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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葉蕭盯著自己的手機,雙眼已經通紅通紅了,好不容易才把目光對準了黑暗的窗外,只見到對面大樓裏永遠不暗的幾盞燈光。

他已經進入了地獄的下9層。

手機螢幕上依然在顯示那個號碼:"741111"。

但是,他怎麼也無法擺脫這個被他破譯為"地獄"的號碼。葉蕭自己也不能解釋,為什麼明明知道是地獄,卻依然不停地往裏走?自從進入地獄的第1層,他就感到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衝動,迫使著自己要繼續走下去。

在"地獄的第1層",葉蕭選擇了"蘭若寺"這個地方,因為《聊齋》聶小倩的故事曾留給他深刻的印象。在漫遊于蘭若寺的過程中,他感到自己真的見到了聶小倩,凝視著她迷人的雙眼,呼吸著幾百年前的空氣,甚至能通過某種特殊的方式,與她面對面地說話,觸摸到她的身體和靈魂。

葉蕭確信這種身臨其境的體驗,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前所未有的,就算世界上最先進的電腦遊戲都無法做到一這點。雖然警官的嗅覺使他不斷警告自己,但面對這樣一個"地獄",懸念和好奇像針一樣紮進了心裏,逼迫自己不斷通過下一層地獄。就這樣從"蘭若寺"到"荒村進士第",再到"幽靈客棧"與"德古拉城堡",甚至還有1888年的倫敦。

現在他已經突破了地獄的上9層,還有新的地獄和體驗在等待著他---"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0層,從今夜起將進入地獄的下9層,得到全新的漫遊體驗,你將選擇1:許願;2:你最想解開的謎;3:你最想見的一個人。"

他低下頭想了很久,終於選擇了"3:你最想見的一個人"。

同時,腦子裏閃過一張張面孔---他們中間有的已經死了,有的還在監獄裏,有的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但惟有一個人是永遠烙在他心底的。"雪兒。" 葉蕭輕輕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已經有很久都沒想起過她了,但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因為她是一個不可磨滅的烙印。

他大口呼吸著閉上了眼睛,而雪兒的臉龐卻似乎越來越清晰了。她站在一片北方的雪地裏,身後全是銀白的天地,就像一尊冰雕那樣純淨。葉蕭已經記不清那是什麼時候了,是七年還是八年以前?那時候他還在北京的公安大學讀書,刑事偵察專業的女生少得可憐,像雪兒這樣的更是鳳毛麟角,自然吸引了葉蕭的目光。

雪兒來自一座北方小城,雖然將來會成為女警官,但她絕不是野蠻師姐那樣的女孩,看上去更像個文科小女生。誰都想不到她是個神槍手,每次學校裏的射擊比賽都是前三名。而葉蕭無論怎麼努力訓練,總比她低上一個名次。

在畢業的前一年,雪兒終於成了葉蕭的女朋友,按照上級的安排,他們一塊兒去了雲南實習。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在彩雲之南的黃昏,他抓住雪兒的手,忽然產生了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

突然,手機的通話鈴聲響了起來,將葉蕭從往事的遐想中拉了回來。他一陣手忙腳亂的,差點沒把手機給摔到地上,才接起了那個電話。可是電話那端卻沒有聲音,只有一陣輕微的呼吸聲。葉蕭顫抖著等待著,他能預感到什麼,某個幽靈正藏在手機的另一頭---他聽到了一陣女孩子的哭泣聲……
  

春雨是早上七點多醒來的,發覺自己居然連衣服都沒脫,就這麼躺在被子上面過了一夜。她趕緊爬下來喝了一口熱水,確定自己並沒有著涼。看著窗外寒冷的校園景色,她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不知道高玄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真該死,想他幹什麼呢?春雨暗暗罵了自己一聲,趕快沖出寢室去洗臉了。

上午九點,在對鏡子裏的自己說了之後,春雨出門上班去了。

最方便的還是坐地鐵,當她通過驗票口的時候,忽然覺得後背涼涼的,可回頭看看並沒有什麼異常。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坐地鐵的人似乎特別多,幾乎是排著隊才下到了站臺。

列車呼嘯著進站了,春雨隨著擁擠的人群進了車廂,費了很大力氣才找到個面對窗戶的位置。車窗外的內衣廣告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隧道,車廂內的空氣很渾濁,再加上此起彼伏的手機和短信鈴聲,感覺就像個自由市場,所有人被迫擠在這裏討價還價,只等待跑出去的那一刻。

車廂內的燈光照在對面窗玻璃上,映出了十幾張疲憊而蒼白的臉。

春雨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臉,照在玻璃上略微有些變形,特別是她的那雙眼睛,只有在極度驚恐的狀態下,才會把眼睛睜得如此之大。

忽然,她的視野裏進入了一張臉,這使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時間對她來說仿佛凝固了,不,是瞬間倒流了。在這擁擠的地鐵車廂裏,她似乎又聞到那股熟悉的氣味。

她看到了一張臉,那張臉映在對面的玻璃上,大概距離她有兩三米遠。那是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雖然年紀並不大卻早早地衰老了---比起春雨熟悉的那個人來說,他臉上的皺紋多了不少,頭髮也不如以往那麼濃密烏黑了,多年來生活的艱難使他目光變得呆滯

但春雨知道他是誰,歲月不能改變他的身份,對於春雨來說,他永遠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爸爸。

她見到爸爸了。

在飛馳的地鐵車廂裏,春雨的嘴唇顫抖了起來,她凝視著車窗玻璃上映出的那臉。
千真萬確,他就是爸爸,永遠都不可能認錯的人。是啊,已經分別了十多年了,他看起來已老了許多,那是歲月無情的雕刻,春雨真的想伸出手抹平他那些皺紋。

終於,她緩緩地轉過了頭,向身邊那一張張臉看去。突然,她看到一個中年男人轉過身去,向車廂的另一邊擠了過去。

對,就是那個男人。

爸爸---春雨幾乎就要叫出來了,她也跟著那個男人向那裏擠過去。可是周圍的人實在太多了,幾個女人發出了尖利的怪叫咒罵,春雨擠疼了她們。但春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只想再見到爸爸,抱著他說上許許多多的話。可是那個男人越擠越快,只能看到他略微謝頂的後腦勺。

看著他馬上就要消失了,春雨終於忍無可忍地叫了出來:"爸爸!"

車廂裏所有的人都轉過頭來,用看精神病人似的眼光看著她。但那個男人卻沒有回頭,依然在向前面擠去,春雨著急地都快哭了出來,可她前面站著兩個幾百斤重的大胖子,她無論如何都擠不動了。

這時列車正好到站了,而春雨則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許多人都湧了出來,無論她怎樣拉住欄桿,還是被擠出了車門。當她想要再回去的時候,身上再也沒有力氣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列車開走,只留下鐵軌對面的廣告燈箱片看著她。她這才意識到臉上已佈滿了淚水,她看著前方深深的隧道,任憑淚珠緩緩地滴到地上。

雖然站臺上還有許多人,但她真想大聲地哭出來,讓全世界都聽到她的痛苦。她在原地呆站了好幾分鐘,依然想著剛才見到的爸爸的臉,她確信自己絕對沒有認錯,也許是車廂裏人太多了,爸爸沒有聽到她的呼喚。然而,現在春雨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問題---爸爸早就死了。

春雨的父親在十年前就死了。

那麼剛才確認為父親的那個男人,究竟是不是"人"呢?

儘管嘴唇依然在顫抖,雙腳卻緩緩移動著離開了這裏。

她還是準時地抵達了公司。在電梯裏重新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服,看起來比剛才好了許多。

似乎沒有看出她的異常,她們便各自開始了工作。春雨藏在電腦顯示器的後面,雖然已經打開了公司的伺服器,但她的手始終都沒有放到滑鼠上。

春雨低著頭,還在想著剛才地鐵裏發生的那一幕---死去多年的父親居然又重新出現,就在離她只有幾米遠的地方。而當她去尋找父親的時候,他卻匆匆地擠到人群中消失了。

這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議?可這些天來,她已經經歷過太多不可思議的事了。可是,她不相信自己見到的是父親的幽靈。

但父親不可能還活著的,因為她是親眼看著父親死去的。

那是春雨十一歲那年的冬天,她們一家三口住在一間不大的房子裏。父親是個普普通通的男人,母親是個柔弱的女子,他們都是非常平凡的人,過著平凡而正常的生活。

然而,就在那個異常寒冷的冬天,十一歲的春雨看到窗外飄起了雪花,這小女孩立刻興奮地跑出了家門。她梳著兩條羊角辮子,踮起腳仰望漫天的雪粒,冰涼的雪溶化在了臉上,她就像童話裏的灰姑娘見到王子那樣跳起了舞。

許多孩子都在雪中歡騰,春雨也加入了這場狂歡。她漸漸忘記了馬路與人行道的界限,走到了風馳電掣的快車道上。

就在這時,一輛卡車呼嘯著開了過來,大膽的司機剛喝過幾杯酒,再加上眼前飄舞的雪花,根本就沒注意到馬路上小女孩的存在。

春雨已經被嚇呆了,她怔怔地看著卡車向她開來---如果當時父親沒有正好路過的話,春雨的生命也將會在十一歲終止。然而,就在春雨即將被卡車撞上的時候,父親發瘋似地沖到了馬路上,他重重地將春雨推到了前面去,而自己卻被卡車撞上了。

父親瞬間就飛了起來,在飛雪的空中轉了一百八十度之後,他摔在了春雨面前的地上。

瘋狂的卡車終於停了下來,春雨目瞪口呆地跪在雪地裏,看著父親的臉龐漸漸發紫,鮮血從他身上流淌了出來,慢慢變成一條鮮豔的小溪。在生命中最後的時刻,父親依然看著春雨,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裏卻說不出話來。當靈魂最後一次徘徊在肉體上時,他見到的圖景只剩下美麗無比的雪花,還有雪中最美最美的公主---他的女兒。

春雨就這樣看著父親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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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當時她被嚇壞了,居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後來當看見媽媽哭得像個淚人似的,她才跟著一起流淚了。她知道父親是為了救她而死的,如果她沒有忘乎所以地跑到馬路中央,父親也不可能奮不顧身地為救女而死。很多年以後,她覺得自己欠父親一條命,而那條命永遠都補償不回來了。為此她常常在黑夜裏流淚,她奢望著奇跡能夠出現,父親可以回到自己身邊。如果天堂真的存在,她想自己一定會在天堂裏與父親相聚。但現在恐怕要在地獄中相逢了吧?

春雨這才發現淚水又流了下來,她急忙用手帕擦拭著眼淚。回頭看著落地窗外的城市,在這茫茫的人海中,難道真的與奇跡擦肩而過了嗎?突然,身後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你哭了?"

她嚇得幾乎跳了起來,才發現是老闆嚴明亮站在身後。春雨趕忙低下頭說:"剛才眼睛裏進了沙子。"

"辦公室裏會有沙子嗎?"嚴明亮靠近了她,睜著一雙細細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的心看穿似的。"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讓你如此傷心?"

"嚴經理,我---" 春雨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無法解釋這件事情,如果說出來別人或許會把她當成精神病。

"你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方便說出來,就像我過去讀書時一樣。"嚴明亮難得地露出了笑容,哪怕只是安慰性的。"沒關係,你會漸漸好起來的。"

"對不起,我馬上就開始工作。"

"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工作,是最容易出差錯的,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到了下午就早點回去吧。"

嚴明亮那雙眼睛還是讓她害怕。他居然在春雨的肩膀上拍了兩下,然後回到自己辦公室去了。CoCo立刻就轉到春雨面前,張大嘴說:"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了,老闆平時從來不會關心我們的,更不會說什麼心情不好就多休息,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春雨聽出了是話裏有話,這讓她很不好意思,只能低下頭由著說了。

接下來,春雨面對著電腦螢幕,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動滑鼠了。整個上午就這麼晃過去了。好不容易挨到下午兩點,就提前下班離開了公司。在坐地鐵回學校的路上,春雨在站臺上停留了很久,她的心底還存留著一絲希望,然而奇跡是不可能出現的。

進入地鐵車廂以後,她不敢再看車窗玻璃了,一直都低著頭,直到自己的目的地。

回到學校以後,春雨仍然想著地鐵裏的事。昨天半夜在"地獄"遊戲裏,她選擇了自己最想見到的一個人---爸爸。

而她今天果然真的見到了,難道這真是地獄的安排?將死去十年的爸爸從地獄中放了出來,在不見天日的地下鐵中與女兒相會?

不!不要再想下去了,否則一定會和許文雅一樣瘋掉的---春雨暗暗告誡著自己。她打開寢室的窗戶,讓刺骨的寒風吹亂自己的頭髮,終於漸漸冷靜了下來。

在寒風的包裹下,她回憶起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尤其是昨天遇到楊亞非,第一次聽到了那段隱情---楚楚的自殺是清幽的嫉妒心造成的,而清幽又是死在楚楚死過的地方。如果楊亞非說的都是真的,也就是說鬼樓在兩年前也死過人。

關於兩年前楚楚的死,學校檔案裏一定會有記錄的,只有檔案才能夠證實楊亞非的話。或許還能夠查出其他一些東西來,比如"鬼樓"過去還發生了什麼?

