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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嚴肇雎正和洛齊在Caffe  Florian的一隅做著最後的準備,服飾、化妝、配槍……兩人逐一的確認。

  「這是什麼?」洛齊發現了一隻貢多拉船手環。

  他探長手掌一蓋,順勢握在手心,往口袋收納去。

  「神秘!那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玩意兒,說,手環的主人是不是今天跟你有約的人?咦,該不會是耶誕夜那晚我見到的那個女孩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穿戴著今晚的行頭。

  今晚,嚴肇雎扮演的是Caffe  Florian的服務生,而洛齊則是受邀到現場演唱的歌手Jose  Cura。瞧,正牌的Jose  Cura正被五花大綁在一張椅子上,嘴巴塞著布條,動彈不得呢!

  「她知道你的底細嗎?你該不會已經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對所有事情都全盤托出吧?」

  睞去一眼,「你的嗓子沒問題嗎?歌手在開唱前通常都會很安靜,為什麼你特別聒噪?就算是冒牌的也要有個樣子,別教旁人起了疑竇。」

  「我的嗓音天生就好,一開口就教這個義大利人驚為天人。」說完,不忘挑釁的哼唱了幾句,轉而對著一旁受困的本尊討聲讚美,「不錯吧?Jose  Cura,今天晚上我來幫你唱,身高體型相仿,待會再畫個小妝,我就是如假包換的Jose  Cura嘍,你也不用太感激我,以後如果需要找代唱,我會給你電話號碼。」

  「唔唔……」Jose  Cura掙扎著抗議。

  「別鬧他了,待會我會先把外頭的情況跟你簡述,讓你有個通盤瞭解……」

  說話的當下,嚴肇雎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十分冷靜的拿起電話,「請說。」

  他聚精會神的聽著,一雙英挺的眉時而微微聚攏,時而慎重的沉下目光,洛齊好奇之餘,忙著把耳朵也湊過去,卻啥也沒聽見。

  「他說啥?」電話一掛,洛齊問。

  「已經肯定東西在Lagostina身上,今天晚上神秘餐會所邀請的賓客,就是亞洲藥廠代表。」

  「這麼快!我以為還要過一陣子呢!」

  「他是隻老狐狸,我們想要竊取,他自然是有防備。洛齊,待會你和我都得有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準備,東西就在這裡了,能不能順利完成拿走病毒的任務,端看我們兩人。」

  「放心!」他拍拍燕尾服下的配備,信心滿滿,「今晚沒有拿到東西,誰都不許走出Caffe  Florian,在燈光消失的那一秒鐘,我一定要把東西拿到手。」

  看了眼牆上的時間,兩人互相對望一眼,握了手,旋即各自走向今晚所要扮演角色的定位。

  走入Caffe  Florian,裴香堤感覺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熟稔的古龍水氛圍,她的目光循著氣味追逐,卻看見了一個服務生的背影。

  「怎麼了?」黃世鈞注意到她的異樣。

  她收回心神,搖搖頭,「沒有。」

  「那最好,注意妳的行為舉止。」

  她想要反駁,卻還是隱忍了下來。

  Caffe  Florian是一家可以俯瞰聖馬可廣場的餐廳,紅色天鵝絨、鑲花地板、坎嵌板紋飾與繪畫充滿了洛可可的情調。今天來用餐的客人少了許多,但是,服務生卻比往常還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Lagostina的到來,所以顯得特別慎重。

  服務生帶領著兩人走向預約的桌次,Lagostina本人已經抵達,見到黃世鈞和裴香堤的到來,盛情起身迎接。

  「歡迎、歡迎,」熱情的打了招呼,大家依序入座,「這位是?」

  「她是我的未婚妻。」黃世鈞說。

  裴香堤僅僅是勉強的扯出笑容,把這些人的客套寒暄都當作是過眼雲煙,反正她也不懂義大利文,索性來個充耳不聞。

  她坐在黃世鈞身邊,而Lagostina單獨赴約。今晚是服務生比賓客還多的局面,然而裴香堤仔細一瞧,發現這些忙碌穿梭的眼務生並不如她所想的簡單,有好幾位根本是負責Lagostina安全的私人保鑣,瞧,他們腰間還有配槍呢。

  這究竟是場什麼樣的聚會?既然要確保安全,為什麼不挑選低調隱密的地方?真教人疑惑。

  黃世鈞把手壓放在她的手臂上,似是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然而她的心思早脫出了他的掌控。

  裴香堤覺得奇怪,為什麼她總感覺這空間裡有一種讓她很熟悉的感覺,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卻尋不著答案。

  忽地,「Lagostina先生在問妳喜不喜歡威尼斯。」黃世鈞的聲音把她突然從十萬八千里外的冥想喚回。

  裴香堤回過神,投以歉赧的一抹笑,點點頭,「是,我很喜歡,非常喜歡。」她加重了語氣。

  一如她所夢想的那般,威尼斯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在海面上升浮,在雨絲裡迎風,尤其那曾經和她並肩走在威尼斯大街小巷的黑色斗篷身影,讓她渴望愛情的心得到棲息的港灣,她喜歡威尼斯,當然喜歡!

  黃世鈞警告的睨了她一眼,她無力的正坐在位置上,扮演她稱職的木頭美人,他這才放心的和Lagostina商討起雙方的合作。

  桌上的銀器映照出她失落的臉孔,她在心裡默念著嚴肇雎的名字,呼喚著對他的想念。就在這時候,餐點正式上桌,挺拔的服務生為她端來佳餚,鼻間撲來佳餚的香氣之外,還夾雜著一股細微、熟稔的氣息。

  感覺自己渾身的細胞乍然甦醒,她望著面前那只端送佳餚的手,本能的抬起頭,迎上的是一雙深潭般的眼眸,膚色黝黑,髮型裝扮與她原先所想的都略有出入,然而那雙眼睛,卻教她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對方的目光也陡然閃爍了異樣的光芒,但是旋即被收拾得很好。不管裴香堤多麼急著想要追逐他的眼睛,對方都冷漠的低垂視線,做著身為服務生應有的服務。

  她壓抑本能,冷靜思索,是那雙眼睛沒有錯,左邊的眼尾有一道淺不可見的傷痕,灼灼的目光一如往常,但是,他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出現,還當起了服務生,為什麼?

