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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查隊全滅——?」

隔了兩個禮拜回到血盟騎士團本部時,等待著我們的是沖擊性的通知.

我們目前身處公會本部的鋼鐵塔上層中,之前和希茲克利夫會談時所使用的那間全是玻璃牆壁的會議室里.半圓形大桌子中央有希茲克利夫那穿著賢者般長袍的身影,左右兩邊雖然坐著公會干部們,但這次與之前不同的是,已經沒有哥德夫利這個人了.

希茲克利夫將骨瘦如柴的雙手在臉前合了起來,眉間刻劃著深谷,緩慢地點了點頭.

「是昨天的事.收集第七十五層迷宮區的地圖檔案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總算是在沒出現犧牲者的情形下結束了.不過原本就已經預測到,對上頭目時將會有一番苦戰……」

當然我也不是沒有想過會有這種情形.因為到目前為止攻略過的無數樓層里,只有第二十五層與第五十層的頭目怪物擁有突出的巨大身軀與強大戰斗力,所以在攻略這兩層時付出了很大犧牲.

第二十五層雙頭巨人型頭目讓軍隊的精銳幾乎全滅,而這也是造成他們現在組織弱化的主要原因.接著在第五十層時,長得像金屬制佛像的多臂型頭目發動猛攻,讓許多玩家膽怯,因而擅自緊急轉移離開戰場,造成戰線一度崩潰,如果救援部隊來得再遲一點,我們恐怕就難逃全滅的命運.而那時獨立支撐戰線的,就是現在在我眼前的這個男人.

如果說每隔二十五層就會出現強力頭目,那這次第七十五層同樣出現強力頭目的可能性應該相當高.

「……于是我們派出了由五個公會共同組成,總共有二十人的隊伍.」

希茲克利夫缺少抑揚頓挫的聲音繼續說道.由于他半閉著眼睛,所以無法從他黃銅色瞳孔里看出他現在的情緒.

「偵查是在非常慎重的行動之下進行.我們派十個人當作後衛,在頭目房間的入口處待機……先進入的十個人到達房間中央,就在頭目出現的瞬間,入口的門便關上了.接下來的情形就是由擔任後衛的十個人所報告.他們說門關閉有五分鍾以上,當時不論是開鎖技能或者直接加以打擊,都沒辦法讓門開啟的樣子.等門好不容易打開時——」

希茲克利夫嘴角緊緊地抿了起來.閉起眼睛一下子後,接著說道:

「房間里面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十個人和頭目的身影全都消失.現場也沒有轉移脫離的痕跡.而他們也沒有回來……為了確認,我們還派人前往底層黑鐵宮,去確認金屬碑上的死亡名單,結果……」

他沒有把話繼續說下去,只是左右搖了搖頭.我旁邊的亞絲娜先是屏住呼吸,接著馬上小聲從嘴里擠出一句話來:

「十……個人都……怎麼會這樣……」

「是水晶無效化空間……?」

「也只有這種可能性了.根據亞絲娜的報告,第七十四層似乎也是如此,所以我認為大概今後所有的頭目房間都會是如此吧.」

「怎麼會……」

我不禁歎了口氣.無法緊急脫出的話,因為意想不到的事故而死亡的人數將會大大提高.「不出現犧牲者」,這是在攻略這個游戲時的最大前提.但不打倒頭目的話就不可能完全攻略游戲……

「開始越來越像死亡游戲了……」

「但也不能因此而放棄攻略……」

希茲克利夫閉起眼睛,用聽起來像呢喃但又斬釘截鐵的聲音如此說道:

「除了沒有辦法用水晶脫出之外,這次的房間在構造上似乎是當頭目出現,將同時斷絕背後的退路.這麼一來,只剩派出在利于指揮范圍內最大人數的部隊去攻略這個辦法了.原本非常不願意招喚新婚的你們回來.但希望你們可以了解我的苦衷.」

我聳了聳肩如此回答:

「讓我們幫忙吧.不過,我會以亞絲娜的安全為最優先考慮.如果遭遇危險狀況,比起隊伍全體,我會選擇先保護她的安全.」

希茲克利夫臉上浮現些許笑容.

「當一個人有想要守護的人存在時,總是能發揮出強大力量.我很期待你的奮戰.我們將在三個小時後開始攻略.參加人數加上你們兩個總共是三十二人.下午一點在第七十五層科力尼亞市轉移門前集合.那麼,解散.」

說完這些話之後,紅衣聖騎士以及他屬下的那些男人一起站了起來走出房間.

「三小時後嗎——我們要做什麼呢……」

亞絲娜在鋼鐵長椅上坐下之後對我如此問道.我一言不發凝視著她的身影.包裹在白底紅色圖案的連身戰斗服下那賞心悅目的四肢,細長又有光澤的栗色頭發,渾圓且閃耀著光輝的褐色瞳孔——她的模樣就像絕世寶石那麼美麗.

發現我絲毫沒有將視線移開的意思之後,亞絲娜光滑潔白的臉頰上隱約出現一抹紅霞,她害羞地笑著說道:

「你……你是怎麼了?」

我吞吞吐吐回答她:

「……亞絲娜……」

「什麼事?」

「……妳不要生氣先聽我說.今天的頭目攻略戰……妳能不能不要參加,留在這里等我回來呢?」

亞絲娜先是盯著我看,接著有點悲傷地低下頭說道: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話呢……?」

「雖然希茲克利夫那麼說,但在無法使用水晶的地方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很害怕……我只要一想到……妳有可能遭遇什麼事故……」

「……你是說你要自己到那種危險地方,然後要我在安全的地方等你嗎?」

亞絲娜站起身來,昂然走到我面前.她的眼睛里燃燒著怒火.

「如果桐人你一去不回,那我也會自殺.除了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之外,我也不能原諒待在這里等待的自己.如果要逃就兩個人一起逃.桐人你想這麼做的話,我願意一起逃走.」

說完,她將右手手指貼在我胸口正中央.眼神開始變得溫柔,嘴角也浮現些許笑容.

「不過……我想今天參加攻略戰的每個人都感到恐懼,也都想要逃走.但即使害怕,還是有十幾個人願意參加,那是因為團長和桐人,這兩個應該是這個世界最強的人,願意站在前面帶領大家的緣故……我是這麼想的……我知道桐人你很不喜歡背負這種責任.但是,這不只是為了別人,也是為了我們自己……為了讓我們回到原來世界,然後再一次相遇,我希望我們能一起努力.」

我舉起右手,悄悄地握住亞絲娜貼在我胸前的指尖.不想失去她的強烈感情充斥我胸口.

「……抱歉……我實在太害怕了.老實說,我真的很想就這樣兩個人一起逃走.我不想亞絲娜妳死掉,當然我自己也不想死.現實世界……」

我凝視著亞絲娜的眼睛,把接下去的話說完:

「就算回不去現實世界也沒有關系……我想和妳一直生活在那個森林小屋里.就我們兩個人……一直到永遠……」

亞絲娜用另一只手抓緊自己的胸口.接著像是在忍耐什麼似地閉著眼睛,皺著眉頭.最後從微張的嘴里吐露出無奈歎息.

「啊啊……真像是在作夢.如果真的可以那樣就太好了……每天都可以跟你在一起……直到永遠……」

話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像要切斷那微小願望般把嘴唇緊緊閉了起來.張開眼睛,抬頭看著我時,臉上的表情相當認真.

「桐人,你有想過嗎……?我們在真實世界里的身體究竟怎麼了?」

這個突然聽到的問題讓我一時答不出話來.其實所有玩家應該都有這個疑問才對.但既然沒有與現實世界聯絡的辦法,就算再怎麼想也沒有用.大家心里雖然隱約有著恐懼,但還是勉強不去面對這個問題.

「還記得嗎?這個游戲剛開始時,那個人……茅場晶彥的游戲說明.他說NERvGear可以容許兩個小時的斷線.而那個理由是……」

「……為了讓我們的身體被搬運到有看護設備的醫院去……」

聽見我的呢喃後,亞絲娜用力點了一下頭.

「實際上過了幾天之後,大家都遭遇到持續斷線一個小時的事件對吧.」

的確是有這麼回事.我看著眼前斷線的警告,不斷地擔心會不會就這樣過了兩個小時然後被NERvGear給燒死.

「我想那時候應該所有玩家都一起被搬運到各家醫院去了.一般家庭是沒有辦法看護像我們這種植物人長達好幾年的時間.所以應該是被搬到醫院後,重新連接上網絡才對……」

「嗯……說不定是這樣……」

「如果我們的身體是在醫院床上,連接了許多管線才能維持生命的狀況下……我不認為可以毫異常地一直持續下去.」

忽然有一種自己全身開始變得稀薄的恐怖感侵襲而來,為了確認彼此的存在而把亞絲娜用力抱了過來.

「……也就是說……不論我們能不能完全攻略游戲……都會有一個最終期限存在……」

「……而這個期限將因每個人的身體狀況而有所不同……在游戲里面,關于『外面』的話題算是禁忌,所以這件事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但桐人你不一樣.我……我呢,想要一輩子在你身邊.想要好好跟你交往,真正地結婚,一起白頭到老.所以……所以……」

她已經沒辦法說出接下去的話了.亞絲娜將臉埋在我胸前,終于忍不住嗚咽起來.我慢慢撫摸她的背,幫她把接下去的話說完:

「所以……我們現在一定得作戰……」

其實恐怖感並沒有消失.但是亞絲娜努力忍著想要逃走的心情,准備要開創自己的命運,我又怎麼能夠在這里放棄呢.

沒問題——一定沒問題的.只要我們在一起,一定——

為了甩掉襲上心頭的惡寒,我的手臂更加用力地緊抱住亞絲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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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第七十五層科力尼亞市的轉移門廣場前,已經有一看就知道等級相當高的玩家們聚集在那里,我想他們應該就是攻略組了.我和亞絲娜從轉移門里出來,往他們那邊走了過去,眾人在看到我們之後都緊閉著嘴,面露緊張表情對我們行注目禮.里面甚至還有用右手對我們行公會式敬禮的人在.

我因為感到非常困擾而停下腳步,但身旁的亞絲娜卻以熟練的動作回禮,然後往我腹部戳了一下.

