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都市言情] [方蝶心]歎息橋下的約定【香多涅旅館之二】[全文完]

歎息橋下的約定(香多涅旅館之二)作者:方蝶心

當她通過服裝界赫赫有名的SergioW集團,
新銳服裝設計師亞洲地區的初選後,
千里迢迢來到了義大利浪漫水都威尼斯,
除此之外,她來到這裡還有另一項目的,
就是完成父親這輩子最深的遺憾──
歎息橋下的約定。
復活節當日她匆匆來到歎息橋,
卻再次遇上那帥得不像話的輕浮男,
邀她共乘貢多拉船時冷不防地偷咬她一口,
還一副無關緊要的對她說著歎息橋的傳說。
她真是招誰惹誰了!
他們才見過兩次面而已,
誰想和他一起白頭偕老啊!

  復活節  方蝶心

  第一次過復活節,是在中學的時候,因為念的是教會學校,全校師生就在校園裡找著一顆又一顆的彩蛋,這是小蝴蝶記憶中的復活節。

  電影「情定日落橋」裡,乘著貢多拉船的男女在橋下擁吻的瞬間,意味著愛情的天長地久,姑且不論真實生活裡天長地久的愛情是否真實,但這種是一段美好的想像,小蝴蝶選擇相信。

  關於復活節和歎息橋的愛情故事,小蝴蝶在開春的第一本書兒,又是一個新年的開始,不能免俗的要鼓舞自己在創作路上的堅持,不能免俗的也要邀請大家共襄盛舉。

  愛情在小說裡是浪漫的美好,希望愛情也是現實裡最甜蜜的滋味,如果你渴望著威尼斯的船,你企盼著歎息橋下的瞬間,那麼,跟著小蝴蝶的文字一起走一趟威尼斯吧!

  呵呵,總之,小蝴蝶就是希望你來看這個故事ㄇㄟ……來嘛!來嘛!

TOP

  楔子

  關於香多涅:

  存在歐洲社會數百年歷史的古老家族,珍貴的「臆羚」是其家徽,象徵著家族精神的凝聚。十四世紀因為黑死病的蔓延,導致貴族世家    香多涅的潰散流離、沒落式微。

  龐大的香多涅家族僅剩一支千辛萬苦的僥倖者逃脫黑死病的糾纏,輾轉來到義大利的威尼斯落地生根,用殘存的最後力量,低調的薪傳著香多涅家族的傳統精神,式微的貴族在威尼斯這盛名的水都,遙想著數百年前的繁華。

  直到上個世紀開始,封閉的貴族轉而經營起旅館生意,神秘古老的大宅才開始進駐來來去去的旅客,成就了今日的「香多涅旅館」。

  坐落在義大利威尼斯的香多涅旅館,由上可眺望白色圓頂、頹唐華美、經常裸露在威尼斯蒙雨裡的聖馬可教堂,下可送迎聖馬可廣場上鴿子的揚起停歇。旅館的建築底層為迴廊式拱門,上層則開滿連續式的圓拱窗,外觀裝飾有棕櫚葉、伊斯特利亞明石嵌點其上,兼顧古希臘羅馬和諧對稱比例的石柱,炫躍式的花環、蚌殼、面具等繁複裝飾點綴,是一棟融合了拜占庭、哥德式、古希臘多種風格的典雅建築,象徵家族精神的「臆羚」家徽,高懸睥睨著整個威尼斯水都。

  面對著新文化、新潮流的衝擊,始終恪守階級觀念的香多涅家族也不得不開始接納因為婚姻關係而加入家族的新成員。

  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歷經家運的更迭起落,昔日的龐大家族人數驟減,香多涅旅館的經營重擔也落到一名日籍女子身上——裕子.香多涅,由她繼續守護著香多里家族的延續。

  來到位於白獅卡裡一號的香多涅旅館,就會被那富饒藝術氣息的建築所吸引,望著那盞輝映著旖旎花紋的燭光溫暖,便會忘卻了飄泊孤寂和舟車勞頓。

  過往旅客住進香多涅,貼心的裕子老闆娘便會為旅客準備一份禮物,讓人在盡情體驗威尼斯的獨特風貌之餘,也將永遠懷念著威尼斯的香多涅。

TOP

  第一章

  我站在威尼斯的歎息橋上,一邊是宮殿,一邊是牢房。

  抬眸,建築物的身姿從碧波中升起,彷彿魔術師揮動魔杖所出現的奇跡。

  —拜倫《恰爾德.哈洛爾德遊記》

  關於歎息橋的傳說:

  歎息橋建於一六OO年,是一座全封閉的早期巴洛克式石橋,架在總督府與監獄之間的小河上,是歷史上死四奔赴刑場的必經之路。

  當年橋呈房屋狀,只有向著運河一側有兩個小窗,也是死刑囚犯唯一可看到藍天、碧海的地方。因橋下過往的船夫常聽到橋上死因臨刑前的歎息聲,因而得名。

  傳說戀人只要共乘著貢多拉船,在巴西尼加鐘樓的鐘聲響起的瞬間通過歎息橋,並為對方獻上一個綿長的深吻,即可讓兩人白頭偕老……

  

  早春的台北,風微涼,陽光和暖,好不容易結束了冗長的會議,宿文棠隻身從帷幕辦公大樓闊步走出。

  「宿先生,請上車。」九十度的鞠躬,司機早已體貼的打開車門,站在車子旁等候著他,「請問您待會要到什麼地方?」

  宿文棠沉吟須臾,揚手,「不用了,我自己到附近走走。」婉拒了司機的載送,他決定獨自一人隨處走走,算是給自己連日忙碌的一點喘息。

  「……是。」司機覺得意外,卻也只能發愣的望著他的背影離開。

  從仁愛圓環慢慢步行,宿文棠用稍嫌疲憊的腦袋回憶著過往。

  中學時期在翁家擔任管家的父親驟然過世,翁家大家長——也就是目前Sergio  W集團總裁翁國欽看他年幼孤苦無依,遂而慈悲的留下他,不但給他一個棲身的地方,也給他最好的栽培跟教育。

  爾後,翁家因為事業版圖擴充舉家移民到義大利,翁總裁也一併把他帶往義大利,對於故鄉台灣,宿文棠已經是全然的陌生,儘管幾度抵台,也都因為公事繁忙而匆匆來去,時間緊湊得連讓他站在馬路邊觀看台北的須臾機會都沒有。

  瞧,此刻他彷彿外來客似的每每對著這些雜亂的道路露出迷惑,只能順應內心的直覺,放膽大步的邁去。

  宿文棠,服裝界赫赫有名的Sergio  W集團首席執行長,一八O的欣長身高讓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儼然就是Sergio  W男裝的最佳代言人,不但年紀輕輕就深獲集團總裁翁國欽的信賴,這幾年Sergio  W集團橫跨全球的服裝事業也都由他一人掌控,以一個華人之姿要在義大利百家競爭的時尚重鎮站穩腳步,宿文棠絕對是個傳奇的人物。

  外界都以為他是翁國欽的私生子,然而事實上,他只是一個管家的孩子,能夠有今天的成就跟地位,他歸功於總裁無私的養育恩情,這也是他如此拚命為集團奉獻的主因。

  但是,內心深處的一個角落,宿文棠依舊渴望著屬於他自己的自由。

  避開大馬路的車水馬龍,他鑽入了小巷子,想要找尋記憶裡小巷弄的靜謐。道路小了,車子少了,有的是真實生活在這塊土地的樣貌。

  前方的轉角,一落落的舊書堆砌上天,從屋裡躉放到馬路上,不若大型連鎖書店的光鮮亮麗,這窄小潮濕的空間,延續著書本最後的一絲命脈。

  是舊書攤!宿文棠眼睛為之一亮。

  父親還在世的時候,總會帶著他到舊書攤來尋寶,對宿文棠來說,這儼然是記憶匯流的城堡。

  三步並作兩步,宿文棠橫越馬路來到這被許多人遺忘的舊書攤,灰撲撲的霉味此刻聞嗅起來,竟是這麼叫人想念。

  彎身整理書籍的老闆聽見腳步聲別過臉來,詫異的望了宿文棠一眼,滿心狐疑的想:這個西裝筆挺的人怎麼會來這兒?

  咕噥幾句,仍是不忘喊著,「舊書便宜賣,一本一百塊,三本一百塊。」

  詭異的價格,果然是舊書攤的風範!

  宿文案頷首笑了笑,扯下束縛的領帶隨手往口袋一塞,旋即抓過一本書,大剌剌的坐在角落一隅展讀起來。

  馬奎斯的《百年孤寂》,不管什麼時候讀,都別有一番風味。

  忽地,一張泛黃的紙從書頁裡飄下……

  宿文棠趕緊一把抓住。

  攤開,泛黃的紙頁裡還有一張相片,兩個依偎的身影如膠似漆,紙頁上俊逸挺拔的字跡這樣寫著:

  我摯愛的逸,請你一定要跟我連絡,別忘了復活節之約,屆時,我將

  會在威尼斯的歎息橋下,等待你的到來。

  愛你的倩如筆

  摯愛的逸、愛你的倩如,倩如、逸、倩如、逸……

  兩個名字像是小石頭兒,不意在宿文棠寂靜的心裡擲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好熟稔呀,這兩個名字。

  他塵封的記憶好像出現了曙光,他仔細的望了望相片裡的人——

  驀然,宿文棠的腦海裡出現了一張蒼白的臉,細緻的五官失去光澤的躺在病榻上,不意,孱弱的臉孔和相片裡巧笑倩兮的女子臉孔陡然重疊在一塊兒!

  復活節的歎息橋之約……

  「是阿姨!難道這就是她提過的復活節的歎息橋之約?」宿文棠的眸光有著詫異。

  萬萬沒想到舊書攤裡的一本《百年孤寂》,竟然夾著翁二小姐的愛情往事,宿文棠當下把相片和紙張一併夾回了書本。

  豁然起身,「老闆,我要買這本書。」語氣有些激動。

  老闆冷淡的睞了他一眼,「再挑兩本,三本一百塊。」

  「不了,就這一本。」他急切的探手在口袋裡掏出錢包,卻發現裡頭除了信用卡和幾張歐元,竟然沒有一張新台幣!

  「請問可以刷卡嗎?」宿文棠鼓起勇氣問。

  老闆臉色一僵,「你有看過舊書攤還可以刷卡的嗎?還是你家的垃圾車都還有刷卡機?」他沒好氣的說。

  堂堂Sergio  W集團執行長,來到台灣竟然連本舊書都買不起。

  「要不……」歐元不知道他收不收?

  看他一臉窘,活脫脫是個蠢小子,也罷、也罷!

  老闆揮揮手,「甭了、甭了,小夥子,書送給你吧!反正這年頭會來舊書攤的人也不多了,當作是緣分吧!」

  不等宿文棠說什麼,老闆十分豪爽的扛起一堆書,繼續忙碌的整理,那雙眼眸再也無暇多看他一眼。

  「謝謝!」他由衷的感激,因為這本書挑起了他多年前的記憶。

  回到台北分部的辦公室,宿文棠仍對這本夾著秘密約定的書,久久無法挪開目光。

  當時他不過還是個中學生,翁家移民義大利之後,二小姐沒多久就病了……

  那天,宿文棠剛從學校放學回來,經過二樓半掩的門扉,原想要安靜離開,可又擔心床上那孱弱的身體。

  猶豫半晌,他鼓起勇氣推開門走了進去。

  「……阿姨。」宿文棠喚了一聲。

  深陷的眼窩發出一絲微弱的光芒,「文棠……」翁倩如勉強的扯出笑容。

  伺候的僕人打點妥當,便悄俏的退下了。

  「過來,放學了是不是?」她用微弱的聲音問。

  「嗯,阿姨,你身體好點沒?」

  以他的身份,本該恭敬的喊她一聲二小姐,可她執意要他喊她阿姨,對於溫柔的翁倩如,宿文棠真的是打從心裡以母親的角色看待。

  望著宿文棠,青春的模樣在他臉上揮灑得淋漓盡致,「現在幾月了?」欣羨之餘,翁倩如問。

  「三月了。」

  「三月?」晦澀的眼睛陡地一亮,她無端緊張了起來,一口氣像要喘不過來。

  「怎麼了,阿姨?」宿文棠上前握住她的手,擔憂的低問。

  「復活節是什麼時候?快到了吧?」翁倩如焦急的反拉住他的手,若不是身體虛弱,只怕激動的她要從病榻上正坐起身了。

  「就這個禮拜天。」宿文棠被她突然的揪扯給駭住了,他沒想到她的力氣竟會如此之大。

  「幫我……幫我……」一句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

  「幫你什麼,阿姨?」

  她蒼白的指尖指向梳妝台下的抽屜,許久才吐出字句,「幫我拿給他……拿給他……」翁倩如突然傷感的紅了眼眶。

  宿文棠快步的打開抽屜,裡頭有一本書,《百年孤寂》,但是他不懂。

  「阿姨,你要這本書做什麼?」

  「……筆。」

  宿文棠趕緊從書包裡掏出筆來。

  他永遠記得,那只顫抖的手是如何努力的寫著名字和地址,像要耗盡所有力氣也不肯放棄。

  「文棠,幫我把書送到這個地址,務必幫我……把書交給他,他就會懂的。」她哀愁的眼睛流下了長串的淚水。

  不假思索,「嗯,我知道,阿姨,你別哭。」年少的宿文棠只想完成這個任務,轉身就要離開。

  「文棠——」翁倩如叫住他的腳步。

  宿文案轉過身,等著她最後的交代。

  「別讓任何人知道,偷偷的……」她近乎哀求的提醒。

  他點點頭,把書放進了書包,給了一抹堅定的眼神,像是告訴她別擔心似的,這才快步的離開這被病魔霸佔的空間。

  然而才踏下了樓梯,刻薄的翁大小姐就像是鬼魅般的來到,住宿文棠面前伸手而去。

  宿文棠先是一愣,「大小姐。」他禮貌的喊了一聲,還不忘鞠了個躬。

  「拿來。」

  他臉色一僵,「什麼?」

  「別跟我裝蒜,你剛剛到倩如房間去做什麼?」

  「我、我只是去看阿姨身體好點沒。」他力求鎮定。

  瞇起勢利的眼睛,她上下打量了一回,「你不是剛回來?怎麼馬上又要出去?」

  「剛剛去碼頭閒晃了一圈,想起來有東西落在碼頭了。」他小心的說著藉口。

  「那叫傭人先幫你把書包提上去啊,雖然對我來說你只是管家的孩子,但是對那些僕傭來說,深受我父親疼愛的你至少也高尚一階,大可使喚他們。」她神情睥睨的說。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來,不好意思麻煩其他人,能夠受到總裁的幫助我已經很感激,不敢仗勢。」宿文棠早熟的回答。

  「少跟我要嘴皮子,我問你,倩如真的沒交代你什麼?」

  「沒有。」他很肯定的說。

  翁倩蘭冷冷的瞟了他幾眼,冷不防一個巴掌凌空掃來,啪的一聲清脆,就落在宿文棠臉上。

  他還來不及反應,翁倩蘭已經搶過他的書包,想要搜出什麼蛛絲馬跡。

  「還給我——」宿文棠卯足全力的衝上前去搶。

  他不可以辜負阿姨的信賴,不可以——

  「都愣著做啥?還不把這欺主的野蠻小子給我拉開!」翁倩蘭大叫。

  奴僕們一左一右的把他架開,只見翁倩蘭得意的從書包裡拿出那本《百年孤寂》,「唷,這是什麼?我記得這不是倩如的書嗎?怎麼憑你這土小子也會看這玩意兒?」

  「大小姐,那是我的書,阿姨送給我的,請還給我。」宿文棠據理力爭。

  「胡說八道——」跨步上前又是一個巴掌,「臭小子,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偷的?總之你給我聽著,這書我拿走了,你最好別讓我發現你說謊,要不然,有你好受的——」她側身招來僕人,「把這本書給我扔了。」

  「是,大小姐。」

  翁倩蘭得意的望著宿文棠蒼白的臉,轉身,旋即像是五彩孔雀似的,恁的高傲離去。

  她離開後,宿文棠就這麼被扔回地板,臉上的巴掌還火辣辣的,他內心掩不住的憤怒跟激動,逼得他直握緊拳頭。

  他永遠記得他辜負了阿姨的信賴,永遠記得自己遭受羞辱,然而最讓他傷心的是,阿姨的病再也沒有任何起色,就這麼虛弱的直到她絕望的嚥下最後一口氣。

  往事歷歷在目,宿文棠冷峻的臉孔是刻意壓抑後的模樣,他怎麼也不敢相信,當年沒來得及送出的東西,如今竟會重回他手中,這意味著什麼?他還能有機會彌補嗎?