春雨曾經去過學校檔案室,幫助整理過一些學生檔案,或許檔案室的管理員能夠幫忙

她立刻跑出了寢室,低著頭穿過冬日下午的校園,悄悄走進學校的行政大樓。檔案室在四樓最不起眼的地方,她輕輕地敲響了房門。

女管理員打開房門,一開始還沒有認出春雨,茫然地問:"你找誰?"當春雨說明了來意之後,管理員嗤之以鼻地笑了笑說:"你一個學生,有什麼資格查檔案?"

春雨就這樣被趕出了檔案室。心裏雖然不怎麼好受,但她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因為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高玄。

就在檔案室外的走廊裏,她給高玄發了一條短信,並沒有說明原因,只是請他到學校檔案室來一趟。

半小時後,高玄神色匆匆地來到了這裏。他一見到春雨就低聲地說:"為什麼讓我來這裏?還好我剛才在美術系的畫室裏,要是在外面就過不來了。"

春雨只能撇了撇嘴說:"對不起,能不能幫我敲開檔案室的門,就說你要查一些檔案。"

然後,她又把來這裏查檔的原因告訴了高玄。

高玄用手撐著下巴想了想,說:"兩年前的檔案肯定可以查到,或許還可以查到更久的。"

"你什麼意思?"

"先不要問,等進去以後再說吧。"高玄撫了撫頭髮,敲響了房門。

女管理員打開房門,剛要發作,卻發覺眼前站著一個玉樹臨風的男子.她的表情一下子溫柔了許多,原來她是認識高玄的。"今天你怎麼有空來找我?"管理員一邊嗲聲嗲氣地說,一邊趕緊理了理頭髮。

"好久沒看到你了,想來和你聊聊啊。"高玄居然也厚著臉皮說了起來,這讓後面的春雨感到不是滋味。

"那就快點進來吧。"管理員幾乎是把高玄給拉了進來,卻沒想到後面還跟著一個女生。

高玄只能解釋道:"她是我的學生,今天來跟著我一起查點東西。"

管理員的面色立刻晴轉多雲,訕訕地說:"那好吧,只是時間不要太久。"

聽說要查鬼樓裏出事的資料,管理員猶豫了好一會兒。但在高玄的幾番"花言巧語"之下,還是把檔案都拿了出來。

終於,春雨看到了兩年前的那份檔案---關於楚楚自殺的調查報告。報告裏詳細描述了楚楚在鬼樓自殺的情況,還有後來楊亞非寫的說明和證詞,甚至連清幽寫的檢查的複印件都有。楊亞非說的情況都是真實的,檔案裏都已清清楚楚地寫明白了。

高玄也看了這份報告,他輕聲地說:"這就是地獄的第1層?"

春雨沒有回答,因為她發現後面還有其他檔案,其中有厚厚的一疊,封面上印的日期,大約是八年以前。她小心翼翼地將其打開,才發現這些檔案記錄了八年以前,鬼樓裏發生的又一起悲劇---這出悲劇的女主人公叫蘊涵,在八年前的一個寒冷冬夜,她跑到一間教學樓裏自殺了。後來這棟樓就有了鬧鬼的傳說,被學生們稱為鬼樓。至於自殺的原因,當時的報告寫得很含糊,好像是因為談戀愛造成的。在材料的最後一頁,她發現了蘊涵生前的照片 。

看著這張八年前死去的女生的照片,春雨愣住了。

照片裏的蘊涵有一雙迷人的眼睛,正隔著陰陽界冷冷地看著春雨和高玄。而春雨則像尊雕塑似的凝固了起來,仿佛見到了自己生命中隱藏的另一部分。

這是一個致命的發現---照片裏的女生長得很像春雨,特別是那雙誘人的眼睛。

春雨的心跳急劇加快了,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又把蘊涵和自己仔細地對比了一下,雖然兩個人的眼睛非常像,但臉龐的輪廓還是不太一樣,蘊涵看起來更多些"古典"感。

突然,她把目光對準了高玄,發現高玄的臉色也不太對頭了。

她立刻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你認識她,是不是?"

高玄後退了一步,停頓許久才說出話來:"是的,我認識蘊涵。事實上那時所有的同學都認識她,因為她是我們美術系的系花。"

"系花?"

"對,可惜後來她自殺了。其實上次在鬼樓裏,我已經對你說過這件事了。"高玄回頭看了看後邊的管理員,低聲說"在這裏說話不太方便,我們出去說吧。"

隨後高玄交還了檔案,又強作笑容和管理員聊了幾句,便匆匆地離開了這裏。

他們走出了學校行政樓,又跑到了校園中那條林陰道上。可那座小亭子已經被一對男女生佔據了,春雨只能邊走邊問了:"你不覺得我長得很像蘊涵嗎?"

"是的,我不否認。但你與她還是不一樣的,一眼就能分得出來。"

但春雨卻問出了更為尖銳的問題:"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會有意接近我的?"

高玄在林陰道裏停了下來,猶豫了片刻說:"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回想一下,我們第一次相遇純屬巧合,後來就是你來送書,怎麼能說是我故意接近你呢?我想更重要的,還是我們都進入了地獄遊戲的原因吧。"

到這時春雨的口氣也柔和了下來,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指責高玄,只能低聲地說:"當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馬上就想到了蘊涵?"

"這我說不清楚---但春雨你要相信自己,你是獨一無二的女孩子,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替代你,你也不可能成為另外某個人的替身。"

春雨聽了這番話,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那個漫天飛雪的下午,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父親,從十一歲的小女孩直到現在,她從來沒有真正自信過。而這些天認識了高玄,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可以成為公主,而現在又覺得自己依然是灰姑娘。

看她沒有回答,高玄便繼續說道:"春雨,你看著我的眼睛。現在讓我告訴你---你就是你,一個叫春雨的女生,你不從屬於任何人,只屬於你自己的靈魂。"

"好了,你別再說了。"春雨低下頭徘徊了幾步,看著林陰道上空乾枯的樹枝說,"謝謝你,高玄,已經很久沒人對我說過這些話了。"

"春雨,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不要去在乎別人的想法,關鍵是你自己心裏的感覺。"

但春雨並沒有回答,只是沉思著繼續向前走去。高玄緊緊地跟著她,就這樣在寂靜的林陰道下,兩個人沈默地走了好一會兒。

"我們說些別的吧。"春雨總算把自己的心情調整了回來,冷靜地說,"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清幽之所以會死在鬼樓,是因為在兩年前,她破壞了楊亞非和楚楚間的關係,導致了楚楚在鬼樓自殺的後果。而清幽嚼舌自盡的死法,也正與地獄的第1層拔舌地獄相同。"

"照這麼說,這是一個具有內在邏輯性的必然結果?"

"對,操縱著這個邏輯的,正是隱藏在地獄深處的某個幽靈。"

"只有清幽一個人不足以證明,那麼其他人呢?"

這時春雨差不多都已經想通了,她點了點頭說:"我的室友許文雅,曾經歷過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然後,她把許文雅經歷的猴子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轉述給了高玄,最後得出了結論:許文雅之所以會發瘋,就是因為那只猴子的緣故。結果被送到了虐殺動物的那一層地獄。

還有南小琴曾經撞傷過一個老人,而她後來所遭遇的離奇車禍,很可能是她自己撞上去的,就這樣下到了見死不救的那層地獄裏。

至於素蘭,肯定也發生過什麼隱情,只是現在大家都還不知道,或許永遠都是個迷了吧。高玄搖了搖頭說:"照你這麼說,她們豈不是罪有應得了嗎?"

"不,她們確實都做過錯事,但絕不該是現在的結果。"

春雨覺得自己腦子裏又有些亂了,只是怔怔地說,"我們都應該好好地活著,好好地活著。"

"春雨,你會沒事的。"

但她苦笑了一下:"算了吧,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他們又在林陰道裏走了一會兒,春雨沒有把上午在地鐵裏發生的事情說出來,大概說出來也沒人會相信吧。她忽然說自己有些冷了,就匆忙地辭別了高玄,跑回了自己的寢室。
  
將近子夜了,女生寢室的燈依然亮著。

又是一個要獨自挨過的長夜。春雨呆呆地坐在窗前,看著自己的三星手機,等待那來自地獄的短信鈴聲響起---她已經見到了死去的爸爸了,還會有什麼願望會讓她實現呢?

十二點整。

短信鈴聲準時響起,還是那個地獄號碼,春雨打開了這條短信---"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3層,你將選擇1:你最恨的一個人;2:你最可怕的噩夢;3:你最想去的一個地方"

春雨這回屏住了氣息,冷靜地想了一會兒。忽然,她的眼神變得非常可怕,似乎充滿了一股殺氣,她緩緩地按下"1:你最恨的一個人"。

瞬間,某張臉龐像煙霧一樣湧了出來,春雨知道這只是幻覺,她冷冷地回想著那張臉,回想著那些可怕的夜晚。

地獄的回復來了---"你最恨的人是誰?你會得到報復的機會的。"

春雨的眼神依然那麼可怕,仿佛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就像在木偶人上刻字一樣,她用力地按了幾下拇指,手機螢幕上顯示出了兩個字---繼父。

她立刻就把這兩個字回復了出去。

終於,春雨像是吐出了胸中一塊大石頭似的,竟然仰天尖叫了一聲,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瘋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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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氣溫已降到零度以下。

上午九點,春雨裹了一條厚厚的圍巾,匆匆跑出去上班了。

天氣預報上說,過幾天將會有西伯利亞冷空氣南下,可能還會出現降雪。校園裏再愛漂亮的女生,也不得不犧牲了自己的身段,穿起了臃腫的滑雪衫。

去公司的路上,春雨依然坐著地鐵。在擁擠嘈雜的車廂裏,她特意尋找了一個好位置,差不多能看清周圍所有的臉。那一張張臉是那樣冷漠,沒有一張是她所希望看到的---不,或許還是不要看到的好。

春雨到了公司以後,發現與她說話的人態度有些冷淡,這讓她心裏不太好受。她只能一個人撲在電腦前,因為昨天幾乎沒幹什麼活,所以今天她工作得特別賣力,連著幾個小時到下午,中間除了吃飯外幾乎沒停下來過。

但不巧的是,今天公司裏有個女孩生病請假了,所以春雨只能留下來加班。又在電腦前幹了幾個小時,春雨才發現窗外的天空已經暗下來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數的霓虹燈光。而這時她們都已經悄悄地溜走了,辦公室裏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空蕩蕩的辦公室一下子靜了許多,春雨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在電腦前坐了一天,脖子酸痛無比。肚子早就餓壞了,正好桌子上放著一份晚點心,這是給加班的人吃的。吃完這頓晚餐,春雨便準備下班了。

當她走到門口,忽然聽到身後一陣沉悶的嗓音:"她們都走了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差點沒把人給嚇死,春雨緊張地回過頭來,才發現是老闆嚴明亮。她低著頭說:"她們都已經走了,我的工作也結束了。"

嚴明亮冷峻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柔和了:"今天辛苦你了,到我房間裏坐坐吧。"

雖然心裏很緊張,但春雨沒辦法拒絕,只能走進經理辦公室,坐在旁邊的沙發上。

"是不是很累?"

"沒關係的。"

"剛出來打工的時候都這樣,你還算是比較輕鬆的。想想我在國外的時候,那可是你們沒法想像的啊。"

嚴明亮的目光像螞蟻一樣在春雨的臉上爬著,讓她感到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只能低著頭回答:"嚴經理,其實我來這裏實習,主要還是為了畢業論文做社會調查"

"什麼論文?記得我當初的大學畢業論文,是寫電腦網路會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當時很多人都不知道網路是什麼東西,但現在每個人都離不開網路了。"

"我寫的論文題目是《手機短信與人類溝通》。"

"非常好的選題,確實有許多人的生活因此而改變了。"嚴明亮每說一句話,都靠近春雨一步,讓春雨不得不退到了辦公桌旁邊。突然,視線裏似乎掠過了一張臉龐,就像火星一樣濺到了她的眼睛裏。

那是嚴明亮桌子上擺的一幅像框,裏面鑲嵌著一張女孩的照片,看不清照片的背景,只有那女孩微笑的臉龐,還有一雙誘人的眸子。

瞬間,春雨摸著自己的臉後退了幾步。她已經看出了照片裏的臉,雖然她從來不認識那個女孩,但她知道女孩的名字---蘊涵。

雖然不是在學校檔案裏看到的那張照片,但兩張照片上顯然是同一個人,那臉龐、那眉眼是絕不會看錯的。可是,蘊涵的照片為什麼會在嚴明亮的桌子上呢?

嚴明亮立刻拿走了桌子上的照片,低聲說:"是不是覺得她很像你?"

"不但很像我,而且還很像另一個人---她的名字叫蘊涵,是八年前我們學校美術系的系花。你認識她是不是?"