「我說啊,桐人你也算是領袖級人物了,不好好跟人家回禮不行唷!」

「怎麼會……」

我只好以僵硬的動作敬了個禮.到目前為止的頭目攻略戰里,我也曾隸屬于許多集團,但還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矚目.

「唷!」

我因為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而回頭一看,就看到刀使克萊因那綁著低級圖案頭巾的臉孔在那邊笑著.令人驚訝的是,他旁邊竟然站著一個巨大的身軀,那是手拿雙手斧,身上全副武裝的艾基爾.

「什麼……你們竟然也要參加啊.」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一臉憤慨的艾基爾粗聲粗氣說道:

「聽說這次作戰相當辛苦,我才會丟下買賣跑來幫忙.你竟然沒有辦法理解我這種無私無欲的偉大情操……」

艾基爾用誇張的動作不斷說著話,我則拍了一下艾基爾的手臂對他說道:

「我現在很了解你無私的精神了.那在分配戰利品時可以不用算你那份啰?」

一聽到我這麼說,眼前這個巨漢便把手放在他光溜溜的頭上,眉頭皺成八字形回答:

「哎呀,這,這個嘛……」

克萊因與亞絲娜聽到他沒骨氣地開始含糊其詞,兩個人便同時開朗地笑了起來.笑聲傳染了其它聚集在這里的玩家,大家的緊張似乎稍微得到紆解.

下午一點整,轉移門里又出現了幾名新玩家.那是身穿紅色長衣,手拿巨大十字盾的希茲克利夫,與血盟騎士團的精銳部隊.看見他們的身影後,緊張氣氛再度籠罩在玩家們身上.

單純從等級強度來看的話,比我和亞絲娜等級高的應該就只有希茲克利夫本人而已,但他們那種團結的模樣就是能讓人感到相當有壓迫感.除了白紅的公會顏色相同之外,他們每個人武器都不一樣,但從身上散發出的集團力量,與之前曾見過的軍隊部隊可以說有天壤之別.

聖騎士與他四名手下將玩家集團分成兩邊後,直接朝我們走了過來.當克萊因與艾基爾被壓迫威逼得往後退了幾步時,亞絲娜卻一臉輕松地與他們互相敬了個禮.

停下腳步的希茲克利夫對我們輕點一下頭後,便面向集團開始發言:

「看來沒有任何人缺席.感謝大家的參與.我想大家都已經知道狀況了.接下來等待我們的,將會是一場嚴酷戰役,但我相信靠著各位的力量一定能夠成功渡過危機.讓我們為了解放日而戰吧!——」

隨著希茲克利夫強而有力的叫聲,玩家們也一起發出了振奮的吼聲.我對他那種宛如磁力的強大魅力感到咋舌不已.在普遍欠缺集團領導能力的在線游戲狂熱分子里面,竟然會有像他這樣擁有領袖氣質的人物存在,還是該說是這個世界讓他發現自己在這方面的才能呢?他在現實世界里究竟是從事哪方面的工作啊……

像是感應到我的視線般,希茲克利夫轉向我後浮現出些許笑容,接著開口:

「桐人,今天就拜托你了,我很期待你『二刀流』的表現.」

那低沉而柔軟的聲音中,完全感覺不到任何膽怯,面對可以想見的苦戰,竟然還能保持這種輕松的態度,讓人不得不說,真是了不起.

在我無言地點頭響應後,希茲克利夫再度轉頭面對玩家集團,輕輕地舉起一只手說道:

「那我們出發吧.我會打開直接通往頭目怪物房間前面的回廊.」

說完後便從腰間袋子里拿出了深藍色水晶,其它玩家看到之後馬上發出「哦哦……」的驚歎聲.

一般的轉移水晶僅能將使用者個人轉移到指定街道的轉移門,但現在希茲克利夫手里的「回廊水晶」道具,是可以紀錄下任何地點,然後打開瞬間到達紀錄地點的轉移門,可以說是非常便利的道具.

只不過它雖然方便,但數量相當稀少,NPC商店里也沒有販賣.入手方法只有開啟迷宮寶箱或是打倒強力怪物,所以就算人手之後也很少會有玩家直接拿來使用.剛才由眾人嘴里所發出的驚歎聲,與其說是見到稀有的回廊水晶,倒不如說是因為看見希茲克利夫若無其事地將它拿來使用而發出的吧.

希茲克利夫像絲毫不在意眾人眼光似地將右手高舉,嘴里喊出「回廊開通」.極為高價的水晶霎時粉碎,他面前的空間出現搖曳著藍色光芒的漩渦.

「那麼,各位,跟我來吧.」

將我們所有人看過一遍之後,希茲克利夫紅衣一翻,便往藍色光芒中踏了進去.他的身影瞬間被炫目閃光包圍,接著消失.四個KOB成員也馬上跟著他走了進去.

不知何時開始,轉移門廣場周圍聚集了許多玩家.應該是聽聞頭目攻略作戰的事而來替我們送行的吧.就在激勵喊叫聲當中,劍士們一個接著一個縱身進入光之回廊當中,往目的地轉移而去.

最後剩下來的只有我和亞絲娜.我們兩個輕輕點了點頭,手牽著手,同時往光之漩渦里跳了進去.

在經過類似輕微暈眩的轉移感覺之後,睜開眼便發現我們已經置身在迷宮當中.這里是一條相當寬廣的回廊.牆壁邊排列著粗大的柱子,可以在最前方見到一扇巨大的門.

第七十五層迷宮區是由類似有點透明感的黑曜石材質所構成.與下層迷宮那種粗略切割過的凹凸不平表面不同,這里的地板是由磨得像鏡子一樣的黑色石頭呈直線狀排列而成.空氣又冷又潮濕之外,還有淡淡云靄在地面上緩緩環繞著.

站在我身邊的亞絲娜像覺得寒冷般用雙臂抱著身體,接著說道:

「……總覺得……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嗯嗯……」

我也同意她的看法.

到今天為止的兩年內,我們攻略了總共七十四層迷宮區,打倒了同樣數量的頭目.在累積了這麼多經驗之後,現在光是看見頭目棲息地就大概可以預測出牠擁有什麼程度的力量了.

為數三十人的玩家在我們周圍三二兩兩打開選單窗口,開始檢查著身上的裝備與道具,但可以看得出他們表情都非常僵硬.

我和亞絲娜一起靠在一根柱子的陰暗處,我用手臂悄悄地環抱她纖細的身軀.在戰斗之前,一直壓抑住的不安整個爆發而出.身體開始發起抖來.

「不要緊的……」

亞絲娜在我耳邊呢喃:

「桐人就由我來守護.」

「不……我不是害怕戰斗……」

「呵呵……」

發出小小笑聲之後,亞絲娜繼續說:

「所以……桐人你也要守護我啊.」

「嗯嗯……我一定會的.」

我的手臂用力抱了她一下之後便放開了.希茲克利夫在回廊中央將十字盾實體化之後,全身一震讓裝備發出聲響,然後開口說道:

「大家准備好了嗎?這次完全沒有關于頭目攻擊模式的情報.基本上就是由我們KOB擔任前衛來抵擋敵人攻擊,然後大家趁著這個機會認清牠的攻擊模式,隨機對牠發動反擊.」

劍士們無言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上吧.」

用盡可能柔軟的聲音說完後,希茲克利夫便直接走向黑曜石大門,將右手放到門中央.我們全體都開始威到緊張.

我拍了一下並肩而立的艾基爾與克萊因肩膀,對轉過頭來的兩人說道:

「別死啊.」

「嘿,你自己才要多注意一下哩.」

「在靠今天的戰利品海撈一筆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兩個人自大地回答完之後,大門發出沉重的聲響慢慢地動了起來.玩家們一起拔出武器,我也同時將背上的兩口愛劍拔了出來.看了在我旁邊,手持細劍的亞絲娜一眼,對著她點了一下頭.

最後,從十字盾內側高聲將長劍拔出的希茲克利夫台局舉起右手叫道:

「——戰斗開始!」

然後就走進完全敞開的大門里,我們全體則跟在他身後.

房間內部是相當寬廣的巨蛋型空間.應該有我和希茲克利夫對決時的競技場那麼大吧.呈現圓弧型的牆壁逐漸向上延伸,一直到了遙遠上方才彎曲起來並攏.當三十二個人全部走進房間,圍出自然的陣型站定之時——背後的大門馬上發出轟然巨響關閉了.在頭目死亡或者是我們全滅之前,這扇門應該都沒有辦法打開了.

眾人之間維持了數秒鍾的沉默.雖然一直注意寬廣的地面,但頭目卻遲遲沒有出現.時間就像是要將我們的神經繃緊到極限般一秒一秒地經過.

「喂——」

不知道是哪個人發出了忍受不了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

「上面!」

亞絲娜在旁邊尖聲叫了起來.我趕緊抬頭向上看去.

巨蛋的頂端——有個東西貼在上面.

那是個非常巨大而且有長度的東西.

娛蚣——?

在看到的瞬間我便直覺有這種想法.全長應該有十公尺左右吧.牠那由多數體節所組成的身體,與其說像昆蟲,更讓人想起人類的背脊骨.每一段灰白色圓筒型的體節旁都伸出一對骨頭整個外露的尖銳步足.視線沿著牠身體往前移動之後,可以看見逐漸變粗的前端有著一顆臉型凶惡的頭蓋骨.而且那不是人類的頭蓋骨.扭曲成流線型的骨頭上有著兩對共四個往上高高吊起的眼窩,內側還閃爍著藍色火焰.整個往前方突出的下顎骨並排著銳利尖牙,頭骨兩側還有宛如鐮刀狀的巨大骨頭手臂往外突了出來.

集中視線看向牠之後,怪物的名稱便與黃色箭頭同時顯示出來.「TheSkullreaper」——骸骨獵殺者.

骸骨娛蚣就在我們所有人膽戰心驚的無言注視之下,一邊蠕動無數步足,一邊緩緩地爬上天花板,牠所有步足忽然全都大大地伸展開來——從隊伍正上方落下.

「別待在那,快散開!」

希茲克利夫的尖銳叫聲劃破凍結的空氣,全部成員到這時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開始行動.我們急忙從牠應該會降落的地點退開.

