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都市言情] [夏洛蔓]危險距離【男人不懂之一】[全文完]

危險距離(男人不懂之一)作者:夏洛蔓 

她到唐洛頎公司做企劃提案簡報時,這男人面無表情,
渾身充滿肅殺氣息,口吻輕蔑,哼!她沒在怕的,
她賣的是設計,可不是鞠躬哈腰,氣得當場瀟灑閃人,
沒想到他卻不放棄地找上門來。
他奉上合約書、支票,還開口點名要約她喝咖啡。
之後,儘管她擺明對他沒好感,他還是很愛來找她,
他要不是嗜虐成狂就是想惡整她,她得小心提防……

倪安雅這女人太有意思了,像座一點就爆發的火山,
一向心如止水的他,突然愛上了激她爆發的小遊戲,
逼她跟他喝咖啡、吃飯、出遊,天天送花搞浪漫,
看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出現,惡聲警告他離她遠一點,
他真的很開心,遊戲玩到欲罷不能,他的心失控了!
不滿足只看她氣怒多變表情,他想跟她認真交往……

第1章

  大暑,氣候炙熱難熬。

  窗上的冷氣機拚了老命轟轟轟轟地吼叫著,仍無法驅散空氣中沉得教人沁出一層薄汗的濕熱。忽地,悶雷乍響,啪嗒啪嗒的豆大雨珠擊上玻璃窗,午後的一陣西北雨,及時挽救了人們即將被蒸融的命運。

  鈴——鈴——

  鈴——鈴——

  位在住宅區公寓一樓的「雅德設計工作室」電話鈴聲大作,十幾坪大的小辦公室裡只有倪安雅和助理秀秀兩人。

  鈴——鈴——

  電話繼續響著,無人接聽,伴著雷聲轟隆,吵得倪安雅快瘋狂。

  「秀秀——電話吵死了,拔掉它!」倪安雅埋在一團堆棧傾斜的紙箱雜物中拔高喊著,兩眼充血地瞪著計算機屏幕,握著鼠標的手指已呈僵直抽搐狀態。

  「改改改……一張圖是要改幾百遍啊?!腦筋不清楚、表達能力差,三心二意……說改就改,應召女郎也沒這麼好叫……」已經連續兩晚沒合眼的倪安雅,此刻不由自主地碎碎念,這是她瀕臨崩潰的前兆。

  「安雅姊,電話,德慧姊打來的——」秀秀一人應付兩線電話,忙得不可開交。

  「知道了!」倪安雅扒了扒已經夠亂的短髮,抓起電話即吼:「魏德慧!我警告你,『哇哈哈』的案子要是你敢再答應他們改圖,我就把你拖出去遊街示眾——」

  「雅……我慘了……」魏德慧好沮喪。

  「你那是什麼聲音啊?老公劈腿?」

  「不是……是我出車禍了……」

  「欸?!出車禍!」倪安雅霍地站起來,踢倒桌底下一堆提神飲料空瓶。「你沒事吧?肚子裡……我乾女兒沒事吧?」

  「沒事……就兩台車小擦撞……唉……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沒事你唉個什麼勁兒?」倪安雅呿了聲,坐回椅子。

  「我現在要去警察局做筆錄,」魏德慧說著說著又唉聲連連。「明明是那傢伙紅燈右轉,居然還反咬我超速,一下車就罵人。」

  「嗆回去啊!虧你跟著我那麼多年,氣勢輸人還好意思打電話回來哭訴?」倪安雅將腳邊那堆空瓶更往桌子深處踢。

  「拜託,那傢伙開奔馳,還跟什麼議員還是立委認識……哪有這麼簡單,現在這個社會啊,笑貧不笑娼,光有理也站不住腳。」

  「開奔馳了不起?一樣四個輪胎,誰怕誰!」她拉長電話線,在雜物堆裡翻找她的包包。「告訴我,哪裡的警局,我現在過去。」

  「不用了,這不是重點。」魏德慧立刻軟下語氣,只求她別來添亂。「『慶華』那個案子我約兩點半要過去,要麻煩你跑一趟。」

  「我?」倪安雅下意識地又搔搔髮根。「別開玩笑了,你讓我跟客戶見面還不如直接把案子推了。」

  「放心,已經都敲定了,你只要把我桌上寫著『慶華』的那個牛皮紙袋帶過去,交給企劃部的劉主任,裡面是完稿的光盤,地址你問一下秀秀,然後劉主任會拿設計部分的支票給你,簽收完就OK了,後續的工程我再跟她談。」

  「不能改時間,等你做完筆錄?我看不如改天……」

  「安雅……」魏德慧深深地歎口氣。「人家是大公司,我們……」

  「我知道,我去就是了……」要不是這間客戶太大太重要得罪不得,要不是下半年的生計就靠「慶華」這間公司的案子,魏德慧也不會讓她去「拋頭露面」。「只要交光盤拿支票?」

  「對,就這麼簡單。」

  「可是我昨天沒回家洗澡……天氣又熱……」她百般不願出門。

  「噴香水。」魏德慧沒好氣地說。

  「我哪來的香水?」打從她上國中,就是一頭短髮、T恤、牛仔褲、布鞋,不穿耳洞,不戴項鏈、戒指,全身上下唯一的飾品就是一隻機械手錶,天知道魏德慧是中暑還是中邪了,居然要她噴香水?!

  「那就快去浴室花三分鐘沖個澡,沒時間給你拖拖拉拉了啦!」魏德慧終於失去耐性大叫。

  「是!馬上去洗。」倪安雅掛斷電話,立刻衝向浴室。

  說來,魏德慧才是受害者,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跟倪安雅成為同學、成為好友,最後還成為「雅德設計工作室」的合夥人,

  當年,兩個花樣少女自學校畢業,同時考進國內數一數二的廣告公司,理當前途看俏,若不是倪安雅天生執著不懂妥協的死硬派脾氣——在學校跟教授理論,出了社會挑戰主管的耐性,老是跟客戶爭辯得臉紅耳赤——現在魏德慧也不必挺著六個月的肚子還在大太陽底下趴趴走。

  扔下辭呈的那一天,倪安雅志氣滿滿、壯士斷腕地對魏德慧說:「我寧可窮到三餐吃泡麵,也不願失去尊嚴。」

  魏德慧感動到痛哭流涕,頻頻點頭。「我挺你!我們有錢吃大餐,沒錢吃陽春麵,等哪一天賺大錢,我們一起去環遊世界!」

  就,兩個對未來懷抱希望與夢想的年輕女孩,結伴成立了「雅德設計室」,事實證明,真的窮到只能吃泡麵的時候,是無暇顧及尊嚴的。

  這行業太競爭,而懂得尊重設計師理念的客戶少之又少,很快,魏德慧便認清了現實——想要案子成交,就千萬不能讓倪安雅直接跟客戶接觸。

  幾經討論,決定倪安雅負責設計,魏德慧負責對外之後,公司業務終於漸漸上了軌道,有能力再請個助理,雖然距離環遊世界的夢想還太遙遠,但總算脫離「泡麵惡夢」了。

  所以,倪安雅對誰都可以理直氣壯,獨獨魏德慧,這個真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友,她不敢有太多異議。

  倪安雅手裡捏著牛皮紙袋,身上穿著洗過澡但兩天沒換的藍色長T恤、刷白舊牛仔褲,站在「慶華大樓」外,仰望這棟氣派的玻璃帷幕大樓,臉色因緊繃以及長期缺乏日照而顯得蒼白。

  她擁有細瘦高的身材,一頭個性短髮,一雙睡眠時間嚴重不足導致酸澀但仍顯聰敏慧黠的眼眸,小巧直挺的鼻子底下是不嘟嘴也微翹的菱角嘴,外表看來亮麗可人;不過,很多人也往往因她的外表而受騙,誤以為她毫無攻擊性。

  走進大樓向一樓櫃檯小姐表示來意,待櫃檯小姐跟企劃部劉主任確定後,拿出證件換取訪客證,登上電梯。

  「大公司,見個面都這麼囉哩囉嗦的……」搭乘電梯時,倪安雅又開始不自覺地碎碎念。「哪像我們那間小小工作室,阿貓阿狗都能隨便闖進來,賣愛心筆的、賣羊乳的、推銷CD的,煩死人……」

  碎碎念是倪安雅的舒壓方式,主要是她的個性「太老實」,為了避免說話過於直接而誤傷別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趁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把心裡的話全吐出來。

  叮!

  電梯上到十樓。

  倪安雅拉拉襯衫、蹬蹬緊貼著大腿的牛仔褲,隨手撥了撥短髮,走向櫃檯小姐告訴她的2號會客室。

  她等、等、等……等到左腿跨右腿,右腿又跨回左腿,半天不見人影,也沒人送杯茶來,等到心浮氣躁。

  「這叫什麼國際餐飲連鎖集團,連這點服務也做不好,就算我現在是廠商,難道哪天不會變成顧客?有這種待客之道的嗎?」她心裡連連數落,衝著這點,管他「慶華」的餐廳開得再多間、再有名,她一間也不會去光顧。

  「魏小姐,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企劃部劉主任人未到聲先到。「咦?不是魏小姐啊?」

  「魏小姐臨時有事請我過來,敝姓倪,是『雅德』的設計師。」倪安雅站起來,禮貌地點個頭。

  「啊……原來你就是倪設計師,你設計的作品大受好評耶!」劉主任人很嬌小但聲音洪亮,看來頗有主管架勢。

  她上上下下將倪安雅打量了一番,見她穿著如此隨興,心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便恢復笑臉。

  「謝謝。」因為一句誇獎,倪安雅也就不計較讓她等了快二十分鐘,還差點渴死的事——有什麼比客戶理解他們的心血,更能讓設計師開心?

  「倪小姐來得正好,我們市場部經理想再深入瞭解你的設計理念,請跟我來。」劉主任帶頭走往會議室。

  倪安雅拚命追趕,她的腿比劉主任長,居然趕不上她的腳步。

  「你知道我們過去都跟固定的廣告公司配合,這次的新產品想要有點不同火花才會舉辦試吃會,公開比稿。你們公司才成立三年吧?構思很新穎,色彩運用也很大膽,真的令人驚艷,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欣賞,老實說,這個案子我們討論很久,有點傷腦筋……」

  劉主任走在前頭,嘴裡叭啦叭啦地說不停,速度快,內容拐來拐去,實在聽不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倪安雅與人溝通的最大障礙點,明明可以直截了當說明白的事,大部分的人總要兜個大圈子,猜來猜去,累死了。

  進到會議室,劉主任將倪安雅帶來的光盤放進計算機中,打開投影機,放下布幕,接著按內線。「唐經理,您可以過來了。」

  時間滴滴答答,倪安雅呆坐在會議室裡聽劉主任介紹著,這次他們公司引進的意大利手工冰淇淋有多好吃,公司上下的女員工多興奮,誇獎他們市場部經理慧眼獨具,等到各大百貨公司專櫃設好將引起旋風式的購買熱潮……叭啦叭啦……

  倪安雅很佩服,佩服有人講話可以滔滔不絕,不需逗點喘口氣,沒有一秒鐘是冷場的,她只覺耳朵都快化膿了。

  德慧說都談妥了,只要交光盤拿支票,為何還要見什麼市場部經理?

  喀啦!

  會議室的門被打開,走進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

  「唐經理,這位是『雅德』的倪設計師……」

  劉主任繼續以高頻率的熱情介紹彼此,說些什麼倪安雅倒沒認真聽,她的注意力全被眼前這個身材高大壯碩、濃眉大眼、面無表情的男人吸引過去,不知道為什麼,四周彷彿因出現而瀰漫著一股「肅殺」之氣,倪安雅頓時感覺溫度驟降好幾度。

  他雖氣定神閒卻掩不住鋒芒,一看就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再綜合劉主任先前說了一堆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她心裡直覺閃過不祥預感。

  會不會他們其實想取消合作,但是大公司出爾反爾有礙名聲,所以派了個黑社會頭頭來擺平,嚇嚇她,讓她知難而退?

  「你是設計師?」唐洛頎見到倪安雅不自覺地挑了挑眉。他原以為會見到一位看起來更「熱情奔放」的設計師,但眼前這名高纖細的女子,打扮得太平常隨興,跟作品有種搭不上的感覺。

  「是。」倪安雅對唐洛頎那句問話的「輕視」口吻很感冒,回答他的問題時下意識地仰高了下巴,要論氣勢,她倪安雅是從來不容被看扁的。

  「唐經理,您請坐。」劉主任這時已將燈光調暗,走向計算機旁移動鼠標,展示「雅德」為新產品所做的品牌識別設計。

  燈光暗下的那一剎那,唐洛頎的唇角勾起了耐人尋味的弧度,他注意到了倪安雅刻意擺出的姿態,這下,跟她的作品……對味了。

  「我們『朵莉絲冰淇淋』的主要消費群鎖定在都會時尚女子,強調獨樹一格、品味奢華,所以採用冷色調及亮銀色塊的設計來襯托商品的質感與個性,從包裝設計到專櫃門面以及平面廣告的風格,都採用這樣外冷內熱的強烈對比……」劉主任就著光盤裡的數據一一解說,要讓唐洛頎瞭解她對這個案子是多麼盡心盡力。

  倪安雅根本不需要出面說明,劉主任的解說比她原本的設計理念精彩百倍,句句「行話」,沒有她插嘴的餘地。

  唐洛頎轉頭看向坐在一旁很「鬆懈」的倪安雅,淡淡地問:「是這樣嗎?」

  「沒錯!」倪安雅立刻挺起腰桿,嚇——這個男人不說話則已,一開口怎麼就覺有股「冷颼颼」的涼意從背後掃過?

  「你去過意大利?」

  「沒有。」倪安雅不舒服地挪了挪位置,壓抑住那股因睡眠不足、天氣太熱又前前後後等了半小時而快要爆裂的火氣。「有關係嗎?」

  「沒什麼……」唐洛頎不置可否地應了聲,將視線轉回前方。

  什麼跟什麼,沒去過意大利,就不夠格設計意大利品牌嗎?!倪安雅在心中吼著。

  現在是一黑一白、一冷一熱唱雙簧是不是?有什麼不滿意就直接挑明了說嘛,何必虛張聲勢,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欺負他們公司小,聽不懂這種大公司的高明說話術?

  倪安雅的第六感告訴她,眼前這個男人才是Keyman,也許劉主任指的那個「不欣賞」的人就是他。

  她緊盯著唐洛頎臉上的每塊肌肉動作,只見他支著下顎,表情冷漠,愈看愈教人不爽,又不是死人,滿不滿意好歹也做個反應,哪有人像他這樣的?台上的人解說得口沫橫飛,他卻彷彿神遊太虛,心不在焉,一點都不尊重原創作人就在現場。

  「你聽不懂嗎?」倪安雅忍不住發問了。「聽不懂劉主任的解說?」

  「嗯?」唐洛頎轉向她。

  「這次的設計經過我們雙方多次溝通,稿子也一修再修,但是基本的元素我堅持不改,市場上同類型的商品大多同時主打女性與小孩市場,走甜美可愛風格,既然貴公司強調引進的口味與其它家品牌截然不同,設計上當然也要更大膽,讓人留下強烈印象。」倪安雅用直接且不容質疑的口吻捍衛自己的設計。

  「所謂潮流就是先引爆話題才能創造出討論熱潮,而且目前女性市場裡,『時尚』這兩個字是萬靈藥,提著有品牌的袋子在手上,就會自然而然的產生優越感,你還是認為走親切、大眾路線比較保險,那種缺乏創意的設計我沒辦法做。」

  唐洛頎聽完她發表長篇大論,只挑了挑眉,嘴角微揚。

  她的表情就像為了保護小雞而抵擋他這隻大老鷹攻擊的母雞。重點是,他並沒有不滿意設計,相反的,他很意外她將他引進這個商品的原始構想表現得淋漓盡致,於是好奇地想瞭解設計公司為什麼會從這樣獨特的角度去切入。

  此刻,他大概懂了,原因就出在設計師是眼前這個「嗆味十足」的女人吧!

  在一旁的劉主任嚇呆了,在公司裡沒人敢用這種口氣對唐經理說話;他是公司的金雞母,會下金蛋的,是董事長的長子,也是最受器重的人,那敏銳的投資嗅覺不是其它人所能望其項背的,這個發神經的女人,想搞砸公司的生意嗎?

  「倪小姐,願不願意採用你的設計,唐經理握有很大的決定權,雖然我跟魏小姐談好了,但是搶著接這案子的公司還很多,何況走親切、大眾路線有不好?我就覺得冰淇淋走大眾市場是正確的,不該讓消費者產生距離感。」劉主任是對這設計風格最有意見的人,這段話看起來像替主管發聲,其實是乘機表達自己的意見。

  唐洛頎原本可以解釋,要劉主任稍安勿躁,但不曉得為什麼,突然間他很想這位倪安雅小姐如何面對劉主任的「威脅」,放棄堅持或是放棄這筆生意,這個難題她將做何選擇?

  倪安雅當然很懊惱,雖然她自認為只是「平鋪直敘」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但過去魏德慧已經不止一次告訴過她,每次她和客戶溝通設計時都會不自覺地拉高氣勢,像要強壓過對方,要客戶尊重設計師的專業,早早放棄那些平庸沒有靈魂的想法。

  現在好啦,她又忍不住說話了,又得罪客戶了,通常收拾她的爛攤子的是魏德慧,可是她人還在警局裡,她該怎麼辦?

  倪安雅瞄向唐洛頎,瞧見他依舊面無表情,就像等著她知難而退,瞬間,原本就少得可憐的理智通通被踢到天涯海角。

  「願不願意採用我的設計,決定權在唐經理手上沒錯,但要不要賣出這個設計,決定權在我身上。」倪安雅走向計算機,取出光盤片。「我高興印出來當壁紙貼,也不接受不懂設計的人把它批評得體無完膚。」

  「喂,你——」劉主任完全傻眼,這是怎麼一回事?「雅德」是什麼東西,一間只有三個人的小小工作室,能接到他們「慶華」的大案子應該感動得燒香膜拜、造橋鋪路還願才是,竟敢如此放肆,真是不識抬舉。

  劉主任原本就不贊同這種風格太強烈的設計,要不是唐經理在比稿的稿件中一眼就挑中「雅德」,其它人紛紛跟著逢迎附和,他們的案子怎麼可能交到這間三流工作室手中,現在正好,倪安雅要放棄,她就順水推舟,找她熟識的廣告公司,還有回扣可拿。

  「慢走,不送了。」劉主任立刻換上另一副表情。「以後,你們別想再接到我們公司的案子了。」

  劉主任一句話立刻將倪安雅從反擊的中打下十八層地獄,她雖然後悔到想撞牆,也不知回公司後如何面對為這案子奔波了近兩個月的魏德慧,但大話已出,再怎麼後悔也沒用了,好馬不吃回頭草,做人不能沒有骨氣。

  「我會走的,不過,還是謝謝貴公司願意給我們這次機會,受益良多。」倪安雅挺起胸膛,將光盤裝進牛皮紙袋,昂首闊步地會議室。

  「唐經理,這種小公司……呿……」劉主任嗤之以鼻。「我還擔心合作到一半他們公司倒了麻煩,沒關係,我手邊還有更好的設計稿,等我一下,拿來給你看看。」

  「不必了。」唐洛頎依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說:「這事我來處理。」

  「跩個屁啊,在大公司上班了不起?」倪安雅離開「慶華」後直接飆車回家。

  想起懷孕六個月,車子剛剛跟人發生擦撞,才做完煩死人的筆錄的魏德慧,倪安雅頓時失去勇氣回公司告訴她,「慶華」的案子吹了。

  孕婦打人,她不能擋也不能還手,所以還是先回家避避風頭,明天等魏德慧心情平復些再據實以報。

  她在玄關前將高跟鞋遠遠甩開,愈想愈嘔。

  「跟廣告公司配合很厲害?再強的設計師一旦沒有自己想法,一味地迎合客戶需求也不過是個『美工』而已,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嫌我的設計不夠平易近人,想大眾化我吃小美冰淇淋就好了,幹麼花上百元買你一球冰淇淋?」

  她爬上二樓,經過姊姊房間,注意到房門半掩,納悶地推開門。

  「咦,姊,這個時間你怎麼會在家?」

  倪安雅走進姊姊房內,發現她兩眼呆滯,看起來很不對勁。

  「哈囉!」她在倪安蘿面前揮揮手。「你沒事吧,怎麼怪怪的?」

  倪安蘿緩緩地抬起臉,茫然地看向倪安雅,站起身來。「啊……你下班了……很晚了嗎?我要去煮飯……」

  「不晚,才四點而已,姊……」倪安雅將姊姊按回床上,摸摸她的額頭。「沒發燒啊,哪裡不舒服?」

  「沒事,我沒事……」倪安蘿擠出十分突兀的笑臉,跟她無神的眼眸完全不搭。「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公司的事都忙完了?」

  「還沒,回來洗個澡換套衣服,吃過晚飯還要回公司。」那時,魏德慧應該回家了,她「哇哈哈」的稿子還沒完成。

  「真辛苦……那我還是先去做飯……」倪安蘿又想站起來。

  「姊,我認識你二十幾年了,你有沒有事我會看不出來?」倪安雅直視著姊姊。「說吧,你知道我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沒問出個結果我是不會放棄的。」

  倪安蘿望向妹妹明亮聰慧的眼眸,望著她俏麗自信的臉龐,像要從她臉上搜尋什麼,半晌,低下頭,徐徐地歎口氣。

  「俊彥……要跟我解除婚約……」

  倪安蘿有個交往五年的男友,已經訂婚,連新房都買了,預計年底要完婚,突然間,沒有理由,對方提出分手。

  「蝦咪?!」倪安雅大叫。「有搞錯,不是你跟他解除婚約,是他要跟你解除婚約?!」

  「嗯……」倪安蘿點頭。

  「為什麼?」

  「不知道……」

  「那個死胖子,是吃錯藥了,還是被車撞殘了他的豬腦袋?」倪安雅嘴上不饒人地咒罵。

  「他現在已經不胖了……」善良的倪安蘿責備妹妹如此形容她的「前未婚夫」,儘管她無預警地被甩了。

  「拜託……你現在還在替他說話?」倪安雅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反而慶幸姊姊終於跟那個沒自信又沒出息的男人分手了。「欸!那房子怎麼辦?」

  「不知道……」倪安蘿還處於解除婚約的震驚中,這些問題都來不及思考。

  「他就扔著都不管了?」倪安雅知道那間新房是姊姊先拿出多年的積蓄支付頭期款,因為後續的傢俱、電器、裝潢什麼的以及婚禮的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姊姊不忍心讓未婚夫負擔太重,結果現在他一句「解除婚約」,就無事一身輕了?

  「算了,再想想辦法吧。」倪安蘿不哭也不生氣,只是呆呆地搖頭,茫茫然地像尊木偶沒有任何情緒。

  「那傢伙電話給我,我找他談去。」

  「別……」倪安蘿阻止妹妹。「他一定有他的苦衷,不要為難他……」

  「厚——你怎麼這麼呆!管他什麼苦衷,婚都訂了,差點就要結了,現在突然搞這一出,現在的男人真賤,就算白紙黑字簽了合約,說反悔就反悔,我不能讓你吃悶虧,非得把他揍扁不可!」

  倪安雅罵這些話時,心中隱隱浮現「慶華」那個要死不活的唐經理,分不清楚是氣誰比較多,總之,有話就要說,有理就要爭,有些人就是欺善怕惡,她絕不容許家人被欺負。

  「別這樣,過去他也為我付出很多……」倪安蘿寧可人負我,不要我負人,她的未婚夫都下跪請求原諒,她還能怪他什麼。

  「昏倒……是你為他付出很多吧!」倪安雅也不是不瞭解她大姊的脾氣好到應該列入金氏紀錄,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要替大姊出一口氣,搞什麼,這個世界要滅了吧!這麼好的女人都會被甩,世間還有什麼天理?

