向小葉。「給我來,每天來!夏哥好不容易才對一個女孩動心,你怎麼能這樣摧毀他的夢想?」
  
  他的話讓紀向暖再一次地瞪大了眼,只能搖頭,拚命搖頭。
  
  「你弄錯了,他……他很討厭我的……」她被自己的話傷到了,一湧而上的哽咽讓她沒辦法再說下去。她終於明白之前的她在想什麼了,她怕看到他的冷漠,卻仍然找著藉口不想就此斬斷與他的交集。
  
  即使只是冷冷一眼也好,至少她還是看得到他,明明不願奢求,但心裡總忍不住懷抱希望,期待下一次或許能看到他對她緩和了面容,然後再一次傷了心。
  
  原來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心情,失望與希望不斷交錯,直到她真的認清自己的在他心裡的評價,痛下決定不再造成他的困擾,卻扔抑不了漫然淹沒胸口的痛。
  
  那痛,比真正的疾病更痛,無藥可緩,無藥可解。
  
  「你認識他久,還是我認識他久?」小葉輕哼。「夏哥平常乾脆得很,對於迴避女孩子向來很有一套,不喜歡就絕不會拖泥帶水,只有你,惹得他失控連連,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紀向暖不斷告訴自己那只是小葉用來安慰她的說詞,但她的心卻無法克制地狂跳了起來。喜歡一個人,不是會想盡辦法對對方好,想多些時間和對方相處嗎?他卻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如果他真的……喜歡我……」她赧紅了臉,就算是假設性的說法也讓她覺得很害羞。「應該不會對我那麼凶。」
  
  小葉斂了笑,沉默片刻,才語重心長地開口:「我覺得,那是因為他不敢放任自己擁有幸福。」
  
  為什麼?他遭遇過什麼事嗎?紀向暖的眼中盈上擔慮,直覺就想追問。
  
  「別問我,這一點必須靠你自己去挖掘。」小葉搶先截斷她的話,隨即一笑,又恢復平常輕鬆的表情。「所以,明天記得到店裡,知道嗎?」他重新開車上路。
  
  紀向暖開始猶豫,她很想相信小葉的話,但更怕一旦弄錯,她會更難過。
  
  他對她的不耐真是獨一無二的嗎?如果被楊叔知道肯定會惹他捧腹大笑了,那天從店裡離開後,楊叔對他的無禮一直頗有微詞,直到今天還掛在嘴上。
  
  「再告訴你一點,小男生不是都會欺負自己喜歡的小女生嗎?這毛病啊,長再大都還是存在的。」小葉揚起笑,看向她。「怎樣?明天來不來?我可以教你怎麼鍛煉長騎的技巧哦!」
  
  看進那雙笑眼裡,不想就此放棄的念頭在喧騰著,紀向暖不敢相信從坡道到平地這段短短的距離,況讓她的心情從絕望到充滿希望。
  
  她想試,想知道他真正的心情,就算最後發現是小葉誤會了又如何?再壞也壞不過現在了。
  
  一思及時,她翻騰不安的心定了下來,逐漸冒出的興奮取而代之。
  
  「嗯,我明天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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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可惡!我的輪子好像有破洞,向暖,你不是說剛學補胎?想實地操作嗎?」
  
  「真的可以嗎?阿翔謝謝,我會小心別傷到車子的。」
  
  「向暖小姐你要不要戴手套?我怕你的手會受傷……」
  
  「哈哈,楊叔,你就放心讓她弄,補胎比處理脫鏈更不容易受傷,向暖沒問題的。「
  
  夏繁波一個人坐在櫃檯後,聽著前頭傳來和樂融融的對話,俊傲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他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他以為在那次約騎活動之後,她應該就不會再來了,畢竟在她需要幫忙時他不但沒伸出援手,反倒還冷言嘲諷,掉頭走人,這種沒血沒淚的行徑只會讓人唾棄,任他之前的評價再高也會立刻被掃成負分。
  
  結果她隔天居然又來了!
  
  「我,我是來找小葉的,他說我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過來,這是你們的售後服務。」
  
  當他扳起臉意有所指她礙事時,她低頭看著地板,臉紅怯懦地說著讓他無從反駁的話。沒錯,這是他們售後服務,只要有心想投入單車世界的人他都大張手臂歡迎,但不包括她!
  
  厚重的煩悶梗在胸口,又不能直接轟她離開,他只好用行動表示。瞪她的厲眼省了,要她別來的警告也省了,他對她視若無睹,徹底把她當隱形人。
  
  他以為時間一久她就會放棄,畢竟有所翼求的女人絕對受不了被人冷落,她卻出乎他意料之外,仍然每天報天,從不間斷,和小葉他們聊天時,話題都繞著單車轉,那閃閃發亮的眼神,彷彿她真的熱愛單車這個運動,而不是因為他。
  
  要不是偶爾被他逮到她在偷看他,他幾乎快被說服了。
  
  她從什麼都不懂的新手,進步到會跟阿翔他們討論要怎麼改裝變速器,那雙原本流露茫然無措的眼,如今散發的是堅定自信的光彩,她的進步絕對有目共睹,也讓他……為之驚艷。
  
  他真的沒想到她能夠做到這種程序,害他越來越無法扳起臉,在她遇到疑惑時,就會忍不住想給她建議,昨天他還真的不小心脫口而出。發現是他在說話時,她睜大了眼,激動得唇都微微顫抖。
  
  那表情烙進了他的心坎,明明呆傻得可愛,卻……好美,眼中閃耀的燦光像是她此生已經獲得滿足,那神情讓他永遠都忘不了。
  
  他只不過是對她說了幾句話罷了!她過於無求的溫柔更加映襯出他的所作所為有多惡劣。真是!他到底造了什麼孽?為什麼會惹上這麼棘手的狀況?夏繁波扒過額發,得重地歎了口氣。
  
  「對對,把內胎繞在橫桿上撐開,用鋸片磨--」熱心的阿翔在一旁指導。
  
  「閉嘴啦,你讓向暖自己弄。」小葉扯住阿翔的領子把他拖開。
  
  「向暖小姐加油!」一旁看著老楊比她還緊張。
  
  即使身邊已經吵成一團,專注的紀向暖根本沒聽進他們的話,她努力將記得滾瓜爛熟的步驟實踐到動作上,手髒了、衣服也沾上些許污漬,她卻一點也不在意,心思全然凝聚。
  
  藉著看向外頭的動作,夏繁波把她的身影斂進眼裡,那柔弱中帶著堅強的美,使他的眸光因蒙上情感而顯得有些迷惘。這樣教他怎麼能再對她凶得起來?光是要做到對她視而不見就已經是一項極具難度的挑戰了。
  
  看到一輛警車緩緩靠路旁停下,夏繁波收回視線,朝前喊道:「警察來了。」
  
  「啊,啊!」老楊彈跳起身,邊朝外衝去邊大聲嚷嚷:「夏老闆謝啦!」矮壯的身子衝上停放店前的賓士,在警察拍照存證前搶先一步開走。
  
  那像彈簧一路跳出去的動作,讓夏繁波忍俊不禁地微揚唇角。
  
  原本只待在車上等候的楊叔叔越來越不甘寂寞,老用要買單車的理由陪主人杵在店裡,愛湊熱鬧又放心不下他那輛賓士,明明店門口畫的是紅線,仍總是把車停在那兒,每天和取締違規的交通警察玩著你追我跑的遊戲。
  
  「好了。」紀向暖站起,抹去手上的髒污,小臉交雜著期待和擔心。「阿翔你要不要看看?」
  
  阿翔蹲下,這裡壓壓,那裡按按,然後咧了笑,對她豎起大拇指。「第一次就撲得這麼成功,不錯哦!」
  
  「真的嗎?」滿滿的喜悅讓她好想又叫又跳,紀向暖拚命忍住,不敢讓自己太激動。「我好高興哦!」
  
  她做到了,她不僅挑戰了自己,也證明了自己。這些日子的努力真的得到了正果!紀向暖覺得好驕傲,抑不住地嘴角直往上揚,彎成漂亮的弧度。
  
  她喜歡夏繁波,但這又能代表什麼呢?那次和小葉談過之後,她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光憑喜歡,是無法改變現狀的。她體力差到無法參加活動,甚至以為繞完三圈大安森林公園就已經足夠,他們的領域相差太多,想到自己居然敢喜歡上這樣的他,她就覺得很心虛。
  
  兩情相悅的情侶都不一定能長久包容差異了,更何況是根本沒辦法確定心意的他?她必須改變自己,就算做不到和他並肩而騎,至少,至少也要能跟在他後頭迎向終點,共享那種完成目標的喜悅。
  
  在小葉的建議下,他參加原廠舉辦的DIY講座,瞭解自行車的結構,學會如何善用性能,同時也參加體適能測試教室,鍛煉她的騎乘技巧及體力。
  
  她不逞強,不躁進,只要覺得負荷不了就不再虐待自己,以身體健康為主要前提。她沒再參加他們的約騎活動,因為現在的她只會成為負累,她改和楊叔去騎河濱自行車車道,從最基礎的路線開始嘗試。
  
  雖然進展很慢,但她確實地,一點點地追上他了。他知道嗎?看到了嗎?紀向暖朝夏繁波的方向望去,他正低頭翻看著商品目錄,彷彿他們這裡的吵鬧全不傳進他的耳裡。
  
  可惜,這麼好的表現可使世間少有的呢!紀向暖偷偷對他扮了個鬼臉,好心情完全沒受到影響。
  
  可能是小葉的說服有用,也或許這真是他隱藏心情的假象,現在看到它的冷然神態,反而會讓她有點高興,因為不管是喜歡或討厭,都代表他對她另眼相看。
  
  而且昨天他居然跟她說話了,讓她喜出望外,雖然只是短短的幾句,卻讓她做完興奮得差點睡不著。
  
  再多一點好嗎?不知是老闆和客人的關係,不只是平淡交談的車友關係,再多一點,讓她越過那條界線,成為能和他並肩而行的夥伴。
  
  她期待著,期待那一天的來臨。
  
  夏繁波盯著電腦螢幕,臉色凝重。
  
  紀向暖從踏進店就發現了,除了對象是她時,她沒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發生什麼事了嗎?她忍不住擔憂,一邊穿圍裙一邊悄悄地朝他走去。
  
  這印有店明的工作圍裙是小葉給的,她和楊叔一人一件,儼然把他們當成店裡的一員,那時夏繁波看到並沒有說什麼,等於默允了他們的身份,這個進展讓她好高興,每次穿上這件圍裙都有這種被肯定的感覺。
  
  再度把車停在店前的老楊隨後走進,也拿起圍裙穿上,「夏老闆午安,小葉,阿翔你們也午安。」他熱絡地打招呼。
  
  「午安,今天也很準時哦!」
  
  小葉和阿翔都活力十足地回應,而夏繁波只揚了揚手當回應,視線沒從螢幕上調離。
  
  「夏老闆怎麼啦?」老楊偷偷問。夏老闆平常雖然不理向暖小姐,但對他這個老頭還算是有說有笑的,今天好像有點反常。
  
  「學術研究發表日,頭痛日。」小葉搖頭歎氣。
  
  「這時候我們就很慶幸自己不是老闆了。」阿翔揚笑的表情帶著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什麼意思?」紀向暖好奇的問。
  
  「夏哥會定期注意國外網站,只要看到什麼最新消息,他都會在部落格上分享給其他同好,但他總不能把整篇英文轉載過去吧?鬼才看得懂。」小葉愛莫能助地雙手一攤。「所以夏哥得先負責翻譯,如果是新產品發表,那種簡單的東西他還不放在眼裡,最恐怖的是學術文章,會讓人煩到想把頭髮扯光光。」
  
  「阿翔,翻譯機呢?」夏繁波突然站起身問道。
  
  「我借回去用就忘記帶來了。」阿翔嘿嘿乾笑。「你用網絡字典查嘛!」
  
  「查,不,到。」不然他何必找翻譯機?夏繁波不耐地吐了口氣,強抑滿腔的煩悶,準備坐回去繼續努力。
  
  紀向暖猶豫了下,怯怯地開門。「我想。。。。我應該可以幫得上忙。」見他停住動作看她,她再補充「我英文不錯。」
  
  那雙黑遂的眼沒有任何波動,依然靜靜地看著她,可能只是一,兩秒鐘的時間,但對她而言,卻像整個世界那麼久,紀向暖揪緊圍裙,覺得手指冰冷。
  
  夏繁波想決絕,但是她那時和他對上話的驚喜表情,一直說服自己保持距離的心就狠硬不下來。只是個小忙,就讓她幫吧,不會造成太大影響的。。。他妥協了。
  
  「拜託你了。」夏繁波總算斂回視線,他坐回原位,而是往旁一讓。
  
  他願意讓她幫忙,而不是將她俳拒在外!紀向暖掩不住笑,快步跑去,一進到櫃檯後,她才發現雖然這裡仍是同一個開放式的空間範圍裡。但高超的櫃檯區隔出隱秘的氛圍,彷彿前頭的人及談笑聲都離得很遠。
  
  想到這幾乎等於他們兩人獨處,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來,她不敢看他,趕緊坐下竭力專注在文章上,否則她怕她會緊張得語無倫次。
  
  「這上面說關於逼震系統的設計有了突破性的發展。。。。」
  
  她的聲音不大,夏繁波必須靠近了才能聽的清楚。一邊拿著紙筆記下她所說的重點。她的語調像篇好聽的樂章,逐漸地,他的心思游離了,被她身上的淡淡馨香完全纏繞。
  
  她是如此嬌弱,幾乎被他的身形掩沒,他的臂膀是她的兩倍粗,還有那與他古銅膚色截然不同的白嫩肌膚,這些強烈的對比讓他新驟然地漏跳一拍,又急促地跳動起來。
  
  如果他伸手環住她,光是手臂的重量她可能就掙脫不開。。。。想到嬌小的她在他懷中的感覺,夏繁波全身頓時有如火燒,想到她的慾望灼傷了他。
  
  該死!他在想什麼?他該做的是避開她,不是反而讓情況變得更加難解!他在新裡怒聲駁斥,連忙聚集所有的意志力克制自己別做出不該的舉動。
  
  但她的存在還是嚴重地撩撥了他,他不由自主地朝她越靠越近,聽不清楚全然變成一種借口,因為他早已失神到沒把她說的內容聽進耳裡,只有她輕柔的嗓音滑過心底,不斷鼓噪著要他伸出手,將她環擁入懷。
  
  他好想知道當他吻住那紅嫩的唇瓣時,那麼容易害羞的她會有什麼反應。她會無助地任他子取於求?還是青澀地回應他?光是想像那個畫面,他體內的烈火就一發不可收拾。
  
  「這個字我不確定。。。。」她回頭問他,因為兩人的距離太近,她的唇瓣不小心刷過他的臉頰。
  
  那感覺輕得就像是微風若有似無地拂過,卻讓兩人狠狠一震,紀向暖搗唇低下頭,連耳根子都羞紅了。
  
  夏繁波前傾的上身急速後仰,背脊竄上冷汗,呼吸變得沉重不已。天!要不是這個以外,他真的差點對她伸出手了!
  