這回輪到嚴明亮後退了,他抿著嘴想了想說:"既然你知道蘊涵,那我就承認了吧,她是我大學時代的女朋友。"

"蘊涵是你的女朋友?"春雨實在不敢想像,八年前的嚴明亮應該是什麼樣子呢?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魅力,居然會讓美術系的系花投入他的懷抱。

"你不相信可以去問別人。" 嚴明亮走到了落地窗邊,背對著春雨低下頭沉吟,"自從她死了以後,這張照片多年來一直陪伴著我,無論我多麼痛苦,我都知道她就在我身邊。"
  
春雨覺得自己觸到了別人內心最脆弱的神經,她抱歉著說:"對不起,嚴經理,我不該問那麼多。"

"今天已經太晚了,你快點回去吧。"

春雨點著頭退出房間,飛快地離開了公司

辦公室裏只剩下嚴明亮一個人了,他顫抖著關掉了所有的電燈,讓自己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隔著落地玻璃面對著不夜的城市---然而,他並不屬於這個城市。

看著窗外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在黑夜裏閃爍著不熄的光芒,他突然想起了那個煙霧繚繞的清晨,他躺在小屋內,鼻子裏充滿了牲畜的氣味。是的,與這個故事裏所有的人物不同,嚴明亮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山村。那個清晨就是他的第一次記事,是母親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將他驚醒,在刺鼻的牲畜氣味中睜開眼睛,看到父親正騎在母親的頭上,用巴掌將她打得頭破血流。

這就是嚴明亮與眾不同的童年。雖然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但他還是讀完了小學和中學。也許是因為貧困,使他過早成熟了起來。他看著一無所有的家,看著終日哭泣流淚的母親,看著喝得醉醺醺的父親,決心一定要離開這個地方,一定要有出人頭地的那天。

儘管被所有的人瞧不起,但他的學習成績一直是最好的,每次別人欺負他,他總是低著頭忍讓。他恨他的父親,因為每夜他都是聽著母親的哭泣聲入眠的。父親永遠都改變不了打女人的習慣,從拳腳相加到皮帶木棍,母親每次被打都不敢聲張,只能默默地承受痛苦,抱著兒子度過漫漫長夜。直到有一天,父親喝了兩斤劣質的白酒,將母親推倒在門板上,用板凳狠狠地抽打著。兒子目睹了這一切,卻被父親綁在床上無能為力。最後,父親失手打到了母親的太陽穴上,這時父親才如夢初醒地收了手,把母親送往醫院急救。但一切都太晚了,母親就這樣走完了悲慘的人生。

他是看著母親被自己的父親活活打死的,那一刻他居然沒有流淚,他覺得淚已化成了血,逆流到了自己心裏。父親自知犯下大罪,便從懸崖上跳下去摔死了。那一年他正好十六歲,成了真正的孤兒。父母下葬後,他才聽說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原來他竟是母親紅杏出牆的結果,並不是"父親"真正的兒子,所以"父親"從來都不愛他,也一直以毒打的方式懲罰母親,直到他們同歸於盡。

他感到了一種深深的恥辱,這種恥辱從娘胎起就烙在了自己身上,如果沒有他的存在,母親的命運也不會如此淒慘。他再也無法抬起頭來,只能沒日沒夜地拼命讀書,要離開這個永遠都不想再見的地方。

終於,他用父母遺留下來的一點積蓄,讀完了高中三年。又以全省前二十名的成績,考上了上海一家著名大學。他以為到了上海的大學,就可以擺脫別人鄙夷的目光,然而人們依然瞧不起他,室友們都不願意和他說話,因為他來自貧窮的農村,實在土得可憐,人們覺得和他交朋友會很沒面子。他的學費要靠他四處打工來拼湊,白天在學校裏聽課,晚上就跑到建築工地上扛水泥,到半夜裏帶著一身臭汗入眠。

他學的是電腦專業,到大三以後就開始為電腦公司打工了。至少再也不用像民工一樣幹活,還可以攢一些零用錢。也就是那一年,他認識了一個叫蘊涵的女生。認識蘊涵完全是巧合,那是個漆黑的夜晚,他剛從外面打工回學校,在學校後門發現幾個社會上的小流氓,正圍著一個女大學生動手動腳。他用在農村養成的體魄,將那幾個流氓打得滿地找牙。就從那一刻起,他成了蘊涵心中真正的英雄。那時他保持著在農村養成的早起習慣,每天清晨六點鐘,當室友們都在夢鄉中時,他就會到學校大操場去跑步。而蘊涵也會準時地跑到那裏,兩個人一起繞著大操場,跑上一圈又一圈,直到同學們紛紛在旁邊圍觀,談論起校園裏的新鮮事--"鄉下人"嚴明亮泡上了美術系的系花。

誰都無法理解蘊涵為什麼會喜歡上他,這樣一個貧窮的鄉下小子實在沒有任何魅力可言。儘管暗戀著她的男生成群結隊,但她並不喜歡那些小白臉,只喜歡高倉健式的男人,而嚴明亮就是她的高倉健。嚴明亮引起了許多人的嫉妒,那些人常來欺負他,甚至還有人通過某種卑劣的方式,調查出了他恥辱的身世。一下子校園裏誰都知道了。

從此無論他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點點。他感到無地自容,就好像全身衣服被扒光了,展現在所有的老師同學面前。在這絕望的時候,只有蘊涵沒有嫌棄他,反而公開地與他出雙入對。蘊涵的父母都是領導幹部,當他們聽說女兒與"鄉下人"談戀愛時,差點以為女兒有了精神病,而當聽說了嚴明亮的恥辱身世,更是要女兒立刻斷絕與嚴明亮的關係。起初蘊涵不肯向父母退讓一步,但她又一直是父母的好女兒,她不想看到父母為此而悲傷欲絕。而嚴明亮最終也妥協了,他不願蘊涵因為他而斷絕與父母的關係。在學校與父母的壓力之下,蘊涵終於被迫離開了嚴明亮。但她實在太悲傷了,終日以淚洗面,精神恍惚,胡言亂語,甚至半夜裏夢遊。她幾次被送去心理治療,但沒有一點成效,從一個健康美麗的系花,逐漸變成了瘋瘋顛顛的傻姑娘。終於有一天,悲劇發生了。蘊涵趁著黑夜跑到了一座教學樓裏,在那裏寫下遺書,然後上吊自殺了。嚴明亮痛不欲生,學校和蘊涵的父母也沒想到這種結果。說不清誰該承擔責任,只能草草處理了事。萬念俱灰的嚴明亮也想到過死,但憤怒和仇恨讓他活了下來。大學畢業後,嚴明亮決心去英國留學,但他沒有錢交納昂貴的學費,為了籌集到出國的費用,他咬著牙賣掉了自己的一個腎,終於踏上了前往歐洲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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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然而,他在英國的生活比在國內還要艱難,在白天攻讀電腦程式之餘,常常整夜都在餐館裏刷碗,甚至跑到海灘上為人拾貝殼。這使他剩下的一個腎不堪重負。他失去了男子漢的體魄,像個女人般倍受淩辱,經常被街頭流氓打得奄奄一息。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他都在遭受著地獄般的煎熬。

就在他痛恨著眼前一切,甚至痛恨自己為何來到人間,準備徹底從世界上消失時,卻在英國南部的一個小鎮上,很偶然地遇到了某個人,而這個人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嚴明亮終於睜開了眼睛,在光滑的落地玻璃上,似乎照出了那個人的影子。嘴角緩緩地嚅動著:"誰該下地獄?"

春雨離開公司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她穿過喧鬧繁華的街道,鑽入了地鐵站臺。

現在高峰期已經過去了,站臺上只有一些加班回家的人。還有就是出來玩的少男少女們。進入地鐵車廂後,她終於等到了一個座位,馬上就閉起了眼睛。今天實在是太累了,地鐵的搖晃又具有某種催眠的作用,她只感到自己沉入了很深很深的地下,就這麼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隻手在春雨肩頭推了一下,她立刻慌張地醒了過來,才發現自己學校這一站到了。她緊張地站了起來,但四周的座位都是空著的,也沒有站著其他人。那究竟是誰推了她一下呢?她摸著自己的肩膀,感到半條手臂差不多都涼了,難道剛才推她的那只手,是空中的幽靈嗎?

車門打開了,春雨立刻逃到了站臺上。又回頭看了看四周,幾乎沒什麼人下車。或許剛才只是錯覺吧?雖然身體還是很累,但她只能強打著精神,匆匆地跑出了站臺。但一路上她總覺得後面有什麼東西,回頭看看卻什麼都沒有。這讓她一直到進入校園都提心吊膽的。

在冬夜的校園裏,小徑被枯樹覆蓋著,四周幾乎沒有一個人影,只有遠處昏暗的燈,依稀照亮了前邊的路。春雨突然停了下來,在寂靜的黑夜裏,她似乎真的聽到了後邊的腳步聲---背後有人?

後背的汗毛都豎直了起來,她緩緩地回過頭去,想像著會在背後看到什麼恐懼的景象?春雨終於看到了---在漆黑的枯樹影下,一個高大的人影緩緩移動著。她緊張地深呼吸了幾口,大聲地叫了起來:"你是誰?"空曠的校園裏傳來她的回聲,感覺更加令人害怕。而那個黑影則繼續向她走來。漸漸的,昏暗的燈光打到了人影身上,那個熟悉的輪廓一下子跳進了春雨的眼中---是他嗎?

春雨張大了嘴巴,團團白色的氣體呼出嘴邊,她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個人。不,那股熟悉的氣味也來了,悠悠地吸到了她的鼻孔裏,就是那個人身上的氣味,永遠都無法改變的可怕氣味。

那個人是她的繼父。

一陣沒由來的陰風刮了起來,讓春雨後退了幾步。她捂住嘴巴沒有把"後爸"兩個字叫出來。而那個人影還在向她走來,大約只有十幾米的距離,一步,兩步……

她已經毛骨悚然了,顫抖了許久才轉過身去,拼命地跑向寢室。路上只有昏暗的燈光,和耳邊呼嘯的寒風。她根本就不敢回頭去看,只顧低著頭向前跑,總算跑回了女生宿舍樓。

驚魂未定地跑回寢室,春雨趕緊把房門給鎖死了,然後又把窗戶重新關死了一遍。她蜷縮在白色的燈光下,用雙手捂著耳朵,生怕外頭會響起可怕的敲門聲。

顫抖著等了很長時間,想像中的敲門聲並沒有出現。春雨這才抬起頭,大口地喘息了起來。

腦子裏又浮現起了剛才那個人影,那是她永遠都不會認錯的,特別是那個人身上的氣味。可是,繼父怎麼可能出現在她的校園裏呢?會不會是其他體形和長相類似的人呢?春雨實在是想不明白。

難道是昨天晚上,地獄遊戲中的"我最恨的人"起了作用?

是的,那個男人就是她最恨的人。

春雨又一次閉上了眼睛,淚水緩緩地溢出了眼眶。在朦朧的黑暗裏,她似乎又看到了爸爸的臉。他躺在冰涼的殯儀館裏,十一歲的她看著爸爸被送往了火化爐,媽媽緊緊地摟著她,衣服上滿是淚水。

爸爸死了以後,她只能與媽媽相依為命了,每夜母女倆都睡在一起,她能感到媽媽心裏的顫抖。又過了兩年,媽媽從單位裏下崗了,家裏的生活一下子困難了許多。就在她們走投無路的時候,一個高大的男人走進了這個家庭,成為了春雨的繼父。那個男人是做生意的,剛進家門時給春雨買了許多漂亮衣服,又給家裏添了許多電器,對媽媽也還不錯。只是繼父的身上永遠都有一股怪味,說不清是酒味還是煙味,或者是長期泡在煙酒之中產生的化學反應。所以,儘管繼父總是要求春雨叫他爸爸,但春雨無論如何都不肯叫,只是用某種嚇人的目光冷冷地看著他。但在這個時候,春雨僅僅是不喜歡繼父,還沒有到恨他的程度。她只是不停地懷念爸爸,回想著那個雪花漫天的下午,如果她沒有到馬路上,那麼爸爸也不可能為她而死,一家人的命運也不可能被這樣改變,那個充滿怪味男人也不可能進入她的生活。

春雨忽然從回憶中醒了過來,她怔怔地說:"如果不是我,爸爸不會死,一切都不會改變的。"

自從十一歲那年以後,厄運似乎從沒有遠離過她:令人厭惡的繼父;母親的永遠離去;還有半年前荒村的噩夢……而現在她最好的朋友清幽也死了,另外兩位室友許文雅和南小琴,一個已精神分裂,另一個出了車禍至今還沒醒來。

"厄運一直都在我的身上,而我又將厄運帶給了我身邊的人---"

是啊,從父親到母親,從清幽到許文雅,都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卻一個個離她而去,到如今只剩下春雨孤苦零丁一個人。"那些女生們說得對,我就是一個天生的災星,任何人接近我都會倒楣。也許,我根本就不該降生到這個世上!"