  

  JS服裝工作室。

  修若娜一邊拿著設計圖在跟打版師父商討事宜,下一秒還要分神應付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只見她一個人當三個人用,忙得幾乎要人仰馬翻。

  座位四周的走道上更是堆放了許多的布料、圖稿、拉里拉雜的束西,僅剩下一條窄小的通道供修若娜勉強跳躍走動。

  「不對,這邊還要再收攏一點,整體感覺才會更立體。」

  打版師父手邊飛快的動作,「這樣呢?」詢問的望著她。

  她思索須臾,「嗯,好點了。」轉個身,「對了,昌雁,我覺得,這個地方的腰線應該這樣子抓縐。」

  「可會不會太細了?」

  「這次設計重點本來就是要凸顯腰線的細緻,如果縐摺太粗,就顯得不夠雅致,而且看起來反而……」她滔滔不絕的說著自己的設計觀點。

  修若娜,新銳服裝設計師,事業還在起步的她目前正在筱蓉學姊的JS服裝工作室工作,未來的目標則是希望能夠進入Sergio  W集團,成為旗下的首席服裝設計師。

  突然,她驚叫起來,「啊,對了,工廠那邊聯繫了嗎?」

  「嗯,已經在待命。」

  「喔,那就好,我真怕來不及。」修若娜鬆了一口氣。

  正當工作室呈現一片繁忙景象的時候,突然尖銳的嘶叫聲接連從工作室最僻靜的房間傳出來。

  「啊——啊——」一陣又一陣的,「啊……」

  誰?是誰?大詭異了!大夥兒紛紛停下手邊動作,不約而同噤聲,納悶的往盡頭的事發地點看去。

  「那、那是筱蓉學姊的聲音吧?」修若娜詫異的問。

  記憶中的學姊,舉止優雅過人,說話總是輕聲細語,溫柔可人的形象實在無法跟此刻歇斯底里的嗓音兜在一塊兒。

  「好……像是。」昌雁也不大確定。

  就在大家困惑之際,身穿雪紡洋裝、圍裡著喀什米爾羊毛披肩的身影發了狂似的從辦公室裡奔了出來,手裡攢著一封縐爛的信,素來優雅的身影竟然不顧形象的撩起裙擺,跳呀跳的來到修若娜面前,冷不防的一把抓住她。

  「……筱、筱蓉學姊!」修若娜心驚膽戰的望著情緒穩定質嚴重不足的李筱蓉,伺機要逃。

  「若娜,」頓了一下,她又喊,「若娜!」揚高了音量。

  「欸,是,我、我在聽。」修若娜完全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若娜——」李筱蓉使盡全力的喊。

  「學姊,我在啊,你……怎麼了?」真叫人害怕。

  忽地,李筱蓉整個抱住她,兀自樂不可支的大笑起來,「哈哈哈,若娜,哈哈,我的若娜……」

  瞠目結舌的,不只修若娜一人。

  聽說物極必反是自然界的恆常現象,修若娜直覺李筱蓉一定受到什麼非人的對待,要不然好端端的怎麼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發癲。

  「學姊,你到底受到什麼刺激了?不要緊吧?要不要……試著哭出來?」

  「哈,對啊,我真要痛哭一場,人家不都說會喜極而泣,我應該要嚎啕大哭才顯得出我的歡樂。」說完又緊緊的勒住修若娜的身子,激動的前後搖晃。

  喔,天啊,不能呼吸了,學姊把她抱得太緊了!

  「昌雁,快打電話,叫救護車,學姊她……」

  不等修若娜說完,李筱蓉攤開手裡那張發縐的信,興奮的將紙張急急推送到她面前。

  「若娜,Sergio  W集團來信了,你通過亞洲地區的初選了,接下來你將要代表台灣、代表JS工作室的全體員工到義大利參加新銳設計師的最後甄選。天啊,這可是全世界的新銳設計師都要齊聚一堂的競爭欸!」連珠炮似的嘴巴宣佈著天大的消息。

  一記悶雷似的,狠狠的打上了她的腦門,傻了,修若娜腦袋一片空白,微張著紅唇,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連一個單音都不行。

  筱蓉學姊剛剛說了什麼?她通過甄選了?她要到義大利參加Sergio  W集團新銳設計師的最後甄選?

  這、這……

  修若娜無意識的連退了數步,先是看看自己,接著又看看因過度興奮漲紅了臉的李筱蓉,還茫然的望了其他同事一眼。

  「修若娜,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李筱蓉不死心的又狠狠搖晃了她一回。

  竟然沒有大吼大叫,聽到這樣天大的好消息,她怎麼可以這樣緘默、無言?

  冷不防咚的一聲,修若娜猛然跌坐在椅子上,許久,她空白的思緒才又緩慢的試圖恢復到正常的轉速。

  不可置信的接過李筱蓉手裡的通知函,她仔細的看了一回又一回,體內的血液激烈的奔流在每一條血管裡,心臟歡欣的跳動著,修若娜再也壓抑不住那股瘋狂的念頭,大聲的嚷叫起來。

  「啊    啊Sergio  W集團!啊……」她握緊拳頭,激動的使盡所有力氣。

  李筱蓉開心的笑了,一把抓起她,跟著她瘋狂的吶喊,她們高興得眼淚失控奔流,忍不住在心裡吶喊,天啊!!真的是Sergio  W集團,是Sergio  W集團!沒想到這一天終於來了!

  「恭喜!」

  「若娜,恭喜你!」

  「小娜娜,你太棒了……」

  此起彼落的祝賀在工作室響起。

  終於朝目標Sergio  W集團跨出那一步了,終於!

  修若娜內心激動萬分。

TOP

  第二章

  前往義大利威尼斯的飛機上,修若娜既緊張又興奮,情緒高亢得幾乎睡不著覺。

  想到自己能夠順利爭取到這台灣區唯一的代表名額,而且是和來自世界各地的服裝新秀一同前往威尼斯參加Sergio  W集團新銳設計師的最後甄選,她就忍不住在心裡直呼自己實在大幸運了。她想,這一定是父親在天之靈的庇佑。

  是的,父親已經辭世兩年了,失去唯一的親人,修若娜只有靠著對工作的熱誠努力走過這些傷心,終於辛苦有了成果,她深深的感謝父親,因為是父親給她這份勇敢的力量。

  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感恩之餘遂而從手提的隨身行李拿出一本棗紅色的書。

  整理行李的時候,李筱蓉在衣櫃角落意外發現的東西——父親的日記本。

  「若娜,你還要帶些什麼東西?威尼斯現在的天氣應該還是有些冷吧?」因為出發的時間十分緊迫,她自告奮勇的來幫修若娜整理行李。

  「嗯,我想還是需要帶件保暖的外套。」

  「外套太厚重了,你的行李應該要輕便一點,對了,上回送你的喀什米爾羊毛披肩呢?」

  「喔,應該被我收在衣櫃裡吧!」修若娜不甚肯定,因為她正埋頭整理她打算要帶去的設計圖。

  李筱蓉逕自走去她的房間翻箱倒櫃的找,忽地,在最下層的抽屜裡,她發現了一本棗紅色的書,有些發黃。

  「娜娜,這是什麼束西?」李筱蓉拿著書走來。

  循聲別過頭,「什麼東西?」她一頭霧水。

  「這個,」她揚手晃了晃手裡的書,「在衣櫃最下面的那個抽屜找到的。」

  修若娜納悶的接了過來,隨意的翻動這本陳舊的書。

  「唔,好像是日記。」李筱蓉蹲下身子靠了過去。

  「是我爸爸的,這是他的字跡。」修若娜有些意外。

  記得父親的遺物,她都已經妥善收整,怎會有這落網之魚?

  她一翻動,裡頭掉出一張明信片,灰沉沉的色調透露著異國的旖旎。

  「哇,是威尼斯的歎息橋欸。」李筱蓉大嚷,因為這可是她夢想中的國度。

  翻過明信片,上頭寫著,「我希望,每一年的復活節,都能和你在歎息橋下親吻,我希望,神會聽見我們的祈求,賜予我們相愛的旨意。」修若娜低喃的念著那溫柔的字句。

  「哇,好浪漫,原來伯父年輕時候也是個多情種欸!要是我和伯父年紀相當,一定會為他心動的。」李筱蓉忍不住的陶醉起來。

  修若娜沒有回應,逕自翻閱著父親的日記,她意外發現,這裡頭竟然記載了父親和母親認識相愛的點點滴滴,紀錄就從第一天的相識開始。

  她像是渴求文字的蟲子,一字一字的吞噬著父親的書寫,每一句都是對母親最深的愛戀,最深、最深……

  驀然,修若娜臉色僵硬的闔上日記。

  「怎麼了?怎麼不再繼續看下去?」她看得正過癮呢!

  「爸爸太傻了,我的母親當初因為離不開優渥的生活,所以選擇狠心拋下我們,像她那樣自私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父親如此真摯的愛情。」修若娜紅了眼眶,為父親的癡情抱屈。

  「你怎麼知道伯母是因為離不開優渥的生活?」李筱蓉問。

  「要不然她怎麼會從來沒想過要見我一面、見爸爸一眼?」修若娜激動的說。

  記憶中,母親的臉孔永遠是模糊的,儘管在父親的陳述中,她是那麼的善良而且美麗動人,但是被母親遺棄的傷,卻深深的烙印在修若娜的心裡,即便這麼多年了,她仍無法釋懷。

  「娜娜……」李筱蓉懂,她懂修若娜對母親的渴望跟怨懟,那是一種很深刻的矛盾,又愛又恨的矛盾。

  當天晚上,一個人的夜深人靜,修若娜按捺不住,又從枕頭底下拿出了父親的日記,一字一句的讀著……

  直到最後一頁的最終一句,父親用堅定的口吻寫著:

  復活節那天,歎息橋下的約定,不見不散。

  復活節那天,歎息橋下的約定,不見不散?修若娜心裡浮現了疑問,也回想起父親告別人世前的失望模樣。

  她歎了一口氣,很深沉的無奈。

  當年的歎息橋之約沒有實現,要不,在面臨生命的終點時,父親不會遺憾的這麼對她說

  「娜娜,真希望我還有氣力到義大利一趟,在復活節那天再看一眼歎息橋。」

  那是父親這輩子最深的遺憾,當下,修若娜打定主意,這一次到威尼斯參加甄選的同時,她要代替父親重遊一趟歎息橋,了卻那無緣的等待。

  抱著父親的日記本,她凝望著機艙外的領空,心裡有著複雜情緒在交錯,一股是勇敢面對未來人生目標挑戰的希望面,另一股則是充滿遺憾憐惜的傷感。

  直到飛機降落在威尼斯的機場跑道,修若娜知道接下來的考驗將關係到她未來的人生,因為她是台灣地區參加最後甄選的唯一人選,整個服裝界就等著看她這個新秀設計師的表現,肩上所背負的不單單是她畢生的個人夢想,還有更多人的期待。

  冗長的通關後!修若娜真的感到疲憊了,可是內心的情緒卻是激昂的,她拉著行李,環抱著她心血結晶的設計圖,努力找尋當地負責接待的人。

  機場人山人海,超乎她想像的繁忙。

  儘管也有一六五的苗條高度,然而杵在這些人高馬大的西方人群裡,她還是顯得嬌小。

  尤其連續十幾個小時都沒有好好休息,壅塞的人群搞得她腦袋更是昏沉不已,修若娜感覺自己像是來到巨人世界的小矮人。

  緊緊抱住設計圖和行李,她張大眼睛努力找尋目標,就在她發現自己根本完全失去方向的同時,冷不防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她面前整個衝擊而來。

  砰!她閃避不及,整個人竟然瞬間往後仰倒而去

  「啊……」

  修若娜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頹然倒下,心一冷,手一鬆,懷裡的設計圖絕望的滾了一地,她以為這次要摔得頭破血流了,連忙驚慌的閉上眼睛。

  完了,她該不會就此一命嗚呼,還是摔壞腦子失去記憶,抑或是腦部受傷嚴重半身不遂,那她的人生怎麼辦?她的設計師夢想、她的設計圖,還有她答應父親的歎息橋之行……

  修若娜倒下的瞬間,所有可怕的下場都在她腦海裡出現過,唯獨,就是不包括這個——

  撞擊的痛楚並未如預期般到來,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暖得叫人幾乎要全然的放鬆睡去,鼻息間依稀嗅到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味道,爽冽清新……

  就在她短暫陶醉之際,下一秒,臉上傳來十分尖銳的痛楚,逼得修若娜猛然睜開眼睛。

  「好痛!」她詫異的驚呼。

  一張半大不小的臉氣呼呼的出現在她面前,是個約莫六、七歲的混血女娃兒,瞠瞪著雙眸凶神惡煞似的睨著她,用奇怪口音的中文嚷嚷,「你在幹什麼,還不給我爬起來。」雙手擦腰,凶巴巴的模樣。

  「我?你……」修若娜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時,腦門上傳來一記悶笑,她順勢仰看而去,一張東方男子年輕俊朗的臉孔就近在咫尺。

  唔,黑色的頭髮凌亂中帶有瀟灑、深邃的眼眸勾人心神,薄稜的唇挑勾起一抹笑,煞是好看。

  「嗯?你是誰——」修若娜直覺問。

  「宿文棠。」回答的嘴帶著淺笑。

  女娃兒不甘心被忽視,湊上猙獰的臉孔,「討厭,起來,你快起來!」又故計重施的在修若娜臉上掐了一把。

  「啊,好痛、好痛,別……」她哀喊討饒。

  「萊麗,別這樣。」他試圖制止女娃兒的放肆,繼而忍俊不禁的對修若娜說:「小姐,你再不起身站好,我敢保證她會繼續這麼掐下去。」

  笑啥?這傢伙讓修若娜覺得有種存心看好戲的意味,她忍不住皺眉遷怒的賞他一記白眼。

  唷,還敢瞪她的文棠哥哥!

  顧不得許多,胖嘟嘟的萊麗索性一把推開修若娜,讓她整個跌坐在地板上。哼,看她還敢不敢。

  咚,屁股整個撞擊上堅硬的地板,修若娜又是一陣錯愕。

  不敢相信,眼前不過才六、七歲的小女生,怎麼會這麼的……可惡?

  好不容易回過神,「小妹妹,你怎麼可以這樣?」修若娜抗議。

  「我就是要這樣,怎麼樣?」萊麗人小鬼大的向她挑釁。

  「你很沒禮貌。」

  「你才沒禮貌,你幹麼賴在我文棠哥哥的身上不起來?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是我未來的老公欸!」萊麗氣得直跺腳,一雙圓呼呼的腿氣急敗壞的跺踏著。

  「老公?」修若娜驚訝之餘,趕緊爬了起來,用極度詭異的目光望著一旁始終咧著笑的男子。

  這男人看起來少說也有三十歲的年紀,可那小女孩頂多就是十歲,他們……他們怎麼可能會是夫妻?未成年欸……

  「看什麼,不許你看我的文棠哥哥,要不然,我挖掉你的眼睛。」萊麗霸道的杵在她面前。

  「萊麗,不可以這樣。」宿文棠開口制止。

  原本兇惡的模樣突然換了一張臉,軟聲的撒嬌,「文棠哥哥別跟人家生氣嘛,都是她壞,文棠哥哥是我未來的老公,我最喜歡文棠哥哥了,」知道你今天會回來,人家還特地蹺課來接你欸。」萊麗整個人撲向一旁的他。

  「乖,你還小,不能當文棠哥哥的妻子。」宿文棠極有耐心的說。

  「那你等我,你要等我長大啊!」她耍賴的在宿文棠懷裡蹭了蹭。

  修若娜哭笑不得的望著這對……老夫少妻。

  冷不防,「看什麼看?」萊麗機伶的賞了她一記白眼,「以後不許你擋我的路,要不然,下次就沒這麼幸運了。」

  「小妹妹,你真的很沒禮貌欸,你撞到人就應該要說對不起。」

  「我媽媽說,好狗不擋路,機場那麼大,誰叫你偏偏擋在我面前,阻礙我和文棠哥哥的久別重逢,我懷疑你分明是覬覦我的文棠哥哥。」

  「我覬覦他?拜託,小丫頭,你懂什麼是老公嗎?」修若娜忍不住跟這丫頭認真了起來。

  「我為什麼不懂?少跟我倚老賣老,瞧不起人。」

  「嘖,瞧你呆呆傻傻,還知道什麼叫倚老賣老啊!」食指點了她的腦袋。

  一掌拍開,孩子氣的直跺腳,「喂,老太婆,竟然敢說我呆呆傻傻?」

  「你喊誰老太婆,我今年都還沒三十咧,怎樣,我就說你呆呆傻傻,有啥不敢?」彎下身子,她不甘示弱的瞪著這小丫頭。

  「你——」氣不過,萊麗發了狂似的撲了過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能夠打得過修若娜,反正就是一陣蠻幹亂打。

  修若娜又是一陣措手不及,「欸,野丫頭,住手!」

  「你才是野女人!」想不到小小年紀的她發起狂來也是絲毫不遜色。

  萊麗是個人小鬼大的刁蠻孩子,這年輕女孩也是個迷糊衝動的角色,兩個這麼兜在一塊兒,宿文棠一點也不相信她們會發生什麼好事。

  也不理睬、制止,索性就這樣掛著淺淺的笑容,任這兩個女性一大一小的在機場大廳廝殺起來,因為宿文棠的目光早被滾落在地上的東西給吸引了。

  他蹲下身去拾起。

  「欸,你說你叫什麼棠的,還不快把你的小小老婆帶走啦!」修若娜機警的閃開刁蠻萊麗的一拳,大聲求救。

  「叫你別看文棠哥哥你還看,不准看!要不然挖掉你眼睛。」萊麗潑辣的喝止,胖嘟嘟的小手不斷的揮舞。

  像個不相干的人似的,宿文棠問:「這是什麼?」

  「我的設計圖。」修若娜頭也不回的回答,一邊還忙著料理這個野蠻丫頭。

  唔,設計圖呢,好奇的他不等修若娜應允,逕自打開手裡的設計圖觀賞起來。

  「你是學生?念服裝設計的?」他看著設計圖問。

  她回頭一瞥。哎呀,那是她的寶貝啊!「欸,別動我的設計圖,住手!」

  「壞女人,不准你命令我的文棠哥哥。」小短腿又發出猛烈的攻擊。

  「可惡,很痛欸!」利用反制,修若娜也狠狠的擰著她圓呼呼的臉。

  「放手、放手……」萊麗痛得大呼。

  不過為了捍衛她寶貴的設計圖,修若娜只得又分心的甩開這個混血野丫頭,急忙撲向宿文棠一把搶回她的寶貝設計圖。

  「叫你別動我的東西!」

  「不能看?」半側過臉,宿文棠慵懶的笑問。

  「當然。」修若娜瞪大眼睛望著他。

  ㄏㄡ,他們又對上眼了!

