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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路可可]火色情人【情婦難為之二】[全文完]

火色情人(情婦難為之二)作者:路可可 

二十八歲生日的這天,畢雅夫給自己找來了一個禮物──
他撿了一個離家出走的女孩回家,從此豢養著她。
她說她叫褚妙妙,有著一雙漂亮清澈的大眼睛,
脾氣像隻流浪的小野貓。一開始她把他當色老頭看,
覺得他心懷不軌,不過他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個小小女子計較。
兩人同住一個屋簷下,她安分地當起他的小寵物;
而他,想對她溫柔時就溫柔,想多疼寵她就多疼寵!
愛著她的同時,他也不想失去自由,他自私地只想隨心所欲地過他想過的日子。
他的人在外流連忘返,他的心卻從沒離開家裡的她,愛她,
是他心底最深的祕密。他的愛不說破,卻享受著她毫不保留的付出,
直到她不告而別,他吃到愛情自私的苦果,後悔莫及!
他發誓要再愛她一次,這一次,他再不敢有所保留……

第一章

  褚妙妙坐在皮膚科診所裡,等待著她的看診號碼亮起。

  她的一張巴掌小臉因為天氣寒冷而凍得紅咚咚,看起來相當可憐。

  不過,她那一雙貓般的大大杏眼,卻讓她的可憐兮兮多了幾分古靈精怪與防備意味。

  褚妙妙坐的位署正對著領藥處,她索性盯著別人的一舉一動瞧,省得她開始胡思亂想,心情又不好了起來。

  「另外附上的這瓶搽劑是自費藥,你需要再付兩百元。」正拿藥給其他患者的藥劑師說道。

  「自……自費?」穿著清潔工衣服的中年婦人,不安地揪著衣褲,低頭急促地說道:「可是,我只帶了掛號費一百五十塊。」

  「你方便先回家拿錢嗎?」藥劑師柔聲說道。

  「家裡也沒有多的……」中年婦人侷促地囁嚅了一句後,突然抓著領藥櫃檯,急迫地問道:「一百五十塊,可不可以先讓我欠著?我有錢再拿來還。」

  「這……」藥劑師猶豫了下,不敢回答。診所一天的病人將近兩百個,自然有一定的規則要遵守。

  「我真的沒有錢……」婦人苦著臉,聲音很小聲。

  離婦人最近的褚妙妙聽到了,她站起身,走向領藥櫃檯。

  此時,診所大門被推開來,走進一個身穿皮衣的修長男人。

  男人姿態瀟灑,平時肯定是要引起滿室愛慕眼光的,不過,今天診所裡的人焦點全都放在那位付不出錢的婦人身上。男人也就難得輕鬆地走到一旁的走道上坐好,也跟大家一樣開始看起戲來。

  「我幫你付。」褚妙妙從外套口袋裡拿出兩百塊放到櫃檯上。

  「不用!不用!」婦人連忙搖手拒絕。

  「沒關係,我錢多。」褚妙妙佯裝大氣地說道。

  中年婦人聽到這句話,眼眶頓時一紅。

  褚妙妙身子一僵,手足無措了起來。她以為那麼說,對方就不會介意了,她不是故意要讓對方難堪的啊。

  「我現在真的沒錢,不然你留你的電話號碼給我,等我有錢時再還你。」婦人堅持道,聲音、眼眶都在顫抖。

  「我沒有電話。如果你再遇到我,再拿給我好了。」褚妙妙慌亂地搖頭擺手,語氣顯得過分急促。

  「23號,褚妙妙小姐。」看診處傳來唱名聲。

  「就這樣了。」褚妙妙向婦人點點頭,飛快轉身走向看診處。

  褚妙妙轉身的那一刻,正巧對上了男人含笑的性感美眸。

  她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只能怔怔地望著那張俊美卻又不失男人味的臉龐。

  男人顯然被看得很習慣了。

  他一挑眉,眼裡的笑意更是露骨了。張狂的性感姿態像是一張網,非要絆得所有看到他的人全都跌一跤,才善罷干休。

  褚妙妙討厭他那麼理所當然的自信,拽什麼嘛!瞪了他一眼,她快步走向了看診室。

  他長得很面目可憎嗎?畢雅夫不明就裡地聳了下肩,優雅地蹺起長腿,目光正巧與掛號處的護土對個正著。

  護士羞紅臉,別開頭。

  畢雅夫深眸裡的笑意更深了,他垂眸而下,不想再掠奪無辜少女心了。

  總之,他的魅力確實未減,不過是那位貓眼少女不識貨,他剛才只不過是想跟她表示一下對她善行的感動罷了。

  不過,她的名字叫「妙妙」,聽來頗似「喵喵」,倒和她那雙貓般吝眸滿呼應的呢!畢雅夫看著看診室門口,在唇邊漾出一個淺笑時,也就把這事給擱在一旁了。

  畢竟,女人之於他,實在是太過稀鬆平常了哪!