但是在落下的娛蚣正下方的三個人動作稍微遲了一點.他們似乎不知道該往哪邊移動,只是停下腳步抬頭向上望著.

「快來這邊!」

我急忙地叫了起來.三個人像解開咒縛般開始往我這里跑——

但是……當娛蚣在他們背後落下的瞬間,整個地面都產生強烈震動.這讓他們三個人腳下踩了個空,而娛蚣的右腕——光是刀刃部分就有一個人身高那麼長的巨大骨頭鐮刀,對准他們橫掃了過去.

三個人同時從背後被砍飛了出去.當他們在空中時,HP條就已經以猛烈速度減少著——一口氣從黃色的警戒區域減少到紅色危險區域——

「……!」

然後就這麼直接變成零.仍在空中的三具身體連續化為無數結晶然後碎裂.消滅的聲音重疊著響起.

「————!」

身旁的亞絲娜不由得屏住呼吸.我也感到自己的身體猛烈僵硬住.

僅僅一擊——便造成他們死亡——!

在技能與等級並用的SAO里,隨著等級上升,HP最大值也會跟著上升,所以不管劍的技巧如何,只要等級高的話就不會那麼容易死亡.尤其是今天參加隊伍的都是高等級玩家,就算是頭目的攻擊好了,硬吃上幾記連續技應該也能支撐得下去才對——卻只吃了一擊就——

「這實在太誇張了……」

亞絲娜用沙啞聲音嚅囁.

一瞬間便奪走三條性命的骸骨娛蚣將上半身高高挺起,發出了震天吼叫聲,接著以猛烈速度朝一群新玩家突進.

「哇啊啊啊——!」

那個方向的玩家們發出恐慌慘叫聲.只見骨頭鐮刀再度舉起.

就在危急之時,忽然有個身影沖進鐮刀正下方.而那人正是希茲克利夫.他舉起巨大盾牌抵擋住鐮刀攻擊,幾乎要沖破耳朵的撞擊聲響起,緊接著火花四處飛散.

但是敵人擁有兩把鐮刀.左側手腕不斷攻擊著希茲克利夫的同時,還不忘舉起右邊鐮刀往僵在當場的一群玩家砍了下去.

「可惡……!」

我奮不顧身地飛奔而出.像在空中飛舞般瞬間縮短于敵人之間的距離,朝發出轟然巨響往下揮落的骨頭鐮刀下方沖了進去,接著交叉左右雙劍擋下鐮刀的攻擊.

身上立刻承受超越常理的沖擊力.但——鐮刀沒有因此而停下.它一邊飛散出火花一邊將我的劍彈開,往我眼前逼近過來.

不行,力道太強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把新出現的劍劃出純白光芒撕裂空氣,由下方命中鐮刀.撞擊聲響起.趁著鐮刀氣勢減緩的空檔,我馬上用盡全身力氣將骨頭鐮刀推了回去.

站在我身邊的亞絲娜看了我一眼之後說:

「兩個人同時承受的話——可以擋得住!我們能辦到的!」

「好——那就拜托妳了!」

我點了點頭.感覺只要亞絲娜在我身邊,就會有無盡氣力由身體里湧現出來.

骨頭鐮刀這次換成橫掃,再度朝我們逼近,我和亞絲娜同時使出往右斜下方砍擊.兩人完全同步的劍帶著兩道光芒命中鐮刀.在產生強烈沖擊後,這次換敵人的鐮刀被反彈了回去.

我用力大喊:

「大鐮刀就由我們來抵擋!大家快從側面發動攻擊!」

我的聲音似乎將大家從咒縛中解放開來,玩家們發出怒吼,舉起武器朝著娛蚣身體發動突擊.好幾記攻擊深深地砍入敵人身體,這時候頭目的HP條才好不容易有了些微減少.

不過,馬上又響起了好幾名玩家的慘叫聲.趁著反擊鐮刀攻擊的空檔看了一眼之後,發現娛蚣尾巴末端的長槍狀骨頭將好幾名玩家給橫掃在地.

「嗚……」

雖然巴不得能過去幫忙,但我和亞絲娜,以及在稍遠處獨力抵抗左邊鐮刀的希茲克利夫,都沒有多余力量可以趕過去了.

「桐人……」

我朝發出聲音的亞絲娜看了一下.

——不行啊!老是注意那邊的話,自己會有危險!

——說的也是……——又攻過來了……!

——以左上斬抵擋下來!

我和亞絲娜只互望了一眼便了解對方的心意,兩個人用完全相同的動作將鐮刀彈了回去.

勉強將不時響起的哀號與慘叫聲趕出自己腦袋,把精神集中在抵擋敵人那藏著凶猛威力的攻擊上.結果很不可思議的,中途開始我們兩個便不用開口,甚至也不用看對方,就有一種仿佛思緒完全連結在一起的超傳導感,讓我們兩個人同時以相同技巧響應,並擋下敵人那絲毫不給人喘息機會的攻擊.

這一瞬間——就在這個生死一瞬的死斗中,我體驗到過去從未有過的一體感.亞絲娜與我融合為一體,成為一股戰斗意識不斷揮著劍——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無可比擬的官能體驗.雖然有時在抵擋敵人的重攻擊時會被余波所傷,因而讓HP一點一點減少,但我們在這時根本已經不在意這件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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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戰斗整整持續了一個小時.

當這場讓人感覺似乎永無止盡的死斗終于結束,頭目怪物的巨大身軀四處飛散時,我們當中已經沒有任何人有多余力氣可以發出歡呼聲了.有的人像倒下般往黑曜石地板一坐,有的人則是整個躺在地面上劇烈喘著氣.

結束了——嗎……?

嗯嗯——結束了——

這個共同思緒的對話結束之後,我和亞絲娜的「連結」似乎也就中斷了.忽然間強烈疲勞感朝我襲來,這讓我承受不住而跪到地板上.我與亞絲娜背對背坐了下來,兩個人暫時都無法動彈.

我們一起存活下來了——即使這麼想,現在也不是放開胸懷感到高興的時候.因為犧牲者實在太多了.繼戰斗開始時就犧牲的三人後,就不斷以一定的速度響起刺耳的物體破碎聲,當我數到第六個人時就放棄繼續數下去了.

「總共犧牲了——幾個人……?」

在我左邊累得蹲在地上的克萊因拾起頭,用沙啞聲音對我問道.張開手腳仰臥在克萊因身邊的艾基爾,也把臉轉向我這邊.

右手一揮將地圖叫了出來,數了一下上面綠色光點.由出發時的人數反推總共出現了多少犧牲者.

「——總共有十四個人犧牲了.」

雖然是我親自確認過的人數,但還是難以相信這個事實.

他們每個人都是頂級且經曆無數戰役的玩家.就算沒辦法脫離或是瞬間回複好了,只要采取以生存為優先的戰斗方式,應該不會馬上就死亡才對——雖然是這麼想,但——

「騙人的吧……」

艾基爾的聲音也失去了平時那種活力.幸存者頭上都籠罩了一層陰郁的空氣.

好不容易才攻略了四分之三——而上面還有二十五層樓.雖然說仍有好幾千名玩家,但認真以攻略為目標,而待在最前線的大概只有幾百個人而已吧.如果光是一層的攻略就出現這麼多犧牲者,那麼我們將面臨——最後可能僅剩下一名玩家能夠面對最終頭目這樣的困境.

而在這種情況下,我想殘活下來的應該就是那個男人吧……

我的視線往房間深處看去.在全部趴在地上的人群中,只有一個身穿紅衣的男人挺直了身子毅然站在那里.那個人當然是希茲克利夫.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沒受傷.將視線對准他,讓箭頭出現之後,可以見到他的HP條已經減少了許多.我與亞絲娜得合力才好不容易抵擋下來的骨鐮刀,他自己一個人便撐完全場戰斗.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受到數值上的傷害外,就算因為過于疲憊而倒下也一點都不為過.

但是他那種悠然而立的身影,卻讓人完全無法感覺他在精神上有任何疲勞.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堅韌度.簡直就像機械——像是裝備著永動機械的戰斗機器一樣……

我在因為疲憊而感到意識朦朧的情況下,不斷凝視著希茲克利夫的側臉.這名傳說中的男人表情一直都足如此地平穩.他只是無言俯視趴在地上的KOB成員以及其它玩家.他那溫暖又充滿慈悲的眼神——就好像——

就好像看著在精致籠子里游戲著的小白老鼠群一般.

這一剎那間,一股令人恐懼的戰栗感貫穿我全身.

意識一口氣完全清醒了過來.由指尖到腦中央急速開始發冷.在我心中開始產生某種預感.細微的靈感種子不斷膨脹,充滿疑問的樹芽開始向上伸展.

希茲克利夫的那種眼神,那種平穩度.那不是體恤受傷同伴所露出的表情.他與我們並不站在同等的立場.他那是由遙遠的高處給予我們垂憐的——造物神的表情……

我想起之前在與希茲克利夫對決時,他那種超乎常人的恐怖反應力.那已經超越了人類速度極限.不對,應該說是,超越了SAO允許玩家能使出的最快速度.

再加上他平常那種態度.雖然身為最強公會領袖卻從不曾發出過命令,只將所有事情交給其它玩家,自己則在一旁注視.如果那不是因為信任自己部下——而是因為知道一般玩家不可能得知的情報而對自己的自制呢?

不為死亡游戲規則所束縛的存在.但又不是NPC.只是程序的話,不可能表現出那種充滿慈悲的表情.

既不是NPC也不是一般玩家,剩下來的可能性就只有一個.但要怎麼做才能確認這種可能性呢.目前沒有……任何辦法.

不對,應該有.有一個只有在這一刻,在這個地方才能辦到的方法.

我凝視著希茲克利夫的HP條.在經過嚴酷戰斗之後,它已經大大地減少了,但仍未降到一半以下.勉強維持在將近五成左右的HP條目前仍然顯示為藍色.

至今為止從未陷入黃色警戒區域的這個男人,有著常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壓倒性防禦力.

與我對決時,希茲克利夫就是在HP快要降到一半以下的瞬間,才在表情上出現變化.而那應該不是因為害怕HP條變成黃色才對.