  眼見自己打也打不贏,人矮又老是被忽視,「別勾引我的文棠哥哥啦!哇哇……」萊麗索性使出她的拿手把戲嚎啕大哭起來。

  嗯?這個小醋罈子還真的在哭啊,哇,都不會不好意思,果然是個小丫頭,修若娜真是徹底被她給打敗。

  翻了一記白眼,這才發現吵鬧讓她們成了機場的奇特景觀,尤其大家更是對著修若娜指指點點,活像是在指責她以大欺小。

  她趕緊推著小霸王的肩膀,「欸……你別哭啊,我又沒欺負你。」

  不說還好,小萊麗竟然哭得更大聲了,「壞人,你是壞女人——」

  「我?我什麼時候變壞女人了?」嘖,好漢不吃眼前虧,窘迫的修若娜抓抓狼狽不堪的頭髮,趕緊收拾東西準備落跑。

  才到威尼斯就遇上這種倒楣事,一個莫名其妙的丫頭跟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修若娜除了自認倒楣還是只有自認倒楣。

  她小心翼翼的收拾自己的設計圖,像是對待價值連城的珠寶那樣慎重。

  「你還沒回答我。」宿文棠又問。

  「老大,我拜託你行行好,饒了我吧!」

  心裡直歎倒楣的修若娜抱緊設計圖,把大聲哭泣的萊麗推給宿文棠,一手抓回行李,旋即像是逃避瘟疫似的溜走。

  「呿,膽小鬼!」望著她遠去的狼狽身影,宿文棠竟然覺得莞爾。

  這時,哭哭啼啼的萊麗拉拉他的衣袖,遞上了一隻縐爛的信封。

  「什麼?」

  「……那個壞女人弄丟的。」她抽抽噎噎的說。

  「萊麗,那個姊姊不是壞女人。」充其量,她只是傻了點,笨了些。

  宿文棠摸摸萊麗的頭,狐疑的掃了一眼熟稔的信封,旋即接過信封打開一瞧。

  唔,是Sergio  W集團新銳設計師甄選的獲選通知信,難道……

  宿文棠寓意深遠的目光望著遠去的身影。

  直到萊麗不甘心被忽視,又扯扯他的衣服,他才牽起她的小手,「好了,別哭了,我們回家去。」

  「嗯!」原本凶巴巴的小女孩此刻竟出奇的溫馴。

  萊麗低下頭得意的吐吐舌頭,有一種勝利的快感。

  哼,誰都不許搶走她的文棠哥哥,那是她未來的老公,她的!

  

  坐落在足以眺望整個水道美景的地方,融合了拜占庭式與古希臘的傳統建築,典雅華麗,這正是Sergio  W集團創辦人所擁有的豪宅,氣勢恢弘叫人震懾。

  對於許多人來說,能夠停下來看一眼這豪宅,就興奮得彷彿走進天堂,然而對宿文棠來說,卻是一種無力抵抗的箝制。

  每當他回到這豪華宅第,臉上的線條就會本能的緊繃,連眼神都會透著一種冷漠的疏離。

  然而這一次從台灣出差回來,一本舊書讓他一反過去的抗拒,一路上,宿文棠腦袋裡想的全是多年前那段被阻擋的愛情,他迫切的想要在翁倩如住過的房子裡,找出當年留下的蛛絲馬跡。

  「文棠哥哥,待會我們來玩好不好?」萊麗撒嬌的請求著。

  「乖,我還有事情要忙,聽話,自己去玩,好不好?」

  「可是……」

  「不聽話,媽媽會罵人的喔!」宿文棠搬出翁家大小姐的威名,好讓這個小丫頭知道不可以造次。

  誰知她反而有恃無恐,「哈哈,我可是先問過管家阿姨了,媽媽今天不在家,爸爸也不在,外公又去公司了,所以不怕!而且我很想念你啊,每一次你都要工作好久好久,這樣我們怎麼有時間培養感情呢?」一副小大人的口吻說。

  「乖,你還小,將來總會有時間的。」宿文棠捺著性子安撫。

  萊麗是個孤單的孩子,儘管生活優渥,但是她比誰都缺乏安全感,刁蠻任性是她的防衛機制,說穿了,她也不過是個極度渴望父母疼愛的孩子。

  也就是因為憐憫她的孤獨,是以宿文棠總是多份耐心對待她。

  他蹲下身子費了一番唇舌,直到萊麗點頭應允了,他才轉身上樓。

  知道大宅沒有人,宿文棠沒有直接回自己房間,而是走向當年二小姐的房間——那早已空無一人的冷清角落。

  這像是被塵封的禁地,阿姨死後,這房間被每個人徹底冷落,誰都刻意避開這裡,久而久之,甚至連日常的打掃都鮮少有過,頂多一年一次,瞧,屋裡頭許多東西都早已蒙上一層灰。

  宿文棠吹拂傢俱上的灰塵,挪開椅子,獨自在房間裡找尋著可能的往事。

  不知怎的,走進這房間,宿文棠發覺這些年許多不曾回想起的生活點滴竟然開始慢慢的浮現,只是,他越是想要找尋關於阿姨曾經生活的證據,卻發現屬於阿姨的那最後一點氣息,都隨著她的死去刻意被抹煞了。

  許久,一切都是徒勞無功,宿文棠有些傷感的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懺悔他當年無心辜負的請托。

  他想不透,為什麼當時被大小姐強行拿走的書,會在這次偶然的機會下重回他手中,宿文棠暗自揣測,這會不會是意謂著阿姨的心願未了,會不會是在提醒他,有些事情是得由他來完成的?

  比如說,找到當年阿姨深深愛慕的人,然後把這本書重新交到對方手上,畢竟,這書是屬於那個人的。

  沉思的當下,長年緊閉的門竟突然被推開,宿文棠猛地別過臉去。

  「總裁——」他霍然起身。

  翁國欽的臉上同樣意外不已,「唔,文棠,你回來了?!」不過,那抹意外很快就被他巧妙的隱斂。

  「剛到。」

  他沉吟須臾,「到書房,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是。」宿文棠恭敬的回答。

  翁國欽離開的時候,欲言又止的望著這房間一眼,興許是注意到宿文棠的關切,他才隱忍著心思轉身離開。

  走進書房,翁國欽又像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嚴肅的坐在他的位置上。

  宿文棠筆挺著身子站在書桌前方,「總裁想要跟我說什麼?」

  「這次到台灣出差,事情處理得如何?」

  「一切都很順利,至於創新品牌的設計師甄選,也都已經進行到最後階段了,來自各地最有潛力的設計師相信現在都已經來到威尼斯會合了。」

  「嗯,照這樣看來,來年要為集團創下一個漂亮的成績,應該不是難事。」

  「是的,我有信心。」

  「對了,我聽說力克希這傢伙不同意開發新品牌,還在高層會議上跟你對峙抗衡?」

  「我和波特維先生只是一般的意見相左,總裁也明白這在公事上是常有的情況,經過我們彼此徹底溝通之後,現在已經達成共識。」宿文棠說得避重就輕。

  力克希.波特維是翁國欽的大女婿,也就是翁倩蘭的夫婿,中義混血,在集團內部擔任董事一職,有色無膽、有勇無謀的他,永遠只能像個跳樑小丑在旁邊喳呼嚷嚷,幹不了什麼大事。

  「開發新品牌是董事會一致通過的決定,既然已經著手進行,力克希就沒有擅自推翻的權利,以後他若有任何意見,叫他自己來跟我這老頭子說!」翁國欽說了重話,顯然是對這個女婿的短視近利、決策反覆很不滿意。

  「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總裁請放心,波特維先生只是基於謹慎。」

  手一揮,「你不用幫他說話圓場。」

  他是老了,但還不至於昏庸,這個外國女婿力克希腦袋裡裝什麼,他心裡明白,也正因為如此,翁國欽更慶幸身邊還有宿文棠可以信賴。

  只是,可以信賴多久?他還可以這樣全然的信任這孩子多久?

  他看得出他眼裡渴望自由的光芒,他看得見他背上等待振翅高飛的翅膀,倘若沒有一個足以叫他留下的堅決理由,宿文棠真的會走,屆時,Sergio  W集團將很有可能成為服裝界的往事。

  「總裁,如果沒其他的事情,我先離開了。」

  「嗯,你出去吧!」

  宿文棠恭敬的鞠躬,旋即走向門口。

  「文棠,」翁國欽又喊。

  「是,總裁。」

  「……你說!倩如走了很久了吧?有沒有二十年了?」

  宿文棠有些意外,「總裁為什麼突然問?」

  這些年來,總裁從不讓人提起二小姐的死,為什麼這一次,他卻問了?

  翁國欽別過臉,「沒事,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安靜。」

  避了宿文棠探詢的目光,直到沉重的門闔上,威嚴的模樣頓時化做落寞,佝僂的身子陷在皮椅裡,無限感歎,那是說不出的悔恨。

  他最疼愛的女兒,卻是最讓他心傷的人。

TOP

  第三章

  耗在機場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好不容易找到接待的人,修若娜只差沒有跪下來叩拜天地以表恩謝。

  她被安排住進了當地著名的旅館——香多涅。

  才抵達旅館門口,這融合多種風格的典雅建築深深的吸引了她的目光,從沒想過,就連一家小旅館都可以這麼別緻動人。瞧,簷下的那個圖騰,應該是歐洲人所謂神聖的家徽吧!

  廊式的拱門後,旅館的工作人員熱心的幫她把行李提到房間去。

  「歡迎光臨,舟車勞頓很辛苦吧!」帶著盛情的歡迎,芙蘭采斯卡說。

  「你的中文……」驚訝。她沒想到在威尼斯,竟然能夠聽到如此熟悉的語言。

  她咧出一抹笑容,「是不是說得越來越棒了?」芙蘭采斯卡自信的問。

  「嗯,說得很標準,而且,你還會成語欸!」

  「成語?」

  「就是指舟車勞頓。」

  芙蘭采斯卡似懂非懂。「對了,我聽說你是台灣來的。」

  「嗯,是啊!」

  「冒昧請問,你是Sergio  W集團的貴賓嗎?」一邊帶領修若娜走向房間,她一邊寒暄問道。

  她揮揮手,「呵呵,我不是貴賓,我只是來參加新銳設計師甄選的人。」

  「啊,你是服裝設計師?天啊,我以為你還是個學生,因為你看起來實在太年輕了。」芙蘭采斯卡驚呼。

  「呵呵,謝謝你,看來我還有一點青春的本錢。」修若娜笑答。

  「當設計師不容易吧,一忙起來怕是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哎呀,我還在這裡打擾你休息,真是抱歉,」

  「沒有關係,能夠和你聊天,我覺得很舒服。」

  「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芙蘭采斯卡。」

  「我叫修若娜。芙蘭采斯卡,我想請問,歎息橋距離這裡會很遠嗎?」

  「歎息橋啊,不遠啊,只要先找到聖馬可廣場,總督府就在附近,想要找到連接總督府跟地牢的歎息橋很容易的,總之在威尼斯,沿著水道就不會迷路了。你想要去看看嗎?」

  「嗯,難得來威尼斯嘛,謝謝。」

  「那你先休息吧,有任何事情需要幫忙都可以來找我。」

  芙蘭采斯卡走後,修若娜真的想要好好的睡一覺,唯有養足精神,她才能夠專心面對接下來的嚴格甄選。

  她一屁股的坐在床沿,放鬆的往後一個仰躺,卻因為背脊抵上了異物而突然正坐起身。

  「什麼束西啊……」她被嚇了一跳,連忙從床上彈跳起身。

  轉過身,發現床上摺疊整齊的浴袍上放了一隻色彩斑斕的玩意兒。

  她好奇的拿了起來,「彩蛋?為什麼這裡會有一顆彩蛋?」修若娜困惑不已。

  終於在彩蛋下發現了一張小卡:

  獻給香多涅的貴客,希望復活節的彩蛋帶給您幸福、重生。

  「唔,這麼說,這是送給我的嘍?」修若娜喃喃自問,一邊翻出行事歷,一邊又忍不住把玩起那顆美麗的彩蛋,「喔,原來三月就快要是復活節了,難怪會有這玩意兒,不過,還真是漂亮呢!」

  她整個人撲倒在柔軟的床榻上,專注的把玩著美麗的彩蛋,直到困意來襲,她再也抵擋不住的疲憊睡去,睡夢中忍不住咕噥了幾句,像是無意識的發洩參加甄選的緊張。

  隱隱約約的迷霧中,她彷彿看見年幼時淚眼汪汪的自己,茫然無助的站在豪華的大屋前,因為見不到想見的人而難過得哭泣起來。

  接著又夢見自己搭乘著小船徜徉在威尼斯水道之中,船身悠然通過了歎息橋,遠方響起鐘聲,有一抹溫柔的吻陡然落在她的唇瓣上,深深的打動了她柔軟的心,然而她卻始終看不清楚吻她的那張臉,看不清楚……

  詭異的夢境只在修若娜的心裡停留些許時間,因為接下來的忙碌,全然繃緊她的神經,叫她吃睡不能的投入在眼前的服裝設計上,繁忙得連一秒鐘的遐想都沒有,更無暇追究那張臉的主人。

  日日她早出晚歸,帶著她的設計圖在Sergio  W集團安排的地方專心於她的設計主題,她付出所有心力,只為成為Sergio  W集團旗下設計師之一。

  香多涅的芙蘭采斯卡總會貼心替她留一盞燈、留一份餐點,只是,望著威尼斯日昇日落的修若娜早累得連吃東西的力氣都沒有,往往頭一沾到床,就昏沉沉的睡去。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只要把作品交出去,她就能夠暫時鬆一口氣。

  瘦弱的修若娜扛著東西走下樓,「嗨,芙蘭采斯卡。」

  「娜娜,你還好吧?我看你真的很累欸。」

  「再撐一天就結束了,放心,我可以的。」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出門嘍,掰掰!」

  「欸,等等,我剛剛讓佩魯賈太太幫你準備了食物,帶著路上吃,這樣才有力氣。」

  不等修若娜拒絕,芙蘭采斯卡已經一溜煙的跑開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她拿著包裝妥當的豐盛食物,塞進她的手。

  「加油喔!」她目送著修若娜的離開。

  結果,食物只被吃了兩口,就被遺忘在工作台的一隅,直到修若娜完成她的作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沒有離開過眼前的設計工作。

  送出了連日嘔心瀝血的作品,修若娜才又重新啃起早已冰冷的食物,興許是壓力的解除,每一口嘗起來竟然都是異常的鮮美。

  她翻開行事歷,在這終末的一天上頭畫了一顆璀璨的星星。

  「咦,糟糕,今天是復活節?」

  她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倉皇的收拾著東西,最後索性揮臂把所有雜物一併掃進她的大包包裡,飛也似的離開臨時工作室。

  該死,她竟然差點忘了今天是復活節!

  她答應過父親的,要在復活節的那天走一遭歎息橋!

  

  儘管是星期天,身為領導全球服裝界的Sergio  W集團首席執行長的宿文棠依然沒有休假的資格。

  一如往常的西裝筆挺,踩著同樣沉穩的步履走進辦公室,他看到剛剛送抵的設計圖,全是這一次參加甄選的新銳設計師的作品。

  原本這些設計圖是不會送到他面前的,但是為了讓素有工作狂之稱的他早點掌握這次甄選的情況,員工一拿到這些作品後,便力求效率、小心謹慎的送到他的辦公室來,宿文棠莞爾一笑,拉開椅子的同時略略翻了幾張,第一個印象是覺得作品創意十足。

  他寬了扣子,瀟灑的坐在椅子上,手邊翻閱的動作持續著。

  突然,有一張以亮鵝黃為基調的禮服設計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宿文棠把這叫人眼睛為之一亮的設計圖抽放到最上頭來,他忍不住,還起身用俯瞰的角度欣賞了好幾回。

  「好搶眼的色調!」亮得像是夾雜了黃金般的搶眼,有一種午後陽光的晴朗氛圍,當下,讓他本能的想起一個畫面……

  台灣的翁家大宅。

  當時,僕傭的住所是獨立在主屋旁的小長屋,講究采光的落地窗設計,一點都不因為是僕傭的住所而有絲毫馬虎,宿文棠跟著在翁家擔任管家的父親一同住進了那座舒適的屋子。

  記得他剛上國中吧!因為正是期末考階段,他拿著書本在落地窗前一邊曬著暖陽一邊讀書,陽光從樹隙灑下瑞邃金光,讓他沐浴在一片光華之下,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像是從天而降的天使,帶著喜樂的祥和光芒。

  忽地,隔著一片草地外的鑄鐵雕花園籬,宿文棠看到一個年幼的小妹妹,搖晃著身子踩著蹣跚的步伐而來,還是剛剛學會走路的階段,小手緊緊的抓著欄杆,淚眼汪汪的啜泣著。

  「媽媽、媽媽……」

  宿文棠還記得,那女孩不斷的喊著媽媽,粉頰上儘是淚痕。

  她是誰?為什麼會在圍籬外哭泣?宿文棠透過落地窗看著那個女孩,一顆心緊緊的被她的眼淚揪扯得發疼。

  許久,一個焦急的身影直奔女孩身邊,像是父親的角色,滿是憐惜的抱住哭泣的女孩,一大一小的身軀相擁在陽光下,男人又憐又愛的安撫著女娃兒的哭泣。

  最終,他將她抱上了肩,女孩靠在寬厚的肩膀上,吸吮著自己的手指,無辜的望著大宅。

  那天的陽光就像這張作品的顏色那麼的耀眼、充滿希望。

  宿文棠整個人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近來,回憶起過去的頻率越來越頻繁了,大抵是從舊書攤找到那本書開始。

  對了!復活節……

  宿文棠整個人驚醒,連忙查看了面前的桌歷,今天不就是復活節嗎?