  

  稍晚,褚妙妙拿了藥,走出了皮膚科診所,自始至終沒再看那個孔雀男一眼。

  她站在紅磚道上,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身上只剩一千塊,沒法子去住旅館,也沒有可以打擾一晚的朋友。台北對她來說,是個陌生的大城市。

  不過,正因為台北對她來說太陌生,她才會決定坐火車來到這裡,重新開始她的人生。

  那個家她是待不下去了。

  她知道媽媽不會相信她對繼父的任何騷擾指控,媽媽辛苦熬了大半輩子,去年再嫁人,總算是苦盡甘來了,為了能繼續過著安穩的家庭生活,媽媽會選擇對一切視若無睹的。

  褚妙妙停住腳步,羨慕地看著路上的車輛、行人匆匆忙忙地趕向另一個定點。

  她也好想、好想有處可去啊……

  褚妙妙咬住唇,驀地伸出左手和右手猜拳。

  左手出剪刀,右手出布。

  左手贏!

  畢雅夫從診所走出來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褚妙妙的左手比了個勝利的V字形,她調整了下肩上的黑色後背包,轉身往左邊走。

  畢雅夫眉一挑,覺得新鮮,便悠哉悠哉地跟在她的身後,反正,他閒來無事。

  今天是他的生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是在生日這一天,他不會讓任何女人陪伴他。

  這一日,他只屬於他自己的寂寞。

  畢雅夫看著褚妙妙走進一家永和豆漿店裡,出來時手上拿著一顆大饅頭。

  沒有飲料,饅頭裡沒有夾蛋、肉鬆,就純粹只是一顆雪白大饅頭!

  畢雅夫隔著幾步外,看她坐在豆漿店外頭的座椅上,拿出她後背包裡的礦泉水,搭配著吃起了饅頭。

  畢雅夫突然想起了她在診所裡說的話——「沒關係,我錢多。」

  他心一擰,隱約感到些許不捨。

  自己的錢明明所剩不多了,還要多費心幫助人,這是最難能可貴的事了。

  只是,這個看來頂多二十歲的年輕女孩,怎麼竟顯得比他還孤單呢?

  她該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畢雅夫凝視她連吃饅頭都在發呆的模樣,他想起了自己國小六年級那次的離家出走。

  那種孤單與無助的味道,和現在的她很像。

  絲毫沒發現自己正被人打量的褚妙妙,吃完饅頭,喝完水填滿了肚子,像抹遊魂似地繼續往前飄。

  她飄啊飄地飄到了一處大型公園邊,裡頭的綠樹如蔭讓她精神一振,就像回到南方的燕子一樣,覺得整個人都輕盈了起來。

  從小到大,她已經習慣了入目所及的一切,不是綠野大樹,便是碧海藍天。

  誰知來到台北這個人比樹還多的城市,不論她左看右看,空間總是會被高樓阻擋、切割成片段,這真的讓她不好受。

  褚妙妙乍然停了腳步,杏眸緊盯住一塊原住民演唱會的告示招牌。

  她雙眼一亮,像看到了前方有魚的小貓,一個輕盈躍身,便鑽進了演唱會的入口。

  圓形的表演場地裡擠滿了人,只有幾處陰暗角落的台階上還有空位。

  褚妙妙找了最角落的台階坐了下來。

  此時,台上的布農族歌手王宏恩已經出場,說了些笑話,讓全場鬧轟轟地,所有人都笑得東倒西歪。

  褚妙妙擠不出笑,只是盤著腿,抱著她的後背包,定定地看著舞台。

  她的外曾祖母是原住民,今年初才去世,那是最愛她的一個人,也是她從小到大最親密的人。

  她能聽懂布農族的母語,也是因為外曾祖母。

  外曾祖母最愛唱歌給她聽,而偎在外曾祖母懷裡的她,就像天使一樣的幸福。

  她好想好想外曾祖母啊!褚妙妙低頭吸了下鼻子,用力地眨著眼睛,想眨去多餘的淚水。

  Maisi-habas-habasmiliskinmas……

  台上忽而響起了用原住民母語唱的歌,那聲音嘹亮無比,像是從最純淨的原石裡一件取出來的水晶。

  褚妙妙還來不及阻止,眼淚就已經奪眶而出了。

  她拚命地絞緊自己的手背,努力阻止肩膀不要因為哭泣而顫抖。

  該死的,如果她聽不懂歌詞的意思,應該可以少難受一點吧。

  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走著,心裡有著無限的感傷。只有只有獨自哭泣。從我身旁匆匆走過的人們,你們知道我的家鄉在哪裡嗎?(注一)