不是怕變成黃色——我想那應該是——

我慢慢地重新握好右手的劍.以極微小的動作緩緩地將右腳往後移.跟著腰稍微向後一縮,做出低空沖刺的准備姿勢.希茲克利夫沒有注意到我的動作.他那平穩視線只看向意志消沉的公會成員而已.

如果預測不正確,那麼我將被打為犯罪者,然後得接受毫不容情的制裁.

那個時候……就對不起了……

我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亞絲娜.這個時候她剛好也抬起頭,我們兩個人便四目相對.

「桐人……?」

亞絲娜露出驚訝表情,只有動嘴而沒有發出聲音.但這時候我右腳已經往地面一踢.

我與希茲克利夫的距離大概有十公尺,我以緊貼著地板的高度全力沖刺,一瞬間便跑過這段距離,右手的劍一邊旋轉一邊往上刺去.我用的是單手劍基本突進技「憤怒刺擊」.因為威力不強,所以就算命中希茲克利夫也不會傷害到他的性命.不過,如果真如我所料——

希茲克利夫以驚人的反應速度注意到拖曳著淡藍色閃光,由左側進逼的劍尖後,瞪大了眼睛露出驚愕表情.他馬上舉起左手盾牌准備抵擋.

但他這個動作我在決斗時就已經見過多次,所以還記得很清楚.我的劍化成一條光線,在空中以銳利角度改變了軌道,擦過盾邊緣往希茲克利夫胸口刺去.

就在劍快刺進他胸膛時,碰上了一道肉眼見不到的牆壁.強烈的沖擊由劍傳到我的手臂.紫色閃光炸裂,我和那家伙之間出現了由同樣是紫色——也就是系統顏色所顯示的訊息.

「ImmortalObject」.不死存在.對我們這些弱小且有限制存在的玩家來說,這是絕不可能擁有的屬性.對決時,希茲克利夫所害怕的,一定就是讓這個宛如神般的保護暴露在眾人眼光之下.

「桐人,你做什麼——」

看見我突然攻擊而發出驚叫聲跑了過來的亞絲娜,在看見訊息之後瞬間停止了動作.我,希茲克利夫以及克萊因和周圍的玩家們也完全沒有動作.在一片寂靜當中,系統訊息慢慢地消失無蹤.

我放下劍,輕輕向後一躍,拉開與希茲克利夫之間的距離.往前走了幾步的亞絲娜來到我右邊與我並肩站著.

「系統上不死……?這是怎麼回事啊……團長?」

聽見亞絲娜困惑的聲音之後,希茲克利夫沒有做出回答.他只用相當嚴峻的表情盯著我看.我垂著兩手上的劍,開口說道:

「這就是傳說的真相.系統似乎會保護這個男人的HP,而不會讓它陷入黃色警戒區域.能夠擁有不死屬性的……除了NPC之外就只有系統管理員了.但這個游戲里面應該沒有管理員才對.除了一個人之外……」

我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抬頭看了一下天空.

「……其實我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一直有一個疑問……就是那家伙現在究竟是在哪里觀察我們,並進行這個世界的調整呢.但是我一直忘記了一個不論是哪個小孩子都知道的,最單純的真理.」

我筆直地看著紅衣聖騎士,接著開口說道:

「那就是『沒有什麼事,比站在旁邊看人家玩角色扮演游戲還要來的無聊了』.我說的沒錯吧……茅場晶彥.」

周圍充斥著讓一切完全凍結的寂靜.

希茲克利夫面無表情地緊盯著我看.周圍的玩家們沒有任何動作.不對,應該說沒辦法有任何動作.

我身邊的亞絲娜慢慢向前走了一步.她的眼睛像是在凝視著什麼虛無空間似的,不帶絲毫感情.只見她嘴唇稍微一動,接著沙啞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團長……真的……是這樣嗎……?」

希茲克利夫依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稍微側頭對著我如此說:

「……就當是讓我做個參考,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注意到這件事……?」

「一開始讓我覺得奇怪的,就是在之前那次對決時的最後一瞬間,因為你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果然如此.那的確是讓我相當懊悔的失誤.因為被你的攻勢給壓制,導致系統的極限輔助產生了效果.」

他輕輕點了點頭,嘴唇的一角微微揚起,露出有點像是苦笑的樣子,這也是他臉上首度顯露出表情.

「我原本預定攻略到第九十五層時,才要把這件事公布出來.」

慢慢地看了一遍所有玩家,臉上笑容變成超然微笑後,紅衣聖騎士充滿威嚴地宣布:

「——的確,我就是茅場晶彥.進一步來說,就是要在最上層等待各位的最終頭目.」

這時感覺到身旁的亞絲娜有點站不穩的跡象,我的視線仍盯著茅場,直接用右手扶住她.

「……你品味也太差勁了吧.最強玩家直接轉變成最凶惡的最終頭目嗎.」

「你不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劇本嗎?我原本認為這應該會造成一段不小的高潮,但想不到在進行到四分之三時就被人看穿了.原本就認為你是這個世界里最大的不確定因子,但想不到竟然會有這樣的破壞力……」

身為這游戲的開發者,同時也是將一萬名玩家的精神囚禁于此的男人茅場晶彥,一邊露出似曾相似的淺笑一邊聳了聳肩.聖騎士希茲克利夫在容貌上與現實生活中的茅場長得完全不同.但是給人的那種無機質,類似金屬般的冷漠氣氛,就與兩年前降臨在我們頭上的無臉化身一樣.茅場臉上帶著笑容繼續說道:

「……我本來就預測你將是最後站在我面前的人.在全部共十種獨特技能里,『二刀流』技能是賦予全部玩家里擁有最快反應速度的人身上,而那個人將要扮演對抗魔王的勇者角色,不論他最後是獲勝或落敗.但不管是攻擊速度還是洞察能力上,你都已經展現出超乎我想象的力量.不過……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也可以算是在線角色扮演游戲的醍醐味吧……」

這時候,原本像被凍住而無法動彈的一名玩家緩緩站起身來.他是擔任血盟騎士團干部的其中一人.那看起來剛毅木訥的小眼睛里,顯露出悲慘又苦惱的感情.

「你這家伙……你這家伙……你竟敢把我們的忠誠——還有希望都……給……給……完全糟蹋了——!」

他握緊手里的巨大斧槍,一邊怒吼著一邊沖了出去.

我們根本來不及阻止他.只見他用力揮舞著重武器朝著茅場砸去——

但是,茅場動作比他快了一步.他左手一揮,在出現的窗口上快速操縱著,結果男人身體馬上就在空中停了下來,並掉落在地面發出巨大聲響.他的HP條上閃爍著綠色框線.是麻痹狀態.茅場的手沒有因此停下,繼續操作著窗口.

「啊……桐人……」

轉過身去,見到亞絲娜已經跪在地上.我立刻確認周遭玩家的情況,發現除了我和茅場之外,每個人都以不自然的姿勢倒在地上發出呻吟.

我把劍收回背上後,跪在地上把亞絲娜抱了起來,握住她的手.接著抬起頭望向茅場.

「……你究竟想怎麼樣.把我們全部殺了滅口嗎……?」

「怎麼會呢?我不可能做出這麼過分的行為.」

紅衣男微笑著搖了搖頭道.

「既然事情已經到達這種地步,那也沒辦法了.只有把預定提早,先到最上層的『紅玉宮』去等待各位到來.雖然半途拋下為了讓玩家們有對抗九十層以上強力怪物群的力量,而一路培養上來的血盟騎士團,以及攻略組的各位玩家,並非我的本意,但我想靠你們的力量應該可以到達得了最上層才對.不過……在那之前……」

茅場停止說話之後,那雙讓人感到充滿壓倒性意志力的雙眸便緊盯著我看.接著他將右手上的劍輕輕插在黑曜石地板上,那尖銳又清澈的金屬性聲音撕裂周圍空氣.

「桐人,我得給你識破我真面目的獎賞才行,就給你個機會吧.給你現在在這里和我進行一對一對決的機會,當然我會把不死屬性解除.如果你獲勝,游戲就算被完全攻略,全部玩家都能由這個世界登出.你覺得如何……?」

一聽到他說的話,我手臂里的亞絲娜拚命動著她麻痹的身體,搖著頭對我說道:

「不行啊桐人……!他是想趁現在先消滅你……目前……目前我們還是先撤退吧……!」

我的理性也告訴我,這個意見是正確的.那家伙是個可以干涉系統的管理人.嘴巴上雖然說要進行公平決斗,但實際上會進行什麼樣的操作根本不得而知.這里應該先行撤退,然後交換彼此意見來擬定出對應方法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

那家伙他剛才說了什麼話?說他一路培養了血盟騎士團?說他們一定能到達……?

「別開玩笑了……」

我嘴里無意識地漏出細微聲音.

這家伙把一萬人的精神關進自己創造的世界里,而其中不但已經有四千人的意識已經遭電磁波燒毀,他本人還在旁邊看著玩家們按照自己所寫的劇本,做出愚蠢又可悲的掙紮模樣.以一個游戲管理員來說,這應該是最痛快的體驗了吧.

我想起在第二十二層里亞絲娜提到關于她的過去.想起當時她靠在我身上所流下的眼淚.眼前這個男人為了自己創造世界的快感,而讓亞絲娜的心受到無數次傷害,流了大量的血,無論如何我都沒辦法就這麼退卻.

「好吧.就讓我們一決勝負.」

我緩緩地點著頭.

「桐人……!」

亞絲娜悲痛的叫聲再度響起,我把視線朝向手臂中的她.雖然胸口有著像被直接貫穿過去的疼痛,但我還是勉強自己裝出笑臉對她說道:

「抱歉.我沒辦法……在這個時候逃走啊……」

亞絲娜像是還想說些什麼似地張開嘴巴,但在途中便放棄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努力擠出來的微笑.

「你沒有打算……要犧牲吧……?」

「當然……我一定會贏.用我的勝利來終結這個世界.」

「知道了.我相信你.」

就算落敗而被消滅,妳也一定要活下去——雖然很想這麼說,但終究還是說不出口.我只好一直緊緊地握住亞絲娜的右手,來取代這句話.