  二話不說,他抓起外套,頭也不回的離開辦公室。

  宿文棠離開後,陰錯陽差的,萊麗意外現身了。

  她滿嘴的抱怨,「可惡,今天是禮拜天欸,為什麼文棠哥哥還要來上班?難道就不能陪我一下嗎?」

  推開辦公室的門,裡頭空無一人。

  「咦,人呢?不是說在公司?為什麼不見了?」

  萊麗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踩著不悅的步伐在宿文棠的辦公室裡來回蜇走,走了三回,她索性坐在宿文棠的椅子上等!可是不到十分鐘,她的耐心全消,肚子裡那把火倒是燒得特旺。

  「可惡,大人都是騙子,都是騙子,連文棠哥哥都是——」萊麗氣惱之餘,賭氣的抓過桌上的一張設計圖,「又是設計圖,成天就是設計圖,等我撕爛這些設計圖,看你們怎麼辦!」

  萊麗是暴力執行的伎伎者,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說破壞,就是徹底的破壞。

  「這麼噁心的香蕉黃,鬼才喜歡!」她一把抓過設計圖,狠狠的撕碎。

  為了不留下證據,她把碎紙塞進她的小包包裡,決定來個毀屍滅跡。

  「大人都是討厭鬼,」她扮了一個極醜、極醜的鬼臉,下一秒旋即怒氣沖沖的離開宿文棠的辦公室。

  

  歎息橋是一座封閉的巴洛克式石橋,凌空架在總督府與監獄之間的小河道上,建構得十分嚴實,僅僅在面向著運河的一側開了小窗,是歷史上死回奔赴刑場的必經之路。

  關於歎息橋,有太多的民間傳說,時至今日,據說橋下過往的船夫還可以依稀聽到昔日走過此橋的死囚歎息聲。

  修若娜不是為了聆聽死亡前的歎息才來到這裡,她來,是為了一圓父親生前對歎息橋的念念不忘。

  她站在碼頭,目光悠悠遠遠的眺望著前方,河道幽深晦暗,她揣想著父親未能成行的失落,忍不住憂傷。

  「爸,今天是復活節,我來了,是特地代替你來一回,好為你多看一眼威尼斯的歎息橋。」她低喃著。

  直到今天,她仍不明白,為什麼當年母親看不到父親的深情執著,為什麼聽不到年幼的她對母愛真誠的呼喚,為什麼她竟然可以如此狠心的拋下他們父女倆,她不懂,始終不懂!

  她常常在想,如果她能夠見到母親一面,她斷要如此的詢問她。

  碼頭上,一艘又一艘的貢多拉船乘載著觀光客穿梭在水道上,劃過幽黑的水面,留下了一紋又一紋的痕跡在水面上餘波蕩漾,像是她心裡的疑問不曾擴大,也未曾消失。

  就在修若娜冥想的當下,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強勁的吹來,揚起了她披掛在脖子上的絲巾。

  「呀——」她伸手想要抓住絲巾,卻撲了個空。

  這條絲巾對她意義非凡,是母親留給她僅剩的記憶,儘管她對母親有所埋怨,但是她還是很珍惜這條絲巾,因為,這恰恰也是父親最愛的一樣東西。

  「該死,好端端的吹什麼風!」修若娜懊惱的直叨念,現在真是痛恨自己長得不夠高,要不然早抓住她的絲巾了。

  她仰頭看著天際,這陣怪風把她的絲巾不斷的往前方吹去,她急的趕緊追上前去,一路上橫衝直撞、蹦蹦跳跳,為的就是希望能一把抓住絲巾。

  可偏偏指尖硬是幾度和絲巾錯身而過,後來就再也構不著,而這舉動竟成了一連串詭異的畫面,惹來其他觀光客的側目。

  「千萬別掉進河裡啊,阿彌陀佛!」心一急,她嘴巴就念個沒完,「唉唷,別再颳風了啦,我的絲巾——」

  不但要分神小心路況,還要注意絲巾飄去的方向,好幾次修若娜幾乎就要跌個狗吃屎。

  忽地,一隻結實的手臂從人群裡揚升而起,輕而易舉的抓住了她的絲巾。

  修若娜兩眼發直,連忙大喊,「別跑,還我,那是我的絲巾!」她再也顧不了形象的卵起來橫衝直撞。

  「借過、借過……」

  忽地,砰——

  為了拿回絲巾使盡蠻力的修若娜,冷不防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就這麼撞進了一個結實的胸膛,瞧,鼻樑都撞疼了啦……

  她捂著鼻子,「那是我的絲巾……唔,好痛!」疼得她眼淚幾乎要飆出來。

  她知道每個人都當她是瘋子,但是絲巾對她來說太重要了,被當作瘋子也只好認了。

  「不過就是一條絲巾,你非得這麼賣命嗎?」宿文棠沒好氣的望著眼前這發狂似的衝進他胸膛的女孩。

  要命,幸虧他還挺得住,可五臟六腑幾乎都要移位了,萬一沒挺住,說不準還會掉下河去一命嗚呼呢!

  嗯?這聲音,怎麼有那麼點熟悉?

  修若娜捂著鼻子猛地一個抬頭,不意,望進了一雙深潭似的眼睛。

  唔,太近了,看不清楚長相,她稍稍挪移了焦距,想把這張臉瞧清楚。

  可惡,不瞧還好,一瞧才發現,這男人根本就是初到威尼斯那天,她倒楣在機場遇上的那個男人。

  基於本能,她連忙審視他的四周,為的就是看看那個刁蠻的丫頭是不是又在一旁等著撒潑。

  「你在看什麼?」宿文棠問。

  「檢查看看你那個刁蠻的小小老婆在不在啊!」

  宿文棠沒好氣的低頭一哂。

  她伸出手,「欸,請還我。」

  也不會先說聲謝謝來聽聽,光想索討,宿文棠擺明不想太便宜她。

  「什麼東西?」他裝傻。

  「絲巾,你抓在手裡的絲巾!」

  「你的?」

  「廢話,要不我幹麼那麼拚命追?」

  「早知道就任它隨風飛揚算了。」

  「欸,你這人怎麼這麼說話?」

  「要不然要怎麼說話?」宿文棠存心抬槓的反問她。

  「我……」她一時語塞。

  修若娜心思一轉。她幹麼心虛氣弱,這本來就是她的東西,她拿回它是理所當然啊!

  「還我啦,大男人抓著女孩子的絲巾算什麼!」她一把搶了回來。

  宿文案及時揪住絲巾一角不放手,「要怎麼證明這是你的?就算真的是你的,總該先說聲感激吧!」

  「這當然是我的,難不成還是你的?欸,放手啦,你這麼粗魯會抓壞它的!」修若娜很是心疼的嚷。

  他念頭一起,強行扯過絲巾往口袋裡一塞,「想拿回絲巾可以,那得看我高不高興還。」

  「啊!你怎麼可以這麼小人——」她簡直不敢相信這男人幹了什麼事。

  宿文棠抓起她的手,直往碼頭走。

  「放手,你要去哪裡?」她死命的掙扎,「你最好放開我,要不然有你好受的,我可不會善罷甘休,而且我還會……」修若娜開始虛張聲勢。

  「閉嘴,很吵耶!待會你不就知道了。」真是個虛張聲勢的小刺蝟。

  哎呀,還嫌棄人吵!唷,她是招誰惹誰了……

  挾絲巾以令修若娜,宿文棠就這麼輕輕鬆鬆的把她拎上了貢多拉船。

  船家一接到宿文棠的手勢,馬上開始划動這艘輕巧的貢多拉船。

  「欸,等等,你不怕我暈船嘔吐?」她出言恐嚇他。

  她才不想跟他一起搭船咧,她要下船、她要下船!

  「如果你想被船家踹下水道的話!大可盡量暈、盡量吐。」

  心一驚,不,她還想成為聞名國際的設計師呢,才不想這麼早就香消玉殞,而且還落得客死異鄉的慘狀,她才不想呢!

  方纔還在揉鼻子的手嚇得趕忙轉而摀住嘴巴。

  瀟灑坐在船上的宿文棠冷不防的啐了一句,「膽小鬼。」

  「你說誰是膽小鬼?!」

  「還能說誰?」

  「你、你、你……」糟糕,又口吃了,為什麼遇到這個吊兒郎當的男人她就會口吃呢?她就算不是辯才無礙,好歹還能說個幾句話啊!

  「欸,你叫什麼名字?」

  直覺反應,「修若娜!」下一秒她馬上反悔,「我叫啥關你啥事!」

  「想拿喬已經來不及了,下回機伶點。」宿文棠莞爾。

  「你……可惡!」

  「還好嘍!」他眉一挑,帶著一絲得意,「對了,修若娜,你來威尼斯做什麼?」

  「不關你的事。」

  「那天我看到你的設計圖,你是服裝設計師?」

  「不關你的事,別想從我口中套出話來。」

  「我有認識的朋友在Sergio  W集團工作,聽說……」他拋出餌來等她上鉤。

TOP

  第四章

  修若娜眼睛為之一亮,「Sergio  W集團?是真的嗎——」她又驚又喜,「你聽說了什麼?」

  是Sergio  W集團欸,她好想多知道一些關於這跨國大集團的事情。

  然而在看到他揶揄的嘴臉後,修若娜方才內心湧起的澎湃馬上澆熄。

  「怎麼不問了?」

  「瞧你長得一臉騙人樣,我信你是白癡。」雙手環胸,她氣呼呼的別過臉去。

  臭男人,霸佔了她的絲巾,又想唬弄她,真是壞到骨子裡了。

  「你是來參加Sergio  W集團新銳設計師甄選的吧?」

  她聞言猛地別過臉去,「你怎麼知道?」

  宿文棠笑了笑,從西服口袋裡掏出一紙縐爛爛的信封,放肆的在她面前搖了搖。

  「我的獲選通知信!」撲身又想搶回。

  宿文棠一個閃躲,修若娜果然還是撲了空,船身因此一陣搖晃。

  「欸,小心一點好不好?別搞得翻船了。」在她身上,溫柔是零分,可人也是零分,倒是野蠻指數居高不下,「你是我看過最具有蠻性的東方女孩。」

  「你是我看過最、最、最……卑鄙的壞男人。」她還以顏色。

  「哈,我會把這當作是一種恭維,畢竟,女人都喜歡壞男人。」宿文棠賊兮兮的瞟了她一眼。

  「少臭美!」

  「看在我誠摯邀請你搭貢多拉船的份上,就不能讓我誇口幾句。」

  「誠摯邀請?呵呵,天大的笑話,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是你挾持我欸。」她不客氣的反唇相稽。

  「大不了,你跳船啊!」

  「你——」她再一次為之氣結。

  哈哈,宿文棠第一次發現,原來看一個人生氣也是一種享受,他打從心裡覺得有趣,在她面前,他可以放下所有嚴謹的偽裝,盡情的做他自己。

  在這個女孩面前,他覺得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聽過歎息橋的傳說沒有?」

  「聽過又怎樣,沒聽過又怎樣?」修若娜擺出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想不想試試看?」

  如果他是指聽見死囚的歎息聲,那大可不必了,畢竟,她還是有些膽小的,不想招惹異國的鬼魅。

  嘴上嗤之以鼻,內心還是有些不安,「呿,我八字硬,死囚不會找上我。」

  「哈哈哈,誰在跟你說什麼死囚的歎息聲。」

  「要不然是什麼?」她瞪大眼睛反問他。

  「看過電影『情定日落橋』沒有?」

  「沒有!」她回答得斬釘截鐵。

  「難怪你不知道。」

  「你不說我哪會知道?」

  他忍不住摸摸她的頭,揉亂她的頭髮,眼前的她,活脫脫一個淘氣的傻丫頭。

  「有這樣一個傳說,戀人只要共乘貢多拉船,在巴西尼加鐘樓的鐘聲響起的瞬間通過歎息橋,並為對方獻上一個綿長的深吻,即可讓兩人白頭偕老。」

  「真的嗎?」

  修若娜當下聯想,這會不會就是父親日記裡歎息橋之約的目的——期待著白頭偕老的圓滿。

  「修若娜,你聽聽。」他扳過她的頭,要她眺望著水道的另一端。

  「什麼?」她看著宿文棠,他認真的模樣讓她不知不覺也收拾起嘻笑,專注的想要聆聽些什麼……

  隱隱約約,夕陽下的河道,飄邈的鐘聲從遠方漫蕩而來,修若娜聚精會神的聽著,興許是她的專注,感覺耳畔鐘聲益發的清晰,幾度她甚至無法分辨,這是真的,還是,只是她的幻聽?

  貢多拉船搖搖晃晃的行走,就在鐘聲飄邈的時候即將穿越歎息橋,宿文棠突然又喊,「修若娜——」

  她循聲轉頭,「嗯,什麼事?」

  瞬間,她的唇碰上了宿文棠的嘴,溫溫軟軟的觸感。

  修若娜心頭一驚,正要推開退去,他卻突然傾身上前,密實的封吻了她微啟的檀口。

  修若娜瞪大眼睛,怔愣的望著眼前近在咫尺,還輕薄了她的男人。

  他的舌輕探入她的口,淺淺的挑弄著她的敏感,她緊張的忘了呼吸,渾身僵硬的像座雕像。

  「你的眼睛果然黑白分明。」宿文棠離開她的唇,帶著悶笑說。

  茫然之際緩緩回過神,「你做什麼,你——」她指控他。

  「我們一起來做個實驗,看看這個傳言是不是真的,你和我在巴西尼加鐘樓的鐘聲響起的瞬間通過歎息橋,還親吻了彼此,接下來就看看我們兩個人可不可以白頭偕老嘍!」

  「誰要跟你這個登徒子白頭偕老?誰要——」竟然輕薄了她,奪去她寶貴的吻,真是可惡至極的壞男人。

  斂起放肆的笑容,「真的不好嗎?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宿文棠認真的問,眼底透出一股憂鬱落寞。

  為什麼露出這樣的表情?為什麼眼底會躲著落寞?為什麼……

  「……」望著他受傷的模樣,修若娜心軟的再也說不出謾罵的話。

  忽地,他表情轉換迅速,方纔的憂鬱頓時無影無蹤,輕佻的朗笑了起來,「呵呵,你傻了嗎?怎麼不再大聲嚷嚷了?還是說,你也對我的提議有點心動了?你看,我就說女人總是會愛上壞男人的。」

  聞言,修若娜差點沒吐血身亡。

  一掌凜冽的掃了過去,狠狠的打上宿文棠長得過分俊俏的臉。

  他揚手迎擊,將她的手密實的箝制在手掌心裡。

  「不好喔,動手打人的不君子。」

  「跟你這小人還談什麼君子?」她氣惱的直咬著自己的唇。

  「你不想要你的絲巾了?」

  「當然要,那是我的——」她惱火的瞪著他。

  「可以,喏,先在我臉上獻個吻,當作是謝禮。」他指著自己的臉頰要求。

  「你少臭美!」若不是不想惹上麻煩,修若娜恨不得當場推他下船,滅了他的口一了百了。

  好不容易船靠了碼頭,她氣呼呼的轉身就走。她發誓,再也不要見到這個可惡的男人了。

  「欸,修若娜,你真的要走啦?」宿文棠對著她氣呼呼的背影喊。

  狠狠的睨他一眼,修若娜旋即扭頭離開。

  一路上,她不斷大罵著那痞子男人,詛咒他拉肚子、詛咒他走路跌個狗吃屎、詛咒他被老闆開除……

  「先生,看來那位小姐並不怎麼想跟你天長地久。」貢多拉船夫揶揄道。

  「會的,她只是不好意思,其實心裡在暗自高興,是你不懂東方女孩的矜持。」宿文棠把船資拋給了船夫,摸摸躺在口袋裡的絲巾,他竟然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開心。

  為什麼?連著兩次遇見她,宿文棠都彷彿感覺到空前的歡樂,這是他不曾有過的經驗,甚至期待,期待這樣的機緣讓他們發生一段美麗的愛戀。

  宿文棠的心,怦怦的跳著,嘴邊的笑容,大大的咧著。

  

  翁家大宅的晚餐誰都不許缺席,包括宿文棠。

  翁國欽坐在主位,維持著一貫的威儀姿態。

  翁國欽右手邊依序坐著女兒、女婿、外孫女,左手邊該是宿文棠的位置,可他今天卻遲遲沒有出現。

  「唉,這年頭是怎麼了?咱們待他也不薄,把他當自家人,可偏偏人家就是不領情,連吃飯都不想跟咱們同桌呢!」翁倩蘭冷言冷語的說著。

  「文棠哥哥真壞,都不陪我。」萊麗滿是委屈的說。

  翁倩蘭突然喝斥女兒,「不是跟你說過,不許找他玩!」

  「我就是喜歡文棠哥哥跟我玩,誰叫你老不在家也不陪我。」

  「你——」翁倩蘭就是對這刁蠻的女兒沒轍。

  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而進,沉篤迅捷。

  「非常抱歉,我來遲了。」宿文棠十分恭敬的對大家鞠躬致歉。

  翁國欽沒有說話,僅僅是頷首。

  宿文棠快步上前,坐在屬於他的位置上。

  舉箸用餐,翁國欽沒說話,誰也沒敢吭聲,默默的吃著自己的飯。

  可翁倩蘭就是按捺不住情緒,「下回該吃飯就準時出現,不吃飯就早點說,別讓大家等你。」

  「很抱歉,因為跟客戶聯繫一些事情延誤了。」

  「怎麼,就你一人在上班?人家力克希……」

  「吃飯時別說公事。」翁國欽瞟去一記威嚴的目光。

  翁倩蘭再有不甘,也只能噤聲。

  接下來,餐桌上只聽聞瓷器的碰撞聲,誰都乖乖閉嘴了。

  許久,翁國欽慎重的放下筷子,宿文棠也跟著放下筷子挺起身子,等著他的說話。

  一旁機伶的翁倩蘭見狀跟著放下筷子,瞟了一眼身邊的丈夫,傻呼呼的力克希還想要大吃大喝,硬是被妻子在桌面下踩了一腳,他才陡然回過神來。

  他傻笑著,「爸,你吃飽了啊?」力克希.波特維討好的問。

  「嗯。」翁國欽沉吟須臾,「這幾天,我打算到台灣一趟。」

  他的宣佈像是一顆炸彈,把餐桌上的其他人給震醒。

  「到台灣?爸,為什麼?」翁倩蘭問。

  「很久沒回去了,想回去看看。」

  「可是爸,你怎麼現在才說,我最近根本沒有時間陪你一塊兒回去。」翁倩蘭一臉為難。

  「我沒說要你陪我回去,我是要自己去。」

  「爸——」她覺得事有蹊蹺。

  翁國欽推開椅子站起身,臨走前交代,「文棠,待會吃飽飯,到書房來找我。」

  「是。」

  翁倩蘭的眼睛犀利的看看宿文棠又瞟了瞟一旁駑鈍的老公,「爸,有什麼事情交代給力克希就好了啊,不用麻煩外人。」

  「文棠不是外人。」翁國欽說完就走了。

  翁倩蘭覺得面子掛不住,一臉鐵青。

  她忍不住酸了句,「今朝得寵別得意!」存心說給宿文棠聽。

  「大小姐又何需跟我這外人多心了。」他擦拭嘴巴,從容的放下筷子,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容起身離開餐廳。

  翁倩蘭氣得兩眼發直,「窩囊廢,你就光會吃,沒看到他是怎麼對我的嗎?」遷怒到一旁的丈夫身上。

  「什麼?」力克希.波特維一臉無辜。

  「你真是沒用——」她憤憤的推開椅子轉身離開。

  「欸,老婆,既然你不吃了,那我幫你吃喔!」

  「吃,光會吃,吃死你好了——」

  一旁的萊麗吃著自己的晚餐,對於這樣的烏煙瘴氣,她是司空見慣了。

  這廂,宿文棠已經走進書房。

  「總裁找我有事?」

  「坐。」翁國欽指了指前面的座位。

  「是。」宿文棠坐了下來,等待他開口。

  翁國欽拿了一個牛皮紙袋給他,低調的用眼神示意他看。

  宿文棠有些不解,但仍是打開紙袋拿出資料。

  修若娜!紙上的這三個字讓宿文棠的精神全都被凝聚了。

  他還看見了相片,一把抽出仔仔細細的看清楚相片裡的人,然後驚訝的發現,幾小時前,他們才共乘過同一艘貢多拉船。

  「總裁,這是……」他把疑問拋向翁國欽,等著他的解答。

  「你還記得倩如吧?!」

  「當然,我當然記得阿姨,但是這個女孩……」她是誰?她跟阿姨又有什麼關係?