  直覺的,她想起耶誕夜的那晚,一樁莫名其妙的事端將他們兩人拉在一塊兒,至今,她都還搞不請楚事情的始末,而他,卻也什麼都不曾說過。

  現在,他們的見面又來得突然,疑慮在她心裡不斷鑿出一個大水塘,隨時就要將她自己淹沒。

  「不合妳的胃口嗎?」黃世鈞用一種很壓抑的嗓音問。

  她的手略微顫了一下,連忙回神穩住自己,低下頭去,「沒有。」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引起他的注意了,只好忍著所有疑問,食不知味的將食物送進自己的嘴裡,堵住所有的問題。

  這廂,嚴肇雎的震驚不比她少。

  他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在這樣的場合出現,當他走入洛齊約定的地方時,驀然一個記憶竄入他的腦海,「對了,香堤說過,那個與她有婚約的男人是藥廠小開,原來他就是Lagostina選定的亞洲合作對象。」

  「怎麼樣?你在自言自語什麼?」洛齊納悶的問。

  關上員工休息室的門,「香堤在這兒,該死,她為什麼會出現!」

  誰?香堤?這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須臾,記憶像劍似的射入洛齊的腦子裡,讓他一陣驚訝。

  「什麼?你說那個女孩──這是怎麼一回事?嚴,她該不會是對方派來的雙面間諜吧!」

  「不是,她什麼都不知道,對於新藥和病毒,她一無所知。」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因為她的表情比你更驚訝!」

  「她認出你了?」洛齊感覺事情不妙,「等等,她到底是什麼來歷?」

  「Lagostina選定的亞洲藥廠主事者,正是與她有婚約的人。」

  「哇靠!現在是什麼情況,那待會怎麼辦?你總不會心軟吧,嚴?」

  他逼自己冷靜,沉著的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這是唯一的機會了,錯過今天晚上,要再想拿到病毒可就難上加難,而一旦ADF在亞洲量產進入一定數量,他們一定會把病毒散佈出去,屆時……

  「照原定計畫。」嚴肇雎撂下這話。

  

  那是冗長又莊重的餐會,身為東道主的Lagostina先生還聘請了知名演唱家Jose  Cura到現場獻唱。

  Jose  Cura高亢的歌聲每每引發Lagostina滿意的笑容,他的身影穿梭在餐桌旁,幾度留連在裴香堤、這餐會上唯一的東方女子身旁,熱情得讓她不知所措。她偷偷望著唱歌的Jose  Cura,發現他的眼珠有著東方人的黑褐色,她甚至一度懷疑,這個男人不會也是嚴肇雎假扮的吧?

  不,這聲音渾厚篤實,卻沒有嚴肇雎那種迷人的沙啞,儘管他眼型深邃多情,卻少了那道熟悉的傷痕,那人不是嚴肇雎。

  悠揚的歌聲在室內引發共鳴,在撤下最後一道甜點之後,雙方才伴著歌聲切入主題。

  裴香堤發現,原來這不僅僅只是一場單純的餐會,而是一場精心規劃的簽約儀式。

  Lagostina拿出合約,「下個月開始,我們所研發的ADF將要在亞洲生產製造,簽下這只合約,合作關係就此底定。」

  「Lagostina先生要在這裡簽訂合約?」黃世鈞顯得意外。

  「呵呵,我也不瞞您說,因為這是一項很慎重的合作計畫,世界各地有不少藥廠都想要瓜分這塊大餅,我為了防範有人圖謀不軌,才會將簽約儀式臨時挪到這場餐會,為的就是要避人耳目,東方人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是,Lagostina先生的顧慮我可以理解,能夠跟您合作,我們鈞浩藥廠亦是倍感榮幸,但是……」他望了一旁忘情演唱的歌手,還有餐廳裡其他的賓客,總覺得情況弔詭。

  「哦,讓他唱,聽著歌曲談公事也是我的一種嗜好,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有心人士對我們的談話錄音竊聽。」

  見他把話說明了,黃世鈞不禁在心裡頭啞然失笑。原來Lagostina先生比傳說中還要多疑,但為了取得合作,他也默許了這一切。

  一式兩份的合約書擱放在長桌上,等待雙方署名後,合作即刻生效。

  「Lagostina先生,合約簽定後,什麼時候可以取得東西?」

  「馬上,這合約意味著你將擁有二分之一的所有權。」

  「如果可以,我想先看一下病毒及新藥ADF。」

  「哦,這是當然!」Lagostina淺淺一笑,探手進入自己的西服口袋。

  一隻小巧精密的不銹鋼盒被放到長桌上,彈開外頭細微的控鎖,裴香堤看見裡頭放著安瓶似的真空玻璃裝置。

  「Lagostina將這東西隨身攜帶?」

  「嗯,謹慎起見,我不假他人之手。」Lagostina笑得自信,「這只安瓶的病毒威力足以散佈整個北義。」

  「既然威力之大,萬一瓶身爆裂……」黃世鈞提出質疑。

  「放心,這安瓶像鑽石般堅硬,況且我也隨身攜帶著研發的新藥,若有意外,隨時可以派上用場。」

  正當雙方相談甚歡之際,餐廳上方一盞華麗的水晶燈驀然異常閃爍,就在眾人仰望之時,它旋即失速墜落。

  「啊──」裴香堤愣在原處,驚叫出聲。

  「小心!」見狀,驚慌中有一雙手從背後一把將她拉開。

  砰的一聲巨響,水晶燈砸在桌面上,整個餐廳也在瞬間失去所有光芒,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尖叫聲四起,餐廳裡的賓客開始倉皇逃命。

  裴香堤不知所措的跌坐在地上,她的手肘重重撞擊到地面,疼得教她逼出眼淚,她看不見任何人,只感覺尖叫聲震耳欲聾,身旁有一雙雙的腳從四面八方奔走踏去,距離近得彷彿隨時都要踩上她似。