放開她的手之後,我把亞絲娜的身體橫放在黑曜石地板上,接著站起身來.我一邊慢慢走向一言不發看著這里的茅場,一邊用兩手高聲將劍拔了出來.

「桐人!快住手……!」

「桐人——!」

往聲音來源看去,可以看見艾基爾與克萊因兩人努力要撐起身體,同時叫著我的名字.我在行進當中轉身面對他們,與艾基爾視線相對之後,對著他輕輕低下頭說:

「艾基爾,謝謝你一直以來對劍士職業的幫忙.我知道你把賺到的錢,幾乎都用在育成中層區域的玩家上了.」

對著瞪大眼睛的巨漢微微一笑之後,臉稍微移動了一下.

頭戴低級圖案頭巾的刀使抖動著長滿胡須的臉頰,似乎想找些話來說般不斷急促呼吸著.

我筆直地望著他那深陷的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時我的喉頭不論怎麼努力還是開始哽咽,沒有辦法控制自己不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克萊因.那個時候…………真的很抱歉拋下你不管,我一直都很後悔.」

用沙啞聲音說完這短短一句話後,老友的雙眼邊緣出現了小小的發光物體,接著不斷滴了下來.

克萊因眼睛里瞬間溢出滂沱的眼淚,他為了再度站起身而劇烈掙紮著,用他那快要撕裂的喉嚨如此吼著:

「你……你這家伙!桐人!別跟我道歉!現在別跟我道歉!我不會原諒你的!不在外面的世界好好請我吃頓飯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我對著還想繼續吼下去的克萊因點了點頭後說:

「知道了.就這麼約好了,下次就在外面世界見面吧.」

我舉起右手,用力伸出大拇指.

最後我又再度凝視著那個少女,是她讓我可以說出這兩年來深藏在心里的話.

對流著淚露出笑容往我這里看的亞絲娜——

在心里呢喃了一句「抱歉了」後,便轉過身去.朝一直保持超然表情的茅場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我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當然我不覺得會輸,但如果我真的落敗的話——只要一段時間就好,希望你能限制住亞絲娜,讓她無法自殺.」

茅場看起來很意外似的動了一下單邊眉毛後,干脆地答應了我的要求.

「好吧,我會設定讓她暫時無法離開塞爾穆布魯克.」

「桐人,不行啊!你不能,你不能這麼做啊——!」

亞絲娜一邊流淚一邊在我背後如此叫道.但我沒有回頭.只是右腳往後一縮,將左手劍往前,右手劍下垂,擺出自己的戰斗姿勢.

茅場左手操作著窗口,把我跟他的HP條調整至相同長度.那是接近紅色區域,只要完整吃上一記重攻擊就能分出勝負的量.

接著那家伙頭上出現了「changedintomortalobject」——解除不死屬性的系統訊息.茅場操作到這里後便把窗口消去,拔起插在地板上的長劍,將十字盾擺在自己後方.

我的意識十分冷靜而且清澈.「亞絲娜,抱歉了……」這種想法像泡沫般在腦里浮現,接著飛散而去後,我的心便被戰斗本能所籠罩,開始變得像刀鋒一樣銳利.

老實說,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勝算.之前的對決里,在劍技上來說,並不覺得自己比他遜色.但前提是那家伙不使用他口中的「極限輔助」,那種讓我停止而只有他自己能動的系統干涉技才行.

這全得看茅場的自尊心了.從他剛才的說話內容來判斷,他應該是准備只用「神聖劍」能力來勝過我才對.這樣看來,只有趁他還沒有使用特殊能力之前盡快決定勝負,我才能有存活的機會了.

我與茅場之間的緊張感逐漸高揚.感覺上就連空氣也因為我們兩人的殺氣而震動了起來.這已經不是對決,而是單純的殺人戰斗了.沒錯——我將把那個男人——

「殺了你……!」

嘴里銳利地呼出一口氣,同時往地上一踹.

在彼此間還有一段距離時,右手劍便橫掃了出去.茅場用左手的盾輕松地抵擋了下來.火花飛散,一瞬間照亮了我們兩人的臉龐.

金屬互相碰撞的沖擊聲像是宣告戰斗已經開始的訊號般,兩人之間一口氣加快速度的刀光劍影開始壓迫周圍空間.

這是我至今為止所經驗的無數場戰斗當中最不規則,最人性化的戰斗.我們兩個人都曾經見識過對方招式.加上「二刀流」還是由那個家伙所設計,所以單純的連續技一定會被他全部識破才對.這麼一想,就可以理解為什麼對決時,我的劍技會全部都被抵擋下來了.

我完全不使用系統上所設定的連續技,僅靠著自己的戰斗本能來不斷揮舞著左右手的劍.當然這樣沒有辦法獲得系統輔助,但是靠著被加速到極限的知覺,讓雙臂輕松超越了平時的揮劍速度.連我的眼睛都因為殘像而看見自己手中有數把,甚至數十把劍的樣子.但是——

茅場以令人咋舌的准確度不斷將我的攻擊揮落.而且只要我在攻擊中一出現空隙,他便立刻對我施加銳利反擊.而我只能靠著瞬間反應能力來加以抵擋.整個局面就這樣僵持不下.為了能夠多獲得一些敵人的思考以及反應的情報,我把自己的意識集中在茅場雙眼.這使得我們兩人的視線交錯.

但茅場——希茲克利夫那黃銅色的雙眸一直相當冷淡.之前對決時曾出現過一下子的人類感情,如今已經完全消失無蹤了.

忽然間我背脊上感到一股惡寒.

我現在面對的是一個無情地殺了四千人的男人.一般正常人能做出這種事來嗎?承受四千人的死亡,四千人的怨念這種沉重壓力還能保持冷靜——那已經不能算是人類,而是怪物了.

「嗚哦哦哦哦哦哦!」

為了清除自己心底深處所產生的微小恐懼感而怒吼了起來.我將兩手動作更為加快,一秒之間連續發動數次攻擊,但茅場的表情仍然沒有任何改變.他以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速度揮動著十字盾與長劍,確實地將我全部攻擊彈開.

他根本是把我要著玩嘛——!

心里的恐懼感逐漸轉變成焦躁.難道說茅場之所以一直采取守勢,其實是因為隨時可以對我施以反擊,而且有自信可以承受住我的一擊而仍能存活嗎?

我的心開始被疑慮所掩蓋.原來對他來說,根本就不需要動用極限輔助.

「可惡……!」

這樣的話——這招怎麼樣——!

我切換自己的攻擊模式,使出二刀流最高級劍技「日蝕」.就像日冕般朝全方位噴出的劍尖,以超高速連續二十七次攻擊向茅場殺了過去.

但是——茅場他正是在等待這一刻,等待著我使出系統規定的連續技.他嘴角首度出現了表情.而這次出現的是與之前正好相反——是確定自己即將獲勝的笑容.

在發出最初幾下攻擊之後,我就已經發現自己的錯誤了.竟然在最後一刻不依靠自己的直覺而去尋求系統幫助.連續技已經無法在中途停下來了.攻擊結束的同時我將被課以瞬間僵硬時間.而且茅場對于我從開始到結束的攻擊,全都了然于胸.

看見茅場完全猜測出我劍的方向,令人眼花撩亂地移動著十字盾擋住我全部攻擊,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如此念道:

抱歉了——亞絲娜……至少妳一定要——活下去——

第二十七擊的左側突刺命中了十字盾中心,迸出一片火花.接著響起堅硬金屬聲,我左手握的劍瞬間粉碎了.

「再見了——桐人.」

茅場長劍高高地在停止動作的我頭上舉起.他的刀身進發出暗紅色光芒.接著劍帶著血色光芒往我頭上降下——

這個瞬間,我的腦袋里出現了一道強勁,劇烈的聲音.

桐人——就由我來——守護!

有一道人影以極快速度沖進茅場那閃爍深紅色光芒的長劍,以及呆立在當場的我中間.我眼里可以見到栗子色長發在空中飛舞.

亞絲娜——為什麼——!

處于系統所造成的麻痹狀況而應該無法動彈的她,竟然站在我面前.她勇敢挺起胸,大大地張開雙臂.

茅場臉上也出現了驚訝表情.但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揮落的斬擊.一切就像慢動作般緩慢地進行著,長劍由亞絲娜肩膀一直切劃到胸口,然後停了下來.

我拚了命地朝整個人向後仰躺下去的亞絲娜伸出了雙手.她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倒在我的懷抱里.

亞絲娜視線與我相對之後,臉上露出微笑.接著——她的HP條就這麼消失了.

時間頓時停止.

夕陽.草原.微風.天氣讓人感到有些寒冷.

我們兩人並肩坐在山丘上,往下看著夕陽所發出的金紅色溶化在深藍湖面上.

四周響起樹葉搖曳的聲音與倦鳥回巢時的叫聲.

她悄悄握住我的手.把頭靠在我肩膀上.

天空中的云開始流動.星星一顆,兩顆的開始閃爍.

我們兩個人絲毫不感厭煩地看著世界一點一點染上另一種顏色.

不久後,她對我說道:

「我有點困了.可以靠在你膝蓋上睡一會嗎?」

我一邊微笑一邊回答:

「嗯,當然可以.妳慢慢睡吧——」

倒在我懷抱里的亞絲娜就跟那個時候一樣,臉上露出靜謐的笑容.我凝視著她那充滿無限慈愛的眼睛.但那時候所感覺到的重量與溫暖,現在卻消失無蹤.

亞絲娜全身一點一點被金色光輝所包圍.最後變成光粒開始散落.

「騙人的吧……亞絲娜……怎麼會……怎麼會呢……」

我以顫抖的聲音呢喃.但是無情的光線慢慢地增強——

從亞絲娜眼里輕輕掉落一顆淚珠,一瞬間散發出光芒後又消失了.她嘴唇輕微地,緩慢地,像要留下最後聲音般動了起來.

抱歉了

再見

她輕輕地浮起——

在我懷抱中發出更炫目光芒後,變成無數羽毛飄散而去.

接著,到處都看不見她的身影了.