正當春雨絕望地哭泣時,她的短信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已經是子夜十二點了,依然是那個地獄號碼,依然是那條短信---"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4層,你將選擇1:你最可怕的噩夢;2:你最想去的一個地方;3:你最痛苦的回憶"

春雨的目光落在了"噩夢"兩個字上,她早已經經歷過最可怕的噩夢,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噩夢能讓她害怕的呢?於是,她大膽地選擇了"1:你最可怕的噩夢"。

在等待了幾秒鐘後,她收到了這樣一條回復---"你會重溫噩夢的。"

看到這條短信,春雨的心裏跳了一下---重溫噩夢?這算是什麼意思?春雨有些亂了
方寸,手忙腳亂間先關閉了手機。

噩夢?哪一個噩夢呢?

此刻,窗外寒冷的夜色裏,噩夢正在醞釀。

在這個黑暗的房間裏,不知從哪里傳來了一陣奇怪的氣味,緩緩刺激著熟睡中的春雨。那氣味通過鼻孔、咽喉、氣管一直彌漫到整個肺葉中,使她從黑暗中醒了過來。 那氣味的源頭就在眼前,黑影覆蓋了她的額頭,向她靠近……在靠近……

春雨睜開了眼睛,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但那濃烈的氣味告訴她,那個人已經來了,只與她隔著幾十釐米的空氣。

雖然看不到那個人,但春雨的心臟幾戶要跳出來了。她拼命地屏住呼吸,不讓那個人的熱氣呼到臉上。她的嘴裏發出嚶嚶的呻吟,但始終都無法大聲地叫出來。

忽然,黑夜的窗外近來了一絲微光,辭入了她睜大著的瞳孔,使她瞬間看清了那張可怕的臉龐。

她終於叫出來了,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全身都掙扎了起來,一巴掌打在了那個人的臉上。他發出了一聲可怕的怪叫,滿嘴的怪味全都灌入了她的鼻孔。那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小臂,立刻是她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但她一腳踢到了那個人身上,總算從床上跳了起來,在黑暗狹小的房間與他廝打著。

可春雨軟弱的手臂根本不堪一擊,她只能退到了窗戶旁邊,不知何時窗戶居然打開了。她爬到了窗戶上,但那只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腳腕子,她一腳將那個人蹬開了,然後跳下了窗戶……

她墜落到了一個黑暗的深井中,她感覺自己不停地往下掉,似乎沒有到底的那一刻,直到她尖叫著睜開了眼睛。

清晨的光線照亮了春雨的眼球,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皮,發現這裏並不是黑暗的深井,而是寂靜的女生寢室。

看著窗外的晨曦,再大口地喘息幾下,才明白剛才只是一場夢。

"重溫噩夢?"

好幾分鐘後,春雨嘴唇顫抖著說出了這句話,又是地獄的安排嗎?

忽然,她感到手臂上一陣火辣辣地疼,才發現左手小臂上有幾道明顯的印痕,看上去又紅又腫,像是被誰的手指抓出來的。

又是一陣冷汗沁了出來,如果剛才只是一場噩夢的話,那手臂上怎麼會真的有抓痕呢?

難道世界上還有"真實的噩夢?"

春雨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斜倚在上鋪的牆邊,緊緊地捂著手上的抓痕,淚水悄悄地滑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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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隔著鐵欄桿組成的窗戶,許文雅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冬日天空。雖然皮膚還是像牆壁的顏色一樣白,但氣色明顯好了許多,目光也不再呆滯而無神了。

桌上擺著一部嶄新的手機,這是幾天前文醫生送給她的禮物。忽然,手機的短信鈴聲響了起來,許文雅連忙抓起手機,看到了這樣的一條短信:"許文雅,今天還好嗎?"

許文雅:"我很好,就是整天待在這個房間裏,實在太無聊了。"

對方:"為何不玩玩手機?"

許文雅:"手機裏存的號碼我都忘了,現在只能玩新手機裏的遊戲。"

對方:"你是不是很喜歡玩短信遊戲?"

許文雅:"對,特別喜歡。"

對方:"哪一個最好玩?"

許文雅:"地獄遊戲。"

對方:"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玩這個遊戲的呢?"

許文雅:"現在我算不清時間了,大概是一個月前吧。"

對方:"你又是怎麼知道這個遊戲的呢?"

許文雅:"有一次素蘭在偷偷地玩手機,我看她玩的聚精會神的樣子,心想一定非常好玩。我問她在玩什麼遊戲,可她不肯告訴我。"

對方:"後來呢?"

許文雅:"我追問了素蘭好幾次,她實在瞞不住,只能告訴了我那個號碼,於是我就進入了地獄遊戲。"

對方:"好玩嗎?"

許文雅:"非常好玩。但我很怕被室友們發現,只能每天半夜裏躲到廁所裏玩。但沒想到,有一次被清幽看到了。"

對方:"清幽是誰?"

許文雅:"是我的室友,她每天半夜都要上廁所,那晚正好撞到了我,我只能把地獄遊戲的玩法告訴了她。"

對方:"再後來呢?"

許文雅:"清幽死了。"

手機螢幕上的短信打到這裏忽然停住了。許文雅死死地盯著螢幕,眼睛裏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她忽然把手鬆了開來,手機便掉到了地上,而她的身體又像猴子一樣蜷縮了起來。

就在這間病房的樓上,文醫生正坐在電腦前,看著螢幕上打出來的這些短信。原來剛才與許文雅短信聊天的人正是文醫生,他看著最後一條短信遲遲沒有回復,知道樓下可能出現問題了。

文醫生跑到樓下許文雅的病房裏,發現她已經靜靜地睡著了,手機掉在地上,螢幕上正是最後那條沒有編輯完的短信。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文醫生緩緩走出病房,給葉蕭警官打了一個電話,希望他能夠儘快來醫院一趟。

半個多小時後,葉蕭滿臉狐疑地來到文醫生面前。

文醫生並不多說,先讓葉蕭坐到電腦前,看一看剛才那段短信聊天的紀錄。葉蕭一開始沒有明白,但當他看到後半部分時,卻沈默了半天沒有說話---原來第一個玩地獄遊戲的人是素蘭,後來被許文雅發現了,而許文雅又被清幽發現了,這個遊戲就這樣在幾個女生間傳播了開來。

葉蕭搖了搖頭說:"許文雅不是瘋了嗎?你是怎麼做到的?"

文醫生微微笑了笑:"是的,許文雅精神分裂了,而她的症狀又非常奇怪,所以引起了我的重視。這些天來我通過E-mail請教了許多歐洲的專家,向他們介紹了許文雅這個特殊的病例,並諮詢國外有沒有類似的病例。雖然歐洲的專家也一籌莫展,但他們向我提供了一些治療手段。"

"什麼治療手段?"

"其實這種手段非常簡單,我們中國人的祖先早就總結出來了,四個字--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我送給了她一部新手機。雖然許文雅嘴裏一直胡言亂語,從來不回答人們的問題,但看到手機就有了反映。我偷偷地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她的拇指立刻活躍起來,回復了一條短信給我。"

但葉蕭還是搖了搖頭:"許文雅連話都說不清,還能發短信嗎?"

"完全沒有問題,雖然她可能暫時是去了語言表達功能,但記憶還是基本完整的。可能手機短信的鈴聲和螢幕,突然觸發了她腦中的某根神經,使她拿起手機就能發短信。這些天來,我一直用這台電腦收發短信,以一個病人的身份與許文雅短信聊天,現在我幾乎已成為她的短信男友了。"

"那許文雅認識你嗎?"

"不,在她的面前,我永遠只是文醫生。實際上,任何人對她說話都沒用,她也不會理睬我們。只有當她面對手機短信時,才完全擺脫了精神分裂的陰影,完全以一個正常人的思維與人交流。當然,目前她只能通過短信這個方式,當面交流是一點效果沒有的。"

葉蕭總算點了點頭:"這就是所謂的'以毒攻毒'?你不怕她又去玩地獄遊戲嗎?"

"不可能,因為我給她的手機是我改裝過的,根本就不能進入移動通信網。差不多就像是無線電話,只能與我一個人交流。"

"小靈通也是這個概念吧?"葉蕭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他試探著道,"文醫生,那你覺得許文雅有可能治癒嗎?就像過去春雨那樣?"

文醫生瞇起眼睛想了想說:"我覺得許文雅的病雖然罕見,但還是有希望治癒的。這個女孩屬於偏執精神分裂,主要症狀就是妄想。"

"又是妄想?"

"對,通過這些天來與她的短信聊天,我發現在的精神深處,有一個關鍵字不斷出現,就是猴子--是不是很奇怪?我不清楚為什麼猴子使她恐慌,但猴子是她妄想的根源。至少應該有兩年以上的時間,一直都深藏在她心底,否則無法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

"也就是說--猴子是她長期以來積累下來的心理陰影?"

"沒錯,這很可能與她過去某一次特殊經歷有關。那次經歷給她的心靈造成了嚴重的創傷,而猴子則是那次創上最重要的部分,從而給她心裏埋下了深刻的恐懼。"

葉蕭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問:"可是,為什麼她過去一直都很正常,在十天前才突然發瘋
呢?"

"因為每個人都有自我調節的能力,即便又強烈的心理陰影,一般來說也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說實話,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的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敢保證自己沒有心理陰影。坦率地說,包括你我在內,恐怕誰都不能避免。"

"你認為很正常?"

"但是,有的人會遇到一些特殊的事情,也就是心理學上所說的'誘因',迫使內心最恐懼的那一部分釋放出來,一旦突破某個臨界點,就可能會發生精神分裂。"

"誘因?"

文醫生看了看窗外花園裏散步的病人說:"當然,這種情況還是及其罕見的,但在我們醫院卻很普遍。"

"那麼導致許文雅精神分裂的誘因又是什麼呢?"葉蕭停頓了許久,然後自問自答道,"也許就是地獄的弟19層。"


下午,春雨在公司裏,馬上就要下班了。

總算熬到了星期五了,CoCo她們都掩飾不住興奮,大概盤算著週末怎麼樣宰男朋友一刀吧。嚴明亮整整一天都關在辦公室裏,春雨路過他的房間是特別小心,生怕身後又響起他的聲音。

實習的第一周就這麼過去了,春雨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至少對於畢業論文還是有收穫的。但今天她有了更大的收穫--上午剛進來的時候,她看到CoCo正在門口換考勤板,春雨就幫著她一起換。

在過去留下的考勤板上,春雨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素蘭!

素蘭的名字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她立刻就問CoCo了:"這個素蘭是誰?公司裏好像沒有這個人啊?"

"哦,那是過去在這裏打工的大學生,她總共只在這裏待了不到一個月。兩個星期以前,她不知什麼原因離開了公司,也就沒有她的消息了。"

春雨急忙問:"你還記得這個素蘭是哪個大學的嗎?"

"好像是你的校友,而且也是大四,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女生。"

"真是她!"

心臟好像被捅了一下似的,春雨呆呆地站了半天。

CoCo滿臉疑惑地看著她,伸了伸舌頭:"莫名其妙。"

春雨立刻跑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打開抽屜,找出了那個印著"蘭"字的手機小飾物。再打開電腦,看著桌面圖案的蘭花,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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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蘭"字的手機小飾物,還有電腦桌面的蘭花,不都代表了素蘭了嗎?

是的,就在兩個星期前,素蘭就是在這張桌子上打工的,幹的也是與春雨一樣的活兒。

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巧的事情,難道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帶著心底的疑惑,春雨還是準時下班了。離開公司的時候,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嚴明亮的房間,依然緊閉著房門,像個墳墓似的。

在回學校的地鐵車廂裏,春雨收到了高玄發來的短信,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要她在學校後門對面等他。

學校後門對面,不就是上次吃午飯的傾城之戀餐廳嗎?春雨出了地鐵站以後,又繞了一大圈,終於來到了餐廳門口。

高玄已經提前趕到了,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在寒風中顯得特別引人注目。他帶著春雨來到了餐廳裏,依然是靠裏面的位置。

剛一坐下,春雨就開門見山地問:"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關於馬佐裏尼的。"高玄低下頭壓低了聲音,好像在說一件秘密似的,"今天我終於查到那個秘密了。"

聽到馬佐裏尼這個名字,春雨立刻也緊張起來:"是關於馬佐裏尼離開上海,又失蹤了一年的秘密嗎?"

"對,誰都不知道那一年裏,馬佐裏尼究竟到了什麼地方,又究竟發現了什麼東西,結果還帶了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子回來。"

"別賣關子了,秘密究竟是什麼?"

高玄用一種特別低沉的聲音回答:"他找到那處古代遺跡了,在浙江西北部一個叫天蒼山的地方。那裏是綿延不絕的浙皖山區,當時是個比較偏僻的處所。馬佐裏尼獨自一個人來到了山上,終於發現了那處遺跡。但是,那個地方有個老人守護著,不讓馬佐裏尼這個外國人進入。"

"那究竟是什麼遺跡呢?用得著那麼神秘嗎?"

"據說非常神秘,是中國古代的一位著名畫家留下來的傑作。古畫的名字非常特別,叫《十九層地獄圖》。"

"《十九層地獄圖》?"春雨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時桌子上的菜已經上齊了,但她僅存的一點胃口也消失了,"就是地獄的第19層嗎?"