  「我沒事的……過一陣子就沒事了……我煮飯去……」倪安蘿走到房門口,轉身叮嚀妹妹。「別告訴爸媽……我不想他們傷心。」

  「我,你也別想太多,還有我在,男人靠不住,我讓你靠!」倪安雅拍拍自己的胸膛。

  「謝謝。」倪安蘿微微一笑。

  倪安雅見姊姊像縷幽魂似地飄出房間,明明痛到不行還要假裝沒事,憤恨地用力捶向床墊。

  「那個死胖子……」她咬牙切齒地發誓。「要是讓我逮到,非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TOP

第2章

  啾啾啾……啾啾……

  窗外,麻雀在樹上跳躍覓食,陽光一點一點灑入屋內,漸漸地巷道內出現車輛輪胎壓過坑坑疤疤的柏油路彈起的金屬撞擊聲,公寓住戶送小孩上學,左右鄰居歐巴桑聚在一起臭罵昨晚連續劇裡的那個壞女人……

  「啊——我睡著了——」倪安雅從吵雜聲中驚醒,因為起身用力過猛,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她慌張地搖動滑鼠將睡著的螢幕叫醒,看看進度。

  「呼……原來完工了……」精神一鬆懈,她又趴回桌面繼續補眠。

  睡沒多久,魏德慧和秀秀便進公司了。

  知道倪安雅又熬夜趕稿子,兩人相視一眼同時放輕聲音,以免吵醒她。

  魏德慧好笑地看著睡到打呼的倪安雅,這女人,平時要她改稿總得好說歹說、威脅利誘、曉以大義,得安撫她天生叛逆的怪脾氣,不過,她嘴上念歸念,還是會拚了命地交出即使違背自己心意但絕不馬虎的作品。

  就是因為這股傻勁,魏德慧心甘願情意支持她。;

  倪安雅睡得很沈,不過惡夢連連;愈接近中午溫度愈高,她睡出一身汗,夢裡被魏德慧追打、被客戶指著鼻子摔稿子,被大姊的未婚夫一臉橫肉還耀武揚威的神情氣得破口大罵——

  「王八蛋——我詛咒你胖到卡在門中出不了房間——」

  倪安雅罵完,也醒了。

  坐起身來,茫然地看向盯著她瞧的魏德慧和秀秀。「你們看我幹麼?」

  「噗……」另外兩個女人驟然捧腹大笑。

  「哎唷……」魏德慧不小心笑閃了腰。

  「喂,你沒事吧?」倪安雅趕緊衝到魏德慧身邊,讓她坐下。「都快當媽的人了,別老是笑得花枝亂顫,顧點形象,拜託……」

  「都不知道是誰害的。」魏德慧白她一眼。「你連睡覺也能跟人吵架,又哪個王八蛋惹你啦?」

  「呃……」魏德慧一說,倪安雅驀然記起她昨天闖的禍。「你車禍的事……處理得怎麼樣?」

  「和解,沒事了,他還賠我修車費。」魏德慧得意地笑。「我原本堅持不和解、不賠錢,打算跟他耗,明明不是我的錯我為什麼要賠錢,你都不知道那個人多囂張,在警局裡蹺著二郎腿打電話,有意無意地透露他跟某某警察局局長很熟,昨晚還跟哪個議員吃飯,他的婚禮證婚人是某某金控董事長,我才不鳥他,有錢人不是都時間寶貴嗎?我們在警察局裡坐了三個小時,他就投降了,哈哈。」

  「幹得好!這種以為開名車生命就比別人值錢的王八蛋,就是需要這樣治。」

  「都是跟你學的,你教得好。」魏德慧掩嘴一笑。「你呢?『慶華』的支票拿回來了嗎?」

  「喔……昨天啊……」倪安雅不著痕跡地悄悄往旁邊挪,就怕魏德慧生氣,她衝過來掐死她沒關係,萬一動了胎氣可就不得了了。「出了點技術上的問題,所以……」

  「不會吧?收張支票能出什麼技術上的問題?」魏德慧果然抓狂了,站起來。

  「我還想著這個案子夠我安心坐月子,我們三個人暫時不必露宿街頭——」

  「你千萬別衝動,聽我說……」倪安雅繼續往門口退去。「你知道……設計師最痛恨的事是什麼?就是花了幾個星期的心血,熬夜設計出來的圖被一個門外漢質疑……」

  她邊說邊退,忽地,後腦撞上了硬物,感覺辦公室裡的光線莫名其妙地變暗,轉身往後一看——

  「啊——是你——」她大叫,食指不自覺地指向出現在公司門口的高大男子。

  「面無表情的唐經理——」

  唐洛頎自下車就聽見這間工作室裡鬧烘烘的氣氛,走到門口先是被紮實地撞了一下,而後被指著鼻子形容為「面無表情」……

  這也是他納悶的原因,納悶倪安雅昨天為何拒絕將設計圖交給他們,而後更是怒氣沖沖離開?他從頭到尾沒批評、沒貶低,沒有任何意見,頂多只「挑了一下眉毛」。

  不過,朋友常說他不說話的時候表情過於嚴肅,加上他一頭烏黑的自然鬈發、健碩的體魄和太深的五官輪廓,看起來簡直像駭人的「意大利黑手黨」。

  倪安雅拉高脖子,用力瞪著他,就是這個人沒事突然冒出來,說什麼要更瞭解設計師的想法,害得她支票沒拿到,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他低頭迎向她的注視,不解,為什麼她總是氣呼呼的?

  相較於唐洛頎的無動於衷,倪安雅的怒氣顯得莫名其妙,一個銅板根本拍不響,這個男人是顏面神經失調嗎,怎麼都沒表情的?

  而且,頭仰著太久,會暈,這傢伙身高肯定超過一百八十公分!

  「不請客人進去坐?」唐洛碩越過倪安雅的頭頂,看進這間比他們公司放清潔用品的雜物間還亂的小小辦公室。

  「客人?」即將成為人母的魏德慧立刻展現歐巴桑氣質,將全身繃得緊緊的倪安雅推到一旁去。「秀秀,整理一下會客桌。」

  倪安雅跟在唐洛頎身後,待他坐下立刻質問:「你來有什麼事?」

  「沒有茶嗎?」他泰然自若地交疊起雙腿,淡然問道。

  「我昨天去你們公司也沒有茶喝,而且等你等劉主任一共浪費了我半個小時的時間,為什麼你來我們公司我得端茶請你喝?」按理說,她應該快想辦法把昨天搞砸的案子再「逢迎奉承」搶救回來,但是,她就是做不到。

  面對這麼一個長相凶神惡煞的男人,至少她也該感到害怕,可是,她不知哪條神經「秀逗」了,現在只想激出他一點表情,哪怕是生氣也好。

  「是這樣?」這是她昨天生氣的原因——因為沒有喝到茶?

  「正常應該要道歉的吧!」她瞪著他,卻意外發現他的眼眸好深、好黑,會電人似的,重點是,除了長得「好像」很兇惡,眼神卻是平和的。

  「對不起。」他很乾脆地道歉。

  「咦?」魏德慧一聽倪安雅提起「昨天」、「劉主任」,立刻聯想到「慶華」,可能是重要客戶。「安雅……這位是?」

  「『慶華』的市場部經理,最後決定不採用我們設計的『幕後黑手』。」倪安雅故意嘲諷地說。

  「啊……原來是唐經理,久仰大名,您今天怎麼會親自到我們公司來?」不愧是要當媽的人,所有考量絕對以「現實問題」為優先,口吻之客氣啊!

  「昨天倪小姐忘了將光碟留下。」唐洛頎回答魏德慧的問題,眼睛卻看著倪安雅。

  「抱歉抱歉,我們的疏失還讓您特地跑一趟,」魏德慧推推站在一旁發愣的倪安雅。「光碟去拿來。」

  「你們不是想走親切大眾的甜美路線?」倪安雅裝腔作勢地想挽回一點面子,雖然她很想衝到座位把光碟取來,跪下叩謝他,免去她被魏德慧「擂死」的大恩大德。

  「的確有部分的意見是如此,但最後還是採用你的設計,這個決定沒變。」

  「採用我們的設計是因為喜歡嗎?」這是她的堅持,每個作品都像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不能將自己的孩子交給一個不愛孩子的人。

  「事實上,我第一眼就愛上它了。」他直視她的眼眸說道。

  唐洛頤注意到倪安雅的臉上瞬間散發出柔和的光采,她是真的重視自己的作品,也為自己的作品驕傲。

  「既然你都這麼有誠意了……」她仰起下巴,緩緩地走回座位,盡量不流露出勝利的狂喜,從包包裡拿出光碟,回來遞給唐洛頎。  

  他從她手中接來,光碟卻仍被她緊捏在手。

  他挑起眉毛看她。

  「支票呢?」哇……對著唐洛頤說這句話,感覺好像在黑社會裡做毒品和槍枝買賣。

  「支票我再過去拿……沒關係……」魏德慧掰開倪安雅捏在光碟上的手指,卑躬屈膝地說。

  「我帶來了。」唐洛頎從西裝暗袋中取出支票,交給倪安雅。

  不知道為什麼,他從公司離開時就有預感倪安雅會「刁難」他,看來,他們雖然僅見過一次面,他還挺能猜中她的個性。

  「你看金額對嗎?」倪安雅將支票轉交給魏德慧,心中暗暗嘀咕著,她態度如此惡劣,這樣他都不生氣?

  「對、對、對……」魏德慧拿到支票後,只想著這下能安心坐月子了,銘感五內。

  這場意外風波總算平息了。  

  「陪我去喝杯咖啡。」唐洛碩對倪安雅說。

  「啥?」這聲驚訝發自在場的三個女人,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

  回過神,倪安雅正想罵他「神經病」,卻被魏德慧搶先一步攔了下來。「沒問題,你昨晚又熬夜加班,應該去喝杯咖啡提提神。」

  說罷,她便將倪安雅推出門外,陪著笑臉說:「唐經理慢走,有空再來啊……」

  倪安雅凝於魏德慧身懷六甲不敢反抗,竟就被她推出門去「接客」了。

  ******

        倪安雅在唐洛頎身後追趕得好辛苦——他手長腳手,步伐又快,大白天頂著三十幾度高溫,在大馬路上急走,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害她一早還沒進食的胃差點嘔出膽汁。

  唐洛頎左拐右彎,半晌才停下腳步,回頭問遠遠落在後方的倪安雅:「你們這裡沒有咖啡館?」

  她口乾舌燥、氣喘吁吁,想脫下低跟涼鞋砸昏他。「想知道哪裡有咖啡館可以直接問我啊!不知道路還走那麼快,你有病啊!」

  「在哪裡?」他問了。

  她快瘋掉,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指向後方。「兩條巷子……左轉有一間……」

  「嗯。」他轉身往回走,很快便找到了賣咖啡的地方。

  兩人坐下後,侍者前來點餐。

  「兩杯冰咖啡,水先上來,快……」倪安雅一句話便打發走侍者。

  「等一下……」唐洛頎仍舊從容閒適地看了下MENU,彷彿剛才是倪安雅背他過來,他一點都不喘。「我要藍山咖啡,謝謝。」

  合上MENU後,他抬起頭才發現倪安雅一直瞪著他。

  他揚起眉,還是不解,為什麼她又生氣?

  她只是瞪,死命地瞪,也不曉得這些氣是打哪兒來的,就覺得他在整她,從昨天的面無表情到今天特地送支票到工作室,然後莫名其妙地找她喝咖啡,接著拖著她在熱死人的柏油路上「逛大街」,他把她耍得團團轉,自己卻一派優雅,像個沒事人。

  說要喝咖啡,到了咖啡廳,坐下來又不說話。

  「想說什麼,快說。」倪安雅喝光服務生送來的白開水,潤了喉終於能夠發出聲音了。

  「為什麼熬夜加班?」唐洛頎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害得倪安雅差點被口水嗆到。

  「你會不會管太寬?我熬夜加班還得向你報告?我們工作室生意太好,客戶搶破了頭就為了等設計師,也就是本人我的設計圖,這樣回答行不行?」

  他淡淡地扯開嘴角笑。「你脾氣好像不太好。」

        「您說話真是太婉轉了,本姑娘的脾氣不是不大好,是很不好,而且看到你就火大。」

  「為什麼?」這是他找她出來喝咖啡的原因,他很好奇。

  過去,從來沒有人給過他臉色看,無論男女,而她卻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出現敵意,更別提從剛才到現在,所有時間她都用在「瞪他」這件事情上。

  「為什麼?」她嗤笑一聲,笑完心中也閃過疑惑——對啊,為什麼?

  靜下心想想,其實他昨天也沒說什麼得罪她的話,基本上連話都沒說幾句——為什麼留在她腦中的印象是他不喜歡她的設計?

  「可能是你的表情太機車。」她只能歸咎於這個原因。

  「你說我面無表情。」

  「沒錯,就是面無表情很機車。」

  「喔……」原來是表情太少。

  他天性如此。

  唐洛頎家境優渥、父母疼愛,從小考試次次考第一,體育樣樣拿手,留學回國後就到父親的公司上班,擔任主管工作輕鬆愉快,底下員工服從,交往過的女朋友也很順從,至今的人生沒有令他情緒大起大落的理由。

  所以,遇見倪安雅,對這個像活火山隨時會噴發熔漿、無時無刻不處於戰鬥狀態的女人,感到十分新奇。

  她是如何保持如此「飽滿」的精神?  

  服務生送上咖啡,唐洛頎慢條斯理地聞香、淺酌,細細品味包覆著味蕾的甘醇酸苦;倪安雅則拿起杯裡的攪拌棒,將浮在冰塊上的鮮奶油與冰咖啡胡亂翻攪一通,接著就著吸管一口氣將咖啡全數吸進肚子裡,吸到底後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完全不顧形象。

  「我喝完了,您慢用。」她從牛仔褲的後方口袋翻出兩百元鈔票,擱在桌上。「這是我的咖啡錢,再見!」

  在她起身之前,唐洛頎倏地握住她的手。

  「幹麼?」她瞪著他寬大的手。

  「為什麼這麼急著走?」他對她的反應,對她的一切都很感興趣,而他們都還沒開始聊天,怎麼她就要走了?

  「先生……我還有工作,不像你這麼有閒情逸致。」她咬牙切齒地說。「你要我陪你喝咖啡,我喝完了,還有什麼事?」

  要不是勉強看在他是客戶的面子上,光是他亂吃她豆腐這件事,她早就拿起桌上的花瓶敲昏他了。

  「你的工作需要一直都這麼忙?忙到好好坐下來喝杯咖啡的時間都沒有?」他不瞭解,為什麼許多人老是把「工作很忙」掛在嘴邊,工作對他而言一向很簡單,沒什麼挑戰性,他也不需要為了賺更多錢而讓自己忙到沒時間休息。

  「你這不是廢話,不忙哪來的飯吃?」她實在很懷疑他的智商。

  「你沒飯吃?」他眼中流露出同情。

  「我是比喻!」倪安雅快瘋子,誰快把這個人帶回療養院啊!「工作是為了賺錢,賺錢是為了吃飯、生活、付員工薪水,每天眼睛一睜開哪樣不需要花錢,不工作哪來的錢,懂了沒?外國人!」

  她當然也想悠哉悠哉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窩在畫室畫一整天畫,可以到海邊呆坐一整天,可以上山聽聽蟲鳴鳥叫,吸吸森林裡的芬多精;但,這就是人生,可以做自己感興趣的工作該知足了,她不會去想太多自己能力不及的事。

  「我請你吃飯。」他理所當然地回答。

  「神經病!」她手刀一劈,將他一直握著她的大手劈開。「你跟我什麼關係,我幹麼讓你請吃飯?」

  「如果一定要有什麼關係,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做他的女朋友,別說是吃飯,想要什麼他都可以為她實現。

  「嚇——」她一雙眼瞪得比牛還大,感覺跟這個人完全沒有共同的「語言」可以溝通。「你到底是打哪兒來的?」

  他突然笑了,被她生動誇張的表情逗笑了。「你真的很有趣。」

  「對,我還經常綵衣娛親、臥冰求鯉、打虎救父——」她再繼續跟他瞎掰下去,連她都要住進療養院了。「咱們以後就相見不如懷念吧,告辭!」

  倪安雅腳底抹油,趕緊遠離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唐洛頎倒也沒追出去,只是將她擱在桌上、縐巴巴的兩百元鈔票攤開舖平,然後收進皮夾裡,當作是她留給他的紀念品。

  想見面,以後多的是機會。

  笑容自他唇畔逐漸擴大,最後他忍不住仰頭大笑。在他眼裡,或許她更像動物園裡不停地跳上跳下、隨便逗弄一下就齜牙咧嘴的猴子。

  很奇怪,見到她,他的心情似乎特別愉快。

  ******

  一樣熱死人的天氣,一樣轟隆隆吵死人卻一點也不涼的冷氣,倪安雅手中抓著一張先前被她捏縐扔進垃圾桶又撿回來的紙張,額上的眉毛差不多打了十多個死結。

  「為什麼賣『碗粿』就一定要在美食展的攤位上貼滿空碗?」她看著業者用幼稚園程度畫出來的草圖。

  「表示很好吃、賣到碗都空了……」魏德慧正面臨一個案子開始最痛苦的「溝通」,要說服倪安雅按照客戶的要求降低她所謂的「美感」,就像生孩子一樣,得先經過好幾次陣痛。

  「照片呢?我們拍還是……」

  「客戶說為了節省費用,就用他們之前印刷包裝盒拍的那張照片。」沒辦法,小公司只能接到小案子,這行業很競爭啊,連還在學校唸書的學生都出來削價搶飯碗。

  「解析度不夠,他們清楚印刷出來的品質嗎?」倪安雅出乎意料地平靜。

  「知道……只是個小展覽,能省盡量省……」

  「嗯。」倪安雅點點頭,起身走到窗邊。

  「這樣OK?沒問題了?」魏德慧撫著圓滾滾的肚皮,屏息問道。

  「神啊——」倪安雅突然對著窗上的冷氣大叫。「請賜予我心靈的平靜,去接受我所不能改變的事;請賜予我行動的勇氣,去改變我所不能接受的事;並賜我智慧,去忽略那些令我倒胃,讓我想扁人的傢伙!啊——啊——」

  魏德慧眼秀秀早已預先準備搗住耳朵,互吐舌頭扮個鬼臉。

  倪安雅鬼吼鬼叫完,心情舒坦了,點頭說道:「接。」

        另外兩個女人悄悄地比了個「YA」,表示過關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了乾女兒的奶粉尿布錢,為了大姊的房子,唉……為五斗米折腰也是應該的,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倪安雅回到座位上不停地低聲碎碎念。「嘖,偉大……」

  聽到這兒,魏德慧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完又不禁同情起倪安雅。

  明明就是才華洋溢的大美女,在學校也是每次參加設計比賽每次得獎的風雲人物,現在卻整個人格分裂,坐在像垃圾堆的辦公區有如年過五十的歐巴桑般自言自語。

  倪安雅太有個性、有太多想法,過於固執、黑白分明的性格使得她與這個現實社會格格不入,要不就徹底放棄,隨波逐流,要不就躲進深山裡孤芳自賞,然而她又是個家庭責任感超重的人,不能任性過活,不能讓父母姊妹為她擔心,所以,經常處於天人交戰的火爆狀態。

  「請問……倪安雅小姐是哪位?」門口忽然來了一對老夫婦,手裡捧著一束超大的玫瑰花束。

  「哇……有人送花?」年輕的秀秀情不自禁地被艷麗的玫瑰吸引過去。「誰送的啊?這麼大手筆……」

  「什麼事?」倪安雅從「垃圾堆」裡探出頭。

  「有位先生請我們代送花來給您,麻煩您在這裡簽收。」老人家皮膚黝黑,臉上全是歲月刻下的痕跡。

  「秀秀,幫我簽一下。」倪安雅又低下頭,雖然有點意外卻完全不想知道是誰送的。

  她也曾被瘋狂追求過,儘管這些年追求者漸漸少了,但收到花這種事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怪了……奼女也有人送花。」魏德慧好奇地拿起花束上的卡片,一片空白,只簽下名字。「唐洛頤是誰啊……」她思忖著,腦中靈光一閃。「啊——是『慶華』的唐經理!」

  難怪他昨天特地到公司來,還約安雅出去喝咖啡,原來是一見鍾情!

  「喂、喂……」魏德慧一臉曖昧地將卡片交給倪安雅。    「有人FALL  IN  LOVE嘍……那個唐經理看起來不錯,一表人才啊,又MAN,很適合你。」

  魏德慧多希望倪安雅能像個「正常女人」談個「正常戀愛」,看看能不能將她扭曲的性格調整過來,但是,自從「那個事件」過後,她幾乎是不近「男色」了。

  「你是懷孕後變笨了是不是?哪裡看起來不錯?他有病的。」

  「請問這些花要放哪裡?」送花的老夫婦又問。

  兩人轉頭看向門口,才發現花不只老人手中抱著的那一束,後面還有……滿滿一輛「三輪車」!

  倪安雅連忙起身和秀秀幫忙兩位老人家將花全數搬進屋內,原本就又擠又小的辦公室頓時完全失去行走的空間,全都被紅色、粉紅色的玫瑰給塞滿了。

  「哇……」秀秀拿出手機拚命拍,長這麼大沒見過如此壯觀的花海,實在太浪漫了!  

  不只倪安雅,魏德慧也傻眼。「你剛才說那個唐經理有病……」

  「你現在懂了吧!居然讓老人家送花來。」倪安雅莫名地火冒三丈。「給我『慶華』的電話。」

  「你想幹麼?他們的案子還沒結束,後制的金額還很大。」魏德慧抵死不從。

  「煩死人了——」倪安雅狂抓頭髮。

  「秀秀,帶著我們的宣傳DM,一張DM一朵花,把這些花送出去吧!」魏德慧提議。

  「這點子倒是不錯……」倪安雅這才稍稍消了氣。「全送完,眼不見為淨。」

TOP

第3章

  每天、每天……

  花,又是花……

  倪安雅戴上口罩,打開窗戶驅散滿屋子濃郁的百合香氣,熱氣在窗戶一打開時迎面撲來,屋裡微微涼意立即洩光。

  「唔嘰咕嚕……唔唔嚕嚕……唔唔!」她又叫又跳,只是沒人聽得懂戴著口罩的她到底在念什麼。

  「我沒辦法了,這附近方圓一公里都發過DM、送過花了,而且大熱天的,我不要再去曬太陽……」秀秀哭喪著臉,再也不覺得這堆花海叫「浪漫」了。

  「全搬出去。」倪安雅扯開口罩,動手將一束束百合花往外搬。「神經病,這種花一朵就夠香了,送來十幾打是要我們中花毒是不是?」

  她根本不覺得唐洛頎送花的舉動叫浪漫,從頭至尾她還是認為他在整她,從那天特地來拜訪、找她喝咖啡,到連續一個星期天天送花,這全是為了報復她在「慶華」讓他下不了台。

  來來回回搬了好幾趟,屋裡總算清淨了些,她還在門口貼了張大海報,告知過往行人免費送花,只想快點讓這場惡夢結束。

  這下,她不能忍了,硬逼秀秀交出「慶華」的電話,打給唐洛頤。

  「你好。」唐洛頎從秘書那裡得知來電的是倪安雅,很是期待。

  等了一星期,她終於有所行動,超乎他意料的久。

  「好你個頭!」她從他的聲音裡聽出笑意,更加肯定他不安好心。「唐太少爺,我跟你無冤無仇,你何必這樣整我?」

  「我沒有整你啊。」他的聲音果真是愉悅的,尤其是聽她一開口就「活力十足」,精神很好,他的世界彷彿因她的加入而明亮起來。

  「不然你每天請人送一堆花過來是什麼意思?」

  「你猜不出我的意思嗎?」

  「我只知道你病很重了,有病為什麼不去看醫生?沒錢掛號的話,我可以借你。」

  「呵……謝謝你的關心。」他靠向椅背,想像她此刻的表情,那間狹小雜亂的工作室因為有她的存在,讓他記憶深刻。

  「我沒時間跟你囉嗦,你到底想怎樣?」

  「我追求你,所以送花給你,用錯方法了嗎?」送花給女人是不可能錯到哪裡去,只是缺乏創意,如果是如此驚人的數量,肯定能激出她一點反應。

  他直覺她是個「奇怪」的女人,一定得用怪招才能吸引她注意。

  唐洛頎完全將倪安雅當成好玩的玩具了。

  「你錢多啊?嫌錢太多的話你可以去造橋鋪路,可以捐給世界展望會、創世基金會、喜憨兒文教基金會,心臟病兒童基金會、愛盲文教基金會、心路文教基金會、家扶中心,可以去拯救更多需要幫助的兒童、老人……幹麼把錢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她才不管他追不追她,只是氣他不把錢當錢看,氣到快噴火。

  有錢人整人的方式就是用錢淹死人嗎?