  那感覺似乎還殘留頰上,雖然只是輕拂而過,影響卻是無可比擬,瞬間狂燃的火苗幾乎將他焚燬,本能的避開後,隨之而起的是濃烈的失落無法滿足的渴求在他腦中激狂吶喊,這不夠,他想要更多,更多。。。。。。
  
  發現自己的心神又脫了韁,夏繁波懊惱不已。他是怎麼了?他早過了那種精蟲沖腦的青少年時期,不該為了這根本稱不上吻的意外心猿意馬!他狠狠的暗斥自己,全身肌肉繃得死緊,只能用更加強悍的意志去禁錮自己的心思。
  
  這以外讓她不曉得該說對不起還是說沒關係,紀向暖好尷尬,她克制不去胡思亂想,但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和每一絲感覺都在清楚地告訴她,他就站在她的身後,他的體溫正將她緊緊包圍,逼得她的心狂跳。
  
  「那是個專有名詞,不用去翻沒關係。」夏繁波握緊拳頭,強抑情緒,才有辦法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些話。別看她紅透的小巧耳朵,別看她嫣紅的雙頰,他就像只鴕鳥般要自己對她的清純誘人視而不見。
  
  他平穩的反應讓紀向暖稍稍鬆了口氣,心跳逐漸穩定下來。應該是她的錯覺吧,她並沒有碰到他,否則他早就跳開了,不會還冷靜地站在這裡跟她討論文章。
  
  她如果再害羞下去,反而顯得奇怪。紀向暖深呼吸,摒除所有的雜念,繼續專心翻譯文章。
  
  夏繁波強迫自己專注在文章上,總算逐漸將躁動的心平抑下來。
  
  翻譯到最後一句,紀向暖停下,偷偷睇他,他正彎身靠在桌上快速記下她所講的內容,握住筆的手臂脈絡浮現,襯托著他強而有力的氣勢,狹小的空間幾乎被他散發的熱度填滿,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他的臉,又開始紅了起來
  
  夏繁波問了她幾個問題,記下缺漏之處,他看著手中抄下的重點,視線鎖在紙上,思緒卻飄離到她身上。
  
  到了這地步,他如果再對她不聞不問,簡直就是個只會利用人的王八蛋了。經過短暫的心理掙扎,夏繁波開門了--
  
  「你的英文怎麼練的?」因為太緊張,導致聲音有點過於低啞,怕被她察覺,他趕緊無聲清了下喉嚨。
  
  「我八歲就去加拿大了,上個月才回來。」紀向暖光是要壓抑開心都來不及了,哪有心神再去注意到他的異狀?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和她聊天,聊的還是她個人的事,她好高興!
  
  「移民嗎?」這是否代表她只是短暫停留台灣?這個驀然竄國的念頭讓他的胸口一陣窒悶。
  
  「。。。。恩。」紀向暖遲疑了下,還是點點頭。
  
  她沒有告訴他們她有心臟病的事,也交代楊叔不能透露,她不想因為這樣讓他們變了態度。尤其是他,她不希望他因此軟化,這樣會讓她覺得這是她以病脅迫所得到的憐憫,她反而沒辦法看到他真正的感覺。
  
  「你的教育等於是在加拿大完成,嚴格來說英文才是你的母語吧?講得好也是應該的。」夏繁波無關緊要地聊著,思緒卻總是繞著她會不會離去打轉。
  
  為什麼?他該覺得高興才對,但為什麼浮現的感覺卻近平。。。。不捨?他驚奇地發現他竟然不想讓她離開。他瘋了不成?他最該做的是大力對她鼓吹加拿大的好,勸她早日遠離罪惡的台灣!
  
  「我中文也講得很好啊,如果我不說你也聽不出來吧。」紀向暖輕笑,掩飾了眼中一閃而過的黯然。
  
  如果可以讓她選擇,她希望能不要離開台灣,在這裡接受教育,全家人都住在一起,但她的身體卻不允許。搬到加拿大後,爸媽怕她的身體負荷不了,加上她平時常進出醫院,上學成了一種奢望,她只能靠著家庭老師學習她所需要的知識。
  
  其實她是寂寞的,她沒體會過大學生活,沒有可以談心的朋友,她渴望友誼。渴望有一個能讓她試著獨立自主的地方。
  
  她會迷上單車,不僅只是因為他,同時也是因為在這個領域裡,她必須自己努力,沒辦法依賴他人,這裡沒有小心翼翼的呵護,沒有旁人為她做好一切的安排,她一點一滴積累出屬於她的成就感,沒有人可以奪定。
  
  「你什麼時候回加拿大?」這個問題盤旋心頭許久,夏繁波終於忍不住開口。
  
  他不是想做什麼,反正他一直都很清楚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他只是想知道這樣的糾纏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他擅自為心頭的那抹浮動找到了理由。
  
  但為什麼他都已經這麼明白地告訴自己,他的心還是扯痛著?想到這裡可能只有她短暫停留之地,想到他可能在某天之後就再也見不到她,那種空虛的感覺幾乎讓他無法承受。
  
  他是希望她能持久一點,還是希望她能早點離開?一直低著頭的紀向暖突然很想看他的表情,她驟然回頭,看到一絲穹色在他的臉上閃過,雖然頃刻間他已恢復自若的神色,但她確實看到了!
  
  他對她真的有感覺,不是厭惡,不是煩膩,而是。。。。不捨。這個發現讓她心裡好甜,甜得讓她揚起了笑。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留在台灣,我喜歡這裡。」
  
  那雙澄澈的眼直直地看著他,彷彿在告訴他,那柔聲的傾訴不是針對這片土地,而是他,她喜歡他,所以她希望能一直留在這裡。
  
  夏繁波迷眩了,任由她深深的望進心坎,讓她眼底耀動的熱切燃至他身上,緊緊攫住他的心,陷在她揉合了柔弱與堅韌的獨特氣質中無法自拔。
  
  不,這只不過是一時迷失罷了,他只是被色慾沖昏頭罷了,現在隨便一個女人站在眼前他都可能會有相同的感覺,他不喜歡她,他對她一點好感也沒有!夏繁波不斷地自我告誡,手緊握成拳,像是這樣就可以捉豐那急欲掙脫的心。
  
  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將目光從她的注視中別開。
  
  「謝謝你的幫忙,你可以出去了。」他直起身子,讓出通道,難得緩和的臉部線條又變得面無表情。
  
  紀向暖不懂,她剛剛真的看見了他的心,但只是一瞬間,他又築起防備,退到了冷硬之後。
  
  他不敢放開自己擁有幸福。
  
  小葉曾說過的話浮現腦海,她想問。她想知道真相,但向來習慣抑壓的她下意識地退縮了。別急,他能和她聊這段話她已經很滿足了。她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更何況她還疑似親了他。。。。。想到那不確定的輕觸,她趕緊起身,螓首低垂,怕會被他發現她赤紅的臉。
  
  「不客氣,以後有需要可以再找我。」倉促地丟下話,她快步走出櫃檯。
  
  「哇,向暖你很行哦,這麼短的時間就搞定了耶!」
  
  「卡玩笑,向暖小姐從小就住在加拿大,英文當然呱呱叫。」
  
  那端傳來嬉笑聲,隔於櫃檯之後的他,雖在同一個空間裡,卻像有堵無形的牆,將喜悅的氣氛和他劃分開來。
  
  他很好,他不是在作繭自縛,他只是像以前一樣,沒遇到能讓他動心的女孩子而已。夏繁波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直到他真的堅信如此。
  
  「奇怪……奇怪……」老楊揠著下巴走進店裡,嘴裡還不住唸唸有詞。
  
  夏繁波正在組裝今晚要交給客人的單車,抬頭睨了他一眼。
  
  「怎麼了?」他順口問道。今天楊叔停好車沒立刻進來,不知道在忙什麼,結果進來後又是這無限苦惱的模樣。
  
  「對哦,我可以問你,」老楊拍掌大笑,咚咚咚地跑到他身邊蹲下。「我那輛車在空檔時踩油門,慇勤都會出現嚏啦嚏啦的聲音,可是我怎麼檢查都找不到原因。」
  
  那聲音很小,不認真聽根本聽不到,行駛時也沒什麼異狀,但發現後卻沒辦法把它排除,就像有根刺梗在喉嚨,說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夏繁波手中的動作未停,思忖了下開口問:「你最近有換過正肘皮帶嗎?」見楊叔點頭,他又問:「聲音時在換之前還是之後出現的?」
  
  老楊擰眉苦思。「嗯……好像是換了之後才出現的。」
  
  「那應該就是皮帶調整過緊,你要不要去試試?」夏繁波下了結論。
  
  「好,我去試。」老楊立刻跑出去。
  
  正坐在高腳椅上和阿翔聊天的紀向暖聽到,突然覺得有些奇怪。從事司機工作多年的楊叔對車子相當熟,但他卻可以找出楊叔無法解決的問題,這表示他應該是常常碰車的人。
  
  可是自從認識他以來,她不曾看過他開車。店裡有一輛公務車,都是小葉和阿翔在開,而他不管去哪裡,全靠單車,最多只會依遠近及路況更換不同的車款而已。
  
  他愛騎單車,她可以理解,但他擁有的修車經驗,這就讓她無法想通了。
  
  不一會兒,老楊興高采烈地衝了進來。「夏老闆,你真的很厲害,我把正時皮帶調鬆後就沒聲音了!」他拚命誇獎。「你應該也是玩車的行家吧?你開什麼車啊?交流一下吧!」
  
  「為了響應環保,我現在都騎單車。」夏繁波淡淡一笑,眼中有抹幾不可見的情緒一掠而過。
  
  「再怎麼環保也是有需要車子的時候吧。」難得可以大談他熱愛的車經,早已聽膩單車經的老楊不想結束話題。「你這麼內行的人會選什麼車,我很好奇耶!」
  
  「我真的沒車。」審視組裝完成的單車沒有任何問題,夏繁波站起身,拿出乾洗乳液除手上的油污。
  
  「可是……」老楊還是不死心。
  
  「別問了,楊叔。」在一旁擺放商品的小葉開門。「夏哥熱愛地球的程度無人能及,他真的不愛開車,要是你硬逼他開車,他搞不好還會和你打起來咧,是不是啊,夏哥?」
  
  對上小葉投來的目光,夏繁波眸色轉深,隨即用臉上的笑成功地抹去了那些細微的變化。
  
  「說不定哦!」他戲虐地附和,轉身對阿翔交代。「先把這輛車放到倉庫,晚上客人回來牽。」
  
  阿翔應是,把車打走。
  
  紀向暖看看小葉,再看看夏繁波;心裡的不安在逐漸擴大。
  
  為什麼她會覺得那輕鬆的氣氛之下,似乎隱藏著一觸即發的張力?小葉的玩笑話有點挑釁的意味,而他的回覆也有點像在粉飾太平。
  
  「楊叔,要不要賭?賭一千元,看你能不能讓夏哥開你的車。」小葉不讓他把話題帶開,仍繞著開車這件事。
  
  「好啊好啊,夏老闆我分你五百,這場賭注我們贏定了。」沒察覺到詭異氣氛的老楊還很興奮地答應。
  
  「夏哥,如何?」小葉挑眉睇他。
  
  紀向暖發現夏繁波雖然仍揚著笑,但他的頸背繃得僵直,那是她從不曾看過的他。她心頭一緊,想叫楊叔別再起哄,卻又不知道要怎麼阻止才不會太突兀,此時,店外閃爍的藍紅燈光解救了她。
  
  「楊叔,警察來了!」她急喊,從來沒像這一刻如此高興看到取締的警車出現。
  
  「煩不煩啊他們——」老楊趕緊奔了出去,邊跑邊嚷:「我馬上開走,馬上走……」
  
  「可惜,沒辦法得到你的回答。」小葉嘲諷一笑。「不過,就算你不回答,我也猜得到。」他定定地直視著夏繁波,半晌,才轉身走到櫃檯找東西。
  
  瞥了身旁的小葉一眼,紀向暖覺得害怕又困惑。今天的小葉好奇怪,他平常都是笑臉迎人,而且對他也一直都很尊敬,為什麼會做出這種像在逼迫他的舉動?
  