"不知道。現在我只能推測,也許在這幅古代中國畫中,隱藏著地獄的第19層的最終秘密。"

春雨的筷子還沒動過,她點了點頭:"也就是說,馬佐裏尼千辛萬苦地去尋找這個遺跡,就是為了要發現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

"對,但是在馬佐裏尼達到那裏之前,已經有個人在那裏隱居了二十多年了。"

"就是那個老人嗎?"

"是的,據說那個老人也是晚清著名的畫家,是明朝朱氏皇族的後代,所以終身隱居于山林之中。"

"那他為什麼不讓馬佐裏尼進去呢?就是因為他是個外國人嗎?"

高玄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不知道,可能有許多原因。除了因為馬佐裏尼是外國人的緣故之外,我想關鍵一點還是--他不想讓這個秘密洩露出去。"

"可能只是老年人的愚昧和頑固吧。"

春雨想了想說:"所以馬佐裏尼才在山裏住了整整一年,是嗎?"

"對。馬佐裏尼在上海也學過中國畫,他為了看到那個秘密,向老人要求學習中國畫,他說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藝術。就這樣他仿效中國古代的隱士,在深山之中結廬而居,不惜忍受一切的艱難,只為感動那位老人。"

"老人最後答應他了?"

"是啊,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老人終於答應收他為徒,但要求只有滿師之後,才能讓他看到那幅古畫。就這樣用了足足一年的時間,馬佐裏尼終於如願以償。"

聽到這裏,春雨已經迫不及待了:"那幅古畫究竟是什麼樣子?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又是什麼?"

"這個我沒有看過,對我們來說依然是個謎。"

"依然是個謎?"春雨失望地吐出了一口氣,但她又立刻想到了什麼,"那麼那個美麗的中國女子呢?她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馬佐裏尼在山裏認識的一個采藥少女,也許是一段綠野仙蹤般的奇緣吧。馬佐裏尼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山間少女,後來把她也一起帶到了上海。"

春雨咋了咋舌說:"那一定是段非常奇特美麗的愛情吧,足夠拍成一部好萊塢電影了"

高玄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我所知道的就這些了。對了,你怎麼還不吃呢?"

"這種事情難不倒我。我在歐洲畫畫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義大利畫家,我們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昨天晚上,我給他發了E-mail,剛才我說的那些事情,都是我朋友老師的研究成果。"

"原來如此啊。"春雨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在高玄的"監督"下,總算拿起筷子吃了一些菜。忽然,她神經質似的抬起了頭來,怔怔地說:"那個遺跡現在還有嗎?"

"你問這個幹什麼?好像還沒有被開發過吧,應該該保存著原貌。"

"那我們去那裏看一看吧?"

高玄顯然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個想法:"你說什麼?"

"你不是說,那個遺跡裏有幅叫《十九層地獄圖》的古畫嗎?那幅古話很可能隱藏著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如果我們也能看到那幅古畫的話,最後那個謎不就能提前解開了嗎?"

"天哪,這真是個瘋狂的念頭。"

春雨繼續說下去:"難道你要一直等到地獄遊戲的結局嗎?即使我們能活著到達'地獄的第19層',恐怕也無法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不如提前就知道答案,早一點從地獄中走出來。"

這時候,高玄已經地下頭想了好一會兒了,終於抬起頭來緩緩地回答:"好吧,我答應你--我們去尋找那個遺跡,尋找那幅古畫,尋找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

"太好了!"春雨掩飾不住心中的激動,"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早上八點,我在你宿舍樓下等你。我開車帶你去浙北天蒼山。"

雖然心跳的厲害,但春雨還是控制了自己:"那你認識路嗎?"

"沒關係,我知道那條路。從上海過去並不遠,反正明天是週六。"看起來高玄也確實下了決心,他深呼吸了一口說:"今天晚上,我就去準備一下旅行的裝備。你就不用帶什麼東西了,一切都交給我好了,我在歐洲參加過自駕車野營的。"

春雨總算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她又多吃了幾口菜。畢竟明天要準備出遠門,還有許多未知的艱險等待著她呢。

從餐廳出來以後,高玄一直把她送到了女生宿舍樓下,那雙迷人的眼睛盯著她說:"春雨,既然我們都已經進入了地獄遊戲,或許正是我們前世註定的緣。現在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請你一切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也許這句話還有雙關語的成分吧,但春雨確實有些感動。她低著頭說:"高玄,那天在圖書館遇到了你,可能是我最大的幸運。"

說完這就話,她立刻跑進了宿舍樓,身後還傳來高玄的囑咐聲。春雨沒有再回頭,她一路跑回了寢室裏,後背靠在門上,不住地深呼吸著。

窗外的風更大了,零攝氏度以下的氣溫讓房間裏冷得要命。她準備了一下明天出遠門的衣服和東西,便早早地鑽進了被窩。

子夜十二點,短信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其實春雨一直都沒有睡著,就是在等待著地獄短信的造訪。

這條短信是這樣的--"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5層,你將選擇:1.你最想去的一個地方;2.你最痛苦的回憶;3.你最想做的一件事。"

她真無法想像,自己已經進入"地獄的第15層"了,離那個致命的問題"地獄的第19層"一定也不遠了吧。可是越靠近那個秘密,她的心裏就越感到恐懼,好像離死亡也就越走進了一步。不,春雨不能等到那一天,她只能寄希望于提前破解,也許就是明天?對,明天就要去那個地方了,去發現"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

春雨不假思索地選擇了"1.你最想去的地方"。

很快就收到了地獄的回復--"你要去什麼地方?我會帶你去的。"

春雨深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按下了拇指--"天蒼山。馬佐裏尼隱居過一年的遺跡。那裏有一幅名叫《十九層地獄圖》的古畫。"

她匆匆地將這條短信回復了出去,然後閉上了眼睛。

寢室裏回復了黑暗和寂靜。春雨在心中問自己:明天將發現那個秘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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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今天是星期六,女生宿舍的星期六靜得出奇。

春雨很早就起來了,她先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的,腳下穿了雙新球鞋,還收拾了一個行旅包。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雖然算不上是花容月貌,但起碼也能讓許多男生流口水。

八點鐘,高玄已經準時等在樓下了。他也早就作好了準備,一身運動裝的行頭,看起來特別精神,在寒冷的校園顯得鶴立雞群。

春雨跑到了樓下,向高玄微微點了點頭。他們好像有默契似的,誰都沒有先說話,一同快步走向了停車場的方向。等到上了高玄的車以後,她才發現後座上放了許多東西,高玄說這都是野外旅行必備的。

在轉動車鑰匙之前,高玄又輕聲地問了一句:"春雨,你已經決定了嗎?不後悔嗎?"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春雨停頓了片刻,決然地答道:"我不後悔,出發吧!"

"好的。"高玄轉動了車鑰匙,"目的地--浙北天蒼山。"

星期六的上午,馬路上終於沒有再堵車了,車子很快就開出了市區,駛上了通往浙北的高速公路。

帕薩特在飛馳春雨被捆在安全帶裏,凝視著飛速後退的冬日田野。冬天的郊區見不到綠色,滿眼都是乾枯的樹枝和灰濛濛的天地。她瞥了高玄一眼,只見他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臉色無比凝重。

春雨不住輕聲說:"表情為什麼那麼嚴肅?像是上刑場似的。"

高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的比喻很不恰當,應該說是下地獄。"

"下地獄?"

她吐了吐舌頭,便不在說話了,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在開著暖氣的車廂內,再加上安全帶的束縛,春雨覺得胸口一陣發悶,只能將衣服的拉鏈往下拉了拉。獨自跟著一個男人出遠門,春雨這還是第一次。雖然平時她總是告戒自己小心,但面對高玄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抗拒。既然已經"在路上"了,那命運就繫在他的身上了

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必須要無比地信任他,否則心理一分鐘都不能安穩。

當車子開出兩個多小時後,《東風破》的旋律突然響了起來,春雨立刻接通了電話,卻沒想到是葉蕭警官打來得。

"春雨,你現在在哪里?"

"我去……"她看了看開車的高玄,對著手機說,"我去莫干山旅遊,現在正在路上。"

"好吧,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素蘭前幾個月的情況嗎?"

"素蘭?"

"是的,我聽你們同學說,一個月前她曾經在一家公司打工但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又不幹了。你和素蘭的關係不錯我想,你應該知道吧?"

春雨立刻想到了昨天在公司的發現,她猶豫了一下說:"是的,我知道素蘭打工的那家公司。" 接下來她把公司的名稱和地址都告訴了葉蕭,然後就掛了電話。

高玄稍微把頭轉了過來說:"素蘭就是你隔壁那個女生吧?"

"是的,他也在我所在的那家公司打過工。不知道葉蕭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

高玄沒有說話,他繼續盯著前方,一下子加快了車速。

駛出高速公路之後,他們又開上了一條國道,沿路穿過了好幾座城鎮,很快就進入了浙西北的山區了。南方的山永遠都保持著綠色,開到群山環抱的公路上,感覺與剛才的的曠野完全不同了,春雨甚至打開了車窗玻璃,呼吸著山林間吹來的風。

中午時分,他們開到了公路邊的一處山間度假村,就在這裏吃了一頓午飯。度假村的人告訴他們,後面那座大山就是天蒼山,有一條盤山公路可以上到半山腰。

春雨抬頭搖望著天蒼山,說實話,那座山並不是特別高大,但主峰兩側全是綿延起伏的山巒,覆蓋著蔥蔥郁郁的樹木,看起來範圍很廣,有些深不可測的味道。

她有些擔心的說:"那麼大的地方,你知道那處古代遺跡在哪里嗎?"

"剛才我問過了,他們說山上確實有個古代遺跡,文物部門還曾經來考察過。只是那地方實在太偏僻了,所以一直都沒有開發,也沒有被人破壞。就在盤山公路到盡頭的地方,有一棵參天大樹,樹下就有一條山間小路,可以走進去直通那處遺跡。"

完高玄就上了車,也招呼春雨快點上來,還特意關照道:"坐穩了。"

帕薩特剛拐過一個彎,就上了那條盤山公路。這條公路果然險要無比,一邊是莽莽的林海,另一邊則是懸崖峭壁。在淩冽的寒風中看著連綿的山巒,另人心驚膽戰。盤山路的彎道特別多,稍有不慎就會出大事,但高玄的車技非常好,輕輕鬆松就繞了過去。一路上春雨都抿著嘴巴,不敢影響高玄的注意力。看著無邊無際的山野和森林,只感覺自己離塵世已越來越遠,仿佛回到了數千年前的時代。

在盤山公路上走了兩個多小時,突然發現前面已經沒有路了,只剩下一處陡峭的懸崖幸虧高玄的反應非常快。立刻緊急煞車才停了下來。他暗暗長出了一口氣,然後下車看了看這裏就是盤山公路的終點了。

春雨也裹著圍巾下了車。山上的海拔比較高,肯定要比平原冷一些,起碼有零下四五攝氏度吧。他只能縮著脖子在四周尋找著,終於發現了那棵參天大樹--果然是"參天"啊,起碼有八層樓房那麼高,底下的樹幹粗壯的驚人,就算十個人也合抱不過來。大樹下確實有一條小徑鋪滿了長年累月的乾枯落葉,蜿蜒的消失在密林深處。

高玄打開了後車門與後備箱,取出了幾個大包,看起來就像是登山運動員似的。春雨疑惑的問道:"怎麼帶這麼多東西?"

"現在已經下午三點了,就算我們能夠找到那個地方,今天也不可能下山的--盤山公路上可沒有路燈,黑夜裏開車下山實在是太危險了。"

"你是說我們要在山上住一夜?"

"對,所以我才帶了這麼多東西。"高玄忽然明白了什麼,微笑著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了,荒郊野嶺,孤男寡女……不過,我雖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絕不是那種偷雞摸狗的小人。"

春雨急忙打斷了他的話:"不要再說了,只有腦子裏齷齪的人才會想到這個上面去。"

"所以我還不是正人君子嘛。"

高玄冷冷的笑了一聲,讓春雨感到一絲害怕,他先把車子停好,前後輪都用木頭給撐住了,然後抓起了兩個大包,全都背在自己身上,只讓春雨拎個不重的小包。

"現在就進山尋找地獄的秘密吧。" 他高聲說了一句,和春雨一起踏進了那條山間小徑。

一進入小道,就能感到森林裏的氣息了。頭頂被大樹遮蓋著,光線稀疏的落下來,使得地面異常陰暗,就像是傍晚時分。雖然是大冬天,但還能聞到千百年來落葉腐爛的味道。樹上不時響起各種鳥鳴,特別是啄木鳥的聲音非常可怕,像是什麼妖怪的怒吼,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高玄走在前面,想得非常小心,每走過一段距離,就在樹上留下個記號,以免回來的時候迷路。春雨始終都是提心吊膽的,她還從來沒有到過這麼人跡罕至的森林深處。過去常聽老人們說,森林裏藏著許多妖怪,專門吃俊男美女的心肝。雖然長大後她不再相信了,單如今走在真正的森林裏,老人們的話就像咒語似的反復迴響在耳邊,就連掉下根樹枝都會讓她出一身冷汗。

這時春雨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看,已經沒有網路信號了,也就是說,他們與外界徹底失去了聯繫。

眼前的山路漸漸變成了羊腸小徑,兩邊都是高大茂密的竹林,小徑彎彎曲曲似乎沒有盡頭。已經步行了一個多鐘頭了,春雨兩條腿都快走斷了,當她絕望的抬起頭來,才發現眼前的景象已經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竹林深處的開闊地。

原來是一大片殘破的古建築,大多數都沒有屋頂了,只剩下四面的殘垣斷壁,看起來就像是拆遷工地,但不同的是在瓦礫堆中長滿了高高的枯草,在寒風下不停的顫抖著。

春雨立刻忘記了雙腿的酸痛,幾乎跳起來說:"我們找到遺跡了。"

而高玄則怔怔地站住了,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場景,似乎真的見到了一千年前的古人們。他嘴裏喃喃地說:"這就是唐朝的竹林精舍。"

"竹林精舍?"

