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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說愛不甘心【誰是冒牌貨之二】[全文完]

說愛不甘心(誰是冒牌貨之二)作者:蔡小雀 

靠!這自以為是的自大狂是從哪蹦出來的?
莫名其妙在她哥兒們的面前拆她的台
諷刺她「疼女人才是好男人」的理論是個笑話
哼!有錢了不起呀,真是渾身銅臭味的沙豬!
更氣人的還在後頭,他竟敢嘲笑她不是女人
人家她只是粗魯了點,哪有醜到會損傷視力的地步
偏偏「金沙豬」是她工作的幕後大金主,得罪不起
害她不但沒能報仇,還被牙尖嘴利的他搞得快精神分裂!
雖說他長得俊美無儔,身材好到令人口水流滿地
但欠人扁的惡劣個性卻讓她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只是他的笑容魅力驚人,害她一時不察被迷得神魂顛倒
然而一顆心再怎麼違背意志的傾向他也抵不過——
她得知他的愛從頭到尾只是為了報復她的戲碼……
   

  楔子

  
  人稱「九爺」的朱老先生坐在紫檀木椅內,清瘦蒼勁的老臉上有著掩不住的霸氣,他瞇起鷹眼注視著面前三名高大挺拔的英俊年輕人。
  
  三名年輕人腰桿挺直,沉穩內斂,全神貫注地迎視著他銳利的眸光,神情沉靜不為所動。
  
  「老爺子,先喝口參茶潤潤喉吧。」一旁伺候著的中年人捧著一盅參茶,恭恭敬敬地遞給主子。
  
  「不喝、不喝,拿開!」九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重重地喘咳了幾聲,抬起眸光逼視著面前三名最得寵、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我要交代你們三人一項任務,這任務關係著我『朱氏集團』未來的繼承者……簡單來說,就是誰能順利完成我交付的任務,誰就是我的接班人。」
  
  三名英俊男子聞言,互覷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見了和自己相同的野心和企圖——
  
  他們三人是生死兄弟,卻也是最強的競爭者。
  
  在九爺龐大的商業集團中,他們三人早已經爬到位高權重的地位,但究竟誰能夠成為朱氏集團的唯一繼承人,就得各憑本事了。
  
  所以他們三人都專注嚴肅地凝視著九爺,等待他宣佈這最後考驗的任務。
  
  「你們三人之中,只要誰能夠找到我失散了二十一年的寶貝孫女兒,並娶她為妻,誰就是我朱氏集團的繼承人。」九爺眸光如電地掃視三人,「而另外兩人從此以後將無私無我地輔佐兄弟、效忠我朱氏集團。」
  
  「是。」三名英俊男子微微一怔,隨即鏗然有力地應允。
  
  找到老爺子失散二十一年的孫女兒……娶她為妻……
  
  只要搶先完成任務,就等於霸權在握!
  
  於是,這個震撼黑白兩道,關乎數百億資產的龐大商業王朝的尋人任務,於焉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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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找人?
  
  這對他來說,並非難事。但是難卻難在,毫無線索,全無資料。
  
  「傻瓜,不戰而敗並非你的風格,不是嗎?」狄若雋爬梳了下濃密的黑髮,自嘲地微笑了起來,「狄若雋,你多年來追求與期待的,即將到來。」
  
  站在他多年奮鬥努力而來的豐碩成果——ROSE五星級大飯店——三十六樓的落地窗前,俯看著腳下的車水馬龍,他難掩君臨天下的傲然感。
  
  一定可以,絕對不會有問題。
  
  就像他這十幾年來從未曾搞砸過任何一件任務,任何一個案子,只要他想要的,他就一定能得到。
  
  他相信其他兩個生死至交也有相同堅定的決心,正因如此,這個龍圖霸業之爭才顯得格外有挑戰性。
  
  「而且會非常、非常有意思。」他英俊又危險的笑意緩緩更深。
  
  ☆☆☆☆☆☆
  
  甘昭絨將長髮綁在腦後,扛著木梯子滿頭大汗地走進工地。
  
  太陽那麼大,卻連一絲絲風都沒有,空氣像僵凝在一團熱棉絮裡,教人怎麼樣也無法輕鬆地呼吸。
  
  「Shit……」她低咒出聲。
  
  「甘——昭——絨!」一個甜膩卻帶著警告的嬌斥聲響起。
  
  她一凜,連忙抬頭望向美麗娘親陪笑,「哈哈,媽,你也在啊?」
  
  「在趕工程進度,我哪有時間出去?」在工程帽和工人制服底下的是個風韻猶存的四十幾歲美婦人,手上動作俐落的抹著水泥邊道。
  
  這就是「甘家工程」的當家老闆甘寶惜,今年四十八歲,貌若春花,能力超強,是北部建築包商界的一朵奇葩。
  
  「甘家工程」雖然是間小公司,工程人員大多是甘家親戚朋友組成的,但實力非常堅強。
  
  尤其在領有建築師執照的昭絨學成回國後,更是如虎添翼,最近就接了北市這一批精緻黃金飯店型小別墅的工程。
  
  這裡可是地王信義區呢,嘖嘖嘖!這一批工程趕完,今年的營收可就驚人了。
  
  所有的師傅都做得好不起勁,大家全期待今年底豐厚的年終獎金。
  
  「講了幾百次,女孩子家不要滿口穢言……」
  
  「我沒有滿口穢言,我只是……」昭絨尷尬地聳聳肩,「心直口快。」
  
  「屁!」甘寶惜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真不知道你滿口粗話的習慣是遺傳誰的?你那無緣的老爸以前可是文質彬彬的小學老師,那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他,要不是你媽我動作快、狠、準……」
  
  「媽,你要不要講重點?」她還扛著十幾公斤重的梯子耶。
  
  從來沒有像她這麼苦命的建築師,還要身兼工頭,同時要當雜工。
  
  不過在「甘家工程」裡就是這樣,誰管你今年幾歲,是男是女?只要會吃飯,你就扛得動木製板模和水泥袋。
  
  「重點就是斯文一點,秀氣一點,你可是個女孩子,舉止這麼粗魯,以後要怎麼嫁得到好人家?」甘寶惜說完忍不住抬頭,對上方頻頻把鷹架踩得落屑的工人咆哮道:「媽的!你動作不會輕一點啊?主大頭,你到底要我講幾次才聽得懂?耳朵聾啦!」
  
  昭絨早已見怪不怪,搖了搖頭,繼續扛著木梯去做自己的事了。
  
  在她將梯子遞給在三樓鷹架上的師傅後,便就近坐在鷹架上,鬆開了環在頸項間擦汗的毛巾,午後的清風徐徐拂面而來,她不禁精神一爽,所有的黏膩與煩躁瞬間消失了大半。
  
  她眺望著一棟棟新穎豪華的大廈,這裡是北市最高級的地段信義計畫區,一坪的價格都要上百萬,這是個屬於富豪的地段,普通人家根本買不起。
  
  由此可知,她目前所負責的這五間飯店型別墅的主人,是多麼超級有錢了。
  
  她記得……這裡以前還是一大片的草地,在她小的時候,有幾戶農家在這兒辛勤耕耘,她還記得,自己曾經在這裡遇見一個渾身髒兮兮,俊美得驚人,眉眼間卻有著冷峻憤怒的男孩。
  
  她心一動,眼神不禁溫柔了起來。
  
  思緒難以自主的飄得老遠,飄回了那一個同樣酷熱難當的暑夏午後——
  
  那一天,她舔著融化得好快的冰棒,左肩背著要掉不掉的書包,剛和人打完一架讓長辮子鬆了,沾滿了灰塵,卻依舊無損她臉上的瀟灑與漫不在意。
  
  都是三年一班該死的混蛋張健明,讓她又衝動出手揍了他……可是要她眼睜睜看著他掀女生的裙子而不管,她說什麼也做不到!
  
  但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結果就是,一個黑眼圈、滿頭亂髮、掉了一顆鈕扣的襯衫,還有撕破的藍色學生裙擺,以及回去後會被老媽賞一頓竹筍炒肉絲。
  
  算了,現在後悔也沒有用,而且她也不常後悔就是了,尤其看到張健明流鼻血,臉上黑輪比她大,連牙齒都掉了一顆,她就覺得超過癮,哈哈哈!
  
  就在她高興到忘了舔冰棒,黏答答的甜液滴得手都是的當兒,一陣絕不容錯認的打架吵鬧聲出現在她耳際。
  
  她猛然抬頭,看見了三個五、六年級的小流氓正對著一個高瘦的男孩拳打腳踢,男孩縱然人單勢弱,卻仍舊狠狠地反擊著,就連嘴邊淌血、顴骨青紫也不管。
  
  「打死這個小雜種!」小流氓雖然被他野狼般凶狠的眸光與狠勁震懾住了半晌,但隨後意識到己方人多,又得意狂笑著包圍痛毆他。
  
  這麼多人打一個,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就一對一單挑。
  
  昭絨看不下去了,二話不說扔掉書包就衝了上去——
  
  「警察來了!警察來了!」她邊虛張聲勢地尖叫,在他們愣住的剎那間,乘機踹了帶頭小流氓的「老二」,並且在他慘嚎抱住傷處的時候,用頭撞開了另一名勒住男孩脖子的小流氓。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剩下的那名小流氓呆了一呆,男孩沒有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狠狠一拳揍上了他的小腹,小流氓痛呼著後退。
  
  男孩狂吼一聲揚起拳頭就要再追擊,昭絨趕緊抓住他的手,「該閃人了!」
  
  「我不要!」他打紅了眼,怒目瞪視著她,「要走你走!」
  
  「你有沒有搞錯?等他們反應過來我們就跑不了了。」她氣急敗壞,緊張地死命拉著他。
  
  「我不逃。」他血污灰塵滿佈的臉龐俊美無儔,她在接觸到他臉孔時不由得一怔。「我不是狗熊!」
  
  好……好帥……但是逃走跟狗熊有什麼關係?她愣了愣。
  
  「媽的!竟然敢多管閒事……」
  
  暴躁叫囂聲在他們身後響起,昭絨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俊美男孩已經閃電般地抱住了她,用身體護住小流氓們如雨般落下的拳頭。
  
  昭絨在他寬闊溫暖的肩懷中,震撼而傻眼地仰望著他英俊的臉龐不斷承受著痛楚,咬牙忍住那陣陣拳打腳踢,他始終將她護得好緊密,沒有讓她受到任何一記的傷害。
  
  在這電光石火間,她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疼。
  
  傻瓜!
  
  為什麼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她?為什麼要為一個素未謀面的女生,讓自已受傷?讓自己痛?
  
  但是她永遠記得這一刻他溫暖有力的肩膀和手臂,為什麼?為什麼他要保護她?
  
  震驚令她腦袋和動作遲鈍了好幾十秒,根本沒有想到該推開他,反擊那些小流氓。
  
  「你們在幹嘛?」直到幾個大人吃驚的斥喝聲出現,嚇走了那三名小流氓,但是卻驚不醒癡癡望著他臉龐的昭絨。
  
  直到他嘴角的血倏然滴落在她的額上,昭絨這才清醒了過來.焦急地低喊:「你、你流血了!」
  
  男孩緩緩鬆開她,不在意地隨手抹拭過唇角的血絲,冷漠的眼神裡燃燒著一簇火焰。
  
  她的心一緊,低下頭匆匆掏摸著手帕……唉,她永遠不記得帶面紙和手帕,她索性將左胸的白色口袋扯了下來,折疊成小小一方替他擦唇邊的血漬。
  
  男孩猛然一震,觸電般後退了一步,滿眼警戒防備。
  
  「你流血了。」她低聲重複,眼神真摯地凝望著他,堅定地將那方白布塞進他的掌心裡,「如果你不要我幫你擦,你可以自己來。」
  
  他不作聲,冷然的眸光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半晌後,他垂下視線看著掌心裡的口袋布,上頭繡著「玫瑰國小」四個字,布料觸手彷彿還留有她的體溫。
  
  「你們還好嗎?哎呀,你傷得不輕啊!」
  
  幾名好心的大人上前,打破了他們之間屏息纏繞著的感覺。
  
  男孩神色一冷,勉強支撐著傷痕纍纍的身子,拍開那幾名關心圍上來的大人的手,猶如一頭受傷卻不失傲氣的狼般,緩緩踉蹌的走開。
  
  昭絨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圈起小手放在嘴邊,大聲喊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高瘦的背影微微停頓,她屏住呼吸,但是他依然頭也不回地遠去。
  
  那一天,是典型好熱好熱的夏天,風只有一點點,蟬聲好大好大,但是在她心底深處,卻有個影子就此烙印長駐……
  
  「為什麼?」昭絨的思緒自遙遠的記憶中回來,心底那一絲悸動並沒有因為時間久遠而淡掉,不止幾百次地自問著,「就因為我幫他踹了兩個小流氓嗎?可是他也用不著讓自己被打得半死吧?」
  
  但不可否認的是,無論是一歲、十一歲,甚至是現在的二十一歲,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保護過她。
  
  她也沒有看過像他那般俊美卻又孤獨的臉龐……她常不自禁的在每個熟悉或陌生的街道上,在某些眉眼間有一絲像他的男人身上,找尋著他的形影和痕跡,但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到底在想什麼?又想做什麼?十年來,她不時這麼問著自己,卻還是沒有答案。
  
  但是她永遠會記得那個男孩。不知道他現在長大了,一切還好嗎?可還記得她嗎?
  
  「甘昭絨,去買飲料回來!」
  
  「聽到了。」她歎了一口氣,挖挖早晚會被老媽大嗓門震聾的耳朵,站起來拍拍屁股。
  
  去幫師傅們把明天的氣力,今日款便便吧。
  
  那抹難忘的印象,暫時又被收入記憶的抽屜裡,隨著歲月沉默不語。
  
  ☆☆☆☆☆☆
  
  一身筆挺的白色西裝,玉樹臨風、從容自若的若雋走進ROSE飯店古典英式大廳,身旁跟著的助理和秘書低聲向他報告下一個行程。
  
  「……兩點和CBA寰宇旅遊公司的負責人Maggie小姐開會,三點是亞洲區主管會報,還有……」
  
  他邊聽邊取出手機,做了個「瞭解」的手勢後,撳下這陣子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方,最近有什麼消息?」他挑眉問道。
  
  「狄總,我們過濾了許多名單上可能的人選,目前正在調查幾名可能性最大的……」
  
  「我不要聽社交辭令,更不想聽廢話。」若雋眸光一冷,毫不留情地截斷對方的話,「你明白我要的是什麼,其餘的我完全不想知道。」
  
  「是的,狄總。」方戰戰兢兢地回道。
  
  「下一次,我要聽到『確切』的好消息。」他冷冷地道,隨即撳掉手機。
  
  阿翼他們已經有所動作了,他不能輸……必要的時候,不惜一切代*也要找到朱德玉。
  
  有了朱德玉,就代表他這些年來極力爭取的一切終於到手——宏圖霸業、萬里江山。
  
  最重要的是,他多年來苦苦追求屬於自己的定位,只要坐上朱氏集團的龍頭寶座,他就可以驅除內心荒涼的空洞感,他將可以肯定自己是誰,永遠不再覺得孤寂。
  
  他的眼眸微微閃動,唇畔掠過一抹苦澀的微笑。
  
  很悲哀吧?如今他已是國際知名連鎖飯店的負責人,財勢雄厚,社會地位崇高,可是在他心底深處,卻還是擺脫不了那個窮困孤獨少年的影子。
  
  不需要看心理醫生,他也知道自已從來沒有忘卻過那些陰影。
  
  但是他會證明自己絕對做得到,他會甩掉那可笑、不堪的過去,讓所有的人都看見他的光芒,讓所有人都知道,永遠不會再有任何人欺負得了他!
  
  若雋走向專屬的頂級套房,助理替他刷卡推開門,恭敬道:「總經理,我們一點半過來接您。」
  
  「好。」他露出招牌性感微笑,「麻煩你們了。」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美麗的秘書受寵若驚,難掩著迷地望著他。
  
  斯文俊秀的助理雖然是男人,也忍不住一陣心跳坪坪然。
  
  誰讓他們老闆的超強電力無論男女老少都抵擋不了,尤其他俊美非凡的臉、迷人至極的笑容,還有明亮深邃又隨時像在笑的雙眼……
  
  看著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站姿優雅筆挺的若雋,助理霎時真有點想出櫃算了。但問題是,他們的老闆行情好到萬人搶破頭,他又怎麼會有機會?
  
  助理和秘書交換了心有慼慼焉的一眼,隨即苦笑搖搖頭。
  
  別作夢了吧。
  
  何況狄總經理是出了名的完美主義者,眼光高,任何不美麗或有瑕疵的人事物是不可以出現在他眼前的。
  
  穿過舒適寬敞的套房前廳,若雋鬆開銀灰色領結,吁了口氣走進書房,在義大利小牛皮椅上坐了下來。
  
  黑檀木書桌上一塵不染,一具銀色筆記型電腦擺放在上頭,旁邊整整齊齊的公文等待他批示。
  
  乾淨的空間,安靜的時間,他理應身心也要感覺到寧和平靜,但是為什麼今天他的思緒卻常常不受管束,脫韁失去了控制?
  
  想起不該想的,記起不該記的……
  
  他低咒一聲,唇畔的笑容完全消失,眼神冷漠地盯著照映出自己容顏的黑檀桌面。
  
  寒冷的、黑暗的、模糊的形影,連他都看不清楚自己……
  
  朱德玉能夠成就他的霸業,也能拯救他的靈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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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綁著馬尾上身黑色T恤牛仔褲,昭絨嘴裡咬著原子筆桿,傾身在藍圖上細細研究著。
  
  今天是難得的休假日,但是她卻不得閒,有個建築上小小的細節必須要修改,也許她平常對什麼事都粗枝大葉,但是只要面對她的工作,她比誰都還要吹毛求疵。
  
  雖然甘家蓋過不少房子,但是她們母女至今還是住在老房子裡,而昭絨也依舊習慣地住在木頭閣樓裡,盤腿坐在矮矮的木桌前,用一盞比她年紀還要大的老銅檯燈,打開窗戶,讓風吹進來……她的靈感往往在這一瞬間得到最好的激發。
  
  小小的淡綠色床鋪,原木地板,簡單的木頭書架,一組小小的音響,播放著最近流行的偶像劇歌曲,浪漫、深情、動人的旋律迴盪在清新溫馨的空間裡。
  
  老媽常取笑她這個習慣,可是她就是改不了,也不想改。
  
  雖然迷戀夢幻的偶像劇實在不符合她這個惡婆娘的形象,但是……管他的!她是個女人,在心底深處也和每個女人一樣渴望、憧憬著,那個佇立在燈火闌珊處的伊人。
  
  終有一天,會有一個他,出現在自己生命裡,用最深情的眸光,告訴自己,她就是他追尋了一生一世的女子。
  
  昭絨又發起呆來,咬著原子筆,小臉滿是嚮往。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會不由自主想起那個英俊男孩滄桑的臉龐……
  
  「我真是個白癡、二百五。」她突然歎了口氣,手支著下巴,側著頭眼神迷惘。「為什麼老是想起他?說不定他長大了,結婚了,變胖了,幸福地育有一雙子女,每天朝九晚五地為家人和生活打拚,人家的人生這麼圓滿,我卻還癡癡地為他念念不忘。」
  
  理智上,她應該要對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男孩一笑置之,或是寄予祝福,可是莫名其妙的,她就不願意想像他已經結婚生子,平庸地過著最平凡的生活。
  
  她真的很想再見到他,很想問他,那次的傷重嗎?他又是怎麼和那些小流氓結下樑子的?他在那一次之後,可曾想起過她?
  