  他伸手抹著老態的臉,「她是倩如的女兒。」

  「阿姨的女兒?」怎麼會……他怎麼不知道阿姨有個女兒?

  「當年倩如為了追求真愛和那窮小子私奔,沒多久他們就生下了一名女兒,我聽到的時候怒不可遏,派人強行把倩如帶了回來,我以為這會叫他們死心,誰知道卻是活生生的拆散他們一家三口,如今也只能在這裡後悔。」翁國欽低下頭不勝欷吁。

  「總裁這次去台灣是為了她?」

  「嗯,她的父親兩年前死了,我想要把她帶回翁家。」

  死了!倩如阿姨摯愛的人死了,那麼,他失而復得的書又該交給誰?交給她嗎?宿文棠覺得意外。

  「為什麼要帶回她?只是想要補償心裡的愧疚,還是真的認同她是翁家的一份子?」他率直的問。

  「文棠?」翁國欽詫異的望著他,因為他犀利的言詞。

  「抱歉,我只是覺得,事過境遷,如果只是因為愧疚而想補償,那倒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但如果是真的認同她是翁家的一份子,又另當別論。」

  「如果說兩者都有呢?」

  「總裁決定就好,畢竟我是個外人。」

  「文棠,你不需要介意倩蘭說的話。」

  「不,我並不是介意大小姐的話才這樣說,事實上我的確是個外人,所以有許多事,我並沒有資格批評干涉。這次到台灣,總裁希望我同行嗎?」

  翁國欽搖搖頭,「不,我自己去,當年把他們擋拒在外的人是我,如今要接她回來,自然也該由我親自去,公司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是,我知道。」

  內心有股衝動,讓宿文棠幾度想說出,總裁的外孫女就在威尼斯,她來參加設計師的甄選,他們今天還一塊兒搭乘了貢多拉船,只是……他忍住了。

  他竟然不想讓總裁這麼輕易的找到修若娜。

  為什麼?是為了當年阿姨所承受的痛苦,而向總裁發出的抗議嗎?

  

  她落選了。

  修若娜到威尼斯參加Sergio  W集團設計師的甄選,最後還是失敗了。

  她在香多涅的旅館房間裡,狠狠的哭了一場。

  直到失望的心平靜下來,她才開始收拾行李。

  一切又退回了原地,她的目標。

  她在香多涅打了電話回台灣給筱蓉學姊。

  「是我,筱蓉學姊,我是若娜。」

  「若娜,怎麼樣?你在威尼斯都還好嗎?」

  「嗯,很好。」她猶豫了一下,「學姊……」

  「嗯,怎麼了?是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訴我?」李筱蓉期待的對她說。

  「很抱歉,我……落選了,辜負了大家。」修若娜對著話筒哽咽了。

  「喔,落選啦!那就快點打包回台灣啊,我總算可以不用再作惡夢了。」

  「惡夢?學姊怎麼了?」

  「還不就是進度嚴重落後啊,我還成天夢見我的工作室倒了,半夜都嚇出一身冷汗,欸,你快點回來,我需要休息啦!」

  「嗯,我知道。」

  「要快點喔,不然我會很累、很累……累到只剩下皮包骨,然後我老公會不愛我,還會給我爬牆找別的女人,到時候我就會變成棄婦……」她極盡誇張之能事,「而且我老公很小氣,我可能會要不到贍養費,到時候你就得賺錢養我這個歷盡滄桑的女人了。」

  筱蓉學姊的安慰總是另類,常常叫人哭笑不得。

  掛了電話,修若娜覺得心情好了許多,現在,她真的很想趕快回台灣去,好重新投入她的工作。

  收拾行李的時候,她特地把香多涅贈與的復活節彩蛋一併放了進去,她想,未來若有機會,她還會希望再來這家溫馨的小旅館。

  「若娜,以後還要來義大利玩喔!」芙蘭采斯卡站在香多涅的門前,真摯的對她說。

  「嗯,芙蘭采斯卡,希望你也能到台灣旅行,屆時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

  不知怎的,明明已經習慣了旅客的來來去去,可是芙蘭采斯卡就是對修若娜不捨,總覺得她們相處的時間好短喔!

  「那我走嘍,謝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揮揮手,修若娜提著行李離開了香多涅。

  「若娜,再見——」芙蘭采斯卡不捨的猛揮手。

  興許是感受到她的情緒低落,毛球露露踏著咚咚的步伐而來,靠在芙蘭采斯卡腳邊摩蹭,希望能夠安慰她。

  「露露,你看若娜失望的回台灣了,好可憐喔!」她彎身一把抱起露露,「我們要一起祝福她喔,好不好?」

  露露似懂非懂的發出一聲喵嗚,當作是回應芙蘭采斯卡的話。

  「乖。」

  

  又是連續十多個小時的轉機、飛行,此刻,修若娜的心境明顯跟出發前的雀躍迥然不同,儘管失落感還是縈繞胸懷,不過想到回台灣後,工作室裡有一堆工作正等著她接手,修若娜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睡一場,這樣才能夠有充沛的精神努力工作。

  至於,她的落選將會在台灣服裝界引起什麼話題,修若娜倒是已經有了心理建設,就當作是一次難忘的美麗經驗嘍!她還是不會放棄進入Sergio  W集團成為首席設計師的夢想。

  下了飛機,她馬上打電話給李筱蓉。

  「學姊,我回到台灣了。」

  「啊,你怎麼沒事先告訴我班機?我要去接你欸——」

  「不用了,我自己搭車回台北就好。」

  「欸,我好餓、好餓,手邊有好多十萬火急的工作要跟你討論,我們待會去吃大餐好不好?邊吃邊說。」迫不及待的口吻。

  「呵呵,當然好啊,我好想念台北的食物呢!」

  「那就動作快,到你家會合喔!」

  「嗯,待會見。」修若娜笑著掛上電話。

  學姊的貼心真低調,明明想要幫她接風洗塵還要這麼含蓄。

  返回台北的路上,她整理紊亂的思緒,準備調整心情投入工作。

  然而不管她如何縝密的預想任何情況,修若娜絕對、絕對料想不到,在她的家門前,早已經有人在等著她的歸來。

  不是筱蓉學姊,而是陌生人,陌生的老人。

  修若娜拖著行李走入巷底的公寓,一樓的門口停著一輛豪華黑色轎車,她以為是鄰居訪客的座車,所以不以為意。

  一邊哼著這趟到義大利聽來的民謠小曲,打開位於一樓的住家大門後,修若娜還伸手在信箱搜括著累積了好幾日的信件、廣告紙。

  這時,豪華黑色轎車的車門打開了,一名年約七、八十歲的陌生老人拄著枴杖從後座走了下來,直往修若娜面前而來。

  老人有著一雙銳利的眼睛,花白的頭髮、嚴肅的表情,看來是個極有威嚴的長者。修若娜的眼睛和老人足足對望了好幾秒鐘。

  「老先生,請問你找誰,這樓上住戶我大多認識,需要我幫忙嗎?」她客氣的問。

  「我找你,我等你很久了。」翁國欽直截了當的回答。

  「我?找我?」食指納悶的指著自己。

  「你是叫修若娜吧?」

  「我是叫修若娜啊,但是,我不知道老先生你為什麼要等我。」

  「進屋說。」不等她應允,翁國欽逕自走了進去。

  一樓的小庭院,種了一株株的桂花,直挺挺的翠綠,可以想像每當八、九月的時候,四周的空氣會是怎樣的芬芳。

  這房子充其量就是簡單、樸素,是個棲身的地方,至於其他,自然是比不上翁家的豪宅闊氣。

  翁國欽神情凜然的佇立屋簷下,「愣著作啥?還不快開門。」他不客氣的催促著。

  修若娜一方面覺得奇怪,另一部分則是感到恐懼,畢竟父親過世之後,這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她一個人獨自居住,安全自然得多費點心神。

  「老先生,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開門讓你進去?」

  翁國欽的眉明顯不悅的聚攏,「渾丫頭,我不是什麼老先生,我是你外公。」

  「外公?」修若娜驚呼,兩隻眼睛瞪得像牛鈴一般大。

  外公?她有外公?問號像是荒野雜草似的,在瞬間佈滿了她內心。

  這聽來著實有些荒唐可笑,修若娜忍不住掩嘴大笑了半晌,「哈哈哈哈……」笑得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彎低身子,「老先生,哈哈!你年紀也有了,幹麼學人家年輕人搞什麼詐騙呢?而且還是這麼荒唐的騙詞。」

  「你在胡說些什麼——」翁國欽板起臉孔。

  「我沒胡說,我啊,活到現在少說也二十多年了,我根本沒有外公好嗎?從來就沒有,快走、快走,門在那邊,你自己走吧!恕我剛抵家門,臨時也變不出豐盛大餐請你吃,真的很抱歉。」

  翁國欽憤怒的擊了一下枴杖,發出聲響,「你當我是遊民在乞討打賞啊,誰說你沒有,我就是你的外公,渾丫頭!果然跟你父親一個傻樣。」

  父親!「你幹麼說我老爸壞話,你認識他?他才不傻呢,我老爸是個溫和謙恭的人。」修若娜出言捍衛父親的名聲。

  「他要不傻,為什麼你會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因為我本來就沒有外公,當然不需要知道你是誰,我連媽都沒有,哪來的外公?說出來還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了。出去!你再不出去我可不管你是不是老人,叫警察來抓你,沒事假冒什麼外公,你怎不乾脆說你是我外婆好了?」修若娜惱火的說。

  情急之下,老人遞來一張泛黃的相片,上頭年輕男女簇擁著一名甫出生的娃兒,相片裡的臉龐、眼神,曾經是深深烙印在修若娜心裡的團圓模樣。

  「丫頭,我真的是你外公,你爸爸叫修逸,你母親叫翁倩如,你父親是個教書匠,兩年前死了,這是你們一家三口的相片,你該認得的啊!」

  她望著相片半晌,把這早已烙印心裡的相片看了又看,莫名,喉嚨梗著酸楚,她望著老人,許久都沒說話。

  「我真的是你的外公,長年都住在國外,我這一次從義大利回來,是特地要帶你回家團圓的。你的確是我的外孫女,錯不了的,你的眼睛和你母親一模一樣,不會錯的。」

  團圓?她的外公?一模一樣……

  修若娜的腦子裡不斷的反覆著老人的話。

  忽地,她臉色一僵,「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老先生,你找別人去騙吧!」

  修若娜硬是把他一路推出去,然後砰的一聲,使勁關上大門。

  「外公?你乾脆說你是我老爸算了,鬼扯!」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的咆哮,她的雙手因為發冷而不停的顫抖。

TOP

  第五章

  天空掉下來一個外公,不只被筱蓉學姊狂笑了一個晚上,還害修若娜作了一夜的惡夢。

  第二天,她帶著一雙黑隆隆的熊貓眼去跟大家見面。

  「幹麼,你四川熊貓啊!」昌雁小聲的問。

  「沒睡好。」

  「天氣不冷不熱的正舒適,幹麼沒睡好?」

  「作惡夢。」無奈的口吻。

  「作惡夢?」

  兩人交頭接耳之際,李筱蓉的辦公室突然傳出尖叫聲。

  「糟糕,大清早又發生什麼事情了?」

  一群人擠到走道上,探頭探腦的打量著。

  不一會兒,李筱蓉氣急敗壞的跑出來,「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去殺了那個老頭——」

  「學姊,筱蓉學姊,你怎麼了,冷靜一下!」修若娜及時拉住她。

  「有個自稱是你外公的糟老頭存心要把我的工作室弄垮,他竟然用十倍的利潤買通廠商,要他們不准替我們生產,而且還要銀行把我的創業貸款收回!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那個死老頭」

  「外公?若娜的外公嗎?」昌雁投以探詢的眼光,下一秒的現實擔憂也隨之浮現,「若娜的外公幹麼要這樣對付我們的工作室?那我們JS還撐得下去嗎?工作不會不保吧?」

  驀然,大家都把目光落向修若娜。

  「我……」她不安的搔搔頭髮,「先冷靜下來,大家都先冷靜下來,他不是我外公,因為我根本沒有外公啊,這樣好了,我來找他談,看看他到底想要怎麼樣,大家不要慌喔,我會解決的,真的!」修若娜作出允諾。

  不等大家回應,她已經抓著包包往外跑。

  眼下,她只想要一把拽住那個頭髮花白的臭老頭,然後命令他徹底滾出她的人生

  從沒有承認過的親情,在事隔多年後突然出現,任誰都沒辦法接受,而且,為什麼來找尋她的人是外公,而不是那個在角色上稱之為母親的女人?

  難道,她根本不希望見到她?既然如此,又為何還要來找她?

  修若娜很生氣、很生氣,好像自己被徹底踐踏了似的。

  走了大段路,她突然傻了,「我要去哪裡找那個老頭?」

  她沒有對方的電話地址,就連那個自稱外公的人叫什麼名字,她也不知道。

  「啊!這又不能怪我,還能記得那女人叫翁倩如,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好嗎?」她突然停下腳步歇斯底里的大叫。

  下一秒,察覺路過的行人紛紛投以打量目光,修若娜當場窘迫得滿臉通紅。

  她沒有明確的去處,可又不能回工作室,都是因為她,工作室成了代罪羔羊,現在只有先跟工作室劃清界線,才不會連累大家沒頭路。

  修若娜一肚子怨氣,在路上瞎晃一陣,最後索性回家去。

  果然,那老頭兒又來登門拜訪了,張揚的黑頭車停在巷底,著實礙眼。

  她氣沖沖的跑到車窗邊,狠狠的敲著烏漆抹黑的玻璃。

  砰、砰、砰——「快開窗,我有話要說。」

  墨黑的車窗以一種從容的速度緩緩搖了下來,修若娜正要彎下身子狠狠的發洩一頓,不意,那張熟悉的痞子笑臉竟出現在她面前。

  「哈羅,我們又見面了。」宿文棠帶著笑容的臉,赫然出現在車窗內。

  狠狠的退了幾步,「啊!怎麼是你——」修若娜大叫。

  是……是宿文棠!那個在威尼斯歎息橋下強吻了她的男人。

  一個踉蹌,過度驚嚇的她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的人。

  宿文棠用修長的手指打開車門,逕自走了下來,睞了她一眼,「看到我需要這麼驚訝嗎?」

  關於接修若娜回翁家的事,原本他是沒打算參與的!可是得知她在Sergio  W集團的設計師甄選活動中落選,不知怎的,他就是滿心掛念。

  當天,顧不得什麼,宿文棠也沒有跟翁國欽說一聲,就逕自搭了下一班飛機飛來台灣。

  他竟然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她,這是第一次,這麼渴望見到一個人。

  宿文棠自己都不免吃驚!

  巧合的是,顯然翁國欽尋親之路出師不利,因為他昨天見到宿文棠出現,慘澹的面容浮現異常的高興,也不問他此行是否有其他公事要忙,迫不及待的就把這個苦差事交給了他。

  「怎麼不吭一聲就跑回台灣了?」宿文棠伸出手,遞到修若娜面前。

  「你、你、你……怎麼知道我家在這裡?」食指微微顫抖,她始終就是不敢把手搭上。

  「看來那個傳說還真是神准。」宿文棠輕而易舉的抓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拉起身。

  「什麼傳說?」她不解。

  「歎息橋的傳說啊!」他低下頭,在些微的距離下用一種親暱的口吻說,「怎麼辦勒,你人都跑回台灣了,我們竟然還會再見面?你說,我們是不是很有可能真的要長相廝守了?」

  「胡說八道!」一掌推開他礙眼的臉。

  「嘖嘖,我真是好心沒好報,拉你一把,還被你打。」自嘲的口吻。

  「我問你,你為什麼知道我家在這兒?」

  「你外公告訴我的。」宿文棠斜靠在車上,一派從容,「你的外公是我的老闆,充其量我也不過是個小員工,老闆說什麼,我自然只有遵辦的命。」

  說起那個自稱外公的老人,修若娜肚子裡的一把無明火頓時熊熊燃燒。

  她揪住他的手,「他在哪裡,我有話要對他說。」

  「什麼話?你決定要跟他回義大利了?如果不是,你還是別見他好了。」

  「誰想要跟他回義大利?我是要當面問他為什麼這麼卑鄙,怎麼可以為了逼我就範,竟然利用私人關係要把我學姊的工作室弄垮,我還聽說他竟然用十倍的利潤買通廠商,要廠商不准替我學姊的工作室生產,而且還要銀行把創業貸款收回!」

  「唔,就這樣嗎?」眉尾一挑,不以為意,「應該不只這些的啊,你好像還少說了其他事情。」

  她氣得直跳腳,「什麼?他還做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做。」宿文棠笑得詭異。

  難道,「你……」修若娜眼裡滿是不可置信。

  他點點頭,「沒錯,你猜的沒錯,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主導的。」他笑了笑,「你一定還沒去查一下你的銀行帳戶。」

  「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她整個人撲上前去,揪住宿文棠的襟口,潑辣的質問。

  「也沒做什麼啊,就是暫時凍結,讓你動不了存款的一分半毫。」他揶揄的點了她的鼻尖一記,十足的曖昧。

  哎呀,有沒有人說她長得傻氣又可愛呢?瞧,發起狂來整張臉紅通通的,像顆鮮嫩的紅蘋果,叫人真想咬上一口呢!