  「那花是跟花農訂的,全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辛苦種出來的。」

  「呃……」他這麼說好像也是促進國內經濟,同時也幫助到老人。「總之,不准你再送花來,不然我就掐死你!」

  「還是你喜歡吃水果?我認識幾位耕種有機蔬果的果農,明天送幾箱芒果跟荔枝過去。」他的嘴角始終是上揚的。

  「慶華」經營連鎖餐廳,許多食材直接自產地採購,掌握品質和鮮度,嚴格控管每個細節,是他們在業界始終屹立不搖的原因。

  「不必——」重點、重點不是這個呀!為什麼她跟他這麼難溝通啊?「不要再送任何東西過來了,拜託,我真的怕了你了。」

  「那……做為交換條件,晚上陪我吃飯。」

  「沒問題,答應你!」倪安雅連他開出什麼條件都沒聽清楚就答應了,因為她的腦子裡直冒出辦公室被芒果淹沒的畫面。

  「下班後我去接你,我現在要接一通電話,晚上見。」唐洛頤按下另一線電話。

  「呼……」倪安雅掛斷電話後終於鬆了一口氣,笑著對魏德慧及秀秀說:「明天不會再送花來了。」

  「謝天謝地。」秀秀戚動得差點跪下來。

  「對了,你剛才答應他什麼?」魏德慧問道。

  「管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信心滿滿地回道,回過頭想——

  我剛剛有答應什麼嗎?

  ******

  晚上近七點,秀秀下班了,魏德慧也回家陪老公,「雅德設計工作室」依舊只有倪安雅留著。

  望著桌上一疊「碗粿」的空碗,上星期魏德慧丟給她的案子,直到現在才有時間拿出來做。不過,沒有任何想法,只好上網看看最近設計比賽的作品,逛逛國外的設計網站,胡亂點著頁面試著捕捉一點靈感。

  她不能說是工作狂,但是對自己作品要求盡善盡美的性格,經常讓工作填滿她醒著的時間;只要合約上的交稿期限未到,她總是不厭其煩地思考還有沒有更好的設計、更能為客戶帶來收益的創意。也因為如此盡心盡力,每當客戶天外飛來一筆,莫名其妙地提供一堆意見才會令她抓狂。

  不過,這個業界普遍如此,抓狂歸抓狂,發作完還是想辦法異中求同,努力做出雙方都能滿意的成品。

  這時門鈐響了,她起身去開門。

  「嚇——」眼前一身深色西裝,整個人頂到門框邊緣的高大男人,「熊熊」冒出來會嚇死人。

  「準備好了?」唐洛頎溫文地問道。

  「準備什麼?」她一臉茫然。

  「我們在電話裡約好,下班後我來接你一起晚餐。」過去,沒有女人會忘記跟他的約會。

  「喔……原來我是答應你這個呀!」她想了一天都沒想起來。

  「你忘了?」

  「沒忘。」她笑吟吟地回答:「只是我忘了告訴你,其實我沒有下班時間的,我連回家睡覺,夢裡都還在工作,所以,沒辦法陪你吃飯,抱歉嘍!」她真是佩服自己腦筋轉得如此之快,平常有在用腦的人就是不一樣。

  「沒關係。」他和和氣氣的,看不出情緒起伏。

  倪安雅倒傻眼了,這個看來像「黑道大哥」的男人,脾氣怎麼這麼好?換作她被放鴿子,肯定不會輕易饒過對方。

  「那……再見了……」有一剎那,她感到內疚,為自己以貌取人,挾怨報復而心虛,老實說,他算是很有風度的男人了,老是看她臉色,任由她揶揄。

  「你還沒吃飯吧?」他在她關上門前問。

  「是還沒……不過我有餅乾。」

  「餅乾怎能當飯吃。」他拿起手機撥出一通電話。「你們可以過來了。」

  「你打給誰?誰要過來?」她狐疑地瞄他一眼。

        「你先坐一下。」他跟著她進門。

  不一會兒,進來兩位作西餐服務生裝扮的年輕男子,一進到屋內手腳俐落,立即為會客桌鋪上桌巾、擺妥餐具、杯子、口布,最後在桌子中心放上一小盆鮮花,點上香氛蠟燭。

  「這是做什麼?」倪安雅再次傻眼。

  「用晚餐啊。」他牽起她的手,為她拉開椅子。「請坐。」

  她呆愣地坐下,狀況外地任由擺佈,看服務生為她倒水、倒餐前酒,不一會兒竟然端出一盤精緻前菜來了。

  「你會變魔術?」嘩……這傢伙花招太多了吧!

  「答應過你要一起晚餐,怎麼能讓你餓肚子。」他溫柔地注視她,看得她都彆扭了起來。

  「我能不能去外面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忍不住好奇,他該不是將整個餐廳廚房都搬來了吧?

  這時候,她相信沒有什麼事是他辦不到的。

  「放輕鬆,好好享用美食。」他微笑按住她的手。

  「也對,那就吃吧……」她頭暈,可能是屋裡一下子擠進太多人,氧氣不足,也可能是她早上光是搬花就耗去太多體力,又沒有好好吃中飯,現在餓到發昏。

  一頓飯如此大費周章,就算是為捉弄她,換個角度想,好歹也費了不少心思,如果不去看這張桌子以外雜亂的辦公室,只專注於眼前的美食和此時看起來頗為紳士的唐洛頎,確實是頓浪漫晚餐。

  「你都這樣追女孩子?先送花,然後燭光晚餐之類的?」如果這些都是他追求女人的手段,她想,很難不令人留下深刻印象,至少,她是大開眼界了。

  「這很基本的,不是嗎?」他反問。「女人喜歡被寵愛,喜歡別出心裁的安排。」

  「我也不清楚。」她聳肩。「每個人個性不同,也許有人會很感動,有人覺得太婆婆媽媽。」

  「你呢?會因此而心動嗎?」她的反應除了震驚外,似乎沒別的了。

  「對你心動?幾卡車的花、一頓飯?」她笑。「別傻了。」

        「怎麼說?」他認為她沒說實話,不過,如果真的因此就被打動,那他反而覺得失望。

  「我發現你問題很多,很喜歡問為什麼。」

  「這樣才能吏瞭解你,不是嗎?」

  聽到這兒,倪安雅不禁皺起眉頭。「別說得好像真的想追我。」

  「不然呢?」

  「我覺得你比較像在玩遊戲,還是實驗什麼的,就像把猴子關在房間裡,桌上擺了一個透明的壓克力箱子,箱子裡放著香蕉,然後從隱藏式攝影機觀察猴子如何把香蕉拿出來。」

  「哈哈……」他笑,笑得好開心。「你覺得我把你當猴子?」

  沒有人會這樣比喻自己,不過,她倒是聰明地猜中了他那麼一點點遊戲的心態。

  倪安雅快速解決前菜,肚子實在是餓了,而且食物也真的很美味。「你怎麼看我都無所謂,因為對我而言,你什麼都不是。」

  唐洛頒停下了笑,她這話說得好有個性,也好冷……讓他精心準備的這頓飯變得一點意義也沒有。

  「傷到你的心了?」她問。

  「沒有。」他淡然處之。心,確實是沉了一下,原本感到新奇有趣而抱持著遊戲的心態也沒了,突然之間,他認真地想看清眼前的這個女人。

  「那就好。」她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像揶揄地說:「像我們做這行的,信心一天到晚被打擊,久了就習慣了,要學會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唐洛頎有如被針刺中,很不舒服。

  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來自於發現真相——她真的不喜歡他,不是故作姿態,不為吸引他注意,從開始到現在,她所有表現在外的情緒都是發自於內心,包括她的敵意、不耐、憤怒、無所謂……沒有掩飾,也沒有虛情假意,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這樣的個性太少見了,至少在他身處的環境裡,沒有人會在別人面前坦露自己的真性情——這不符合職場文化,是成年人就該懂得應對進退。

        雖然不舒服,雖然遊戲興致沒了,他卻冒出了另外一種企圖……

  「如果我現在是真的喜歡你了,還有機會扭轉你對我的印象嗎?」

  她怪怪地瞄他一眼。「很難吧……第一眼看到你就不是很對盤,而我是那種很憑感覺的人,所以……」

  她歉然一笑,但又覺得其實也不是絕對的討厭,只是那種感覺很微妙,好像潛意識裡不希望他太靠近。  

  有些男人是屬於野獸派的,一見到獵物就窮追猛打,連為什麼要追的理由根本都搞不清楚,而倪安雅最討厭這種把女人當獵物,把交往過的女朋友數量拿來炫耀的男人,所以,當唐洛頎不假思索的說喜歡她,只會令她更退避三舍。

  或許他過去無往不利,但別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吃他這一套。

  「幸好……至少你沒拒絕跟我一起用餐。」唐洛頎這輩子沒被人討厭過,就算有也不會有人真的跑到他面前說討厭他,倪安雅的直率讓人很受傷,不過卻讓他沒來由地更加欣賞她。

  「飯總是要吃的嘛,也許吃完我就把你轟走了。」她大笑。「很現實吧!」

  「還好……」他只能說她老實。

  「飯後的事就吃完飯再傷腦筋吧,我們的菜可以上快一點嗎?我待會兒還有工作。」

  「沒問題。」唐洛頎交代侍者。

  「雖然不想承認,但真的很好吃……」倪安雅不甘心地豎起大拇指。「喂,你記得轉告廚師,說我謝謝他。」

  「嗯……」差這麼多,精心安排的他沒有得到任何感覺,卻要他代替她向廚師說謝謝。

  見倪安雅在吃到美味料理時那笑咪咪的滿足表情,就像個小孩子,唐洛頹對眼前這個女人,愈看愈覺特別。

  飯後,上完甜點,整個外燴團隊撤了,倪安雅卻沒真的將唐洛頎轟走。

  「好飽,撐死了……」她站起來伸展四肢。「量太多,有點浪費……全世界有六億個兒童挨餓呢!」

  「下次改進。」唐洛頎還坐在椅子上細細品味香醇的咖啡。

        倪安雅走到辦公桌邊,拿起那疊空碗,隨意踱步,消化肚子裡滿滿的食物。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他隨口問道。

  「一個參加美食展的客戶,限定要用碗粿的空碗做現場佈置。」

  「嗯。」

  「我想打破碗粿給人的傳統印象,不是只有老人家才愛吃碗粿,多吸引年輕人才能增加營收……不過,即使老闆換成了第二代,想法還是一樣保守……」她像對他說,又像自言自語。

  他移到她身邊,也拿起一個空碗端詳,摸摸厚實的碗緣。

  「你覺不覺得這種古樸的手感讓人很懷念?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家裡附近有個賣碗粿的老婆婆,每天大概下午四點多就推著她的攤車,沿街叫賣,我喜歡用那根薄薄的竹片把碗粿搗得爛爛的,和著滿滿的醬汁,吃起來很過癮,但是……會被保母罵。」

  「我也是這樣欸——」倪安雅驚叫。「我姊每次都念我吃沒吃相,說我糟蹋食物,可我就覺得這樣才好吃。」

  「其實年輕人也有不少人迷戀復古,把復古當成一種流行,時裝界不也是經常這樣嗎?所以,傳統本身有它無可取代的魅力在。」

  「這麼說也沒錯……」倪安雅不知不覺地被他說動了,不再堅持原本的想法,試著換個角度,試著把矛盾與衝突融合。

  不知想到什麼,她突然坐下,抄起桌邊的筆,隨手就在紙上畫了起來。

  她畫得很專心,儼然將唐洛頎給忘了。

  他倒也恰然自得,從架上挑出一本《XFUNS》設計雜誌,在她旁邊坐下,翻閱雜誌裡頭古怪的設計。

  「你看這構想好不好?」她將草圖遞給他看。「用青花瓷的色調跟紋飾做基調,跟碗粿古樸的瓷碗相互輝映,既然要傳統就來個年代更早的,但是拉高品味與格調。一般這種傳統美食多用木紋、褐色系來強調古早味,我希望能跳脫出框架,這樣的背景做出來的效果會格外醒目,吸引消費者注意……」無論如何,她總是將顧客的利益擺在第一位。

  「似乎很不錯。」她願意詢問他的想法真教人意外,唐洛頎受寵若驚。

        「我也這麼認為。」倪安雅得意地嘿嘿兩聲,轉個身便開始在電腦上拉線了。

  前一刻還皺眉抱怨著,下一刻就又像個孩子洋洋自喜起來了。

  他揚起唇角,被她的單純感染,發自內心地微笑;雖然知道她只是隨便找個人問問,並非真想聽他的意見,但還是由衷地感到喜悅。

  基本上,她整個人已經完全跳脫出他對女人既定印象的框架。

  唐洛頤的視線不自覺地從雜誌移往她臉上,停在她濃密的睫毛、專注凝神的眼眸,以及不時跟著滑鼠游標一會兒嘟起一會兒壓扁的小嘴。她的臉部表情很多,嘴巴會突然發出「哎呀」、「呿」、「卡」……的怪聲音,而她渾然不自知。

  他很難形容這是個怎樣的女人。她似乎有意表現出一種「生人勿近」的凶悍,高度捍衛自己的領土,然而,當她鬆懈下來,解除警戒時,眼中不自覺流露的卻是如孩童般天真頑皮的光彩。

  不知怎的,她讓他聯想到在非洲見過的原始部落:他們臉上、身上繪上用以嚇阻敵人的紋彩,經當地導遊解說,彼此認識後會發現他們是如此的樂天知命,熱情好客。

  先是猴子,現在是「土著」,倪安雅給他的印象竟全是未經進化的「原始生物」,想到這兒,唐洛頎不禁莞爾一笑,當然,這些想法最好別讓她知道。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陪她,翻翻雜誌,偶爾看一下她的進度,無所事事也不覺得無聊,只是……

  他環顧這個辦公室,也太亂了。

  父親年輕時為了學習廚藝曾在法國生活了近十年,深受法國文化影響,十分重視生活品味以及文化素養,所以,從小被教導舉止要優雅從容,將自己打理得乾淨整齊的唐洛頎,很難想像在這樣雜亂的環境裡工作。

  難得的是,倪安雅完全不受影響,還能如此專心的創作,應該已經修練到了一種「出世」的境界了吧!

  他想著,忍不住又笑,此刻,不管倪安雅是個什麼樣的人,進到他眼裡都能用「獨特」、「可愛」來形容,畢竟,她和他以往接觸的女性實在大大的不同。

  「咚!」

  耳邊忽然傳出碰撞聲,唐洛頎轉頭看去,發現倪安雅睡著了。

        右手握著滑鼠、左手還掛在鍵盤上,臉朝下,就這樣睡著了?

  神乎其技。

  他脫下外套,輕輕披覆在她背上,凝視她爆笑的睡姿,突然間,他決定要「認真」地追求她了。

  ******

  「啊——」

  早上,倪安雅被一聲可怕的尖叫聲吵醒。

  「發生什麼事了?」她猛坐起來,慌張地望向四周。

  「我們、我們遭小偷了!」剛進門的魏德慧一手捧著肚子,一手搗住胸口,五官因受到驚嚇而誇張的放大十倍。

  「哇——怎麼會這樣?」隨後進門的秀秀,嘴裡還塞著早餐,同樣一臉難以置信。

  「小偷?呿……我們這裡有什麼好偷的。」倪安雅收回差點被魏德慧嚇飛的心魂,不一會兒卻更誇張地跳了起來。「天啊,這是哪裡?」

  「不可能是小偷……」魏德慧修正自己的猜測。

  原本東西堆得亂七八糟的辦公室,現在居然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每樣物品都整齊地擺放著,書在書架上、筆在筆筒裡,紙張、圖稿全都歸到壁櫃裡,門口處堆放了兩個紙箱,裡頭是他們隨手扔在地上的紙團跟垃圾。

  「我們掉進異次元了嗎?」倪安雅東摸摸、西找找,不可思議。「還是半夜有精靈來過?你們知道的,有那種好心的精靈會在半夜幫我們完成工作……」

  「那你先看你的稿子完成了沒?」魏德慧也想相信。

  倪安雅開啟電腦螢幕,歎氣。「還沒……一切都是幻覺……」

  沒有精靈來過的跡象,但她卻意外地在座位後方發現一件掉落地面的西裝外套。這是唐洛頎昨晚穿在身上的……

  轟——她的耳根瞬間燒紅。

  想起來了……昨晚吃過飯後他沒有立刻離開,而且,他們還討論過「碗粿」這個案子,然後,她就沒印象……

        難道他一直待到她睡著了,幫她蓋上外套,接著還動手整理這間她們三個女人總是推托找不到時間整理,亂到慘不忍睹的辦公室?

  噢……我的天啊……

  「想起來發生什麼事了嗎?」魏德慧曖昧地指指倪安雅手上的西裝外套。

  「大概……」倪安雅撫著外套輕軟光滑的質感,想像他捲起袖子,忙進忙出,在她睡得不省人事,簡直跟豬沒兩樣的時候,悄悄地把這裡清掃乾淨了。

  「太乾淨、太棒了!」秀秀旋轉著舞步跳進辦公室。「其實我們工作室還挺大的嘛!整個人心情都愉快了起來,讓人很想努力工作耶,不曉得為什麼……」

  「距離上一次我們工作室這麼乾淨清爽是什麼時候?」魏德慧回想。好像是除夕夜的事了……」

  「沒錯!」另外兩個人異口同聲,接著三人笑成一團。「真慘……」

  倪安雅大笑的同時,腦中回想起昨晚,想像在她睡著時可能發生的一切,不知怎的胸口陣陣發熱。

  這個男人……好怪!

TOP

第4章

  倪安雅沒想到太整潔的環境會害得她工作頻頻分神,注意力無法集中。

  整個早上,她的視線不自覺地會飄向突然間變得太明亮的窗戶,愣愣地望著窗外的藍天發呆,有時會莫名其妙彎身檢查桌腳有沒有紙團,要不就伸出手指摸摸背後的書架,不敢相信,真的一塵不染。

  她好納悶,納悶唐洛頹是如何辦到的,若是他請來一組清潔人員幫忙清掃,就算她真的累到不支倒地也不可能不被驚醒,但又怎麼可能是他一手包辦?

  他是「慶華」的市場部經理,據魏德慧八卦消息指出,他還是董事長的兒子,

  一個打從出生就不愁吃穿,應該也沒做過粗重工作的公子哥兒,三更半夜在不屬於他的辦公室裡拿起掃把、抹布,揮汗如雨,實在有損他「黑社會」的性格小生形象。

  其實,除了外型高大了點,仔細想想,他舉手投足間的氣質跟打罵不還手的好脾氣,著實跟「黑社會」根本沾不上邊,若硬要扯上關係的話,也是那種站在老大背後,運籌帷幄的陰險軍師。

  不對、不對、不對……怎麼愈想愈離譜——

  倪安雅將自己飄得太遠的思緒拉回來。

  總之,都是唐洛頎害的,害得她一直心神不定,每每桌上開始出現用完沒有歸回原位的工具,就會突然閃過他的臉,像得了「強迫症」,非得乖乖將東西都收回抽屜裡才感到安心。

  她在心裡罵完他又替他打抱不平,沒人家他這麼倒楣的,累得半死還被她嫌,想想,禮貌上應該打通電話向他道謝。

  於是,「這通道謝的電話」變成一個魔咒,每當她視線觸及話機,知道該拿起話筒,心臟就開始撲通撲通亂跳,手心冒汗,腦筋打結,簡直成了不可能的任務。

  她回家洗了澡,再回到公司,好不容易,魏德慧出門了,秀秀也去印刷廠,工作室裡只剩她一個,沒有人會看見她為了打這通電話一副神經兮兮的樣子……

  嚥了嚥口水,倪安雅一手緊握著話筒,不知道為什麼,按往按鍵的手指就是抖個不停。

  「嚇——厚——嘿——」她朝天花板鬼吼鬼叫一通,快速按下早已倒背如流的電話號碼,怕速度不夠快又後悔了。

  經過電話語音、總機小姐再轉給秘書,回答自己的身份後,再聽了一段電話待轉的音樂,終於,等到了唐洛頎的聲音。

  這時,倪安雅先前的緊張早就被不耐煩給取代了。

  「喂……我覺得你們公司的服務實在有待加強耶……」幾次的經驗,她只是實話實說。

  「怎麼說?」唐洛頎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再聽見她的聲音。

  「這通電話,光是聽電話語音、等總機小姐接電話,就差不多等了五分鐘,你們公司的人都好忙,然後轉給你的秘書之後,又聽音樂聽了快三分鐘,如果是重要的客戶,這樣不會損失生意嗎?」

  「抱歉,剛才在接另一通電話。」事實上他已經優先接她的電話,但總得跟原本通話中的朋友說明待會兒再回電。「要不我告訴你分機號碼,或是我的手機號碼。」

  「不用了,以後我應該不會再打電話給你。」她只是把心裡的感覺講出來,或許大公司就是要給人這種很難找到人的印象才氣派。

  「這麼無情?」唐洛頎是很欣賞她的直率,但這句話實在直得讓他「嗆傷」了。

  為什麼她一直急於想劃清兩人的界線?

  男女交往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就算不談及感情,認識新朋友也是件愉快的事,沒必要防得這麼緊。

  「只是實話,工作上是魏小姐跟你們公司接洽,我們兩個基本上是不可能有交集的,而我也不會因為有生意上的往來就對你虛情假意。」

  「聽完不知道該感動還是惋惜。」他自嘲地說。「是不是你睡著之後,會比較可愛一點?」

  「哼,」聽他提及昨晚,她一陣尷尬。「我這輩子從沒在追求可愛的!對啦,我打這通電話是要跟你說……」

  「說什麼?」她的個性實在是……一言難盡,可他偏偏就是喜歡。

  「說……」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彆扭得頻扮鬼臉。「說謝謝啦!」

  「謝什麼?」他能想像她此時是臉紅的嗎?

  「謝你幫……幫我們打掃……」唉……情何以堪吶!

  「別客氣,為了你,不管多辛苦我都心甘願情願。」聽起來雖然有點油嘴滑舌,但也不能說完全不帶真心。

  「無聊。」喀!

  「喂……喂、喂!」唐洛頎怔怔地拿著話筒,不會吧……這樣就掛他電話?