  她望向夏繁波,他也正在看她,但一對上目光他隨即別開了眼,彷彿怕被她看見眼中的波動。
  
  他不敢放任自己擁有幸福。不知道為什麼,她腦中再次浮現這句話。
  
  「向暖,你不是很想去參觀原廠廠房?一起去吧!」拿出車鑰匙的小葉轉頭對她笑,泰然自若的表情和平常一樣。
  
  「我……」紀向暖猶豫,不知道該留下來還是跟他去。
  
  「走啦,來回只要兩個小時而已。」小葉勾住她的手臂,把她帶向門口。
  
  「葉,放開她。」夏繁波出聲阻止,語調裡有著低沉的警告。
  
  不悅小葉把她拖下水,尤其是拉住她手的親暱舉動,他很清楚那沒什麼,卻刺眼得讓他已經煩躁的心情變得更差。
  
  「不然換你開車去嗎?」小葉哼笑,拿著鑰匙的手一甩一甩的,腳下未停地往前走。
  
  紀向暖心裡陷入掙扎,不斷回頭,那張眉宇糾結的臉龐讓她好擔心,因為那裡頭不僅只有擔慮,還有更多讓她無法看透的複雜情緒。
  
  她為難地咬唇,最後,她決定跟小葉走。
  
  她有種直覺,今天他們之間這股莫名而起的僵持,一定和小葉之前說的那句話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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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待會兒你錢包要顧緊一點,否則你會想把所有看到的東西都買回去。」小葉笑著說,他的臉上已完全看不到剛才在店裡的表情。
  
  「小葉……」紀向暖抿了抿唇,鼓起勇氣問出心頭的疑問。「你說過夏老闆不敢讓自己擁有幸福,是不是和他不開車這件事有關?」
  
  小葉沒馬上回答,眼睛一直注視前方良久才開門;「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不是那種會亂開玩笑的人。」小葉不像阿翔有時會玩過頭,好相處的他對分際向來都拿捏得很好。
  
  尤其是他和夏繁波的相處模式,她可以清楚感受那種亦師亦友的深厚情誼,然而今天突然僵凝的氣氛彷彿碰觸到某祥禁忌,夏繁波想迴避,小葉卻想逼他正視,這下像會出現在他們之間的狀況。
  
  「你心思挺細膩的嘛。」小葉輕笑,撇了撇唇,戲虐中帶著些許的沉重。「這證明阿翔真的很呆,從開始玩單車就在我們店裡混了,卻什麼也沒發現。」
  
  「夏老闆不開車,應該還有其他原因吧?」若單單只是為了環保及熱愛單車,他眼中不會出現那種近平傷痛的情緒。
  
  「既然你都察覺到,我再隱瞞就說不過去了。」小葉歎了口氣,用平靜的語調緩緩開門。「夏哥在接觸單車之前,玩的是跑車,他有一個大學同校的好朋友,兩人志同道合,一起開了修車廠,他們對跑車的熱愛簡直跟著魔沒什麼兩樣,他們的技術也真的很棒,很多人都會找他們幫忙改裝。」
  
  難怪他對車子那麼熟悉,但為什麼又會從熱愛變成痛恨呢?紀向暖置於膝上的雙手因忐忑而緊緊交握,隱約覺得那段過往將會是個把世界全然顛覆的殘忍夢魘。
  
  「改裝完的重頭戲就是試車,他們最愛去北宜高,那裡的彎夠多夠弧,最能試出車子的平穩及速度,有一次,他們出了車禍。」聽到紀向暖倒抽一口氣,小葉停了下才又繼續說:「那次是夏哥開車,對向車道有輛砂石車違規超車,他們根本沒辦法閃,夏哥重傷,他朋友當場死亡。」
  
  淚湧上眼眶,紀向暖無法呼吸,想到那驚心動魄的情景,想到他心裡所背負的懊悔和自責,她就心痛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從此之後,夏哥再也不開車了,他甚至不搭計程車,單車成了他的代步工具。」
  
  「多久了?」她好不容易才有辦法開門,聲音破碎顫抖。
  
  「六年了。」小葉長長吁了口氣。
  
  他就這樣困在魔障裡六年?紀向暖淚潸然而下;心疼他的自我折磨。「是他的錯嗎?」
  
  小葉搖搖頭。「他們試車絕對會以安全為第一考量,保持再速限之內,肇事原因是那輛砂石車違規超車引起的,法院的判定也證明確是如此沒錯。」
  
  「他朋友的家人呢?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對他不諒解,所以他一直沒辦法原諒自己?」她急切地問,想找出他自我拘限的原因。
  
  「他們一點也不怪他,因為這根本不是夏哥的錯!但夏哥卻把所有的責任往身上攬,怎麼說都沒用,媽的!要是我哥還活著絕對會狠狠揍他一頓!」小葉用力地捶了下方向盤。
  
  紀向暖驚跳,不只是被他的動作嚇到了,還有他的話。「那個人是你哥哥?」
  
  「所以由我來評論夏哥有錯與否,再公平不過了。」發現自己太激動,小葉深呼吸抑下情緒,回以苦笑。「這個問題我跟夏哥談過很多次,夏哥都說是我想太多,不開車是因為他現在太熱愛單車,他早就已經走出來了——騙鬼!他那樣叫走出來,我的頭就剁下來給他當球踢!」越說越生氣,小葉還是忍不住低吼。
  
  紀向暖總算明白剛剛小葉為什麼會那樣對他說話了。因為擔心,因為無計可施。卻又怕說得太直接再次揭開他的傷痛,所以知恩那個用意有所指的話逼著。
  
  剎那間,她也明白小葉那句話的意思了。他懊悔自己奪走好友的生命,所以他不敢擁有幸福,因為他的好友已永遠都無法接觸到幸福。
  
  如果可以選擇,她相信,他一定會以自己的命去換回好友的命。他怎麼那麼傻?活著的人竟此死去的人過得還痛苦!
  
  「其實我一開始也差點被夏哥瞞過了。」想到夏繁波的苦,小葉語氣專為低落。「他就跟之前一樣,會和爸媽聊天說笑,提到我哥的事也毫不避諱,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他把罪惡感凝聚成旁人看不到的點,將自己關在裡頭,那些正常的態度是為了讓我們放心所表現出來的。」
  
  紀向暖咬唇,強忍著不讓哽咽逸出喉頭。她終於相信夏繁波對她是有感覺的,所以他必須把她嚇走,好讓他能繼續維持孤單,但這層認知並沒有帶來絲毫的喜悅,反而讓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她寧可他是真的討厭她,也不希望他困在這樣難解的心理障礙裡,六年了,他都走不出來,她好怕他會一直困在裡頭……
  
  「向暖,靠你了。」小葉按著她的肩頭,認真地說「我盡了力卻沒辦法改變,但你的出現讓我看到不一樣的夏哥,他越是抗拒,表示他越在乎,他真的很重視你,別被他表現出來的假象嚇到。」
  
  那些話,讓紀向暖終究還是忍不住低泣出聲。
  
  她懂,他這段時間的改變她都感受得到,他對她不再那麼視若無睹,大家閒聊時偶爾也會和她對話幾句,幸運的時候甚至還會對她輕勾下唇角。
  
  而最讓她感到開心的,是他在下禮拜安排了一個堪稱幼幼班的初級路線,以中,高高級約騎活動為主的他們向來不曾將那種單車步道列入考慮。
  
  面對阿翔的詢問,他回答那是為了造福入門的新手車友,但她知道,有打扮的因素是為了她——他知道她的努力,想讓她有機會能參與活動,所以特地安排了這個她可以負荷的路線,這不曾言明的鼓舞是她永難忘懷的禮物。
  
  加上她現在明白這樣的呵護,是他必須受盡多少掙扎才能允許自己稍稍流露出來,夠了,她可以不用聽他親口說出,他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得了他?」紀向暖哽咽地問。她很想把他拉出泥沼,卻又怕弄巧成拙。
  
  「要是我知道,這件事也不會拖了六年這麼久。」小葉歎氣,然後對她揚起笑。「放心吧,憑你的直覺去做,真愛無敵,你一定可以敲開夏哥的心防的!」
  
  真的嗎?紀向暖覺得很沒自信,但對上小葉信心滿滿的眼神,她只好回以笑容,即使……那僵硬的笑容根本就是把她的心緒昭然若揭。
  
  她該怎麼做呢?一路上,紀向暖一邊聽著小葉回憶他們以前的點點滴滴,一邊怔怔地陷入深思。
  
  紀向暖手支著下頜,視線遠遠地落在店的那一頭,夏繁波正在那兒和小葉研究單車問題,她靜靜地看了一會,不禁輕歎口氣。
  
  男人之間的友誼她實在搞不懂。
  
  那天他和小葉從原廠回來後,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有說有笑,表現得好像沒發生過那件事一樣。最厲害的是他們不是虛假敷衍,而是真的把那段不愉快忘掉,這種就事論事的處理方式讓她歎為觀止又難以理解。
  
  不過換個角度想,要是他們任何事都必須扯進那件過往,這六年來他們也不會成為工作和私交上的好夥伴了。
  
  但是她沒他們的好本領,她怕自己會掩飾不了心思,一直迴避不敢看夏繁波,那不自然的態度超級明顯,甚至連阿翔都來問她怎麼了,她只能隨便照個藉口搪塞過去。
  
  她知道她這樣很容易引起他的疑惑,但她控制不了,她的心思全被該怎麼幫他填滿,已經沒有餘力再去維持若無其事的神色。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她依然想不到解決的方法,甚至抓不到適合的開口時機,拖越久,她的心越慌,也就越不敢看他,不斷地惡性循環,她相信他也察覺到了,因為有好幾次他都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只能故作不知,盡量別和他對上眼神。
  
  唉,怎麼辦呢?紀向暖覺得很懊惱,眼一瞥,看到有個年輕小姐靜靜的站在角落翻看商品目錄。
  
  剛剛這位小姐進來時,小葉他們就去招呼過了,被她用想要自己看的說詞拒絕,為了不造成客人的壓迫感,他們也就沒再纏著她,結果那位小姐已經在店裡繞了二十分鐘,卻一點也沒想找人服務的意思。
  
  紀向暖躊躇了一下,起身定向她。
  
  「嗨,你好。」她對那位小姐揚起和善的笑。「我叫向暖,你是想看車嗎?」
  
  小姐有點嚇了一跳,回頭看到她燦爛的笑容,僵硬的表情才稍稍緩和下來。
  
  「我……我只是……看看。」她有點手足無措。
  
  紀向暖可以體會她的心情,因為不久以前她也是如此。想接觸單車這個領域,卻什麼也不懂,又怕問出可笑的問題,即使看不懂哪輛車好,哪輛車不好,也不敢找來店員,只好自己在這裡浪費時間。
  
  幫客人介紹不是她該做的事,但她不忍心看她毫無頭緒地站在那兒,最後只能黯然離開,她想幫她,至少可以讓她知道單車所帶來的樂趣。
  
  「別緊張,我不是店員,我也是他們的客人。」
  
  發現小姐狐疑地看著她身上的圍裙,紀向暖輕笑。
  
  「只是他們借我的,怕我保養單車時弄髒衣服。」因為是實話,所以她說得很坦然。「我買的是這輛Freeda-白金色的,才開始騎不到一個月。」她指著展示車說道。
  
  「真的嗎?」聽到她和自己一樣是個新手,那位小姐放下防備,對她打開了話匣子。「你為什麼想買這輛車?它很好騎嗎?其實我還在考慮要不要買,因為有人說騎車會有蘿蔔腿,我很怕會越騎越粗,而且我的朋友裡面沒人騎單車,一個人騎很無聊唉!」
  
  「只有騎的方式對,不會有蘿蔔腿的,而且下半身會更緊實哦,至於同伴的部分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廠商有開辦女性的體適能教室,在那裡會認識很多朋友……」紀向暖興奮地分享自己的經驗,兩個女孩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
  
  聊得起勁的她,沒發現一旁的夏繁波目光正凝視著她的方向,將她光彩耀眼的笑靨斂入眼裡。
  
  「女孩子啊……」小葉嘖了一聲,充分表達了他對女性話題的棘手。什麼蘿蔔腿,什麼沒有伴,男人才不會管那些。
  
  「可不是?」夏繁波挑起一眉,微揚的唇畔勾著淡淡的寵溺。「也只有她能跟女客人聊那些了。」
  
  有時候專業並不一定是客人的首要要求,他們更希望有同理心,能懂得他們問題的人。當他看到她朝那位小姐走去時,他並沒有阻止,因為他很清楚那位客人需要的是她感同身受的溫暖,而不是他們授予知識的幫助。
  
  「你現在還會覺得向暖來店裡很礙事嗎?」小葉故意問。
  
  「我應該很久沒說過這種話了。」夏繁波淡淡地堵了回去,這句話等於默認她的重要性。
  
  她的存在柔和了這間店過重的陽剛氣息,一些常客和車友把和她聊天當成來這裡的額外樂趣,每次看到她被那些人逗得臉紅輕笑,他的心情都很複雜。
  
  她對單車的投入,讓他覺得讚賞,她的魅力使得店裡的氣氛變得熱鬧,他也很高興,但只要那些男人靠她靠得太近時,他就想皺眉,直想將他們推離她三公尺遠。
  
  雖然知道他們沒惡意,只是逗逗她,聊聊天,他……就是覺得不爽。發現到自己為了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波動情緒,他就更不爽自己,惡性循環,害他只要看到她被包圍太久時,就會忍不住插進話題,把那些人的注意力引到身上。
  