  「太過分了,你們實在太過分了!」

  「為了求你回義大利,這也是逼不得已的。」

  「如果我不呢?」

  「那麼JS工作室就真的要關門大吉了,然後這屋子、你的存款、朋友、工作……將會一夕之間化為烏有,另外,你還會連個時薪七十塊的打工機會都找不到,然後流落街頭,一天一天的餓下去,最後……」

  「太過分了,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可惡?」她怒不可遏。

  「只要你點頭,這一切都是可以阻止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修若娜激動的抗拒著這樣的結果。

  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該尊重她的個人意志,怎麼可以用這種手段逼她就範,這算什麼親情,這算什麼?

  拋棄的時候可以如此絕然的不聞不問,想要擁有的時候,又可以如此可惡的使盡卑鄙手段,這樣的親情她才不要!

  記憶裡,父親口中溫柔美麗的母親,此刻對修若娜來說,竟是如此的厭惡、不堪。她傷心自己曾經對母親存有幻想,更傷心父親總是對母親念念不忘,莫大的傷痛逼得她的眼眶泛紅,哽咽的幾乎要奪眶而出。

  忽地,宿文棠一把扣住她的下顎,欺身吻上她喋喋不休的嘴巴,封吻住她所有的抗拒。

  「唔……」修若娜措手不及,驚慌的瞪大眼睛,雙手死命的拍打這個一而再再而三對她做出奪吻惡行的痞子男。

  然而她越是掙扎,宿文棠的擁抱就益發的緊固,親密的貼合叫她幾乎無法呼吸,只能貪婪的偷著一點點的鼻息,任暈眩來襲。

  漩渦般的黑洞,在侵略與挑逗之間徘徊的親吻,修若娜感覺自己昏沉得無法思考,只有把自己挨靠著他。

  「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應該知道該怎麼決定的。」幾乎貼靠在她耳畔,宿文棠用低沉的嗓音說。

  猛然推開他,修若娜讓理智回到自己身上,眉一皺,她氣窘的揮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的落在他臉上,留下印記。

  他沒有閃躲也沒有發怒,任一雙炯炯有神的銳利眼神,直直的望著她。

  修若娜頭也不回的進屋,極度的憤怒,這憤怒還包括了對自己的不滿。

  再沒有一刻比現在還要肯定,宿文棠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個女孩,他要定了。

  

  宿文棠沒有再出現過,然而這一個禮拜以來,她發現宿文棠說的情形,全都一點一滴在實現,他沒有一次趕盡殺絕,反而像是在戲弄小獵物那樣,慢慢的、慢慢的把人往後逼去,直到沒有退路。

  工作室停擺了,她找的每份工作結果總是換來一句抱歉,就連想去賺個微薄時薪也都被徹底拒絕,想要靠著老本生活,銀行帳戶卻無端遭到凍結,修若娜求助無門……

  該死!人活在世界上沒一點勢力還真是卑微,永遠只能挨打。

  她不能打電話跟筱蓉學姊求救,也不可以和其他人連絡,要不,只怕大家又要無端遭受池魚之殃了。

  她寧可一天只吃一塊吐司,喝無數杯水,寧可這麼苟延殘喘的活著,就是不願意屈服。

  多麼可笑,原來人命是這麼薄弱的,短短的幾天就可以讓人落得這種地步,只是修若娜還是倔強的不願屈服。

  她躺在床上昏沉沉的睡著,喝了水的肚子還是不斷的咕咕嗚叫。

  「別再叫了,我都快變成青蛙了……」喃喃自語。

  隱約,她彷彿聽見了開門聲,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長驅直入的。

  修若娜閉上眼睛,以為都是幻覺,直到她被一股莫名的外力劇烈甩身上肩,這才愕然驚醒。

  「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你是誰,這是我家,你怎麼可以私闖民宅?」她有氣無力的叫嚷著。

  「房子會遭到查封,就不再是你的了,我說過的,不是嗎?」

  好熟悉的聲音。唔,該不會是……

  「怎麼又是你,你要帶我去哪裡?」她被扛在肩上,整個人都暈了。

  「這是我所能給你的最後期限,下午的班機,我們馬上回義大利。」宿文棠鏗鏘有力的說著決定。

  「什麼?我不要!我沒說要到義大利去,放開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喔喔,不行了,根據銀行方面的資料記載,令尊生前欠了一筆鉅額款項,身為唯一繼承人的你得負起償還的責任,很不幸的,銀行已經打算進行查封動作,所以你的房子暫時不屬於你的了。」

  「你又耍陰的?我父親幾時欠了鉅額款項,我怎麼不知道?你騙人……」

  「我說過,為了讓你屈服,我會不擇手段啊!即便是偽造文書我也在所不惜。」

  彎身把她扔進車後座,宿文棠跟著坐了進去,一個頷首,司機隨即啟動車子揚長而去。

  「你這根本是綁架,我要控告你——」她嚴厲指責,可氣弱的嗓音就是不大有說服力。

  一個擊掌歡呼,「太好了,等到了義大利,我會給你一點時間報警的。」宿文棠笑的得意。

  「宿文棠,你真是卑鄙到了極點。」修若娜使盡力氣的嚷嚷。

  「好了、好了,別雞貓子鬼叫的,你這嗓子還真是名副其實的破鑼嗓,喏,喝個果汁潤潤喉,接下來看你要怎麼罵我都可以接受,就是別嘶啞啞的,真難聽。」

  還嫌她嗓音難聽,這男人根本是活膩了。徹底被宿文棠激怒了,修若娜一手抓過果汁,仰頭就咕嚕咕嚕的飲個乾淨。

  她飲得涓滴不剩,豪氣干雲的瞪著宿文棠,忍不住還打了一個嗝。

  「呃!」她拍拍胸口,「你真的很可惡,你跟他們狼狽為奸要逼我到義大利,我真恨你——我才不想回去呢,誰要回去那種勢利眼的地方?」

  「對,真是勢利眼,我真是可惡。」宿文棠笑著連聲附和。

  「你聽好,前面街口就放我下車,我不會回去的,我才沒有那種媽媽,那個老人也不是我外公,我既然沒有媽媽,又哪裡來的外公,都是胡扯……」

  咦,眼前的宿文棠有些晃,嗯?她該不會是餓昏了吧?為什麼宿文棠的嘴巴笑呀笑成了兩個……

  「乖,喝了就好好睡一覺。」宿文棠摸摸她的頭。

  頭好昏好昏……突然兩眼一僵,「宿文棠,你給我喝了什麼?」

  他依然笑容可掬,「果汁,會讓你好好睡覺的果汁。」

  好好睡覺的果汁!她眼睛冒火,「你、你又耍陰的!」

  「對,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耍、陰、的!」

  宿文棠原想要繼續對她說話,誰知道這丫頭眼睛倏然一閉,咚的一聲就倒在他懷裡了。

  幸虧他及時攬住她,才沒讓她滾下去。

  「乖乖的回去不好嗎?倔強!」宿文棠對昏睡的她下了結論。

  

  修若娜覺得自己胸口要喘不過氣來。

  唔,是誰坐在她的肚子上騎馬馬,癲得她要吐了啦!

  是誰掐著她的脖子,死命的勒著,這樣她會不能呼吸欸,又是誰該死的擰她的臉?很痛欽……

  她渾身沒有力氣反抗,感覺自己還在黑暗中行走飄蕩,像幽魂似的,但是不舒服的感覺卻一波又一波的傳來,逼得她雙眉緊緊的擰成死結。

  「起來,快起來,又是你,你來我們家幹什麼?不要裝睡……」一次又一次的無情攻擊,全都來自於小霸王萊麗的傑作,「不許你睡在文棠哥哥的床上,起來,我要打你了喔!」

  放學回家就聽說文棠哥哥帶了一個女人回家,他還大方的讓那女人睡在他的床上,意識到她的所有權嚴重受到侵犯,萊麗馬上擺動她的兩隻小胖腳,直奔宿文棠的房間。

  砰的一把推開房門。

  果然,那個女人正大剌剌的橫躺在文棠哥哥的床上,身上還穿著什麼噁心巴拉的卡通睡衣,萊麗氣急敗壞的撲了上去,坐在這女人的肚子上狠狠的蹂躪一番。

  然而無論她怎麼掐啊扁的,這女人始終睡得跟豬一樣,甩都不甩她,這讓萊麗的怒火完全沒辦法得到宣洩。

  見床上的修若娜依然酣睡不動,她決定使出最後的絕招。

  「我就不信這樣你還能睡。」

  萊麗伸出她惡魔般的手,狠狠的掐住修若娜的鼻子,讓她無法順利呼吸,另一方面又為了避免她利用嘴巴獲得苟延殘喘的機會,一不作二不休,萊麗順便把她的嘴巴也摀住了。

  哈哈,就不信這樣她還能夠呼呼大睡。

  果不其然,昏睡的修若娜開始掙扎起來,只見她一張白皙的臉蛋頓時漲得通紅,下一秒,她的雙手開始跟著揮舞起來,拚命的推開身上那沉重的負擔。

  「壞人、壞人!」萊麗卻仍蠻橫的叫囂。

  基於求生本能,修若娜死命的抗拒,使盡力氣的掙扎,萊麗重心不穩,跟著修若挪兩個人一起跌下了床。

  「啊——」萊麗慘叫一聲,因為她的屁股要裂了啦!

  修若娜終於推開嘴巴上的肥手,伴隨一陣劇咳,「咳、咳、咳……我快不能呼吸了啦!」抱怨之後,她這才看清楚,兇手原來是個女的。

  「你為什麼睡在文棠哥哥的床上?」萊麗忍著屁股的痛,先發制人。

  修若娜聞聲定睛一瞧。該死,這不是幻覺吧?為什麼這個難纏的丫頭會在這裡?難道……她真的被抓回義大利來了?

  「這是哪裡?」

  「我家。」一副橫行霸道的嘴臉。

  「我知道是你家,你長得一臉刻薄屋主樣,我是問,這是在台灣還是什麼鬼地方?」

  「你說我什麼?」她把起腰,一雙眼睛狠狠的瞪著修若娜。

  修若娜拍拍屁股爬了起來,「白癡,跟你說了也是白說,宿文棠人呢?叫他給我滾出來!」她現在可沒閒工夫跟她耗,她要回家,回她自己的家!

  「你不可以命令文棠哥哥,更不可以命令我,這是我家欸!我們全家都住在這裡。」

  「是、是、是,你家你家,全家就是我家,呆子!」敷衍著這個不到十歲的小丫頭,修若娜決定自力救濟去,非要揪出那個可惡的宿文棠不可。

  撇下那個小蠻子,一拉開門,她就撞上了障礙物。

  「呃!招誰惹誰了?」最近怎麼老撞到她小巧可人的鼻子,倒楣透頂,修若娜疼的直跳腳。

  「唔,醒了,不錯嘛,我還以為我又得費一番工夫叫你起床。」宿文棠揶揄說道,順道把她的狼狽盡收眼底。

  「文棠哥哥,她為什麼來我們家,而且還睡在你床上?」萊麗馬上杵在兩人之間追問,活像個吃醋的小妻子。

  他摸摸她的頭,「表姊,她是萊麗的表姊。」

  「表姊?我哪有表姊?」萊麗驚呼鬼叫,一臉排斥。

  「我也沒這麼恐怖的表妹。」修若娜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欸,我在跟文棠哥哥說話,你不要插嘴。」小霸王低斥。

  「乖,萊麗,先下樓去,要吃晚餐了,你媽媽在找你了,快!」

  「喔,人家不想啦……」

  「聽話,萊麗不聽話,文棠哥哥會生氣喔!」他好說歹說,萊麗這才決定暫時放過修若娜。

  臨走前萊麗不忘撂下狠話,「跟你說,文棠哥哥是我的,你別想搶走。」

  望著她張揚的背影,修若娜忍不住吐舌頭、扮鬼臉。

  「你非得這麼孩子氣嗎?」宿文棠說。

  一抬頭,才發現自己的蠢樣都被他看得一乾二淨。

  「你真的把我挾持來義大利?」

  「說挾持太難聽,我只是送你一程回家罷了。」

  「你要我說幾百次,這裡不是我家,我家在台北!」她伸出手,「我的護照跟行李呢?我要回台灣。」

  宿文棠沒打算繼續跟她爭論這個問題,把手中的衣物塞過去,「要下去吃晚餐了,你換件衣服吧!」

  「吃飯就吃飯,還換啥衣服?」

  「這是翁家的規矩,雖然家裡人丁簡單,除了你外公跟剛剛那個表妹,不外就是你大姨跟姨丈,但是只要你是住在這裡的一天,無論如何,都要出席晚餐,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病了、死了。」

  哇塞,會不會太嚴格了點?

  「我不要,我才不要跟陌生人一起吃晚餐。」什麼外公、表妹、阿姨、姨丈的,總之就是一句話,不認識!

  「不要?我是不介意幫你,畢竟,有福利可看,哪個男人不願意。」他伸手就要碰觸她的胸口。

  「啊——色狼,給我滾開。」修若娜緊緊的護住自己的胸口,不忘踹了宿文棠一腳。

  八風不動的他看看手錶,「一分鐘,我給你一分鐘,要不然我就會親自動手了,屆時我可會扒光……」

  二話不說,修若娜抓住衣服,趕緊關上門。砰——

  「色狼,死色狼……」

  偷偷看了一眼房間的裝潢陳設,果然是標準的有錢人家。唉,只能說這種房子實在跟她格格不入。

  雖說是來到外公家,可修若娜卻有一種強烈不安的感覺。

  對了,媽媽呢?

  她不住在這裡嗎?

  方纔宿文棠完全沒有提到她,不知道今天的晚餐,她會不會見到那素未謀面的母親?

  忐忑,心裡是忐忑萬分的。

TOP

  第六章

  「唷,又讓人等啊,怎麼這屋子裡的人派頭一個比一個大,成天都要人等。」

  修若娜走下樓的時候,餐桌上一名穿著華貴的婦人冷冷的說出字眼。

  「噓,別說了。」力克希頂頂老婆的手,要她別激怒臉色凝重的丈人。

  「怎,我都不能說話啊?」翁倩蘭挑釁的說。

  修若娜還沒走近,就覺得氣氛不佳,當下一個念頭就是想要落跑,可還沒行動,宿文棠已經搶先抓住她的手,叫她動彈不得。

  「幹麼啦!」她小聲且壓抑的低喝。

  真疼,這男人非得這麼粗魯嗎?

  「想逃?來不及了。」他口吻嘲諷的說。

  「你……」她真想撕爛宿文棠這張臉。

  「既來之則安之,再不下去,你大姨的嘴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呢!」

  「你真是可惡又陰險,我根本不想來,是你逼我的。」

  「彼此、彼此。」宿文棠笑的得意。

  逃不了,修若娜只好硬著頭皮跟他繼續往前走。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這座宅第,哇,雕樑畫棟不說,那些富麗堂皇的設計著實叫她眼睛為之一亮,頂級的傢俱、高貴的地毯、昂貴的名畫、奢華的裝潢……看來母親的原生家庭的確是家財萬貫,也難怪只是窮教書匠的父親會不見容於這樣的家庭。

  然而,愛情不就是貴在心意相通嗎?為什麼還要這些金銀財寶的輝映?修若娜不懂,因為她始終認為,找到一個心靈相通的伴侶,好過嫁給一個家財萬貫的豬頭,她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修若娜被安排坐在翁國欽的左手邊,宿文棠則再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

  「那是文棠哥哥的位置!」萊麗充滿敵意的瞪著修若娜。

  「別吵。」翁倩蘭嚇阻女兒。

  「不管,為什麼她可以跟文棠哥哥坐在一起?我也要——」萊麗害怕自己在文棠哥哥心裡的位置不保,急著想要跟修若娜一爭高下。

  「你閉嘴,給我乖乖坐在這裡。好端端的竟然想跟一些不相干的人坐在一起,成何體統?」翁倩蘭直言不諱。

  忽地,翁國欽重重的擊打了桌面,鎮住所有的吵鬧,「這裡沒有別人,這個女孩是倩如的親生女兒,從今天起,她就是我們翁家的一份子。」他轉過頭望著修若娜,「她是你母親的姊姊,也就是你的大姨,旁邊是你姨丈,萊麗是你的表妹,至於文棠,你應該已經認識了。」

  修若娜有些彆扭的喊著,「大姨、姨丈……表妹。」

  「哼,又來一個想爭財產的。」翁倩蘭嘀咕著。

  覬覦Sergio  W集團旗下服裝產業的人太多,翁倩蘭每日總是小心防範著每個人,生怕這些資產會在不知不覺中被霸佔。

  也難怪,有個宿文棠已經夠叫她頭疼的了,現在又冒出一個據說是倩如女兒的人,逼得翁倩蘭的危機意識不得不抬頭。

  「哼!」萊麗露出情敵相見的凶狠目光。

  翁倩蘭跟萊麗母女倆有志一同的發出冷哼,顯然是不歡迎這個新成員,至於力克希則是發出傻笑,堪稱友善。

  「呵呵呵,你好,呵呵呵……」

  修若娜尷尬的回以笑容,可一看到那同仇敵愾的母女,她的笑容就僵硬了。

  可惡!好歹她也是個人,幹麼要這樣輕蔑她?修若娜忍住不悅,可心裡還是覺得難受,儘管眼前是何等山珍海味,也都叫人提不起食慾了。

  對了,母親呢?為什麼沒有看到她?