  「甘昭絨,你的腦子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清醒一點?把他忘掉!」她敲敲腦袋,抓過可樂灌了一大口,定了定神後繼續專注工作。
  
  「甘——昭——絨!」
  
  「來了!」厚,魔音穿腦,真不知道老媽平常究竟是怎麼保養喉嚨的?為什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她的嗓門隨時維持在洪亮驚人的狀態?
  
  磴磴磴地跳下多年歷史的柚木梯,她好奇地望著母親,「要幹嘛?」
  
  「阿江來找你。」甘寶惜朝女兒擠眉弄眼,笑咪咪地道:「你們倆是不是……在談戀愛啊?」
  
  「你不要亂講,阿江是我哥兒們,他有女朋友的,」她沒好氣的瞥了母親一眼,「萬一被他女朋友誤會了怎麼辦?」
  
  據阿江的說法,他女朋友的醋桶大到足以供應全台灣兩千三百萬人食用沒問題,她可不想沒事瞎趟那一池酸溜溜的渾水。
  
  「你呀,就是不懂得把握,阿江有什麼不好?三年前跟你表白的時候,你居然還拒絕人家。」甘寶惜惋惜得要命。
  
  昭絨懶得回答,翻了翻白眼,逕自走出大門。
  
  門前的榕樹下,曬得渾身古銅色的季少江露出了靦腆的笑容,他在一家電腦公司工作,經常為了女朋友的問題跑來找她訴苦。
  
  「嗨!」她朝他揮揮手笑著招呼,但光看他苦笑的表情就知道又發生事情了。「要去喝杯啤酒嗎?」
  
  季少江忙不迭的點頭,「當然好……呃,我是說,如果你有空的話。」
  
  「哥兒們心情不好,我永遠有空。」她豪爽地搭住他的肩膀,下巴一揚,「走吧!」
  
  ☆☆☆☆☆☆
  
  十五分鐘後,他們來到了「Forever」,這是一家洋溢著濃濃歐洲咖啡館與小酒館氣息的店,坐在吧檯的高腳椅上,季少江叫了一杯冰啤酒,昭絨則是照慣例喝薑汁汽水。
  
  就在她撈出一顆杯裡的冰塊,扔進嘴裡咬得喀喀作響的時候,季少江忍不住困惑地開口。
  
  「為什麼你老愛約我喝啤酒,自己卻總是喝薑汁汽水,滴酒不沾?」
  
  「我對酒過敏。」她笑咪咪的回答。
  
  「昭絨,你可以告訴我,女孩子究竟在想些什麼嗎?」他苦惱地看著她,滿臉求助。
  
  「噢,這可不是三言兩語交代得了的事。」她不禁失笑,「幹嘛?你打算寫一本厚厚的研究論文嗎?」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女朋友心底到底在想什麼?」他盯了她幾秒,隨即頹然地道:「我真的瘋了,怎麼會問你?問你根本不准。」
  
  「喂,」她白了他一眼,手有點癢。這小子根本是欠扁,被女朋友K不夠,現在又來自尋死路。
  
  「對不起!」季少江一驚,連忙道歉,懊惱道:「對不起,我今天什麼都不對勁……早上小蓮對我大發脾氣,現在又差點惹惱你。」
  
  「你們男人真是少很筋,永遠搞不清楚女孩子究竟在什麼時候生了什麼氣,對不對?」她沒好氣地道。
  
  他雙眼瞬間亮了起來,「你怎麼知道?對對對!我就是在苦惱這個,為什麼小蓮老是生我的氣,我完全莫名其妙啊!」
  
  「女孩子在乎的是感受,可是男人只重結果不重過程,還有,嘴巴不夠甜,姿態不夠體貼。」她再度第九百九十九次教育他。
  
  「啊?」季少江一臉茫然。
  
  昭絨額上出現三條黑線……算了。
  
  她曾經聽過一個理論,那就是男人都是來自火星,所以你跟外星人難以溝通是正常的事。
  
  「簡單來說,就是如果你夠愛她的話,她說什麼你都說是是是,光靠這一招就可以讓她嫁給你以後為你流血流汗賣身賣命。」她難掩諷刺口吻。
  
  不是她在講,女人真是笨得多,紅顏勞碌命滿街都是,她家就有一位代表性人物甘家阿母。
  
  「我才捨不得她為我賣命,我只要她別再動不動生我的氣就好了。」季少江講得氣概萬千中猶帶幽怨。
  
  「每個男人一開始都是這麼說的。」她冷笑道。
  
  「昭絨,幹嘛這麼憤世嫉俗?我們男人哪裡得罪你們女人了?」季少江對這方面反應倒挺快。
  
  「原來你聽得懂我在諷刺你們男人啊。」她抿唇一笑,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不錯、不錯,你有機會成功了。」
  
  「我還是不知道小蓮為什麼要生我的氣。」他哀聲歎氣,藉酒澆愁。
  
  靠近吧檯的幽靜座位裡,一雙深邃的黑眸專注地看著他們。
  
  濃密的黑髮,似笑非笑的俊美容顏,看似親切卻又遙遠的氣質,若雋手上捧著威士忌酒杯,嘲弄地看著這對毫不搭軋的男女。
  
  他並不打算這麼無聊偷聽別人的談話,但是距離並不遠,男女交談的內容一字不漏地盡入他耳裡。
  
  女子打扮不修邊幅,動作粗枝大葉,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女人味,然而那雙英氣勃勃的濃眉和滿瞼神采飛揚,卻奇異地蓋過了所有的缺點。
  
  但是若以他的標準,這女孩連及格的邊緣都摸不到。
  
  不過若雋卻沒有發覺,自己的雙眼遲遲無法自她笑容燦爛的臉上、隨興揮舞的雙手上轉移開來。
  
  「……總之,啤酒多喝兩杯,回去後倒頭睡一覺,睡醒以後重新做人.」昭絨笑吟吟地道,「送給你一句至理名言——疼女人才是好男人。」
  
  「你們女人要的又不只是這樣。」季少江哀怨地白了她一眼,乖乖再點了一杯啤酒。「你們女人要的究竟是什麼?」
  
  「愛,還有安全感。」她連想都不用想,斬釘截鐵地回答。
  
  他抓抓頭,「那麼虛無縹緲的東西,可不可以講點實在的例子?」
  
  她張口欲言,頭頂卻響起一個低沉有力的男聲——
  
  「錢。」若雋滿富興味,眼底笑意卻毫無溫度地介入他們的談話裡。「最實在的東西。小老弟,只要有錢,就有女人要的『愛』與『安全感』。」
  
  昭絨不敢置信地瞪著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傢伙——還是個帥氣俊美到沒天沒良的傢伙——關他屁事啊!
  
  「原來如此。」季少江恍然大悟的點點頭,隨即滿瞼感激的看著若雋,「謝謝你,我終於搞懂這一回事了。」
  
  「笨蛋阿江,我跟你講了三年加起來好幾卡車的道理,你半個字都聽不進去,怎麼人家隨隨便便講個兩句你就信了?」昭絨對他怒目而視,然後故意瞄了那個自以為是的帥哥一眼,「小弟弟!現在外面壞人很多,要懂得分辨黑白是非。」
  
  「我只是在告訴他,這個真實的世界是如何運轉的。」若雋懶洋洋地斜倚著吧檯,那股性感不羈的味道,令店裡眾人不禁屏息著迷。
  
  她揚高一眉,「多謝你的好意,他已經夠混亂了,不需要再有人增加他腦袋的負擔。」
  
  就算他真的帥到害她呼吸有些不順又怎樣?光聽到他剛剛銅臭味十足的言論,就足以讓她倒彈三尺。
  
  但是……她有些遲疑,怔仲迷惑地端詳他的臉龐……俊美得離奇,不似人間有的容貌……
  
  她怎麼覺得好像有點熟悉?
  
  別傻了。昭絨訕訕一笑,她非常肯定他不是她的大學同學,也不會是她以前合作過的業主,以他如此英俊的容貌,如果見過,她絕不可能會忘記。
  
  「用你的方式,他這輩子都別想得到任何一個女人。」若雋嘴角噙著微笑,語氣卻一點也不客氣。
  
  「是嗎?」她一口火氣直衝腦門,猛然拍桌,鳳眼怒睜。「別以為這世上的女人都可以用錢收買,你這根本是扭曲的教育、錯誤的示範!」
  
  「呃……聽我說,其實你們可以不用為了我吵架……」季少江訥訥地開口。
  
  「你閉嘴!」她惡狠狠的瞪了季少江一眼,後者不禁瑟縮了下。「這是原則問題,不是為了誰——你給我跟他解釋清楚,錢才不是得到女人的唯一方法。」
  
  「相信我,錢是得到女人最簡單俐落的方法。」若雋懶得理會那頭咆哮的小母獅,逕自對季少江一笑,「努力賺錢,買一顆鑽戒送給你女朋友,天大的怒氣都會在轉眼間煙消雲散,你也會有好日子過。」
  
  「啊,真是好方法。」季少江聽得滿眼閃亮亮的。
  
  真是根爛木頭、糞坑石頭……冥頑不靈、死性不改。昭絨氣急敗壞,可是季少江已在短短幾秒鐘內就被徹底洗腦,還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王八……」她氣昏頭了,差點在公共場合口吐穢言。「哼!」
  
  「年輕人,你學得很快,以後會很有前途。」若雋本想拍拍季少江的肩膀,可是在瞥見他肩膀上的點點頭皮肩後便打消了念頭,而是以燦爛一笑取代鼓勵。「Seeyou。」
  
  他風流自若的越過惱怒的昭絨,還不忘回頭得意地一笑。
  
  「沙文主義的大渾球!」她忍不住氣憤地對他比出中指,隨即又被自己的動作驚嚇到。
  
  他看見她臉上神采變化多端,先是氣惱、激動、快意,最後是受驚和心虛,肌膚細緻的臉蛋湧上一抹紅霞。
  
  「傻蛋!」他戲謔地看了她一眼,愉快地大步走出店門。
  
  就是這一眼!就是這一眼讓昭絨衝動的天性登時失控,失去理智地追了上去。
  
  她一踏出店門外,燦爛的陽光像一陣金色雨般灑落她滿頭滿臉,她眨了眨雙眼,好不容易恢復了清晰的視線,卻見到他已經打開一輛白色跑車的門,正要上車。
  
  「你給我等一下!」
  
  「有何貴事?」若雋毫不訝異地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阿江已經被你扭曲的理論洗腦了,你有責任回去說清楚、講明白。」她仰著頭,堅持地盯著他。「你會讓他『真的』以為只要用錢就可以擺平一切,包括心愛的女人。」
  
  「哦,那麼你的意思錢無法擺平一切,尤其是女人囉?」他好整以暇地抱著雙臂,低頭瞅著她。
  
  不知怎地,昭絨在他明亮又嘲弄的眼神瞅得心亂如麻,臉頰莫名發熱……她猛然甩了甩頭,硬生生甩去這怪異的感覺。
  
  「對!」她堅定地回道。
  
  「很抱歉,我完全不認為我說的理論錯誤,我也沒有責任跟你的朋友解釋。」若雋眸光笑意一閃而逝,難掩嘲諷與挑剔地打量著她,「嘖嘖,我倒覺得你的問題比你朋友的大多了。」
  
  「我、我哪有什麼問題?」她心裡有些不安。
  
  「從頭到腳邋裡邋遢,頭髮沒有造型,缺乏潤絲導致發尾乾燥,皮膚勉強算及格,卻連最基本的口紅都沒有搽,還有你的衣服……」他搖搖頭一臉嫌惡,好像她有多麼墮落和糟糕。
  
  「夠了喔!你以為你是誰啊?X情魔發師啊?」她惡狠狠地瞪著他,心裡卻難掩挫折感。
  
  她沒有那麼糟吧?
  
  「那是什麼?」他皺了皺眉頭,隨即不予理會。「總之,先打理好你的門面,學會怎麼當一個女人,再來跟我說話。」
  
  「你那是什麼意思?」昭絨勃然大怒。白癡!連偶像劇名都沒聽過,還跩什麼跩啊?
  
  「看見你這個慘不忍睹的打扮,會損傷我的視力。」他閒閒說完,打開車門坐了進去,踩下油門飆離。
  
  「你、你……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啊?」昭絨暴跳如雷,指著車屁股後頭揚起的塵煙大叫,「我哪有丑到會損傷視力的地步?不要以為自己長得帥就可以這樣瞧不起人,你這個沙文主義的……豬!」
  
  四周行人紛紛驚嚇地走避,唯恐被狀似瘋婆罵街的她掃中流彈。
  
  「你們看什麼看?沒看過人發脾氣啊?」她氣呼呼地轉身大步走。
  
  都是那個死阿江害的!看她怎麼修理他。
  
  跑車駛離「Forever」三條街外,當若雋想起那名英姿颯爽的女孩臉上神情時,忍不住噗地笑了起來。
  
  「凶婆娘。」他笑吟吟地下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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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昭絨邊打呵欠邊搔頭走進浴室,在擠了牙膏塞入嘴裡刷牙的當兒,驀然看見鏡子裡的自己。
  
  滿頭亂髮,惺忪未醒的雙眼泡泡的,有些黑眼圈,微張的櫻紅小嘴像個傻傻的孩子。
  
  她不像女人嗎?
  
  「呸!」她漱漱口並吐出泡沫水,神情慍怒不甘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我哪裡不像女人了?只不過是眉毛粗了點,鼻子挺了點,動作粗魯了點……其他我該有的都有,胸部、腿……媽的!我又沒有長喉結跟胸毛。」
  
  她忿忿地擦完臉,怎麼都吞不下這口氣,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為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幾句話就傷神好半天。
  
  「昭絨,吃早飯了。」甘寶惜今天梳了個法拉頭,蓬鬆捲曲得像美國黑白片裡的伊莉莎白泰勒。
  
  「媽。」昭絨她直直地望著美貌猶存的母親,「你為什麼有辦法每天都把自己搞得這麼漂亮?」
  
  「搞什麼搞?難聽死了。」甘寶惜拉開餐桌椅,打開一包燒餅油條緩緩咬著。「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注意到你老娘的絕世容顏?」
  
  「幸好我還沒開始吃飯。」她差點噎到。「媽,當美人的第一要件就是厚臉皮嗎?」
  
  「死小孩,又拐彎抹角罵你媽,沒大沒小。」甘寶惜瞪了她一眼,「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她會沒大沒小也是因為老媽一點都不像個媽媽,和她就像姊妹淘或是愛鬥嘴的對頭。
  
  但是這些年來,她從未懷疑過母女情深這個事實。
  
  「媽,我真的不像女人嗎?」昭絨拉開椅子坐入,抓過燒餅油條忿忿地咬了一大口。
  
  「哇,誰那麼大的膽子敢跟你證實這件事?」甘寶惜睜大雙眼。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她已經受夠了大家取笑她像男人婆,就算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麼纖細易感,那麼懂得打點裝扮自己又怎麼樣?不管怎麼說,她全身上下、裡裡外外全是女人的零件,這是毫無疑問的。
  
  該死的!她才沒有那個自大傢伙說的那麼糟糕。
  
  「別那麼在意,平常大家只是跟你開開玩笑,這表示你人緣好,跟誰都能打成一片啊。阿雄他們又叫你男人婆了嗎?」甘寶惜放下早餐,把雙手扳得辟啪作響。「讓我去給他們好看……」
  
  「媽,不是啦,只是……」她啃著燒餅油條,心底悶悶的,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覺。「沒什麼。對了,媽,今天十點我要去跟業主報告作業進度,所以就不進工地了。」
  
  「好啦,工地的事交給媽,沒問題的。」甘寶惜點點頭,微笑喚道:「昭絨?」
  
  「嗯,什麼?」
  
  「你很美,真的。」甘寶惜真誠地凝視著女兒,「我的寶貝女兒是這世上最美麗、最有味道的女孩子了。」
  
  「媽……」昭絨一震,感動地望著母親,「謝謝你。」
  
  「傻瓜,我們是母女,有什麼好謝的?你可是我的女兒耶。」甘寶惜拍拍她的頭,「快吃,待會穿得整齊好看點,給業主一個好印象,知道嗎?」
  
  「我會的。」
  
  「別丟咱們甘家的臉!」
  
  「遵命。」
  
  ☆☆☆☆☆☆
  
  昭絨穿了一套安全保守型的服裝,絕不會有錯。
  
  白襯衫,及膝黑窄裙,領口結了一條淡黃色的絲巾,長髮綰成秀氣的髮髻在腦後,這樣夠標準女性化了吧?
  
  她信心滿滿地帶著公事包,為求慎重還搭了計程車。
  
  那種電視劇裡誇張的、倒楣的,因為要去見重要客戶卻不小心踩中水坑,或是被雨淋得滿身濕的劇情,絕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之前都是和業主的特別助理接洽小別墅區的藍圖計畫和工程過程,聽說業主打算將其中一間留作自用,所以有些結構空間要調整。
  
  說不緊張是騙人的,這批小別墅售值昂貴,建築優雅中帶著清新風格,材料又是用最頂級的,她知道這批小別墅一定會大賣,而且會供不應求,在台北的富豪間掀起一股搶購熱潮。
  
  雖然身為建築師和承包商,她真的很引以為傲,也很慶幸甘家能得到這個包商界人人搶破頭的大案子,不過工程已經進行到一半,她更不能鬆懈,一定要讓業主大大滿意!
  
  「司機先生,麻煩你開快一點好嗎?」她興奮難耐,看看手錶,忍不住催促。
  
  「小姐,前面塞車啊!」司機一臉無奈,「你也知道忠孝束路最會塞了。」
  
  「可是……」她再看看表,有一絲不安。
  
  現在是九點四十分,他們還塞在忠孝束路三段,若以這種龜爬速度,恐怕十點還到不了四段。
  
  「不好意思,那我在這裡下車!」她付了車錢,急急推開車門抱著公事包跳下車。
  
  跑!
  