我一邊發出幾不成聲的吼叫,一邊用雙臂不斷地收集著散去的光芒.但是金色羽毛就像被風吹起般上飄,接著擴散,最後蒸發而消失.她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這種事不應該會發生才對.不可能會發生.不可能.不可——我整個人崩潰地跪在地上,最後一根羽毛輕觸了一下我撐在膝蓋上的右手之後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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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茅場嘴角扭曲,用誇張的動作張開雙臂如此說道:

「這可真是驚人.這不就跟單機版角色扮演游戲的劇本一樣嗎?應該沒有方法能從麻痹狀態里恢複過來才對……這種事還真的會發生啊……」

但他的聲音已經無法傳達到我意識里面.這時我只感覺自己所有感情都已經燒盡,僅有不斷往絕望深淵掉落的感覺包圍著我.

這麼一來,我所有努力的理由都消失了.

不論是在這個世界里戰斗,回去現實世界,甚至是繼續存活下去的意義全部消失了.過去因為自己力量不足而失去公會同伴時,我就應該了斷自己的生命.這麼一來,我就不會遇見亞絲娜,也就不會再犯下同樣的錯誤.

讓亞絲娜不能夠自殺——我怎麼會說出如此愚蠢,如此輕率的話來呢.我根本完全不了解亞絲娜.像這樣——心里開了個空虛大洞的情況下,又怎麼能夠活得下去呢……

我默默凝視著亞絲娜遺留在地板上的細劍.接著伸出左手,一把將它抓了起來.

拚了命凝視這把太過于輕巧又柔細的武器,希望能從它身上找出任何亞絲娜曾經存在過的紀錄,但上面什麼都沒有.不帶有任何感情閃爍著光輝的表面上,沒有留下任何關于主人的痕跡.我就這樣右手握著自己的劍,左手握著亞絲娜的細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一切都無所謂了.我只想帶著那段兩人短暫的共同生活記憶,到同樣的地方去找她.

感覺上背後似乎有人在叫著我的名字.

但我沒有因此停下腳步,只是用力舉起右手的劍朝著茅場殺去.踉嗆地走了兩三步之後,將劍刺了出去.

看見我這已經不是劍技,甚至連攻擊都稱不上的動作,茅場臉上出現了憐憫的表情——他用盾輕松地將我手中的劍彈飛之後,右手長劍直接貫穿我胸膛.

我毫無感情地看著金屬光輝深深刺進自己身體里.腦袋里根本沒有任何想法.有的,只是「這麼一來就什麼都結束了」這種無色透明的超然領悟.

在視線右端可以見到我的HP條緩慢地減少.不知是不是因為知覺加速仍未停止,似乎可以清楚地見到HP條上消逝的每一分毫血量.我閉上雙眼.希望在意識消失那一瞬間,腦袋里能浮現著亞絲娜的笑臉.

但就算閉上眼睛,HP條也仍然沒有消失.那可憐地發著紅色光芒的條狀物,以確實的速度逐漸縮短.我可以感覺到至今一直允許我存在的,那名叫系統的神祇,正舔著舌頭等待著最後一刻到來.還有十滴血.還有五滴血.還有——

這時候,我忽然感覺到過去從未有過的強烈憤怒感.

就是這家伙.殺了亞絲娜的就是這家伙.身為創造者的茅場也不過是其中一分子而已.撕裂亞絲娜肉體,消除她意識的,是現在包圍著我的這種感覺——這一切都是系統的意思.就是那一邊嘲弄著玩家的愚蠢,一邊無情地揮下鐮刀的數位死神——

我們究竟算是什麼?被SAO系統這個絕對不可侵犯的絲線所操控的滑稽人偶嗎?只要系統說聲「好」就能夠存活,它喊一聲「去死」,我們就得消滅,就只是這樣的存在嗎?

像是要嘲笑我的憤怒似的,HP條就這麼直接消失了.視線里一個小小訊息浮現了出來.「Youaredead」.「死吧」這個由神所下達的宣告.

強烈的寒冷入侵我全身,身體的感覺逐漸稀薄.可以感覺到大量命令程序為了分解,切割,侵蝕我的存在而正在我身體里蠢動著.寒冷氣息爬上我的脖子,入侵到頭腦當中.皮膚的感覺,聽覺,視覺,什麼都逐漸離我遠去.身體整個開始分解——變成多邊形碎片——然後四處飛散——

怎麼能這麼簡單就消失.

我睜開自己眼睛.看得見.還可以看得見.還可以看到依然將劍插在我胸口的茅場.還有他那充滿驚愕的表情.

不知道是否知覺的加速又再度展開了,本來應該在一瞬間被實行的分身爆散過程,現在感覺上進行地相當遲緩.身體輪廓早已變得朦朧,每個部位的光粒都像要裂開般逐漸掉落消失,但我仍存在著.我仍然活著.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我盡全力吼著.一邊吼一邊進行對系統,對絕對神的抵抗.

只是為了救我.那麼愛撒嬌又害怕寂寞的亞絲娜,都可以奮力股起自己意志力來打破不可能恢複的麻痹狀態,奮不顧身地投入無法介入的劍招里了.我怎麼可以什麼都不做地就這麼被打倒呢.絕對不可以.就算死亡已是不可逃避的結果——但在那之前——有件事我一定要——

我握緊了自己的左手.像將細線連接起來般奪回自己的感覺.這讓仍有東西殘留在手上的觸感重新複蘇.亞絲娜的細劍——現在我可以感受到她投注在這把劍里的意志力.能夠聽見她要我加油的鼓勵聲.

我的左臂超乎常理的慢慢動了起來.每往上抬起一點,輪廓都會產生扭曲,模塊也跟著粉碎.但是這動作並沒有停止.一丁點,一丁點地耗費自己的靈魂將手向上抬.

不知道是不是傲慢反抗要付出代價,猛烈的疼痛貫穿我全身.但我仍咬緊牙關持續動著手臂.僅僅數十公分的距離感覺上卻如此遙遠.身體彷佛被冷凍似的冰冷.全身只剩下左臂還有感覺.但冷氣也開始急速侵蝕這最後的部位了.身體就像冰雕時的碎冰般不斷開始散落.

但是,終于,閃爍著白銀光芒的細劍前端瞄准了茅場胸口中央.這時茅場沒有任何動作.他臉上驚愕的表情已經消失——略微張開的嘴角上浮現了平穩笑容.

一半是我的意識,一半是受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引導,我的手臂挺過了這最後的距離.茅場閉上眼睛承受這無聲息刺進自己身體的細劍.他的HP條也消失了.

一瞬間,我們就維持著這種貫穿彼此身體的姿勢佇立在當場.我用盡了全身力氣,抬頭凝視著上空.

這樣就——可以了吧……?

雖然聽不見她的回答,但一瞬間我感到有一股暖氣緊緊包圍住我的左手.霎時,連接我那即將粉碎身體的力量解放開來.

在逐漸沉入黑暗的意識中,感到自己與茅場的身體化為數千個碎片飛散而去.兩聲熟悉的物體破碎聲重疊著響了起來.這次全部的感覺確實離我遠去,急速向外脫離.聽到叫著我名字的細微呼喊聲,我想那應該是來自于艾基爾與克萊因的聲音吧.此時系統那無機質的聲音像要掩蓋其它雜音般響起——

游戲攻略完成——游戲攻略完成——游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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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待在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這里有著快讓整個天空燃燒起來的夕陽.

腳底下踩著厚厚的水晶地板.透明地板下面有被夕陽染紅的云群慢慢流過.抬頭仰望,可以見到被夕陽染紅的天空無限延伸到遠方.一望無際的天空有著由鮮豔朱紅色轉變為血一般鮮紅,再轉變為紫色的層次變化.此外還有些微風聲響起.

除了閃爍著金紅色光芒的云群外,什麼東西也沒有的天空,飄浮著一個小小水晶圓盤,而我就站在那圓盤邊緣.

……這里是什麼地方?我的身體應該已經破裂成無數碎片而消失了才對.難道還在SAO里面嗎……還是已經來到死後的世界了?

試著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皮大衣與長手套這些裝備與死亡時的穿著沒有兩樣.但全部都顯得有些透明.其實不只是裝備而已,就連露在衣服外的身體部分也變成像有色玻璃那樣半透明的材質,因為受到夕陽照射而發出紅光.

伸出右手,試著輕輕揮了一下手指.熟悉的效果音與窗口同時出現.那麼,這里應該還是SAO的內部了.

但是窗口里面卻沒有裝備人偶以及選單存在.空白畫面上只有小小的文字顯示著「最終階段實行中現在進度為54/」而已.在凝視當中,數字上升到55/.原本以為身體崩壞的同時也會腦死——然後意識也跟著消滅,但現在這是怎麼回事呢?

當我聳了聳肩將窗口消去時,我背後忽然有聲音響起.

「桐人……」

如同天籟的聲音沖擊般貫穿我.

心里一邊祈禱著剛才聽見的聲音千萬不要是幻覺,一邊慢慢地轉過頭去.

背對著那片彷佛快要燃燒起來的天空,她就站在那里.

長長的頭發隨風飄動.雖然她洋溢著溫柔笑容的臉龐就在我伸手可及的距離,但我完全無法動彈.

感覺上視線只要一離開她,她馬上就會消失不見——所以我只能無言地凝視著這個女孩.對方也與我一樣,全身呈現虛幻的半透明狀態.染上夕陽顏色而發出光芒的身影,比這世上任何東西都還要美.

我努力忍住自己盈眶的熱淚,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用呢喃般的聲音對她說道:

「對不起.我也死掉了……」

「笨蛋……」

女孩一邊笑一邊從眼睛里落下豆大的淚珠.我張開雙臂,靜靜地叫著她的名字.

「亞絲娜……」

緊緊擁抱住閃爍著淚光,撲到我胸口的亞絲娜.我發誓再也不放手了.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再度松開我的手臂.

漫長擁吻之後,我們兩個人的臉好不容易才分開,眼睛凝視著對方.實在有太多關于那場最後戰役的事想跟她說,想對她道歉了.但是,我想已經不需要任何言詞.我轉而將視線朝向被夕陽染紅的無限天空,開口說道:

「這里……究竟是什麼地方?」

亞絲娜無言地將視線往下看去,接著伸出手指.我朝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距離我們所站的小水晶板相當遙遠的天空中——可以見到一個東西浮著.那物體有著將圓錐前端切除之後的形狀.全體由無數的樓層重疊起來所構成.仔細一看,可以見到層與層之間有許多山與森林,湖泊以及城鎮.