  她不是特地打來道謝的,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這女人也太有個性了,完全不顧情面的,一碼歸一碼,道完謝一樣可以繼續討厭他。

        他立刻回撥電話給她。

  電話響了很久,久到他以為她是故意不接他電話。

  「雅德,您好。」好不容易有人接起電話。

  「請問倪小姐在嗎?」

  倪安雅認出唐洛頎的聲音。「幹麼啦!」

  她才走進廁所,褲子拉到一半,聽見電話響,狼狽地衝出來,幸好平時沒什麼人會到公司來,不然,豈不是丟臉丟到太平洋了?

  「哈……」他忍不住笑出聲。「你剛剛接起電話的聲音好溫柔,跟現在簡直判若兩人,怎麼會這樣?」

  「如果知道是你的話,我才不會用那種聲音……」她很尷尬,都是魏德慧啦,叫她要不就別接電話,要不就輕聲細語,別把客戶嚇跑了。

  「所以說,我對你而言是特別的。」

  「你真的很無聊,而且,不、好、笑!」幹麼一直纏著她?

  「哈哈——」他大笑,原本是沒什麼好笑的,但她加注的語氣就是讓他想笑。

  「不說我要掛電話了。」

  「我說——」他趕緊接話,接了話卻還沒想到要說什麼。

  他也有認真的時候?認真到很想繼續跟她聊下去,卻苦思不知該用什麼話題。

  唐洛頎啊唐洛頎,你是怎麼栽進這個女人乎裡的?

  「答答答答,時間剩下三分鐘……」她開始計時。

  「晚上有個珠寶展,我認識的朋友主辦的,要不要去參觀?喜歡珠寶設計嗎?」他急忙想到了一個活動。

  「不喜歡,答答答答……」時間繼續在走。

  「我陪你去逛街,買衣服、皮包什麼的。」

  「討厭逛街。答答答答……」她存心要急死他,不過,他倒是很配合,急得跟什麼似的,這就有點爆笑了。

  「騎腳踏車,戶外活動,健康又有活力!」

  「熱死人了,當,時間到了,再見。」

  「啊——喂、喂……倪安雅——」他以為她又把電話掛了,大叫。

  「噗……」結果,話筒傳來噗哧一聲。

  「很好玩是不是?」他佯裝生氣,其實哪裡會真的生氣,她終於肯對他笑了。

  「這叫報應。」她得意地笑。「誰教你之前整我。」

  「現在你整回來了,開心了?」

  「還不錯,啦啦啦,我還唱起歌來了呢!」他大概是她遇見過脾氣最好的一個男人,這樣鬧他都不生氣,跟他原先給她的印象全然不同。

  「那晚上跟我約會,下班後我去接你,再見!」這次換他不給她機會拒絕,先將電話掛斷。

  掛斷之後才覺得好笑,笑自己怎會如此幼稚,大概是被某人傳染了……

  ******

  「為什麼我非得跟你去吃飯不可?」倪安雅已經坐上了唐洛頎的車,嘴裡還念著,滿心的不情願。

  「因為我約了你而你沒有拒絕,現在我人已經到了,誠信是最基本的做人道理。」

  他開始有點懂了如何跟她「和平」相處,他得直的來,理直氣壯,得強過她的氣勢,要不畏懼她的虛張聲勢,而且,不熟纏到熟。

  「算了……」原本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所以他扯到「誠信」這麼八股的做人道理,她就沒轍了。「吃完飯我就可以走了吧?我好幾天沒回家睡覺了。」

  「聽你這麼說我很心疼,一定早早讓你回家。」他體貼地說。

  「真的心疼不是應該讓我馬上回家嗎?」她質疑他根本是「假心疼」。

  「不吃飯對身體很傷,你看你這麼瘦。」

  「喂……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這麼MAN的表情說那種很噁心的話,我會起雞皮疙瘩,我們有沒有熟到需要你來關心我的身體啊?」

  「你喜歡男人MAN一點?」面無表情她有意見,太體貼她又嫌噁心,真的很難討她歡心,總歸一句,他是自討苦吃。

  「不是,我不喜歡男人。」她又否認。

  「咦……?」唐洛頎一陣錯愕。

        他完全沒考慮到這點,結果是這個原因,並不是她特別討厭他。

  倪安雅從他的表情知道他誤會她那句話的意思,不過,誤會更好,省得他繼續煩她,所以,她沒有解釋。

  「沒關係,」他對同性戀沒有任何歧見,只是突然間有些落寞,像失去了努力的目標。「即使只能做朋友,我還是很喜歡你的個性。」

  倪安雅沒料到他會如此回應,他給她的感覺一直在變,像高高在上的王者不把人放在眼裡、像自命風流的花花公子大手筆搞浪漫,卻又怪怪的在三更半夜幫她們打掃辦公室,還像個小孩子在電話裡跟她玩起幼稚遊戲;有時冷酷面無表情,有時脾氣又好得像新好男人,但也油嘴滑舌教人討厭……

  雖然她並不關心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而且不喜歡太過複雜的人,下想去挖掘複雜背後的真相,只是,這個男人真的太讓人傻眼,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

  「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出去吃飯,我說真的,以後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也不要到公司來找我。」為了避免對他愈來愈好奇,倪安雅決定壯士斷腕,把話說絕。

  唐洛頎沉默著,安靜地開著車,空氣凝滯得像要令人窒息,倪安雅衝動地按下車窗讓風灌進來,一股內疚油然而生。

  她不是故意要像刺蝟防備每個靠近她的人,也不是以為無論她如何冷漠都不會傷害他的情感,她只是本能地、潛意識地想避開他;表現出厭惡、傷了他的自尊,他應該就會知難而退。

  「帶你去一個很美的地方,能讓身體放鬆,把煩惱通通清空。」他雲淡風輕地說,看不出剛才她的一番話究竟有沒有影響他的心情。

  「你也有煩惱嗎?」她問,問完覺得笨,誰沒有煩惱?就連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煩惱呢!

  「沒有啊。」他笑答。「不過沒有煩惱是不是也是一件該煩惱的事?」

  「神經……你這不是自相矛盾?」

  「煩惱來自執著。」他在停紅燈的時候轉頭看她,眼中閃著睿智的光芒。「每個人對『滿意』的標準不同,可能我只要達到最低標就滿足了。」

  煩惱來自執著……這句話過去也有人這麼告訴過她,一個曾經崇拜而後卻令她唾棄的人。

        倪安雅不覺嫌惡地撇開臉。「也許是因為你輕易就能擁有的,一般人要努力一輩子才能得到。」

  「或許你說得對,」他不跟她爭執。「但擁有跟滿足是兩回事。」

  倪安雅明白唐洛頎說的道理,就因為他總是那樣從容不迫,總是優雅恬淡,那種怡然自在的氣度,使得她在他面前總像個彆扭的孩子,想跟他作對、想惹他發火。

  她無意繼續交談,抗拒更深入地瞭解他,刻意專心注視窗外風景,他也沒說話,車裡只流洩著輕柔的鋼琴音樂,然而,她的心、她全身的細胞,卻不能不感覺到他的存在、他對她的影響力。

  女人的感覺變化很微妙,而倪安雅更是情緒大起大落的人,理智上她強悍,不輕易妥協,情感上卻十分敏感與纖細,這兩種相互衝突的性格常令她陷入矛盾中:她是保護自己卻不想傷害別人,但往往最後的結果卻經常是兩敗俱傷。

  唐洛頎並不瞭解她,她甚至擺明了不喜歡他,避著他,可他卻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摸清她的脾氣,沒道理地包容著她,害得她愈來愈覺得自己很機車。

  明明是他不聽警告來招惹她,為什麼她要戚到愧疚?

  她悄悄地轉過身,觀察他,不曉得他是不是生氣了……

  「就快到了,肚子餓了吧?」他察覺她的動作,輕聲道。

  「沒錯……快餓死了。」倪安雅來不及收回視線,對自己偷偷摸摸的行徑感到不好意思,胡亂回答一通,倒像是在向他撒嬌。  

  幸好,他看起來沒事。

  車子停在半山腰的停車場,下了車往山腳望去,一片各色燈海,有如星空般燦爛,風徐徐襲來,夾帶著大片樹林釋出的水氣,沁涼入心。

  「真的好美……」她情不自禁讚歎,戳戳他的手臂。「喂……等一下你可以畫地圖給我嗎?從我公司到這裡要怎麼走。」

  剛剛的那點彆扭感覺已被眼前的美景給拋到腦後了,倪安雅的情緒變化快得讓人無法捉摸。

  「下次還可以再載你來。」他很高興她喜歡這裡,重點是,她終於笑了。

  「我想帶家人,還有朋友來這裡吃飯,我想他們一定也會喜歡。」大姊最近因戚情不順遂,整個人瘦了好大一圈,明天,明天她就帶大姊出來散散心。

  「沒問題。」他自然而然地環住她的肩。「還要往上走一小段路。」

  她立刻避開他的觸碰。「動手動腳的,小心我扁你。」

  「抱歉。」他舉高雙手。看來,她是真的很討厭男人。

  「你走前面!」她像押解犯人,盯住他的一舉一動。

  唐洛頎啞然失笑。「一定要一前一後嗎?這樣顯得我很大男人。」

  「不會,因為我完全不像小女人。」她哈哈大笑。

  他沒轍,一碰到她就沒轍,什麼怪異的狀況都可能發生,也就什麼都不奇怪了。

  爬了十幾層階梯,經過一片枝葉繁茂的油桐樹,終於見到了後方隱密的庭園餐廳。

  餐廳四周的木欄上爬滿了開著白色小花的九重葛,包圍著綠油油的草坪,車坪上的白色石磚道通往一個個同樣由綠色植物區隔開來的半開放式空間,沿著坡道緩緩向上,遠遠的後方矗立著一排排高大的樹林,真彷彿置身世外桃源。

  倪安雅第一眼便愛上這裡,深深地吸了口氣,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花香,好舒服。

  她好奇地東張西望,視線對上了唐洛頎的,由衷歡喜地衝著他咧開嘴笑。

  光是這個笑容,他便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餐廳生意很好,餐廳大門外的木椅上坐著等待空位的客人,不過,唐洛頎一走近,店裡的服務生便熱絡地前來帶位。

  「唐先生,這邊請。」

  倪安雅跟在他身後,進門時不經意地瞄到右側木椅上坐著一個好眼熟的男人,但因光線的關係,她不是很確定。

  「怎麼了?」唐洛頤發現她沒跟上來,回過頭找她。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她扔下這句話便朝前方走去。

  她走到那個男人面前,停下來直視他,等待對方的反應。

  「安、安雅……」男人發現她,一臉驚慌,站起身時還差點後仰。

  「真的是你——」瞬間,她臉色變了。

  「俊彥,她是誰?」坐在許俊彥身旁的女人立刻站起來,宣示主權地抱緊他的手臂。

  倪安雅冷冷地睨向那名女子。「正好,我也想知道你是誰?」

  「我是他女朋友,怎樣?」女子揚起下巴,得意地說。

  「你們交往多久了?」倪安雅轉向許俊彥。  

  「三個多月,快四個月了!」女子搶著回答。   

  「安雅……你聽我說……」許俊彥看起來六神無主,想撥掉手臂上的那隻手又不敢動作,焦慮地看著倪安雅,汗水大滴大滴地從額邊滾下。

  啪——

  一個巴掌直直印在許俊彥臉上,聲音響得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他們。

  唐洛頎見事態不妙,大步走到倪安雅身後。

  「發生什麼事了?」這畫面很像女人抓到男友劈腿,但她不是……喜歡女人?

  倪安雅沒理會唐洛頎,怒視著許俊彥,他變得她差點兒認不出來,原本將近一百公斤,鬆垮垮的身材如今變得結實健壯,臉部的輪廓也因消瘦而變得有稜有角,以前她常開玩笑說他的名字有詐騙之嫌,現在的他已經完全看不出舊時的樣貌。

  「她就是你跟我姊解除婚約的原因?」倪安雅握起拳頭,質問許俊彥。

  「什麼意思?」女子搖晃男友的手,急著要他說明白。「她姊是誰?你有過婚約?」

  從女子所說的話聽來,她並不知情?

  「小姐,我脾氣不好,可是不想傷及無辜。」倪安雅強壓怒氣向不知情的女子說明。「請你退後一點,等我跟這傢伙說完話,你就會明白你交往的對象是個狼心狗肺的男人。」

  「美美,不是……是這樣,但是……你聽我解釋——」許俊彥一邊害怕倪安雅的「武力威脅」,一邊又擔心心愛的女人誤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對你的感情跟安蘿不一樣,我只愛你,這是我第一次有戀愛的感覺……」

  聽見許俊彥這豬狗不如的解釋,倪安雅氣得槌上許俊彥的胸膛,他吃痛地搗住了胸口。

  「你還是人嗎?是誰當著我們全家人的面,承諾會一輩子疼惜我姊、是誰說能娶到我姊是這一生最大的福氣,結果……怎樣,覺得自己變帥了,有本錢了,開始不安於室,開始覺得為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不划算了?你這個爛人——」

  在倪安雅再次舉起拳頭時,站在她身後的唐洛頤及時從背後環住她,鉗制住她的手臂。「別衝動……」

  「放開我——我要撕了這個人面獸心的傢伙——」她不停地扭轉身體,手不能動就用腳踢。

  「安雅……我知道我對不起安蘿……」

  「少在這裡放狗屁!一句對不起就夠了?那我先跟你說十次對不起,你讓我扁個痛快,要不要?」

  圍觀的人愈來愈多,有些人勸阻,有些人指責,場面很混亂,倪安雅掙扎的同時,腦中浮現了一個難堪的畫面——

  廣告公司的茶水間,一男一女交纏的身影纏綿地分不開身,女子嬌嗔地問:

  「你先說,你跟安雅到底有沒有上床,為什麼你對她特別照顧?」

  「上床?別開玩笑了,有個身材這麼火辣的女友,我怎麼可能對小孩子感興趣?不過,她有才華,我總得哄著她她才會替我賣命,這點道理你不會不懂。」

  「真的只是這樣?」

  「呵,她有沒有愛上我我不知道,不過,我愛的只有你一個。」

  倪安雅被唐洛頎緊緊地抱住,動彈不得,她恨這些男人的花言巧語,恨他們不負責任,更恨的是女人總是輕易地相信,這種說變就變的愛情,根本是個屁!

  「對不起……」許俊彥抓起女友的手倉皇離開,再不走就要成為所有人的笑柄了。

  「別走——你敢走就不是男人——」倪安雅大叫,腳用力往空氣一踹,連鞋子都差點飛了出去。

  「嘿……放輕鬆點……」唐洛頎感覺她全身都在顫抖,因情緒過於激動,氣到發抖。「沒事了,他已經走遠了。」

  他稍稍鬆開力道,但仍扶著她,怕完全鬆開,她會站不住腳。

        「幹麼攔我?」在弄清楚許俊彥悔婚的真相後,倪安雅為大姊感到不值,也對全天下的男人失望透頂。

  「我們還沒吃飯,吃飯時一定要保持愉快的心情,別氣了。」他摸摸她的一頭短髮,摟著她往餐廳大門定。

  「你不懂……那個人……」她氣到眼眶發熱,想到姊姊一天比一天消瘦,為的是這樣一個該遭天打雷劈的男人,她的心好痛,痛到絞成一團。

  「待會兒吃飯的時候我聽你說,好不好?」他輕聲說著,拍撫她的背。「深呼吸,緩和一下心情。」

  唐洛頎不顧週遭的人議論的目光,不管服務生滿臉尷尬表情,體貼地陪著倪安雅慢慢走到預訂的座位。

  他不疾不徐的步伐,成熟穩重的態度讓人信賴,護著倪安雅的姿態,就像有人在她耳邊輕聲哼著催眠曲,她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心情也漸漸平復。

  喝光桌上玻璃杯內的水,倪安雅大大地吐了一口氣。「我跟自己說過,只要遇見他,非將他碎屍萬段不可。」

  「那個人是你姊姊的男朋友?」他見她眼眶泛紅,很不捨,衝動地想把那個男人抓回來,整死他。

  「未婚夫。已經訂婚了,原本年底要結婚,他突然說要取消婚約,把一堆爛攤子丟給我姊,原來是另結新歡,而且還是劈腿……」倪安雅按著額頭,只要一想起就急怒攻心。

  「幸好沒有真的結婚。」他冷靜地分析。

  「沒錯!我也這麼認為!」

  「那你還這麼激動?」現在,他開始擔心她這個性有天會危及自身的安全,女人的花拳繡腿怎麼打得過男人?

  「你知道他以前有多胖嗎?」她誇張地張開雙手。「這麼胖——我姊為了他去研究各種不傷身的減肥方法,調整他的飲食習慣、陪他運動,不是我姊嫌他胖喔,是他自己嚴重缺乏自信,一天到晚擔心我姊變心,控制她的交友,結果現在他真的瘦下來了,回報給我姊的居然是劈腿,你看這種人是不是人渣?要不是你攔我,我非把他揍到變回豬頭不可!」

        「呵……」他笑。「沒有人值得你生氣動手,好人當然不必,遇到爛人就更要節省自己的力氣,連看他一眼都是多餘。」

  「我為我姊感到不值啊!你不知道我姊是多麼善良的人,事事都為別人著想,偏偏這個世界很變態,受傷的總是善良的那一個。你千萬別告訴我吃虧就是佔便宜,有些人就是沒有羞恥心,得寸進尺,沒得到教訓是不會學乖的!」她是絕不吃悶虧的,絕不容許有人欺負她的家人朋友。

  「如果你姊因為這件事體會到要多愛自己一點,調整心態後活出不同的人生,這不就值得了?最重要的是,她還有機會選擇更好的男人。」

  倪安雅沒從這樣的角度想過這件事,她怔怔地望著他,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說話好有說服力,而且,他的眼神好堅定、好有魄力。

  「還有,我敢保證,他現在的女朋友肯定不會讓他好過的,她看起來也不是軟腳蝦,搞不好現在在路邊已經打起來了,你可以想像那個豬頭跪在地上求饒的樣子。」

  「哈哈——那也是他活該。」聽他這麼一描述,倪安雅寬慰不少,想像那畫面樂得拍手叫好。

  「那我們更要開開心心的吃這頓飯,陷阱是挖給別人跳的,沒道理賠上自己的心情。」他被她大笑的表情戚染,也忍不住笑。

  「嗯,吃飯、吃飯……」她低下頭不再看他,心卻莫名鼓噪著。

  為什麼他總能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地擺平她?

TOP

第5章

  這陣子倪安雅吃得好睡得飽,工作進度順利,整個人彷彿散發一種會一閃一閃發亮的光采,有時還會不自覺地哼起流行歌曲,雖然歌詞零零落落,但總能從聲音中聽出來她心情超好。

  「德慧,你覺得我好不好相處?」白天,倪安雅在工作室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問題。

  「瞭解你個性的話就很好相處啊!」魏德慧手裡忙碌地按著計算機,低著頭回答。

  「那你還記得剛認識我的時候對我的印象嗎?」

  魏德慧停下手邊工作,回想了一下。「我第一次見到你其實是在校門口,那個時候你正在跟一個學長吵架,好像是那個學長的機車排放太多黑煙,你叫他去把車子修一修,別污染環境什麼的……」

  「咦?有這麼一回事嗎?」

  「有啊,那時候我心裡就在想,哇……這個女人也太恰北北了吧!欸,那個學長長得又高又壯,我看站在旁邊圍觀的男生都嚇得臉色發白,你居然跟他吵起來了,沒想到後來又在教室遇見你……厚……」魏德慧扮了一個可怕表情。

  「怎樣?快講啦!」

  「我挑了個距離你最遠的位置坐。你知道的,我熱愛生命,而且是和平主義者。」

  「哈!哈!」倪安雅爆出大笑。「我也想起來了,我會對你特別有印象,是因為每次找你問事情,你都一副要昏倒的樣子,看起來又瘦又小又蒼白,我還好心的在分組的時候把你拉到跟我一組,想要保護你,沒想到原來你怕的是我,哈——」

  倪安雅笑到猛拍桌子。

  「沒錯……那真是惡夢,簡直是現代版的周處除三害。」魏德慧也笑了。「後來真的摸清你的脾氣,發現有個人人都不敢惹的朋友當靠山真不錯。」

  倪安雅其實不是愛管閒事的人,對於不關自己的事甚至有些冷漠,不過,只要被她列入「保護範圍」的人,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們受到委屈。

  魏德慧還記得大學第一次打工,辛辛苦苦在餐廳裡端盤子、洗碗、刷廁所,原本兩萬元的薪水,到了發薪日那天,竟被老闆用各種不合理的名目扣去了八千元,雖然不服氣卻也無可奈何,只想著辭職再換一個工作。這件事讓安雅知道了,她氣沖沖地去找餐廳老闆理論,對方態度強硬,她也不甘示弱,就站在餐廳門口大肆宣傳老闆的惡形惡狀,還引來記者好奇的採訪,最後八千元總算要了回來,不過,老闆也撂下狠話,一定會找人教訓她,要她注意「自身安全」。

  魏德慧嚇死了,想把八千元還給老闆,息事寧人,沒想到倪安雅居然聰明到將兩人的對話錄下來,反過來警告老闆,只要她少了根頭髮,那段對話錄音就會被送到警察局,成為呈堂證供,還瞎編說這是她當警察的堂哥教她的。

  那一次,魏德慧真的見識到倪安雅的「有勇有謀」,也感受到她拚死保護自己的珍貴友誼,那種直撅人心的感動,至今她還深刻的記得。

  「我也記得——」秀秀舉高雙手想插上一腳。「我第一天來上班的時候就被安雅姊嚇到了。她本來安靜的在畫圖,我還偷偷看她,覺得她好漂亮、好有氣質,誰知道她突然大叫,還罵髒話,形象從此幻滅……」

  「哈!」倪安雅不但不反省自己暴走的脾氣,還反過來揶揄秀秀。「你膽子小得跟什麼似的,連蟑螂都伯,嚇你根本沒有成就感。」

  「對啦……後來你幫我打蟑螂,我就又開始崇拜你了。」秀秀狗腿地說。

  公司裡舉凡換電燈泡、電腦故障、抽水馬桶阻塞,就連安裝冷氣,都是倪安雅一手包辦的,她就是有股不服輸的韌性,凡事只想靠自己能力解決,超帥!

  「你為什麼突然間這個問題?」魏德慧怪怪地瞄她一眼。

  「沒什麼,就隨便聊聊……」倪安雅立刻回到工作上,避開魏德慧「探索」的目光。

  她只是不懂,像她這種人見人怕的女人,為什麼唐洛頎會對她感興趣?