  難道她不知道她來了嗎?

  或者,她根本不在乎她這個女兒!

  「怎麼了?」宿文棠注意到她的異樣。

  「我……」她想要問,可是又倔強的不想顯露自己的在乎,「沒事。」她低下頭撥弄著瓷碗裡的食物。

  席間,氣氛冷淡到極點,修若娜緊張的胃都要發疼。

  幹麼咧,明明是一家人,共進晚餐應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為什麼這家人都習慣繃著臉不吭聲,好像跟食物有仇似的!

  這讓她忍不住回想起跟爸爸兩個人的甜蜜晚餐,儘管是粗茶淡飯,但是他們總有許多歡樂的事情要跟對方分享,那種融洽溫馨不是眼前的山珍海味可以取代的。

  終於,飯吃得差不多了,翁倩蘭說起集團設計師甄選的事情。

  一聽到Sergio  W,修若娜猛地抬起頭,「Sergio  W集團?」她驚叫。

  翁倩蘭皺眉,「你在發啥神經,你不知道Sergio  W集團嗎?這麼大呼小叫的。」她冷冷的掃了她一眼。

  眼前的女孩儘管說是她妹妹的女兒,可她卻沒一點好感,那麼多年了,誰知道是真是假,搞不好又是一隻為了分食財產的貪狼。

  「知道啊,我當然知道Sergio  W集團!我還參加過設計師的甄選,只不過……落選了。」眼睛發亮的修若娜率直的說。

  「你參加過Sergio  W集團的設計師甄選?」翁國欽轉過頭望著眼前的女孩。

  「是啊,也沒多久的事情啊,上個禮拜吧!」

  「孩子,別失望,要再接再厲。」翁國欽感性的說。

  「我沒失望,我的目標是不會改變的。」

  「唷,你還真是處心積慮啊!」翁倩蘭冷笑著。

  看,果然早就有預謀了,貪狼喔!

  「當然,Sergio  W集團在服裝界赫赫有名,誰不想成為Sergio  W集團的首席設計師,你去問全世界有意願從事服裝設計工作的人,十個有八個會告訴你很想進入Sergio  W集團。」

  「包括你嗎?」翁國欽問。

  「嗯啊,當然,我的夢想就是希望成為Sergio  W集團旗下品牌的首席設計師,要不然我幹麼千里迢迢來參加甄選?」

  「那簡單啊,明天姨丈就讓你加入Sergio  W集團的設計團隊。」力克希自豪的說。

  果然話一落,當場引起數道白眼的關切。

  「呵呵呵……我只是說說而已。」力克希又縮回他的角落,繼續扮演他專屬的懦弱無能。

  「姨丈認識Sergio  W集團的人?」不疑有他,修若娜認真的問。

  「你到底對Sergio  W集團有什麼認識?」翁倩蘭不悅的問。

  「Sergio  W是華裔人士所成立的服裝王國,以華人的身份要在義大利的服裝王國站穩腳步,Sergio  W集團絕對是第一名,聽說Sergio  W集團的首席執行長Ander-son  W.T.  Su是個年輕有為的人,如果三生有幸,我真希望能夠親眼見到他,然後對他說我很崇拜他的成就。」修若娜侃侃而談。

  「哼,跳樑小丑有什麼好崇拜的。」翁倩蘭冷言冷語。

  「阿姨,不對,你不可以這麼說,他是真的很棒,要不然不會有這麼多人對他如此崇拜。」修若娜起身捍衛她心裡的模範。

  忽地,「不許你喜歡他!」萊麗漲紅臉大叫。

  「為什麼?只要我一天喜歡Anderson  W.T.  Su,你就不用擔心有人會跟你搶你的文棠哥哥,沒人跟你搶,豈不快哉?」

  「我說不許就是不許。」

  「我偏要。」她就是存心逗這個小丫頭。

  「笨蛋,文棠哥哥就是Anderson  W.T.  Su!!Sergio  W集團就是外公的公司!」萊麗氣急敗壞的說。

  文棠哥哥就是Anderson  W.T.  Su!Sergio  W集團就是外公的公司!文棠哥哥……

  修若娜用著低轉速的腦袋努力在消化萊麗的話,她看看身旁的宿文棠,又看看右手邊的外公,不只一次的把宿文棠跟Anderson  W.T.  Su畫上等號,又把頭髮花白的老翁跟Sergio  W集團創辦人畫上等號,可是浮現的結論都是問號跟驚歎號。

  愣著了,修若娜說不出哪裡怪,可是她真的愣著了。

  這女孩真是標準的傻瓜!宿文棠忍住笑,逕自吃著他的晚餐。

  以前總覺得待在翁家很痛苦,不過有了修若娜的加入,相信未來的日子應該會很有趣,他期待著。

  忽地,「你是Anderson  W.T.  Su?」修若娜別過臉問,一臉不可置信。

  「認識我的人不是喊我文棠,就是叫我Anderson。」他也不正面回答。

  「我是問你是不是Anderson  W.T.  Su!」

  「你說是就是嘍!」不置可否的回答。

  「宿、文、棠——」她激動不已!

  萊麗突然跳下椅子衝上前,抓住宿文棠狠狠的就在他臉上落一下吻,像是在宣誓所有權似的。

  「萊麗——」翁倩蘭花容失色的大叫。

  「文棠哥哥是我的,是我的——」萊麗激動的捍衛她喜歡的人。

  這屋子只有文棠哥哥會理她、會聽她說話,文棠哥哥是她的,誰都不許搶走。

  翁倩蘭上前扯開她,「你瘋了你,沒事喜歡這個人幹什麼?你還小,等你亭亭玉立的時候,他說不准已經是個窮老頭了,你等著,媽媽說的話不會錯的。」

  她邊說邊狠狠的睞了宿文棠一眼。

  砰——

  「都鬧夠了沒有?安靜!」翁國欽發威了,「我不是說過,吃飯的時候不要談公司的事情。」他責難的望著翁倩蘭。

  餐桌上終於恢復了平靜,大家儘管還有話要說,可也不得不暫時安靜的吃著自己的食物。

  許久,修若娜忍不住好奇,「為什麼……沒有看見……」

  「誰?」宿文棠問。

  澄澈的眼睛裡浮現勇氣。「我母親。」

  她像是踩中什麼地雷似的,忽地,好幾雙眼睛同時落向她,銳利不已。

  「媽,她母親是誰?」萊麗好奇的問。

  原以為翁倩蘭會說的,不過,顯然這是個禁忌,只見翁倩蘭僅僅是撇撇嘴,眼神示意萊麗閉上嘴,隨即凝著臉別開視線。

  「我……」說錯了什麼嗎?修若娜不安的看看大家,接著,她求救似的望著宿文棠。

  他沒有回答,僅僅是投以溫柔的目光,還帶點憐惜。

  只是修若娜不懂,他為何眼中流露哀傷。

  是不是母親並不願看到她,所以……

  好難受的感覺,一想到母親對自己的排斥,修若娜渾身都不自在,她感覺自己真的徹底被遺棄了,被自己的母親給遺棄了。

  美食,食不知味。

  

  晚餐過後,修若娜被喚到書房裡,獨自一人面對翁國欽。

  她忐忑的走上樓,樓梯間巧遇翁倩蘭,她帶著敵意望著她。

  「你為什麼對我充滿敵意?」她不懂的問。

  她只是一個晚輩,一個素昧平生的晚輩,為什麼大姨要這麼對她充滿敵意?

  「我沒理由對你友善,儘管名義上你是我妹妹的女兒,可八百年沒連絡了,天曉得你是為什麼回到翁家來?你心裡圖的又是什麼?」

  「我圖什麼?」

  「你裝傻的功力很好,但是在我面前你大可省了這一套,大夥兒心知肚明,Sergio  W集團代表的是幾百億元的資產,這些你不會不知道吧?」

  Sergio  W集團真的是外公的事業?

  修若娜仍有些半信半疑,畢竟父親從來沒提過,只說母親娘家家境優渥,可她卻不知道是這般富有。

  「你認為我是為了家產而來?」

  「難道不是?你也甭裝清高了,人為財死,要說你不貪這些,還真是難以說服人。」

  修若娜壓抑內心的那股怒氣,她告訴自己,這就是有錢人的嘴臉,別發火,狠狠的送一刀回去便是。

  握緊拳頭,她裝出一抹笑,「大姨,也難怪你會如此緊張,因為,過慣了錦衣玉食的你的確需要擔心有一天奢華不再,日子將會是如何窮困潦倒,但是對於我們這種過慣平淡生活的人,得到,生活好過些,沒得到才是我們原本的生活。」她歪著頭睞去一眼,「不過瞧你如此戒備提防,看來,我得到的機會很大,相對的,你失去的機會也更大,所以,我會贏嘍?」

  見她一臉得意,翁倩蘭幾乎要衝上前掌摑她一巴掌,「你這死丫頭!」

  「阿姨,別動怒,很高興你告訴我外公的身家背景如此雄厚,Sergio  W集團欸!看來短時間內,我是不會走了。」

  望著她得意的笑容,翁倩蘭氣呼呼的扭頭就走,那姿態,像只驕傲的天鵝,高貴不可侵犯。

  她走後,修若娜忍不住歎了口氣,「有了金磚怕缺角,一屋子陰陽怪氣的。」

  她走到書房。叩叩——

  「進來。」沉緩的嗓音傳來。

  推開門,翁國欽坐在名貴的椅子上,閉著雙眼似是在沉思。

  她猶豫著,該稱呼外公還是……

  翁國欽睜開眼,看透她的掙扎,遂而主動問:「還習慣嗎?」

  「習慣?」她眼珠子轉了一下,納悶,她也才剛到,沒什麼習不習慣吧,就是還在摸索這一屋子怪脾氣的人。

  她看看眼前這老翁,努力的想要把Sergio  W集團總裁的尊貴身份跟眼前近在咫尺的老翁疊合在一塊,內心還是忍不住大歎不可思議。

  「請問,你真的是Sergio  W集團總裁?」

  「怎麼,我不像嗎?」翁國欽覺得莞爾,指著面前一張椅子,「坐吧。」

  她揮揮手,「不用了,我站著就好。」她渾身不自在,雖然血液裡是親情,但是,就是覺得疏遠。

  「你對你母親有什麼印象?」翁國欽問。

  母親?印象?修若娜在心裡思索了須臾,卻不知道回答什麼,只能無力的搖搖頭。記憶是模糊的,容貌也是模糊,又或者,在她的人生裡,母親這個角色根本是虛幻的。

  「唉……」翁國欽歎了一口氣,「都怪我,都怪我。」他自責不已。

  「怪你?為什麼?」她很認真的問。

  翁國欽望著她清澈的眼睛,除了感傷還是感傷。瞧,這孩子長得跟倩如年輕時多像啊,一樣的美麗可人,尤其是那雙澄澈透亮的眼睛。

  「我母親她……不歡迎我回來嗎?」她試探的問。

  畢竟,到現在為止,她還沒見過她,母親也不打算主動現身似的。

  「孩子,聽我說,你母親她已經死了,在你很小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翁國欽難過的抹了抹蒼老的臉。

  死了!她那素未謀面的母親已經死了?

  怎麼會,她以為,她會有機會見到她的,她還想親自問問她,為什麼當年她那麼小,母親卻可以這樣冷漠的拋下她?

  笑容從她臉上斂去,修若娜退了幾步,「……你騙人。」溫度從指尖一點一滴的褪去,感覺整個人就要凍成冰。

  「我沒有騙你,倩如已經過世十多年了。到了義大利後,她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最後還是沒撐過來。」

  修若娜無言。

  「早知道她會走得那麼快,我當初真不該強迫她到義大利,不該拆散你們一家子,這是我心裡的愧疚,最沉重的愧疚啊!」

  修若娜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無法接受……

  母親死了,她沒來得及見上一面的母親早就死了!忘了自己是怎麼離開書房的,這一夜,修若娜輾轉難眠。

  連續幾個小時,她都用一雙大眼睛愣愣的瞪著天花板那盞義大利的手工華麗藝術燈。

  宿文棠把房間讓給了她,等待明天她的房間收拾好,她就可以睡在屬於她自己的房間了。

  然而這一夜,她的胸口像是被壓了重物,沉得叫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掙扎了半晌,終於再也忍不住的翻開棉被——

  跌跌撞撞的下床來,一屋子的漆黑,她茫然旋了一圈,不知道能去哪裡,只知道要逃。

  但是,在這異鄉,她又能逃去哪裡?

  真的要在這屋子留下來嗎?這裡根本不屬於她,全然的陌生,連母親這象徵著最後一點的牽繫都已然不復存在,她真不知道留在這裡做什麼!

  想起父親,她潸然淚下,恨不得能夠靠在父親懷裡撒嬌,讓父親為她擋去這些詭異的氛圍。

  凌晨三點,她跌跌撞撞的摸索走出房門,在水晶燈的華麗光影下蹣跚的走,她想要呼一口純淨的空氣,想要洗滌內心所受到的震撼,腦子幾度想著那模糊的身影,卻又痛苦的甩去。

  「為什麼你死了,為什麼在我還沒親口質問你的時候,你就死了?那這些年的我和父親隱忍的思念,到底算什麼?」她慌亂的喃喃自語。

  修若娜赤著腳走了下樓,穿過鋪著地毯的客廳,一路的往外走去,她急切的打開了門鎖,在這凌晨三點,迎著滿面的冷風。

  走了一段路,最後,她哭泣的撲跪在外頭的人工草地上,徹骨的冰從膝蓋上傳來,只是她已然無覺。

  眼淚成串的掉落,她頹然的坐在草地上,心裡仍不願相信母親早就已經離開人世。

  「媽媽……媽媽……」她哀泣低喃,這始終擱在心裡偷偷呼喚的稱呼,最終還是只能在心裡呼喚。

TOP

  第七章

  突兀的,一雙穿著手工皮鞋的腳佇立在淚眼模糊的她面前。

  她停止哭泣往上瞧去,是宿文棠,他正居高臨下的望著她。

  「我……你為什麼在這?」她噙著淚水,哽咽的問。

  「你又為什麼哭泣?」他擰住雙眉,把雙手從口袋裡抽出,緩緩蹲下身子。

  「我想要回家,你讓我回家好不好?」修若娜哀求的開口。

  「別傻了,這裡就是你的家。」

  「不,這裡不是,這裡不是我的家,不是……」她啜泣了起來。

  宿文棠抓緊雙眉,撐托起她的臉龐,指腹溫柔的抹去她的淚痕。

  這裡也不是他的家,可,他還是在這兒住了一、二十年,宿文棠忍不住感歎。

  「我要回去,你讓我回去好不好?」修若娜撲進他懷裡,嗚咽的哭著。

  那是一種絕望的孤單,在這冷意蕭瑟的異鄉,她渴望父親的身影,像小時候那樣撫慰她思念母親的任性情緒。

  「乖,留下好不好?你是翁家的一份子,你該留下來的。」宿文棠捧著她滿是淚水的香腮請求著。

  私心,他滿腦子想要留下這個女孩,想要留下這個跟他同病相憐的孤單靈魂。

  在翁家大宅,他們都是突兀的個體,因為她的到來,他覺得有了依靠,他希望她別走,永遠留在他身邊,一起面對這裡的孤立。

  「你不能走,你必須留下來。」他堅定的說。

  修若娜搖搖頭,一逕的哭泣,直到宿文棠突然吻上了她的唇。

  驚愕驅走了她的淚水,她瞪著汪汪淚水的眼睛,任他深深的吻著自己。

  冰冷的自己在他的擁抱下,渾身像是貼靠在火爐似的,乍暖了起來。

  「留下來……」他吻著她的額頭,殷切的請求著。

  「我想念爸爸。」她閉上眼睛說。

  她想念父親寬厚的肩膀,曾經那厚實的肩膀給了她無數的心安,即便她再也按捺不住想念嚎哭著要見到媽媽時,是父親溫暖的背給了她倚靠。

  而宿文棠像是看出她內心渴望似的,蹲起身背對她,「上來!」

  她疑惑的望著他。

  「快上來,我背你,我們來個賭注,只要我能背你繞著宅子五十圈,你就留下來,如果我不能,明天我幫你訂好機票,一定讓你回台灣。」

  修若娜還在猶豫之際,他又催促,「快點!遲了就不理你嘍!」

  當下,她想也不想的撲上他的背。

  他倏地站起身,「抓好喔!」

  他背著她,纖瘦的身子伏在他背上,纖細雙手交握在他身前,修若娜把臉貼上他的背,溫暖的感覺就好像孩提時候趴在父親背上一樣,有一股親密在他們之間流動。

  「小時候,爸爸都會這樣背著我。」她低泣的說。

  「呵,你還真是備受寵愛的掌上明珠。」真羨慕啊!

  「嗯,只要我哭,爸爸就會這樣背著我。」

  出於直覺,他想要留下這個女孩,他希望未來的人生裡,會有這個女孩的存在,他想要代替阿姨照顧她,「以後……我背著你,好不好?」宿文棠突然說。

  真的嗎?他真的願意這樣背著她?