  「快,有人來搶東西,一定要阻止!」Lagostina氣急敗壞的聲音在黑暗的一隅響起。

  砰、砰──

  是槍聲,威脅生命的危機讓現場更加混亂,整個餐廳裡瀰漫著義大利文的緊急對談跟咒罵聲,餐桌上的瓷器散落一地,製造出更嘈雜的碎裂聲音。

  「啊!別……」裴香堤幾度要爬起來,卻每每被撞得跌坐在地。

  「香堤,香堤──」黃世鈞的聲音也在黑暗中響起,「回答我,香堤!」

  她正要開口回應,驀然有一雙手於黑暗中緊緊摀住她的嘴巴,不讓她發出絲毫聲音。

  「唔唔……」她使勁的掙扎。

  「是我,快跟我走──」

  是嚴肇雎,這是他的聲音,方纔那名服務生千真萬確是他,這簡短的聲音,讓她一時間激動的忘了回應。

  一記暗號似的口哨聲響起,伴隨著的又是幾聲槍響,裴香堤感覺自己是被環在腰上的那隻手臂提抱著離開Caffe  Florian餐廳。

  「香堤!是不是妳?」慌亂中,有好幾隻手碰觸抓住了她,然而她卻是想也不想的掙脫開來,慌張的抱緊嚴肇雎。

  「肇雎,救我!」她好怕,在這混亂之中,她一點頭緒也沒有,只有抱緊他。

  當他們離開了Caffe  Florian,回頭一望,整個建築竟然竄出火苗,燃燒得洶湧熱烈……

  

  嚴肇雎撕扯開他身上的服務生制服,胡亂的往臉上一抹,黝黑的肌膚褪去,露出他原本的臉孔,這舉動看得裴香堤一陣發愣。

  「嚇到妳了嗎?」他捧起她的臉問。

  她想也不想的踮起腳尖抱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驚魂未甫。

  嚴肇雎狠狠的吻了她一下,「快走!我們得趕去碼頭跟洛齊碰頭。」一把拉起裴香堤,他們在長巷裡狂奔。

  空氣有點冷,濛濛的細雨撲向兩人的臉龐,那襲水藍色小洋裝讓她宛如落難公主,她不知道盡頭在哪裡,卻死心塌地的跟隨著他的步伐。

  高跟鞋的聲音敲打在威尼斯濕漉漉的地面上,響得透徹,彷彿是一種線索。

  「等等!」裴香堤彎下身子,索性脫下高跟鞋,然後握住他的手繼續奔跑。

  「不要緊嗎?」他不忍她的腳直接踏在冷硬的石地上。

  她堅定的搖搖頭,「沒事的,快走……」

  雨裡脆弱的威尼斯讓人不安,大水道裡灰色的水散發著陰冷的水氣,嘩嘩的拍打上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會來Caffe  Florian?」她對著冷空氣裡的背影問。

  「為了搶東西。」

  「什麼東西?」

  他停下腳步,「ADF和病毒。」

  「那是什麼東西?」她全然不知。

  「明年開春亞洲極可能爆發嚴重禽流感,Lagostina投資的藥廠已經研發出一種新藥,叫做ADF。」

  「那病毒又是什麼?」

  「為了讓ADF可以確定銷售、廣泛的被市場需要,Lagostina製造了比原本的禽流感威力還要強大的病毒,一旦這病毒被釋放,情況將不是ADF藥品所可以控制的,所以我必須要搶得病毒,並且銷毀它!」

  「為了新藥而謀利,就要製造更恐怖的病毒,這……」她從來不知道這世界有這麼黑暗的部分。

  「沒錯,這世界確實是如此,雖然我只是個小小的醫師,但是我希望能阻止這場浩劫。」

  「那現在病毒呢?新藥呢?你搶到了嗎?」

  「藥在洛齊手裡,病毒則在我這裡,我們要在碼頭跟他碰面,再由洛齊送到羅馬藥廠進行徹底銷毀。」

  她懂了,這一切她都懂了,現在他們身上有著重要的任務,容不得有絲毫的遲疑耽擱。

  裴香堤握緊他的手,堅定的追逐著他的步伐。

  「香堤,妳不怕嗎?」

  她搖搖頭,「不怕,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怕。」

  她怕的是孤獨,怕的是失去這個摯愛的男人,其他的,她什麼也不怕。

  嚴肇雎回望她一眼,眼神是感激她的包容、也謝謝她的體貼支持。

  夜雨下的威尼斯,一棟棟棕紅色的房子像旅店,神秘火焰般的哥德式窗,以一種搖搖欲墜的古老傷情模樣,輕倚在蜘蛛絲一樣婉蜒的溪旁小道,風雨打濕了房子上的木門,留著幾個世紀以前翡冷翠式明亮而旖旎的花紋。

  終點的碼頭就在前方,他們像對私奔的小情侶,倉皇的躲著身後的追兵,夜奔在這雨裡的威尼斯。

  貢多拉船已輕停靠,他們就等著洛齊的會合。

  「快,快上船──」他牽著她冰涼的手,小心的引她上船。

  就在他們得以暫歇口氣的瞬間,前後驀然夾來兩艘貢多拉船,黑幕低垂的岸上驟然亮起搖曳的光芒,如鬼魅般宣示著危機的到來。

  「肇雎……」她驚慌地抱緊他。

  「逃不掉了,你們逃不掉了──」Lagostina猙獰的面容就站在另一艘貢多拉船上。

  「香堤,快離開他,跟我回去!」不知何時,黃世鈞也趕到碼頭邊了,就在岸上苦苦的哀求她。

  「不要、不要,你們太可惡了,竟然為了私人之利,枉顧世界上的其他人,你太可惡了……」她指控著黃世鈞的可惡行徑。

  「把東西交出來,我還可以饒你不死,若不,我就要讓你懷裡的女人在你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Lagostina威脅著。

  「你休想傷她一根寒毛!」他用自己的身體包裹著裴香堤。

  「別──我不許你這樣做。」黃世鈞阻止Lagostina的瘋狂念頭。

  「你已經動彈不得了,喏,看看站在你後面的人是誰。」

  裴香堤探過頭去看,忍不住驚呼,「洛齊……」

  洛齊落入了他們的手裡,他跪在地上,似是受了傷的痛苦。

  「洛齊!」嚴肇雎揪皺著眉。

  「別管我,嚴,絕對不要把東西交出來,那些可惡的東西一定要被銷毀!」他咬牙切齒的說。

  「哼!你看看四周,竟然還無知的想要頑強抵抗,勸你快把東西交過來,要不然別說你自己無法脫身,你的夥伴、你的女人,都將會陪你一同葬身在這威尼斯的水道之中。」

  「Lagostina先生,請不要傷及無辜,她是我的未婚妻,自始至終她對這件事情都是一無所知,看在我們的合作關係上,請不要傷害她。」黃世鈞激動的說。

  從來他都不想把裴香堤捲入這件事,可情況卻出乎他意料!