  「你從來不是會隨便聊聊的人……是不是開始注意自己形象了?」魏德慧不肯輕易放過她,用那圓滾滾的肚於頂她的肩膀。「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拜託你離我遠一點,我粗手粗腳的,萬一撞傷你怎麼辦?」倪安雅趕緊拉開兩人的距離。

  魏德慧一懷孕,倪安雅比她老公還緊張。

  「安雅姊,電話,唐經理!」秀秀高聲喊著。

  「噢……原來……」魏德慧曖昧地笑著,索性拉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等著聽八卦。「快接電話。」

  「接就接……怕你喔。」倪安雅抓起電話,劈頭就問:「找我幹麼啦?」

  電話的另一頭已經笑出聲。

  「神經病,有什麼好笑的?」她這句話是對唐洛頤說,也是對魏德慧說,這個三八孕婦不知道為什麼笑得花枝亂顫。

  「聽到你的聲音,開心啊。」唐洛頎也覺得自己像神經病,幾天沒見到她、沒聽到她罵人就渾身不對勁。

  「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再打電話給我……」她扭著電話線,故意轉頭不去看魏德慧「無聲」地哇哇叫的表情。

  「我這個人生平不懂『克制』兩個字怎麼寫,想你自然就拿起電話打給你,難得遇到這麼可愛的女人,怎麼可能放棄?」就算她不愛男人,他還是喜歡她,這種心情很難控制。

  「噁心,嘔……」她裝出嘔吐的聲音,惹得魏德慧更好奇了。

  「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義大利?我有些公事要處理,結束後陪你到處逛逛。」

  「不想。」她回絕得好乾脆。「我們非親非故,幹麼跟你去義大利?」

  「據說,結伴旅行是深入瞭解一個人最好的方法。」

  「我並不想瞭解你。」

  「可是我想瞭解你嘛……」

  「喂——」倪安雅大叫。「一開始我覺得你還滿MAN的,怎麼現在說話愈來愈噁心?」

  「MAN你又不愛,我只好改走別的路線。」他喜歡逗她,喜歡跟她哈啦,當作一種情戚的交流,當然,他也從中得到不少樂趣,很少有女人像她這樣的個性,不懂矜持也不會裝模作樣,很好激,而且反應超大。

  「誰說我不愛MAN的,愈MAN愈愛。」她老愛跟他唱反調,或許是因為瞭解他對她的包容,所以即使嘴上說討厭,心裡卻不知不覺地接受了他的「騷擾」。

  「那下次見面,我就要展現我極限MAN的一面嘍!」他先預告,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跟她對話的時候,年齡會自動倒退十歲,童心未泯。

  「你極限MAN是怎樣?」他的形容詞也太爆笑了。

  「比如說……把你壓在牆上,狂吻你。」他打了個比喻,雖然不會真的那樣做。

  「變態……」她臉倏地一紅,不知為什麼會自動想像那畫面。

  「真的不去義大利?不想去看看從古羅馬帝國留下的建築遺跡?那些雕塑、美食、熱情的陽光?對了,威尼斯真的好美……」

  「不去……」她恨死了他的炫耀,最近她得撙節開支,不能受引誘。

  「既然你不能去,那晚上我請你吃義大利面,彌補一下你受傷的心靈。」

  「我才沒有受傷——」她又叫,其實心裡在淌血。

        她一定要嚴守關卡,不讓這個男人走進她的生活,他太危險,太無賴,一不注意就會被他吸引過去,重點是,她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那種能從一而終的男人。

  男人只要有本事,不管年紀多大,永遠都喜歡年輕貌美的美眉,這件事她從太多社會新聞得到印證,所以,不必親自體驗。

  唐洛頎,就是有這種本事的男人。  

  「一樣下班的時間去接你。」

  「我不去——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說話?」

  「喂、喂……奇怪,收訊不好……」

  「騙人,你明明就用室內電話打的!」

  「哈哈……」他大笑。「就這樣,晚上見。」

  「唐洛頎——」她氣得站起來,不過,那個人已經把電話掛斷了。「無賴……」

  魏德慧在一旁笑得一雙眼睛都快找不到了。「從你跟他說話的感覺看來……嘿嘿……」

  她很瞭解倪安雅過去是如何「解決」討厭的追求者,肯定一招斃命,不可能有機會讓對方耍無賴。

  「別逼我對孕婦下毒手……」倪安雅眼中射出冷光,阻止好友說出接下來的話。

  她絕對、絕對、絕對——不會讓唐洛頎得逞的!

  ******

  晚上七點,「雅德設計工作室」裡還熱鬧著。

  「你不快回家陪老公,等等他又打電話找我要人。」倪安雅斜睨魏德慧,看她還要摸到什麼時候。

  「好啦,這疊帳單算完我就回去了。」魏德慧用「龜速」算帳,眼角不停地瞄向門口。

  「秀秀,今天怎麼這麼難得,不急著下班了?」倪安雅再轉頭看拿著抹布,假裝很愛乾淨的秀秀。      「我男朋友到南部出差,晚上沒約會。」

  「這樣啊……那我先走了。」倪安雅背起大包包,起身準備離開。

  「喂——你不能走。」另外兩個女人同時奔過去抓住她。「你走我們還看什麼好戲?」

  「就知道……」倪安雅白她們一眼。「你們也太好猜,太不會演戲了吧?」

  「哎唷,大家都這麼熟,心知肚明就好了,何必戳破?」魏德慧掩嘴低笑,三八得要命。

  「我真的要走了。」倪安雅可不想被唐洛頎逮到。「你們想看戲,就等到他來,看他演獨角戲吧!」

  她趁兩人不留神時大步衝向大門,溜之大吉。

  砰!  

  「喔……」

  好熟悉的感覺,這堵牆的堅硬度,這種高度——倪安雅知道自己慢了一步。

  「真不好意思,還讓你特地出來迎接我。」唐洛頎居高臨下地望著倪安雅,唇邊掛著很欠扁的賊笑。

  「鬼才會出來迎接你。」她撫著發疼的鼻頭,不忘瞪他一眼。

  「撞到哪兒了?我看看……」他俯下身來,檢查她的鼻尖。

  呼……他一靠近,倪安雅就瞬間感覺到熱浪來襲,連忙拉開距離。

  「唐經理,我們很顧江湖道義,幫你看牢安雅,沒讓她先溜走。」魏德慧把握機會套關係,金主啊……當然得好好招呼。

  「你們根本是胳膊往外彎,如果這叫講道義,江湖早晚被你們搞到淪陷!」倪安雅氣呼呼大叫。

  「沒事我們先走,不打擾你們『小倆口』了。」魏德意識趣地拉著秀秀,讓出辦公室給他們。

  「魏德慧——」倪安雅發誓,等她的乾女兒出世後,她非得將她乾女兒的娘大卸八塊。

  「去哪裡?」唐洛頎一手攔下打算魚目混珠,跟著魏德慧後腳溜走的倪安雅。

  「回家啊……你想怎樣?」她強作鎮定地仰頭瞪他,雙腳卻不由自主地後退。

        個子高的人真的比較佔上風啊……她已經很努力挺直背脊,可是怎麼看氣勢都輸他一大截。

  他節節逼近,直到她背後抵上書架。

  「想做你希望我做的事……」他將她困在手臂和書架之間,緩緩壓低身體。

  「你敢親我……我就殺了你……」她雙腿發軟,威脅也顯得虛弱無力,這種男女體格先天上的差異是非戰之罪…並非她沒有奮力抵抗。

  「原來你一直記著這件事,我差點忘了……」他低眉瞅她,唇畔愈來愈靠近她的,直想捉弄她。

  「唐洛頎……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她雙手抵著他堅實的胸膛,無力地喚著他的名字,因為距離實在太近,近到不需要大叫他也聽得到。「不要靠我太近,我不是好惹的……」

  他不信邪,嘟起唇作勢要貼上她的,誰知道她一移動身體,兩人的唇瓣真的不小心黏在一塊了。

  啪……

  倪安雅給了唐洛頎一個巴掌,很弱的,連蚊子都打不死的力道。

  唐洛頤瞬間瞇起眼。「你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對不起……」她好快就認錯,因為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正經,眼神炙熱得像要吞了她,她腦子熱烘烘的,感覺到他男性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不斷侵略她的地盤,她無路可退,幾乎要屈服於他的霸氣之下。

  「你不該挑戰男人的尊嚴,這是個壞習慣,你得改掉。」他的額抵著她的,聞著她發間一股像水蜜桃般香甜的氣味,凝視她好看的唇瓣,好想吃掉她。「我一向反對暴力,不過,如果沒有適時的給你一些懲罰,我想你不會牢記。」

  她拚命吞口水,不知是害怕他即將要給的懲罰,還是因為他太靠近而口乾舌燥,腦子裡唯一能運轉的是要自己記住,下次千萬別輕易測試他好脾氣的底限。

  這個男人,即使打盹還是只豹,不是溫馴的貓。

  他一手牢牢鉗住她的腰,順勢擄獲她軟嫩的唇,迅雷不及掩耳。

  倪安雅沒想到是這樣的懲罰,目瞪口呆,平時「恰北北」的伶牙俐齒瞬間失靈了,任由他邪肆地掠奪她的唇、任由他破壞她築好的城牆,闖入她的私密空間。

        他的身體緊緊地貼著她的,隔著衣物仍能感受到他賁張的肌肉與溫熱的皮膚,他的擁抱是那樣強健有力,壓得她無法呼吸,吻得她顫動酥麻。

  「唔……嗯……」她要他停下來,她受不了這樣刺激的懲罰,但所有話語臨到喉間都化成了聲聲輕囈,宛若邀請。

  這是連她自己都沒聽過的嬌柔嗓音。

  唐洛碩承認這懲罰完全是出於私心,與她的反抗無關,只因她的香氣太迷人,她的唇瓣太誘人,而他又是如此地深受吸引,才靠近她便像只種馬起了生理反應,他已極力克制,但那磁力強大得讓他欲罷不能。

  這時他才懂了什麼叫意亂情迷,明白原來自己的自制力也有如此薄弱的時候。

  「二姊……」

  忽地,門口傳來第三人的聲音,倪安雅霎時恢復神智,奮力推開唐洛頎,轉頭看向聲音來源處——是她妹妹倪安琪。

  被撞見這畫面,倪安雅羞紅了臉,再轉過身來追打唐洛頎。

  「我要殺了你——」

  但她的力氣怎比得上人高馬大的唐洛頎,一下子便被捉住了拳頭,反身壓制,整個背陷入他的懷裡,動彈不得。

  唐洛頤雙手捉著倪安雅,從正面看來像是十分親密的擁抱,她面對著妹妹無力解釋為何會出現這種狀況,急得耳根都紅了。

  「哈羅,你是安雅的妹妹?」唐洛頤沒放開她,但抽空向站在門口的漂亮美女打了聲招呼。「我叫唐洛頎。」

  「我妹才不想認識你——」倪安雅扭著身體,卻更明顯地感受到他駭人的慾望,渾身燥熱了起來。「快點放開我——」

  「呵呵……」倪安琪露出甜美的笑容。「二姊,我都不知道你交男朋友了,感情這麼好。」

  「我都想殺了他,怎麼可能是我男朋友!」倪安雅對這妹妹最沒轍的是,不管什麼事到了她眼中,都會自動編織出羅曼蒂克的情節。

  「打是情罵是愛嘛。」倪安琪仍然笑嘻嘻的。「看來你一定沒空陪我吃飯了,那我走了。」

        「等等,安琪,別走——」倪安雅急中生智,抬起腿狠狠地往唐洛頎腳尖踩下,他終於吃痛地鬆開了她。

  「唐、洛、頤……」她轉身發狠地瞪他。「這筆帳我改天再跟你算,現在我要跟我妹妹出去吃飯,不送,快滾!」

  自從老爸反對妹妹戀愛,父女倆大吵一架後倪安琪離家出走,倪安雅已經很久沒見到妹妹了,怎麼可能丟下她不管。

  「下個禮拜我就去義大利了,想找我記得把握時間。」唐洛碩故意用手指抹了抹唇角,邪惡地挑起一邊眉毛。

  「我怕你沒命去義大利!」她撂下狠話,使盡吃奶的力氣將他推出門口。

  「有機會再好好聊聊。」唐洛頎不但不怕,還游刀有餘地向倪安雅的妹妹道再見。

  「砰!」工作室的大門在他身後好大力地甩上,振得他耳膜發麻。

  幸好她妹妹及時出現,不然,他相信自己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倪安雅的個性根本就像「哇沙米」,又嗆又過癮,不過……

  沒想到唇好甜、好軟……他掏出車鑰匙,忍不住再三回味。

  ******

  餐廳裡,嬌小的倪安琪直瞅著倪安雅看,那一臉「瞭然於心」,瞧得倪安雅渾身不自在。

  「別以為你是我妹,我就不會掐死你。」倪安雅拚命灌水,還是無法消褪體內如火一般的燃燒。

  「二姊談戀愛嘍!」倪安琪開心地說。

  「不是你想的那樣、剛剛我們只是在鬧,不小心……」

  「我沒提剛剛的事,我指的是你現在的模樣,小鹿亂撞,坐立難安……相信我,你真的戀愛了,也許連你自己都還沒察覺。」

  「是嗎?」倪安雅這個妹妹從小人見人愛,是個甜姐兒,談過的戀愛次數遠遠超過脾氣火爆的她,這方面的經驗自然勝出,倪安雅沒有理由懷疑。

  「這是你跟他第一次接吻?」

        「就跟你說是不小心的……」在愛情上,倪安琪保守得像五○年代的老古董,招架不住妹妹直白的問題。

  「那就是第一次嘍!」倪安琪轉轉鬼靈精怪的黑眸。「要不要打個賭,明天,你的眼前會不斷地浮現他的臉,不斷地想起你們接吻的畫面,你會覺得害羞可是又忍不住一再回想……」

  「別說了。」倪安雅雙頰火燙,渴得拿起水杯,發現杯裡早已一滴不剩,又陡然放下。「那我怎麼辦?」

  「噗……」倪安琪嫣然一笑。「二姊,你好可愛喔,比大姊還純情耶!」

  「是不是太久沒被扁,皮癢了?」倪安雅掄起拳頭往妹妹額上一敲。「不說這個了。你上次排演的新戲,什麼時候上演?」

  倪安琪是舞蹈老師,也是「沉睡實驗劇團」的團員,她喜歡把生活過得熱熱鬧鬧,多彩多姿。

  「下個星期。我今天就是特地拿票來給你的,幫我拿一張給爸。」倪安琪從包包裡拿出票。「他是不是還生我的氣?」

  「只要你還是他的女兒,這氣就不會消的,不過,他還是一樣愛你。」倪安雅接過票,看了看戲名。「哇,『謀殺事件』,這次是推理劇?」

  「這是講一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女孩,進到職場後發現這個社會跟她以前在學校裡所認知的社會完全不同,老師教導她不能說謊,可是她工作之後卻發現沒有人喜歡聽老實話。她很困惑,很混亂,她的前輩告訴她,想生存下去就要把她那些無聊的原則丟棄,想繼續當個天真愚蠢的女孩就躲回父母的懷裡,別出來害人。」

  「真寫實……」倪安雅聽得心驚膽跳。

  「她白天工作,像個成熟的大人一樣的工作,辦公室的同事都誇她聰明伶俐,但一回到家就拚命洗澡,把皮膚都刷紅了,半夜爬起來洗廁所、擦地板,因為她覺得自己很髒,放眼望去的地方都很髒……」倪安琪重重地吐一口氣。「排練的時候,好幾次我都覺得快被那個扭曲的性格給吸走了,好黑暗、好痛苦……」

  「你沒事吧?」倪安雅握住妹妹的手,安琪在高二那年得了憂鬱症,治療了好幾年才走出陰霾,聽她這麼說,很讓人擔心。

  「沒事啦,我的心臟現在強壯得很,百毒不侵,呵呵。」倪安琪綻開笑顏。    「二姊,要好好談戀愛喔。」

  「幹麼又突然提這個?」

  「只有還擁有愛人跟相信人的能力,才能真正瞭解活著的快樂,所以,我現在很快樂,要爸別擔心我……」

  「嗯。」倪安雅點點頭,只要她真的快樂。「然後呢?後來那個年輕女孩怎麼了?」

  「這個當然要賣個關子啊,等你來看的時候就知道了。」

  「多賣我二十張票,我一定要所有朋友都去看,聽起來是出很棒的戲。」

  「我就知道二姊是我最可靠的金主。」倪安琪拿出剩餘的票,給了倪安雅一個大大的擁抱。

  見到妹妹如此熱愛自己的工作,倪安雅終於放下心中的擔憂,至於大姊的事,還是別讓她知道吧!

TOP

第6章

  唐洛頎為了「朵莉絲冰淇淋」即將正式上市的宣傳,帶了一支攝影團隊飛往義大利拍攝異國風情,並向合作的對象說明日後行銷的模式,進一步規劃台灣以外的市場。

  其實,這次合作的對象並非國際大公司,而是一對年輕夫妻。

  會引進義大利手工冰淇淋完全是緣分。

  一年前,唐洛頎和女友到義大利旅行,行程到了「西班牙廣場」時,女友整個人徹底變了個樣,在精品街流連忘返,恨不得將所有包包、鞋子、服飾全空運回台。

        他原本還頗為體貼地陪女友一間一間逛,最後實在不願見到女友為名牌殺紅了眼的瘋狂行徑,遂一個人坐在廣場的階梯上,欣賞從世界各地蜂擁而來的觀光客。

  後來,他注意到許多從小巷子裡走出來的女孩,幾乎人人手上都拿著冰淇淋;天氣熱吃冰淇淋很正常,但是那些女孩看起來並不像觀光客,另外,他也注意到她們手中的冰淇淋甜筒外包裝都是來自同一家店,這著實引起他的好奇。

  詢問之後,他找到了那間小小的冰淇淋店面。

  唐洛頎買了一球,細看貼在牆上屬於這間冰淇淋店的古老黑白照片,上百年的歷史,經歷過二戰,傳承至今已是第四代,不可思議……

  冰淇淋濃郁香醇的口感包覆他的味蕾,久久不散,同時也抓住了他敏銳的商業嗅覺,接下來的幾天他都待在羅馬,女友樂得繼續大肆購買名牌精品,而他已經開始著手接洽代理事宜。

  唐洛頎紳士地為女友付清購物帳單,只是整個感覺已經稍稍變了,回國後兩人漸行漸遠,最後和平地分手。

  女人辛苦維持形象,卻經常因為抵擋不了物質的誘惑而全部破功。

  他從不心疼花錢,也不吝於贈與,只是不喜歡「不真實」的感覺。交往的歷任女友,原本也都清秀可人,個性單純,或許是奢華的世界真的容易讓人迷失其中,或許是大部分的人並不瞭解自己的魅力所在,隨著交往時間的增長,身邊的伴侶漸漸地只關注臉蛋及身材,不斷往臉上堆疊保養品、化妝品,比較自己與其他女人的行頭誰的最流行、價格最高,為自身貼上一張張標價——衣服、鞋子、包包、鑽飾……這些商人販售的商品總值便是她們的身價,他便再也看不見交往的對象原本的光芒了。

  他發現,當女人迷戀上那些「美麗的假面具」之後,真正的心靈之美就開始漸漸遠離。  

  一度,他以為是自己要求太多,朋友也勸他說,身邊的女人愈漂亮,男人帶出去就愈有面子,但他始終無法接受這種說法。

  是倪安雅讓他再次見識到女人的可愛。

  她粗魯、修養很差、還有暴力傾向,但是,她也老實、直率、真誠,擁有只屬於孩童世界才有的認真;因為太認真地看待一切,當發現事情背後有著令人不愉快的真相時,她才會暴跳如雷。

  她甚至連掩飾自己的厭惡都不懂,學不會如何去應付這個油滑的社會。

  想起她,讓他搖頭也讓他莞爾。

  不過,現在他比較擔心的是,他吻了她,不管基於任何理由,這個意外都可能讓兩人的關係退回冰點。

  她說過不喜歡男人,他的衝動可能冒犯了她所能忍受的最大極限,就算沒殺了他,恐怕再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思及此,他趁著攝影團隊四處取景的空檔,挑選了一個手工雕塑的迷你版許願池「Trevi噴泉」,做工精緻唯美,打算送給倪安雅,另外也買了兩個皮件送給她的同事。

  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也許這份禮物能換來一塊免死金牌。

  ******

  倪安雅的心情全被她妹妹料中,那個吻簡直讓她的世界整個翻覆了。

  唐洛頎人在義大利,可是他的身影反倒日益清晰地印在她的心頭,他的臉彷彿近在眼前,他的氣息仍飄散在這個空間裡,他的力道在她的皮膚上留下炙燙的痕跡,他的唇……

  「噢……」倪安雅閉上眼睛,發出阻止自己再回想的呻吟。

  她像被下了什麼藥,渾身軟綿綿的,腦袋亂糟糟,一分鐘閃過唐洛頎的臉十幾次,每每想起那個吻,想起被鉗制在他懷裡時察覺到的堅硬,她就忍不住低吟,羞愧得想撞牆。

  他是個魔鬼,用一副謙謙君子的假面接近她,鬆懈她的防備,然後出其不意地迷惑她的心、佔據她的領地。

  「不要……」她將臉埋進手心,不敢相信自己像個花癡,不停地回味在他懷裡的瑟縮、心悸,不斷地回想他的一舉一動,甚至連最初見到他的那張「撲克牌臉」,都覺得好有男人味。

  「你沒事吧?」魏德慧已經站在倪安雅身邊很久了,只見她像只蟲,不停地扭來扭去,呼天搶地,以為辦公室裡都是死人嗎?

        「啊?」倪安雅這時才發現自己醜態畢露。

  「這個案子有這麼困擾你?」魏德慧拿起倪安雅桌上的資料。「彌月禮盒、訂婚禮盒外包裝設計……很困難嗎?你最近像中邪了,要不要帶你去收驚?」

  「要……很需要……」她需要把自己的三魂七魄招回來。

  「真的假的,你什麼時候信這個了?」魏德慧推她的頭。

  「我現在很慘……」

  「怎麼個慘法?說來聽聽。」魏德慧抓了張椅子坐下。

  「我覺得我腦殘了。」倪安雅大吐一口氣,趴在桌面上。

  從第一次和唐洛頤見面,她的第六感就跳出來告訴她遠離這個男人,她不喜歡他大權在握的氣勢,不喜歡他大費周章、揮金如土展現追求,她覺得在那樣的環境工作,從那樣的環境中歷練出來的人太過複雜,而她一向喜歡跟簡單易懂的人相處,因為不愛傷腦筋去猜測每個人、每件事背後是不是還藏著什麼她不清楚的意圖。

  她曾被利用過,明虧暗虧也吃了不少,對人性的失望讓她自我保護地劃出安全與危險的界線,不讓那些喜歡勾心鬥角、玩陰要詐的人污染她的世界。

  弄不懂的事就像將手伸進恐怖箱裡,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有只可怕的動物跳起來咬你一口。所以,當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點喜歡唐洛頎,她很慌,她不瞭解他,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喜歡她。

  「我聽不懂,能不能說白一點?」魏德慧知道有什麼事困擾著倪安雅,可是猜不出來。

  「安琪說我喜歡唐洛頎……」倪安雅相信魏德慧,不曾瞞過她任何事,所以,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清楚,包括她的困惑。

  「然後呢?」

  「這已經很嚴重了,哪裡還有然後。」

  「你不瞭解他很正常,你不也沒給他足夠的機會瞭解你?」

  「既然我不瞭解他,怎麼可能喜歡他?」這好矛盾。「我想不出他吸引我的原因,也想不出他喜歡我的理由……」

  總的來說,她想不透人跟人之間怎麼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從陌生變成喜歡?