  昭絨奔跑在大街上,驚險萬分地越過人潮,腳下兩寸高的鞋子怎麼跑就是怎麼礙事,在第三次差點扭到腳時,她索性脫下鞋子抓在手中,光著腳丫子在人行道上跑起來。
  
  她跑得滿頭大汗,卻慶幸自己及時下車,原來在接近四段這兒有紅綠燈壞掉,還發生一起輕微、卻嚴重阻礙交通的行車事故……
  
  因為太專心看那兩輛擦撞的計程車司機在對罵,昭絨直直地撞上一具寬闊有力的堅硬物體上。
  
  「哎喲!」她撞得頭暈眼花,鼻樑更是傳來陣陣悸痛。
  
  流鼻血了嗎?天,肯定流鼻血了,好痛!
  
  「嘿,冒失鬼。」低沉不悅的男聲在她頭頂響起。
  
  「你叫誰冒失鬼?明明就是你自己杵在這……」昭絨忿忿的抬頭,嗓子卻在瞬間啞掉了。
  
  他?怎麼會是他?
  
  若雋也呆住了,但隨即反應過來,壞壞一笑,「哈!」
  
  「哈什麼哈?」她又尷尬又氣惱,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他反問。
  
  她一時語塞,「總之,你不要擋我的路啦!」
  
  「請你下次帶眼睛出門。」他閒閒說完,不管她怒氣衝天,自顧自慢調斯理地往前走。
  
  「你——有什麼了不起?」她忿忿低咒,轉身就要離開,卻發現不對。
  
  要死了,不是這邊。
  
  她不爽跟他走同樣的方向,可是還是不得不跟在他後頭走,但是走了幾步後,又不甘願跟在他屁股後頭,乾脆小跑步超過他。
  
  「咧!」真是痛快,她忍不住回頭朝他扮了個鬼臉。
  
  若雋睜大眼,險些被口水嗆到。「咳!」
  
  「Yes!」昭絨得意洋洋地一握拳,繼續快步往前。哈哈哈,看誰厲害。
  
  「真幼稚。」他喃喃失笑,深邃的雙眸直直盯視著她的背影,最後目光落在她光著的腳丫上,「哇,太猛了。」
  
  他想笑的衝動更強烈,只是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世上怎麼會有像她這樣的女孩子?
  
  她腦袋裡裝的到底是什麼?
  
  他優雅從容地往前走,卻忍不住邊走邊笑。
  
  ☆☆☆☆☆☆
  
  昭絨得意跑到ROSE飯店的門口,還忍不住回頭看——啊哈!就不信他追得上。
  
  其實人家根本沒有在追,幼稚!
  
  「你懂什麼?」她對自己內心的聲音低罵,「這是原則問題。」
  
  「歡迎光臨ROSE飯店!」門口西裝筆挺的服務生有些遲疑地替她拉開門,「呃,請問你是……」
  
  「我和客戶有約……」她連忙拍了拍腳底,訕訕地將鞋子穿好。「一樓『回憶廳』。」
  
  這家ROSE飯店很特別,不但燈光美、氣氛佳,散發著濃濃的英國皇室的古典氣息,就連裡頭每一家中西式料理廳或是咖啡館、酒吧都有很特別的名字。
  
  例如「夏日居」、「回憶廳」、「午後館」等等,其中尤以酒吧最別有深意,叫「時光輾轉」。
  
  好美的名字,她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心裡直覺這裡頭肯定有著一個很動人的故事,也許是飯店的主人為了紀念什麼吧。
  
  「該我上場了!」昭絨深吸口氣,順了順衣服,撫了撫鬢角,握緊公事包的提把,大步走進飯店。
  
  這裡處處以玫瑰花和昂貴卻美麗的玫瑰藝術品做點綴,還有繽紛的薔薇叢綻放在牆面上,暈染出了漸層夢幻般的色彩。
  
  身為建築師,她不禁貪婪而崇拜地觀察著四周美好細緻的建築和擺設,深深讚歎。
  
  「甘小姐,這邊請。」斯文的盧特助出現在她面前,溫文有禮地道:「今天將由我們總經理親自和您談細部問題。」
  
  「是。」她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
  
  在盧特助的引領下,她坐進「回憶廳」雪白色的沙發座裡,眼觀鼻,鼻觀心,連桌上那一束水晶玫瑰都不敢亂瞄。
  
  等一下一定要好好表現。她深深吸了一大氣,難掩緊張地摸了摸裙擺。
  
  「總經理,甘小姐到了。」她聽到盧特助恭敬的介紹聲,連忙露出希望是最燦爛又不諂媚的親切笑容。
  
  沒想到那朵恰到好處的笑容,卻好死不死地對上了若雋那雙明亮嘲弄的笑眼——
  
  「該死的!」她僵住了,震撼驚駭地低語。
  
  「我們真有緣。」他滿眼幸災樂禍的笑意,逕自坐入她對面的位子。「甘小姐,是吧?」
  
  她強咬住舌頭才沒有失控罵出一堆連工地工人聽了都會臉紅的粗話。
  
  「狄先生。」她勉強壓抑下震驚,擠出一個齜牙咧嘴的微笑。
  
  應該先看黃歷再出門的,這樣她就會知道今天不利出門,日沖屬雞的。
  
  「啊,我的眼睛好痛。」若雋故意摀住雙眼,裝出刺目難受的樣子。
  
  「總經理,您沒事吧?」盧特助嚇了一跳。
  
  她冷眼旁觀,「安啦,你的總經理在耍白癡,我們不用太在意。」
  
  盧特助倒抽了口涼氣,隨即驚駭的看著她,然後是老闆……
  
  「說你不像女人還真是沒冤枉你。」若雋笑了起來,不但沒生氣,反而還一臉興味地研究著她,「你忘了我是業主,也可算是你的老闆。當著老闆的面說老闆耍白癡,這可不是聰明人該說的話、會做的事吧?」
  
  聽到他的話,昭絨這才醒覺到自己闖了滔天大禍。
  
  天哪!她、她這張嘴巴真該裝條拉鏈……不對,乾脆用針線縫起來算了。
  
  理智催促她立刻道歉,試圖彌補挽回,可是她的情感卻怎麼也拉不下這臉,胸口塞住的那口氣……要她跟他道歉,她會吐血的!
  
  「我……」她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你若是搞砸了生意,老媽會砍了你的頭去種香蕉!
  
  可是……他是個可惡的渾球……沙文主義豬……
  
  她內心強烈掙扎交戰著。
  
  「我給你一個機會向我誠懇的道歉。」看她左右掙扎為難的神情,若雋嘴角微微上揚,忍住笑。「嗯?」
  
  聞言,她的臉色瞬間大變。「道、道歉?媽的!開什麼……」
  
  「既然你不願意的話,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他作勢欲起身。
  
  「等等!」她臉上閃過一抹倉皇慌亂,恍若遭受五雷轟頂般,急忙抓住他的手。「等一下,我、我沒有不跟你道歉。」
  
  在碰觸到他溫暖的大手那一剎那,她指尖彷彿流竄過某種奇異的刺麻……
  
  是被靜電電到了嗎?她本能想縮手,可是又怕這麼一縮,他就會頭也不回地走人。
  
  若雋愉悅得意的笑容自眉眼間漾染了開來。
  
  那種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驕傲自信表情,真是令人……想扁他。她陰沉沉、不爽地想著。
  
  她討厭這種輸得一塌糊塗的感覺,可惡!
  
  「好吧,看在你求我的份上。」他坐了回去,欣長的身軀靠在沙發上,笑得好不一臉痞子樣。「OK,你可以開始了。」
  
  「賞你兩個『黑輪』吃吃如何?」昭絨暗暗低咒,但表面上還是不敢怎麼樣。「狄先生,我很抱歉說你耍白癡,下次我絕對不會當著你的面講『白癡』這兩個字了,我保證,真的。說你耍白癡實在太不應該了。」
  
  他的眸中掠過一絲激賞的光芒。還挺機智聰穎的嘛,這小妮子,邊道歉還邊故意白癡白癡的消遣他。
  
  若是尋常時候,他會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可是不知怎地,對她,他就是有不曉得打哪兒冒出來的耐性。
  
  那是因為他在看她的笑話。若雋這麼告訴自己。
  
  「看在你如此『哀求』我的份上,我勉強原諒你。」他故意道。
  
  「哀求?誰在哀……」她及時吞日底下的話,連忙轉換口吻,「唉!」
  
  真是出門不利遇見小人!
  
  「Lee,你可以去辦別的事了。」他修長的手指尖微微併攏,笑吟吟地注視著她,「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討論正事了嗎?」
  
  好像他還真的會徵詢她的意見似的。昭絨撤了撇唇,依言打開公事包,取出藍圖和相關資料。
  
  「狄總,盧特助有提到您對於A棟有些特別的想法……」她擺出討論公事時的專業神情,把藍圖攤了開來,「之前我的設計是著重在別墅整體的精緻大方和生活情趣上,在前面的庭院預計栽種隱密性高的樹——」
  
  「我要你替我增加一個夏屋。」若雋打斷她的話,挑眉看著她,「你知道夏屋吧?」
  
  昭絨怔了怔,隨即回道:「『夏屋』是在主屋附近獨立而出的小屋,在國外非常的盛行,用處是提供屋主一個屬於休閒自主的個人空間。」
  
  「很好。所以我要一個夏屋。」他挑眉,似笑非笑。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找麻煩,因為建築執照已經申請下來,關於房屋士地的建蔽率也經過精準的計算以及法定程序,現在又要增加一個佔地坪數不小的夏屋……
  
  但是未戰先降不是她的個性,尤其面對客戶的要求,她必須想辦法做到符合對方的需求,而不是先忙著搖頭說「不可以」、「不可能」。
  
  「增建夏屋沒問題,但可能必須犧牲庭院的一部分空間。」她口齒清晰的開口,「如果您覺得可以,我馬上回去繪製夏屋的設計圖給您參考。」
  
  「你的反應很快。」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微微一笑。
  
  「哪裡,完成客戶的想法是我們第一要務。」她在他明亮的眸光下,不禁有一些忐忑,心跳莫名亂跳了好幾拍。
  
  要命了,他可不可以不要對她流露出……好像是溫柔又讚賞的神情?她比較習慣把他當成一個渾身銅臭味又自以為是的沙文豬,而不是個有情感的、迷人的大男人。
  
  昭絨低下頭,足足做了三次深呼吸,這才把紊亂怦然的心緒壓抑下來。
  
  「那麼狄總還有哪方面的需求要特別指示的呢?」她努力裝出最嚴肅認真的表情,抬頭問道。
  
  「有。」他凝視著她,一抹促狹的笑意躍現唇邊。
  
  「好,請說。」她拿出筆記本和原子筆,專心地等待記錄。
  
  「別墅和夏屋蓋好後,你就搬進來當它們的女主人。」他眸中光芒一閃。
  
  「嗯,那還有別的要……你說什麼?!」昭絨還真的乖乖記了下來,直到看清楚白紙黑字上的內容,她驚駭地站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結結巴巴的說:「等、等一下,你、你講錯了吧?不對,是我聽錯了,你剛剛不是那麼說的。」
  
  若雋看著她下巴快掉下來的驚嚇反應,差點暗笑得腸子打結。
  
  「我剛剛的確是那麼說的。」他故意懶洋洋地道,「我說得那麼清楚,你怎麼可以不認真聽呢?」
  
  捉弄她真好玩,她就像個小爆竹,只要稍微一點,就辟哩咱啦地炸了起來。
  
  「狄、狄先生,不要開玩笑了。」她小臉漲紅,不知是氣是惱是窘是羞,總之酸甜苦辣亂七八糟情感全沖塞進了腦袋裡,害她完全不能思考。「我是在跟你討論夏屋的事……不是在跟你商議要不要當你獵艷名單上的一員!」
  
  「獵艷?說得也是,你的長相打扮氣質完全跟『艷』字扯不上半點關係。」他笑咪咪地點了點頭,「你是對的,我收回剛剛的提議。」
  
  「啊?」她本來想要發飆,指出他的腦袋瓜一定是壞掉了才會要她當老婆,可是他又突如其來地推翻自己方才說過的話……
  
  昭絨腦袋頓時打結,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他、他……他到底要幹嘛?又到底在幹嘛?
  
  「我們繼續討論。」他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針對夏屋的風格我有個想法……」
  
  接下來若雋說出幾項重要的要求,以及主屋格局改變的想法,昭絨機械化地一一記下來,可是腦袋卻怎麼也跟不上他的話,因為她完全沒有辦法從他剛剛扔的炸彈和瘋狂的轉折中清醒過來。
  
  而這樣詭譎的氣氛,就在一個男人拚命憋笑裝正經,還有一個女人茫茫然努力撥開迷霧看清楚中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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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原來他在耍我!」
  
  昭絨在晚上十點半吃泡麵當消夜之際,猛然醒覺大叫。
  
  「要死了,嚇老娘一跳。」甘寶惜一口面差點全自鼻孔噴出來,不爽地對女兒怒目瞪視。
  
  「媽,狄若雋真是個王八蛋!」她氣憤地望向母親。
  
  「我說過幾百遍了?」甘寶惜捏住女兒嫩嫩的臉頰往外拉,不悅地道:「不、準、罵、髒、話!」
  
  「好痛、好痛……」她疼得齜牙咧嘴,眼淚差點掉下來,急忙脫離母親的魔爪。「媽,你好凶殘,想毀親生女兒的容啊?」
  
  「你的容有什麼好毀的?我幹嘛浪費那個時間?」甘寶惜重拾筷子,夾起泡麵冷笑。
  
  「厚!很狠耶,紅起來了啦,」她嘀嘀咕咕。「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女兒啊?下手這麼重。」
  
  「如果你不是我女兒,我為什麼怕你滿口粗話把追求者都嚇跑了?」說到這裡,甘寶惜的語氣轉為哀怨地道:「人家隔壁素珠的女兒,今年才大學二年級就有一狗票男生在追,每天鮮花糖果輪番送,他們家初一、十五連拜士地公的花都不必買了。」
  
  「改天我一定釣一卡車男人來我們家送鮮花素果。」
  
  「呸呸呸!什麼鮮花素果,是鮮花糖果。」
  
  「都一樣啦。」昭絨唏哩呼嚕地喝著湯,「但是話說回來,誰需要那些臭男人?他們都是油嘴滑舌、自以為是的王……」
  
  「甘、昭、絨!」
  
  她縮了縮脖子,心不甘情不願地道:「王……王二麻子。這樣講可以吧?」
  
  「勉強。」甘寶惜忽然想到一件事,「怎麼了?以前還不曾聽你這麼憤世嫉俗的罵男人,該不會是……有一個男人出現了吧?」
  
  「沒有。」她心虛的低下頭,筷子戳著麵條出氣。「你不要亂想。」
  
  「昭絨,如果有好男人出現,你要對人家好一點,溫柔一點,別動不動就給人臉色看。」
  
  「哼,你只會說我,那黃叔叔對你大獻慇勤,你為什麼要把人家送的禮物從二樓丟出去?」她沒好氣地提醒母親,「雖然只是二樓,但是純金飯碗還是有可能打死人的。」
  
  「誰讓他那麼俗氣,打了個金碗送我?」甘寶惜想起這件事就恨得牙癢癢的,「我看起來像是那麼『台』的女人嗎?你那無緣的老爸當年追求我多麼詩情畫意,他親自摺了紙蝴蝶放在我的窗外,還有一束野薑花……」
  
  昭絨聽得啞口無言。
  
  是沒錯啦,像老爸那麼浪漫的男人是絕無僅有的了,而黃叔叔人真的老實又善良,對老媽也是一片真心,可是就輸在不懂浪漫上。
  
  「可是媽,我看你對人家也不是沒有意思,乾脆就這樣含含糊糊湊一對算了。」她苦口婆心的勸著,「正所謂老伴老伴,有個伴到老總是好的。」
  
  「啊不跟你說那些五四三了。」甘寶惜臉一紅,抱著麵碗就逃向客廳。
  
  她又好氣又好笑地望著母親的背影,看樣子連老人家都沒辦法弄清楚愛情是怎麼一回事了,她又怎麼能期望老媽能給自已什麼好忠告?
  
  最最可惡的就是狄若雋,無端攪亂了她一池春水,害她滿腦子胡思亂想。
  
  「還是那個無名男孩對我最好了,沉默、堅強,又懂得保護我。」她支著下巴,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只是他人現在在哪裡呢?
  
  緊抓住童年時的印記不忘,直到今日,會不會顯得太虛幻可笑了?
  
  可是她永遺忘不了他瘦削卻寬闊的肩膀,他的體溫彷彿還留在她的肌膚上,還有他倔強到令人心疼的眼神……
  
  「如果我還能再遇見他,那該有多好?」她喃喃自語,眸光不禁溫柔了起來。
  
  ☆☆☆☆☆☆
  
  在ROSE飯店的頂級套房裡,若雋坐在沙發上握著一杯馬丁尼,審閱著文件的時候,不自覺又低低笑了起來。
  
  想起日間那支小爆竹變化多端的神情,他忍不住就想捧腹。
  
  沒見過像她這麼不修邊幅卻又好笑的女人,但是她身上某種生氣勃勃的氣質又讓人難以漠視她。
  
  他以前曾有過的女伴若非艷冠群芳,就是溫柔動人,身高若沒有一百七十以上,和他站起來像是一對璧人的,根本就不會考慮……
  
  咦,怎麼了?難道他在考慮將甘昭絨納入自己的女伴名單嗎?
  
  這個念頭一閃過腦海,若雋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眉眼間浮起一絲慍怒,「搞什麼?這怎麼可能?」
  
  撇開她根本不是他要的那一型不說,他的終極、也是唯一目標就是找到朱德玉,娶她為妻,接下老爺子大片江山的掌舵權。
  
  現在他另外兩個好兄弟——也是最強的敵人——正在外頭積極找尋朱德玉的下落,他卻在這兒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子牽動心緒?
  