  王宏恩自然的嗓音在夜空裡繚繞著,把所有人全都帶進了亙古的鄉愁與無助裡。

  「等我回去一定要去買王宏恩的專輯,好好聽喔!」褚妙妙聽見旁邊的女孩對同伴說道。

  褚妙妙發誓她也要去買王宏恩的專輯——等她開始賺錢之後。

  她紅著眼眶抬起頭,專心地看著台上的王宏恩用山林一樣的聲音,把這片城市裡的公園變成她的故鄉。

  生平第一次,她知道音樂原來是可以這麼撼動人心的事情。

  褚妙妙好專心地聽著歌,聽著不同的原住民歌手在舞台上唱出一首接一首撩起她悵然若失、卻又意外平撫人心的曲調。

  直至演唱會結束,她的情緒仍然深陷在其間,無法自拔。

  所以,她沒跟別人一起擠著出場,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調整著心情。

  沈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褚妙妙,沒注意到不少要離場的女孩,在經過她身後時總是要停頓一下——因為她的身後正坐了一個不論到何處都是要引人注目的大帥哥。

  畢雅夫看了前方的小人兒一眼,他伸了伸懶腰,站起身,決定找她說說話。

  拜她之賜,他今晚聽了一場動人心弦的演唱會。

  唉喲,今晚該睡在哪裡呢?褚妙妙的身子往前一傾,整張小臉全埋入了後背包裡。

  「嗨。」

  褚妙妙被身後突如其來的男聲嚇了一跳,整個人抱著背包從台階上驚跳了起來。

  回眸一瞧——

  嚇,竟是那個在皮膚科有過一面之緣的電眼男!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受到驚嚇時,會整個人彈跳起來呢!」畢雅夫忍俊不禁地笑睨著她,一雙黑瞳裡亮得全是笑意。

  「笑什麼笑!」褚妙妙瞪他一眼,眼珠子也閃著亮,不過卻是種怒焰之光。

  「還記得我嗎?我們在診所碰過一面。」他主動釋出善意。

  「不記得。」褚妙妙臭著一張臉,背起後背包,轉身走人。

  長得帥就了不起嗎?她是記得他沒錯,但沒道理說出口,讓他的自信再添一份虛榮。

  她平常不是這麼沒禮貌的人,但是她現在心情不好,而他悠哉自在的樣子——很礙眼!

  褚妙妙沿著濃密樹蔭處走,呼吸著綠色植物的味道。

  「王宏恩的聲音很動人,對不對?演唱會時,我一直坐在你後面。」畢雅夫往前一步,站在她身邊與她並肩。

  褚妙妙沒接話,卻在心裡詛咒了他一百零八次。

  該死的偷窺狂變態男!他剛才一定是看到她掉眼淚了!

  畢雅夫望著她板著一張僵凝臉龐,他的心情卻是大好。

  她對他的不感興趣和厭惡,真可算是百年難得一見了。

  「我知道附近有間不錯的咖啡廳,點心也好吃。」他這人不信邪,非得惹得她對他感興趣為止。

  褚妙妙霍然一個轉身,嬌小身軀旋出一陣怒火騰騰。

  「這位大叔!」她故意裝出甜膩的聲音喚道。

  大叔?畢雅夫的笑容頓時僵滯在瞼上。

  「這位大叔,我今年二十歲。請問大叔貴庚啊?」褚妙妙一見他表情不對勁,馬上知道自己踩中他的地雷了。

  「年輕英俊的二十八歲。」畢雅夫黑水晶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模樣深情款款到無人能匹敵。

  「大叔果然愛開玩笑,二十八歲怎麼能算年輕呢?」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冷冷拋出一把刀。

  「總比一個說話刻薄更勝四十歲的二十歲女人來得年輕吧。」畢雅夫一聳肩,故意再接再厲地奉上一個宇宙無敵的璀璨笑容。

  被他的笑容刺傷眼,她板起瞼,不客氣地低咆道:「放屁啦!你這種無憂無慮的花花公子懂什麼!」

  「我懂你今天晚上不想回家。」

  褚妙妙的瞼部表情凍在晚風中,她瞪著他臉上的瞭然,心裡一慌。

  「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家,並不代表我就會跟你回家,色老頭!」她握緊拳頭,免得自己甩他一巴掌。她加快腳步,飛也似地往前疾奔。

  他的腿長,跑得快,一個箭步就躍身擋住了她。「我何其有幸啊,二十八歲就被尊稱為『色老頭』。我只不過是想找人聊天,剛好你看起來像是需要人陪你說說話的樣子,別這麼不友善嘛。」

  褚妙妙盯著他唇邊的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搭訕?