        「安雅……」魏德慧好笑地看她一臉愁苦。「『喜歡』只是一個開始。也許他讓你感到安心,也許你覺得他是個正派的人,也許他身上有某種特質正是你缺乏的,我們兩個能成為朋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再多說一點……」好像有一點點似懂非懂的靈光閃過。

  「先有了喜歡的感覺,才會想更進一步地瞭解對方,瞭解對方之後,你才能體會出這個人值不值得你喜歡,可能你會看見他更好美好的一面,可能你會看見他其實只是個金玉其外的傢伙,就像朱瑋哲,他很帥、很有才華,很吸引你,不過,你並沒有因為這些外在條件而盲目,你發現了他的心機,所以你選擇離開他。」

  朱瑋哲是她們倆從學校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廣告公司的主管,當時倪安雅瘋狂的崇拜他、愛慕他,而他也十分寵愛倪安雅,原以為郎有情妹有意,最後才發現一切都是朱瑋哲籠絡人心的手段,他早有女朋友,而且也在同一間公司。

  魏德慧提起朱瑋哲令倪安雅臉色一沉,這是她胸口永遠的痛,像紮在心頭的一根刺,不時螫著舊傷口,提醒她的曾經糊塗。

  她太生嫩,被甜蜜浪漫沖昏了頭,自顧自地編織美夢,而忽略了隱隱察覺的異樣,直到聽見朱瑋哲和另一位女主管的對話,才知道自己只是別人手上玩弄的一顆棋子。

  「所以我說『喜歡』只是一個開始,這條路不是只通往一個地方,選擇權握在你手上,但是,如果你連開始都不敢嘗試,我會覺得你很俗辣,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倪安雅。」魏德慧開始激她。

  「我沒有不敢,只是想弄清楚……」

  「那就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唐經理一個機會。」魏德慧打趣地說。「動作要快啊,唐經理很搶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搶著要,你要對人家好一點。」

  「別人要就讓她們去搶,有什麼好稀罕的。」倪安雅嘴硬。

  「通常說這種話的人,都是對自己很有把握,你其實知道他有多喜歡你。」

  「我要工作了……」她知道才怪,如果她真那麼聰明,就不必如此煩惱了。

  「喂……」魏德慧突然湊近她耳朵小聲說:「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啥?」倪安雅轉頭看向門口,發現唐洛頎就站在那裡。

  她倏地彈跳起來,雙手貼緊褲縫,兩眼發直,儼然像剛入伍的新兵,呆愣得可愛。

  「我回來了。」唐洛頎走進辦公室,熾熱的視線直直落在倪安雅身上。

  以往出完公差他會留些時間到處走走,處在異鄉,遠離熟悉的環境,反而能令他記起生活的那個城市裡的種種可愛;他是個感性的人,也沒有一般男人追求事業顛峰的企圖心,他喜歡旅行,走遍世界各地,探訪人間最壯闊的美景,工作只是附帶而來,是他與生俱來的才能,並不需要投注太多心力。不過這次,他一刻不停地飛回台灣,因為,這裡有個日夜困擾著他的女人。

  「秀秀,陪我去一趟……那個……哪裡啊……」魏德慧隨便編個理由將辦公室留給他們。

  「喂……」倪安雅緊張地抓住她的孕婦裝裙角。「幹麼這樣……」

  「加油……」魏德慧朝她眨眨眼。

  倪安雅眼睜睜地望著魏德慧離去的背影,心跳開始加快,不敢看唐洛頤。

  他揚起唇,從沒見過她如此窘迫的模樣。

  「怎麼了,不想理我?」他覺得她哪裡不一樣了,卻又不知道究竟是哪裡不一樣。

  也許是太久沒見面了,也許是太思念她了,去了一趟義大利回來,恍如隔世。

  喜歡的感覺比之前更強烈,想念她氣呼呼的眉眼,想念她張牙舞爪的樣子,想念她專注於工作時的可愛表情,想念到想衝過去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如果距離營造出美感,那麼他一定是離她離得太遠了,以至於無法壓抑此刻內心的翻騰,而且,產生了幻覺,幻想她也和他一樣充滿想念。

  「你、你坐……我泡咖啡……」倪安雅承受不了他太過赤裸的注視,手腳發軟,臉紅心顫,再不打破僵局,她會融掉。

  唐洛頎走到會客桌旁坐下,將行李擱在腳邊。

  抵達桃園機場後他就直接開車過來了,這是熱戀中的男女特有的急症,他知道自己病了,得了叫「一廂情願」的病,不管她有沒有回應,硬是一頭往裡栽。

  倪安雅端著杯盤,一路打顫端到他面前,腦中一直響著魏德慧說的話——「要對他好一點」。

  他受寵若驚,捏起杯耳往唇邊送去。

        「啊——等一下——」倪安雅忽然大叫,搶走他的杯子。

  他優雅地閃過從杯緣滴濺出來的咖啡。「我猜,這是不請我喝的意思。」

  「不是!」她氣惱地解釋。「我剛才可能按錯按到冷水,你沒看咖啡粉都漂在上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真的腦殘了,泡杯咖啡部分不清冷水熱水。

  「沒注意,我的眼裡只看得見你……」他說,但她一定又以為他「油腔滑調」。

  「我再重泡一杯……」她紅著臉,端起杯子往回走。

  他起身跟著走去,想確定一件事——為什麼她臉紅了?

  倪安雅察覺他就在身後,緊張到連呼吸都會打結。「你、你回去坐好……」

  「我覺得你好像很緊張。」他貼近她的背,輕聲問道。

  「哪、哪有緊張……」

  「你口吃。」

  「因、因、因為我不大會泡咖啡,通常都是人家泡給我喝的……」

  「那我泡給你喝。」他握住攪拌的湯匙,一併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像被熱水燙到般,立刻抽出手,按在胸口。

  「安雅……」

  「幹麼……別靠我這麼近,很熱耶……」她開始耳鳴,覺得他的聲音像強力春藥,要人命。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很嚴肅的問題。」

  「什麼問題?」她好氣,氣自己不會裝腔作勢,氣自己沒出息,只是有二點點」喜歡他而已,就已經這樣軟趴趴,早晚會被他吃死死的。

  「你真的不喜歡男人嗎?」如果是的話,他可能會得抑鬱症,因為過度壓抑自己的感情。

  「為什麼要問?」

  「因為……」

  「因為什麼?」她的心被高高的吊起,她的胃也跟著縮成一團。

  「因為我真的好喜歡你。」他輕吐著氣。「在羅馬的每一天,腦子裡想的都是你……」

        「……」她快暈倒了。這個男人太強,一句話就軟了她的膝蓋、弄糊了她的意識,如果現在問她老爸叫什麼名字,她可能記不起來。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也想起過我。」他的唇貼著她的耳邊。

  「……」她好掙扎,因為她不擅說謊,又羞於說出實情。

  「一點點,想起一點點就夠了。」他屏著氣息,怕驚嚇她,他忍耐得很辛苦,因為她就近在眼前。

  她低下頭,然後又微仰起頭,再次緩緩地垂下。

  這是慢動作的「YES」,要看他有沒有意根,能不能猜透她的羞怯。

  他從後方輕輕環抱住她,不確定,只是大膽的假設,如果下一刻沒被扁的話,那麼答案就是他想要的那一個。

  倪安雅全身紅通通,快燒了起來。

  唐洛頎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輕歎,將下顎抵在她發上,縮緊雙臂。「我帶了一個禮物送你,可是……現在我不想放開你……」

  「嗯……」她也是,不想離開他的懷抱。

  這畫面,她至少想像過了千百次。

  「你把我害慘了……」他低喃著。

  「為什麼?」

  「這次出差,每天都夢到你把我列為拒絕往來戶,醒來全身是汗,我以為你是真的只喜歡女人,以為你大概不會再理我了。」

  「原來你也很笨……聽不出來我是騙你的。」為什麼他的每句話聽起來都甜得教人發軟,甜得教人上癮。

  是她變了嗎,變得愛吃「甜食」?

  「遇到喜歡的女人,聰明男人本來就會變笨。」

  「笨一點好。」因為笨男人不花心。

  他靜靜地抱著她,心滿意足。

  她像顆微微洩氣的氣球,一點一點地放鬆身體,一點一點地靠向他的懷裡,世界在頃刻之間突然變得好祥和,所有的煩亂都被隔絕在他的懷抱之外了。

  今天是九月二十號,時間下午三點多,倪安雅紅著臉告訴自己,她戀愛了……

        ******

  「安雅,你阿娜答來了。」魏德慧一看見唐洛頤出現在門口,便故意開玩笑地叫倪安雅。

  「別這樣叫……」倪安雅滿臉脹紅,又不能對一個快臨盆的孕婦使用暴力。

  「我倒不介意。」唐洛頎看來滿面春風,高大英挺,瀟灑迷人。

  「你又來做什麼……」倪安雅將他拉至屋外。「昨天才來今天又來,公司裡都沒事好做了,整天游手好閒?」

  「你冤枉我了,我是為工作而來的。」他好愛看她羞澀的表情,氣呼呼的,紅通通的,像只飽滿晶瑩的紅蘋果,讓人好想咬一口。

  「最好是,有什麼偉大的工作需要出動貴公司的市場部經理,親自蒞臨我們這間小小的工作室?」她想見他,又羞於表現得太明顯,顏面神經簡直快錯亂了。

  「我來送邀請函,這個星期六是我們的上市記者會,你是設計師,我希望你們都能參加。」

  「德慧去,我不去……」她噘了噘嘴。「我這個人生性孤僻難搞,最不喜歡人多的場合,萬一哪條筋不對勁,會搞砸你們的記者會。」

  「有精緻美食,義大利廚師做的,我偷偷探聽過了,有十種以上的義大利面、松露巧克力蛋糕,知名的義大利甜點沙巴雍、提拉米蘇、冰淇淋、奶油龍蝦尾……」

  「我不會被美食誘惑的。」她堅決地搖頭,暗暗吞了好幾口口水。

  他笑笑地將邀請函塞進她手中。「我一定要把你寵壞,把你的嘴養刁,把你照顧得白白胖胖的,以後,你就得受我控制了。」

  「厚……你心機好重……」她擰他一把,整個人被哄得輕飄飄、暈陶陶的。「你這個人嘴太甜,心太壞,應該列入恐怖份子名單,嚴加監管。」

  他笑了,揉揉她軟軟的髮絲。「我還要拜訪幾個客戶,晚上見。」

  「不見!你別一天到晚纏著我,我有工作要做的。」她將他推往停在門外的車子。「先說喔,我只有一點點喜歡你,喜歡只是個開始,我還不瞭解你,我們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她怕死了,這種墜入愛河的速度,快得讓人一顆心懸得高高的,好不踏實。

  「什麼關係都好,只要你喜歡我。」他被推著,故意使點勁慢慢移動步伐,感覺她的小手抵在他背上,像massage,好舒服。

  她總是有很多原則、很多框架,但他不以為意,就喜歡她獨特的性格,這是專屬於她的光芒,很有味道。

  「你好噁心。」她手插著腰趕人,卻又遲遲不回辦公室,其實只是想多看他一眼。

  戀愛中的女人的心思,真是複雜得連自己都搞不清楚。

  「我會想你的。」他揮揮手,將車駛離。

  倪安雅緊抿著唇,但唇角洩漏了她的好心情。

  這個人油嘴滑舌的,沒神經又臉皮超厚,什麼話都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說,她哪是他的對手;那點虛張聲勢的抗拒,一定很容易被他識破,所以他才會節節逼近,害得她愈來愈拿他沒轍。

  待唐洛頎的車遠離了,倪安雅才走進辦公室,將邀請函遞給魏德慧。「這個星期六,『朵莉絲冰淇淋』的上市記者會,聽說有超好吃的義大利甜點。」

  「哇……好華麗的宣傳……」魏德慧打開邀請函,五星級宴客廳、美食饗宴,光是上面的圖片就夠引人飢腸號號了,想必賓客雲集,可以乘機開發新客戶。「他就特地送這一封薄薄的邀請函過來?」

  「不然咧?」

  「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這麼明顯你還不懂,他愛死你了。」

  「你編故事的能力不輸我妹啊。」倪安雅不受魏德慧催眠,這個女人自從結婚之後,兼職做起媒婆了。

  「你不覺得他跟你個性很像?」

  「哪裡像了?」倪安雅的意思是,唐洛頎的脾氣好她大概一萬倍。

  或許這就是他吸引她的地方,優雅從容、大氣沈穩,是個真正成熟的男人,雖然她總是和他拌嘴,但每每獨自回想起他,會有種淡淡的幸福感盈滿心田。

  「喂、喂……你笑得太那個嘍……」魏德慧捉到她臉上的甜蜜。「我的意思是,你們都是很容易懂的人,想什麼都寫在臉上了,他為你著迷,你小鹿亂撞,每次見面都像幾百發煙火同時燃放,太閃了,下次提醒我要戴墨鏡。」

  「既然你這麼愛舞筆弄文,這個案子的Slogan想一下。」倪安雅將資料夾扔給閒閒沒事做的魏德慧。

  「星期六我們一起去。」魏德慧收下,又問一句:「人家特地送來,別說你不去啊,他會心碎的。」

  「再說啦,我要工作了。」她語帶保留,但心裡想的是——

  或許,她可以為他破例一次。

TOP

第7章

  週末,倪安雅挑了件簡單素雅的黑色小禮服參加晚宴,車子已經開到魏德慧家門前接她,嘴裡還嘀咕著——

  「放假幹麼不待在家裡好好休息,最討厭參加這種商務應酬,光是保持笑容不用說話,一晚我就累死了。」

  「你是怕見到唐洛頎,還是怕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魏德慧淡淡地問。

  「我天不怕地不怕,會怕見到他?」倪安雅當然不服氣。「他又不是三頭六臂,就算是我也不怕!」

  「那就好,開車吧。」

  倪安雅踩下油門,車子跑了十幾分鐘後她才想到不對,斜睨副駕駛座上的好友。「你剛剛用激將法,是不是?」

  「對你就這招最好用,不然咧?」魏德慧笑彎了腰,覺得倪安雅真的好可愛,思想簡單到一個不行。

  「喂,我到底還是不是你朋友啊?」倪安雅佯怒地問。

  「如果唐洛頤喜歡的話,我不介意把你讓給他。」

  「就知道你想擺脫我很久了,隨便找個人把我塞出去。」

  「不是隨便,是精挑細選,掐指算過的。」魏德慧故作神秘。「你不懂啦,遇到感情這種事,你跟白癡沒兩樣。」

  倪安雅平時看來很強悍,不瞭解她的人會以為她像座冰山,凡人無法親近她半步。不過唐洛頤不怕,他看得見倪安雅的單純,懂得如何安撫她如野貓一般的防備心,像有股沈靜的強大力量,包容她、馴服她,卻也讓她保有野貓的自尊與驕傲。

  這個男人如果存心不良,任何女人都不會是他的對手,何況是生嫩的倪安雅;幸好觀察至今他讓人感到安心。

  「你也才嫁一個老公,別說得好像閱人無數,而且,我已經二十七歲了,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倪安雅嘟著嘴,不承認自己是愛情白癡。

  「年紀跟智商、EQ不保證成正比,這點從你身上可以得到印證。沒見過EQ比你還低的。」

  兩人就這樣一路鬥嘴,直到抵達飯店。

  進到宴會廳,遠遠的,倪安雅看見了高人一等的唐洛頎,他穿著深色西裝,梳齊一頭蓬鬆的鬈發,露出寬闊光潔的漂亮額頭,正彎身和幾個類似記者,帶著紙筆、攝影機的工作人員交談。

  他的眼神很溫和,嘴角帶著些笑容,態度柔軟親切,散發出成熟男人的自信魅力,工作時的他像帶著強大電力的發電廠,吸引著周邊的人仰望他,專注於他的一舉一動。

  倪安雅怦然心動。

  唐洛頤和工作人員談完事轉身過來,發現倪安雅來了,他的眼眸瞬間散發光芒,唇邊的笑容也擴大了,筆直地朝她走去。

        「我去和企劃部的劉主任打聲打招呼,你們聊。」魏德慧跟唐洛頎點個頭便挺著大肚子到處做公關去了。

  「喂……你不是說……」倪安雅來不及拉住魏德慧,身邊一旦沒人立刻陷入一陣緊張,而令她緊張的原因就是那個愈來愈靠近的唐洛頤。

  他走到她身旁,低下頭凝視她,像望著一個什麼稀世珍寶,眼底寫滿喜悅與讚歎。  

  「如果你膽敢對我今天的穿著多說什麼的話,我就毒啞你。」她先發制人,掩飾在他的凝望中狂亂失序的心跳。

  「就算這是我能說的最後一句話,我也要告訴你,你今晚真美。」

  「你可不可以正經一點?」她白他一眼,不自覺地微紅了臉。

  「你說我面無表情的時候看起來很機車,我現在很努力在改變自己。」

  「變太多了,再修回來一點點。」她不曉得他還記得她說過的話,那只是她隨口拿來搪塞他的一句話。

  「可是我覺得你好像比較喜歡我不正經。」他瞧見她臉紅了。

  「才不是,我最討厭不正經的男人。」

  「那如果我只對你一個人不正經呢?」他語帶曖昧,那表情,壞死了。

  「唐洛頎……」她被他的甜言蜜語逼得招架不住,不知如何反應。

  「好了、好了,不鬧你了。」他收起玩笑的表情,認真地說:「你願意來我真的好高興,而且,」他仔細打量她,忽然靠近她耳邊,再一次稱讚道:「今晚真的好美好美……」

  她害他好想丟下所有賓客,拉著她「出逃」。

  他們可以乘遊艇出海,躺在甲板上,隨著水波輕輕漂蕩,仰望皎潔的月色、明亮的星光;他們可以擁抱、可以親吻、可以漫無邊際地聊到天亮。

  好多好多事,他想跟她一起做,無時無刻不希望有她在身邊陪伴。

  他愈來愈多幻想、愈來愈貪心,想聽她從小到大發生的每一件事,想認識她的家人朋友,想瞭解她的一切。

  「你沒有別人好招呼了嗎?」她的臉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她的心因為他的靠近而揪成一團。

        又是這種感覺,他的存在總是強烈地影響她的滅官與情緒。

  此時,宴會主持人已經站在前方的小舞台,開始今天的上市記者會。

  「我待會兒再過來。」唐洛頎輕摟她的肩膀,還給了她一個迷人的微笑。

  倪安雅這才抬起頭,癡癡地注視他離去的寬闊背影。

  「他今天看起來特別帥。」魏德慧回到倪安雅身邊。「連我都覺得有點小鹿亂撞。」  

  「是嗎?」倪安雅的視線還在唐洛頎身上,茫然地應著,卻不能否認有相同的看法。

  「是不是更確定自己的感覺了?」魏德慧不停地推波助瀾,就想將兩人湊成一對。

  婚姻美滿的女人總是認為戀愛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什麼感覺……」

  「熱戀的感覺啊!」魏德慧在她耳邊嘟囔。「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只是這樣看著他的背影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心想,我何德何能能夠得到如此優秀的男人青睞……天啊……今晚又要想他想到失眠了……」

  「你演太多了喔……」倪安雅被魏德慧誇張的演技逗笑,不過,她是真的很有那種「幸福」的感覺。

  她變得好容易臉紅、變得好弱,在他面前遲鈍得像只笨山羊,活到這麼大,她從來沒有這麼像「女人」過。

  前方小舞台上播放「朵莉絲冰淇淋」的介紹影片,包括這次唐洛頎和攝影團隊到義大利拍攝回來的影片,以及即將在電視上播放的CF。

  一旁的取餐區除了有精緻餐點,更提供所有口味的冰淇淋,倪安雅不時聽見品嚐的賓客發出讚歎聲。

  這是一場很成功的記者會,倪安雅感覺與有榮焉,想不到這傢伙平時看來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真正辦起事來卻考慮周到。

  見他優雅地穿梭在人群間,每個和他交談的賓客臉上都流露著愉悅的表情,沒有距離感,熟得像多年好友般,這是她難以想像的畫面——原來,談生意也能像他這樣輕鬆自在。

  「咦,這不是……小雅嗎?」

  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出現在背後。

  倪安雅和魏德慧同時轉過身去,同時瞪大眼睛。

  「主任……」魏德慧喚了過去在廣告公司對朱瑋哲的稱謂。見鬼,這傢伙為什麼會突然蹦出來?

  「小慧也在啊,哇,你懷孕了,什麼時候結婚的,怎麼沒發喜帖給我?」朱瑋哲的驚訝與故作熱絡全都寫在臉上,事實上他們已經多年未見。

  「結婚兩年了……主任看起來還是一樣年輕,沒什麼變啊!」魏德慧雖然不喜歡朱瑋哲,但礙於在這種商業場合,勉強擠出點客套話。

  但朱瑋哲確實也跟五年前一樣,身材保養得很好,臉上看不出疲態,就連穿著打扮也依舊新潮時尚,不說的話沒人知道他三十二歲了。

  「離開公司後怎麼都沒聯絡?」朱瑋哲飛揚起眉,略帶責怪地問。「現在怎麼樣?在哪裡工作?」

  「呃……我們自己做……」魏德慧不想說得太清楚。

  「你跟小雅自己成立工作室嗎?做平面的?」  

  「嗯……差不多。」魏德慧偷偷瞄向倪安雅,想著這下該怎麼辦。

  相形之下,倪安雅就比較沒那麼圓融世故,她背過身去,對朱瑋哲的出現視若無睹,更不可能給他好臉色。

  她是心裡想什麼,臉上就藏不住情緒的人。

  朱瑋哲和魏德慧寒暄了幾句,才將視線投向倪安雅,他在乎她,但他也心虛。

  「喂喂,請問倪安雅小姐在嗎?」他假裝打電話,想逗倪安雅笑。

  倪安雅無動於衷,但從全身肌肉緊繃的程度看來,朱瑋哲的出現令她情緒逐漸失控。

  「真的不理我?看見師父也不問個好?」朱瑋哲扳過她的肩,摸摸她的頭,一如從前他經常對她做的親暱動作。

  朱瑋哲還記得倪安雅剛進公司的模樣——青春洋溢、充滿活力,像只小刺帽,渾身是刺,但他卻十分欣賞她直率的個性。

        那個時候兩人經常為了某個案子徹夜討論、辯論,吵到不可開交,可是,她激出他許多靈感,那一年他的作品連連得獎,連幕後的大老闆也開始注意到他。

  他喜歡這個女孩,只是兩人相遇的時間不對,那時候他有女朋友,而且女朋友就是他的頂頭上司,一個佔有慾極強的女人,他對倪安雅的特別照顧,反而害她在公司內部處處受制,最後,導致她的離開。

  此刻再見到倪安雅,兩人當年相處的感覺又回來了,他知道倪安雅對他是有感覺的,現在,彷彿上天給了他一個機會去接續當年錯過的,他的內心相當激動,相信冥冥中有股力量讓他們重逢。

  「安雅……」朱瑋哲握住她的手。「跟我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放開我!」倪安雅沒想到他會出現這樣的舉動,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奮力甩開他。

  周圍的人投以異樣眼光,起了陣騷動。

  唐洛碩很快走過來,察覺他們三人臉上神情各異。

  「發生了什麼事?」他問朱瑋哲。「你欺負我的貴賓?」

  「怎麼可能,我疼她都來不及了。」朱瑋哲回答這話的時候,順手搭上倪安雅的肩,但是,倪安雅很快便撥掉他的手。

  這動作十分唐突,唐洛頎注意到倪安雅臉上不自然的表情。「你們認識?」

  「小雅跟小慧是我大學學妹,幾年前在我們公司待過,我帶她們的。」朱瑋哲向唐洛頎說明,接著轉向在場的兩位女士,比比唐洛頎。「我從國中到高中的死黨,到現在還是損友。」

  「不會吧……」魏德慧倒抽一口氣,這個世界還真小。

  「我們幹過的瘋狂事幾天幾夜都說不完,不過……」朱瑋哲說著,一拳槌上唐洛頤的肩。「這次的案子我也參加比稿了,居然落選,虧我以前幫你把過妹,實在太不夠意思了。」

  「嘿……都老掉牙的事了還拿出來說,我幫你掩護的事還少嗎?」唐洛頤笑說。「等這邊結束,去喝一杯再好好聊。」

  「我想先回去了……」倪安雅拉拉魏德慧的衣服,低聲地說。

  「小慧,你說你們的工作室在哪裡?」朱瑋哲見無法讓倪安雅開口,只好轉而詢問魏德慧。「有沒有名片?」

  「這個……」魏德慧好為難,一旁又站著唐洛頤,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拿出名片,遞給朱瑋哲。