  「很抱歉,不管是誰,只要膽敢威脅到我,我都不會手下留情。」Lagostina堅定的說。

  對立一觸即發,碼頭周圍的人莫不把槍口對著貢多拉船上的兩人,就等著Lagostina的一聲令下。

  裴香堤看看嚴肇雎臉上的估量,又望望岸上黃世鈞的著急、洛齊的誓死如歸,他們每個人都攢著自己的心思,至於她,她不怕死亡,只是擔心嚴肇雎。

  「別掛念我,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支持。」她靠在他的懷裡,輕聲呢喃。

  他回應了一個更重的擁抱,「相信我。」吻落在她被雨水打濕的額頭上。

  半晌,他回過頭「Lagostina,你要拿回東西,」頓了一下口吻,「可以。」

  「嚴,你瘋了嗎?」洛齊氣急敗壞的嚷嚷,旋即招來痛毆。

  「夠了,不許你的手下再傷害他!」嚴肇雎喝止。

  Lagostina驕傲的揚手,那些爪牙這才停下手。

  「你想要什麼條件?」他問。

  「放過我的朋友和這個女孩,那麼,你就可以取回這些東西。」

  「肇雎……」她不想用這樣的方式得到安全,這樣會讓她於心不安。

  「噓,別擔心。」

  眼見他們面對危險卻還不時流露出深刻的默契,看得黃世鈞滿是嫉妒。為什麼這樣的生死不渝,他卻無法擁有?那雙該屬於他的深情目光,為什麼追逐的是別的男人?

  不,這個女孩該是他的,她是他的未婚妻呀!黃世鈞覺得心理某個部分被掏空了。

  Lagostina的手往他們招了招,「把東西還給我吧!你的要求我都答應。」

  「放開他──」嚴肇雎命令著。

  Lagostina勝券在握的笑了笑,接收了他的指令,洛齊終於得到了自由。

  洛齊抹去臉上的血漬,瞬也不瞬的望著嚴肇雎,教人瞧不清楚他的意圖。裴香堤的目光來回在這些弔詭的情況中游移,他和洛齊的眼神像是在敲打著私密的密碼,看著洛齊一步步的獲得自由,她卻到讀不出兩人眼中交會的是什麼。

  似是在爭取最佳的時機,雙方的人就這樣僵持著,雨越落越大,每個人面前都是茫然的濕氣。

  「我依你的承諾放人,你是不是該把東西還給我。」一把抹去雨水,Lagostina開口。

  嚴肇雎忽然捧起她的臉,深深的吻了她,「要明白,我是愛妳的。」

  就在裴香堤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情況下,嚴肇雎一把將她推倒在地,「洛齊──」手中的病毒安瓶猛的拋給獲得自由的洛齊,旋即一陣綿密的槍響在水道四周響徹雲霄。

  砰、砰、砰……

  煙硝四起的碼頭,子彈伴著雨水紛飛,雨掩不住乍響的槍聲,裴香堤驚恐的想要保護她深愛的男人。

  驀然之間,她聽見嚴肇雎發出痛苦的悶哼。

  回眸一瞥,「不──」她失控的驚喊。

  他的身上濺出鮮血,瞬間,就要在她眼前跌落深不見底的水中。

  「肇雎!」她探手撲向船舷,想要抓住他的手,貢多拉船猛烈搖晃。

  咚的一聲濺起偌大的水花,她撲了個空。

  「該死,嚴──」洛齊見狀也飛身縱入水中。

  Lagostina的攻擊不曾停歇,槍口對著深黑的水面一陣胡亂掃射。

  「肇雎,肇雎──」她哀痛逾恆的想要跟著跳下,卻被一隻手緊緊抓住。

  被她那視死如歸的行為所震懾的黃世鈞緊緊抓住她,「妳不能死,妳瘋了嗎?妳難道瘋了嗎?」他急忙阻止她的行為。

  「放開我,你放開我!」她激動的咆哮。

  啪的一記巴掌,狠狠的打上她冰涼的臉頰,惹起一陣痛麻,她愣了。

  「肇雎……肇雎……」她伏倒身子不住低泣。

  她的心碎了,徹底的崩碎了……

  威尼斯的水道,讓她嘗到愛情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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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裴香堤沒有一天不是在落水的那一幕驚恐中醒來,殘忍的不讓她擁有太多嚴肇雎的思念,黃世鈞強行將她帶回台灣,旋即面對的,是一場沉重得教人喘不過氣的婚禮。

  父親要她好好等著嫁入黃家當少奶奶,黃世鈞要她乖乖當個新娘,他們聯手壓制著她,非要逼她這個週末走上紅毯。

  她再一次被囚禁在黃家的奢華堡壘中,等待著她所抗拒的婚姻。

  然而每一次想起威尼斯那飄蕩在風中的黑色斗篷,她總是痛苦的大哭,夜裡輾轉難眠,哭到疲累的臨界點才茫茫昏睡,然後又再一次的在夢中驚醒、再一次的痛哭。

  她是被架著來到婚紗公司,蒼白的臉龐上全然沒有一絲新嫁娘的喜氣。

  素雅的平肩剪裁,浪漫水鑽的長襬,對裴香堤來說,身上這襲白紗不是幸福的裝扮,而是悼念嚴肇雎的喪服!

  「醜死了,怎麼這麼醜?」黃世柔不悅地站在她的前方惡劣的批評著。

  「妳閉嘴!」梁菲倚捍衛的擋在裴香堤面前。

  「滾開,這是我們家的事情,妳是不會笑啊?板著死人臉。」

  「妳是不會住嘴啊?張著一張吐不出象牙的血盆大口。」梁菲倚回以顏色。

  一旁的婚紗顧問,莫不掩嘴低笑。

  裴香堤不吭聲,坐在一旁的黃世鈞也沒有說話,他就這樣瞬也不瞬的望著他的新娘,一個沒有笑容的新娘。

  裴香堤心碎的同時,他的情感也同樣受到創傷,他渴望擁有的感情竟然不屬於他,真是情何以堪。

  他不是她所想的那種人,他從來都沒想過要拿活生生的人命來換取新藥的銷售,只是他來不及解釋什麼,就已經被她誤會了。

  有沒有什麼放手一搏的機會,好為他爭取一點香堤的關注?難道真要認輸?