  「既然如此,就對她和顏悅色一點嘛,別讓她老是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做錯什麼事似的。」小葉撇唇說道。
  
  夏繁波一怔,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
  
  是嗎?這幾天他覺得她有些怪異,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因為他太凶了?一思及此,他的胸口有些沉窒,罪惡感油然而生。
  
  服原本就是想用刻意冷板逼走她,如果她真的因此對他疏離,他該覺得高興,但此刻橫亙心頭的卻是交雜失落及懊悔的情緒。
  
  她的努力不該換來凶這些對待,他有權利不喜歡她,卻沒任何權利去傷害她,夏繁波依然不願承認對她有感情,卻不自覺地對她心軟了。不想再用這麼殘酷的方式對她。
  
  紀向暖突然衝到他們面前,一雙水眸睜得又圓又大。
  
  「她,她也要買Freeda……」抑低的嗓音微微輕顫,除了驚喜之外,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我只是和莉潔分享我的一些心得而已,她就說她要買了。」意外賣掉一輛車,她才是最感意外的人。
  
  賣出單車對夏繁波而言,早已平常到不會造成他的心情波動,但主角換成她,那激動和狂喜卻強烈地衝擊著他的心。不是因為那輛車的價值,而是他知道從中獲得的成就感會讓她多快樂,他亦感同身受。
  
  連客人的名字都叫得那麼熟,怕是早已經易地對方的心全然擄獲,她的表現讓他好驕傲。夏繁波抑下內心的澎湃,只有勾揚的唇角微微洩漏了他的情緒。
  
  他將手擦乾淨,準備過去處理後續,見她還愣站在那兒,他挑起了眉。
  
  「過來啊,你想丟她一個人?」
  
  看到他眼中的笑意,紀向暖知道他沒怪她的意思,心開始激動鼓噪。共同為客人介紹是小葉和阿翔他們才有的殊榮,現在他卻邀她一起過去,他真的把她當夥伴了!她強抑嘴角別笑得太明顯,急忙過去,陪伴客人蝗他補充更詳細的說明。
  
  整段過程她都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直到客人付完款離開。她還是無法相信,整個人像踩在虛浮的雲端。
  
  「恭喜向暖完成第一筆交易!」阿翔拍手大聲吆喝。
  
  「向暖小姐好棒!」老楊也在一旁瘋狂拍手。
  
  紀向暖很不好意思,掩不信唇畔開心的笑。「我只是跟她聊聊,我沒想到她真的會買……」想到她的分享可以讓一個原先裹足不前的人毅然決然地買下車,那種虛榮又愉悅的滿足感讓她難以言喻。
  
  「夏哥你要怎麼謝向暖啊?她不算是我們的員工,加薪沒用哦!」小葉天乘機起哄。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紀負暖窘得直援手。
  
  夏繁波只是淡淡地掃了小葉一眼,逕自走到櫃檯後打電話給原廠下訂單,對小葉挖好準備讓他跳的坑完全不發表意見。
  
  「真是的,至少講句謝謝嘛!」老楊見了忍不住咕噥。
  
  「楊叔,別這樣。」紀向暖微笑地安撫他。「夏老闆肯放心讓我跟客人聊,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他們又興備地聊了一陳,後來有客人來,小葉、阿翔各自忙碌去了,楊叔瞥見拖吊車經過,趕緊衝出去,剩下無事可做的她,踱回櫃檯前坐下,獨自回味剛剛的喜悅。
  
  「你想要什麼謝禮?」
  
  驀然冒出的低沉嗓音讓紀向暖怔了下,一時之間有點分不清是真的有人在對她說話,或者只是錯覺。
  
  「你需要時間考慮?」那聲音又響起了。
  
  紀向暖這才意識到是夏繁波在跟她說話。她慌忙回頭,看到他手枕在腦後,靠著椅背凝視著她。
  
  「加上上次請你幫我翻譯文章的分,你一起開吧。」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這種無法用金錢衡量的謝禮,他竟任由她開價。
  
  他該做的是去挑份禮物送她,減少可能衍生產意外——如約會這種過分的要求,但想到稍早之前和小葉的那段對話,他就不由自主地想為她多做些什麼。這不是在討好,而是……而是讓她的付出能夠得到應有的回報,僅此而已。
  
  她得到的快樂已經滿滿的了,她一點也不在乎什麼謝禮。紀向暖正想婉拒,但一閃而過的念頭頓住她的話。
  
  或許,她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央求他開車也說不定……心念一動,在她還沒來得及深思之前,話已經脫口而出。「你可以送我回家嗎?」
  
  原本還帶著點笑意的夏繁波眸色轉沉,平淨的表情讓人讀不出思緒。
  
  「有楊叔在,這個任務輪不到我。」淡然回應的語調已沒了剛剛的輕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察覺的緊繃。他已大概猜到她這段時間為什麼會不敢看他了,他沒想到小葉竟然會把那件事告訴她。
  
  「楊叔不知道去哪裡了,我、我剛好,想到……有急事、要、在回家……」從小沒說過謊,短短的一句話說得七零八落的,紀向暖低頭揪著圍裙,很怕會被拆穿。
  
  「我借你單車,陪你一起騎回去,明天再載回來還我。」夏繁波的聲音更冷,邊說邊起身。
  
  「我家很遠,要開車才到得了……」怕真就此定案,紀向暖急著補充,一抬頭,卻對上他那雙冷寒至極的眼,她心一凜,未竟的話頓時消散在空氣中。
  
  關鍵詞出爐,他果然沒猜錯。顧慮到店裡還有其他客人,夏繁波不發一語,直接起身走向倉庫。
  
  怕他真的去牽要借她的車,即使心裡惴惴不安,紀向暖還是鼓起勇氣跟了進去。
  
  「騎車真的到不了……」她想說服他,輕聲關上的門打斷了她的話。
  
  紀向暖的心漏跳了一拍,看到他倚靠門板,雙手環胸冷冷地凝睇著她,高大的身形散發出幾乎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她下意識地退燒了一步,卻避不開那排出倒海而來的氣勢,她的心跳得好快,快超乎她所能負荷的範圍。
  
  「你憑什麼?你以為你跟我多熟?默允你待在這裡,不代表你可以窺探別人的隱私。」夏繁波一字一字地輕吐,他仍讓在原地,但那些柔緩的字句卻像一把把銳利的刀,凌厲地朝她射去。
  
  他才剛覺得可以對她緩和態度,結果下一刻她就做出這種讓人反感的舉止。那彷彿被人背叛的打擊,連同被碰觸禁忌的痛一起朝他撲來。使得他的反彈及憤怒更加劇烈。
  
  「我只是……只是……」她慌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卻刻意沉默,用森冷的眼神看她,只餘呼吸聲的尷尬空間讓她好想逃,她只能不斷地深呼吸,強迫自己打破僵局。「我……只是想幫你……」
  
  「幫?」夏繁波冷笑。「你幫得了誰?吃住花用全靠父母,不懂民間疾苦,你連自己都幫不了,你還妄想幫誰?」
  
  被人突然踏進內心讓他措手不及,小葉擅自透露的背叛也重創了他,強烈的憤怒讓他語出攻詰,完全不顧這些話是否會傷到她。
  
  那些話,真的傷到她了。依賴別人而活一直是她無力改變的痛楚,無法和常人一樣的生活方式也是她的遺憾,但現在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事!
  
  「我是自不量力沒錯,但你是,你沒有錯,他的死不是你造成的,已經六年了,你必須走出來……」紀向暖開始哽咽,仍用盡全力強忍著。別哭,一哭她就沒辦法好好說話了。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別在這裡大放厥詞!」她碰觸到了他最深沉的陰暗角落,夏繁波倏地朝她逼近,狠戾的眼直勾勾地鎖住她。「他那時候有在車上嗎?你能確定小葉說的全都是事實嗎?你根本沒有權利去論斷一切!」
  
  紀向暖被逼到牆角,她想批駁回去,想比他更大聲地咆哮,但長久以來習慣壓抑自我的個性,讓她只能瑟縮著肩頭,禁不住的淚滑落臉頰。
  
  他憤怒地發現,在這麼氣她的時候,他竟還想吻住她的唇,不讓那粉嫩再繼續顫抖下去!但他只能吼,只能用咆哮發洩他的不滿。
  
  「別只是哭!有本事你說啊!」夏繁波要自己對她的眼淚視若無睹,心卻連連抽痛。指責他的狠絕。
  
  她吧咬著下唇,不斷地抹淚,淚抹了又落,怎麼也停不了。他說的對,她憑什麼?她自以為是地擅闖他的心靈禁區,這對他何嘗不是種傷害?想到她的所作所為,她說不出品,怕再多說一句都只會造成更無法挽回的破壞。
  
  「你根本沒有勇氣,你太習慣接受,根本不懂得怎麼去爭取,被罵成這樣都不會反駁,你有什麼能力幫人?」夏繁波刻意漠視她大受打擊的模樣所造成的影響,說出更多對她的批評。
  
  紀向暖震驚地搗唇,覺得她好不容易站穩的地正在一寸一寸地崩毀。她體力變好了又如何?她懂得單車又能證明什麼?她離正常人還是好遠,她獨立不了,永遠都只能是家人的負累……
  
  「要是我發現你再有任何企圖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再讓你出現在我眼前。」夏繁波丟下嚴厲的警告,用力拉開門走出倉庫。
  
  已經虛軟無力的紀向暖靠著牆滑坐下來,纖細的肩膀不住地顫抖,環膝任由淚水奔流而下。
  
  她憑什麼幫他?她連自己都幫不了,她只是幸運環擁著幸福,若剝奪了這一切,她就什麼也不是了......
  
  這段時間好不容易累積的信心被擊得潰不成軍,這不殘酷的認識讓她只能退回自我保護的殼裡,不強求,不奢望,繼續告訴自己她改變不了什麼,更不敢妄想可以拯救他。
  
  老楊在車庫裡擦著車,朝主宅望了一眼,不由得歎了口氣。
  
  向曖小姐已經兩天沒去夏老闆的店了,不僅如此,連晨騎都停了,這狀況讓他很擔心。
  
  手機響起,他以為是紀向暖打來要他準備出門,心裡正高興著,但一看到來電顯示,心頓時沈了下來。
  
  「總監早。」他接起電話,恭敬地招呼。
  
  「楊先生,向暖在你旁邊嗎?」紀向嘵的聲音傳來。
  
  「她在主宅裡,我們還在家中,今天沒有出門得」老楊報告。
  
  每次和總監說話,他都會忍不住喟歎兩個姐妹的不同。向暖小姐會軟軟柔柔地叫他楊叔,而多年來,總監一直都叫他楊先生,有禮卻保持適當的距離。
  
  「她前一陣子不是跑單車店跑得滿勤的嗎?」紀向曉覺得有異。
  
  「是的,可是這兩天都沒去,可能是興頭過了吧。」沒將心裡的想法說出口,老楊維持一貫恭敬的語調。
  
  他所被賦予的任務,不只是保護,還必須擔任總監的眼線,如果有什麼異樣之處,必須在第一時間向總監報告,這也是他最不願做的一件事。
  
  其實他大概猜得到,向暖小姐這兩天足不出戶的原因,應該是出在夏老闆身上。向暖小姐那掩不住的愛意,就算瞎了眼的人都看得出來。但小倆口現在好像有點問題,如果他再把總監拖進來攪局,不是反而讓向暖小姐多難過嗎?所以他只能幫忙瞞著,能瞞多久是多久。
  
  「向暖不是那種三分鐘熱度的人....」紀向曉沈吟一陣,突然提問:「你之前說單車店裡有三個年輕男人?」
  
  「是的。」老楊冷汗直冒,總監不會猜到感情那邊去吧?「老闆跟兩個員工。」
  
  「我會再觀察看看。」紀向曉丟下這耐人尋味的一句話。「如果你有什麼新發現也隨時跟我說,先這樣。」她掛斷電話。
  
  放下手機,老楊憋著的氣才敢吐出,覺得背整個濕透。太恐怖了,他一直很小心別太常提到夏老闆的名字,免得引起總監注意,沒想到她還是察覺到了。
  
  手機此時又響,把他嚇了好大一跳,看到是向暖小姐的赤電顯示,他才撫著胸口,把手機接起。
  
  「向暖小姐,你要出門嗎?」他每次都會故意這麼問,這樣就算向暖小姐不是為了出門才打電話,被問那麼多次,也會因為不好意思拒絕而答應他。
  
  「嗯,楊叔麻煩你,我十分鐘後下去。」紀向暖輕應,給了他期待的回答。
  
  「好,十分鐘,沒問題!」
  
  老楊開心地掛斷電話,手腳俐落把車子擦好,準備出門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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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夏老闆,怎麼今天沒看到向暖姐姐呀?」
  
  可惡,這是今天第三個這麼問的人了。
  
  「她可能有事吧。」沒讓煩躁顯露臉上,夏繁波聳肩淡淡一笑,隨即把話題帶開。「你確定要只換大盤不裝中變?這樣在變速時很容易造成鏈條脫落的狀況。」
  
  「是哦?那裝中變要多少錢.......」一講到愛車,客人的注意力馬上被拉走。
  
  解決掉這個客人之後,夏繁波乾脆進倉庫盤點存貨,他不想再面對小葉譴責似的眼光,也不想再有第四個人問他。
  
  他沒錯。他一直這麼堅定地告訴自己。
  
  是她太擅作主張,為他預先設定立場,以為他是悲劇中的男主角,而她妄想成為拯救英雄的女主角。他不想隨她的遊戲起舞,所以狠狠地罵醒了她,他並沒有錯。
  
  但,真的沒錯嗎?有股心音,總在不經意的時候昌了出來。
  
  即使她真的踰越了,他有必要罵得那麼風嗎?怯懦溫和是她的缺點,但也是她的優點,就是如此包容無害的獨特氣質才能輕易地親近人群,使得不管男女老幼都喜歡她,他卻刻意將之放大,對她人身攻擊。
  
  但他不得不,那是本能而起的防禦反應,因為她闖進了他最不想被人窺探的禁地,他只能捍衛守護。
  
  該死的!小葉為什麼要跟她說?他開不開車根本與她無關!
  