  「我最近正想找一些工作室配合,改天介紹案子給你們。」

  「你怎麼了?」唐洛頎見倪安雅臉色蒼白,關心地問道。

  「有點不舒服,想回家……」

  「那我先送你回去。」朱瑋哲立刻自告奮勇。

  一旁的魏德慧氣死,這傢伙攪什麼局。

  「還撐得住嗎?讓瑋哲開車,還是我讓司機送你回去?」雖然唐洛頎心中有好多疑問,但最擔心的還是她的身體狀況。

  「不用了,讓小慧陪我回去就好了。」倪安雅抬頭看向唐洛頎,他的眼中儘是擔憂,這令她感到內疚,因為她撒謊了。

  她現在心情很亂,思緒也很亂,只想快點逃離朱瑋哲。

  「魏小姐,安雅身體不舒服,麻煩你先陪她回去。」唐洛頎對魏德慧說:「不好意思,我這裡走不開……」

  「不會不會,是我們比較不好意思……」魏德慧一臉抱歉。

  朱瑋哲從唐洛頎和倪安雅的互動中感覺出他們之間關係匪淺,頓時湧上了好勝心,他和唐洛頎從國中起一直都是校內校外的風雲人物,是好友也是最強的競爭對手。唯一不同的是——唐洛頤出生於富裕的家庭,而他凡事都得靠自己努力,同樣擁有出色的外表與才能,但成長過程卻是如此天差地別。

  待倪安雅與魏德慧離開後,朱瑋哲假裝不經意地問唐洛碩:「你喜歡小雅?」

  唐洛碩不禁笑了。「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那你得先過我這一關喔!」朱瑋哲也笑笑地說。

  「什麼意思?」唐洛頎雖然能夠感覺倪安雅與好友之間怪異的氣氛,但一時間沒有聯想到什麼。

  「晚點再告訴你,先幫我介紹幾個人。」朱瑋哲將倪安雅的事擱一邊,今晚有些大人物他得先搞定。

  「沒問題。」唐洛頎淡淡一笑,不知怎的,心中突然蒙上一層陰影。

        ******

  記者會結束後,唐洛頎和朱瑋哲找了間店坐。雖然兩人公司上有生意往來,但朱璋哲平日工作忙碌,聚在一起的機會並不太多。

  這次,他們有了共通的話題,話題的主角就是「倪安雅」。

  「我大小雅五屆,畢業的時候她還不是我的學妹;不過,因為在廣告公司上班,對相關科系的傑出學生總是會特別注意,小雅在學校時候的作品就已經很具水準,當年她跟小慧到公司應徵的時候,還是我給她們面試的。」朱瑋哲提及與倪安雅認識的經過。

  「她的個性一直是這樣的嗎?」唐洛頤笑問,對倪安雅的一切都很戚興趣。

  「這女孩很特別,像個孩子,她不懂人情世故的,也不知道什麼叫做留點面子給別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剛進公司的時候,所有主管對她簡直是又愛又恨。」

  「嗯……」唐洛頎點頭,這也是倪安雅給他的第一印象,很嗆,又直得可愛,知道她沒有惡意,也沒辦法討厭她,反而吸引他想更瞭解她。

  「我慧眼識英雄,立刻把她收到我的組裡,我們合作的那一年裡,創造出很多奇跡,她雖然很崇拜我,叫我師父,不過脾氣上來的時候還是一樣六親不認,連我都拿她沒辦法。」說到這兒,想起當年的情景,朱瑋哲不禁大笑。

  「我可以想像,你們一定相處得很愉快。」朱瑋哲是個幽默風趣的男人,在學校就一直是許多女同學愛慕的對象。

  「是啊,不過……」朱瑋哲歎了一口氣。「其實我們很多年沒見了,以前,我辜負過她,這次再相遇,我希望能好好補償她……」

  「你們……」唐洛頎愕然。「你們交往過?」

  「我那個時候有女朋友,沒辦法給她明確的承諾,雖然也喜歡她,但太多因素……我知道她很痛苦,她又是藏不住感情的人,為了不讓我為難,不得不放棄喜歡的工作。」朱瑋哲避重就輕,摻雜模稜兩可的描述,只想讓唐洛頎自動退出。

  「剛才她那個樣子你也看到了……我想她還很恨我。」

  唐洛頤的心像被誰用力猛槌了下,一陣疼痛。

  回想倪安雅見到朱瑋哲時全身緊繃的模樣來看,不管心情如何,她仍舊在意朱瑋哲;再回想更遠一些,她曾對他說過,她不喜歡男人,如今拼湊起來,是因為她曾經傷得太深、恨得太強烈,所以難以接受另一個男人的追求?

  「洛頎……我忘不了她,我們公平競爭吧,就像以前在學校那樣,各憑本事。」朱璋哲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有一個請求……」

  唐洛頤無言地等待著。

  「不要傷害小雅……她的世界跟我們不一樣,她太認真、太單純了。無論她願不願意再回到我身邊,我都坦然接受,但我絕不容許你抱著遊戲心態接近她。」

  唐洛頤沒想到會從朱瑋哲口中聽見這些話,一直認為朱瑋哲個性多情浪漫,狂傲不羈,這輩子很難有女人能讓他安定下來,如今聽他這麼說,他的確是動了真情。

  如果倪安雅遺恨他,是不是也表示這麼多年過去,她始終無法忘記這段感情?

  唐洛頎和朱瑋哲多年交情,兩人未曾為了女人損及友情,只要朱瑋哲喜歡的女孩,他絕對不碰,這是男人的默契,也是義氣,但現在他卻陷入兩難,究竟該怎麼做?

  深夜,唐洛頎回到家,撥了通電話給倪安雅,這是他連哄帶騙才要到的手機號碼。

  「睡了嗎?」

  「還沒……」倪安雅摸黑接起電話,躺了幾個小時仍無法入睡。

  「身體怎麼樣了,還不舒服嗎?」

  「沒事了。」

  「嗯……」

  電話裡傳來他沉重的歎息,歎息之後只剩一片寂靜。

  她緊握著手機,幾度欲言又止,最後便任由寂靜淹沒彼此。

  無預警地見到朱瑋哲,她的心亂成一團,不由自主回想起那段在廣告公司上班時日子。

  朱瑋哲是利用她、欺騙她,但是他也教會她許多學校裡學不到的技術;他才華洋溢、狂傲卻也懂得拿捏分寸,每個人都喜歡他,許多個夜晚,他們一群人為順利拿到案子到啤酒屋狂飲慶祝,當時的朱瑋哲讓年輕的倪安雅崇拜不已。

  有次徹夜討論一支飲料CF的腳本,連著幾天沒睡,所有人都累壞了,但隔天早上就要競稿,滿桌都是空了的提神飲料、散亂的紙張,白板畫了又擦、擦了又畫,直到天色亮起才做最後定案。

  製作完分鏡圖,兩人搭計程車趕往客戶的公司,上車後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行駛間搖搖晃晃,朦朧中感覺什麼癢癢的東西搔著她的臉頰,睜開眼發現他的唇就貼在她的唇上。

  那是她的初戀、她的初吻……

  知道被欺騙,那一刻的感覺猶如炸彈在身體裡爆炸、撕裂胸腔般疼痛,她沒有勇氣拆穿朱瑋哲的假面具,她沒辦法恨朱瑋哲,因為回憶裡有著太多美好的片段;她只是失望,對人性失望,對愛情失望,原來在男人眼中,愛情也可以只是踏往成功的一項工具。

  今晚,知道唐洛頎和朱瑋哲竟是多年的好友,她突然莫名地感到恐慌,在宴客廳時尚下能釐清恐懼由何而生,回到家沈靜下來,才知道自己多麼膽小,多害怕愛情再次帶來傷害。

  好像走回了相同的路,沿途的風景那般相似——

  她受唐洛頎的沈穩氣質吸引,喜歡他像寵愛孩子般包容她的壞脾氣,他逗她開心、惹得她臉紅心跳,一旦走進愛情她就彷彿變得不像自己,把一身的尖刺硬殼全卸了下來,再沒有能力保護自己。

  當唐洛頎和朱璋哲同時站在眼前,那一瞬間,他們的身影彷彿重疊了,她害怕他們其實是同一種人,害伯這段感情最後的結局只是再次證明自己有多瞎,瞎到連續兩次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

  「安雅……」沉默許久,唐洛頎終於發出聲音。

  「對不起……」倪安雅不知道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她腦子很亂,需要一點時間,也許,她還沒準備好,朱瑋哲的存在,彷彿成了她和唐洛頎之間一個永難抹滅的印記,證明她曾經多愚蠢。

  她,沒了自信。

  「為什麼對不起?」她想喊停、想退出了?想回到朱瑋哲的身邊嗎?

        「對不起……」她又說了一次,便匆匆將電話掛斷了。

  唐洛頎握著再也沒有聲音的手機,茫茫然地望向窗外的黑幕。

  倪安雅的一句「對不起」,彷彿無情地將唐洛頎推出心門外,他望著緊閉的門扉,失去了抬起手的力道……

TOP

第8章

  炎熱的氣溫漸漸消褪,夏去秋來,清晨開始透著微涼,街上行人的情緒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起伏躁動。

  唐洛頎的生活一如往常,悠閒地用完豐盛早餐,開車進公司,簡單地花半個小時和部屬開個會,聽取市場簡報,而後翻翻雜誌,打幾通電話和朋友聊聊天,也許約個時間見面吃飯,處理完公事便外出繞繞;隨興而至,隨遇而安,他的工作便是從這些看似不經意的休閒活動中汲取資訊。

  他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擁有相近的成長背景,吃喝玩樂樣樣在行,經常幾個人約著,兩、三部車全省跑透透,上山下海,哪裡有新鮮玩意兒就往哪裡鑽,一年中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國外,玩伴愈聚愈多,只要體力夠、時間夠,活動永遠是一個接著一個,不必擔心無聊沒事做。

  上次在記者會中和朱瑋哲見面後,已經一個月過去了,唐洛頎悄悄地從他們哥倆的競爭遊戲中退出,沒再找過倪安雅。

  他經常想起她;清晨醒來、坐在辦公室裡、開會間、玩樂時……她的表情、她說過的話、她的身影,只要一下注意便會閃進腦海中,占駐不走。

  然而,感情的事不能強求,他感覺得到倪安雅對朱瑋哲的念念不忘,而朱瑋哲同樣真心想挽回這段戚情,摻進一個他,只會讓三個人的關係變得複雜,最後誰也無法得到快樂。

  也許再過一些日子,他能夠淡忘那些對倪安雅的感覺,他跟她還是可以像朋友,坐下來,輕鬆地聊聊彼此近況。

  事實上這並不容易做到,但他努力試著去維護三人之間的感情。這些日子,他比平常還忙碌,下班後總要吆喝一群朋友開PARTY、喝酒、打屁,有時,獨自開遊艇出去,漫無目的地在海上漂蕩一晚。

  當時間緩慢地讓人能戚覺到它流逝的速度是件可怕的事,唐洛頤突然覺得需要好多好多東西來填滿它,他的忙碌是刻意經營出來的,忙到失去了休閒的意義。

  只是,無論生活被填得多滿,心底始終有個角落是空蕩蕩的,他知道,卻不能去正視它。

  晚上,唐洛頎和幾個朋友到一間新開不久的PUB,聽說裡面的服務生都很正——男人永遠抗拒不了美女的誘惑。唐洛頎對朋友形容的辣妹並不感興趣,但他從不掃朋友的興,只要大家開心就好。

  這一票黃金單身漢到了PUB,個個風流個儻,出手闊綽,很快便吸引店內的女性顧客注意,年輕漂亮的女服務生也慇勤地提供最好的服務。

  「洛頎,最近怎麼都沒見你帶女朋友出來玩?」朋友好奇地問他。

  「暫時沒女朋友。」

  「少來,你會缺女朋友,那我們這些人不就都喝西北風了。」

  「我看你是一個不夠,還想多拐幾個漂亮美眉,湊一打是不是?」幾個人拚命挖苦他。

        唐洛頎不是唇紅齒白的英俊小生,但他體格健碩,是那種穿T恤能隱隱看見衣服底下肌肉線條的好身材,加上他酷酷的表情,深鑿搶眼的五官,看來危險卻讓女人像飛蛾撲火般地湧向他,每次到夜店,經常屁股還沒坐熱就已經被辣妹團團包圍,讓人羨慕不已。

  「最近吃素,對身體比較好。」唐洛頎說了句玩笑話,引來朋友哄堂大笑。

  他卻笑不出來。  

  他心裡有個女人,還來不及介紹給朋友認識,還來不及宣佈這次他栽慘了,還來不及讓那個女人走進他的生活,一切便已經成了過去式……

  唐洛頎猛然灌下一口酒,漿液順著喉頭滑入胃裡,一陣灼熱,最好能讓這灼熱感轉移胸口的悶痛,麻痺他的感官。

  忽然間,吧檯附近不知發生什麼事,引起些微騷動,幾個服務生圍過去,好事的客人也都伸長脖子遠遠望著。

  「喂!你!離我姊遠一點——」

  唐洛頎原不以為意,但在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後,像是從夢中驚醒,整個人從沙發彈跳起來。

  「洛頎,你幹麼?」朋友納悶問道。

  「等我一下。」唐洛頎示意朋友繼續喝酒,說完逕自走向吧檯。

  「你瘋了是不是?穿成這樣像什麼,快跟我回家!」倪安雅朝姊姊倪安蘿大吼,就像看不慣女兒穿著的母親,氣到快中風。

  「小姐,你姊穿這樣很性感啊,有什麼不對。」倪安雅的出現令坐在吧檯的男客們十分掃興,揶揄地說:「倒是你,漂亮是漂亮,怎麼穿得比我阿嬤還保守?」

  「我穿怎樣關你屁事!」

  唐洛頎走到圍觀的服務生後方,發現正和人爭執的倪安雅,一旁的幾個男人已然動怒。

  「你這女人真的很欠扁。」一個被激怒的男客揚起手掌。

  「你敢動我一下,今晚就別想離開警察局!」倪安雅挺起腰,擺好架勢,不畏威脅。

  唐洛頎立刻衝過人牆,護在倪安雅身前。「不好意思,打擾各位喝酒的興致,今晚的消費我買單,別客氣,盡量喝,玩得開心點。」

  他從皮夾裡抽出一疊鈔票,遞給一旁的服務生。「不夠的話,等我回來再給。」

  倪安雅從背影、從聲音認出了唐洛頤,雖然錯愕但腦子裡轉的卻是——她沒有錯,為什麼要他替她道歉?

  「走開……」她從背後使勁推他,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別多管閒事!」

  無奈他不動如山,轉個身反而攫住她一雙小手。

  「放開我……」倪安雅低吼著。

  「你女朋友很嗆啊!趁早甩了免得惹禍上身。」那些男客見到高大的唐洛頎出現也只能息事寧人,但嘴上仍忍不住酸了幾句。

  「我就是——」

  倪安雅還想回嗆回去,但唐洛頎將她的臉壓向他懷裡,緊緊摟著,剩餘的話全消失在他鋼鐵一般的胸膛裡。

  「這是你姊?」唐洛頤見倪安雅身後站著一個和她有幾分相似的女人,穿著性戚,唯臉上的蒼白膽怯與打扮格格不入。

  倪安雅沒辦法開口說話,只能點點頭。

  「失禮了。」唐洛頤一手攬著倪安雅的腰,一手將她姊姊護進臂彎,快步走向大門。

  再不離開,這個死不示弱的女人不知道要惹火多少男人,就算他身強體壯也沒辦法以一擋十。

  「安雅……我沒喝酒,只是跟朋友聊聊天……」倪安蘿被強行帶走,無辜地向妹妹解釋。

  「別天真了,你知道他們用什麼眼光打量你嗎?這叫朋友,你認識他們多久?」倪安雅氣唐洛頎架著她像拎著弱不禁風的小雞,但當前最重要的事是罵醒不諳世事的姊姊。

  「剛認識……可是他們人很好……」

  「好個屁,等你明天早上莫名其妙地從飯店醒來,全身一絲不掛,你才會清楚什麼叫人很好!」倪安雅吼得聲音都快啞了,她這個笨姊姊還是相信全天下的人都跟她一樣無害。

  「先上車。」唐洛碩打開自己的車門。

  「我自己有開車來。」倪安雅拖著姊姊就要離開。

  「我說上車!」他將她抓回來。

  倪安雅瞪著他,他弄痛她了。

  唐洛頎也回視她,緊抿的唇顯示他努力壓抑著怒氣。

  這女人光會教訓她姊姊,怎麼不想想自己身上幾兩肉,以為自己是女超人,憑那點花拳繡腿就能拯救世界?

  「姊,上車吧……」倪安雅不敵他的氣勢,只好讓姊姊先坐進車裡,隨後跟著坐入後座。

  「地址。」唐洛頎言簡意賅、他怕再多說幾個字,三字經就要飆出來了。

  他早該更嚴厲地警告她,別去挑戰男人的耐性,別以為聲音大、氣勢強人家就怕你,當男人被激到失去理智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生氣是因為害怕,因為不能陪在她身邊,害怕她吃虧、害怕她受傷、害怕沒人保護她。

  倪安雅念完地址後,整個人累得癱靠在椅背上。

  每一次武裝強悍,每一次據理力爭都得使盡全力、鼓脹自己,她其實不是跟人吵架的料,只是吃了幾次虧後發現,軟弱只是讓人更容易騎到頭上來。

  她父母就是老好人,教育出的孩子也都一樣心地善良、柔軟溫馴。

  母親幾次被朋友倒會、父親在公司裡幫上司背黑鍋、姊姊遭劈腿、悔婚,妹妹只因長得甜美可人,在學校受男孩歡迎便遭女同學嫉妒,惡意地叫了校外的小混混在她回家的途中綁走她……

  她無法忍受那些惡毒的人在傷害別人之後仍快活逍遙,只有嘗過相同的恐懼,才會瞭解自己曾經犯下多麼不可饒恕的罪行。

  她的力量或許很薄弱,但是她的意志很堅定,為了保護家人她什麼都可以豁出去,不計後果。

  但是……她也很受傷,為這世界上永遠不會消失的不公平、不正義而受傷,為什麼人性總是那樣醜陋、那樣自私?

        「安雅……」倪安蘿見妹妹不說話,心裡很難受。

  倪安雅握住姊姊的手,輕拍了下。「對不起,剛才對你大吼大叫……」

  「我知道你擔心我,只是我想改變一下自己……讓自己比較有女人味一點……」倪安蘿不像姊姊,倒像是倪安雅的女兒,小聲地解釋。

  「改變很好,但也別那麼極端。」倪安雅笑了笑。「想去哪裡,讓我陪你去,至少也找個朋友一起去,好不好?」

  「嗯……」倪安蘿在黑暗中淌下了淚,她想要變得堅強獨立一點,就像安雅這樣,不過,好難,她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傷口不再痛……

  坐在前座的唐洛頎靜靜聽著倪安雅安慰姊姊,溫柔的語調、眉心糾著的擔憂,在在顯示她們姊妹情深,所以,上次見到了那個男人才會情緒崩潰,氣到紅了眼眶。

  這個女人全身張狂的刺是為保護家人、保護朋友,只是……懂不懂保護自己?

  抵達家門,倪安雅送姊姊進房間後踅回大門,唐洛頎還在那裡等她。

  她站在門口,他站在車邊,兩人遙遙地相望。

  唐洛頗忍著不衝過去擁抱她。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希望再多看他一眼。

  以前她嫌他黏、罵他不正經、說他油嘴滑舌、怕他其實是個花花公子,追女孩子那麼多花招,偏偏,「想念」總是在分開後才開始蔓延……

  他們沒有明確的開始,也結束得糊里糊塗;那一夜,那一通電話,紊亂的思緒、惶然的心情,他們在電話裡沉默,所有的話梗在喉嚨,用盡了力氣仍舊吐不出一個字,最後讓沉默各自解讀。

  她需要時間沈澱自己的心情,只是沒想到他自此消失,而她沒有勇氣問為什麼,就怕答案正是她所擔心的——其實他沒那麼認真、其實他沒那麼喜歡她。

  「那……」他起了個音卻遲遲不接下文,只是望著她,像百般不捨離開她。

  「怎樣……」倪安雅下意識地扭著手指,期待他多說點什麼。

  但,他該說什麼,她又想聽什麼?

  愛情讓女人迷惘,無論是青澀少女,還是身經百戰的愛情高手,當真正面對渴望能長長久久走下去的男人時,那種害怕歷史重演又期待不同未來的掙扎,如同在黑夜中摸索,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跳。

  男人不懂,女人需要的是更堅定的雙手,指引她,帶領她,消滅那莫名的恐懼,但是……他失去耐性,離開了。

  「沒……沒什麼……」縱使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可現在都不該再由他口中說出,既然他都選擇了放棄。

  「喔……」她點點頭。

  兩人又沉默了,繼續你看我、我看你。

  「我姊姊……」倪安雅起了頭。

  「她怎麼了?」唐洛頤下自覺地走近她。

  「她未婚夫劈腿……」

  「我知道,有次我們去吃飯的時候還遇到他。」

  「對。」她想起那個夜晚,她對他說了好多家裡的事,現在回想起才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當時她能如此輕易地對他敞開心房,而今卻沒有勇氣告訴他她還在等他。「之後,她像變了一個人……原本她的裙子都穿到膝蓋以下,我擔心她……」

  「你姊姊已經是成人了。」他微笑道,要她別太擔心。

  「我也曉得,可是她一直待在學校,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險,而且,她就只交過一個男朋友。」倪安雅歎口氣,覺得自己解決問題的能力實在太差。

  「療傷是需要時間的,至少她嘗試改變自己,而不是關在房間裡哭泣,這點應該高興,當她接觸到原本不認識的世界,發現世界如此之大,也許她就不會再執著於過去的事。」

  「你說得也有道理……」倪安雅心想,是不是她也把自己的世界局限得太狹隘了,所以總是太嚴肅、太認真看待事情,像唐洛頎,凡事淡然處之,什麼都可以輕易地提起放下。

  包括她……

  「那就別再皺著眉頭了。」他輕敲她的眉心。

  「嗯。」她露出微笑,他總是能用簡單的道理解開她的煩惱。

  「最近好嗎?」兩人的氣氛好轉,唐洛頤才問出他最想知道的事。

  「還是這樣啊,接案子、畫圖、熬夜、生氣……」

        「你跟……不——」他換一個說法。「瑋哲呢?我又好一陣子沒見到他了。」

  「他?為什麼問我?」

  「他沒去找你嗎?」唐洛頎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最近他是常到我們公司,委託我們做些案子,不過我沒問他好不好,看起來是還不錯。」

  上次,魏德慧給了朱瑋哲名片,隔天他就很帶了幾個案子過來,工作量爆增,加上魏德慧的預產期愈來愈近,最後他們決定再多聘請一位業務跟設計師。

  過去,朱瑋哲留給她的那些不愉快記憶隨著頻繁的接觸,似乎變得不那麼深刻,倪安雅也能跳脫出來用另外一個角度看他;以前,她欣賞他的才華,喜歡他的幽默風趣,他對她的照顧使她萌生愛意,所以在知道他早有女朋友時才會有種被欺騙的感覺,那種感覺對是非分明的倪安雅而言,太過震撼,以至於許多年過去,始終無法釋懷。

  如今再看朱瑋哲,其實也就是一個平凡的男人,在同一個地方待久了,愈來愈熟悉業態,理想被遠遠拋到腦後,只要能做出客人想要的東西就夠了,他的才華蒙上了灰,失去了鬥志,便不再那麼熠熠生輝。

  「他說……」

  「說什麼?」

  「算了……這些話應當由他親口告訴你,我不能替他轉述。」

  「為什麼?」她不懂唐洛頤想表達什麼。

  「沒什麼……」最後,唐洛碩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祝你們幸福,再見。」

  他揮揮手,轉身離開。

  倪安雅其實不在乎朱瑋哲說過什麼,她想留住他,但開不了口,最後只能凝望他離去的背影,恨自己的懦弱。

  ******

  唐洛頎開車回到PUB,一坐下便拿起朋友的酒杯,一口飲盡。

  「什麼事去了那麼久?」朋友問道。

        唐洛頎說不出話來,只是搖頭,一邊舉起手招來服務生,指指空了的酒杯。

  「有這麼口渴?」朋友都知道唐洛頎酒品很好,淺嘗即止,從不追酒,但今晚他看來很怪,一臉沉重。「女人?」

  「是兄弟就別問了……」他胸口很痛,在離開倪安雅的那一剎那,整個人彷彿被撕裂了,原本擁有她的他,故作什麼瀟瀟,還祝他們幸福。

  他說謊,漫天大謊,其實心裡一點都不希望倪安雅的幸福是另一個男人給的。一杯接著一杯嗆辣的酒灌進喉嚨,誰愛誰、誰是闖入的第三者、該退讓還是強留她在身邊……他的腦子已經亂成一團,躁熱得想發狂。

  「再去KTV唱歌吧!」他起身,買單,吆喝一群朋友繼續狂歡。

  「嘿,兄弟,借酒燒愁愁更愁啊,有什麼事說出來大家幫你想想辦法。」朋友記得唐洛頎根本很少聽流行音樂,更別說唱歌了,現在居然提議去KTV續攤?