  「不好嗎?」他又問。

  「你會嗎?」

  「嗯。」他允諾。

  修若娜緊緊的攀著他的肩膀,依賴的把頭枕靠著他。

  「你為什麼會在翁家?」她對他的存在感到好奇。

  「我父親以前是翁家的管家,父親病故時我年紀尚小,你外公憐憫我無依靠,所以把我帶在身邊養育照顧,我很感激他,真的。」

  「你……見過我母親嗎?」

  「嗯,阿姨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她給了我不少溫暖。」

  「你和爸爸都這樣說,可為什麼她要離開我們?」她不懂。

  「有些事情都是迫於無奈,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知道阿姨她也不希望如此。」

  「文棠,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這裡對我來說實在太冷漠了。」這裡根本不像是家。

  「如果我對你好,你願意為我留在這裡嗎?」

  「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宿文棠不再說話,背著她一步一步的走,繞著豪華的大宅慢慢的走著。

  夜晚真的好寧靜,宿文棠聽見她的呼吸,淺淺的、平靜的。

  「記得還住在台灣的翁家大宅,有天下午唸書念到一半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小女孩踩著蹣跚的步伐走來,趴在欄杆上說要找媽媽,她哭得很可憐,等到她的爸爸來了,她的爸爸就像這樣把她背著,小女孩邊哭邊靠在爸爸的肩上吸吮著手指直到睡去,那一幕,始終烙印在我的心裡。」宿文棠笑了笑,「你看,你現在就像那個小女孩!」

  咦?沒有回應?

  他動動肩膀,發現背上的女孩已經安靜的睡去,嘴邊的笑容不自覺的擴大。

  而二樓黑暗的窗前,一雙威嚴的目光因為這一幕變得溫柔。

  

  第二天,他們在二樓的長廊上碰面,西裝筆挺的他神采奕奕,修若娜則為了昨晚的情緒失態而羞赧,猶豫著該怎麼面對他。

  「早。」絲毫不提昨晚的事情,轉身,他步伐輕快的出門上班。

  「宿文棠——」她倚著欄杆突然喊。

  「什麼事?」他站在低處仰頭問,思忖半晌,「你想知道我有沒有走完五十圈?」宿文棠扯動嘴角,「很抱歉,我的確走完了。」

  他就是要徹底打消她想走的念頭。

  搖搖頭,她猶豫須臾,「……你真的是Anderson  W.T.  Su?」

  「怎麼?讓你很失望?」他莞爾的問。

  她不失望,只是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能夠這麼近距離的看到她心目中的崇拜對象,當然內心還有一點掙扎,因為不想她的崇拜讓他太得意。

  「嗯,有一點。」她不置可否的應聲。

  宿文棠像是看穿了她存心拿喬的心思,「哈哈……」他開心的大笑離開。

  「不許笑——」她對他的背影大嚷。

  宿文棠沒有再回頭,只是揮揮手,瀟灑的離開。

  大家都出門了,上班的上班,打扮赴宴的打扮赴宴,翁家,好安靜。

  然而那天早上匆匆見面之後,連續許多天,宿文棠都沒有在晚餐時刻現身。

  沒有人提及他去哪裡了,翁倩蘭敵視的態度依舊,冷不防的言語蔑視,讓修若娜覺得自己好像被困在牢籠的金絲雀。

  「宿文棠,你這可惡的男人到底去哪裡了?」她蒙在被窩大罵。

  是誰說要對她好的,才多久時間,就不見蹤影了!壞!

  孤立無援的她找不到宣洩的出口,幾乎就要在這華麗的城堡窒息。

  從被窩探出頭,她不發一語的瞪著電話,須臾,她再也克制不住的抓起話筒撥給遠在台灣的李筱蓉。

  再不找人說話,她真會瘋了。

  「學姊……」

  「死丫頭,你終於想起我了,你人在哪裡?我找了你好多天。」李筱蓉氣急敗壞的聲音從電話被端傳來。

  「義大利威尼斯。」語氣透著無奈。

  「你真的跟你外公回去了?」她驚訝的問。

  「我是被拎回來的。」

  說是拎回來的一點也不為過,又或者,她根本是被宿文棠像是扛豬似的扛回來的,修若娜忍不住在心裡嘀咕,而後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聽了修若娜的「奇遇」,她突然壓低聲音,「欸,真的是Sergio  W集團嗎?你外公的事業。」李筱蓉好奇的問。

  「看來是真的,而且,我也見到傳聞中的Anderson  W.T.  Su。」她無奈苦笑。

  一想到宿文棠可能正躲在某個角落得意的大笑,修若娜就不爽。

  「什麼!這是真的嗎?你看到Anderson  W.T.  Su……」過度興奮的李筱蓉幾乎要窒息昏厥。

  「嗯。」

  「死丫頭,見到天神了,虧你還能這麼冷靜,他帥不帥?缺不缺老婆?」

  「喔,學姊,你是已婚人士欸,死心吧!」

  以前她也這麼崇拜Anderson  W.T.  Su,但是知道Anderson  W.T.  Su就是宿文棠,又見識到他的卑鄙後,她真想要對過去的瘋狂崇拜反悔。

  「哎呀,偶爾幻想一下不行嗎?憲法有規定已婚人士不能幻想嗎?拜託,真有規定,全世界有三分之二以上的男人都違法啦!」李筱蓉不甘心的嘀咕幾句,「對了,既然你外公的服裝事業那麼成功,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要安排你進入Sergio  W集團?是直接掛名為設計師,還是打算安排你進入管理階層準備接班?」

  「沒有,完全沒有,從來到這裡開始,我完全過著被豢養的生活,簡直跟豬圈裡的豬沒兩樣,至於?Sergio  W集團長什麼樣子,我完全不知道。」

  「啊?」李筱蓉覺得困惑。

  「總之,一切都是渾沌不明,這是一個很陌生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會在這裡待多久,畢竟,我從來都不屬於這裡。」她的語氣透露想家的渴望。

  「要不,不進Sergio  W,那叫你外公幫助你成立自己的品牌啊!」

  「不,我不想靠Sergio  W的幫助成就自己的事業,我的品牌我自己成立,我不想靠他們。」或許對於這個家,她依然是無法認同的,因為她無時無刻都在想著要離開。

  「那你這幾天都在幹麼?發呆流口水?」有些嚴厲的口吻。

  「……嗯。」喟赧的回答。

  「修若娜,你竟然可以那麼墮落!」李筱蓉激動的嗓門又傳了過來。

  「……人生地不熟的。」

  「推托之詞,不要浪費生命了,如果你不想靠他們,你就要自己努力,現在馬上給我出門去尋找創作的靈感,去開發你的潛在客戶,去做一切對你的服裝事業有幫助的事情,聽到沒有!」

  這話像是當頭棒喝,狠狠的敲醒了她的委靡。

  與其在這裡發呆,她大可以找一堆事情來做,讓自己忙得忘記這些苦悶,好過一事無成。

  至少不用一直想宿文棠這可惡的男人跑去哪裡了!

  「是!」修若娜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乖,我也不會放棄的,加油,若娜。」互相勉勵。

  「我知道了,學姊。」

  修若娜得到滿滿的鼓勵,頓時心情澎湃了起來,充滿幹勁的她抓起畫筆跟素描本子,開始把夢想中的設計一一畫出來,一筆一畫都是心血。

  「唷,這是什麼兒東西?」

  修若娜畫了一個下午的設計圖,把她心裡所有的想法都全部灌注到她的設計理念當中,直到疲累來襲,她忍不住趴在床沿打盹。

  不意,卻被一個尖銳的聲音給打擾了。

  「唔!阿姨——」

  翁倩蘭拿起她的設計圖,十分輕蔑的睞了幾眼,旋即往床上一扔,冷笑。「你當真以為你是服裝設計師?!」

  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已要冷靜,修若娜把這些輕蔑收納在心裡,再次睜開眼睛,如是說:「不是我以為,而是,我本來就是服裝設計師。」

  「呵呵,丫頭,你死了心吧,你是不可能進入Sergio  W集團的。」

  「為什麼?因為你想全力阻撓,你擔心我會霸佔這個獲利驚人的事業,把所有的好處都獨佔了。」

  「你果然露出真面目了。」

  「是啊,沒道理看著一塊大餅在面前,卻要忍受挨餓而不去吃它。」她挑釁的說。

  翁倩蘭面目猙獰的望著眼前這個女孩,「貪狼,你跟那個宿文棠都是貪狼,滿腦子都想著要如何霸佔Sergio  W集團。」

  「你在害怕,我看見你在害怕!」

  「怕?我幹麼要怕你這丫頭片子?我是不會讓你如意的。這些設計圖,你留給自己欣賞,留著去作你的春秋大夢吧!」翁倩蘭氣呼呼的轉身離開。

  看來這丫頭遠比她想像中來的難纏,沒能佔到便宜,翁倩蘭很不高興。

  望著那遠去的背影,修若娜握緊拳頭,她真討厭這種爾虞我詐的氣氛,為什麼同住一個屋簷下,卻彼此對立爭鬥?為什麼不能融洽的面對面?

  「可惡!我再也受不了了!這是什麼鬼家庭?」修若娜氣的奪門而出。

  身後那棟豪宅,就像是巨型的野獸,幾乎要吞噬她似的。

  她在威尼斯的路上胡亂的走,一點目標也沒有,直到看見前方高掛的臆羚圖騰,她想起了香多涅的芙蘭采斯卡,遂而興起拜訪的念頭。

  她上前推開那扇嚴密保存香多涅溫暖的厚重大門,芙蘭采斯卡在櫃檯前忙碌著,是她身邊的那隻小貓首先發現了她的到來,踏著靈活的步伐直奔修若娜。

  「露露!別亂跑。」芙蘭采斯卡起身追逐。

  「芙蘭采斯卡!」修若娜欣喜的喊。

  先是一愣,「……娜娜,是你!你什麼時候來的?」下一秒,她激動的撲上前,雙臂緊緊的抱住修若娜,芙蘭采斯卡不敢相信,她們這麼快就能再見到彼此。

  她多麼心疼修若娜離開時的落寞身影。

  「哎呀,說來話長。」修若娜傻氣的笑了笑。

  「那就慢慢說啊,走,佩魯賈太太昨天發明了新式點心,我帶你去嘗嘗,我們邊吃邊聊。」

  熱情的芙蘭采斯卡拉起她的手,直往香多涅的廚房奔去。

  瞧,這種溫馨才像是家人,可這卻是修若娜在翁家大宅感受不到的。

  

  忘卻了翁家大宅所給予的無形壓力,修若娜在香多涅待了好久。

  不但和芙蘭采斯卡聊得很開心,就連肚子也被佩魯賈太太的好手藝給餵得飽足鼓脹,更幸運的是,她見到溫柔婉約的香多涅夫人——裕子。

  就像是一個溫柔體貼的母親那般,修若娜從裕子身上感受到來自母親的呵護寵溺,一度,她貪心的想要把香多涅夫人當成自己的母親,永遠佔有。

  然而現實中她不是,夫人永遠是香多涅夫人,不可能是她的母親,因為,她的母親已經病故多年。

  雖然不能是母女,然而一聽到修若娜是服裝設計師,溫柔優雅的裕子馬上拿出一塊寶貴的頂級布料,請求修若娜代為裁製一件獨一無二的禮服。

  「我?!」修若娜受寵若驚,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像牛鈴一般。

  「我知道這有點冒昧,但是,在你身上,我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細膩敏銳,還有你對服裝設計的熱誠跟想法,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不、不、不,是我怕辜負了夫人的請托,這衣料一看就知道是很珍貴的東西,我怕我不能製作出讓夫人滿意的作品,這樣一來會毀了這塊料子的。」

  「怕什麼?娜娜,你不是希望自己設計的服裝能夠受到大家的矚目,眼前就是一個機會呀,只要阿姨穿上你親手製作的衣服,我敢保證這就是最好的宣傳,而且很快一定可以引起大家的注意,屆時,你不需要倚靠你外公的幫助,一樣可以擁有自己的事業,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她猶豫,因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接受這樣的幸運。

  她和夫人不過第一次見面,怎敢貿然接受這樣的幫助!

  凝望著她的眼睛,「你怕了嗎?因為這布料昂貴你就不敢去碰觸它?還是你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倘若這樣,你如何成為一位能駕馭所有的服裝設計師?如何建立你自己的事業跟人生?」裕子如是問。

  是啊,如果連一點勇氣都沒有,她如何告訴大家她可以?!

  如果連她都質疑自己的能力,還有誰會相信她的設計?

  修若娜猛地抬頭,「夫人,你真的願意相信我嗎?」

  「為什麼不?除非,你不認為自己可以。」裕子的眼中是堅定的溫柔。

  二話不說,修若娜從椅子上跳起身來,十分恭敬的對裕子鞠躬,整整九十度的恭敬。

  「夫人,請給我這個機會,請您給我這個機會為您設計禮服,我會努力的。」她激動的說著,感覺自己的眼眶整個發熱。

  離開香多涅,修若娜還覺得自己身處在夢境之中,一路上,她開心得想要手舞足蹈,好幾次在威尼斯的街上迷了路,她也不覺得氣惱,一個人在威尼斯跳躍著她的步伐。

  經過碼頭,她甚至開心的大叫,「我會成功的,我一定會成功!」

  咚、咚、咚的蹦跳著回翁家大宅。

  即便她知道自己違背了規矩,錯過了晚餐時間,然而望著翁家大宅,她竟也不再覺得畏懼。

  按下門鈴,她朗聲說:「我回來了,請幫我開門。」

  推開雕花大門,修若娜踩著充滿信心的步伐走了進去。

  忽地,黑暗中伸出的一隻手在她進大屋前狠狠扯過她,手指掐痛了她的肌膚。

  「啊——」她發出驚叫,「放手、快放手!」扑打的雙手直到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氣急敗壞的宿文棠,這才停了下來。

  「你去哪裡了?」他陰沉的問。

  她甩著發疼的手,「沒有,就只是出去晃晃。」埋怨的睨了他一眼,真痛!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你錯過晚餐時間了你知道嗎?」他厲聲質問。

  「我只是和朋友聊得大開心,所以……」

  「朋友?什麼朋友?你在義大利會有什麼朋友?」他急切的追問。

  「為什麼沒有?」她不服氣的瞪著他。

  「別跟我耍嘴皮子,你到底去哪裡了?」

  方纔的晚餐上,見不到她的身影,宿文棠感覺自已快要爆炸了似的,他多怕她是趁著他出差這幾天,一溜煙的逃開了,那他怎麼辦?怎麼辦?

  因為她在這兒,他不再覺得回翁家大宅是種折磨,她不可以就這樣自己離開,在這屋子,他們是同病相憐的兩個人!他已經開始要依賴她,她到底懂不懂啊——

  「你管不著,我都沒干涉你去哪裡了。」修若娜瞪著他回以咆哮。

  他去哪裡有跟她報備過嗎?沒有!

  他要做什麼有跟她報備過嗎?也沒有!

  既然如此,他憑什麼干涉?

  陰沉的臉孔倏地不再吭聲,就這樣靜默的瞅著她,瞅得修若娜心裡直發毛。

  修若娜以為這是風雨前的寧靜,十分不安,忍不住偷偷打量了他好幾回。

  突然,他斂去臉上的靜肅,噗的笑出聲音來。

  「哈哈哈哈……」

  氣惱不已,「你笑什麼?」她逼問宿文棠。

  「我可以把你這個反應解讀為……」他瞇起眼睛,斟酌著字眼。

  板著臉孔,她挑著眉梢,「什麼?你想解讀為什麼?」

  「解讀為,你是在乎我的。」他湊上前去。

  什麼!「哼,你少臭美!」她朝他扮了一個鬼臉。

  「嫁給我,好不好?」宿文棠突然說。

  「你瘋了你——」驚訝、詫異一擁而上。

  他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她嫁給他?

  心念一轉,修若娜認定他一定是在捉弄自己。

  可惡,她才不會上當呢!

  「你不覺得我們很適合嗎?撇開歎息橋的傳說不談。」

  「哪裡適合?」他那麼陰險!嫁給他的人一定倒楣。「我警告你別再戲弄我了喔!要不然……」

  「要不然怎樣?」

  「要不然我會、我會……」該死,幹麼又辭窮!

  不給她機會說完,宿文棠扯過她,在她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又突襲上她粉嫩的唇!熱切的探索擷取她的美好。

  「唔……你……」她使勁推開他,不敢相信他又……

  他拉住她的手,不讓她有逃開的機會,低啞著嗓音,「在這屋子裡,我們都是最不受歡迎的人種,在生理上,你是成熟的女子,我也是成熟的男子,雖然這種成熟未必包括你的心智,但是我可以包容你,所以,我們的確是再適合不過的一對伴侶。」

  等等,他剛剛說什麼?他說她心智不成熟?難道他是在拐彎說她光長年紀不長腦袋嗎?

  「去你的,我不要,我才不要,你別胡說八道,要不然我真會殺了你!」氣煞人也!這個男人就是有辦法把人惹毛。

  「哈哈,有沒有人跟你說,你生氣的模樣特別好看!」

  「變態!」修若娜甩開他的手,氣呼呼的轉身離開。

  「別走——」他又一把拉住她。

  「你還要說什麼?」

  他用深邃的眼眸深情凝望著她,光是這目光就足以叫人暈眩。

  「若娜……如果說,我是真的依賴你的存在呢?」

  「我?依賴我?為什麼?」

  「依賴還需要理由嗎?」

  修若娜說不出話來,腦子裡的思緒被他的話給打亂了。

  他走近她,眼裡看不見一絲玩笑,在最近的距離下,張開雙臂抱住她。

  「你……」

  「噓,別說話,就讓我這樣抱著你。」他突然像個孩子似的,以一種撒嬌的姿態,霸道且親暱的挨進她的肩頸空位,暖呼呼的鼻息,若有似無的拂上她的肌膚,叫她緊張不已。

  「宿文棠……」她虛弱的喊著他。

  「嗯,什麼事?」

  「我……」她的語氣無端發抖。

  「你在緊張嗎?緊張我的靠近?」

  「嗯,我快不能呼吸了。」

  「張嘴!」他命令。

  修若娜不懂他的意思,還來不及發問,他的頭就這樣低了下來,堵住了她的……

  不是侵略的激烈,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輕輕的、堅定的吻著她。

  她想要沉溺,忽地——

  「啊!你們在做什麼,我討厭你們!!」萊麗睜大眼睛瞪著他們的忘情擁吻,那模樣好像一個被偷了糖果的受害者,那麼光火。

  「喔,天啊!宿文棠,看你幹的好事——」修若娜再也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想掐死他了。

  她罵他,他卻笑著,得意的笑著。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