  她不是沒被追求過,只是同年的男孩通常還來不及出招,便被她的爪子抓得渾身是血了。

  見鬼的,她現在應該擔心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她今晚應該落腳何處的問題吧。褚妙妙瞪他一眼,繃著一張臭臉,佯裝旁若無人地繼續往前走。

  「好了,算我自討沒趣吧。」畢雅夫沒再試圖擋她的路,他脫下了深褐色皮衣,遞到她面前。「外套給你!!」

  「我幹麼拿你的外套?」褚妙妙瞪著他手裡的皮衣,握緊拳頭,有種被施捨的屈辱感。

  「如果你要露宿街頭的話,一件保暖的外套總是很實用。再不然,拿到二手名品店拍賣,也可以賣一些錢,替自己找個可以短暫住宿的地方。」

  「我不認識你,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畢雅夫搖搖頭,不但沒因為她憤世嫉俗的怒火而生氣,反倒試圖想說服她。「你也不認識診所裡那位付不出錢的婦人,可你也幫助了她,不是嗎?你幹麼拒絕讓我心裡的天使出場,為什麼不成全我一次呢?」他知道人感覺孤單時會有多難受,有人能插手幫忙,總是件好事。

  畢雅夫把皮衣往她的方向一扔。

  在她七手八腳要接住皮衣時,他早已雙手插在牛仔褲後口袋,轉身背對她,走往另一個方向了。

  褚妙妙抓著皮衣,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對了,我想到了。這個路口直走十五分鐘再右轉之後,有間派出所,派出所對街有個小公園。你如果夜宿在那座公園,還算安全。」他突然又回頭交代道。

  「不用你管,」

  「我只是提供一下經驗談嘛!」畢雅夫一聳肩,咧出一口潔白牙齒。「因為我以前也離家出走過。」

  褚妙妙愣住了,因為完全沒預期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我叫畢雅夫,後會有期了。」畢雅夫送給她一個飛吻,在她翻白眼的回應中,他笑著退場——

  「暫時」退場。

  因為不放心她的他,才離開公園,便騎著他的重型機車飆到了派出所前的公園,等待著她的出現。

  半個小時後,只見妙妙小姐姍姍來遲地走上了社區公園的紅磚道,而他的皮衣則被夾掛在她的後背與大背包之間,像一件巫師的長斗篷垂在她身後。

  在確定褚妙妙今晚可以在這裡一夜平安之後,他油門一催,夜風則乘機襲上他單薄的棉衫。

  「哈啾!」

  畢雅夫打了個噴嚏,卻笑著將機車騎進了晚風裡。

  今晚幫助了一隻落難的小貓,今年的生日,總算是比往年來得有意義一些嘍。

  或者,他會考慮好人做到底,幫助小貓找到安身立命之處,也未嘗不是件妙事啊。

  反正,她不是他的類型。

  反正,她也不迷戀他。

  有機會結交個特殊的異性朋友,有何不可呢?

  畢雅夫在機車上吹起口哨,覺得心情很久沒這麼暢快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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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繁亂雜鬧的台北,一旦安靜了下來,就詭異得讓人覺得不對勁。

  在社區公園裡已經待了好幾天的褚妙妙,總覺得夜裡會有些變形的魑魅魍魎,從草叢間吼嗚而出。

  所以,她一直沒法子在公園裡沈睡超過兩個小時。

  這天晚上十點,褚妙妙抱著畢雅夫的皮衣,掛著兩丸黑眼圈,茫然地在路燈下,看著報紙的求職欄。

  她找過幾份工作,卻因為填不出聯絡住址和電話!而被當成了逃家少女。

  想當然耳,沒人敢錄用她。

  所幸,她目前暫住的公園還算安全,洗手間也足夠讓她做簡單的盥洗,是還可以再待上一小段時間。

  但是,未來該怎麼過,她卻完全茫然無措。

  再找不到工作的話,她可能就真的要把畢雅夫的皮衣拿去典當,才有法子吃飽了。

  褚妙妙把手中報紙揪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裡。

  呼——嘯——

  當重型機車的聲音馳騁過耳邊時,褚妙妙倏地站直起身子。

  他來了!