  「沒事。」他還沒喝夠,至少還不夠醉,當人還太清醒,長夜就顯得格外的難熬,他需要做些事來轉移注意力。

  「想去我們就走吧!」朋友們今晚剛認識幾位美眉,正好需要一些餘興節目拉近彼此的距離。

  一票人浩浩蕩蕩來到知名連鎖KTV,叫了酒和滿滿一桌菜,點了幾首熱鬧的快歌炒熱氣氛,紙醉金迷的夜晚才剛剛拉開序幕。

  唐洛頎茫然地望著超大電視螢幕,手中的酒杯一刻也沒放下來,儘管耳邊充滿愉悅的笑聲,唱唱跳跳熱鬧不已,但他卻始終無法忘記一個身影,而每當這個身影浮現腦海,他的心就開始往海底沈沒。

  他曾試圖解釋這份不捨,也許因為才剛剛開始,所有的一切都還停留在最美好的階段,她留給他的記憶是那樣鮮明輕快;時而飛揚蠻橫,時而柔軟單純,她的笑聲像孩子般開心,她老是選擇扮壞人,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忘不了她甜美的唇、忘不了擁她在懷裡的感動、忘不了她在電話裡慌亂心煩的道歉,也忘不了曾經為了即將見到她而心緒浮動的快樂。

  這是他第一次強烈想要擁有的女人,卻也是第一次不得不放手的女人,為什麼命運如此捉弄人?

  唐洛頤身處在熱鬧的氣氛中,聽著一首首動人的歌曲卻猶如行屍走肉,直到眼前的螢幕打出(當愛已成往事)……

  他苦苦地再灌進一口酒,連KTV這麼歡樂的場所,偶然出現的一首歌也能輕易打倒他。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裡

  真的要斷了過去,讓明天好好繼續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

  愛情它是個難題,讓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許可以,忘了你卻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裡

  我對你仍有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作詞:李宗盛)

  唐洛頎怔怔地望著字幕跳出的歌詞,聽著悲愴的曲調,心揪成了一團。

  「這是誰唱的?」他問身旁的朋友。

  「當愛已成往事,林憶蓮跟李宗盛合唱的,聽說他們就是因為合作這張專輯才讓感情曝光,林憶蓮成了第三者,雖然後來他們結婚了,最後還是離婚收場,可惜,才子佳人……」朋友八卦地評論演藝圈的風風雨雨。

  「我想再聽一次,幫我點歌。」

  「沒問題,難得你感興趣。」歌曲結束後,朋友插播請美眉再唱一遍。

  他靜靜地又聽完一逼,不夠,要求再聽一次,立刻遭到所有人抗議。

  離開KTV後,唐洛頎到朋友家借來了這張CD,一個人坐在漆黑的客廳裡,任音樂播放了一逼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直到醉了、直到倒下,他的耳邊仍不停地響著——

  我對你仍有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TOP

第9章

  「祝我們幸福……祝你們幸福……什麼意思啊?」

  倪安雅坐在繪圖桌前,抓抓一頭亂髮,還是想不透唐洛頤那句話的意思。

  「你再抓,頭髮都快掉光了。」魏德慧拉住她的手。「想不出來要怎麼設計嗎?要不要我再給你一些方向?」

  「不在家好好休息,你來公司幹麼?」倪安雅連忙拉來椅子讓魏德慧坐下。

  「這個星期就是預產期了,你還給我東跑西跑?」

  「跑慣了,待在家裡很無聊。」

  「無聊也總比在大馬路上突然要生了好吧!」

  「你電影看太多,哪是說生就生,開始陣痛離生都還有一大段時間,可以整理住院的東西。」魏德慧覺得倪安雅太大驚小怪。

  是說這也不奇怪,她對別人的事總是比自己的事還緊張、還看重。

  「不行、不行,我先載你回家。」倪安雅拿了車鑰匙,扶魏德慧起來。「你待在這裡我會心神不寧。」

  「心神不寧的原因不是我吧……」魏德慧拗不過她,只好坐上倪安雅那輛超過十年的老爺車。

  「不然還有什麼原因?」倪安雅假裝鎮定地問。

  「光你這個表情我還看不出來你有事,那這個朋友也別當了。」魏德慧當場戳破她的偽裝。

  「你就在家乖乖待著,保持心情愉快,把我乾女兒健健康康的生下來,暫時讓腦袋休息,別亂想些有的沒有的。」

  「你說我就不想,不說我只好自己亂猜些有的沒有的。」

  「厚——你很盧捏!」

  「虎在深山裡啦!」魏德慧不理會她的裝腔作勢。「快說,到底在煩什麼?」

  「就……那個唐洛頎……」

  「咦?你們又見面了?你有沒有問他為什麼突然失蹤?」聽到「唐洛頎」三個字,魏德慧整張臉都快貼到倪安雅臉上。

  「沒有……」

  「為什麼不問?之前他追你追得那麼勤,怎麼會熊熊就沒下文了?」

  「可能是終於『醒了』吧……」倪安雅挖苦自己。「發現原來這個女人根本沒什麼魅力可言。」就像她突然發現不再迷戀朱瑋哲一樣的道理。

  「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在哪裡,喜歡你這種個性的人,就是喜歡,不可能無緣無故變不喜歡,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且,你看朱瑋哲還不是回頭找你了。」

  「關朱瑋哲什麼事?」為什麼連魏德慧也扯上他。

  「你看不出來他在追你?」

  「別亂說。」倪安雅真的沒看出來。

  「你看不出來也是正常的,因為你根本沒正眼瞧過他,哈哈!」魏德慧笑著解釋:「朱瑋哲應該已經清楚自己根本沒機會了,最近都派他的助理拿案子過來,下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跟唐洛頗見面,然後呢?」

  「不會吧……」倪安雅東拼西湊,腦中一片混亂。「所以他說『祝我們幸一順』!」

  「誰說?」

  「不對啊……」倪安雅陷入苦思。「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怎麼可能知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啦!不說清楚,要把我急死是不是?」真正有產前躁鬱症的是魏德慧。

  「我剛才本來就要說了,是你一直打斷我。」倪安雅接著轉述唐洛頎對她說的那些話。

  「祝你們幸福?」魏德慧開始解謎。

  「『你們』是指我跟朱瑋哲嗎?」

  「應該是……不過他應該不知道你們以前……」

  「我們以前也沒怎麼樣!」倪安雅急忙解釋。

  「我知道,你別急,讓我好好想想……」魏德慧冷靜下來思考,只有一種可能。「可能是朱瑋哲告訴唐洛頎的。」

  「告訴他什麼?」

  「說你們在交往嘍,他跟朱瑋哲是麻吉,朋友妻不可欺,所以他才會突然退出,還說祝你們兩個幸福嘛!」魏德慧心想,唐洛頎還滿君子的。

  不過,這朱瑋哲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了,奸詐的小人!

  「喔……」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只表示她對他而言是可有可無的。

  「不會吧,這麼冷靜?」魏德慧對倪安雅的反應十分詫異。「無中生有、亂造謠、欺騙、被誤會……你最討厭的不就是這些嗎?」

  「算了……」倪安雅淒淒一笑。「反正我覺得談戀愛也很麻煩,自己一個人比較自在。」

  「你就繼續嘴硬,繼續逞強,反正晚上躲在棉被裡哭又不會有人看到。」

  「不然我還能怎樣!」倪安雅失控地吼,吼完一陣心酸,撇開臉去遮掩發熱的眼眶。「對不起……」

        「我沒事。」魏德慧歎口氣,拍拍她的肩。

  這個女人,別人的事她衝鋒陷陣跑第一,遇到自己的事就縮進龜殼,放棄永遠比挖出真相來得安全。

  看來這事,得由她出馬了。

  ******

  魏德慧回到家後,立刻撥電話給唐洛頎。

  「好久不見……」唐洛頎聽見魏德慧的聲音就彷彿感受到了倪安雅在一旁,讓他一陣悵然。「預產期就這幾天是嗎?還在工作?」

  「沒有,在家休息。」魏德慧很感動,他竟記得她的預產期。這樣細心體貼的男人,怎麼能讓他就這樣和安雅錯身而過?

  「寶寶生下來後記得通知我,我準備了禮物要送他。」唐洛頎喜歡倪安雅,也真心喜歡她身邊的家人、朋友。

  「謝謝……不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有時間見個面嗎?」她可以在電話裡說,但她必須先從唐洛頎的眼睛,從他臉上確定他對安雅的真正感情。

  魏德慧問完後聽見背景廣播。「咦?你在機場,要出國嗎?」

  「嗯,去一趟香港,朋友生日。沒關係,我可以搭晚一點的班機,你在哪裡?我馬上過去。」

  魏德慧跟他約在住家附近的一間咖啡廳。

  她沒提這件「重要的事」其實是跟安雅有關,唐洛頎也什麼都沒問,光是從他如此重視安雅的朋友的這份心,就能瞭解這個男人「從沒醒過」,他真的愛安雅。

  從桃園機場到這裡還需要些時間,魏德慧撐起腰回到房裡,整理生產住院的生活用品。

  待時間差不多了,她才出門,慢慢走到和唐洛頎相約的咖啡廳。

  等了幾分鐘,他便到了。

  「你如果再憔悴個幾分就更完美了。」一見到唐洛頎,魏德慧立刻挖苦他。

  「這麼久不見,還是這麼英俊瀟灑,不像為情所困。」

  唐洛頤苦笑了下。「安雅……她好嗎?」

        「不好。」她拉下臉,嚇他。果然,他一心掛念著的還是安雅。

  「她怎麼了?」昨天見到她還好好的,發生了什麼事?

  「你先告訴我,為什麼突然不見?雖然不關我的事,但我跟安雅情同姊妹……」

  「我瞭解。」唐洛頎點點頭。「我跟瑋哲也親得像兄弟一樣。」

  「所以,你真的把安雅當成了禮物,拱手送給朱瑋哲?」真被她料中了。

  「不能這麼說,他們彼此喜歡……」

  「那就是你其實沒那麼喜歡安雅。」魏德慧兩手撐在桌面,激動地快站起來了。

  「不是……」唐洛頎無法解釋,只能無言地搖頭,但,痛苦寫在臉上。

  魏德慧覺得逼他也很殘忍,誰曉得狡猾的朱瑋哲到底怎麼跟他說的,不過,男人之間那無聊的義氣也讓人很火大。「安雅跟你說過她喜歡朱瑋哲?」

  「她只跟我說對不起……我知道她說不出口,我也不想為難她。」唐洛頎難掩眼中的落寞,卻只能化成無聲的歎息。

  「原來……」魏德慧差點昏倒,倪安雅這個豬頭,沒頭沒尾的說什麼對不起,根本是誤導。「你等等……」

  她快生了,性子比較急,馬上拿起手機撥給倪安雅。

  「喂,你是不是跟唐洛頤說過『對不起』這句話?」

  「有嗎?」倪安雅一頭霧水,才剛送魏德慧回家,竟突然打電話來,害她以為魏德慧要生了。「我不記得了……什麼時候?」

  「算了,你喔!豬頭……」魏德慧得先解決眼前這個男人。「晚點我再給你電話,拜拜!」

  掛斷電話,她直視唐洛頎。

  「我不知道朱瑋哲跟你說了什麼,不過,我現在告訴你的是我在安雅身邊,從頭到尾第一手看到、聽到的真實版本。」

  魏德慧娓娓道來,從她們畢業後到廣告公司上班,倪安雅為什麼欣賞朱瑋哲,朱瑋哲又是如何為了成功一邊瞞著倪安雅,一邊安撫女朋友腳踏兩條船,最後還將出軌的事實歸咎於倪安雅太年輕,誤把他的關心當成愛情,他只是不願意傷害她……

  這裡頭有些內幕甚至連倪安雅都不知情,魏德慧不想在她的傷口撒鹽,他們離開了廣告公司,原本這些事一直藏在魏德慧心裡,但為了這小倆口,她不得不把朱瑋哲的小人行徑全攤開來。

  「這次朱瑋哲再次回來找安雅,你以為他是真心的嗎?」魏德慧嗤之以鼻。

  「我打電話問過以前在廣告公司的同事了,他是陞官發財了,他的女朋友還是同一個沒換,不過,這幾年不斷地偷吃、劈腿,牛牽到北京還是牛,狗改不了吃屎,你居然把安雅讓給那個爛人?」

  聽完,唐洛頎很震驚——

  這不是他認識的朱瑋哲;朱瑋哲是渴望受肯定、渴望成功沒錯,但也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如果朱瑋哲真的變了,那只能說權力、慾望真的太容易讓人迷失心智……

  「你不相信我說的?」

  「我相信……」唐洛頤看向魏德慧。「我也相信瑋哲是真的喜歡安雅,只是男人有時不得不優先考慮事業,畢竟這個社會評價男人的成功與否角度太過狹隘,這迷思不容易打破……」

  魏德慧無法反駁唐洛頎的說法,但也不以為然。「所以說女人活該做男人追逐成功背後的犧牲者?朱瑋哲劈腿有理,你們是哥兒們,你挺他?」

  「不是,劈腿當然不對——」唐洛頎連忙解釋:「我要說的是,是我的錯,沒把事情弄清楚……」

  「那現在……你還是要把安雅拱手讓人?」她挖苦道。

  「我認錯了。」唐洛頎擠出苦笑。「我得見安雅一面,向她道歉,而且,保證不再做這種糊塗事。」

  「呃……」魏德慧突然全身緊繃。「我想……你很快就能見到她了。」

  接著,她臉一皺,大叫出聲。

  「你怎麼了?」唐洛頎起身衝到她身旁。「要生了嗎?」

  她咬著牙,白著一張臉,幾秒後又放鬆下來。「開始陣痛了,我得回家拿行李,準備到醫院了。」

        魏德慧拿出手機撥給上班中的老公,告訴他說:「孩子想見你了。」

  ******

  倪安雅從醫院門口一路狂奔到產房,沒見到魏德慧的丈夫,倒是意外地發現唐洛頎。

  「生了沒?生了沒?」她緊張地抓著他的手。「小慧的老公呢?還沒到嗎?她在哪裡,我去陪她……」

  「魏小姐的先生陪她進產房了,別急。」他撥開她被汗水濡濕的劉海,笑著拍撫她的背。「坐下等,沒這麼快的。」

  「沒辦法……」倪安雅在產房外走來走去,不時朝根本看不到裡頭的產房探頭。「是不是很痛?她怎麼過來的?東西都準備齊了嗎?要不要我再帶點東西過來?」

  唐洛頎沒見過孕婦生產有人比丈夫還慌張的,倪安雅就是頭一個。他將她按到椅子上,手臂圈住她,命令她冷靜下來聽他說話。

  「她很堅強,剛開始陣痛的時候還堅持走路回家拿行李,說是這樣比較容易生產,後來陣痛頻率愈來愈高時,沒來得及等她丈夫回家,我就先送她到醫院來了。」

  「對……醫生說過,要多走路……」倪安雅緊張得連手心都冒汗了。「小慧,記得要深呼吸再吐氣啊……」

  這時,產房裡傳出哀嚎聲,倪安雅也跟著站起來尖叫,彷彿生孩子的是她,惹得走廊上還在走來走去等待生產的孕婦笑了出聲。

  唐洛頎不禁莞爾。「我可以想像等你自己生孩子的時候有多驚人……」

  倪安雅白他一眼,頓時才想到一個問題——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終於發現是我了嗎?」

  「我知道是你……」她微紅了臉。「不過現在你又不重要。」

  他不介意自己的重要性排在魏德慧後面。「安雅,我要向你道歉……」

  「……」她滿臉問號。

        他成功的轉移了她的緊張。

  「關於瑋哲的事……對不起,我誤以為你們彼此喜歡。」

  「你以為?為什麼不直接問我?」她自己膽小地不敢問他為什麼消失,卻興師問罪起他為什麼擅自以為她喜歡朱瑋哲。

  乍地,她想起先前魏德慧打電話給她時,沒頭沒尾地問她是不是對唐洛頎說過「對不起」這句話。

  接著,她便記起那句話是什麼時候說的了。

  豬頭……陰錯陽差的烏龍。

  「我……」唐洛頗原想解釋他會誤會的原因,但追根究柢,這錯還是錯在自己的「男人義氣」。

  「所以,你真的要把我讓給朱瑋哲?」他聽了她說「對不起」,就以為她喜歡的是朱瑋哲,然後,他就「放棄」下。

  他只能低頭默認。

  「朋友之妻下可欺……」她想發飆。

  雖然她是誤導了他,但他居然就因為一句「字意不明」的話而輕易放棄,對他而言,她真是「重要」啊!

  「我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

  「女人是讓你們用來稱兄道弟的贈禮?」

  他不敢吭聲,雖然這盤問的過程他先前才經歷了一次。

  「我告訴過你不要招惹我,你不聽,現在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團亂又放手一走了之,你這樣跟我大姊的未婚夫有什麼兩樣?」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的話,我先說十次對不起,你讓我扁個痛快,要不要?」

  「好……」他忍不住笑出聲,這句話好耳熟。

  「還笑!」她捏他,卻捨不得弄痛他。

  「對不起……」他為自己克制不了笑聲道歉,但她實在太可愛了。

  「我最討厭你這種偽君子了,既然可以隨隨便便把我讓給別人,那表示你根本不在乎我,何必假惺惺說什麼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錯了。」他絕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知道錯了就滾遠一點,我可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笨女人,哼!」她甩過臉去,雙手環在胸前,不理他。

  唐洛頒認分地坐在她身邊不發一語,只是若有似無地蹭著她的肩膀。

  一個高大英挺的男人,現在家只楚楚可憐待人寵愛的小綿羊……

  「你很熱欸,別靠我這麼近。」她挪開位置。

  她最討厭他這種悶不吭聲、裝無辜的樣子了,好像都是她在欺負他、冤枉他;雖然她承認自己也有錯,而且還是個「俗辣」,只會躲在棉被裡偷偷掉眼淚,什麼都不敢問,結果把她折磨得半死的原因竟然是場烏龍……

  「因為太喜歡你了,光是坐在你身邊,我就內心波濤洶湧……」他又坐近她。

  「你在講黃色的喔!」她噗哧一聲,笑著槌他。

  她能怪他什麼,罵他豬頭、笨蛋、爛好人,可是,她就偏偏喜歡這個豬頭、笨蛋、爛好人。他跟她爸爸、媽媽、姊姊、妹妹一樣笨……

  但是她愛,愛他們的正直、愛他們的不爭、愛他們總是相信人性本善、愛他們永遠比她高幾百倍的「EQ」。

  「那叫慾火焚身,不一樣。」他的目光好熱、好赤裸。

  「你很無賴耶!」她拚命打他,直到他包覆她的小小拳頭,將她拉進懷裡。

  「我只賴著你。」他繼續用柔情加甜言蜜語攻勢。

  「我才不相信,你們男人都一樣,把女人當笨蛋。」她又感歎又懷念這溫熱的擁抱。

  「不過,你是我見過最笨的,笨到讓我不能不在身邊保護你。」

  「我才不笨!」她抗議,捏他肚子。

  「那我們打個賭,你一定會上我的當。」

  「好啊,賭就賭。」她揚起下巴,不肯認輸地直視他。

  他低下頭,封住她的唇。

  「唔……」她瞪大眼,而後又情不自禁合上。

  這是他第二次吻她。

  距離上一次已經好久了,但是,她卻經常想起、夢起、幻想起。

        他的擁抱好堅定、他的吻好溫柔、他的氣息好暈眩人、他的一切都教她迷亂……  

  唐洛頎捧著她的臉,輕啄她的唇瓣,淺淺地品嚐她的甜美,彷彿她是個易碎的瓷娃娃,那份輕柔珍惜,暖了她的心窩。

  當他離開她的唇,熱切地注視她的眼時,她已經被融得軟綿綿了。

  「你犯規……」她紅著臉,虛弱地指控。

  「那要怎麼罰我?」他噙著笑,以指腹輕刷著她粉嫩的臉頰。

  「讓我想想……」被這樣的濃情密意包圍著,她的腦袋還管用就有鬼了。

  「慢慢想……」他再次將她摟進臂彎裡。

  不管她想怎麼罰他都沒關係,只要她還願意留在他身邊。

  他真的錯了,錯得離譜,這個錯無關朱瑋哲的謊言,而是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退讓,不應該將自己心愛女人的幸福交到別人手上。

  經過這一次的教訓,受過這些日子的折磨,他再不會放手了,他不只要道歉,更要付諸實際的行動,他堅信,堅信自己能帶給安雅幸福。

  「我是不是上當了?」她溫馴地靠著他的肩,滿足地輕吁了口氣。

  他說得沒錯,她真的很笨,笨到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愛情讓她變弱智、變腦殘,即使害怕受傷卻阻止不了想念他。

  「其實,真正上當的是我。」

  「怎麼說?」她抬起頭看他,而後又害羞地低下頭。

  「我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危險,不知道會不可自拔地愛上你,當你警告我不能靠你太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那個危險標誌應該放遠一點。」

  「怕危險,你可以把我轉讓給別人啊。」她故意揶揄說。

  「再也不敢了……」他求饒。「我是個大笨蛋,原諒我好不好?」

  「大笨蛋!」她罵他也罵自己。不管害不害怕,不管結果會不會再次令她心傷,既然離不開他,也只有走下去才能證明一切。

  「叫我嗎?」他舉起手搞笑。

  「笨蛋……」她笑。

  「我是。」只要能逗她開心,他扮笨也無所謂。

        這時,產房的門打開了,醫生走出來,倪安雅立刻趨前問道:「醫生,小慧生了嗎?順利嗎?」  

  「生了,現在在待產室休息,等一下你就可以進去看她了。」

  倪安雅陪魏德慧做過幾次產檢,醫生認得她。

  「謝謝……」聽完,她開心到紅了眼眶,轉身衝向唐洛頎,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我乾女兒出生嘍!」

  「終於安心了?」唐洛頒笑著揉揉她的髮。

  「嗯!等等我們一起去看我乾女兒。」她仰起臉,綻放美麗笑容。

  無論喜怒哀樂,有人陪伴、有人分享,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