  若雋揉了揉居心,冷靜了下來。
  
  抑住蠢蠢欲動的心,壓下任何一絲與情感有關的衝動,多年來的磨難與訓練教會了他,感覺與感情是多餘的,浪費時間的東西。
  
  要成功,不是要去看你想要得到什麼,而是你該得到什麼。
  
  甘昭絨絕對不在他該得到的物件清單上。
  
  ☆☆☆☆☆☆
  
  接下來的幾天,昭絨專心在家裡繪著夏屋的藍圖,因為多了夏屋,所以除了藍圖的修改外,還有很多得向市政府重新做更改與申請的,並請專人來二次會勘,她還要再次送件……天哪!她會很忙。
  
  不過她喜歡忙的感覺,還有挑戰性。
  
  她咬著原子筆,縱然筆桿已經被咬得斑駁,但是她仍舊難以改掉這個多年的習慣。
  
  她只有緊張或忙的時候就會咬原子筆,真不知道哪天會失手吞下肚去。
  
  「要有夏天的感覺,玻璃采光,要明亮,陽光又不能直射……」她喃喃說出他的要求,絞盡腦汁在草圖上畫下概念。
  
  夏屋嗎?一個屬於自己的,築夢與喘息的空間。
  
  她的眼神變得柔和,想像著假若這是自己要住的夏屋,那麼她要讓窗戶開在哪兒?留個天窗,讓屋頂斜下來,可以在屋簷掛一個碧綠色的風鈐……融合中式和英式的味道,在落地窗外種上一排薔薇。
  
  她沒有忘記,他喜歡玫瑰和薔薇……
  
  嘖嘖嘖,真是看不出來呀,他這麼惡劣又臭屁的男人,怎麼會這麼感性呢?
  
  「搞不好是拿來騙女孩子的……」她自言自語。「玫瑰花是用來收買女人最好的東西,他肯定是這樣想的。」
  
  不是錢,就是用玫瑰,可惡的男人,沒半點真心。
  
  「話說回來,那又關我什麼事?」她深吸了一口氣,憤然道。
  
  莫名煩躁起來,她索性放下筆,起身推開閣樓的木質窗戶。
  
  咦,什麼時候飄起雨來了?她竟然沒有發現。
  
  「媽他們應該暫時停工了,下雨沒辦法做工程……」她遲疑了一下,有點放不下心。「還是去看看吧。」
  
  她很快地奔下樓梯,未束的長髮在肩後飛揚,她抓過一把粉白色小黃點的雨傘撐開,便衝進綿綿雨絲中。
  
  夏天的午後急雨,在陽光交錯著厚厚雲朵中淅瀝瀝地落下,濺起了一地水花。
  
  昭絨撐著傘,下了公車!走向工地。
  
  在四周高聳的大樓之間,這片地就像都市中的綠洲,儘管六棟小別墅雛形逐漸出現,但是這裡仍留著十幾年前碧綠如茵的地形。
  
  她心中漲滿了驕傲與感動,望著這曾經在她生命中發生過最難以磨滅記憶的地方。
  
  十幾年前的平房老屋已經搬遷的搬遷,拆除的拆除,草地和菜園逐漸消失,沒有消失的是她記憶裡的那一個午後。
  
  那一個男孩,緊緊環抱住她,保護著不讓如雨落下的拳頭波及她……
  
  昭絨怔怔地佇立在原地,心底蕩起一陣酸酸甜甜的滋味。
  
  就在此時,一個高大英挺的身形撐著一柄靛青色大傘,緩緩自雨幕中出現。
  
  她驀地睜大了雙眼,心下一緊。
  
  若雋獨自撐著傘,若有所思地走過來,他沒有察覺她的存在,深邃的眸光直直注視著小別墅區……不,他的眸光彷彿穿透了鋼筋水泥、穿越了時光與空間,落在遙遠的某一端。
  
  她的心臟控制不住地狂跳起來,他迷離懷念的眼神,俊美的臉龐奇異地撩起了她內心深處某個柔軟的地方,似曾相識的感覺又重新席捲而來。
  
  她屏住呼吸,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好想哭。胸口緊縮著,塞滿了暖暖熱熱的一團物事,他的輪廓和神情與她記憶中的某個人重疊……
  
  「這是不可能的,我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她低聲喃語,硬生生將那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推出腦外。「不會的,也不可能是。」
  
  但是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眼神那麼溫暖又悲傷?
  
  「我一定是弄錯了。」她試圖說服自己,卻沒發現自己大聲的喊出來了。
  
  她的聲音驚動了若雋,他驚異地望向她的方向,隨即一震。
  
  「甘小姐。」他眼底閃過一抹倉皇,但立刻鎮定地微微一笑,「下雨天你還在這兒監工嗎?」
  
  「我只是……來看看。」她臉一紅,急忙解釋。「對了,不是我們『甘家工程』故意怠工,是下雨天,所以沒辦法繼續做,水泥會濕掉的,還有……」
  
  「我沒有指責你們怠工的意思。」他緩緩走近她,寬闊的肩膀看起來是那麼有男人味、有安全感!又熟悉。
  
  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雙頰滾燙起來,脈搏失序地突突狂跳,想要說些場面話,卻連正常思考的能力都不見了。
  
  她的腦筋一片空白,只有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劇烈敲擊著耳膜。
  
  「你的舌頭被貓叼走了嗎?」他有些好笑,低頭溫柔的看著她,「這不像我認識的你,我好不習慣。」
  
  「你……你根本不夠認識我。」她勉強退後一步,自他性感的魅力氣息籠罩中掙脫。
  
  「沒錯。」他深深地凝視著她,英俊臉龐掠過一抹困擾,「可是為什麼我總覺得……我在很久以前曾經見過你?」
  
  「你……」也這樣覺得?她幾乎駭然低呼出聲。
  
  「但是不可能,我們以前不可能見過。」他仔細端詳她的小臉,眸光專注的梭巡著她的五官,「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昭絨被他的眸光催眠,著迷地仰望著他,傻傻地低語。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在他們之間,彷彿有某種奇異的電流正在凝聚成一張柔軟綿密的網,將他們倆的距離越拉越近……
  
  她近到可以聽見他胸膛低沉有力的心跳,他則近到能夠嗅聞到她發端的幽香——
  
  他不由自主低下頭,柔軟冰涼的唇瓣覆上了她小小的櫻唇。
  
  她登時僵住靜止不動,像突然被獵人逮住的小鹿般,可是他威力驚人的性感火焰在唇瓣柔和挑開她嘴唇的那一剎那,如電流觸動竄流過她的身體和靈魂。
  
  他想要用力地、狂野地掠奪,將她的氣息和芳馨甜美全數融入他的體內,可是她在顫抖,癡醉、羞澀、怯弱又陌生的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的青澀令他不自覺地溫柔了下來,他堅定地加深了這個吻,逐漸探入她日中,翻攪著、撩撥著她的溫熱與香氛。
  
  破了閘的情慾再也關不住,他將她吻得更深,大手緊環住她柔軟輕顫的腰肢,需索渴求得更多、更多。
  
  不知在何時,兩人撐著的傘悄悄落在一旁,綻開了一朵白色小黃點的花,還有一片靛藍如天空——
  
  雨絲在金色陽光下穿梭著,綿綿密密地輕落在他們的髮上、肩上。
  
  在他們的頭頂上方,光與雨奇跡似地纏綿成了一抹小小的七色彩虹……
  
  ☆☆☆☆☆☆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吻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吻了她。
  
  但是在他們還未能重拾理智,清楚地思考著這一切的發生時,雨已經越下越大,大得令他們來不及說什麼……若雋放開了她,緊緊抓住她的手,拉著她往最近的一棟大樓騎樓跑去。
  
  雨淋得他們一身濕,他們誰都沒想到那兩柄早已被扔下的傘,直到奔進騎樓下,他焦急地替她拂開濕淋淋的頭髮,溫暖的手掌拭去她滿臉的雨水,他倆目光終於交觸,跟著不約而同噗地笑了起來。
  
  「我們幹嘛不撐傘?」昭絨笑得有點不好意思。
  
  「是啊,我們真呆。」若雋眸光笑意閃動,伸手入懷掏出不怎麼濕的帕子,輕輕擦拭著她的臉蛋。「冷不冷?你身上都濕了。」
  
  「我還好。」她望著他,關心道:「你衣服都濕了,我看你還是趕緊回去換衣服吧。」
  
  「我call我的司機過來。」他微笑的說,同時拿出手機按下鍵。「不管怎麼樣,先回去換掉這一身濕再說。」
  
  「噢。」她點點頭,心下沒來由的一陣失落,低頭轉身就要走。
  
  一隻大手及時拉住了她,「你要去哪裡?」
  
  「我、我回家呀。」她回頭看著他,胸口怦怦然。因為他看起來好像生氣了,可是他的手掌好有力、好溫暖,她的肌膚再度有種酥麻的騷動感。
  
  「先跟我回我家,我家比較近。」他堅決霸道地低吼道:「你以為我會把你丟在這裡,然後自顧自地離開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不曉得你……」她臉又紅了,訥訥地開口。
  
  想要抗拒,可是又無法抗拒,他英俊卻霸氣十足的神情令她心亂如麻,小腹糾結髮燙,頭暈、耳嗚、胸悸
  
  好亂,一切都亂了。
  
  熟悉的喇叭聲在近處響起,若雋點點頭,不由分說地抓著她的手就帶向轎車方向。
  
  「等等,我沒有說要跟你回……」等到她想抗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司機恭敬地執著大雨傘替他們擋雨,打開車門,下一秒鐘昭絨就被他塞進溫暖舒適的後座皮椅裡,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他高大偉岸的男性身軀也進入車內,將她擠進車廂更深處。
  
  「開車!」他一手緊抓住她的肩頭,不讓她跑掉,沉聲下令。
  
  「是。」
  
  在外頭被雨淋得渾身濕冷,一進吹拂著冷氣的車廂內,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還好嗎?」他濃眉微微一蹙,朝前面駕駛座上的司機叫道:〔Jam,把毯子給我。」
  
  「好的,狄先生。」司機忙騰出一手打開置物箱,取出一條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毯子。
  
  若雋接過毯子後迅速抖開,輕輕地將她包裹住。
  
  「不用了,我還沒那麼冷,」她的心微微顫抖,雙頰配紅地想推開。「而且毯子會濕掉。」
  
  「究竟是毯子重要還是人重要?」他眉頭攢得更緊。
  
  「那你自己呢?」她揪著毯子的邊緣,憂慮地看著他濕了的白西裝和白襯衫……哇塞,他有胸毛。
  
  她的腦袋轟地炸開了朵朵煙火,慌亂羞窘地別過頭去。外頭雨下得更大更急了,和她此刻體內正熊熊燃燒的大火對映之下,空氣居然沒有因此而蒸騰出絲絲白煙還真是奇怪。
  
  儘管只是匆匆一瞥,她還是看見他的襯衫鈕扣有兩顆沒扣,性感的鎖骨和強壯的胸膛肌理漾開一抹大好春光……還有胸毛。
  
  可不可以不要再想著胸毛的事了啊?!
  
  她面紅過耳,呼吸不順,手指卻蠢蠢欲動——色胚!大色胚!
  
  在今天之前,她還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一個有情慾的女人,全是他惹出來的。
  
  「我沒事,你怎麼了?臉怎麼變得這麼紅?」若雋神情一凜,急切地將她扳轉了過來,大手摸摸她的臉頰,「發燒了嗎?」
  
  「我沒事啦!」她訕訕然地別過頭。
  
  「臉這麼燙,還說沒事?」他不悅地道。
  
  「那是……熱啦!」她胡亂瞎掰了個理由,「不然你摸摸看,我額頭是涼的。」
  
  他狐疑地摸摸她的額頭,這才稍微鬆口氣。「把毯子裡緊一點,如果感覺到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她點了點頭,偷偷地低笑了起來。沒辦法,她忍不住。
  
  「笑什麼?」他皺眉疑惑地問。
  
  「沒想到你還滿體貼的。」她脫口而出。「這麼溫柔,真不太像你。」
  
  若雋瞪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隨即俊臉閃過一抹可疑的紅暈。
  
  「我只是討厭換建築師。」他清了清喉嚨,表情僵硬。「你不用想太多。」
  
  「我也沒有想大多……嘿,等一下!」昭絨猛然想到一件事,指著他的鼻子大叫:「你剛剛幹嘛吻我?」
  
  那可是她的初吻,她的初吻耶!
  
  想起方纔的吻,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愉快地道:「我的技術不錯吧?」
  
  「是不錯……媽的!誰跟你討論技術的問題啊?你這齷齪下流、卑鄙無恥、殺千刀的王八蛋,你憑什麼吻我?」她脾氣又炸了起來,所有剛剛被吻飛了的理智和自尊又全部歸位,怒氣衝天。
  
  「嘖嘖嘖,嘴巴不乾不淨的,我還以為方纔我對你的調教會讓你有所改進,起碼多點女人味,看來還是不夠。」他搖頭晃腦的調侃她。
  
  什、什麼?!
  
  「停——車!」她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嗆死,忿忿地抓下毛毯扔罩住他的頭,在司機踩下煞車的剎那間,打開車門就往外衝。
  
  若雋雖然是武術高手,但是突如其來被個小女人「蓋布袋」,過度震驚讓他呆了呆,反應慢了一拍。
  
  等到他將毯子自頭上抓下來時,卻看到一顆小粉拳瞬間放大,用力地揍上他的左眼。
  
  「噢!」他的眼睛爆開一陣火辣辣劇痛,頭跟著暈眩起來。「該死的!等一下,你聽我說——」
  
  「我們沒什麼好說的!」昭絨顧不得手痛,惡狠狠地甩上車門,然後轉身怒沖沖的跑走。「死色鬼,王八烏龜蛋!」
  
  「甘昭絨……」他捂著突突刺痛脹熱的左眼,卻只能眼睜睜地看她跑走。
  
  就算將她追了回來,他又該說些什麼?
  
  吻了她是事實,被揍也是應該,但是……
  
  「有必要打我全身上下最引以為傲的臉嗎?」他喃喃自語,指尖輕觸著應該淤腫起來的眼圈。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凶婆娘!
  
  司機驚駭地望著照後鏡裡,老闆邊摸黑眼圈邊傻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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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昭絨坐在咖啡館裡,桌上紊亂地擺放著設計草圖和筆記本,面前的拿鐵咖啡裡的冰塊已融化殆盡,在白瓷杯外沁透出了顆顆凝露。
  
  她在發呆,對著設計草圖,那夢中的夏屋發呆,腦海裡、心底想的都是關於半個月前的那一吻。
  
  該死的傢伙,登徒子,就算賞了他一記「黑輪」都不足以彌補她的損失。
  
  可是既然如此,她為什麼還會時不時因為想起他柔軟的嘴唇,就心律不整大半天?
  
  「討厭!討厭!」她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的低嚷,「我為什麼又要因為那個一點都沒有意義的吻浪費時間生氣?趕緊設計好夏屋,蓋好房子,然後拿錢走人,就不會再和他有任何牽扯了。」
  
  話雖如此,當她低頭看自己拚命趕出來的新設計圖,還是不由得一陣心虛。
  
  她是在期待再次見到他嗎?否則為什麼這些天不斷趕工畫好設計圖,以便能夠當面交件?
  
  「算了,還是叫老媽去好了。」她心裡掙扎不已。「在經過那天之後,我是不會原諒他的……不過他應該也不會原諒我,如果再看到我,他一定會很火吧?」
  
  不知道他的眼睛怎麼了?她想起來良心就有點隱隱作疼。
  
  但是說也奇怪,以狄若雋龐大的勢力和超驕傲囂張的屌樣,他居然沒有在她揍了他一拳後,震怒地下令結束和「甘家工程」的合約,並且搞得他們甘家雞飛狗跳,快速在建築界消失。
  
  「他該不會是想在我們蓋好房子後,故意不給最後一期的工程款吧?」她忽然想到這個可能性,登時臉色發白。
  
  甘昭絨,你這輩子究竟還要衝動壞事幾百次才會學得乖?
  
  「唉……」她心情更沉重了。
  
  為什麼會把自己弄進這個兩難的局面裡?都是這天殺的草莽個性惹的禍。
  
  她悶悶不樂地咬著2B鉛筆,驀地,袋子裡的手機響起了最新偶像劇的浪漫情歌鈐聲,她心不在焉地伸手入袋摸索了好一會兒,總算找到手機。
  
  「我是甘昭絨。」她聲音輕快地道。
  
  「我是狄若雋。」電話那頭響起的低沉輕笑聲令她心頭猛然一顫。
  
  「呃……」她神情頓時警覺起來,「是。」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
  
  「我只是想告訴你,今天晚上六點半在ROSE飯店老地方見。」話一說完,他隨即收線。
  
  「等一下!」她根本連反對都來不及,更別說有時間想藉口不去。「喂?喂喂?」
  
  昭絨氣憤地撳掉手機。「什麼東西嘛!以為他是誰啊?他叫我去我就去嗎?那我甘昭絨豈不是很沒有骨氣?」
  
  但是……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唉。」可惡,她痛恨歎氣。
  
  沒有時間了,她把握最後機會細細審視過設計圖,確定無誤後這才捲了起來,並收拾著一桌的零亂。
  
  她咬著下唇,忐忑不安又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隨即被自己的笑聲嚇到。
  
  怎麼還笑得出來?唉,她一定是壓力過大,精神錯亂了。
  
  ☆☆☆☆☆☆
  
  傍晚時分,彩霞滿天。
  
  忙了一整天,人們迫不及待趕回家,車燈在城市中串起一條條璀璨燈海。
  
  萬家燈火也不約而同點燃了起來,為夜晚拉開了熱鬧的序幕。
  
  「我要進去嗎?」昭絨猶豫地站在ROSE飯店大門一百公尺外,看著許多打扮高貴、氣質高雅的人們緩緩步入。
  
  ROSE飯店是國際知名的連鎖飯店,也是許多政商名流最喜愛駐留的地方,據說在那兒永遠有最完美、親切讓人有賓至如歸感,每一位客人都能享受到最頂級的尊榮服務,而身為這一切幕後推手的狄若雋,她在很久以前就聽說過他顯赫的名聲了,只是沒想到自己親眼看過之後……
  
  「只是個空有俊美外殼的登徒子,渾球!」她想起那一吻,臉頰泛起紅暈又忿忿然的咒罵。
  
  可是這個渾球卻是她現在的老闆——老闆絕對沒錯,顧客永遠是對的。
  
  昭絨垂頭喪氣地低下頭,拎著公事包硬著頭皮走進飯店。
  
  大廳飄揚著低柔的薩克斯風樂音,淡淡的玫瑰花香飄散在空氣中,她很難相信,這一切氣氛的營造者會是個膚淺又自大的渾球。
  
  狄若雋有好幾面,她怎麼也看不清晰明白。
  
  走進回憶廳,她一眼就見到那個氣質與身高都鶴立雞群的俊美男人,一顆心不禁急擂如鼓。
  
  她的掌心出汗,口乾舌燥,頭微微暈眩,胃陣陣緊縮翻攪,但是胸口怦然悸動著的灼熱是什麼?聲聲催,教人怎麼也無法漠視、忽略。
  
  他的臉龐在見到她的那一剎那,瞬間亮了起來,雖然左眼還有淡淡淤青,但是他眼底閃動的光芒卻是那麼喜悅、深刻、渴望……
  
  昭絨腦門轟地一熱,雙腳自有意識地被他吸引走近,靦腆心慌的神情怎樣也掩飾不住。
  
  「我等你很久了。」若雋輕聲開口。
  
  「我……沒有遲到。」她試圖掙脫這種軟綿綿無力的感覺,卻只勉強擠出一朵脆弱的笑容。
  
  「請坐,我替我們倆點了晚餐。」他以眼神向侍立在一旁的餐廳主管示意,「Sam,麻煩你了。」
  
  「總經理,您客氣了。」餐廳主管恭敬道,立刻退下。
  
  不安地坐入他對面的柔軟沙發座裡,她垂下目光,慌亂地盯著自己抑不住輕顫的雙手。
  
  為什麼?為什麼一次又一次遇見他,總令她越來越手足無措?發生在他們之間那教人屏息的震盪感覺又是什麼?
  