  「唉呀,真是巧啊,居然又遇到你了。」畢雅夫一手拎著安全帽,一手拎著麵包店的紙袋,走到了她身邊。

  「一點都不巧,你已經連來五天了啊!」褚妙妙沒好氣地說道。

  她承認自己孬,才會在他第一天來訪時,因為貪聽王宏恩的歌,而收下了他帶來的CD和隨身聽。

  她深吸了一口麵包的香氣,還來不及開口,她的肚子已經先一步做出反應了。

  咕嚕!

  好響的一聲飢腸轆轆的悶雷,擊中褚妙妙的臉面,讓她辣紅了臉。

  「哈羅,妙妙肚子裡的饞蟲,今天過得如何啊?」畢雅夫舉起麵包袋,笑意滿面地對著她的肚子打招呼。

  褚妙妙瞪他,故意拿起報紙擋住半張臉。

  畢雅夫把紙袋放到她身邊,笑咪咪地問道:「吃飽了嗎?」

  一吃過了,而且飽到一個不行。」一顆饅頭可以打發她一天,餓不死人。

  「那就留著等你餓時再吃吧,我麵包買太多了。」

  「你沒事買那麼多麵包幹麼?浪費。」

  褚妙妙放下報紙,瞪他一眼。明明得了便宜,卻偏偏還要賣乖,好緩衝一下她接受他食物施捨的困窘赧然。

  「沒法子,我錢多啊。」畢雅夫一聳肩,不予署評地說道。

  「錢多了不起喔。」褚妙妙放下報紙,鼓著腮幫子瞪他。

  他看著她那對水凝杏眸和巴掌小臉,愈看愈覺得她像隻貓。一隻可愛卻無比倔強的小野貓!

  「你三天兩頭往我這邊跑,是想幹麼?」她被看得不自在,遂決定反守為攻,一定要問出一些端倪來。

  「你該知道我為的是……」畢雅夫俯低身子,低沈嗓音籠罩在她的小臉上方。

  他黑黝的眼有著習慣性的調情神色,迷濛地像是在勾引人走入動情深淵。

  「色老頭。」褚妙妙五指弓起,對準著他,決定他若是一有不軌之舉,就要把他抓成大花臉。

  色「老頭」?!——畢雅夫望著她稚氣瞼上的防備,他硬生生吞回自己已經無可救藥的習慣性調情。

  要命,他這愛調情的怪毛病,是該改一改了。

  妙妙才二十歲耶!他如果沾惹了她,也未免太葷素不忌了吧。畢雅夫看著她,忍不住地大笑了起來。

  「無聊。」她雙臂交叉在胸前,不客氣地瞪他。

  「我就是無聊才來找你啊。」他不以為意地說道,睨看著她的眉目裡仍然滿是笑意。

  事實上,他這幾天下班,上健身房運動完之後,就直接繞到她這裡來了。

  總覺得她像從前的他,外表堅強佯裝不在意,但其實是怕孤單的。不過,她比他勇敢。記得國小六年級離家出走時,他只耗了兩天,便又乖乖摸著鼻子回家了。而她仍然在都市叢林裡,努力地找出生存之道。

  畢雅夫在她身邊坐下,雙手交握在身後,一派悠哉的模樣。

  「信不信有一天,我會教你笑不出來。」她咕噥了一聲,抓起報紙用力地盯著看。

  「信信信。」他點頭如搗蒜。

  「哼。」

  畢雅夫聽著她不以為然的軟聲冷哼,他又笑了。

  這種純粹和異xin交朋友,彼此無所求的感覺,其實還不賴。

  「妙妙啊」一道大嗓門劃過夜色而來。

  「郭伯伯,我在這裡!」褚妙妙放軟了聲音,知道是對街的警察伯伯來探視她的安全了。

  世界不全然沒溫暖,至少當她無家可歸時,不只一個人對她伸出援手。

  五十多歲的警察郭正明在執勤巡邏時,發現了夜宿公園的她。他看出她的苦衷,沒多為難她,只是會在夜裡不時出來探視一下她的安危。

  「雅夫小子,你也在這裡啊。我下星期三休假,要不要一起去爬山?」郭正明熱絡地拍了下畢雅夫的肩膀。

  「沒問題,約在哪裡?」畢雅夫咧嘴一笑,熱絡地和郭伯伯稱兄道弟了起來。

  怪了,這兩個人什麼時候混熟的?褚妙妙看了他們一眼,眼尾餘光卻忍不住瞄了麵包一眼。

  好香好濃的奶油味喔!