春雨也聽到了,她立刻回過了頭來,"唐朝末年,有一群文人和畫家為躲避亂世,在這山中築屋隱居,效仿魏晉的竹林七賢,自稱為竹林精舍。"

高玄走到了她的身邊,一起踏進了遺跡中間,在高高的石砌基礎上,還殘存著許多瓦片和磚塊,都是唐朝留下來的原物。從地上的基礎來看,這裏本來應該有十幾間屋子,現在幾乎都殘破了,只剩下一間歇山頂的房子,還完整地保留著屋頂和四壁。

他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看了看,用手電筒照亮了昏暗的房間,裏面似乎還殘留著灶台等生活設施。忽然,手電筒光束照到了地上一個發光的東西,高玄立刻撿起了那個東西。

原來是一個金紐扣,上面蒙了厚厚的污垢,但仍然掩蓋不住反光。

高玄點了點頭說:"這樣的金紐扣,不可能是古人留下來的,惟一的可能是馬佐裏尼"

"你說這是馬佐裏尼的金紐扣?"

"對,應該是那個時期西裝上排的紐扣。" 高玄把金紐扣放進口袋裏,走到外邊說,"至少它能說明,馬佐裏尼確實在這裏生活過。"

春雨卻暗暗地想,高玄這種迴圈證明的方法,好像不太符合邏輯學啊,不過她還是相信高玄的話。她看著周圍殘破的建築物說:"好像沒有傳說中的古畫啊?"

"我也不知道。不過,如果真有古畫存在的話,那也不可能在這麼顯眼的地方,一定藏在某個隱蔽的角落裏。"

他們又在遺跡中轉了一圈,依然沒有任何古畫,或其他有價值的文物的跡象。忽然,春雨發現在前面的竹林中,似乎還隱約可見一堵圍牆。那片竹林又高又密,在風中有節奏地搖擺著,看上去很像《臥虎藏龍》中李慕白與玉嬌龍比劍的地方。

天漸漸黑下來了,黃昏的寒風呼嘯在山林間,春雨瑟瑟發抖了起來,索性小跑著沖向了那片竹林。高玄緊緊跟在她身後,很快就進入了竹林深處。天色本來已經很暗了,再加上頭頂密密的竹葉,遮擋了幾乎所有的光線,給人天黑黑的感覺。

越來越急的山風刮過竹林,無數片葉子互相摩擦著,發出波浪般"嘩嘩"的聲音,讓春雨很自然地想到了一部叫《春逝》的韓國電影:男女主人公跑到竹林裏,錄下風掠過竹葉的聲音。

置身于這片竹林之中,確實有一種返璞歸真的陶醉,怪不得古人要跑到這裏來隱居。高玄已經掏出了大號的手電筒,照亮了黑暗中的竹林,那堵圍牆很快就出現在眼前了,看起來也是殘破不堪,中間有一道小門,看來裏面是個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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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今天是星期六,女生宿舍的星期六靜得出奇。

春雨很早就起來了,她先把自己弄得清清爽爽的,腳下穿了雙新球鞋,還收拾了一個行旅包。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雖然算不上是花容月貌,但起碼也能讓許多男生流口水。

八點鐘,高玄已經準時等在樓下了。他也早就作好了準備,一身運動裝的行頭,看起來特別精神,在寒冷的校園顯得鶴立雞群。

春雨跑到了樓下,向高玄微微點了點頭。他們好像有默契似的,誰都沒有先說話,一同快步走向了停車場的方向。等到上了高玄的車以後,她才發現後座上放了許多東西,高玄說這都是野外旅行必備的。

在轉動車鑰匙之前,高玄又輕聲地問了一句:"春雨,你已經決定了嗎?不後悔嗎?"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春雨停頓了片刻,決然地答道:"我不後悔,出發吧!"

"好的。"高玄轉動了車鑰匙,"目的地--浙北天蒼山。"

星期六的上午,馬路上終於沒有再堵車了,車子很快就開出了市區,駛上了通往浙北的高速公路。

帕薩特在飛馳春雨被捆在安全帶裏,凝視著飛速後退的冬日田野。冬天的郊區見不到綠色,滿眼都是乾枯的樹枝和灰濛濛的天地。她瞥了高玄一眼,只見他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臉色無比凝重。

春雨不住輕聲說:"表情為什麼那麼嚴肅?像是上刑場似的。"

高玄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的比喻很不恰當,應該說是下地獄。"

"下地獄?"

她吐了吐舌頭,便不在說話了,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在開著暖氣的車廂內,再加上安全帶的束縛,春雨覺得胸口一陣發悶,只能將衣服的拉鏈往下拉了拉。獨自跟著一個男人出遠門,春雨這還是第一次。雖然平時她總是告戒自己小心,但面對高玄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抗拒。既然已經"在路上"了,那命運就繫在他的身上了

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必須要無比地信任他,否則心理一分鐘都不能安穩。

當車子開出兩個多小時後,《東風破》的旋律突然響了起來,春雨立刻接通了電話,卻沒想到是葉蕭警官打來得。

"春雨,你現在在哪里?"

"我去……"她看了看開車的高玄,對著手機說,"我去莫干山旅遊,現在正在路上。"

"好吧,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知道素蘭前幾個月的情況嗎?"

"素蘭?"

"是的,我聽你們同學說,一個月前她曾經在一家公司打工但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又不幹了。你和素蘭的關係不錯我想,你應該知道吧?"

春雨立刻想到了昨天在公司的發現,她猶豫了一下說:"是的,我知道素蘭打工的那家公司。" 接下來她把公司的名稱和地址都告訴了葉蕭,然後就掛了電話。

高玄稍微把頭轉了過來說:"素蘭就是你隔壁那個女生吧?"

"是的,他也在我所在的那家公司打過工。不知道葉蕭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問題?"

高玄沒有說話,他繼續盯著前方,一下子加快了車速。

駛出高速公路之後,他們又開上了一條國道,沿路穿過了好幾座城鎮,很快就進入了浙西北的山區了。南方的山永遠都保持著綠色,開到群山環抱的公路上,感覺與剛才的的曠野完全不同了,春雨甚至打開了車窗玻璃,呼吸著山林間吹來的風。

中午時分,他們開到了公路邊的一處山間度假村,就在這裏吃了一頓午飯。度假村的人告訴他們,後面那座大山就是天蒼山,有一條盤山公路可以上到半山腰。

春雨抬頭搖望著天蒼山,說實話,那座山並不是特別高大,但主峰兩側全是綿延起伏的山巒,覆蓋著蔥蔥郁郁的樹木,看起來範圍很廣,有些深不可測的味道。

她有些擔心的說:"那麼大的地方,你知道那處古代遺跡在哪里嗎?"

"剛才我問過了,他們說山上確實有個古代遺跡,文物部門還曾經來考察過。只是那地方實在太偏僻了,所以一直都沒有開發,也沒有被人破壞。就在盤山公路到盡頭的地方,有一棵參天大樹,樹下就有一條山間小路,可以走進去直通那處遺跡。"

完高玄就上了車,也招呼春雨快點上來,還特意關照道:"坐穩了。"

帕薩特剛拐過一個彎,就上了那條盤山公路。這條公路果然險要無比,一邊是莽莽的林海,另一邊則是懸崖峭壁。在淩冽的寒風中看著連綿的山巒,另人心驚膽戰。盤山路的彎道特別多,稍有不慎就會出大事,但高玄的車技非常好,輕輕鬆松就繞了過去。一路上春雨都抿著嘴巴,不敢影響高玄的注意力。看著無邊無際的山野和森林,只感覺自己離塵世已越來越遠,仿佛回到了數千年前的時代。

在盤山公路上走了兩個多小時,突然發現前面已經沒有路了,只剩下一處陡峭的懸崖幸虧高玄的反應非常快。立刻緊急煞車才停了下來。他暗暗長出了一口氣,然後下車看了看這裏就是盤山公路的終點了。

春雨也裹著圍巾下了車。山上的海拔比較高,肯定要比平原冷一些,起碼有零下四五攝氏度吧。他只能縮著脖子在四周尋找著,終於發現了那棵參天大樹--果然是"參天"啊,起碼有八層樓房那麼高,底下的樹幹粗壯的驚人,就算十個人也合抱不過來。大樹下確實有一條小徑鋪滿了長年累月的乾枯落葉,蜿蜒的消失在密林深處。

高玄打開了後車門與後備箱,取出了幾個大包,看起來就像是登山運動員似的。春雨疑惑的問道:"怎麼帶這麼多東西?"

"現在已經下午三點了,就算我們能夠找到那個地方,今天也不可能下山的--盤山公路上可沒有路燈,黑夜裏開車下山實在是太危險了。"

"你是說我們要在山上住一夜?"

"對,所以我才帶了這麼多東西。"高玄忽然明白了什麼,微笑著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了,荒郊野嶺,孤男寡女……不過,我雖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絕不是那種偷雞摸狗的小人。"

春雨急忙打斷了他的話:"不要再說了,只有腦子裏齷齪的人才會想到這個上面去。"

"所以我還不是正人君子嘛。"

高玄冷冷的笑了一聲,讓春雨感到一絲害怕,他先把車子停好,前後輪都用木頭給撐住了,然後抓起了兩個大包,全都背在自己身上,只讓春雨拎個不重的小包。

"現在就進山尋找地獄的秘密吧。" 他高聲說了一句,和春雨一起踏進了那條山間小徑。

一進入小道,就能感到森林裏的氣息了。頭頂被大樹遮蓋著,光線稀疏的落下來,使得地面異常陰暗,就像是傍晚時分。雖然是大冬天,但還能聞到千百年來落葉腐爛的味道。樹上不時響起各種鳥鳴,特別是啄木鳥的聲音非常可怕,像是什麼妖怪的怒吼,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高玄走在前面,想得非常小心,每走過一段距離,就在樹上留下個記號,以免回來的時候迷路。春雨始終都是提心吊膽的,她還從來沒有到過這麼人跡罕至的森林深處。過去常聽老人們說,森林裏藏著許多妖怪,專門吃俊男美女的心肝。雖然長大後她不再相信了,單如今走在真正的森林裏,老人們的話就像咒語似的反復迴響在耳邊,就連掉下根樹枝都會讓她出一身冷汗。

這時春雨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看,已經沒有網路信號了,也就是說,他們與外界徹底失去了聯繫。

眼前的山路漸漸變成了羊腸小徑,兩邊都是高大茂密的竹林,小徑彎彎曲曲似乎沒有盡頭。已經步行了一個多鐘頭了,春雨兩條腿都快走斷了,當她絕望的抬起頭來,才發現眼前的景象已經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竹林深處的開闊地。

原來是一大片殘破的古建築,大多數都沒有屋頂了,只剩下四面的殘垣斷壁,看起來就像是拆遷工地,但不同的是在瓦礫堆中長滿了高高的枯草,在寒風下不停的顫抖著。

春雨立刻忘記了雙腿的酸痛,幾乎跳起來說:"我們找到遺跡了。"

而高玄則怔怔地站住了,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場景,似乎真的見到了一千年前的古人們。他嘴裏喃喃地說:"這就是唐朝的竹林精舍。"

"竹林精舍?"

春雨也聽到了,她立刻回過了頭來,"唐朝末年,有一群文人和畫家為躲避亂世,在這山中築屋隱居,效仿魏晉的竹林七賢,自稱為竹林精舍。"

高玄走到了她的身邊,一起踏進了遺跡中間,在高高的石砌基礎上,還殘存著許多瓦片和磚塊,都是唐朝留下來的原物。從地上的基礎來看,這裏本來應該有十幾間屋子,現在幾乎都殘破了,只剩下一間歇山頂的房子,還完整地保留著屋頂和四壁。

他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看了看,用手電筒照亮了昏暗的房間,裏面似乎還殘留著灶台等生活設施。忽然,手電筒光束照到了地上一個發光的東西,高玄立刻撿起了那個東西。

原來是一個金紐扣,上面蒙了厚厚的污垢,但仍然掩蓋不住反光。

高玄點了點頭說:"這樣的金紐扣,不可能是古人留下來的,惟一的可能是馬佐裏尼"

"你說這是馬佐裏尼的金紐扣?"