  她討厭這種惶然不知如何的滋味,她不想要在每次看見他的時候,都得面對突如其來、毫無預警的心亂如麻。
  
  「狄……狄總經理。」她鼓起勇氣的抬頭,努力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我把設計圖帶來了,請您過目。」
  
  「今天晚上不談公事。」他笑了起來。
  
  笑笑笑,笑什麼笑?難道他不知道他的笑容很危險,威力驚人嗎?
  
  她恨恨地暗自咕噥了一聲,清清喉嚨,再度開口,「很抱歉,我以為今天是要看夏屋的設計圖,如果狄總經理看過沒有問題的話,二度施工的圖就可以送交市政府審查,工程進度也不會受到影響。」
  
  「你看到我的左眼,不打算講點什麼嗎?」他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昭絨總算認真地注視著他臉上的黑眼圈,一陣強烈的愧疚感揪住了她。
  
  「你……你的眼睛還好吧?還很痛嗎?」她小聲問道。
  
  雖然他突然吻了她很不應該,但是她揍的這一拳好像也太重了。
  
  「還好。」若雋故意歎了一口氣,「除了早上睡醒會自動流眼淚,以及看太久的電腦螢幕會泛出血絲之外,其他還好。」
  
  她心底疚意更深,但是要這樣就忘記他那天冒失的吻了她的事……她還沒那麼內疚。
  
  「誰教你要吻我!」她哼了哼,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問:「你去看過眼科醫生了嗎?」
  
  「有。」他溫柔地笑了,深深地凝視著她。「你真的擔心我嗎?」
  
  「誰擔心你?我只是……」她別過頭,輕咳了一聲,「不想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說什麼都好。」他眼底盛滿包容柔和的笑意。「我還是很高興你今天答應和我一起共進晚餐。」
  
  「我沒有答應和你……」她猛然抬頭,隨即改口,「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對送來兩盤精緻凱薩沙拉的餐廳主管微微一笑,然後抬眼凝望著她。
  
  昭絨看著擺放在面前的凱薩沙拉,再不說清楚,她就真的要跟他共進晚餐了。
  
  在她還沒有搞清楚這團疑雲前,又怎麼能接受這麼親暱又私密的晚餐?
  
  「為什麼要我和你吃晚餐?難道就是為了那一天你吻了我嗎?這是一頓道歉的晚餐?」她屏息等待他的回答,心底掠過一抹尖銳的矛盾感。
  
  「原因很重要嗎?」若雋端起水晶杯,眸光迷離地盯著她。
  
  她的神情,她的眉眼間,再度掠過今他心悸的熟悉感。
  
  在多年前,他一直放在心底的那一抹身影……
  
  「對,對我而言很重要。」她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還有這一頓飯……有什麼特別含意嗎?
  
  她目光緊緊地凝視著他。她想聽到他的答案,想聽到他告訴她,這不止是……
  
  「你說得對,這是一頓道歉的晚餐。」若雋隱藏起內心深處真正的感覺,僅漾開了習慣的性感笑容。
  
  沒有什麼理由,沒有什麼原因——他也不允許自己有。
  
  在這個時候,不應該再節外生枝了;管不住他的心和他的衝動是一回事,承認他迫切想要再見到她的心情,則是永遠無法開口的事實。
  
  他只能做,而不能承諾。
  
  聞言,昭絨眼裡掩不住期盼的光芒瞬間消失無蹤。
  
  「真的……只是道歉?」她失望的開口,「只是為了道歉?」
  
  「是的。難不成你覺得我們之間,應該還有些什麼嗎?」他戲謔地笑著,握著水晶杯的修長手指卻緊了緊。
  
  「什麼都沒有。」她小臉迅速黯淡下來,喉頭哽住熱熱的硬圈.聲音也冷了。
  
  是啊,她在期待什麼呢?他們之間的確什麼都沒有!只不過曾發生過一個吻,一個微不足道的吻。
  
  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因為這樣而耿耿於懷,不會!她的眼眶猛然發熱了起來。
  
  「你應該餓了,我們先用餐吧。」若雋彬彬有禮地道。
  
  她想開口說點什麼禮貌而客套的場面話,婉拒這頓她在知道原因後更無法下嚥的晚餐,可是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只有顫抖冰涼的手提醒著自己,她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什麼反應都沒有。
  
  「對不起。」她突然站了起來,抓緊公事包的指節用力到泛白。「我真的不餓,再見!」
  
  她轉身就往外跑,再也顧不得是否失態,因為她胸口、喉間已緊縮得無法呼吸,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甘小姐!」若雋大感震驚,想也不想立刻追了上去。
  
  四周用餐的客人愕然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其中有人認出了若雋的身份,不禁驚呼出聲——
  
  「那不是那個很有名的飯店業鉅子狄若雋嗎?」
  
  「他就是狄若雋?天哪!真的好帥。」
  
  「這家ROSE飯店就是他掌管的連鎖飯店本部,聽說他也是富可敵國的朱氏集團三名接班人之一。」
  
  「但是狄若雋為什麼會神情大變地追著一個女孩子出去?」
  
  「該不會又是他眾多緋聞女友裡的其中一個吧?」
  
  回憶廳裡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與議論紛紛。
  
  ☆☆☆☆☆☆
  
  「甘小姐……甘……昭絨!你到底怎麼回事?」
  
  若雋沒料到她跑得還真快,幸好在她衝下大門階梯的那一瞬間抓住了她,用力將她拉回自己懷裡。
  
  「放開我。」她強忍住該死的眼淚,氣惱地叫道:「就跟你說我不餓,你聽不懂嗎?」
  
  「你為什麼生氣?」他英俊的臉龐閃過一陣迷惘,臂膀卻堅定有力地箍擁著她。
  
  她怎麼推也推不動,氣苦地大叫:「你放開啦!」
  
  「我不放,除非你告訴我,你究竟在發哪門子脾氣?」若雋也火大了,將她摟得更緊。
  
  昭絨呆住了。是啊,她在發什麼脾氣?還有,這滿滿塞住胸口的痛楚感覺是什麼?為什麼她眼眶不斷發熱,隨時有掉眼淚的危險?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生氣跑走?」他的聲音放柔了,黑眸炯炯有神地凝視著她。
  
  她鼻頭一酸,「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這樣是錯的,而且我沒有辦法。」
  
  她說得斷續破碎,他完全弄不明白。
  
  「什麼是錯的?」他決定一樣一樣求證。
  
  「你……還有晚餐……還有我……」她從來沒有這麼混亂過,頭好暈,壓根不知道自已在說些什麼。
  
  「你不想和我吃飯嗎?」他耐心地問道,一顆心卻莫名糾結痛楚起來。「你真的那麼討厭我,討厭到和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都會令你忍不住尖叫跑掉?」
  
  這個念頭幾乎擊垮了他,十幾年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害怕被嫌惡厭棄的恐懼感了。
  
  可是在剛剛,在那一瞬間,他幾乎被她可能厭惡痛恨他的訊息,乍然間撕碎了蒼白痛苦的心臟。
  
  這個事實也同時驚醒了他——
  
  為什麼?,難道他比自己知道的還在乎?
  
  驚震讓他鬆開了雙臂,昭絨措手不及地跌出他的懷抱,怔怔地仰望著他。
  
  「不會的……」他驚駭地失笑,喃喃自語,「不可能的,這只是錯覺……」
  
  他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將她和多年前的那個小女孩連結了起來,看著她飛揚的眉毛,英氣勃勃的笑容,坦率天真的衝動模樣,他就錯以為她就是「她」。
  
  他從來沒有忘懷那個夏日的午後,在他最狼狽痛苦的時候對他伸出援手,並且用最明亮真心的笑容,最溫柔的動作替他拭去唇邊血漬的那個女孩。
  
  這是他這一生首次在一雙望著自己的眼睛裡,看見溫暖的關懷與率真的笑意,沒有嫌棄,沒有不屑,沒有輕蔑……
  
  也是從那一刻起,他重拾對人生的希望,也對自己許下承諾——終有一天,當他再見到那女孩時,一定會讓她以他為傲。
  
  也是她,令他這輩子第一次生起想要保護一個人的感覺——
  
  可是為什麼甘昭絨令他聯想到了她?她們根本不可能會是同一個人的。
  
  而且別忘了,你的目標是娶朱德玉,好坐上朱氏集團龍頭的寶座,你早已沒有任何權利愛上另一個女孩了。
  
  若雋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深深盯視著她,又倒退了一步。
  
  「你的臉色好難看,該不會是眼睛又痛了吧?」看著他,昭絨登時忘了自己的掙扎和心慌,急急上前踮高腳尖捧住他的瞼龐,焦慮地輕撫觸著他泛著淡淡淤青的左眼。「你快回答我呀,是不是眼睛又在痛了?不行,我還是帶你去看醫生,不然我不放心。」
  
  她擔心的神情宛若「她」再現,剎那間,若雋所有的理智與思考全飛走了,他低吼一聲,一把將她緊緊擁入懷裡。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以後我不會再讓你擔心了。」他將她抱得好緊,臉龐深深埋入她柔軟頸項間,寧馨的幽香不斷沁入他鼻端、心底最深處。
  
  彷彿觸及了靈魂,在這一刻,就算在這個擁抱過後,他將永遠被打入沉淪的地獄裡,他也要緊緊把握住這一刻屬於她的溫暖芬芳。
  
  至少,給他一次恣意釋放自己感情的機會吧!
  
  「狄、狄先生……」昭絨完全呆住了,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把她抱得這麼緊,而且緊緊偎埋在她頸項問的舉動,就好像一個脆弱的孩子無助而渴望地抓住讓自己最感到安心、最溫暖的力量。
  
  可是他結實的肩膀和手臂抱著她勁力卻是那麼熟悉,似曾相識……
  
  就像「他」!
  
  可是怎麼可能?怎麼會?
  
  她睜大雙眼,錯愕又驚震得完全沒有辦法反應。
  
  晚風輕輕飄拂而來,直到不遠處的一記刺耳喇叭聲響起,若雋首先自這個情思悸動的情境裡清醒過來。
  
  「我們進去好嗎?我真的希望你陪我吃完這頓晚餐。」他應該放手,但是他卻不能,他只能擠出一個微微顫抖的笑容,試圖盡量留住這一刻時光不要走。「我真的需要為了一些事……不,是很多事向你道歉。」
  
  在他真摯祈諒的眸光下,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剛剛明明有什麼事發生在他們之間了,他不能當作沒發生過,她也不能。
  
  可是她又能怎麼樣呢?
  
  這還是一頓道歉的晚餐,是為了他失控的吻,失控的擁抱,沒有其他任何的意義。
  
  她想哭,卻又不爭氣地貪戀著他牽著她的小手時,那掌心裡的溫暖和幸福感。
  
  他們終於回到了回憶廳,完全無視於旁人興奮好奇的眼光,繼續將這一頓飯吃完。
  
  「湯都上了,快喝吧,免得涼了。」若雋邊說邊替她在湯裡撒上些胡椒粉。「對胃不好的。」
  
  「好。」昭絨機械化地拿起湯匙,開始食不知味地用餐。
  
  一頓長長的晚餐下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麼。
  
  沙拉、明蝦濃湯、麵包、英式烤牛肉,甚至是最後的提拉米蘇,都在她胃裡化作沉甸甸的鉛塊,壓得她的胄好痛,就連心也絞疼了起來。
  
  她傻傻的像個白癡,在吃完了飯,和他禮貌的道別,轉身離開搭上公車,搖搖晃晃回到了家。
  
  在踏進家門的那一剎那,溫暖的燈光包圍住她,她整個人頓時彎腰痙攣了起來,所有的灼燙酸苦自胃部衝上喉頭,她連忙衝進浴室大吐特吐。
  
  吐得一塌糊塗,汗水和涕淚交縱滿瞼,狼狽得再也弄不清楚淚水究竟是因為嘔吐還是哭泣?
  
  只不過是頓道歉的晚餐,為什麼她的心會那麼痛?
  
  不是說過了他和她之間什麼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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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昭絨以為經過那一頓晚餐後,至少他會再出現在她生命裡,無論是用公事做藉口,抑或是為了其他。
  
  但是沒有。
  
  真的沒有,一天天的過去,她只從他的特助那兒收到主屋和夏屋一切全權交給她處理的訊息。
  
  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昭絨失魂落魄地在工地裡遊蕩,常常忘了自己要做什麼,應該做什麼。
  
  有時候她抱著一捆纜線,在晃了大半個小時後,遺不知道要拿它做什麼;再不然就是明明五分鐘前發過便當給所有工人了,她又拿起手機撥號,要跟便當店老闆訂便當……
  
  甘寶惜真的看不下去了,她這個寶貝女兒到底是中了什麼邪?
  
  「昭絨,你過來一下!」摘下工作帽,甘寶惜把在三樓鷹架上晃來晃去,教人捏了把冷汗的女兒抓下樓,帶到一旁較陰涼的地方「拷問」。
  
  「你不要小命了嗎?三魂七魄都沒帶出來就在工地裡亂晃,剛剛一根鋼筋差點砸中你腦袋你知道嗎?」
  
  「啊?什麼?」昭絨茫然地抬頭看著母親,「鋼筋?鋼筋不夠嗎?我明明就算好了足夠的數量,還跟廠商多訂了一些備用,不會不夠的。」
  
  「你——」甘寶惜真是會被氣死,但也忍不住憂心地問:「你到底怎麼了?我看你這半個月根本沒有把腦袋和心臟帶出來。」
  
  「媽,不要講冷笑話。」她虛弱地笑笑,藉著低頭翻看設計圖想逃過母親銳利探究的眸光。
  
  她也知道自己最近有點失常,但是有那麼嚴重嗎?她只是常常做事情做到一半,忽然發起呆來。
  
  也許是更年期提前在二十一歲這年降臨,就像當她突如其來地想起狄若雋時,臉上會出現可疑的熱潮紅。
  
  「他是誰?」甘寶惜沒有被她轉移話題,盯著她問道。
  
  「誰是誰?」昭絨匆匆捲起設計圖,起身就想落跑。「啊,我剛剛想到我還要跟市政府申請那個……」
  
  「那個讓你失魂落魄的元兇是誰?」甘寶惜語氣毫不放鬆的追問。
  
  她心裡一震,「媽,沒有誰……我真的沒事,你別擔心了。」
  
  「你們年輕人老以為我們長輩沒青春過嗎?你明明就是一臉為愛神傷的模樣,媽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我沒有!」昭絨悚然一驚,大聲否認。「我真的沒有,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上那個自以為是又莫名其妙的狄若雋,我——」
  
  「哦,還說沒有?」甘寶惜得意地套出了女兒的心事,但是在下一秒鐘卻愣住了,「狄若雋?ROSE飯店的大老闆?就是我們的業主?」
  
  「我剛剛說了什麼?」昭絨驚覺失言,連忙裝傻。「媽,我實在太忙了,真的,我先走了,拜拜!」
  
  她火速逃離現場,甘寶惜也因為大震撼了而忘記要留住女兒,好好盤問個清楚。
  
  ☆☆☆☆☆☆
  
  「我才沒有愛上他,我沒有愛上他,我沒有!」
  
  昭絨衝出工地,奔過熱鬧的街道、逛街的人潮,直到精疲力盡地坐倒在公車站牌邊的鐵椅上。
  
  她不可能愛上他的,他們不過才見了幾次面,他也只不過吻了她一次……該死的!就別再提「吻」這件事了吧!
  
  「我應該把他忘掉……」她往後仰靠在椅背上,無力地閉上雙眼,「只有把他忘掉,我才能夠過平靜的生活。」
  
  「忘掉誰?」
  
  燦爛的陽光倏地被擋住,昭絨還來不及感謝那為她遮蔭的人,頭頂就響起了熟悉低沉含笑的聲音。
  
  她猛然睜開雙眼,眸光不偏不倚地正對上若雋性感迷人的笑顏,咚地一聲,心臟率先淪陷。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方才到工地,車才剛停好,就看見你急驚風似地往外衝,我就跟著你過來了。」若雋挨著她身邊坐下來,笑意瀟灑。
  
  她立刻往旁邊挪動身子,和他拉開距離。
  
  他笑著皺起眉頭,伸長臂將她整個人攬了回來。「你要去哪裡?」
  
  「我……」她瞼色一陣紅一陣白,想要開罵,又考慮到公車站牌人多,只好咬牙低聲道:「放、開、我!」
  
  「我不放。」他笑得好不邪惡,眼神卻難掩溫柔。「你為什麼變瘦了?還曬得跟黑炭一樣。」
  
  「要、要你管。」靠得他這麼近,她敏感地感覺到他的體溫和獨特的男人氣息,還有那強大輻射能量般的性感,說話又開始結巴了。
  
  可是為什麼嘴裡這麼說,她的心卻開始冒出甜絲絲的泡泡呢?
  