  想到她昨天哭泣的神情,他的心就被自責感用力撕扯,既怒她介入太多,又怒自己傷到她,還有往事的痛再次被揭開,各種煩雜的情緒不斷地煎熬著他,塵封多年的畫面變得歷歷在目。
  
  那個山彎,那迎面而來的車燈......他已從一開始要閉上眼就會浮現腦海的揮之不去,做到現在可以將之遺忘的不以為意。
  
  但在一些輾轉難眠的夜裡,他決會忍不住想--如果他那時候沒試著閃避,或是方向盤能再更往旁打,讓車頭再偏一點,被正面撞上的人就不會是他......
  
  發現自己競在不知不覺間越探越深,那狀況讓他悚然。
  
  不,他不開車和這件事完全無關,他只是不想開車而已,他一直是這樣跟小葉說的,這就是事實,他沒錯,是她做得太過火,在他好不容易覺得她可以成為同伴的時候,她又做出這種把信任全然毀去的舉止。
  
  不願承認那是恐懼,也不願再去面對那段過往,夏繁皮只能煽動怒火藉以焚去一切蛛絲馬跡,不讓任何人察覺他真正的心思,包括他自己。
  
  「夏哥,王小姐來牽Freeda了。」阿翔站在倉庫門口喊。
  
  「我馬上出去。」把所有情緒斂得不留一絲痕跡,夏繁波扛起那輛組裝好的車離開倉庫。
  
  一走出倉庫,他就看到她了,她站在那裡和王小姐說話,臉上帶著笑,卻不像以往那麼開朗。雖然她沒朝他的方向看來,但他知道她已經察覺到他的存在--因為她刻意偏側了身體,變成整個人背對著他。
  
  發現到她的出現竟讓他有一絲喜悅,夏繁波暗暗咬牙,用更強大的怒火覆蓋過去。既然要消失不會消失得更徹底嗎?背過身去是什麼意思?這是愧疚還是賭氣?
  
  他毫不迴避地大步走過去,把車放在客人面前。「王小姐,這是你的車,你要不要檢查看看?」
  
  「哇,好漂亮哦!」客人立刻靠了過去。
  
  聽到他的聲音,紀向暖明顯地瑟縮了下,如果再維持原來的姿勢,等於會背對車子和莉潔,她只好轉過身,低垂著頭把視線緊鎖在單車上。
  
  要不是之前和莉潔約好要陪她來取車,她並不想來的。
  
  她很想找個理由推掉,但想到莉潔是因為她才會買下這輛車,即使一踏進店裡她就緊張得手腳冰冷,她還是必須強忍著想奪門而出的慾望,繼續站在這兒。
  
  她不是生氣,也不是難過,而是認清了事實。他的話把她點醒了。不管怎麼努力,她依然是她,一無是處的她。就算她喜歡他又如何?他對她有感覺又如何?她和他還是差得好遠,她只會成為他的負擔。
  
  他受的苦已經夠多了,他需要的是一個真正能和他匹配的人,而不是只會增添麻煩。就這樣吧,離開他是最好的方式,回歸原點,他可以遇到更好的人。
  
  「向暖,你覺得呢?白藍色和我很搭吧!」王小姐跨上車,興奮得詢問她的意見。
  
  「嗯」紀向暖點頭。覺得勉強揚起嘴角好沉重。她一直克制著不去看他,思緒仍不受控制的縈繞在他身上。咫尺相思卻必須強抑的苦楚把她的心擰得好痛。
  
  「這個高度可以嗎?踏板踩起來會不會太緊?」夏繁波同樣沒將視線投到她身上,專心為客人調整到最適合的程度。從容自若的神態彷彿不曾國為她的存在而牽動思緒,但那過分緊握扳手的掌指卻透露了些許的跡象。
  
  「可以,不會。」忙著觀看商品的王小姐完全沒發現兩人之間僵凝的氣氛。
  
  「夏老闆,後天是在店前集合對吧?」她突然問。
  
  紀向暖聞言一怔,懊惱地咬唇。她以為只要熬過今天就可以了,卻忘記還有禮拜日,那時她還熱心地邀莉潔一起參加,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後悔。她可以陪莉潔去體適能教室。也可以陪她去參加其它活動。但她不想再有和他見面的機會。
  
  就當是最後一次的紀念吧……帶著些微期待的聲音驀地冒了出來。
  
  跟著他騎完全和,一直是激勵自己努練習的目標,就讓她用這個活動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之後不管是要去要留,她都沒有遺憾了。她筐下眼簾,隱藏去眼中的不捨己救人與難過。
  
  「是的,這個行程很適合新手入門,你不用擔心。」夏繁波微笑地點頭,同時想到她也有參加這個活動。「如果有事沒辦法來,要及早告知,不然當天無故缺席的人會被禁止參加活動一個月哦。」
  
  這些話他是刻意說給紀向暖聽的,想要以此逼她出現,不讓她再像這兩天一樣消失無蹤。他卻不知道,她已經決定參加完這個活動就不再踏進這裡。那些警告全是多餘。
  
  「我們一定會到的。向暖是吧。」王小姐看向他。
  
  「嗯。」紀向暖胡亂的點了下頭,好怕他的視線順著話題帶到她身上。『莉潔要走了嗎?我怕楊叔會待太久。」她請楊叔在車上等,不然要是楊叔和小葉他們一聊起來,她就很難走掉了。
  
  「嗯,夏老闆謝謝你。」王小姐道別,牽著車子出了店門。
  
  「……再見。」紀向暖幾不可聞的丟下這兩個字,低著頭快步跟著離開。
  
  夏繁波望著她離去的背景,黑眸微瞇,分不清橫在心裡的情緒是失落還是鬆了口氣。他還以為她會提到那天的確良事,結果她卻這麼乾脆的走了。
  
  很好,既然她要故意當成沒他的存在,他也可以做工到對她視而不見,反正從她第一次踏進店裡他就是這麼打算的。
  
  夏繁波要自己硬起心腸,把她當豐一個普通客人,然而她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她咬唇啜泣的臉龐,卻像是深烙在腦海裡,怎麼樣都無法磨滅。
  
  人真的鬆懈不得。紀向暖悲慘地發現這一點。
  
  她只不過是近一個禮拜停止騎車而已,她的體力就衰退好多,加上這次活勸是她最後一次允許自己見他,只要一想到就嚴重破壞她的心情,每一次踩踏她都覺得好沉重。成了心理影響生理的最佳印證。
  
  等騎完整個行程回到單車店,她只覺得筋疲力盡。結束了……她以後不會再到這裡來了。最近媽開始催她返回加拿大,或許,這才是她真正該過的生活。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撥手機通知楊叔來接她,莉潔體貼地留下陪她聊天等楊叔來。
  
  「夏老闆,今天謝謝你BYEBYE——」大家紛紛道別,只想趕快回去休息。
  
  夏繁波揮手,送走眾車友後,開幕門走進店裡。
  
  禮拜日是店休日,不對外營業,所以他沒開燈,外明內暗的落差讓他可以藉此悄悄地看著她,不用再閃閃躲躲。
  
  雖然他整段路程都在前面領隊,和她隔很遠,但每一次回頭關心隊友的動作,其實都是留意她的狀況,怕她體力不支,敢怕她脫隊迷失方向。他知道她好幾次都快撐不下去了,仍技巧地調整節奏,努騎完全程。
  
  他該給她喝采的,比起第一次,她真的進步太多,然而猶豫許久,他卻還是把那些鼓勵給了其他人,連個眼神也不給她。
  
  幼稚!小家子氣!夏繁波暗罵自己,懊惱地扒過額發。
  
  透過落地窗看到那輛熟悉的賓士在路旁緩緩地停下,他的心開始浮躁,該不該去跟她說些話的掙扎不斷地在腦海裡拉扯。
  
  「楊叔來了,我先走了嘍!」看到楊叔的車一以了,莉潔道別離開。
  
  突然有樣東西從她的身上落下,紀向暖看見了,上前拾起,發現原來是莉潔塞在口袋的頭巾不小心掉了。
  
  「向暖小姐,不好意思,我肚子痛,得去夏老闆借個廁所,你等我一下。」此時停好車的老楊表情痛苦,對她丟下話後就衝到店裡去了。
  
  她也無瑕和楊叔多說,騎馬著單車就趕緊去追莉潔,誰知一出發就遇到紅燈,怕會失去莉潔的蹤影,她心裡更急,綠燈一亮便立刻拚命地踩踏板,終於在下一個路口追到她。
  
  「莉潔……頭巾……」把頭巾遞過去,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謝謝,謝謝。」莉潔開心接過。沒發覺她的異樣,揮手離開。
  
  紀向暖調頭往回騎,才騎一小段距離她就感覺不對——她的胸口在陣陣絞痛,心跳聲變得好清楚卻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撞擊著,糟了,她剛剛騎得太急了。
  
  她趕緊拿出隨身攜帶的藥含在舌下,放慢前進的速度,仍然沒辦法緩和狀況,她的呼吸困難,開始暈眩,冷汗直冒。
  
  她不能倒在這兒……她強忍著不適,好不容易終於騎到店前,一停下來,她連跨下車的力氣都沒有,便連人世間帶車地往一旁倒去。
  
  「向暖……」夏繁波早已注意到她去而復返的身影,一見她虛軟倒下,立刻從裡頭衝出,將她抱起「向暖,你聽到我的聲音嗎?」他不斷地呼喚她,語氣裡滿是焦急,剛剛看到她摔到的那一刻,他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紀向暖試著回答,但她的心口卻痛得讓她說不出話,只能虛弱地點頭。
  
  她痛苦糾結的麗容慘白得可怕,急切空洞的喘氣聲彷彿只要再多廷遲一秒,她就會窒息。夏繁波又手變得冰冷。幾乎慌了心神,他用心所有自製強迫自己鎮定。
  
  醫院離這裡很近,叫救護車反而是浪費時間,想起楊叔衝進廁所前丟下要他幫忙看車的交代。他抱走紀向暖來到車旁。果然看見鑰匙還插在車上。
  
  一靠年轎車,強烈的抗拒頓時油然而生,但欲救她的迫切已經讓他無暇面對其它的情緒,他拉開後車門,將她放進後座,隨即繞到前方。
  
  深呼一口氣,他坐進駕駛座,身體立刻反射性地繃緊起來,沉重的壓迫感將他緊緊包圍,他還記得那時候,砂石車迎面撞來,將他們夾在車裡的感覺。……
  
  不,現在不是讓他陷在夢魘的時候,他一定要撐下去,把向暖送到醫院,夏繁波發動車子,咬牙忍著那想要嘔吐的感覺,緊緊握住方向盤,即使雙手冰冷顫動抖也不放。
  
  分踩下油門,在事隔六年之後,他終一地有勇氣面對他一直逃避的惡夢。
  
  「向暖,撐著很快就到醫院,你可以的撐下去。」
  
  他的聲音不停地溫柔拂過耳際,紀向暖蜷曲著,知道現在是由他開心,她不禁眼眶發熱,不能哭,哭了她會更喘不過氣。他為了救她正勇敢地與心摩對抗著,她也必須努力,絕不能讓他的付出白費。
  
  她想起醫生教過她的自救方式,她深深吸氣,再用力咳嗽,像是要把胸腔深處的異物咳出來似地用力,她不間斷地做著這個舉動,好讓心臟可以繼續鼓動脈搏。
  
  車子一在醫院急診室停下,夏繁波立刻抱起她衝了進去「她呼吸困難,差點昏倒,快點,快點救她。!『
  
  醫護人員急忙過來,安排他將她放到病床上。
  
  「她以前曾經這樣過嗎?怎麼發生的。」護士一邊幫她罩上氧氣罩,一邊詢問。
  
  「我不清楚,」直到此時,他才發現他對她的瞭解有多麼地少。「我們大概半小時前剛騎完單車,那時候她還好好的,後來有人東西掉了,她追上去,過程很快,不到五分鐘,再回來時她就這樣樣子了。」他詳細補充,怕只要稍有遺露就會影響
  