  「妙妙啊……」郭正明不自在地喚了褚妙妙一聲。

  褚妙妙猛嚥了一口口水,倏地移開了黏在麵包上的視線,活像現行犯被逮住一樣地脹紅了臉。

  「郭伯伯,什麼事?」她急忙正襟危坐地端起身,收斂起飢腸轆轆的姿態。

  「妙妙啊,你老是耗在公園也不是辦法,總是要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才有法子定下心來工作、生活。我們局裡的同事湊了一點錢給你……」郭正明一臉憂心地說道,從口袋裡拿出一隻信封遞到褚妙妙面前。

  「我不能收。」褚妙妙後退了一步,打斷他的話。

  「你寫借據給我們,等你有錢再還我們。」郭正明說道。

  褚妙妙沈默了,她紅著眼眶看著地上。一股不安的氣息在胸腔裡竄來竄去的,讓她全身都在顫抖。

  她的自尊不許她接受別人的同情,但她的理智知道她需要這筆錢來安身立命。

  終於,她伸手接過了那包錢,深深地一鞠躬。

  「謝謝郭伯伯,我一定會盡快把錢還給你們的。」褚妙妙堅定地說道。

  郭正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快地瞄了畢雅夫一眼。

  其實,真正的金主是畢雅夫啦,他們只是撈個好人假名來當當而已。

  「妙妙啊,既然你要找工作,那你要不要考慮到我家來幫忙?」畢雅夫乘機說道。

  去畢雅夫家工作?「我不去。」褚妙妙用懷疑的眼神看著畢雅夫。

  警察是人民保母,還值得信任,誰知道這個畢雅夫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搞不好根本就有無聊的戀童癖。

  「小姐,我如果對你心有不軌,幹麼在警察面前說?」畢雅夫雙手高舉,大聲喊冤了起來。

  郭正明點點頭,因為畢雅夫剛才拿錢給他時,也順道把身份證讓他影印了一份。

  「我們家有警民連線的設備,也安裝了保全,如果我行為不軌的話,你可以按鈐求救。」畢雅夫黑亮的眼漾著笑,表情一派坦蕩蕩。

  「你要我到你家做什麼?」她問。

  「遛狗。」畢雅夫咧嘴一笑。

  「遛狗!」

  褚妙妙和郭正明同時驚呼出聲,不可思議地瞪著畢雅夫。

  這人是錢多到腦筋糊塗了嗎?

  「你是錢太多沒處花嗎?」她亙截了當地問道。

  「你要這麼說,我也不反對啦。」他的錢是真的不少。

  「你不是說你經常出國,也經常到國內各地出差嗎?那你之前找誰遛狗?」褚妙妙逼問道。

  她不想他只是為了同情她,硬是找出一個工作來安頓她。

  「我之前出差時,會帶阿波羅去住旅館。」畢雅夫擰起居,頹肩歎了一大口氣。「但是,每次我回國時,它就得憂鬱症。一下子巴著我,一下子咬我,喜怒無常到害我都神經緊張了起來。」

  狗得憂鬱症?!

  褚妙妙覺得很荒謬,「噗」地笑了出來。

  緊鎖的眉宇一旦鬆開,青春模樣頓時表露無遺。兩顆小虎牙配著水水杏眸,可人得緊。

  畢雅夫笑望著她,當下決定在他的家中再多養一隻小貓,應該也不是件壞事,至少,在天寒地凍時回到家,多一點聲音總是多一分溫暖嘛!

  而且,如果他和小貓一起住得還習慣的話,他也不用因為不喜歡孤單在家,而老要找女人回家過夜了。

  花花公子面具掛久了,也會想卸下喘口氣啊。

  「如何?你現在可以輕易找到一份工作,純粹遛狗!你可以不用負責其他家事。我不會付薪水給你,但我會供應食宿。」他並不擔心養虎為患,畢竟小貓不把他當男人,而他也只把她當小貓。