"對,應該是那個時期西裝上排的紐扣。" 高玄把金紐扣放進口袋裏,走到外邊說,"至少它能說明,馬佐裏尼確實在這裏生活過。"

春雨卻暗暗地想,高玄這種迴圈證明的方法,好像不太符合邏輯學啊,不過她還是相信高玄的話。她看著周圍殘破的建築物說:"好像沒有傳說中的古畫啊?"

"我也不知道。不過,如果真有古畫存在的話,那也不可能在這麼顯眼的地方,一定藏在某個隱蔽的角落裏。"

他們又在遺跡中轉了一圈,依然沒有任何古畫,或其他有價值的文物的跡象。忽然,春雨發現在前面的竹林中,似乎還隱約可見一堵圍牆。那片竹林又高又密,在風中有節奏地搖擺著,看上去很像《臥虎藏龍》中李慕白與玉嬌龍比劍的地方。

天漸漸黑下來了,黃昏的寒風呼嘯在山林間,春雨瑟瑟發抖了起來,索性小跑著沖向了那片竹林。高玄緊緊跟在她身後,很快就進入了竹林深處。天色本來已經很暗了,再加上頭頂密密的竹葉,遮擋了幾乎所有的光線,給人天黑黑的感覺。

越來越急的山風刮過竹林,無數片葉子互相摩擦著,發出波浪般"嘩嘩"的聲音,讓春雨很自然地想到了一部叫《春逝》的韓國電影:男女主人公跑到竹林裏,錄下風掠過竹葉的聲音。

置身于這片竹林之中,確實有一種返璞歸真的陶醉,怪不得古人要跑到這裏來隱居。高玄已經掏出了大號的手電筒,照亮了黑暗中的竹林,那堵圍牆很快就出現在眼前了,看起來也是殘破不堪,中間有一道小門,看來裏面是個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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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他們走進這個小院,果然沒有多少竹子了,前面是一塊巨大的岩壁,應該是到山腳下了。春雨提著手電筒走了一圈,忽然發現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山壁上露出了一個洞口。

高玄也注意到了這個山洞,立刻跑到了跟前。這是個大約三米高兩米寬的洞窟,看起來真有點像西北地方的石窟。

洞窟裏邊黑不窿冬的,有一股特別的氣味散發出來,讓春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不知道裏面會藏著什麼東西,但只要一聞到這股怪味,她就會聯想到穴居於山洞的南美吸血蝙蝠。

這時高玄抓住了她顫抖的肩膀,在她耳邊柔聲道:"別害怕,一切的恐懼都源於未知,等我們看到裏面的東西時,也就不會再恐懼了。否則這種看不到的恐懼會糾纏你一輩子的。"

說完,他把兩個大包放在了地上,又活動了一下筋骨,就好像要上場比賽似的。

春雨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只能看到頭頂山岩的黑影,就像個巨大的頭顱在看著她。終於,她重新調整了一下呼吸,舉著手電筒,和高玄一起踏進了洞窟。

手電筒的光線照亮了洞窟的四壁,有明顯的人工開鑿過的痕跡。春雨一手握著手電筒,一手捂著胸口,面對著黑暗深處的洞窟,她仿佛再度回到了荒村的地下,可怕的神秘地宮之中……

她終於抑制不住地顫慄了起來,現在惟一讓她感到放心的,就是前邊高玄的身影了,他一步一停地向前走去,顯得鎮定自若。而洞窟出乎意料地深,裏面似乎還有很大的空間,手電筒的光線一下還照不到底,沒多遠就被黑霧吞沒了。

突然,洞窟的牆壁上出現了一片色彩,高玄的手電筒馬上對準了那個方向,立刻顯現出了一幅壁畫。

春雨倒吸了一口冷氣,趕快縮到了高玄的背後。她看到牆上的壁畫保存得相當完好,甚至顏色也非常鮮豔,長寬各有兩米左右。畫的內容是兩個黑色的小鬼,抓著一個婦人的脖子,用鐵鉗把婦人的舌頭活活拔了出來。"拔舌地獄!"

她忍不住叫了出來。眼前的壁畫不知用了什麼技法,簡直是栩栩如生,那個被拔舌的婦人,雖然穿著唐朝人的裝束,但那張臉畫得實在太真實了,好像是照片一樣印在了洞壁上。

高玄也輕輕地歎了一聲:"不可思議。"

他的手電筒把整幅畫照了一圈,那感覺就好像是剛剛畫上去似的。雖然畫的筆法與線條仍然是中國式的,背景的圖案也有敦煌壁畫的風格,但人物的身體和臉部細節實在太寫實了。婦人那種驚恐的表情,睜大著的眼睛,掙扎的雙手,其寫實程度絕不亞於任何一個歐洲畫家。而人物形象的寫實性,正是傳統中國畫裏所缺乏的。眼前這種既有虛構的小鬼,又有寫實的人物的壁畫風格,實在是高玄聞所未聞的。當年這幅畫的作者,一定是隱居山林的世外高手,若是能在歷史上留下名字,恐怕會令顧愷之、吳道子等大家黯然失色。

高玄又靠上去仔細看了看壁畫的細節,似乎是用某種特殊的礦物顏料畫成的,再加上終年不見天日的洞窟環境,又隱藏在深山之中無人問津,所以千年以來會保存如新。"終於找到《十九層地獄圖》了。這應該是第1層地獄,我們再看下去---"

高玄拉著春雨繼續向裏走去,很快就看到了第二幅壁畫,正是地獄的第2層:"剪刀地獄"的場面,畫面的大小和風格還是與第一幅相同。"就像我們真的下了地獄似的。"

春雨輕聲地說著,雖然壁畫裏的內容令人毛骨悚然,但春雨已經有些忘記恐懼了,因為她知道自己離最後那個秘密不遠了。他們一路走了下來,又發現了許多幅壁畫,按照傳說中各層地獄的設置與排列,與壁畫的內容幾乎完全吻合。

上9層地獄的壁畫很快就過去了,他們又發現下9層地獄的壁畫。

隨著越來越接近最後一幅畫,春雨的心也漸漸提了起來。在黑暗幽深的古老洞窟裏,從第16層地獄到第17層,再到第18層地獄,每下一層地獄都讓人心驚膽戰。幸好高玄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讓她還有勇氣繼續走下去。當他們發現了第18層地獄的壁畫,領略了傳說中所有的地獄情景時,春雨已經有些走不動路了。

高玄在她耳邊輕聲道:"為什麼不走了?下面就是最後的謎底了啊。"

"你知道地獄的第19層是什麼?"

"看到了就知道了。"

春雨的話音裏帶著顫抖:"萬一發現秘密會有危險呢?"

"我不知道。" 黑暗中看不清高玄的臉,他的聲音在洞窟裏顯得很特別,"但無論如何,我會保護好你的---我發誓。"

春雨伸手堵住了他的嘴:"不要發誓,我們走下去吧。"

幾秒鐘後,手電筒照亮了最後一幅壁畫---地獄的第19層。

這時春雨都已經閉上眼睛了,她要等高玄看完以後才敢睜開眼。然而,她卻遲遲沒有聽到高玄的聲音,洞窟裏靜得有些嚇人,使她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終於,她忍不住睜開了眼睛,卻看到壁畫被一大塊黑色的污垢覆蓋住了,根本看不到壁畫的內容。但這確實是最後一幅壁畫,因為可以看到四周的背景,都與前面十幾幅畫相同,只是當中應該有人物的地方,只剩下這黑色的一大塊了。

高玄呆呆地站在壁畫前,許久才說出話來:"地獄的第19層,被人放火燒掉了。"

原來這一大塊黑色的印記,正是被火焰燃燒過留下的痕跡。這種古代顏料最害怕火燒,一旦遇到高溫燒烤,立刻就變得"灰飛煙滅",只剩下這黑色的燒痕。"那究竟是誰燒的呢?"

高玄深呼吸著想了想說:"我猜應該是馬佐裏尼吧。當年他一定看到了這幅壁畫,知道了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而他只要把這幅壁畫給燒掉,那麼世界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就惟獨只有他一個了。"

"那麼看護壁畫的老人呢?"

"我不知道,也許死在馬佐裏尼手中了吧。" 高玄微微歎了一聲說,"現在我只能推測,馬佐裏尼為了得到這個秘密,以臥薪嚐膽的毅力在這裏跟老人學畫,最終騙取了老人的信任。而在他知道了最終的秘密之後,又卸磨殺驢地害死了老人,並燒毀了最後一幅壁畫,終於使這個秘密成為了他個人的私有財產。

春雨的嘴唇顫抖了起來,難道地獄的第19層的秘密已經永久失傳了?自己千辛萬苦地來到這個荒山野嶺,看到的卻只是這樣一團無意義的黑色?這裏已經是洞窟的盡頭了,前面只剩下堅硬的石壁。看著周圍可怕的黑暗,她再也忍受不住地哭了起來。高玄立刻摟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說:"不要太難過,只不過是一幅壁畫而已,談不上什麼秘密。

或許這最後一幅畫裏本來就沒什麼東西呢?就好像有的人一輩子為了得到寶藏,當他千辛萬苦地找到裝寶藏的盒子,卻發現裏面什麼都沒有,原來寶藏本來就不存在。"

淚水浸濕了高玄的肩頭,他扶著春雨緩緩地向洞口走去。一路上他們再也沒有看那些壁畫---讓那些壁畫見鬼去吧。

當他們走出洞窟的時候,才發現外邊的天色已經全黑了,一陣陣寒風掠過竹林,發出可怕的呼嘯聲。

黑夜中的深山更加令人恐懼,春雨緊緊地靠著高玄,看著遠方夜幕下連綿的山巒陰影說:"我們快點離開這裏吧!"

"不行,黑夜裏穿過森林會很危險。雖然來的路上做了記號,但在晚上還是很容易迷路,一旦迷路我們就徹底完了。"

迷路?春雨實在不敢想像,在漆黑的森林裏迷路會有怎麼樣的結果?這讓她想起了那部美國恐怖片《女巫布雷爾》,她可不想在這裏碰上中國版女巫。

高玄繼續說下去:"說不定這裏晚上還有野獸。"

"你可不要嚇我。"

"浙皖山區一直都有狼出沒,在這深山老林的冬天,說不定公狼母狼們都餓極了,正好我們送上門來。"

春雨搖了搖頭說:"你說得可真幽默,那我們該怎麼辦?洗乾淨了身體等待老狼們,用我們的血肉解決國家保護野生動物的溫飽問題?"

"現在惟一的辦法,就是回到洞窟裏去,再點上一堆火把,這樣野獸就不敢進來了。"

"在洞窟裏過夜?怎麼聽起來像北京猿人?"

"這就是我們的祖先躲避野獸的辦法嘛。山洞裏面要比外邊暖和一些,而且還可以躲避寒風。" 說完,高玄便跑到四周撿起了幹樹枝,才幾分鐘功夫就收集了一大捆。然後他又抓起丟在洞外的兩個大包,把它們一齊拖到洞窟裏去了。

春雨一個人等在洞口,聽著黑夜山林裏的種種怪聲,早已經毛骨悚然了,急忙跟著高玄一起回到洞窟。

手電筒在洞裏掃了幾圈,終於找了一塊比較乾淨的地方。高玄在地上堆起了幹枝,很熟練地點起了火,看著篝火在黑暗的洞窟裏跳躍著,四周的洞壁上映出兩個人的黑影,真有點原始穴居人的味道。

而洞壁上那些彩色的壁畫,也在火光中若隱若現,仿佛真的到了地獄世界。春雨哆嗦地看著壁畫說:"古人為什麼要畫這些畫呢?"

"不知道,也許寄託了他們的某種情感吧。唐朝末年,社會動盪不安,畫家們來到這深山之中,既可以說是隱居,也可以說是避難吧。那位不知名的偉大畫家,就躲在這個洞窟裏,或許用去了整整一生的光陰,就這麼在洞壁上畫啊畫啊。我想他是通過這幅《十九層地獄圖》的傑作,再現了塵世間的苦難,以及人心的險惡。其宗旨還是告誡人們,活著的時候不要做壞事。"

"每一層地獄都是對世人的一種警告?那麼地獄的第19層,又警告了人們什麼呢?"

高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自顧自地忙了起來。他從包裏取出許多野營用品,不一會兒就支起了兩個小帳篷,每個帳篷剛好只能容納一個人,裏面有足夠保暖的睡袋和毛毯,完全可以應付一晚上了。

這時春雨才感到自己餓極了,高玄馬上拿出野營專用的小油爐子,煮了兩碗速食麵,很快就解決了兩個人的晚餐。

熱氣騰騰的麵條暫時驅散了春雨身上的寒意,在篝火燃起的一團輕煙間,她看見高玄頭上也流下了汗珠,火光在他臉上跳躍著,他們互相凝視著對方。看著他那雙被篝火照亮的眼睛,春雨的心跳也加快了,她暗暗地警告著自己,可毛細血管卻不聽大腦控制,一片緋紅湧上了臉頰。"你的臉怎麼紅了?"