  『我明白了,請你先到外頭等好嗎?」護士下了指示。
  
  夏繁波很清楚,他繼續待在這是城,只會妨礙醫護人員救治,他只能強忍擔心,退到長廊外等候。
  
  護士把布簾拉上,對紀向暖說「小姐,你有心肝病史嗎?」
  
  「我做過……室間隔缺損的……修補手術……別告訴我……我朋友……拜託……」紀向暖抓住護士的手,虛弱斷續地說。
  
  「既然知道自己心肝不好,運動時應該更要當心才對啊!」護士忍不住罵。然後趕緊離開去通知醫生。
  
  紀向暖閉眼,聽著呼吸聲和心跳起在耳旁迴盪,深進肺葉的氧氣和漸漸平穩的心跳清楚地告訴她,她已再次被留在人世。
  
  感謝老天爺,在最後一次的交集裡,他終於突破了心理障礙,這樣好就可以放心的回加拿大了。……她微微勾起唇。笑容裡卻隱藏著些許的苦澀。
  
  夏繁波出了急診室後,虛軟地坐在椅上。彎身手肘靠著膝蓋,向來流露自信的陽剛臉龐如今只有茫然。
  
  他的手在抖,就連雙手緊緊交握著還是在抖,他憶起六年前他剛從昏迷中甦醒,著急地詢問好友狀況的時候,那盈滿心頭的不安及擔慮,就和現在的感受一模樣/
  
  為什麼老天要把這些責任繫在他手上?他只是個凡人,他情願把命交還給它,也不願再一次面對有人從他手中逝去的痛苦。
  
  「先生,你可以先和那位小姐填下基本資料嗎?」一位護士遞來單子和筆。
  
  夏繁波接下,在寫完她的名字後,他停住了。
  
  生日?不知道,電話、地址?不知道。血型、有無遺傳病史、有無重大疾病?他全部不知道!猛地懊惱震得他眼前一片空白,他低頭將臉埋進臂彎裡,痛苦抱頭。
  
  這些日子他對她做了什麼?除了一再地無情對待,他給過她什麼?他甚至不曾真正地認識她!他指責她缺乏勇氣。他雙何嘗不是?至少她還有承受挫折的效力,他卻是連面對都不敢去試。
  
  如果他在那次就答應她坐上駕駛座,他們剛剛就會更快抵達醫院,他好怕因為這些年生疏所耽誤到的時間,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
  
  拜託,讓她平安無事,要是她有什麼萬一,他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急診室一直有人來來去去,夏繁波問過護士小姐幾次,得到的回答都是要他先在旁邊等候,他只能安慰自己,這樣至少代表她並沒有到生命垂危的地步,否則院方應該會要他盡快通知家屬前來。
  
  家屬!直到此時他才想到他該通知楊叔,倉促間沒出息帶手機的他正想向櫃檯借電話,剛好看到紀向暖走出急診室,緩步來到他面前。
  
  「你沒事了嗎?可以下床嗎?」他握住她的手,關心急切的神情全然表露無遺/。
  
  當他溫厚的大掌覆上她的手,那暖間從指尖直透心坎。將她好不容易做好的抵禦幾乎全數崩潰。紀向暖連忙咬唇忍住,小心不讓心裡的情緒透露一絲一毫。
  
  「看吧,你還是做得到的。」她抬頭看向他,所有波動已經全然掩下,略顯蒼白的臉上只有鼓勵的笑。「這是我收到最棒的禮物了。」
  
  「……你什麼意思?」夏繁波愣了下,微瞇起眼,原本握住她的手緩緩鬆開。
  
  「我本來只是有點累過頭而已,但看到你那麼緊張,想說乾脆試試看這個方式能不能讓你面對過去……」她再度低下了頭,因為如果看著那雙眼,她永遠都沒有辦法把這段話說完「真的有用,太好了。」
  
  她騙他的。??他剛剛受盡煎熬的自責與擔心,全都毫無意義,就因為她做了一個該死的,將計就計的測試。?
  
  夏繁波屏住呼吸,所有歉疚與關懷像潮水般急速、退去,激滔天巨浪的憤怒正醞釀著朝他撲來。
  
  「不可能,剛剛你全□冒冷汗,臉色發白,喘不過氣,還一直咳嗽,那不像裝出來的。」他頑強抵抗那波怒潮,不讓它輕易摧毀他的理智。
  
  「臉色蒼白是因為真的有點虛脫,其它的……我也沒想到我可以裝得那麼像,」別再問了,就相信她吧,她快撐不下去了。「剛剛被護士知道也罵了我一頓,你因為這樣生氣了嗎?」
  
  「生氣?我怎麼會生氣?」夏繁波怒極反笑「當我發現我在外面緊張得要死的時候,始作俑者卻在裡面得意竊笑,我氣什麼?當我恐懼又有一條人命會葬頭在我手上,那個人世間卻完全沒有生命危險時,我氣什麼?」
  
  他所說的情況讓紀向暖心頭一緊,好不容易緩和的心彷彿又痛了起來。這段時間對她的態度,她都要遠離他了,根本沒必要再多讓他擔心。
  
  一時之間她只想得過且過到用這個理由來掩飾,即使這樣會使他厭惡到極點,那都無所謂了,不要成為他的負累,讓他再也不想她這個人,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我這是在幫你啊。」她知道,這種自以為是的言詞會讓他更加失望。
  
  果然夏繁波已瀕臨界點的怒火整個爆發。
  
  「我只氣我是個白癡,竟然會被你那高超的演技給騙了!」他倏地咆哮,聲音裡滿是傷痛與狂怒。「手抖得像半身不遂的中風患者還堅持坐在駕駛座上,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瞪向她,眼中的冷絕與陰犯讓人不寒而慄。
  
  「紀向暖,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你要是再敢到我店裡,就算連夜搬離我也在所不惜。」用力將車鑰匙朝她腳邊扔去,夏繁波怒氣騰騰地離開。
  
  紀向暖怔站原地,連旁邊對她投來好奇的目光她都恍若未覺,良久,她才彎身拾起鑰匙,緊緊握在掌中,即使鑰匙刺痛了掌心,她仍緊緊地握著。
  
  就這樣吧,他繼續過他的日子,她回到加拿大,繼續呆在爹媽的保護下,當作她從來不曾出現過……她想笑,想為他掙脫過往的陰影感到開心,但止不住的淚卻慢慢湧上了眼。
  
  「紀小姐,我讓你下床是為了讓你打電話通知家人,不是讓你在這裡發呆的。!」護士小姐看到她,不禁語出責備,「你的心跳才剛穩定下來,最好還是再多躺著休息一會兒。」
  
  「我馬上打,」把眼淚逼回去,紀向暖走到櫃檯借電話。
  
  「楊叔嗎?麻煩你搭計程車到醫院的急診室……先別問好嗎?來了之後我再跟你解釋。,把我的單車一起帶過來,麻煩你了,拜託、拜託……」
  
  面對楊叔連珠炮似的著急詢問,她都沒有回答,只是不住地軟語央求,她希望楊叔趕快離開,別遇到他,這樣好的謊言就不會被拆穿了。
  
  終於說服楊叔,她掛上電話,緩步走回病床上躺著。
  
  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眼前浮現的是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景象,她不禁哽咽,淚無聲的滑下臉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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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盛怒地回到店裡的夏繁波氣得只想把眼前所見的事物全都毀去,他拉出他的單車,繞騎北海岸,奮力發洩他無處排解的滿腔怒火。
  
  他近乎自虐地挑戰自己的極限速度,一直騎到夜幕低垂、全身酸痛無比,才返回家中。
  
  淋完浴,他癱躺在床上,以為一沾枕頭就能沉沉睡去,疲憊的身體卻像和腦袋斷了線,他的思慮清晰,一點也沒有想睡的跡象。
  
  她應該回家了吧?他回到店裡時,她的車和楊叔已經都不在了……停!心念甫動,他立刻喊卡,強硬地把她的身影從腦中屏除。
  
  什麼都不要想了,趕快睡!他閉著眼,擰眉繃緊下顎,逼迫自己盡快入睡。
  
  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可惡,發現心思又游離了,夏繁波氣得翻身,把臉埋進枕頭,開始用數羊來對抗。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數不盡的羊。
  
  夏繁波歎了口氣,肩頭無力地垮下,決定停止抵抗,任由紛雜的思緒把他的腦海完全佔據,
  
  他抬起手,就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芒看過每一根指節,想起下午握住方向盤的手感,他緩緩收器掌指,下意識的重複握與放的動作。他以為這一生他都再也不可能開車,他恨那場車禍,恨自己的反應不夠迅速,沒辦法帶他的同伴一起逃離危險。
  
  沒想到,他卻那麼輕易地跨越了藩籬,雖然痛苦,雖然想逃,他還是跨國了,因為她,他沒方法忍受失去她的絕望,所以他寧可選擇面對逃避了六年的噩夢,只為了救會她。
  
  他氣什麼?氣她的設計?還是氣被逼到不得不面對的妥協?經過沉澱,當滿腔的怒火逐漸消退,他竟不知道自己該氣些什麼。他跨出去了不是嗎?
  
  夏繁波倏地坐起,抓起手機,那下小葉的號碼。
  
  一接通,不等小頁開口,他立刻劈頭就問?「你覺得你哥怪過我嗎?」
  
  沒頭沒腦的問題讓小葉□了好一會兒。
  
  「如果角色調換,你會怪我哥嗎?」須臾,他才罵道,語氣裡卻有著難掩的欣喜。
  
  蒙住眼前的迷障頓時豁然開朗,夏繁波發現原來緊緊捆縛著他的心結,其實全都是侮辱好友的人格。為了這種天外飛來的橫禍怪到別人身上?若對方是這種小心眼、胡亂牽拖的人,他們的交情也不會維持那麼久了。
  
  難怪小葉一提這件事就會發火,這六年來,他真的失心瘋了。
  
  「我明白了。晚安。」他微微一笑,切斷通話。
  
  明天撥電話去道個歉吧。雖然她的做法實在是有待商榷,但……再怎麼說他都是受益者,該罵的都罵過了。該補的也該補回來了。
  
  他再度躺下,心思仍然纏繞,卻是只想著該怎麼向她表達歉意,這些年的痛苦自責,他已真的釋懷了。
  
  倦意直至此時才爬上眼簾,他放任自己沉入夢鄉,期待明天的到來。
  
  被夜色籠罩的房間一片靜默,突然間,他又猛然坐起身,膛大的眼在黑暗中閃耀著精光,有著震懾、驚覺以及不可置信。
  
  她怎麼會相信她那篇鬼話引他早看透她是什麼樣的人了不是嗎?她連說謊都能說得面紅耳赤,又怎麼可能做出那真偽難辯的假裝?她真的有病,而且是嚴重到不想讓他知道的病!
  
  他找到手機。再次撥給小葉。
  
  「向暖怎麼了?」和剛剛一樣,電話一接通劈頭就問,只不過這次的口氣更急。
  
  小葉楞得更久了。「……就,眼睛瞎了喜歡一頭大笨牛。」
  
  看來她連小葉都瞞著,夏繁波不理會他的揶揄,急切地追問下一個答案,「給我她的電話。」
  
  小葉念了一串手機號碼。
  
  抄下後,夏繁波直接結束通話,快速按了她的手機號碼,正要撥出時,一連串的急速動作倏然停住。
  
  這麼重要的事,他想用電話就解決掉嗎?這不夠,只聽她的聲音根本不夠,他想看者她,擁著她,確定她真的依然安好無恙!
  
  亟欲見她的心在胸口衝撞著,但顧慮到她的狀況,他只能把滿腔的衝動先狠狠澆熄。時間晚了,她今天也累了,讓她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他會到店裡翻找出她的顧客資料,這樣他就可以直接找上門了。
  
  他把號碼存進電話簿,然後躺下閉眼,逼自己入睡。
  
  想要彌補一切的渴求不斷地澎湃著,延續到夢境,夢中的她對他百般刁難,他仍鍥而不捨,因為這是他應得的懲罰,他甘之如飴。
  
  即使這算是個惡夢,他的唇角卻不自覺地勾揚起,洋溢著幸福。
  
  紀向暖坐在房間裡,怔怔地看向窗外,空洞茫然的視線漫無焦距地渙散開來,全然沒把眼界裡的事物看進心裡,她只是坐著,任由時間流逝。
  
  她不能再繼續發呆了,她要打電話給爸媽,然後訂機票,整理行李,她有好多事要做,但從昨天回來後她的力氣和心神就像被人抽走了,完全提不起勁。
  
  昨天上床後,她一直閉著眼,卻神智清醒地躺了整夜。醫生曾說睡眠不足或過度煩慮對她的病情會有不好的影響,但她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她的心不會痛了,空空的,缺了好大一塊,什麼感覺也沒有。
  
  某種聲音響起,紀向暖眨了眨眼,有點反應不過來,直到聲音又響她才發現那是敲門聲。她起身緩步走去,打開門,看到管事阿姨站在那兒。
  
  「有位先生來找您,他不肯說名字,只說有關單車的事,您要見他嗎?還是要我請他離開?」管家問道。
  
  單車?紀向暖困惑地微擰眉頭。會是小葉來問她最近為什麼都不去店裡嗎?想到小葉一定會詢問她有關夏繁波的事,她驀地有種想逃的衝動。
  
  不過……總是得面對的,而且她回加拿大之前也得向小葉他們道別。想到此,她咬唇忍住那股念頭,勉強擠出微笑。
  
  「我下去好了。」
  
  跟著管家來到一樓,才剛踏進客廳,她就愣住了,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會看到夏繁波——
  
  他就坐在那裡,即使是輕鬆靠著沙發椅背的悠閒姿態,仍隱隱地散發著力量,瞧見她,他笑了,燦亮的眼眸彎成了好看的弧度。
  
  他對她笑了,除了第一次見面以外,他就沒再這樣對她笑過了……紀向暖不敢相信。緊鎖著他的視線不曾稍瞬,連管家退出客廳把門關上都沒發現,她只顧著貪戀地將他的笑容斂進眼裡。
  
  為什麼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就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夏繁波心疼地看著她。她變得憔悴,臉和唇都沒了血色,虛弱得像是連站著都會耗去她所有的力氣。
  
  他起身朝她走去,一步一步,視線堅定地直視著她,從頭到腳,再緩緩繞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眼,深深地望進她的瞳眸裡。
  
  紀向暖無法別開目光,空洞的胸口開始感覺到心的存在,用力跳著,跳得越來越快。他不曾這樣看她,毫無掩飾地,像要將她焚燒般地注視著她,那眼神既溫柔又激狂,緊攫住她的心神與呼吸,她逃不開,她也不想逃開。
  
  夏繁波在她面前停下,輕輕托起她的下頷。「昨天怎麼了?說實話。」
  
  他以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挲著她的臉頰,那溫柔無比的碰觸,以及他充滿憐寵的醇厚嗓音,都和他全身剛強的氣勢形成對比,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當他在面對心愛的人兒時,他會傾盡所有,給她獨一無二的專屬呵護。
  
  在他魅力全開的誘哄下,紀向暖根本無力招架,她眼眶紅了,喉頭哽咽了,說出了一直埋藏心裡的秘密。「我……我有先天性心臟病。」
  
  雖然夏繁波心裡多少已有了底,但聽到她親口說出,心仍不由自主的抽痛了下。
  
  「嚴重嗎?」他口吻有些漫不經心,手沿著她的臉頰及頸際輕柔地來回滑動。
  
  依她的體貼個性,他猜測她會隱瞞這件事,有大半的因素是怕他擔心,如果他把心頭的焦灼不安表現出來,只會更讓她難過,所以他只能強忍著,用若無其事的態度探問,天曉得,他現在只想緊緊地將她抱進懷中!
  