「艾恩葛朗特……」

聽見我的呢喃之後,亞絲娜點了點頭.不會錯的,那就是艾恩葛朗特.飄浮在無限天空中的巨大浮游城堡.我們花了兩年時間在那個劍與戰斗的世界里持續地作戰.而它現在正在我們腳底下.

來到這里之前,曾在現實世界發布SAO時的資料里見過它的外觀.但這還是第一次由外部眺望它的實體.一種近似敬畏的感情充斥身體,讓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這座鋼鐵巨城——現在正逐漸地崩毀當中.

就在我們的無言注視之下,底部樓層一部分已經分解成無數碎片,有的飛散,有的向下剝落.豎起耳朵一聽,還能聽見一些摻雜在風里的沉重轟隆聲.

「啊……」

亞絲娜發出小小叫聲.底層的一大部分崩毀,無數的樹木與湖水混在建材當中不斷地落下,最後沒入紅色的云海里.那邊應該是有著我們森林家園的地方附近.浮游城那烙印著我們兩年來記憶的每個樓層,就像剝開薄膜般一層層慢慢地崩落.每散落一層,我們胸口就被哀悼的感情刺痛一次.

我抱著亞絲娜,直接在水晶浮島上坐了下來.

心情不可思議的相當平靜.雖然不知道我們到底處于何種狀況,接下來會怎麼樣,卻完全沒有不安的感覺.我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也因此失去了生命,現在和我最愛的少女一起看著這世界的終焉.這樣就夠了——心里有種滿足感.

我想亞絲娜應該也跟我一樣才對.在我的懷抱里,她半閉著眼睛凝視逐漸崩壞的艾恩葛朗特.我緩緩地撫摸她的秀發.

「很棒的景色對吧.」

忽然有聲音在我身旁響起.我和亞絲娜往右邊看去,不知何時已經有個男人站在那里了.

那人正是茅場晶彥.

面容不是希茲克利夫,而是身為SAO開發者本來的面貌.身穿白色襯衫打著領帶,披著一件白色長袍.在他那柔弱,尖瘦的臉上,只有那雙帶著金屬質感的眼睛給人相同的感覺.而那雙眼睛現在則是充滿著溫和的眼神,眺望逐漸消失的浮游城.他的全身也跟我們一樣呈現半透明狀態.

明明數十分鍾前才跟這個男人進行賭上性命的死斗,但見到他之後我的心情仍相當平靜.難道說我是將自己的憤怒與憎恨遺留在艾恩葛朗特之後,才來到這個永遠是傍晚時分的世界嗎.我把視線從茅場身上移開後,再度看向巨城,接著開口: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應該說是……象征性的表現吧.」

茅場的聲音也相當平靜.

「現在,設置在ARGUS總公司地下五樓的SAO用大型主機,正用上所有內存進行將檔案完全刪除的工作.再過十分鍾左右這個世界就會完全消滅了.」

「那里面的人呢……他們怎麼樣了?」

亞絲娜呢喃道.

「不用擔心.就在剛才——」

茅場動了一下右手後,持續看著被叫出來的窗口.

「還存活著的所有玩家,總共六千一百四十七人全部都完成登出了.」

這麼說來,克萊因與艾基爾等在那個世界里的朋友,以及兩年來成功存活下來的人們,全都平安回到現實世界里了.

我緊緊地閉上雙眼,將滲出的液體拭去之後開口問道:

「……死了的人呢?我們兩個也是曾經死掉的人,但還能待在這里,那是不是也能將之前死亡的四千人送回原來世界呢?」

茅場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他將窗口消除之後,把雙手插進口袋,然後開口說道:

「生命不是這麼簡單就能複原的東西.他們的意識再也回不來了.死者注定會消失,這個道理不論在哪個世界都一樣.至于你們的話——是因為我最後還想跟你們說點話,才會特別創造出這些時間.」

雖然內心想著——殺了四千人的家伙能說這種話嗎,但很不可思議的是我並沒有生氣,取而代之的是產生了更多疑問.恐怕全部玩家,不對,應該說是知道這次事件的所有人,應該都有這個最基本的疑問.

「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情來呢……?」

我感到茅場稍微苦笑了一下.沉默了一陣子之後,他又開口說道:

「為什麼嗎——我也已經忘了很久了.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當我知道完全潛行環境系統的開發之後——不,應該說是從更早之前開始,我就是為了創造出那個城,那個超越現實世界所有框架與法規的世界而活.然後我在最後一刻,見到了能夠超越我所創造出來的世界法則的東西…………」

茅場充滿靜謐光芒的眼神先是朝向我,接著又馬上移開.

開始變強的風搖動著茅場的白衣與亞絲娜的頭發.巨城已經有一半以上崩壞.擁有許多回憶的城鎮——阿爾格特也已經分解並遭到峰峰相連的云層所吞噬.茅場繼續開口說道:

「我們從小時候開始就會不斷地有許多夢想對吧?我也忘了究竟是從幾歲開始,自己就被這個空中浮游城堡的幻想給纏上了……那個幻想中的情境,不論經過多少時間都鮮明地留在我的腦海里.隨著年紀增長,影像也越來越真實,越來越擴張.從地面上飛起,直接到那座城堡去……長久以來,那一直是我唯一的願望.聽我說,桐人.我仍然相信——在某個世界里,真的有那座城堡存在——」

忽然間,我彷佛有種自己是在那個世界里出生,長久以來一直夢想能夠成為劍士的少年.而少年在某一天遇見了有著淡褐色瞳孔的少女.兩個人墜入愛河,最後終于共結連理,在森林里的小小房屋里永遠幸福的生活著——

「啊啊……如果真能那樣就太好了.」

我如此呢喃道.懷抱中的亞絲娜也靜靜點了點頭.

我們之間恢複了沉默.再度朝遠方望去,發現連浮游城之外的部分也開始崩毀.可以看見原本一望無際的云海與紅色天空,在遙遠彼端被白光吞沒而逐漸消失.光之侵蝕在四處發生,而且似乎慢慢往這里接近.

「差點忘記跟你們說……桐人,亞絲娜,恭喜你們完全攻略游戲.」

聽到這句話之後,我和亞絲娜抬頭看著站在右邊的茅場.而他則是以平穩的表情低頭看著我們.

「那麼——我也該走了.」

風像是要把他帶走似的吹了起來——等我們注意到時,已經到處都見不到他的人影.紅色夕陽光線透過水晶板,微微閃著光芒.這里再度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他到底到哪里去了呢.難道是回到現實世界里了嗎?

不——我想他應該不會這麼做.他應該是把自己的意識消除,出發去尋找存在于某處真正的艾恩葛朗特了吧.

假想世界的浮游城已經只剩下頂端部分.結果我們無緣見到的第七十六層開始脆弱地崩壞.將整個世界包圍,消除的光之幕也越來越靠近我們.一碰到那搖搖晃晃宛如極光的光線,云海與滿足晚霞的天空便裂成無數細微碎片散落然後消失.

艾恩葛朗特最上層有一座擁有華麗尖塔的巨大鮮紅宮殿屹立著.如果按照順序進行游戲,我們將會在那里與魔王希茲克利夫交手才對.

失去主人的宮殿即使在作為地基的最上層崩落了,也像要抵抗命運般持續飄浮在空中.以紅色天空作為背景而顯得更加鮮豔的宮殿,讓人感覺像是浮游城最後殘留下來的心髒一樣.

不久之後,破壞一切的浪潮無情地包圍住鮮紅宮殿.它從下部開始分解成無數紅球,然後掉落在云層之中.最高尖塔的四散與光幕完全將空間吞蝕,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生.巨城艾恩葛朗特完全消滅,世界僅剩下幾朵夕陽照耀下的紅云與小小水晶浮島,以及坐在浮島上的我和亞絲娜而已.

我想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我們現在應該是在茅場給予我們的,極為短暫的寬限時間里.這個世界消滅的同時,NERvGear最終機能也會發動,將我們的一切全部消除才對.

我把手靠在亞絲娜臉頰上後,慢慢地把嘴唇印了上去.這是最後的吻.希望能用上全部時間,將她的全部刻劃在我靈魂上.

「要分開了……」

亞絲娜輕輕搖了搖頭.

「不,我們不會分開.我們將結合為一體然後消失.所以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她用細微但極其清楚的聲音說完之後,在我懷抱當中改變身體方向,由正面筆直凝視著我.她歪著嬌小的頭部,面露微笑說道:

「最後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桐人你真正的名字.」

我感到有些疑惑.好不容易才理解,她是指兩年前離開的那個世界里的名字.

自己曾以另一個名字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這件事,對我來說就好像發生在某個遙遠世界里一般疏遠.心里一邊抱著不可思議的感慨,一邊將由記憶深處浮上來的名字說出來.

「桐谷……桐谷和人.上個月應該滿十六歲了.」

感覺上從這個瞬間開始,另一個自己那原本完全停止的時間,開始發出聲音流動了起來.和人那藏在劍士桐人內心深處的記憶,開始緩緩浮了上來.就好像在這個世界里穿在身上的鎧甲不斷剝落一樣.

「桐谷……和人……」

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發完音之後,亞絲娜露出有點複雜的表情笑了一下.

「原來你比我小啊.我叫……結城……明日奈.今年十七歲.」

結城……明日奈.結城明日奈.在胸中不斷重複著這美麗的五個音符.

忽然,我的雙眸溢出灼熱液體.

在永遠的黃昏里停止運作的感情又再度動了起來.整個人感覺到心髒快撕裂的激烈疼痛感.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首次讓眼淚無止盡的流下.我就像個小孩子似的喉頭哽咽,緊握住雙手放聲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跟妳約好……要帶妳……回到……那世界的……我……」

說不出話來.結果我沒辦法拯救自己最重視的人.因為自己能力不足,而讓她原本應該步上的光輝道路被封閉了起來,如今這種悔恨感變成淚水不斷從我眼眶溢了出來.