  他默默的起身走來,「小柔!」喝止了妹妹的跋扈,轉而站在他無言的未婚妻面前。

  他想要碰觸她的臉,卻被她閃躲開。

  不以為杵,「這件婚紗很漂亮,妳會是我最漂亮的新娘。」他勉強的扯出一抹笑。

  她抬起眼眸,冷冷的望著他,望著他的執迷不悟。

  她沒有說話,拎起冗長的裙襬,轉身回到更衣間。

  「擺什麼架子?嫁給我大哥是妳的榮幸!」黃世柔咒罵。

  忽略黃世柔的惡言惡語,面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她又再一次心痛的蹲下身子低聲啜泣。

  「肇雎,肇雎……」

  她沒有他絲毫的消息,是生是死,她一點探知的機會都沒有。那一晚,他的鮮血灑上她的臉龐,血的溫度在她臉上失去,她忘不了。

  忽地,一雙踩著高跟鞋的美腿不知何時矗立在她面前,她止住哭泣,納悶的往上抬看。

  在她發出驚呼之前,對方已經彎身出手,摀住了她的聲音。

  對方是個艷麗的女子,有著一頭蓬鬆的波浪長髮,一身妖娜的體態,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抵在自己鮮艷的唇上。

  「噓,聽著,我是蘿利塔,從威尼斯來的。」夾雜著外國口音的中文。

  威尼斯?

  裴香堤的眼睛瞬間睜大。

  「對,如妳所想,我帶來了妳最想知道的訊息,關於嚴肇雎。」

  一聽到這個名字,她的心就溶化了,一滴溫熱的淚竄出眼眶,伴隨著的是無止盡的成串珍珠。

  女子一鬆開捂蓋在她嘴上的手,裴香堤馬上追問:「他怎麼樣?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很好,傷勢已經沒有大礙。」

  她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洛齊也沒事嗎?」

  女子攏攏頭髮,「嗯。」隨口一應。

  「是肇雎讓妳來找我的嗎?他為什麼沒有來?」

  搖搖頭,「他還不能離開,不過,他想要拜託妳幫他一個忙。」

  「什麼忙?」

  「偷病毒。」

  「病毒?那個東西不是已經在那天晚上……」一同落水了?

  「不,它在妳未婚夫身上。Lagostina已經順利把病毒交給妳的未婚夫,那天只是一場騙局,你們大家都被蒙騙了,黃世鈞早就把病毒帶回台灣了。」

  她感到錯愕。

  「香堤,現在只有妳能幫忙了。」

  「我?」

  「妳是最有機會可以順利接近黃世鈞的人,病毒還有ADF全都在他身上,只要妳能夠拿到手,剩下的就交給我。」

  「蘿利塔,我想要跟肇雎聯繫,妳能告訴我方法嗎?」

  她想要見他,若不能見他,那麼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暫時還不行,Lagostina不斷的派人想要找出他的行蹤,想對他不利,是以他目前的行蹤還是受到保護,請原諒我不能夠告訴妳。」

  「他好嗎?他知道我回台灣了嗎?」

  「當然知道,要不然我就不會來了,喏,這是他托我帶給妳的。」蘿利塔拿出一條手環。

  她滿心歡喜的接過去。天啊!是貢多拉船手環,真的是肇雎,真的是他……她喜極而泣,這些天的絕望頓時煙消雲散。

  「香堤,可以吧?妳願意幫忙我們吧?」

  她想也不想的點頭,「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為了肇雎,我願意去嘗試,至少不能讓他把病毒就這麼散佈出去。」

  「對,就是這樣,香堤,謝謝妳。」

  「可不可以請妳告訴肇雎,我很想念他,非常想念。」

  「沒問題!」蘿利塔保證,「對了,因為時間緊迫,我希望妳在這個週末以前能拿到東西,屆時,我也會帶來關於肇雎的消息,好讓妳不要擔心他。」

  「這個週末……」她有些為難,不過,為了肇雎,她願意擔下這個工作,「我一定會努力的。」

  ***

  她總是孤冷的踏著自己的步伐,不管旁人說什麼,她就是這樣我行我素,任何人都可以逼她就範,包括婚姻,但是卻不能改變她的腳步、她的思考。

  「等等──」黃世鈞伸手拉住她。

  她先是愣著停下腳步,接著僅僅是淡默的望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頭去。

  身前的女孩從來沒有仔細的看過他,總是睜著一雙大眼睛,先是錯愕,接著是冷漠,再來就是忽視。

  黃世鈞一直在容忍著,這些日子他的百般討好,為什麼她總是看不見?

  「妳就要是我的妻子了。」

  「嗯。」她望著自己的鞋尖。

  是呀!但是她心裡知道,嚴肇雎才是她的愛。

  忍無可忍,「我在跟妳說話,妳可不可以抬起頭來望著我?」

  她的肩膀震懾了一下,抬起她那雙悠悠的眼睛,過不了多久,她的眼睛又淡去了光芒,目光再度離開他。

  他想要說話,樓下的僕人睞來狐疑的一眼,黃世鈞猛然扣住她的臂膀,匆匆將她拉進房間,隔絕了所有的打量。

  砰的關上門,她是被甩進來的,「好痛──」她疼得擰起雙眉。

  「妳可不可以抬起頭?看著我,對我說話,好歹我是妳的丈夫!」

  她搖搖頭,「你還不是。」

  「就這幾天的事情,妳在眷戀什麼?眷戀著那個男人嗎?」

  「你無權干涉。」

  「要我提醒妳幾回?他那天晚上已經落入威尼斯的水道裡,也許早成了一具浮屍。」

  「胡說,你胡說!肇雎沒有死,他沒有死──」她激動的咆哮。

  誰都不許詛咒他,誰都不許!

  「既然沒有死,他為什麼不來找妳?再過一個禮拜,妳就要成為我的妻子,既然他沒有死,為什麼不來?」

  他是在試探嗎?下午離開婚紗公司,他就一直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一度,他還懷疑更衣室裡頭是不是有什麼,當時她嚇出一身冷汗,差點以為就要讓他發現蘿利塔的行蹤了。

  不,她不能洩露半點跡象!