  「如果我還包辦家事,你會再付薪水嗎?」她問。

  「沒問題。」畢雅夫一口答應。

  「我考慮一下。」褚妙妙皺著眉,坐回公園座椅上。

  她的運氣向來不大好,面對著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當然不免會憂心仲仲。

  一陣冷風吹過,褚妙妙抱緊畢雅夫的皮外套,卻還是打了個冷顫。

  「答應他吧,郭伯伯會把他的資料在腦袋裡存檔,萬一他對你有不規矩的行為,我會出來作證保護你的。」郭正明不忍心看年輕女孩夜宿公園,當然幫忙勸進。

  妙妙已經二十歲了,他也沒法子安排什麼社會機構介入啊。

  「看在郭伯伯為你作保的分上,我答應給你一個月的試用期。」褚妙妙抬頭看著畢雅夫,正經八百地說道。

  「喂!你這小野貓的氣焰未免太高張了吧!」畢雅夫不客氣地伸手揉亂她的一頭短髮。

  「不要亂摸我的頭啦!」褚妙妙大叫出聲,拿起後背包甩擊他的肚子。

  「走吧!」畢雅夫輕而易舉地拎高她的後背包,元氣十足地說道:「我們回家吧!」

  回家哪……

  褚妙妙咬住唇,強壓住心頭的哽咽,跟上了畢雅夫的腳步。

  「郭大哥,下星期三爬完山後,順便到我家玩,好讓你視察一下她的工作環境。接著,我請你們去吃晚餐,不准拒絕。」畢雅夫朝郭正明揮揮手,揚聲說道。

  「好。」郭正明上前一步,拍拍褚妙妙的肩膀。「要好好過日子喔。」

  褚妙妙紅了眼眶,一個勁地猛點著頭。

  她隨著畢雅夫走出公園,跨上了他的重型機車。

  車身的設計讓她不得不傾身緊抱著他,她忍不住咕噥了一聲「色狼」。

  畢雅夫笑著沒接話,發動機車飛速地疾衝而入夜色裡。

  當夜風從褚妙妙的耳邊、頰邊呼嘯而過時,她的心裡躍過了陣陣的期待——

  有地方住了,有工作了。

  她的明天即將因為這個男人而改變了……

  

  在食宿全免的強大誘惑,以及打掃煮飯又可以有錢拿的狀況之下,褚妙妙很快地成為畢雅夫家的女傭,包辦所有柴米油鹽,兼代繳水電的任何家庭瑣事。

  這一住就是一年。

  以前的她,排斥和人有肢體接觸。可畢雅夫對她來說,是個中性的角色,所以他們的交情慢慢地進展到可以勾肩搭背,活像是拜把兄弟一般。

  她經常想,他們對彼此而言,算是各取所需吧!