  「我到溫哥華一趟。」他突然道。
  
  她正要回「關我什麼事」,卻不經意瞥見他神情寂寥黯然,她的心一緊,隨即絞擰揪疼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眼神這麼悲傷過,在這電光石火間,她眼前彷若閃過錯覺,幾以為是當年那男孩坐在她身邊。
  
  這抹眼神好不熟悉,但是她顧不得想太多!此時此刻眼前心底都是他,她開心的看著他。
  
  「這一生對我影響深遠,也是最重要的長輩,最近病倒了。」若雋眸光看著前方,「我回去探視昏迷的他,看著他蒼老的容顏,忽然感覺到害怕……」
  
  「害怕什麼?」她輕聲地問,目光柔和地凝視著他。
  
  「如果他真的走了,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我多年來堅守的信念是他給我的,一旦他消失在世上,那麼我十幾年來所相信的、堅持的,是不是也會隨之土崩瓦解、灰飛煙滅?」他苦澀地低問。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她說這些,為什麼放心讓她看見自己的脆弱?他只知道這十幾年來的孤寂從來沒有消失過,老爺子是他的精神燈塔,也是他最親的親人,如果老爺子真的撒手人寰,那麼他極力爭取的、證明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好不容易尋覓到的歸屬感又將化為幻影,沒有人包括他可以將生命交付的兩名好兄弟知道在他驕傲、自信的盔甲底下,有著最深沉的恐懼和孤獨感。
  
  沒有當年那個見義勇為的小女孩,他不會有生存下去的動力,但是沒有老爺子,就不會有如今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狄若雋。
  
  他再也無法壓抑內心的絕望與惶恐,在飛抵台灣的第一天,他就忍不住想要來看看她。
  
  她身上源源不絕的朝氣與生命力,讓孤獨躓躅黑夜多年的他難以抗拒親近她的渴望。
  
  單單只是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充滿英氣的濃密雙眉,坦率純真的臉蛋,甚至嗅聞到她身上淡淡清新的花香味,他就感覺到莫名的平靜、安詳與快樂。
  
  也只有在她身邊,他才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還在跳動著。
  
  「他一定不會有事的。」昭絨難抑憐倍之情,伸手撫平他眉心的緊皺。「愛的意識波是最強大的力量,有你這麼關心他,他一定會好起來的。」
  
  「為什麼你對人性這麼有信心?」他輕輕抓住她的手腕,深邃的黑眸裡滿是迷惘。
  
  「因為就算對這個世界失望,我們也不能對自己失去信心,只要相信,就一定能做得到。」她真摯堅定地迎視著他,「人性還是有最美好的地方,就像你對那位長輩的愛與關懷,在冥冥之中,他一定能感受到的。」
  
  若雋啞口無言,震撼地盯著她。
  
  「原來這就是你這半個月來銷聲匿跡的原因,我還以為……」她驚覺失言,臉頰略微紅了起來。「呃,沒事,沒什麼。」
  
  「你在想我?」他眼底的憂傷和迷茫瞬間被驚喜取代了。
  
  「沒有。」她大聲否認,卻更見心虛。「我沒有。」
  
  他怔怔地瞅著她,笑意情不自禁地在眼角眉梢和唇邊漸漸擴大蕩漾了開來。
  
  「不要笑,有什麼好笑?」昭絨尷尬地羞紅了瞼,猛然站了起來,「我、我要回工地了。」
  
  若雋抓住她的手肘,明亮的黑眸綻放著強烈的笑意,「昭絨,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我說過了,沒有。」她心慌意亂到耳朵都紅了,死命想將手掙脫他的掌握。「你那麼閒,不用上班啊?我可是還要工作——」
  
  「我是你的老闆,我宣佈你今天放假。」他笑了起來,無比愉快地拉著她就跳上一輛距離他們最近、正打開車門的公車。
  
  「狄先生……狄若雋!你要帶我去哪裡?這輛公車是開到哪裡的?你、你不要再鬧了……」昭絨大驚失色,急得跳腳。
  
  可是那個英俊卻瘋狂的瘋子已經將她拉進最後一排的座位裡,笑容滿面地對她道:「坐好,車要開了。」
  
  「我要下車……」她還來不及抗議,公車已經起動,她失去重心地往前傾,差點撞到前面座椅上。
  
  若雋急忙摟住她,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就說吧,小心點。」
  
  「你——」她氣得忘記他是老闆,恨恨地道:「是個瘋子!」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叫我了,」他笑得好不開心,絲毫不以為意。「聽起來還滿有親切感的。」
  
  「你還笑!你知道這輛公車是開到哪裡的嗎?」她跺腳的問道。
  
  「有差別嗎?」若雋止住了笑,代之而起的是溫柔似水的專注眼神。「如果它會開往基隆、高雄,甚至是天涯海角,你不願意跟我一起嗎?」
  
  昭絨頓時呆住了,怔怔地望著他,卻怎麼也說不出「不」字。
  
  能夠在他的身邊,簡直就是美夢成真。
  
  她一直弄不清楚自己的感覺、自己的心,可是他剛剛奇跡般出現在她的面前,帶著那個令她心疼的眼神,心悸的微笑……儘管她的理智不願承認,但她的感情在這一剎那間,卻已經全面潰堤了。
  
  ☆☆☆☆☆☆
  
  「你坐過公車嗎?」
  
  沉默了半晌後,昭絨忍不住開口。
  
  「我當然坐過公車。」她的問題讓若雋覺得失笑,「別瞧不起人。」
  
  「你可是大老闆耶!」她的語氣有些小小嘲諷。
  
  「為什麼我覺得你的口氣不像在讚美我?」他挑眉,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真的嗎?」她假意懊惱。「我說謊的技巧實在應該再加強才對。」
  
  他忍俊不住,邊笑邊敲了下她的腦袋。「你呀,我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那麼容忍你消遣我,明明我是你老闆才對。」
  
  「很痛呢!」她抱著作疼的頭頂,著惱地白了他一眼,「是你自己要送上門來讓我消遣的,不喜歡的話可以下車啊。」
  
  他笑得好不開心,「我不要。」
  
  「你到底想怎麼樣嘛?」她有一絲挫敗地說:「那天莫名其妙吻我,然後又突然抱我,接著又請我吃飯,你不是已經道過歉了嗎?今天為什麼還來找我?」
  
  她的心已經夠亂的了,因為他,因為突如其來發生在他們之間的這一切。
  
  現在他又出現在她的生命裡,教她連說服自己忘了他都沒辦法。
  
  「『為什麼』很重要嗎?」若雋泰然自若地坐在公車座椅上,悠哉得像是身在他ROSE飯店的頂級套房裡。
  
  「什麼意思?」
  
  「閉上嘴巴,我現在只想跟你快快樂樂的坐公車。」他笑吟吟地道。
  
  「可是我不想跟你快快樂樂的坐公車,因為我已經被你搞得頭暈腦脹。」昭絨忿忿地瞪著他。
  
  「你有帶零錢嗎?」
  
  「你!」她一時氣結。「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如果你又要問我那些怪裡怪氣的傻問題,我拒絕回答。」他輕捏下她讓陽光曬成小麥色的粉嫩臉頰,臉上笑意隱約。「下次不准再把自已曬得這麼醜,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樣,肌膚白皙一點比較漂亮。」
  
  「你管我。」她臉紅得跟番茄一樣,忙掙脫開他的手。「我就喜歡曬得又黑又醜,怎樣?」
  
  「在陽光下曝曬過度會對女人肌膚造成嚴重傷害,你不想自己在三十歲的時候,臉皮看起來就像七十歲的老太太吧?」他故意嚇她。
  
  昭絨眨了眨眼睛,神色閃過一絲倉皇,隨即又揚起下巴,「才沒那麼恐怖,你唬我啊!我媽曬了幾十年都沒問題,皮膚還是好得跟少女一樣。」
  
  「你怎麼能跟伯母的麗質天生相比呢?」他笑嘻嘻地道。
  
  厚!欠扁是不是?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好幾眼,「那你去找我媽跟你一起坐公車啊,我想她一定會非常樂意。還有,我個人是不介意有個年輕英俊又多金的繼父啦。」
  
  「多謝你喔。」若雋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心領了。」
  
  她眼底閃過一抹得意和滿意,偷偷抿著唇竊笑。
  
  其實他滿人性化的嘛,除此之外,還有一點點溫柔、一點點幽默、一點點體貼……糟糕,這邊一點、那邊一點的,加起來就足夠讓她怦然心動了。
  
  她連忙甩去這個可怕的體認,繼續當作恁事不知。
  
  什麼都不知道,就可以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面對。
  
  她的視線緊盯著車窗外倒退的路樹與風景,心虛地在玻璃上瞥見自己紅通通的臉蛋。
  
  「昭絨。」他忽然低喚她的名字。
  
  她的心一動,立刻回頭,頰上酡紅未褪。「幹嘛?」
  
  他怎麼把她的名字叫得這麼自然?
  
  「不知這輛公車會開到哪裡?」
  
  她差點笑出來,朝他扮了個鬼臉。「我想應該是開往屏東的吧,是不是很後悔剛剛沒有先上個廁所或買些零嘴再上來?」
  
  「說得也是。也許再帶一些公文,還有筆記型電腦、PDA,我想想還有什麼可以在路上解悶的……」他故意沉吟,「嗯,兩本花花公子也不錯。」
  
  「哈、哈,很好笑。」她沒好氣的附和。
  
  「真的嗎?或許我的幽默功力最近有進步。」他沾沾自喜。
  
  昭絨睨著他笑得像孩子般燦爛的臉龐,心底不禁掠過一抹溫暖的憐惜。
  
  仔細想想,其實他真的……也沒那麼渾球啦!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這輛公車真的是開往屏東,那麼至少她可以和他多相處幾個小時。
  
  可是該死的公車只是開到內湖又轉了回來,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她的心願完全落空了。
  
  更該死的是,她在下車後,竟然還依依不捨地望著他溫暖含笑的眼神,整整一分鐘邁不開腳步。
  
  「好像要下雨了,你快回去吧。」他笑著叮囑。
  
  他就不送送她嗎?
  
  昭絨被內心冒出來的念頭嚇到了,也幸虧如此,她連忙轉身就跑,唯恐自己的腦袋再度跑出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來。
  
  他又不是她的誰,有什麼義務接送她?她到底在想什麼啊,豬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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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自從那天之後,昭絨就不時在工地遇見他。
  
  有時候他只是到工地看看,然後對她展顏一笑,害她原本鎮定的心情慌了大半,惹得她一顆心怦怦亂跳之後,又瀟灑地離開,就像來時那般突然。
  
  有時候他會笑著凝望著逐漸完工的建築物,還有那蓋了一半的夏屋,眼神裡的憧憬和想望無比清晰,又像是個謎一般。
  
  她總覺得,這間別墅和夏屋對他面言彷彿有特別的意義。
  
  但是她才不可能會去問他呢!
  
  今天若雋又來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就在她賣力扒著便當,嘴邊黏了好幾顆飯粒時,猛一抬頭,卻駭然地發現他就在自己面前。
  
  依舊是熟悉的白襯衫、白西裝,修長挺拔笑意迷人,他就像個身穿羽衣的大天使般降臨在她這個凡人眼前。
  
  她一口飯差點梗在喉頭,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勉強吞嚥下去。可是難以抑止的驚喜,隨即自她小腹暖暖地竄升了上來。
  
  她傻笑了起來,跟著又急忙壓抑下去。
  
  「我剛好在附近開會,順道過來看看。」若雋笑容燦爛的盯著她,「剛剛我和伯母談了一會兒,工程的進度非常順利,『甘家工程』果然是信心的保證。」
  
  「那當然!」她得意洋洋地點頭贊同,跟著感覺到不對勁。「你是順道過來而已嗎?你該不會怕我們偷工減料,所以臨時來突擊檢查的吧?」
  
  「我看起來像是那麼精明刻薄的人嗎?」他眼底笑意更深。
  
  「飯店業鉅子狄若雋的名聲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扮純真的小綿羊會不會太慢了點?」何況她就大大吃過他的苦頭,要說他不精明才有鬼咧!
  
  「不要吃便當了,我請你去吃日本料理吧。」他不由分說把她手裡的便當搶走,擱在一邊的圍牆上,自然而然地拉起她,「走。」
  
  「喂!」她驚愕地被他拖著走,想反抗卻敵不過他的力氣。「我、我又沒有答應要跟你去吃日本料理。」
  
  「我是老闆,我說了算。」
  
  「等等,你不能擅自亂訂規定,我有勞工基本的權益,而且我下午還要監工……」昭絨慌了,眼見他將她拉往那輛眼熟的轎車,急忙瞎扯一氣。「還有我媽最討厭我怠工了,她會扣我的工錢……」
  
  「我加倍算給你。」
  
  「不是,這是原則問題,我不會拿你的錢的,等一下——」她死命地抓住車門,試圖做最後的掙扎。」我媽要是知道我跟老闆糾纏不清,她會剪掉我的頭的!」
  
  「伯母剛剛親口答應放你兩個小時的假。」他眨眨眼,愉快地扳開她的手指,堅定而有力地將她塞進駕駛座旁的位子。「而且我再重申一次,我才是你的老闆,我說了算。」
  
  「你!」她氣呆了。
  
  就算看到他,令她萬分驚喜,但這並不表示她就允許他掌控她的人生和意志——
  
  「扣上安全帶,嘴巴別嘟得那麼高。」他命令道,踩下油門,車子就跟支飛箭般奔馳了出去。
  
  「狄先生,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放過我?」她困擾地問道,「你就不能停止耍我嗎?」
  
  「耍你?我為什麼要要你?」若雋不解的睨了她一眼,臉上表情似笑非笑的。
  
  「還說沒有!我不相信你事業做那麼大,每天會有閒工夫特地晃到工地來看進度,以前你不都交代給盧特助嗎?」她戒慎地望著他。
  
  「怎麼?」他挑起一道濃眉,「你對自己的設計和工程品質沒信心嗎?否則幹嘛擔心我常常來看進度?」
  
  「你……算了。」她氣呼呼地別過頭,暗暗在心底比了個中指。
  
  這個人根本聽不進去別人的話嘛,也許他辦公室的對聯左邊是「自信自驕自傲世上我最大」,右邊是「聽你的聽他的全得聽我的」,橫批則是「老子就是老闆」。
  
  她想到這裡,忍不住噗地偷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若雋納悶瞥了她一眼。
  
  「嗯咳,沒什麼。」她故作神色如常,肚子裡卻已經笑得快抽筋了。
  
  ☆☆☆☆☆☆
  
  坐在氣氛高雅的日式懷石料理餐廳裡,昭絨跪坐沒三秒鐘腳就開始麻了。
  
  救——人——哪!
  
  「我叫了全套的懷石料理,希望你喜歡吃生魚片。」若雋逕自決定了餐點,合上櫻花般粉嫩的菜單後笑吟吟地道。
  
  要不是她的小腿快要抽搐了,她一定會抗議的,但是現在有比這個還要重要的事……
  
  「我……可不可以不要跪坐?」她臉色淒慘,有氣無力地問。
  
  「你不習慣嗎?」他微訝。
  
  「對。」廢話,有誰會沒事把自己的雙腿折疊在屁股後面坐的?就除了日本人以外!
  
  「哦,那你隨意吧。」
  
  「我還乾杯咧。」她恨恨咕噥,趕緊舒展雙腿,用最自在的姿勢伸直了腳坐著。
  
  就算她的腳會因此踢到他,那也是他活該。
  
  「嗯,什麼?」他沒聽清楚。
  
  「沒事。」她端起形狀不規則的陶杯,藉喝茶掩飾嘴邊的低咒。「我是說我從沒來過這種地方。」
  
  「這裡是ROSE飯店日本料理廳前料理鐵人開的,他和日本籍妻子合開的這家店生意非常好,我偶爾要招待重要貴賓的時候會帶他們來這兒。」若雋解釋道。
  
  她點點頭,難怪剛剛氣質高雅的老闆娘看見他會熱絡的招呼著。
  
  話說回來,他就是靠那張俊美的臉龐招搖撞騙,凡是一歲到九十九歲的女人都逃不過他的魔掌。
  
  「盡發呆不說話,一定又是在腹誹我了。」若雋意有所指地微笑道。
  
  「才沒有!」她猛一驚跳,連忙矢口否認。
  
  「最好是沒有。」他又露出那種自以為風流瀟灑的笑容。
  
  笑笑笑!他光是笑就有千百種面孔和手段,每一種都威力驚人,他到底是從哪兒學來的?
  
  如果外面有在教這種課的話,大家一定擠破了頭想去上。
  
  而她鐵定第一個報名,到時候就換她對他風情萬種地嫣然一笑,笑得他七葷八素昏頭轉向。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傻笑了起來。
  
  「你幹嘛笑得那麼詭異?」若雋懷疑地看著她,被她笑得渾身發毛。
  
  「什麼嘛!一點都不會誇獎人。」她不爽的嘀咕,「讚美我一下會死啊?」
  
  「那當然,我不能違背我的良心。」
  
  她瞪了他一眼,真想要用厚陶杯砸他的頭。
  
  昭絨揮揮小手,「算了,看在你請我吃昂貴的懷石料理份上,我裝作沒有聽見你說什麼。」
  
  她在第一道燉煮小湯品上來時埋頭大吃,他被她的動作逗笑了。
  
  「慢慢吃,你是餓死鬼投胎嗎?」他好笑又愛憐地看著她的吃相。
  
  「你嘴巴就不能講點好話嗎?」她不忘瞪他。
  
  就算是老闆,也不能過度傷害員工自尊心的。
  
  就在第二道精緻的壽司捲上來時,她口袋裡的手機驀地響了起來。
  
  「抱歉!」她放下筷子,有點提心吊膽地翻出手機,不知道是不是老媽的奪命催魂call。「喂,我是甘昭絨……阿江?」
  
  若雋原本悠然舉箸的動作驀然一頓,臉色微微一變,不悅地瞪著她。
  
  阿江?就是上次和她在「Forever」裡邊喝酒邊討論兩性議題,那個連毛都還沒長齊的小子嗎?
  
  沒事打給她做什麼?
  
  若雋耳朵豎了起來,仔細地偷聽著她的對話。
  
  「什麼?你女朋友說要分手?為什麼?」昭絨顧不得吃東西,關切地問:「你別哭嘛,有話慢慢說……現在?可是我正在吃午飯……呃,好吧,我知道了,那我馬上過去。」
  
  若雋心裡警鐘登時大作,英俊瞼龐瞬間變得好難看。
  
  「對不起,我有事必須要先走。」她歉然地看著他,「謝謝你請我吃飯。」
  
  「不准走!」他惱怒霸道地說。「我不准你去!」
  
  「可是我真的有事……」
  
  「有什麼事?」他濃眉緊皺了起來,大發脾氣。「你已經跟我有約了,怎麼可以臨時離開?而且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你究竟要當他奶媽當到幾時?」
  
  昭絨聽得好笑又好氣。「你不要這麼大男人好不好?不過就是一頓飯,現在我真的有事,頂多我下次回請你當作陪罪好了。還有,我不是阿江的奶媽,我是他的朋友,他現在心情不好,我這個做朋友的怎麼能不去安慰他?你講點道理嘛。」
  
  而且他是她的誰啊?有什麼權利管她?還表現得一副打翻了醋桶樣……等等,他該不會是在吃阿江的醋吧?
  
  她的臉頰乍然紅了起來,驚喜裡帶著一絲羞澀。
  
  「我是你的老闆,我說不准你去就不准!」若雋沒有發現自己現在鬧彆扭的樣子活像個小孩子,自顧自生氣道:「而且你現在的時段是我的,別忘了你本來應該在工地,是我讓你放兩個小時的假,所以你這兩個小時理應屬於我的,這一點都不為過。」
  
  就算是吃醋,也夠了吧?用不著一直把「我是你老闆」這五個字掛在嘴邊。
  
  昭絨害羞竊喜的心情全沒了,不爽地開口,「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我現在是真的有事。」
  
  「是你自己才沒搞懂,我、不、準、你、去!」他一個字一個字道,「聽清楚沒有?」
  
  「我懶得理你。」可惡,他真是令人生氣。難道就不能溫柔一點講話嗎?為什麼一定要對她這麼凶,這麼橫行霸道囂張?
  