  他的體溫及撫觸把他的力量帶到了她身上,紀向暖閉眼,惴惴不安的心逐漸平穩了下來。她貼著他的掌心,身體下意識地尋找安全的倚靠,些微地前傾,前傾,終至靠上了他溫暖的胸膛。
  
  紀向暖覺得迷惘,她知道自己該說嚴重,但她一點也想不起來自己在怕什麼,他的沉穩給了她滿滿的安全感,好似她的病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麻煩,她的小心翼翼,她的如履薄冰,都只是她在杞人憂天罷了。
  
  「我不曉得。」她抬頭看他,無助的眼神令人心折。「它……有可能致死,但我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
  
  夏繁波唇角半勾,低頭在她額上印了一吻。「這樣會有影響嗎?」
  
  紀向暖搖搖頭,即使她的臉開始紅了。
  
  「這樣呢?」他的唇吻上她的頰,原本輕撫下頷的手悄悄拂過她的耳際,來到她的頸後。
  
  現在的他,已經和她貼得很近了,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及心跳。紀向暖的臉更紅了,星眸半垂,怕一抬眼就會對上那近在眼前的眸子,卻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夏繁波低笑,托起她的後腦,緩緩地覆上她柔軟的唇,極盡輕柔地吻她,滿腔的慾望幾乎將他的自持沖潰,他仍不敢放肆,怕只要稍一用力她就會碎了,消失了,那會將他的世界整個毀滅。
  
  紀向暖分不清這一吻到底是長還是短,因為她的心跳得好快,讓她無法思考,只感覺到他的氣息將她完全包圍。
  
  夏繁波強迫自己停下,他怕再繼續吻著她,他會沒辦法克制地想要更多。第一次而已,別嚇到她,讓她慢慢習慣不再那麼緊張後,他們可以做更多的事。他安慰自己,下刻卻痛苦地發現,這種滿懷綺想的安慰反而只會讓他更加難熬。
  
  「對不起。」深吸口氣,他開口。對她的愧疚總算成功地消滅了慾火,餘下的心疼和自責沈穿了他的呼吸。
  
  「不、我不討厭啊!」以為他在針對剛才的吻道歉,紀向暖急急地說。「我很喜歡,真的……」望進他染上笑意的眼眸,她才知道自己誤會了,雙頰瞬間赧紅。噢,她好希望有個地洞能讓她鑽進去……
  
  夏繁波將她攬靠在懷中,不知道該笑她的可愛,還是該感動她的傾心給予。
  
  他從不曾對她好過,冷淡、斥喝、漫視他都做遍,在對她極盡傷害之能事後,昨天甚至還把她一個人丟在醫院裡,她竟然都不曾對他失望……
  
  「從一開始,我就一直在傷害你。」直至激動的情緒稍微平復之後,夏繁波才有辦法開口。「或許我早就明白自己的心思,卻一直閃身迴避,以為只要你不再出現眼前我就不會動搖,所以故意對你冷淡,還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其實……我很在意你,你沒出現的那幾天我的心根本定不下來。」
  
  他對她說了,他真的親口對她說了!紀向暖想跟他說沒關係,但急湧而上的喜悅卻讓她哭了出來,埋首他的懷中哭得泣不成聲。
  
  「如果你現在不想原諒我也沒關係,我只希望你能答應我先別回加拿大。」夏繁波輕撫過她的髮絲,繼續柔聲訴說。「讓我有機會彌補,就算覺得我不值得原諒,至少你也該糟蹋我一頓,把怨氣出完再離開。」
  
  怕他誤會,紀向暖抬起頭,拚命搖著頭。「我不氣你,我只是討厭我自己,如果我可以再健康點,再果決點,再能幹一點,我就可以幫得了你,而不是只會惹你生氣……」
  
  夏繁波長長地歎了口氣,他恨自己遷怒所做出的攻詰傷她傷得那麼深。
  
  「你已經夠好了,說給十個人聽,有十一個人會說是我的錯。」他為她抹去眼淚。「是我太膽怯,明明困在心魔裡卻死不肯承認,還惱羞成怒地把你拖下水,那些並不是實話,你有多好,我再清楚不過了。」
  
  「你……你還在意那件事嗎?」對他的擔憂使得她忘了哭泣。她好怕昨天只是他情急之下所做的決定,怕之後他還是不願再去碰觸那塊禁地。
  
  夏繁波微笑,握住她的手帶她走到窗邊,紀向暖向外看去,看到車道上停著單車店的公務車。
  
  「太久沒開,技術變得很差,我需要有人幫我加油打氣。」握住她的大掌變成和她十指交握,將她的手完全包覆。「你願意冒著生命危險,陪我一起開回店裡嗎?」
  
  「嗯!」紀向暖忙不迭地點頭,想到他竟一個人開車來找她,淚又泛上了眼眶。
  
  夏繁波愛憐地捧住她的臉,緩緩地低下頭,卻在近得只有一指之遙的距離突然停住,笑容整個斂去。
  
  「強悍點,紀向暖!」他沉聲低喝。「別那麼容易放棄,我說不想再見到你,你應該大聲吼回來啊,說[老娘為你做了那麼多,你這王八蛋是什麼態度?]用力吼,能拳打腳踢更好,把我這個豬頭狠狠打醒,而不是只會自己默默地承擔一切!」
  
  還以為他是想吻她,害她還害羞地垂下了眼,沒想到竟是連串的低咆,紀向暖嚇了好大一跳,傻愣愣地看著他。
  
  「知不知道?」夏繁波又喝,炯炯雙眼瞪著她。
  
  紀向暖的水眸不住輕眨,只能點頭。要不是他眼中的笑意和憐寵是那麼地明顯,她真會以為他生氣了。
  
  夏繁波吁了口氣,忽地揚起了笑,那抹凌厲全然消失無蹤。
  
  「我只氣你這點,居然那麼輕易就放棄我了。」他用醉人的語調低喃著,然後低頭吻住了她。
  
  溫醇嗓音裡沒有責備,只有淡淡的無可奈何,傾訴著隱於話裡的真摯情感——因為愛她,所以惱她不多加挽留。
  
  別放棄,別退縮,陪他一起走下去。她彷彿聽得到他這樣對她吶喊著。紀向暖笑了,緊緊回擁他。
  
  感覺自己又慾火焚身了,夏繁波只好再度停下。
  
  想吻她,又怕太過放肆會一發不可收拾,更怕不適當的行為會影響她的心跳,他必須先把底限定出,不然總有一天會擦槍走火。
  
  「告訴我需要注意什麼好嗎?」接下來換他來呵護她了,他要極盡所能地寵她、疼她。
  
  「我……我是個麻煩。」想到自己的身體,紀向暖原本綻放光芒的眼神一黯。「動過手術後我就變得體弱多病……你還是……」
  
  「嗯哼?我剛說過什麼?」話還沒說完,就被夏繁波用警告的悶哼截斷,眼眸微瞇。「體弱多病又怎樣?這證明了你來到這世界上是要讓人疼的,你要更理直氣壯一點,別老是替別人想。」
  
  「可是……」紀向暖想反駁,但看到他故意裝得兇惡的臉,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看上的人不會差的。」他環著她的肩,用力一握。「你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你有多堅強,別再看輕自己,大膽放手去追求你想要的!」
  
  紀向暖從他那穩恆的環抱裡得到了信心與勇氣,他的愛將她的自卑緩緩融化,橫亙心頭許久的芥蒂釋去,她開始覺得她真的有能力去達到那原本以為遙不可及的目標。
  
  她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即使羞得手足無措,也毫不退縮地筆直望進他的眼裡。「我愛你,我要待在你身邊!」
  
  夏繁波被她直接的告白感動得心狂跳,雖然裡頭的強悍程度仍有待訓練,但這已經夠讓他滿足了。
  
  「你別後悔,一旦讓我愛上了,我不會那麼輕易放手。」他反將她的手斂進掌中,舉到唇邊一吻,揚笑的表情轉為溫柔。「你昨天沒睡對不對?」
  
  「……嗯。」紀向暖點頭。
  
  「有兩個選擇,你想到我家,還是要回房間睡飽了再讓楊叔載到店裡?」話一說完,立刻見她睜大了眼,夏繁波不禁低笑出聲。「我家離店裡近,你可以先在那裡睡。睡完後再騎車到店裡來找我。」他解釋。
  
  他比她更希望能和她一起窩在他的床上入眠,但怕進展太快會嚇到她,也怕他的自制力禁不起挑戰,他今天真的只是純粹想讓她補眠而已。想到他的床單會沾上她的味道,就已經夠惹他心神蕩漾了。
  
  「……哦。」看到他眼中的促狹,紀向暖羞紅了臉。「我要跟你去……你家。」她小小聲地說。
  
  她想搭他的車,想去看看他住的地方,想再跟他多相處一些時間。所有的機會她都想把握住。她真不敢相信稍早之前的自己。況真的捨得放棄他回加拿大。
  
  「等我,我去拿東西,馬上下來。」她急急交代,很怕他會改變主意,不讓她去了。
  
  「慢慢來,我會等你。」夏繁波微笑地望著她,堅定的眼神安撫了她。
  
  是呵,她急什麼?別讓多餘的擔慮和心思造成無謂的影響。惶然的心定了下來,紀向暖朝他嫣然一笑:心裡盈滿了甜意。
  
  他會等她。有他的允諾她就什麼都不怕了,她可以慢慢來,不用急、不用快,只要量力而為地追上他的腳步,這樣就夠了。
  
  因為,他會等她,一直在前方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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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紀向暖一直以為她已經夠幸福了,直到和他陷入熱戀。她才知道生命因為有了他變得更加完整。
  
  早上他會陪她去晨騎,然後他去店裡,她在他家稍作休息,洗去一身疲憊後,再騎車去店裡會合。等到晚上結束營業,有時他會直接開車送她回家,有時她會再到他家待一下,然後才離開。
  
  他們有好多時間都在一起,卻怎麼也不會膩,話永遠說不完,他的臉永遠都看不夠。
  
  他寵她、呵護她,所用的方式卻和爸媽他們差好多,他鼓勵她去做很多事,教她開車,引導她一天比一天騎得更遠,讓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
  
  他不是不擔心她的身體,那次病發她已經感受到他有多在乎她,但他並不想就此將她拘限,而是用他的能力圈起一個安全的世界,讓她可以在裡頭盡情徜徉,只要回頭,她會發現他就站在她的身後,張開手臂守護著她。
  
  紀向暖蜷縮在沙發上,靠著身後那強壯的身軀,他的手臂環在她的腰際,像在宣告他的佔有,那種屬於他的感覺讓她揚起甜笑。
  
  「笑什麼?」夏繁波發現了,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
  
  她想把這甜蜜的感覺自己收藏,所以她提了另一件好笑的事。
  
  「笑……笑楊叔跟我抱怨你搶了他的工作。」她調皮地咬住他的指尖。
  
  感覺身後的身軀瞬間僵直,加上沒聽到他的回答,她困惑地回頭,卻對上一雙熊燃烈火的眼,在她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前,她已被吻住了。
  
  他的吻已從一開始的止於禮,到會誘哄、品嚐她,他的手也從一開始的環住腰際,逐漸地一寸一寸挪移,用他的掌心記憶她的曲線。
  
  雖然她感受得到他的渴望,他們也一次比一次更加深入,但離真正的全然給予,還是有很遠的一段距離。像現在,他強烈的需索已排山倒海地朝她撲來,他卻硬生生停手,深吸口氣,將她凌亂的衣服拉好。
  
  「以後別再做這種舉動,知道嗎?」夏繁波輕揉額際,隱帶惱怒的語調顯得有些咬牙切齒。
  
  心思單純的她只是覺得好玩,但對長久以來慾望無法獲得紆解的他根本就是點燃炸藥的引信,他差點就克制不住了!該死了,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心受這樣的折磨多久?
  
  「為什麼?」紀向暖眼中盈滿不解,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他的舉止。他的臂膀肌理緊繃著,顯示他正在強忍某些衝動,他卻不願碰她。
  
  「……因為我思想齷齪。」夏繁波重重地歎了口氣,盡快把話題轉移到會讓他熄火的牆無害閒聊是最保險的方式。「楊叔跟你抱怨什麼?」
  
  楊叔說他薪水領得很心虛,開車出來只是當幌子,每天的工作變成陪她待在單車店裡,根本都沒有接送她,但為了不成為他們的電燈泡,他也只好忍痛把載她的殊榮讓給他。
  
  這些她原本要對他說的,但此時已經全被拋到九霄雲外,現在她只想問出他真正的心思。
  
  「你為什麼不要我?」他明明想要她,不是嗎?但為什麼每次要再更進一步時他就停止?
  