「沒關系……不要緊的……」

明日奈也哭了出來.如同寶石般閃爍著七彩光輝的淚珠不停地由臉頰上滑落,最後成為光的粒子蒸發消失.

「我覺得很幸福了.能夠與和人相遇,一起生活,是我到目前為止的人生里,最幸福的一段日子.謝謝你……我愛你……」

世界的終焉已經接近了.鋼鐵巨城以及無限云海早已在亂竄的光芒之中消失,在白色閃光之中,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還殘留著.光線不斷吞沒周圍空間,使之變成光的粒子消散而去.

我與明日奈緊緊相擁,等待最後一刻到來.

我想在灼熱光線當中,連我們的感情也將會被燃燒然後升華吧.心里只剩下對明日奈的愛戀.在所有的一切都被分解,蒸發的過程當中,我只是不斷呼喊著明日奈的名字.

視線被一片光芒所掩蓋.白色帷幕將四周完全遮掩,然後變成極小粒子到處飛舞.眼前明日奈的笑容也與充滿整個世界的光線混合在一起.

——我愛你……我愛你——

在最後僅剩的一點意識里面,可以聽見那宛若動人銀鈴般的聲音.

原來形成我這個存在與明日奈這個存在的輪廓消失,兩個人合而為一.

我們的靈魂融合在一起然後擴散開來.

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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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空氣里夾雜著許多味道.

我首先為自己仍存有意識而感到震驚不已.

流入鼻孔里的空氣含有大量情報.首先是刺鼻的消毒藥水味.接著是干布上被太陽曬過的味道,水果甜香以及自己身體的味道.

緩緩地將眼睛張開.一瞬間感覺有兩道像要刺進腦袋深處的強烈白光,只好趕緊再度把眼睛緊緊閉上.

不久後謹慎地試著再次睜開眼睛.眼前可以見到各式光團在飛舞.直到現在才發覺有大量液體囤積在眼睛里面.

眨了眨眼睛,試著將它們排出體外.但液體卻不斷地湧出.原來這是眼淚.

原來我正在哭泣.是為了什麼呢?僅有一種由猛烈,深沉的喪失感所造成的悲痛殘留在胸口深處.耳朵里面似乎仍有不知是誰發出的細微叫聲在回響.

因為強光而瞇起眼睛,然後總算是把眼淚給甩掉了.

我似乎是躺在某種柔軟的東西上面.可以看到頭上有類似天花板的物體存在.上面有著白灰色光澤的面板呈格子狀排列,其中幾個似乎有內藏光源而發出柔和的亮光.眼角可以見到應該是空調裝置的金屬制通風口,從風口里面一邊發出低沉的機器聲一邊吐出空氣來.

空調裝置……也就是機器.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就算冶煉技能再怎麼高的達人也沒辦法做出機器.如果那真的如我所見是機器——那麼這里就——

不會是艾恩葛朗特.

我瞪大了眼睛.靠著這些思考,我的意識終于清醒了過來.當我正急忙准備跳起來時——

身體卻因為完全使不上力而不聽使喚.右邊肩膀雖然抬起了幾公分,但馬上又不爭氣地沉了下去.

只有右手好不容易可以開始活動.我試著把它從蓋住身體的薄布里頭移了出來,抬到自己眼前.

一時之間沒辦法相信,自己的手臂竟然變得如此骨瘦如柴.這樣根本沒有辦法揮劍.仔細看著病態的白色肌膚,可以看見上面長滿了無數汗毛.皮膚下面有藍色的血管縱橫,關節上有著細小的皺紋.一切都真實到令人覺得恐懼.可以說太像生物而讓人感到相當不習慣.手肘內側有著用膠帶固定住的點滴金屬針頭,從針頭上能見到相當細的管線向上蔓延.視線順著管線一路追上去,可以發現它連接在左上方一個吊在銀色支柱上的透明袋子.袋子里大概還剩余七成左右的橘色液體,正由下方的活栓依一定速度向下滴落.

動了一下擺放在床上的左手,試著想要抓住手的觸覺.看來我似乎是全身赤裸躺在由高密度凝膠素材所制成的床上.因為我感覺到有種比體溫稍微低一點的濕冷感觸傳到身上來.這時忽然從久遠的記憶里,想起自己很久之前曾經看過一則新聞,這種床是為了一直躺在床上的需要看護者所開發.而它具有防止皮膚發炎以及分解,淨化代謝物的功能.

接著我把視線往周圍看了一遍.這是間小小的房間.牆壁與天花板同樣是白灰色.右手邊有扇相當大的窗戶,上面還掛著白色的窗簾.雖然看不見窗外的景色,但能見到應該是陽光的黃色光芒透過窗簾布射了進來.凝膠床左邊深處有一架四輪式托盤,上面放著由藤木所編制的籃子.籃子里插著一大束顏色樸素的花朵,而那似乎正是甘甜香味的來源.四輪式托盤後面則是一扇關著的四角形門.

從收集來的情報中可以推測出,這里應該是病房才對.而我則是一個人獨自躺在里面.

把視線放回抬在空中的右手,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試著把中指與食指豎起來向下一揮.

什麼都沒有發生.效果音沒有響起,選單窗口也沒有出現.我又更用力地揮了一遍.接著又一遍.結果都是一樣.

這麼說來,這里真的不是SAO里面了.那麼是別的假想世界嗎?

但從我五感所獲得的大量情報,從剛才就一直高聲告訴我有另一種可能性.那也就是——這里是原來的世界.是我離開了兩年,以為再也沒辦法回來的現實世界.

現實世界——我花了不少時間才理解這個單字所代表的意義.對我來說,長時間以來只有那個劍與戰斗的世界才是唯一的現實.如今還是沒辦法相信那個世界已經不存在,自己也已經不在那個世界里了.

那麼,我是回來了嗎?

——即使這麼想,也沒有特別覺得感動或是歡喜.只感到有點疑惑與些微失落感而已.

這麼說來,這就是茅場口中所說的完全攻略游戲的獎賞嗎?明明我在那個世界里已經死亡,身體也完全消滅,而我也接受這個事實,甚至還因此感到滿足.

沒錯——我就那麼消失就好了.在灼熱光線當中分解,蒸發,與那個世界融合,與那個女孩合為一體——

「啊……」

我不由得叫出聲來.這使得兩年沒有使用的喉嚨感到相當疼痛.但這時我根本不在意這點事.我睜大雙眼,將湧上喉頭的名字叫出聲來.

「亞……絲……娜……」

亞絲娜.那個烙印在我心底深處的疼痛感又鮮明地複蘇了.亞絲娜,我心愛的妻子,與我共同面對世界終焉的那個女孩……

難道一切都是夢嗎……?還是在假想世界里所見到的幻影……?我心里一瞬間有了這樣的迷惑.

不,她的確存在.我們一起歡笑,哭泣,同眠的那些日子怎麼可能是夢.

茅場那個時候說了——桐人,亞絲娜,恭喜你們完全攻略游戲.他的確有提到亞絲娜的名字.如果我也包含在生存玩家內的話,那亞絲娜應該也回到這個世界來了才對.

一想到這里,我內心便湧現對她的愛戀以及令人發狂的想念.我想見她.想撫摸她的秀發.想親吻她.想用我的聲音呼喚她的名字.

用盡全身力氣掙紮著想要站起來.這時才注意到我的頭部被固定著.用手摸到扣在下巴的硬質安全帶後將它解了開來.頭上似乎戴著什麼沉重物體.我用兩手奮力將它摘了下來.

我撐起上半身,凝視著手中的物體.那是一頂上了深藍色塗料的流線型頭盔.由後腦杓部分長長伸展出來的護墊上,有著同樣是藍色的電纜延伸連接到床上.

這是——

NERvGear.我就是靠著它與那個世界連結了兩年的時間.NERvGear的電源已經關閉.記憶里它的外觀應該是有著閃耀光澤,但現在塗裝已經剝落,邊緣部份更因為剝落的緣故,讓里面的輕合金露了出來.

這個里面,有那個世界的全部記憶——心中忽然有了這種感慨,于是我輕撫著頭盔表面.

我想應該不會再有戴上它的機會了.但這東西真的善盡了它的職責……

我在心底深處嚅囁道,然後將它橫放在床上.與這頂頭盔共同奮戰的日子,已經是遙遠過去的記憶.接下來在這個世界里有一定得去做的事在等著我.

忽然,感覺可以聽見遠方有吵雜聲音響起.豎起耳朵一聽,聽覺才像好不容易恢複正常似的,讓各式各樣的聲音沖進我耳里.

確實能夠聽見許多人的說話聲,叫聲,還有門的另一邊慌忙交錯的腳步聲以及滾輪轉動的聲音.

我不知道亞絲娜是不是待在這所醫院.SAO玩家應該分散在日本各地,以比例來說,她在這所醫院里的可能性應該相當低才對.但是,我得先從這里開始找起.不論要花多少時間,我都一定要將她找出來.

我將微薄的被單扯下來後,可以見到瘦弱身體上纏繞著無數管線.貼在四肢上的應該是為了防止肌肉弱化的電極吧.我花了點時間將它們一個個拆了下來.然後完全無視位于床下部面板上亮起橘色LED燈,以及響徹整個房間的尖銳警告聲.

我將點滴的針頭拔起後,全身才好不容易恢複了自由.我把腳踩到地板上,慢慢地試著用力想要站起來.雖然身體一點一點向上抬起,但膝蓋卻馬上就像要折斷似的,這讓我不由得苦笑了起來.那種宛若超人的筋力數值補正已經完全消失無蹤了.

我抓住點滴架來支撐身體,好不容易站起身來.看了一下房間里面,在放著花籃的托盤下方發現了病服,于是我將它拿起披在自己赤裸的身上.

只做了這些許動作,我便已經開始喘氣.兩年來完全沒有使用過的四肢肌肉,正利用疼痛來向我發出抗議.但我怎麼能這樣就示弱呢.

有聲音在催促著我快點,快點.我全身都渴望著她的氣息.在我重新用自己手臂抱緊亞絲娜——明日奈之前,我的戰斗都還不算結束.

握緊手中取代愛劍的點滴架,將身體靠在上面,我朝著門口邁出最初的一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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