  「他會來的,我相信他一定會來的。」她深信不疑的說,那雙眼睛篤定的望著他,像是在宣誓。

  「隨妳怎麼想,等他趕來,也改變不了什麼。」明知道他們對彼此的深情,可是黃世鈞卻不想面對。這算什麼,困獸之鬥?

  「你又怎麼知道不會呢?」她挑釁他的質疑。

  他感受到自己的尊嚴被挑釁踐踏著,他一把扯過她,強勢地要吻她,好令她認清現實,別再奢望那個早已氣咽命絕的男人會出現。

  「不,不要──」她抗拒著他的親近。

  她的心只屬於嚴肇雎,她的人、她的唇,當然也只屬於他,誰都不許碰觸她,除了嚴肇雎。

  「容不得妳說不要,我才是有權利這樣對妳的人。」他霸道的想要掠奪她的唇,吻去嚴肇雎先前烙下的印記。

  他的手臂像鋼鐵似的堅硬,緊緊的環著她,教她動彈不得,他氣勢兇猛的襲上她的唇,激動的吻疼了她,她掙扎抗拒不願屈服。

  他的行為讓她感到一陣難堪,有一種被羞辱的挫折,她委屈的躲避,卻每每被他所追逐,忍無可忍,她狠狠的咬了他。

  「唔!」他像是觸電似的豁然離開她的唇,一股腥甜在他嘴裡化開,他揚手抹去了血珠,瞪視著這個永不屈服的女人。

  她絕望的閉上眼睛,等待著他盛怒下的巴掌,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肯屈服。

  「妳夠狠,裴香堤,我真是低估妳了。」撂下這句話,黃世鈞轉身離開,留下她獨自一人。

  門一關上,她才鬆了一大口氣,虛弱的跌坐在地上。

  其實她是害怕的,害怕他會有更瘋狂的舉動。

  「肇雎……」她拿出手環,思念的攢在手心。

  ***

  蘿利塔給她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天,連著兩天,她總是仔細的觀察這個家裡的所有動靜。到了夜裡,她佯裝入睡的躺在床上,耳邊依然專注的聆聽著黃家上下的一舉一動。

  白天,她曾經趁僕人不注意,偷偷潛入黃世鈞的書房、臥室,可是卻沒有尋到任何線索。

  撲了空後,她回頭細想,每天他上班之前一定會到書房一趟,下班回來後,更會在書房待上大半時間,直到深夜屋子裡一片寂靜,才會聽到他的腳步聲從書房走出。是以裴香堤判斷,病毒跟ADF很可能白天是隨身帶在他身上,直到下班才會擱在書房。

  裴香堤在等待一個時機,等待今天夜裡黃世鈞睡去之後,她就能夠到書房去。

  興許是迫在眉睫,一整天她都顯得惴惴不安,而黃家的僕人似乎是習慣她這未過門的少奶奶的孤僻行徑,鮮少來打擾她什麼。她拿起畫筆想畫著記憶中的威尼斯,卻不知不覺的畫出了嚴肇雎。

  「你的傷勢還好嗎?」她悠悠的問。

  想念他的心讓她心頭泛酸。

  就在這時候,她聽見一樓大廳傳來聲響,「咦,會是他提早回來了嗎?」

  她半信半疑的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真的是黃世鈞。裴香堤看了一眼時鐘,才不過六點光景,他已經喝得酩酊大醉,僕人們七手八腳的扶著他走上來,她卻像個局外人似呆站在一旁。

  「少奶奶,少爺喝醉了。」

  「我……」她不習慣這樣的稱呼,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酒醉的他,「那你們扶他進去休息。」她彆扭的說。

  黃世鈞幾乎是被扛著進去的,而裴香堤始終站在遠遠的角落,「他喝醉了,那麼這應該是個機會吧!」她暗自嘀咕。

  黃世鈞倒在床上,累得眼睛連睜開的氣力都沒有,嘴裡胡亂的嚷,「給我水,我要喝水──」

  「是。」僕人趕緊下樓去端來熱水。

  隔著些許步子,裴香堤就這麼與他遙遙相望著。他的眼睛似開似闔,有時她甚至懷疑,他是在看著她嗎?

  三步並做兩步。「水來了。」僕人端來白色的瓷杯,裡頭盛著八分滿的水。

  「妳拿過來。」他的手指凜凜的指著裴香堤。

  她皺了一下眉,卻還是忍住不悅,接過僕人手中的瓷杯木然走去,「水在這裡。」她的手就在他面前不遠處。

  連這種時候,她還是一貫的冷漠疏離,「裴香堤,妳真是一個可惡的女人!」他突然生氣的說。

  她感到莫名其妙,「你……快喝水吧!」

  驀然,他的眉一怒揚,揮手掃落她手中的杯子,她措手不及,瓷杯當場從她手中飛了出去,砸向一旁的牆面,破成碎片。

  「唔!」她驚駭的退了一大步。

  「走,走──走得越遠越好……」他胡亂的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旋即翻身倒臥在床上,埋在被褥裡低喃。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讓人害怕,永遠讓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生氣,什麼又觸犯了他的禁忌。裴香堤皺著眉,遠遠的望著他。

  不過半晌時間,他沉重的呼吸聲傳來,看來,他真的是醉極了。

  裴香堤試探的走了兩步,黃世鈞一動也不動,她鼓起勇氣走向擱在一旁的公事包,小心翼翼的打開彈簧鎖,裡頭除了滿滿的文件,就是沒有她想要找尋的病毒安瓶跟ADF。

  「到底放哪裡去了?」她低語。

  目光突然一瞥,她看見了黃世鈞的外套,裴香堤揣測,東西該不會是在他的西服口袋裡吧?