  沒料到她會問出這句話,夏繁波差點岔了氣,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他還以為她剛剛是在問為什麼要叫她別再做那個舉止,結果她卻是單刀直入地問出這個問題。
  
  被她用那種若有所求的眼神看著,再吐出那種像在邀請的呢軟詞彙,這有多折騰人?要不是顧慮到她的身體,他真的會忍不住撲上去。
  
  夏繁波又重重地歎了口氣,才語重心長地開口:「我不確定你是否能承受得住。」
  
  情緒激動:心跳過快都很容易引她發病,但做那檔事誰不會臉紅心跳,氣喘吁吁?一想到再繼續下去很可能會衝破她心跳值的安全界線,他就只能急踩煞車。
  
  紀向暖咬唇。她很想告訴他她承受得住,但她沒試過,也怕真的會超出她所能負荷的範圍,那句不負責任的話她說不出口。
  
  她並不是擔慮自己的身體,而是知道如何因此發生了什麼狀況,他一定會責怪自己,她不希望因為她害得他再一次陷入心障裡。
  
  「它會比騎單車還激烈嗎?」她只能用比較法的方式來推測。
  
  「……看情況。」他可以草草了事,也可以欲罷不能……發現自己的心思開始朝不該想的地方去,他霍然起身。「時間晚了,我該送你回去。」
  
  「你說過我夠堅強的……」紀向暖低下頭,覺得好沮喪。
  
  被自己說過的話打了回來,夏繁波苦笑,在她面前蹲下。
  
  「不夠堅強的是我。」他握住她的手,溫柔低語。「再給我一些時間,等我確定怎麼做對你最安全,我保證一定會讓你如願以償。」
  
  本來還為他的傾訴而感動,聽到他語末隱含的挪揄時,紀向暖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她竟主動纏著男人要求發生關係?如願以償?說得好像她有多慾求不滿似的!
  
  「你在取笑我,我、我……我要回去。」羞窘的她只丟得出這句毫無威脅性的話,快步朝門口走去。
  
  夏繁波笑得開心不已,那赧紅了臉的可愛表情讓他百看不膩。他拿了鑰匙追上,幫她打開門。「英勇的騎士要送公主回家了。」
  
  上了車後,紀向暖本來打定主意整路都不理他,但才一下下就守責盡失,和他開心地聊了起來,到了家門口,還覺得依依不捨。
  
  「早點睡。」夏繁波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的肌膚。「晚安。」
  
  紀向暖捨不得放開那抹溫暖,但時間真的很晚了,他忙了一天已經夠累了,別耽誤他休息。她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鬆手。
  
  「晚安。」
  
  她開門下車,走上門前的矮階時被他叫住。
  
  「向暖。」他靠向車窗,深邃的黑眸深情地看著她。「我想要你,比你所能想像的更想要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很快,我保證。」
  
  她怔了下,然後揚起了笑,美得令人傾心。
  
  「嗯。」
  
  直至進了家門,紀向暖臉上還掛著幸福的笑。
  
  他的心意和體貼的忍耐,都讓她覺得好感動。她不會再催他了,她會乖乖等待,等著那一天的到臨。
  
  「向暖。」
  
  她回頭,看到姐姐向曉站在那兒。
  
  「姐,你今天好早!」紀向暖驚喜地低喊。她已經好幾天沒看到姐姐了,雖然她們每天都會通電話,但那感覺就是不一樣。
  
  「是你太晚,都十二點半了。」紀向曉微笑。「你最近很忙哦?都沒約我一起吃飯了。」
  
  「對不起……」紀向暖不好意思地道歉。她每天只想飛奔到他身邊,幾乎都忘了姐姐的存在。「這幾天你有沒有空?我中午去找你好不好?」
  
  紀向曉沒回答她的話,而是突然冒出一句:「你交男朋友了?」
  
  被問得措手不及,紀向暖的臉驀地紅了起來,不想對姐姐有所隱瞞,她害羞地點了點頭。
  
  紀向曉眼中有抹思緒一閃而過,她將之掩下,沒有顯露臉上。
  
  「難怪你一直不想回加拿大。」她故意歎氣。「通常女孩子一談起戀愛,第一個都會先告訴姐姐或妹妹的,結果你完全沒想到要跟我說。我知道,可能是我這個姐姐太見不得人了。」
  
  「不是這樣,我只是怕打擾到姐姐的時間,因為你真的很忙。」怕她難過,紀向暖急忙解釋。「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會把他的事全部都跟你說的。」
  
  「別緊張,我開玩笑的。」紀向曉輕笑。「後天晚上約他到家裡吃個飯吧,讓我認識認識他,這樣會不會打擾到你們約會?」
  
  「不會。」紀向暖當然搖頭。「他人很好,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紀向曉幾不可見地頓了下,隨即用溫柔的笑掩飾過去。「那我後天等著評監你的眼光嘍,好了,快去睡吧,明天我們再聊。」
  
  「姐姐你也早點休息哦,晚安。」她迫不及待想打電話告訴他這件事了。紀向暖開心地走上二樓。
  
  看著她的背景消失在樓梯口。紀向曉唇畔的笑緩緩褪去。
  
  向暖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其實她早已將對方查得透徹—
  
  夏繁波,三十二歲,單車店老闆,沒有前科,屬於高收入層級。她甚至見過他,那天她先透過楊先生確認向暖不在那間店裡,然後再假裝成買車的客人上門。如向暖所說的,他人很好,但她卻不喜歡他。
  
  那雙眼太會放電,很容易招蜂引蝶,而他看上向暖的動機也讓人猜疑。向暖一無是處又體弱多病,熱愛戶外活動的他應該只會覺得她很棘手,怎麼可能會看上這類型的女孩?
  
  唯一說得過去的,就是向暖的家世背景佔了太多優勢,讓他甘願屈就。雖然他經濟不虞匱乏,但只要是人都不會嫌錢多的。
  
  向暖太純真,不懂人心險惡。她必須保護她,別讓她被有心人給騙了。
  
  這是她的責任。
  
  到了聚餐的那一日,紀向暖整天都坐立難安,離約定時間還有兩個小時,就忍不住催促他回家準備,緊張得彷彿要見公婆的醜媳婦是她,而不是他。
  
  知道他很在乎家人,夏繁波早早就把店交給小葉和阿翔看顧,回家好好地打理自己一番。洗澡、刮鬍子、擦皮鞋,為了她,他費盡心思表現出最好的一面。
  
  當他抵達她家門前時,她盈滿愛戀的眼神毫無保留地告訴他--她深深愛著他,就算家人阻止他們的戀情,她也會義無反顧地追隨他而去。
  
  晚餐氣氛相當融洽,她擔心的尷尬場面不曾出現,她害怕的隔閡不曾發生,姐姐和男友有說有笑的情景,讓紀向暖提懸鎮日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愉悅地加入話題。
  
  用完餐後,他們到客廳聊天。
  
  「姐,騎單對身體真的很好,我的體力比起剛回來時好了很多呢!」紀向暖不斷鼓吹騎單車的好處。
  
  「我老了,騎不動了,而且沒什麼時間。」紀向曉笑道。
  
  「別為難向曉了,她要忙公司的事,不像你是無業遊民。」夏繁波寵溺地拍拍她的手背。
  
  「我是職業義工,不是無業遊民。」紀向暖微嗔地嘟起了唇。「你不想想我在店裡幫了你多少忙,好幾輛車都是我賣出去的呢。」
  
  紀向曉被炫瞇了眼。她從沒看過妹妹這麼漂亮,臉龐散發光采與自信,彷彿從怯懦無助裡破繭而出。蛻變成絢爛的彩蝶,如此耀眼。
  
  「再說下去向曉會以為我在壓搾你,不怕再讓你到我店裡了。」夏繁波低笑。
  
  「姐,你放心,他一直很小心不讓我太累,在他店裡幫忙真的很輕鬆。」怕姐姐當真,紀向暖連忙保證。
  
  「我曉得。」紀向曉勉強微笑。無法理解心頭漫然而起的沉悶所為何來。
  
  「對不起,我失陪一下。」紀向暖離開去上洗手間。
  
  「謝謝你幫我隱瞞。」她低聲開口。
  
  「舉手之勞。」夏繁波微微一笑。
  
  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認出她了。兩個禮拜前她曾來看車,百般挑剔,最後什麼也沒買地離開。那時他就覺得這個客人怪,但他並沒有想到是向暖的姐姐。
  
  她就是討厭他這種眼神,明明看穿了她,卻不揭破,還用輕鬆自若的神情回答她每一個問題,讓向來習慣掌控局勢的她變得好無助:心慌不已。
  
  紀向曉深吸了口氣,冷冷地看向他。「時間不多,我就直說了。我希望你離開向暖,你們不適合。」
  
  夏繁波並沒有太感到訝異,因為他看得出她今晚的談笑都是強撐出來的,他早有心理新準備,但最讓他感到憂慮的,是她眼底深處那抹熟悉的光芒,他很希望是自己看錯。
  
  「適不適合,只有當事人最清楚。」夏繁波斟酌詞句,並小心地把表情維持在不見笑容卻有禮的客套範圍。「向暖不像你們想的那麼柔弱,只要給她機會,很多事她都可以做得到。」
  
  經過這段時間的瞭解,他才發現向暖的個性的退讓其來有自。
  
  家人把她當成金絲雀豢養,過重的關愛壓得她喘不過氣,也形成了她的自卑情結,她深信自己是個麻煩,漸漸地就變得不懂得如何要求,只想別再成為別人的負擔。
  
  他語氣裡不容動搖的堅定激怒了紀向曉「你才認識她多久?她的能力、她的極限在哪裡,從小看她長大的家人最清楚,你別自以為是地指責我們有錯!」
  
  「我沒這個意思。」不想和她正面衝突,夏繁波說得婉轉。「我相信向暖的改變你應該也看在眼裡,這對她是好是壞,你很清楚。」
  
  再把她留在這個充滿束縛的小小天地裡,只是將她的美麗與獨特白白抹煞掉,她值得更廣大的世界,更璀璨的人生。
  
  「她不需要改變,本來的她已經很好了。」紀向曉嘴硬。「我想你應該會很想知道她的身價,雖然她搖晃有一部分股權,但公司是掛在我名下,如果你以為可以從她身上揮得好處,勸你還是趁早死心吧。」
  
  向暖的改變讓她羨慕,她辛苦了那麼久,得到的只是疲累,向暖卻輕而易舉地獲得了幸福,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
  
  她不在是妨礙,也不是嫉妒,她只是怕這不過是他有所貪圖而下的工夫,一旦他決定離去,向暖絕對會承受不住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向暖還沒將感情放得太深前,盡快將之斬斷。
  
  「我不在乎那些。」看到門把轉動,夏繁波把斂下的笑掛回臉上,凝望著向暖推門走進。
  
  「我離開時你們聊了什麼?」紀向暖坐回他身旁,注意力全被他的溫柔眼神緊緊攫住,讓她無瑕留意到紀向曉來不及隱下的情緒。
  
  「聊你小時候的事,我答應向曉會好好照顧你。」夏繁波將她攬近,那句話是保證,也是在宣示——他不會放棄向暖,即使她再多的阻撓他還是不會放棄她。
  
  紀向暖害羞地低下頭,笑得好甜蜜。
  
  夠了,她看不下去了,紀向曉憤怒地抿唇,想找藉口離開。
  
  看出她心思的夏繁波搶先一步開口——
  
  「時間不早,我該走了,今晚謝謝你們的招待。」他不是顧全她的顏面,而是想保護向暖,他不希望向暖察覺到任何異狀。「你想送我到門口嗎?」他轉頭朝向暖笑道。
  
  「嗯。」紀向暖點頭,陪他一起走出客廳。
  
  她沒發現留在原地的紀向曉一直看著他們的背影,眼中有著妒羨、失落,還有一絲絲的悲哀。
  
  「太好了,我姊姊好像很喜歡你耶。」紀向暖掩不住笑。
  
  小傻瓜,他只希望她姊姊別太喜歡他,夏繁波苦笑,關於這方面他的直覺太準了,准到讓他苦惱。
  
  在想出解決之道前,他暫時還不想告訴她,其中也包括了紀向曉打算阻止他們繼續交往的這件事。
  
  「送到這裡就好了,你進去吧。」要她出來,只是想將她從那個氣氛中帶離而已。
  
  「我好想跟你一起回去哦。」將額頭靠向他的肩膀,她輕喃了聲,隨即振作起精神,漾起燦爛的笑。「不過這樣你就還得送我回來,會讓你太累,你回去吧,路上小心哦。」
  
  「我會的。」夏繁波攬住她的後腦,索取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吻。「今天都還沒有機會親你。」他不禁埋怨。她整天都緊張得要命,根本沒心情和他躲在倉庫暗渡陳倉。
  
  紀向暖輕笑,對他說了聲晚安,在他的注視下,進入屋內。
  
  她本想問姊姊有關於對他的想法,卻發現她已經回到房裡,而裡面並沒有亮著燈。
  
  姊姊可能忙到累壞了吧,難得可以放鬆,所以就早早上床睡覺了。反正還有時間,並不急於一時啊,紀向暖並沒有多想,轉身走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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