  還有,什麼她現在的時段是他的,他以為是點陪酒小姐坐台啊?
  
  一時氣沖腦門,昭絨想也不想地站了起來,抓著手機就大步往外走。
  
  「你要去哪裡?」他氣急敗壞的問道。
  
  「去當奶媽!」她沒好氣地叫道,頭也不回的離開。
  
  真是個壞脾氣的幼稚男!
  
  若雋忿忿地捶了下桌面,「真是個不知好歹,腦筋裝漿糊的凶婆娘!」
  
  他真是吃錯了藥才會發神經,一次又一次衝動的來找她。
  
  「如果下次我再主動找你,我就是個龜兒子!」他咬牙發誓。
  
  ☆☆☆☆☆☆
  
  若雋忍了兩天,無論在開會或聽取報告時,都強自抑制腦子不要想到她,更嚴格命令自己的雙腳絕對不能違背意識,又情不自禁去工地找她。
  
  「Shit!」他不順眼地瞪著落在ROSE飯店門口第一個階梯上的一朵鳳凰花,氣惱地對盧特助道:「清潔人員在幹什麼?這麼明顯的髒亂都不曉得要打掃嗎?」
  
  「是,我馬上吩咐他們過來處理。」盧特助戰戰兢兢地回道。
  
  這兩天老闆活像吃了炸藥一樣,大家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被炸得灰頭土臉。
  
  昨天入住飯店的阿里不達小國的國王,酒醉裝瘋摸了負責整理房務的女孩,還大聲吵鬧著要那名受到驚嚇的可憐女房務生陪睡,剛好總經理昨天在飯店裡,第一時間接到這個消息就將那個色狼國王轟出飯店,並且在他揚言要提告飯店的同時,打了通電話凍結所有朱氏集團在阿里不達國的投資計畫。
  
  那名色狼國王登時嚇得酒醒了,連連跟總經理和女房務生道歉,希望總經理能夠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如果是以往,總經理雖然沒有耐心應付笨蛋,可是起碼會皮笑向不笑地禮貌個兩句,但是昨天總經理卻是吃了秤坨鐵了心,硬是將色狼國王攆出去,並且讓全國所有飯店同盟拒絕接待這個色膽包天不知死活的芝麻綠豆小國王。
  
  根據最新的馬路消息,那名芝麻綠豆小國王已經淪落到去住汽車旅館的地步,而且再也囂張不起來。
  
  總經理果斷地處理這件事,雖然令大家痛快極了,愛戴他的指數也從原來的百分之百迅速提升到百分之一千萬,但是大家也嗅聞出了總經理這兩天真的、真的非常不爽,識相的最好把皮繃緊一點,否則吃不完兜著走。
  
  「還有晚上部長的晚宴,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都準備得非常周全完美,一定讓貴賓們滿意。」
  
  若雋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正要踏進ROSE飯店大門,卻聽見嘩啦啦疾落下來的雨聲。
  
  「下雨了。」他有一絲失神,望著傾盆大雨逐漸瀰漫了冰涼的霧氣。
  
  她在工地裡,有及時躲雨嗎?
  
  「總經理……」盧特助有些忐忑的開口,「英國CBS新聞特派員正在等您,採訪的時間快到了。」
  
  若雋遲疑了一下,內心陷入交戰。
  
  「我知道了。」他總算在最後想起自己兩天前的誓言,像是在跟誰賭氣地一揚下巴,「我們走吧。」
  
  他說過,再主動去找她,他就是龜兒子。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煙雨濛濛地遮擋了人們的視線。
  
  昭絨坐在夏屋的屋簷底下,怔怔地望著突如其來的大雨。
  
  媽媽和其他的工人先撤回去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還想留在這兒看雨。
  
  絕對不是在等待誰。她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嘴硬地不願承認。
  
  她單純只是想要享受坐在夏屋的走廊上看雨罷了。
  
  「為什麼他這兩天都沒來呢?該不會真的生氣了吧?」她喃喃自問,小臉掩不住一絲落寞。
  
  真是個心胸狹窄的小氣鬼男人,愛生氣,愛鬧彆扭,又愛發脾氣。
  
  偏偏她就是對他心心唸唸,沒有一刻或忘。
  
  「他真的吃醋了嗎?」她開始擔心了起來。「該不會因為這樣就氣我到天長地久吧?」
  
  那該怎麼辦?
  
  ☆☆☆☆☆☆
  
  勉強再撐了一個星期,若雋再也忍不住氣惱地對司機下令。
  
  「我要去巡工地,現在!」
  
  「好的,總經理。」司機依言將已近駛近飯店的轎車回轉了方向。
  
  「最近工地進度不知道怎麼樣了。」若雋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大聲解釋著,卻是越描越黑而不自知。「沒有去看看還是不放心……你也知道的,最近常常下雨,不知道工程做得怎麼樣了。」
  
  「您說得是。」司機面無表情,嘴角卻在抽搐忍笑。
  
  啊,永遠別跟老闆爭辯。但是員工可是什麼都知道呢,呵呵呵。
  
  「為什麼我覺得你的回答有點不誠懇?」他敏銳地挑高一眉。
  
  「總經理,您誤會了。」司機一凜,連忙陪笑。
  
  「是嗎?最好是我誤會了。」他沒好氣地道。
  
  「對,對,都是誤會。」司機點頭如搗蒜。
  
  這時手機響了,若雋不悅地接了起來,「喂?」
  
  「呃,不好意思,有打擾到你嗎?」昭絨遲疑的聲音自手機那頭傳來。
  
  「你怎麼有我的手機號碼?」他雙眸登時亮了起來,塞在胸口好幾天的鬱悶瞬間盡消,笑容躍上唇邊。
  
  「盧特助給我的……」昭絨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有些不安地開口,「你不要罵他,是我逼他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因為我……呃,想問你幾時有空,我要請你吃飯。」
  
  「不用了。」他清了清喉嚨,明明樂得快飛起來,卻還是死撐著男性自尊不願妥協。「去陪你的朋友吧,像那種意志薄弱的男人才需要女人安慰。」
  
  昭絨呆了半刻,忍不住有點火了,卻還是捺著最後一絲性子,「我是很誠懇要請你吃飯。」
  
  「哦?」他挪動了一下坐姿,掩不住得意的笑著開口,「有多誠懇?我這個人是很挑剔的,如果誠意不夠,就算我們那麼熟了,我還是會毫不猶豫拒絕你的。」
  
  做人不要太過分喔!昭絨恨得牙癢癢的,真想摔電話。
  
  再怎麼說她也主動打給他!還要請他吃飯,這難道還不夠誠意嗎?難不成要她低聲下氣求他?
  
  「其實我想解釋一下那天的事……」她再給彼此最後的機會。
  
  「你要向我道歉嗎?」若雋想起那天的事就生氣,她居然為了一個被女人搞得暈頭轉向的小子放他鴿子。
  
  道歉?她臉色瞬間變了。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哪裡做錯,甚至需要向他道歉。
  
  如果他以為憑藉這些日子以來對她的溫柔體貼,就可以命令她該怎麼過生活,替她決定誰能當朋友而誰又不能,那麼他一定是自大到發瘋了!
  
  「對不起,我改變主意了。」她深吸一口氣,語氣生硬地道:「我想您應該沒空接受邀約,很抱歉打擾您了,謝謝,再見。」
  
  「等一下……」若雋霎時慌了,情急大叫,可是哪還來得及?
  
  手機那端傳來嘟嘟嘟的斷訊聲,他萬分懊惱地低咒了一聲。
  
  「該死的,我剛剛到底在幹什麼?」
  
  難得她主動找他,難得她要請他吃飯,難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卻被他見鬼的男性尊嚴給搞砸了!
  
  「呃,總經理,現在還要去工地嗎?」司機覺得脖子有些發涼,但還是不得不問。
  
  「天殺的,當然要!」
  
  ☆☆☆☆☆☆
  
  昭絨氣憤的關掉手機,不斷低罵著自己幹嘛要自取其辱?
  
  「甘昭絨,你算哪根蔥哪根蒜?人家為什麼要搭理你呢?」她眼眶發熱,受傷感深深堆在胸間。
  
  別以為他真的在追求你,別妄想了,說不定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遊戲,而她是提供大少爺戲耍的棋子,隨他擺佈。
  
  她迫切地需要呼吸新鮮的空氣!
  
  遠離工地、別墅,還有他該死的夏屋……以及任何一樣會令她聯想到他的東西。
  
  這樣或許她就可以努力忘掉那種被羞辱的感覺,還有忘掉她曾經以為擁有的一切——曾經以為自己在他的心裡有著特別的地位。
  
  昭絨用力吞嚥下想哭的衝動,隨手抓下工程帽,慢慢走出工地。
  
  若雋的轎車在這時緩緩駛近,他在看到她的身影時,心裡掠過一陣強烈的喜悅。
  
  「停車。」在他要打開車門的同時,手機倏然響起,他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接起手機。「我是狄若雋。」
  
  「狄總,我們找到了!」電話那端興奮不能自抑的聲音,是他一個月前警告沒有消息就不要聯絡他的情報部主管。
  
  「什麼?」一時之間,他無法反應過來,因為已經看到了昭絨,內心的渴望迫切更甚。
  
  「狄總,我們找到朱德玉小姐了!」
  
  朱德玉?
  
  他瞬間僵住,剎那間,彷彿看到昭絨的笑容和身影在他眼前消失,飄離他越來越遠,永遠再也無法觸及。
  
  當生命中唯一溫暖的陽光從此消逝,一個人該如何面對接下來永無止境的黑暗孤寒?
  
  諷刺的是,這條路是他自己選擇的。
  
  「確定嗎?」他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一定不是的,一定沒有這麼快,他和她一定還有時間……
  
  「我們求證過所有的證據,還詢問了許多相關人士,確定我們找到的就是朱德玉小姐無誤。」情報部主管在激動中仍不免有一絲猶豫,「當然,如果有親人的DNA可供比對的話,那麼就百分之百沒有問題了。」
  
  「沒有DNA可供比對。」他越聽心越往下沉。
  
  朱德玉的父親是老爺子的養子,所以她和老爺子之間無法用DNA來比對。當年老爺子因朱少爺執意迎娶不是出身名門世家的少奶奶而父子鬧翻成仇,一怒之下將朱少爺所有私人物品全扔了,因此就連想要用他曾用過的梳子上可能留有的頭髮做DNA比對,也不可能了。
  
  「狄總,您盡可放心,我們是經由八名專家——其中還有催眠專家——嚴密的測試,這才確定了朱小姐的身份,所以……恭喜您了!」
  
  若雋臉色蒼白了起來,無可避免的絕望靜靜撕裂了心臟……和所有的希望。
  
  找到朱德玉了,那麼,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
  
  「先請朱小姐回飯店,我會讓盧特助為她安排最好的總統套房。」他聲音沙啞地道,「我……在辦完了事情後,就會回去看她。」
  
  「是的。」
  
  若雋幾近麻痺地聯絡盧特助,將事情交代過後,他輕輕推開車門下車,目光痛楚地望著怔怔坐在不遠處公車站牌邊座椅上的昭絨。
  
  這個情景好不熟悉,好像在不久之前,他也跟隨著她走到公車站,和她度過了輕鬆又愉快的一天。
  
  可是現在……
  
  他緩緩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中,幾欲掐出血痕來。
  
  無論如何,他還是想見她,就算是最後一次也好。
  
  盡情恣立息地和她過完這一天,然後……就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他慢慢走近她身邊,抑下胸口尖銳糾結的心痛感,露出了最性感的笑容。
  
  「嗨,我們再去坐公車吧?」
  
  昭絨猛然抬頭,小臉閃過一抹渴望與驚喜,但隨即被怒氣掩蓋。「你來做什麼?」
  
  「當然是來看你羅!」他笑吟吟地開口,「你不是要請我吃飯嗎?走吧,我們跳上第一班停靠的公車,然後看公車最後抵達的目的地是哪裡,我們就在那裡吃飯。」
  
  「為什麼我要聽你的呢?」她哼了一聲,小臉寒霜依舊。
  
  「公車來了,」他眉開眼笑的,不由分說抓起她的手硬將她拉上公車,「所以你只好聽我的羅!」
  
  「狄若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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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他們大可以在任何一站下車,可是他們沒有,依舊跟著搖搖晃晃的公車往前行。
  
  乘客上車又下車,無論年輕或老弱婦孺,來來又去去,他們還是坐在最角落的座椅內。
  
  若雋心情輕快地笑著,俊美的瞼龐吸引了全公車乘客癡迷的眼光,他自覺到這點,不時對全車乘客拋去性感風流的笑眼。
  
  在他大拋媚眼的當兒,昭絨則是臭著一張臉,無論是誰不含蓄地上下打量她,就拋去一個殺人的白眼。
  
  即使她沒有超能力,也知道他們眼光裡的含義是什麼,他們在想,為什麼一個高大挺拔、玉樹臨風的大帥哥會看上她這個不夠女人味的女人!
  
  她一雙英氣飛揚的濃眉攢得好緊,心裡很不爽很不爽,但是那個可惡的傢伙幹嘛要一直握住她的手?他的右手溫暖有力地包覆著她的左手,握得好緊,還一直不放。
  
  握到她臉頰上的飛霞始終散不去,胸口的騷動怦然不絕……她覺得暈眩,又喘不過氣來,可是更危險的是,她竟然想笑又想哭。
  
  該死的,她應該對他大發脾氣才對,而不是傻傻地坐在這裡被他握著手,因為他的笑容而眩目,為他的溫柔而悸動。
  
  「我們……到底要坐到哪裡?」她終於悶悶開口。
  
  「我剛剛注意了一下,這輛公車好像是開往淡水的。」若雋低頭看著她笑。
  
  「淡、水?」她被口水嗆到。
  
  「怎麼?你不喜歡淡水?」他眼底笑意蕩漾。
  
  「我不是不喜歡淡水,而是……」昭絨的理智終於又回來了,深吸一口氣道:「狄先生,我覺得這樣很不好。」
  
  「叫我若雋。」
  
  「狄先生。」她加強語氣,明亮的鳳眼綻放堅定光芒。「我不知道我們倆為什麼會陷入這樣奇怪的關係裡的,但是我想要跟你說清楚,我不想成為你最新花名冊上的對象。」
  
  他的眼神有一絲異樣的光亮,「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我花名冊上的一員。」
  
  昭絨的心一痛,聽到這樣的答案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她鼻頭奇怪地泛酸起來,清了清突然沙啞的喉嚨道:「那就請你不要再跟我玩遊戲了,我……我是個很平凡無味的人,不懂得你們這種有錢人找樂子的方式,我也不想參與其中。」
  
  「對你,我從來沒有抱著玩樂的心態。」若雋深深地凝視著她,笑容消失了。
  
  「那麼你要告訴我,你對我……是真心的嗎?」她的心開始狂跳起來,不由得屏住呼吸。
  
  他的眼神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哀傷和失落。
  
  「如果我可以的話,但是我不能。」他苦澀地微笑。
  
  他的未來早已決定好了,尤其是身邊的妻子位置,只能有朱德玉。
  
  也就是因為這樣,今天,他試圖忘掉所有的理智和現實,想要盡情地跟隨著自己的心和感覺去走……
  
  能夠在她身邊,看著她,感覺到她,對他而言就是一種莫大的快樂。
  
  其他的,他無法考慮那麼多,因為可以預見的,是撕心裂肺的失去……
  
  昭絨僵住了,背脊竄過一陣尖銳刺痛的寒冷。
  
  「那麼你到底在做什麼?」她想哭,卻死命強忍住。
  
  不、許、哭!
  
  哭是懦夫的表現,哭只會讓人家更瞧不起,尤其她才不要為一個大渾球掉眼淚。
  
  「我只是……」若雋瘖□地開口,「我只是……想再看到你。」
  
  這句話比千言萬語還要教她心悸又心痛。
  
  「你已經看到了,夠了!」她猛然站了起來,秀氣的臉蛋佈滿寒霜。「我要下車。」
  
  「昭絨——」
  
  「我、要、下、車!」她一個字一個字,咬牙斷然道。
  
  若雋沉默下來,片刻才再開口,聲音裡著一絲懇求。「你可以陪我搭完這趟公車嗎?只要坐到目的地就好……請你。」
  
  「不要!」她硬下心腸拒絕。
  
  「只要今天,只要陪我一會兒……」
  
  「我說『我不要』!」她大叫。
  
  公車上的人們都好奇而緊張地盯著他們——
  
  若雋的眼神柔和而悲哀,在沉默了片刻後,點了點頭,高大的身軀緩緩離開座椅。
  
  他們在公車停靠到站牌的時候下車,昭絨率先衝下車後,便頭也不回地往來時方向狂奔。
  
  他靜靜地望著她迅速奔離的背影,眼底的憂傷凝聚得更深、更深……
  
  ☆☆☆☆☆☆
  
  心痛不已的昭絨衝到季少江家,惡霸地將他「綁架」了出來。
  
  「陪我喝酒!」
  
  「什、什麼?」
  
  在「Forever」裡,昭絨灌了一口冰啤酒,因為喝得太急太快,不小心嗆到了氣管。
  
  「你喝慢一點啦!」季少江嚇了一跳,連忙拍著她的背。「你不是不喝酒的嗎?今天到底怎麼了?」
  
  「少廢話,」她凶巴巴地吼道,邊咳邊抹去嘴邊流出的啤酒苦汁液。「難喝死了……嘿!酒保,你們這裡有沒有好喝一點的酒?」
  
  「呃,調酒如何?」酒保有一絲小心地問。
  
  「隨便,好喝一點的就行了,我不要酸的,也不要苦的,我要甜的!甜的!」她大發脾氣,將啤酒杯塞還給酒保。
  
  幸好現在客人不多,否則難保他們不會被人家扔出去。
  
  季少江坐在她身邊,忍不住將高腳椅悄悄挪離她遠一點。
  
  昭絨卻不放過他,一把揪住他的領子,「說!你們男人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什麼?」
  
  「我們男人……」他吞了吞口水。
  
  「對,就是你們男人,腦袋裡裝的到底是大便還是稻草?一個個都像黑羅剎給袁霸天的黑心肝一樣,沒半點真心!」
  
  「你講的是周星馳演的『濟公』裡的袁霸天嗎?」季少江備受侮辱,「我們才沒有那麼壞咧!」
  
  「不要說沒有,那為什麼你還不娶你女朋友?還常常在一三五晚上跟死黨去喝酒,二四六跟同事打電動?」昭絨把他抓得更緊,惡狠狠地道:「你們到底把我們女人當成什麼了?高興的時候哄兩句,不高興的時候就丟在一邊,你以為我們女人不會受傷嗎?心是鐵打的嗎?」
  
  「昭絨,慘了!你變得跟她們女人一樣了!」季少江慘叫道。
  
  作夢也不敢相信他最欣賞的,灑脫得像個男人的死黨居然也變成那一窩扭扭捏捏傷春悲秋要死要活的女人中的一個。
  
  「我本來就是女人!」她將一杯長島冰茶搶過來一飲而盡,用力地嚥下滿腔的淚水。「別以為女人愛為你們傷心?還不都是因為你們的沒良心,混蛋!」
  
  「昭絨,我覺得你喝醉了。」季少江提心吊膽的說。
  
  原來昭絨以前不喝酒,說是會過敏,其實是她只要一沾到酒就會發酒瘋。
  
  糟糕了,這下子怎麼辦?
  