  要命,他熟睡的身軀就倒臥在衣服上,萬一待會驚動了他……

  她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內心滿是掙扎,躊躇須臾,反覆的深呼吸幾口,她提起一口氣,決定勇敢的行動。

  老天保佑,他並未把整件外套都壓在身下,而外套的口袋就露在外側,裴香堤屏住呼吸,就怕驚擾了黃世鈞,小心的探出手往口袋裡摸索。

  手才伸了一半,忽地,黃世鈞翻了個身,揮來的手差點打上她的手,駭得她差點發出驚呼,當場跌坐在地上,嚇出一身冷汗。

  知道等待不是辦法,又猶豫了許久,她決定再次嘗試。這次,黃世鈞不再有動作,她順利的把手二度探入口袋。

  當手指碰觸到異物,她知道,這應該就是她要找尋的東西了。

  縮指一握,她忍住慌張掏出了東西,旋即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現場。

  匆忙的關上門後,她一度緊張的靠在門上喘息。

  她偷黃世鈞的東西,她偷了!

  下一秒她又告訴自己,這是逼不得已的做法,若不銷毀病毒,難不成真要教廣大的民眾為此喪命嗎?

  咬住唇,她不再猶豫,堅定的朝自己房裡走,等待明天把這東西送到約定的地方,交給蘿利塔。

  走廊上腳步聲遠去的同時,床上睡得安穩的人驀然睜開眼睛,清醒的目光滿是失望的望向那扇門。

  正坐起身,黃世鈞仰天發出一聲歎息,旋即又把臉埋進雙手掌心,只為了遮掩內心強烈的失落。

  他輸了,在她心裡的那座天秤,他輸得徹底。

  她不可能對他忠誠,永遠都不可能,留下她,只有折磨彼此。黃世鈞死心之餘,也豁然透徹。

  ***

  晌午時分,裴香堤找了一個借口,說要出門跟畫廊的人碰面,把從黃世鈞身上偷來的東西緊緊擱在外套口袋,小心翼翼的前往與蘿利塔約定的Dunkle咖啡館。

  興許不是週末的因素,Dunkle咖啡館客人少得可憐,她依約坐在靠窗的位子,耐心等著蘿利塔的出現。她曾答應要帶來嚴肇雎的消息,強烈的期待讓裴香堤交握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啜著微酸的咖啡,試圖緩和自己的心,就在她低頭查看時間之際,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快走!」

  她驚慌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黃、世鈞……」他怎麼知道她在這裡?

  「快跟我走,這是一場騙局。」他霸然的說。

  掙開他的手,踉蹌了幾步,「你說什麼?」

  「和妳約定的那個人不是嚴肇雎的夥伴。」

  「你怎知道,你怎麼會知道?」她有一半是詫異,有一半是質疑。

  他怎會知道約定的事?又怎會知道蘿利塔不是肇雎的夥伴?可是,倘若是假的,那隻手環又是從何而來?

  「那個女人是通緝犯,義大利黑手黨的成員,目的只是要利用妳偷取ADF和病毒。她三番兩次想要從我這裡偷取東西,已經跟蹤了我好一陣子,只是我始終沒讓她如願!妳會成為他的新目標,我一點都不意外。」

  消息來得突然,「那麼,你全都知道我和她的約定?所以,你是故意讓我拿走你身上的東西?」她回想起昨天的順利。

  點點頭,「是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惱怒的質問他。

  「因為嚴肇雎,我想要知道在妳心裡,他究竟有多重要,不過很顯然的,他的確比我重要太多太多……」他自嘲的口吻輕諷。

  他放手一搏,拿她的忠誠當賭注,只是,下場竟落得全盤皆輸。

  她搖搖頭,「我不相信你,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你的計謀!」她遠遠的退開,讓他們之間隔開距離。

  黃世鈞沉下臉色,「因為多國警方早已聯手對她發出通緝,蘿利塔確實是義大利黑手黨的成員,這樣夠清楚嗎?」他咆哮出聲。該死,她永遠都不會信任自己!

  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

  「妳還要猶豫多久,快跟我走──」他忍不住喝斥她的猶豫、

  就在他們兩人爭執不下之際,蘿利塔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

  「先別急著走,把東西交出來。」一張絕美的臉孔,蕩出極冷的笑容。

  「蘿利塔……」她被這樣的情況搞混了。

  黃世鈞一把將她護衛到身後,「雖然妳夠聰明,知道這樣利用人心,但是,東西妳是注定拿不到的。」

  「是嗎?」毫不猶豫的亮出銀色手槍,槍口就對著他們兩人。

  「告訴我,妳到底是不是肇雎的夥伴?」

  「香堤,我是,我當然是啊!」她想要取信於她。

  「妳要我怎麼相信妳?」裴香堤被弄糊塗了,究竟說謊的人是誰,是她還是黃世鈞?

  「是肇雎要我來找妳幫忙的,因為他知道妳一定能夠幫助我們取得病毒跟ADF,難道,連妳都懷疑肇雎?」

  「胡說八道,既然妳是嚴肇雎的夥伴,為什麼還不知道病毒早就已經被銷毀了?」黃世鈞戳破謊言。

  裴香堤怔愣,「什麼?」

  這麼說,自己身上的東西根本就是假的?

  「沒有病毒了。那一天晚上,病毒安瓶落入威尼斯水道,沒有人找得到它,至於Lagostina研究室裡的其他病毒,也早就被嚴肇雎的朋友順利潛入銷毀,妳的謊言不攻自破。」他扯開一抹笑,接著羞辱,「妳忙著設局利用,卻不知道東西早就被銷毀,真是夠笨了!」

  失策!一切的苦心竟是白忙一場,不禁惱羞成怒,「可惡──」蘿利塔高舉手槍,眼見就要扣下扳機。

  瞬間,凌空飛來一把餐刀,精準的朝蘿利塔的右手刺去,就在眾人措手不及下,「啊──」蘿利塔鬆開手中的槍枝,痛苦的壓住自己不斷冒著鮮血的手。

  「抱歉了,蘿利塔,我又再一次揭穿妳的詭計了!」

  「肇雎!」裴香堤又驚又喜的望著走來的人。那晚,他明明身受重傷落入威尼斯水道,她以為他已經……

  心臟雷鳴似的劇烈跳動著。

  「快走,這女人是個通緝犯,我得把她交給警方引渡回義大利受審。」

  「可是肇雎……」他們才重逢,為什麼沒能好好說上一句話?