高玄的眼睛真是敏銳,春雨只能低下了頭:"你胡說什麼啊,火光是紅顏色的,臉看上去當然也顯得紅了。"

但他卻放下了手中的面碗,表情變得沉靜了許多,輕聲說:"對不起,我不該帶你來這裏,讓你吃了那麼多的苦,卻沒有發現最重要的秘密。"

"算了吧。"春雨抬起頭苦笑了一下,"是我先提出來的,這不關你的事。就算是難得出來野營一次吧,像這樣在山洞裏過夜,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第二次的。"

"現在你害怕嗎?"

"我不知道。但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我都經歷過了,我想我可以承受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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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高玄有些疑惑:"什麼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夢?"

春雨其實是想到了荒村,她放下面碗沉思了許久,終於說出了那個地方---"荒村。"

"難道你去過荒村?"

他顯得非常意外。因為那本在大學生中流傳很廣的小說,使得高玄也知道了荒村的存在。

這個問題果然觸到了春雨的痛處,她許久都沒有抬起頭來。儘管她不想再記起那裏的一切,但在這黑暗的古老洞窟裏,半年前的那段可怕經歷,就像電影鏡頭一樣不斷在腦子裏閃回著。

高玄看著她的眼睛,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溫暖的體溫讓春雨堅強了許多,使她緩緩地抬起頭來,淚水似乎在眼眶裏蘊涵著,卻始終沒有溢出來。"告訴我,你在荒村都經歷了什麼?說出來就不會害怕了。"

她感覺高玄的聲音像催眠曲一樣,仿佛使她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終於,她把一切都說了出來,關於那古老的荒村傳說,那段奇異的探險經歷,還有事後發生的所有噩夢……

當然,最讓高玄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春雨在醫院裏的那十幾個日日夜夜,最終她竟奇跡般地恢復了健康,成為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倖存者。等春雨全部說完的時候,她感到了一陣強烈的虛脫感,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裏被抽了出去。高玄輕輕地扶著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就像大哥哥看護著小妹妹一樣。而春雨希望的並不僅僅是這些,當然高玄也很清楚這一點。

篝火其實只有很小的一堆,高玄只能一點點地添加樹枝,否則很快就會用光了。微弱的火光終於照亮了他們的臉龐,春雨也緩緩恢復了過來。她完全靠在高玄的身體上,仿佛有一隻大手緊緊地護佑著她,使她不再感到任何的寒冷。

春雨抬頭看著高玄的眼睛說:"我已經說出了內心的秘密了,可你為什麼不說呢?這樣是不是不公平?"

"我心裏的秘密?那你究竟要我說什麼?"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來:"你長得那麼帥,一定有過很多女朋友吧?那就說說你的初戀好嗎?"

"我的初戀?" 高玄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篝火紅光下,他的眼神很奇怪。等了很久他才說,"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初戀,因為我確實很喜歡她,但是她卻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他的回答讓春雨很意外:"會有這樣的女生嗎?"

"是的,她和你一樣,也非常地特別---她的名字叫蘊涵。"

"是蘊涵?"

春雨立刻想起了這個名字,眼前也浮現起了舊照片裏的女孩,八年前美術系的系花。但最重要的是,她和蘊涵長得很像,特別是她們的眼睛。"對不起,我過去一直都不敢承認,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因為我已經把她在心中埋藏許多年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初戀的人。"

"為什麼現在又告訴我了呢?" 春雨的嘴唇忽然顫抖了起來,"難道是因為我長得很像她嗎?"

"不,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因為今天晚上太特別了。我們在這樣一個古老的洞窟裏,一千年前的壁畫看著我們,而你正躺在我的肩上,我能感受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我不能再對你隱瞞了。"

春雨竟有些感動了,她柔聲道:"說吧,蘊涵是怎麼吸引你呢?"

"我們是同一個班級的,從進入大學的第一天起,我就暗暗喜歡上她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因為我從小到大,就是一個極度自負的人,我認為世界上只有我才是最優秀的,別人都配不上我。但是,面對蘊涵的眼睛,我第一次向別人屈服了。可那時候的我太害羞了,而她看起來又太純了,我從來就不敢說出我的心願,只能在心底暗暗地喜歡她。"

"沒有其他女孩子喜歡過你嗎?"

高玄自嘲般笑了笑說:"好像有很多吧,但我並不喜歡她們。真正能讓我動心的只有蘊涵一個人。"

"而蘊涵甚至不知道你暗戀著她?"

"對,她應該不知道吧。後來,我聽說她有了男朋友,我心裏感到很難過,但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只有默默地祝福她。再後來,我聽說她因為戀愛的原因,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她瘋了?"

"談不上瘋,可能是有些精神憂鬱吧。終於有一天,她跑到那幢教學樓裏自殺了。"

高玄仰起頭,紅色的火光中他的眼神無比憂傷,半天才說出話來,"我記得那時我非常傷心,但只能默默地藏在心裏,一直到今天。"

"你忘不了她是不是?"

高玄又沈默了好一會兒:"是的,如果換作是你,你會忘記嗎?"

春雨搖了搖頭說:"誰都無法忘記自己的愛,誰也無法忘記自己的恨。"

"那你呢?你的愛與恨呢?"

"不!請不要問下去了。" 春雨從他的肩頭爬了起來,坐到了篝火的另一端。她與高玄隔著火光對視著,彼此的眼睛都被火照亮了,此時誰都不需要說話,沈默就是最好的語言。

就這樣坐了很久,高玄終於說話了:"今天走了很長的路,你應該很累了是吧,早點進帳篷休息吧,等到天明我們就離開這裏。"

雖然春雨還想和高玄聊下去,但此時幹樹枝差不多也快燒光了,坐在黑暗洞窟裏的感覺可不是好受的,她只能乖乖地鑽進了帳篷。帳篷又小又矮,躺在裏面剛好可以伸直了腿。不過睡袋還是很暖和的,地上鋪了厚厚的毛毯,可以抵禦地下的寒氣。

同樣是蜷縮在黑暗的被窩裏,但感覺與在寢室裏完全不一樣。她無法忘卻自己的身下是岩石,帳篷外邊就是古老的洞窟,更外邊則是荒無人煙的莽莽群山,有無數亮著綠眼睛的兇猛野獸徘徊著。但更重要的是,有一個叫高玄的男人,就睡在與她咫尺之遙的帳篷裏,這不能不讓她心中的小鹿砰砰亂撞。

也許真的是太累了,儘管某種激情一直在血管裏跳躍著,但她還是很快就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春雨渾身冒虛汗地醒了過來,耳畔只聽到急促的短信鈴聲。腦子裏還是恍恍惚惚的,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掙扎著把手伸出睡袋,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手機。奇怪,剛才手機明明沒有信號的,怎麼現在一下子又來了?

手機螢幕上依然顯示了那個號碼:"741111"。

在這畫著一千年前《十九層地獄圖》的洞窟裏,看著這條二十一世紀的地獄短信,仿佛有一種穿越時空隧道的感覺。

短信的內容果然不出所料---"你已進入地獄的第16層,你將選擇1:你最痛苦的回憶;2:你最想做的一件事。"

前幾層地獄都是三個選項,怎麼現在變成兩個選項了?在黑暗的睡袋裏,她的眼睛被手機螢幕的背光照亮了,感覺真像洞窟裏那一小堆篝火。她的拇指在"1"和"2"之間猶豫了幾十秒,終於按下了"1:你最痛苦的回憶"。

然而,春雨等來的並不是短信,而是手機的通話鈴聲。

在一千多年的洞窟裏,響起了《東風破》的旋律。春雨趕緊接聽了電話。電話裏傳來一個異常古怪的聲音:"我是你最親密的朋友,說出你最痛苦的回憶吧,我一定會幫助你解決的。"

在這裏聽到這種聲音,春雨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了,仿佛一千多年前的鬼魂,已經鑽進手機裏與她說話。好一會兒她才說出話來:"你究竟是誰?我沒有最痛苦的回憶。"

"至少你有最恨的人---你的繼父。" 那個聲音似乎在故意吊春雨的胃口,好像直接進入了她的腦子裏,"他就是你最痛苦的回憶,是嗎?"

聽到這裏春雨已經無法抗拒了,她只能顫抖著說:"是的,他是我最恨的人,也是我最痛苦的回憶。"

"全都告訴我吧,你為什麼恨他?"

雖然對方的聲音令人恐懼,但春雨卻自動地打開了心底的閘門。因為那麼多年來,她從來都沒有過向別人傾訴的機會,現在有某一個來自地獄的幽靈,願意傾聽她的一切痛苦,那麼為什麼不說出來呢?

在這黑暗古老的洞窟裏,春雨再也沒有顧忌地說了出來:"因為他不是人---雖然,他剛剛成為我的繼父時,對我和媽媽還算不錯。但過了一年以後,他就開始露出了野獸的一面,經常喝得醉醺醺的,時不時就打媽媽一頓。媽媽雖然每夜都在哭泣,但還是不願意離開那個男人,因為媽媽沒有工作,而我的生活和學習也全都要依賴繼父。我越來越厭惡他了,每晚都把自己鎖在房間裏,看著爸爸的照片流眼淚。

有一回半夜裏聽到他打媽媽的聲音,我就衝到房間裏救媽媽,而他給了我一記重重的耳光,把我的鼻血都打了出來。媽媽看到他打了我,終於忍無可忍地要和他拼命,卻被他用繩子綁起來又打了一頓。"

沈默了許久之後,電話裏那個聲音又說話了,依然是平穩而古怪的口氣:"你是個可憐的女孩。你媽媽是個可憐的女人,為什麼不與他離婚?"

"媽媽做不到,因為與他離婚的話,我就可能要失學了,我們也將被迫搬出去而無家可歸。而那個男人就利用這一點,變本加厲地虐待媽媽和我。媽媽要去找街道辦事處尋求幫助,他就用剪刀剪碎了媽媽所有的衣服,讓她只能呆在家裏走不出房門。

但更可怕的是,隨著我一天一天長大,漸漸變成了一個花季少女,他的眼睛就總是盯著我的身體,他那種骯髒的眼神讓我非常害怕……"

說到這裏的時候,春雨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了,似乎悲傷已經堵住了喉嚨。電話那頭的聲音又響起了:"終有一天,你會從苦難中解脫的。"

對方突然中斷了通話,春雨這才像從夢中醒來一樣。手機螢幕已經恢復了寧靜,她掙扎著把頭探出睡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像剛剛浮出海面差點被淹死似的。

春雨大口地喘息起來,她回想著剛才在電話裏說的一切,那可怕的往事如電影般一幕幕放映出來。抬頭只見黑暗的帳篷中,那個男人的臉仿佛就在帳篷上,他在對她冷笑,露出了一排森白的牙齒,一種特殊的氣味灌進了她的鼻孔。她用雙手抱著頭,全身縮成了一團,顫抖著哭泣起來。她的哭泣是那樣傷心,忍不住發出了聲音,就像森林裏受傷的小鹿,傳出陣陣可憐的哀嚎。

突然,春雨聽到外邊傳來一些奇怪的聲音,一道幽暗的光線射在帳篷頂上,帳篷的小門微微顫抖了起來。

難道是什麼野獸進洞來了?那幽光會不會是狼的眼睛裏發出的綠光呢?如果不是野獸的話,會不會是《十九層地獄圖》裏的幽靈們跑出來了呢?帳篷終於被打開了,一道微光照射進她的瞳孔,她眨著眼睛看清了那張臉---原來是高玄。

他在帳篷口緊張地說:"發生什麼事了?剛才我聽到你在哭。"

春雨這才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沒什麼,只是做了個噩夢。"

"沒事就好,那好好睡吧。"

高玄剛要離開,春雨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輕聲說:"別離開我,我害怕。"他只能蹲在帳篷口說:"你害怕什麼?"

"我害怕一個人呆在黑暗裏。"

"也許,我也是吧。"

春雨緊緊抓著他的手說:"那你進來吧,讓我靠在你身上。"

高玄低下頭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鑽了進來。但那麼小的帳篷實在容不下兩個人,他們只能都蜷縮著身體,宛如縮成一團躲避寒冷的小刺猥。空間實在太小了,春雨只能縮在高玄的懷中。她感覺一陣暖意流遍全身,似乎這裏不再是黑暗的洞窟。

高玄始終都開著那盞小燈,他的手也非常老實,沒有任何占春雨便宜的意思。他輕輕地說:"你做了什麼噩夢?"

"非常可怕的噩夢,比地獄還要可怕。"

"現在你不會再做噩夢了,因為我會保護你的。"高玄的下巴貼著她的頭髮,柔聲說,"快點睡吧。"

春雨不再說話了,她微微地笑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全是高玄身上的氣息。她緩緩閉上了眼睛,把頭埋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在這個瞬間,她感到了幸福。

片刻之後,她終於睡著了。高玄看著在自己懷中均勻呼吸的春雨,眼角禁不住流下了淚水。

洞窟外,夜黑風高,蒼狼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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