  「我沒有醉,我只是瞎了狗眼。」昭絨粗魯地揮了一下手,差點劈中季少江的腦袋。
  
  「那那那……那我可不可以先回家?」他縮到角落發抖。
  
  「回家幹嘛?現在才七點,你那麼早回家幹嘛?」
  
  「我、我回去跟我女朋友求婚。」他抖得跟什麼似的。
  
  嗚,虧他以前還私心傾慕昭絨,拿愛吃醋的女朋友跟昭絨比,可是現在看看,還是愛撒嬌的女朋友比較適合他。
  
  如果是跟昭絨的話,恐怕沒三天就被她失手捶死了。
  
  昭絨怔了怔,隨即放聲大笑,猛拍他的肩膀。「好!幹得好,就是該這樣,要好好珍惜身邊的女人,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你就回去吧。」
  
  「那你呢?」季少江總算良心未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關心了一句。
  
  「我嗎?」她眨了眨眼,甩甩漸感暈眩沉重的腦袋,打了個酒隔。「我不知道耶,我可能要在這裡喝酒喝死吧,哈哈哈!再來一杯!」
  
  季少江猶豫了一下,就在這時,一隻大手越過他攬住了醉得東倒西歪的昭絨。
  
  「我會照顧她的。」若雋語氣嚴肅,眼神溫柔地道。
  
  他從和她下了公車,就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心疼地看著她把自己灌醉,心痛地聽著她所說的每一個字。
  
  「啊,是你!」季少江眼底閃過一抹如釋重負。
  
  「我會照顧她,你先走吧。」他溫柔地扶起還在舔空酒杯的昭絨。
  
  「我的酒呢?酒拿來,」她開始拍桌子,試圖掙開他的懷抱。「你是誰啊?幹嘛抓住我?我要喝酒——」
  
  若雋憐惜又心疼地盯著她,皺眉道:「你喝太多了,走,我帶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昭絨拚命眨巴著迷濛又疊影嚴重的眼睛。「你……你是誰啊?」
  
  他好氣又好笑,最後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對酒保道:「帳單寄到ROSE飯店,謝謝。」
  
  「呃,啊,好。」酒保也看呆了。
  
  「放開我啦——」
  
  昭絨還在揮舞雙手掙扎,直到被他抱出「Forever」大門外,清冷的晚風一吹,她陡然清醒了三分,停止了嚷嚷,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滑落下來。
  
  「昭絨。」她的眼淚霎時燙疼了他的胸口,他瘖□地低喊了一聲。
  
  她震了下,聞聲緩緩望向他,小手顫抖地攀附住他的頸項,眨眨淚眼。
  
  「我一定是喝醉了,因為我看到你了。」她的嘴唇浮起一朵顫抖的笑。「怎麼會呢?」
  
  「你沒有醉,我真的在你身邊。」他沙啞的輕語,目光滿是痛楚。「不要哭了。」
  
  「我在哭嗎?」昭絨迷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龐,這才發現冰涼濕意沾手。「我真的在哭,可是我為什麼要哭呢?是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嗎?哈!真像八點檔裡的爛台詞。」
  
  「對不起,是我傷害了你。」他低聲道。
  
  「我想吐——」她胃底一陣翻攪,臉色頓時變青了。「對不起,也許你應該把我放下……嘔!」
  
  來不及了,她胃底的酸苦湧上喉頭,吐了他一身。
  
  性好潔淨的若雋竟然一點也不以為意,反而心疼地將她擁得更緊,急急地問道:「你還好嗎?很不舒服嗎?沒關係,把胃裡的酒都吐出來就沒事了。」
  
  「你的襯衫髒掉了。」她愧疚地看著他的絲質白襯衫,上面都是她的嘔吐物,「對不起……」
  
  「沒關係,先回我的住處再說。你需要休息一下,喝杯溫開水。」若雋小心翼翼地將她帶進轎車裡,顧不得濕黏又酒臭熏天的衣衫,急忙回到駕駛座開車。
  
  他不忘動作輕柔地替酒意翻騰、小臉赤紅又痛苦的她繫好安全帶,取出毯子細細替她蓋好,這才發動車子踩下油門。
  
  ☆☆☆☆☆☆
  
  將她抱回他位於ROSE飯店的套房裡,他先將她放在柔軟的大床上,確定她安好無恙後,才進浴室匆匆換過衣服。
  
  一向愛乾淨的他此刻根本沒想到該好好洗去這一身酒味和黏膩感,因為他擔心她會不會醉到自床上滾下來。
  
  穿著雪白純棉的休閒服,他緩緩地在床沿坐下,伸手輕撫她冰涼汗濕的額頭。
  
  「你還好嗎?要不要喝杯水?」他溫和地問道。
  
  昭絨勉強睜開一邊眼睛,酒意依舊迷濛,而且頭還是很痛。「宿醉不是喝醉酒隔天的事嗎?」
  
  原本一臉焦急關切的若雋倏地一怔,隨即忍不住失笑了。「你的體質異於常人吧。」
  
  「我認識你嗎?你看起來好眼熟……」她揉了揉眼睛,有氣無力的甩了甩頭,隨即低呼:「對,我認識你,你是那個害我傷心到快斷氣的人。」
  
  「別這麼做,你的頭會痛得更厲害的。」若雋連忙警告制止她搖頭,可是哪還來得及?
  
  「該死的!我的頭好像快掉下來了……」她的臉揪得跟包子沒兩樣。
  
  「你先休息一下,我倒杯水給你。」說完他就要起身,卻被她拉住。
  
  「可不可以不要走?」她仰視著他,臉上神情脆弱可憐。「我知道這只是幻覺,其實你是假的,你根本沒有在我面前,可是我還是想要留住這一刻的幻影,就算是假的也好。」
  
  若雋整個人一震,輕輕地撫摸著她汗濕的額頭,溫柔地微笑了。
  
  「好,我陪你。」他心湖裡漾動著深深的憐惜,低聲問:「不生我的氣了嗎?」
  
  「我不想要理你。」她癡癡地望著他,迷惘又痛楚地道:「可是我不知道現在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告訴我,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一切都是夢,好不好?等到我醒了,夢也會醒,我的人生就會回到正常軌道上……」
  
  他眸光憂傷迷離,喉頭緊縮。「我真的帶給你這麼大的傷痛嗎?」
  
  「不,你給我的遠遠不止是那個……」她酒後吐真言,哽咽道!!「就是因為你對我那麼好、那麼溫柔,你讓我覺得自己可以也是美麗的,幸福的……而且我居然會因為你的笑而笑,因為你難過而難過,好奇怪,為什麼會這樣?」
  
  「傻瓜。」他心頭深深悸動著,因她的告白而狂喜,卻也因為現實的殘酷而黯然。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她英氣的眉毛,還有她柔細的鬢邊……朱德玉就在隔壁的總統套房等待著他,但是他卻怎麼也無法捨得下昭絨,甚至無法放開自己的手。
  
  「不要再罵我傻瓜了……」她頓了頓,苦澀地道:「不過你說得對,我如果不傻的話,又怎麼會把你跟我很想念的一個人聯想在一起?又怎麼會莫名其妙就喜歡上你這個霸道又可惡的男人?」
  
  她很想念的一個人……是誰?
  
  若雋心底醋意大作,大手縮了回去。「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我也不要你將我誤認成別人。」
  
  「喜歡上你果然是錯的,瞧!你就是這麼惡劣又霸道。」她指著他的鼻頭,忍不住又打了個酒隔,暈眩感襲上腦門。
  
  他當然聽清楚她所說的每一個字,可是在欣喜若狂的同時還是忍不住懊惱。
  
  「什麼叫作喜歡上我果然是錯的?」他氣憤地皺起濃眉。
  
  她睜大眼睛望著他,怯怯地問:「你……又生我的氣了嗎?」
  
  「對!」他忿忿然地低下頭,攫住了她的櫻唇——
  
  激情和怒火,纏綿伴隨著絕望,在這個吃裡乍然爆炸了開來。
  
  這樣的一個夜晚,越深越美,越銷魂……用盡了所有的溫柔與焰火,期盼留得住永恆的溫存與摯愛。
  
  但是,他們只有一個晚上……
  
  ☆☆☆☆☆☆
  
  第二天,渾身酸痛又頭疼欲裂的昭絨終於睡醒了。
  
  昨天晚上發生的點點滴滴,幾乎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全想起了,她的臉頰酡紅似火燒,可是還來不及害羞,宿醉就先抓住了她。
  
  「噢,我的頭……」她才略微動了一下,腦袋就像要裂開成兩半一樣。「痛痛痛……」
  
  喘氣休息了快十分鐘,她才逐漸抓到訣竅,慢慢地,一次一寸的移動,漸漸將自己的身子撐坐起來。
  
  可是雙腿間令人羞窘又怦然的酸痛疼楚感則選擇在她坐起的那一剎那襲擊而來。
  
  「要命了。」她臉紅到頭頂都快冒煙了,不敢回想昨晚的極致纏綿,可是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片段卻自動跑進她腦袋裡。「不准想!不准再想了!」
  
  她昨晚真的跟他……那個了。
  
  見鬼了,她怎麼會突然變得那麼大膽?她依稀記得自己也瘋了般動手剝掉他的衣服,露出他結實健美的八塊肌……
  
  「甘、昭、絨,夠了!不可以再想了!」她急忙摀住滾燙雙頰,用力搖頭想甩掉羞煞人的思緒,沒想到這是大大失策,腦袋瓜像有幾百組打鐵工人在裡頭叮叮咚咚敲得好不快樂。「噢……痛死了……」
  
  她捧著沉重劇痛得像有萬斤重的腦袋,好半晌才略微恢復平靜,她這才發現床上只有她自己一個。
  
  他呢?
  
  她不知道該失望還是鬆口氣,因為當她慢動作地下床穿好衣服後,慢吞吞地扶著牆壁走出去一看,約莫二十坪大的豪華頂級套房裡靜悄悄的。
  
  他不在這裡,這樣她就避免了尷尬,以及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場面。可是他不在,她又覺得有股悵然若失的心痛,就好像被他遺棄了一般。
  
  對他來說,這只是一夜情吧?
  
  她的臉色變得蒼白,想瀟灑一點一笑釋之,可是硬擠出的笑意剛浮上唇邊,又立刻消散無蹤。
  
  「這沒什麼,真的。只不過是你情我願、男歡女愛,沒有誰該負責的問題。」昭絨自言自語,拚命拚命地告訴、安慰自己。「昨天晚上我們都很快樂,這樣就夠了,對不對?」
  
  沒有承諾也好,反正她也不想要他的承諾,她從來就沒打算要跟他天長地久,也不認為發生在他們之間的感覺和情愫會有結果。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她還是覺得心底隱隱約約騷動著、期盼著,希望能夠在這一刻見到他打開房門,捧著最愛的玫瑰花向她走來呢?
  
  她需要衝個冷水澡,讓腦袋清醒一點。
  
  ☆☆☆☆☆☆
  
  儘管對自己說了幾千次幾萬次,和他歡愛一夜不表示就得到了他的愛情和承諾,但是當她在凍死人的冷水柱下衝了半個小時,衝到她都怏腦溢血了,她的臉頰還是紅的,胸口還是怦怦然狂跳個不停,希冀與期待仍然在體內不斷發酵。
  
  昭絨終於走出浴室,全身神清氣爽,宿醉總算被冷水澡驅逐得七七八八,她恢復清楚的腦袋最後作了一個重大決定。
  
  「去找他把話講清楚,要殺要剮也要給個痛快。」她喃喃自語,決心在燃燒。「無論如何,這種曖昧不明的情況不能再繼續下去了。要嘛就是在一起,要嘛就是分開,永不相見。對,就是這樣。」
  
  她深吸一口氣,拉開大門跨了出去,然而看著眼前長得像無盡頭的走廊,她不禁愣住了。
  
  要往哪個方向走?他又在哪裡?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一扇門開啟了,她鬆了口氣,打算過去詢問她要怎麼走才能找得到電梯?
  
  可是當她看到走出來的挺拔高大身影時,不禁心頭一熱,臉頰又漲紅了起來。
  
  怎麼這麼巧?莫非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嗎?
  
  昭絨小跑步奔近,漾著笑意的雙眸驀地瞥見了第二個人走出來,還是個肌膚賽雪、眉目如畫的女子,她仰起頭愛慕地望著他笑,若雋非但沒有閃避,還低頭對她溫柔一笑,修長大手輕輕攬上她的纖腰
  
  這一幕深深地鞭打過昭絨的心臟,她臉色慘白地盯著他們親暱的動作,理智狂吼著命令自己雙腿移動、快走,立刻離開現場,可是她的心卻偏偏不聽話,遲鈍地佇立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著這殘忍的畫面。
  
  若雋俯下頭,在那美麗女子耳邊說了些什麼,惹得女子嫣然笑了起來,雪白小臉湧現紅霞。
  
  好清純,好純潔,好像自偶像劇裡走出來的,動人甜蜜的女主角。
  
  相較之下,她簡直就是個粗魯不文的黑炭工頭。
  
  走吧,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變成一個大笑話嗎?
  
  昭絨心如刀割,想哭,眼眶卻乾枯得連一滴淚也掉不下來,胸口彷彿中了一記重掌,翻騰欲嘔的衝動不斷湧現。
  
  她顫抖地微笑了起來,但是在內心深處還是有個小小的聲音不斷做最後的掙扎——
  
  也許這一切都是誤會,那只是他的妹妹、侄女、外甥女什麼的,她不能不聽他解釋就走。
  
  有多少悲慘的愛情故事就是在這樣的誤解中走上岔路,成了悲劇,她看過那麼多的偶像劇,更不應該讓自己陷入這麼老套可怕的陷阱裡。
  
  於是,昭絨輕顫著深深吸了一口氣,自僵硬的臉上硬生生擠出一抹笑容,勇敢走向前。
  
  「嗨!」她笑笑地先打招呼,儘管神情堅強,眼底卻有著遮不住的心慌意亂。
  
  若雋猛然回頭,英俊的臉龐在見到她的那一剎那慘若白紙。
  
  他的反應像是狠狠地掌摑了她的臉,她還來不及為他想辯詞,他已經迅速回復冷靜如常,鎮定地開口。
  
  「早安。你來得剛好,我來為你介紹,這位是朱德玉小姐。」
  
  「朱小姐,你好。」她忐忑不安地對那位美麗的朱德玉點了點頭。
  
  「你好。」朱德玉眼兒明媚晶瑩,好奇地看著她。
  
  「德玉,這位是甘昭絨小姐,她是個建築師。」若雋閉了閉雙眼,內心在淌血,心痛不忍卻也只能狠下心來。「目前……目前在幫我們監督新家的工程進度,還有夏屋,也是由她一手設計的,非常美……你一定會喜歡。」
  
  「哇,好厲害喔!甘小姐,你真的好棒,謝謝你。」朱德玉一手摀住小嘴,驚喜地笑了,「這一切對我來說簡直就像夢一樣,天哪!我怎麼這麼幸福呢?」
  
  若雋沒有理會朱德玉欣喜快樂的反應,深郁的雙眸只是緊緊凝視著昭絨,痛楚地看著血色自她臉上迅速褪得一乾二淨。
  
  「對不起。」他低聲道,恍若耳語。
  
  昭絨瞪著他,灼熱滾燙的淚意乍然衝進了眼底。
  
  這不是真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統統都是她的幻覺!
  
  她心底狂喊著,顫抖如風中秋葉般踉蹌後退了一步,喉頭緊緊縮擰得無法擠出任何一個字。
  
  「甘小姐,德玉是我的……未婚妻。」他深吸口氣,殘忍地道。
  
  壯士斷腕,對他跟她都好。
  
  斬斷那存在他們之間的,纏綿深刻而珍貴的感覺。
  
  「未、未婚妻?」昭絨呆呆地望著他,渾似第一次遭受家暴的孩子般,一時間震驚得不知道要哭,不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強忍椎心刺痛,面無表情,試圖讓所有的傷害在一瞬間發生、完成,那麼或許痛苦時間可以減少許多。
  
  「是的。」他點點頭,再也無法注視她悲傷的目光,轉頭對朱德玉道:「肚子餓了嗎?你喜歡吃法國菜嗎?ROSE裡有由米其林三星大廚親自掌廚的皇家法國菜,全球知名,你可以嘗嘗看。」
  
  「好呀,那麼甘小姐要一起嗎?」朱德玉純真無邪的笑了,目光真摯的看著昭絨,「咦?甘小姐,你的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不舒服?」
  
  「德玉,不方便。」若雋堅毅的下巴一緊,聲音緊繃。「甘小姐還有事。」
  
  昭絨依舊僵立在原地,臉色蒼白,眸底的淚水也凝結了。
  
  她完全不能思考,他的聲音、身影以及這世界的一切,在剎那間像被隔在遙遠的萬重山之外,時間彷彿也靜止了。
  
  若雋狠下心假裝沒有看見她的哀痛與震驚,緊緊擁著朱德玉轉身就走。
  
  「狄大哥,你弄痛我了!」朱德玉痛呼。
  
  「抱歉。」他驚覺地鬆開了用力過度、指節泛白的手,勉強一笑。「對不起。」
  
  「狄大哥,甘小姐她還好嗎?」
  
  「她……」他喉頭灼熱而緊縮,微笑的面具險些滑落。
  
  「她還站在那裡耶!」朱德玉偷偷地回頭,小聲道。
  
  他無法開口言語,只能僵硬地搖了搖頭,再度抓住她的小手,近乎粗蠻地將她拖往電梯方向。
  
  不知道過了多久,昭絨微微動了一下,她不勝寒苦地惶然張望了左右,像是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然後,她像遊魂般麻木地緩緩往前走。
  
  出口在哪裡?在哪裡呢?
  
  「我要回家……」她像個受到驚嚇而迷路的孩子,喃喃自語,一遍又一遍。「我要回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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