  嚴肇雎望了她一眼,「聽話,快走。」

  「想走,沒那麼容易!」蘿利塔亮出身上的炸彈裝置,「既然任務失敗,我們就同歸於畫。」毫不猶豫的按下計時讀秒,啟動裝置。

  她忍住傷痛,一出手就往裴香堤攻擊,嚴肇雎見狀趕緊阻止,雙方開始展開一番纏鬥。

  「肇雎,小心!」

  她的存在會教他分心,「還愣著做什麼?快把她帶走──」嚴肇雎命令黃世鈞。

  黃世鈞抓緊她的胳膊,在嚴肇雎的掩護下幾度避開蘿利塔。

  「我不──」她不想走,可是黃世鈞卻箝制著她,拉開她和肇雎的距離。

  「快走!」黃世鈞強行拖著她離開。

  嚴肇雎使出渾身解數,當場打得蘿利塔招架不及,不消須臾,眼見炸彈裝置的秒數已經接近生死關頭的倒數,她還糾纏不休,嚴肇雎眼一掃,找到了最佳位置,一手環上咖啡廳裡的造景廊柱,一個迴旋飛踢,當場把她踢向了咖啡廳的最角落。

  爆炸幾乎是應聲而起,Dunkle咖啡館頓時陷入火海。大火引起了週遭的驚恐,不消片刻,消防車的鳴笛聲火速從大街上傳來。

  「不!放開我,我要回去!肇雎,肇雎──」望著兇猛的火勢,她幾度想要衝回火場。

  「該死的女人,妳冷靜下來!就算妳不愛我,但也不要在我面前死去。」黃世鈞憤恨的大吼。

  她愣住了,瞬也不瞬的望著火勢,她心痛得說不出話來,直到從火場裡跑出一個迅猛的身影,她螫痛的心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肇雎──」撇下黃世鈞,她連忙奔上前去擁住他,在他懷裡深深的嗅了一口教人想念的氣息。

  「真要命,這火差點把我的頭髮給燒了!」死裡逃生的嚴肇雎不忘言語揶揄自己一番。

  「我愛你,肇雎,我愛你!」她踮起腳尖,仰頭急切的說。

  咧出溫柔的笑容,「我也是。」他回以緊緊擁抱。

  冷眼望著忘情相擁的兩人,黃世鈞最後選擇灑脫的轉身離開,徹底的離開裴香堤,包括那樁婚姻,這樣,他至少可以保有一點尊嚴。

  喜歡不一定要擁有,但是要懂得放手,黃世鈞知道自己做到了,只是內心的失落,還需要一點時間來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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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二○○六年 威尼斯 聖誕節前夕的香多涅

  聖誕節的歡樂氣氛感染了威尼斯的街道,檞寄生掛在香多涅旅館迴廊式的拱門上,象徵家族精神的臆羚百年不變。

  一個東方女子強忍著威尼斯的濕冷,穿著一襲雪白婚紗,一路從聖馬可教堂前的廣場風塵僕僕趕來,而香多涅旅館是她的目的地。

  水道旁斑白的牆垣、焰長式的窗子搖曳著古老,商店熱鬧而擁擠,尤其是一旁的玩具屋,更是擠滿了採購禮物的父母。她追尋著記憶中的路徑,依循指標性的水道快步走著,有一點害怕,有一點感傷,生怕錯過了等待。這樣的心情,在一年前的威尼斯,她也曾經擁有過。

  忍不住,她拉起裙襬快步奔跑,想念已是無法停歇。

  她想念著旅館房間裡的古典傢俱、緞子坐墊的椅子扶手上描著金色花紋、能夠眺望聖馬可教堂白色圓頂的窗欞上那些重重迭迭的蕾絲窗簾、威尼斯乳白色的玻璃瓶子。

  想念著推開拱門後所看見的裕子的溫柔、芙蘭采斯卡的活力、佩魯賈太太的精湛手藝,尤其,最讓她日夜思念的,是那威尼斯細雨迷濛下,那個穿著黑色斗篷的英挺背影。

  一想到那溫柔的男人,她的心不禁激動了起來。

  她奔呀跑的。威尼斯的雨就是這樣,說來就來,一下就是沒完沒了,她嘀咕著老天的捉弄,埋頭就是狂奔,生怕精心打扮的自己會被綿密的雨絲所淹沒。

  忽地,她猛然撞進一個如鋼鐵般堅硬的胸膛,整個人差點被彈開來。

  一雙溫暖的手臂旋即圈住她,裴香堤傻氣的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她熟悉的笑容。

  「迷糊的東方姑娘!」

  「我沒有遲到吧?」

  穿著燕尾服的嚴肇雎看看手錶,「沒有!」彎身給了她一記想念的吻。

  她拉住他的手撒嬌,「路上行人好多、好多,他們瘋狂採購聖誕節禮物的模樣,真是把我嚇到了。」她整整自己的婚紗,「我看起來還好吧?會不會很狼狽?」

  「不狼狽,很漂亮!」神秘一笑,他從口袋拿出一樣東西,「喏,給妳。」

  「什麼東西?」好奇的睞他一眼。

  「妳打開看看,來的路上在巷口那家玩具屋買的。」

  一定是聖誕節禮物,真好!她興高采烈的拆開包裝,驀然臉色一僵。

  裡頭竟然是一對恐怖的骷髏頭新娘和新郎。

  「這是什麼東西!」她嚇得抗議。

  「聖誕節禮物。」見到她的驚慌,他卻笑得蓄意。

  「禮物?!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你竟然送我這種可怕的禮物!」她的浪漫被徹底破壞了,始作俑者是她的新郎,可以想見她的頭頂正微微冒著火。

  拂去她這一路的奔波,還有臉上冰涼的雨水,「可怕嗎?這是我的承諾,妳不喜歡嗎?一輩子,到老到死……我以為妳會喜歡的!」他緊緊的擁住她。

  多甜的話語,「你──」她的心馬上軟化了。喜歡,她當然喜歡!

  捧起她的臉龐,深情的注視,「香堤,相信我,我們會一輩子相愛,到老到死都相愛。」

  「嗯!」她感動的紅了眼眶。

  他們面對著香多涅的大門,嚴肇雎躬起他的手臂,裴香堤帶著滿是幸福的笑容把手勾上,推開香多涅旅館的大門,毛球露露昂揚的走在兩人面前,悠揚的小提琴聲演奏著婚禮進行曲,玫瑰花瓣從天而降,面對這些熱情的祝福,他們相視而笑。

  「我愛妳。」

  「我也愛你!」

  眾人的祝福下,他們決定互許終身,就在十二月的聖誕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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