  自小畢雅夫的爸爸只懂得用物質補償他,而他的媽媽更糟,壓根兒就希望小孩沒出生過。所以,他討厭孤單,因為那會讓他回憶起太漠然的童年。

  雖然他的舅舅和舅媽視他如己出,他和唯一的哥哥畢衡達感情也不錯。但,他就是對「家」這個字眼,充滿了矛盾心情。

  她懂他的心情,因此總會適時地扮演起家人及朋友的角色,好填滿他一人居住的冷清,也順道滿足她心裡對家庭的渴望。

  褚妙妙不知道自己現在有沒有變得更好,但她知道她的心開始慢慢安頓了下來。

  她發現她喜歡帶狗散步,她不討厭讀書,她開始準備二技的入學考試,她對櫥窗擺設有點興趣,她熱愛從音樂中找到心靈撫慰,她發現她不再那麼憤世嫉俗、不再那麼……

  絕望。

  這一切都該謝謝她的「恩人」畢雅夫吧,雖然她抵死也不會在他面前這麼稱呼他。

  總之呢,對褚妙妙來說,目前的一切都不賴,她什麼都不想改變。

  這一日,陽光正燦亮。

  褚妙妙拉著阿波羅的狗繩,被迫從公園裡直衝往回家的路上。

  她白細的小臉,染了兩團運動後的紅暈,其實還滿有幾分她最不喜歡畢雅夫稱讚她的「可愛」特質。

  「阿波羅先生,你的體力會不會太好了一點啊?」褚妙妙往前一躍,整個撲抱住有她三分之二身高的阿波羅。

  阿波羅以為她在跟它玩耍,樂得舌頭一吐,一溜煙地再繼續往前直奔,頸上的繫繩也自然隨之往前一扯——

  褚妙妙還來不及翻白眼,便又氣喘如牛地被扯著向前狂奔了。

  不過,她還沒奔進家門,門前那對吻得正難分難捨的男女便先擋住了她的視線。

  「造孽啊!」褚妙妙詛咒了一聲,瞪了那個頭髮一年來沒換過造型,眼神也依然很桃花的畢雅夫。

  看來,她的亂棒打鴛鴦又要上演第N集了。

  「阿波羅。」褚妙妙站穩腳跟,中氣十足地大喝一聲。

  阿波羅聞言,立定坐好。閃亮黑眼無辜地看著前方,用力地揮舞著尾巴——耶,主人回來了。

  「畢雅夫!你在做什麼?」褚妙妙板起臉,口氣刻薄得恰到好處。

  畢雅夫從女人的唇上離開,他還沒開口,唇邊的笑倒已先揚起。「哈囉,寶貝。」畢雅夫摟著女人的腰,對褚妙妙眨了下眼睛。

  「雅夫,她是誰?」豐唇女子單鳳眼一瞇,不客氣地逼問。

  「我是他的同居人。」

  褚妙妙皮笑肉不笑地睨了豐唇女子一眼,鬆開了阿波羅的頸煉。

  阿波羅興奮地飛撲到畢雅夫身上,撞開了他和女人的麻花式糾纏。

  「你居然有同居人了!」豐唇女子瞪了畢雅夫一眼,目光卻銳利地把褚妙妙從頭到腳給毀滅了一百次。

  「沒錯。而且我只有二十一歲。」她不認為年輕就是美,可她發現很多膚淺女人真的這麼想,而她自忖看人的眼光還算準。

  「你——_」豐唇女子想發飆,卻找不出名目,只好回頭猛掐畢雅夫的手臂。

  「昨晚就說好是一夜風流的,誰讓你硬要跟著我回家呢?」

  畢雅夫無奈地一聳肩,指尖仍然纏繞著女子的髮絲。他唇角微彎看似在笑,可發亮的眸子裡卻沒有笑意。

  「哼!」豐唇女子重重地推了他一下,在確定他撞到了門之後,她忿忿然地跳回她的黃色跑車上,呼嘯離去。

  「這麼快就認輸出局了,果真是個玩得起的現代女人。那輛車要兩百萬吧,真是有錢人啊!」褚妙妙喃喃自語著,沒看畢雅夫,逕自拿著鑰匙開了門。

  門才開了道縫,阿波羅便從門隙裡直衝回它那蓋在草皮邊的狗窩,大聲享用起它的甘甜涼水。

  畢雅夫則是吹著口哨關上大門,往前跨了兩大步,大掌也就順理成章攬住了褚妙妙的肩。

  一股清爽的沐浴乳香味飄入褚妙妙的鼻尖。她不用問,也知道他為什麼會在一大早洗澡。

  「花蝴蝶!」忍不住叨念他一聲。

  「我是熱情如火。」畢雅夫一聳肩,仍然嘻嘻哈哈。

  褚妙妙翻了個白眼,走過十坪的小庭院,朝阿波羅揮揮手之後,她解除保全系統,進到三層樓高的屋子裡。

  「你下回要給人當頭棒喝前,可不可以先預告一下?哪天我要是演不出來,看你怎麼辦?」褚妙妙拿出兩瓶礦泉水,一瓶扔給他。

  「沒法子啊,她死命要送我回家,而那款跑車剛上市,我還沒開過,有人要讓我試開,何樂而不為呢?」

  畢雅夫一看她坐進沙發裡,便也順理成章地硬湊到她身邊窩著。

  這一年來,因為有她在,他的情緒便全都有了宣洩的出口。他原本就愛說話,一遇到她更是話匣子打開停不下來。

  因為她不會對他的話及情緒,做出過度的解讀。

  褚妙妙瞄了他熱切的眼神一眼,逕自唱光了半瓶水,繼續癱在沙發裡喘著氣。反正,她就算不開口詢問,他也還是會一直聒噪下去的。

  「那個女人很妙,她在PUB盯了我一晚,然後我走到門口要離開時,她才靠上來向我問路。」畢雅夫說。

  「喔。」她看著這男人得天獨厚的一雙電眼,哀憐著那些前仆後繼的飛蛾女子。

  「她問我說——通往我心底的路怎麼走?」畢雅夫抿著唇,口氣一本正經。

  褚妙妙睜大眼,驀地打了個冷顫後,旋即爆出一陣大笑。

  「媽啊!這是哪個年代的台詞啊,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怎麼回答?」她精神來了,兩眼閃亮地緊迫追問道。

  「我告訴她,如何讓我『性』福的路。」畢雅夫笑咧出一口白牙,性感地朝她拋了個媚眼。

  「色魔!總有一天染上病。」褚妙妙啐他一聲,靠著沙發扶手,歪歪斜斜地半躺半坐著。

  「就算我染上病,你也會照顧我的。」

  「我第一個踹死你!」她在沙發扶手上躺得不甚舒服,乾脆換了個姿勢,直接靠在他的肩臂上。

  「你不會的。」畢雅夫伸手揉亂她的髮絲,眼裡有著寵愛與信任。

  他遊戲人間太久,對於女人的情緒,他看得太多。真真假假,他分得極清。

  褚妙妙當他是家人,他當她是他的小貓。

  相安無事,美妙無比哪!

  「你的二技考試準備得怎麼樣?」他問。

  「有在準備,反正還有半年。」她懶洋洋地回答。

  「你打電話回家了嗎?」他每個星期都問她一次。

  褚妙妙按照慣例,抬頭瞪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道:「等我考上就打啦。」

  畢雅夫笑了,因為她的答案已經不再是斬釘截鐵的拒絕了。

  他想,她一個女孩子離家在外,家人難免會多擔心幾分嘛。

  「我待會兒要煮乾面,你吃不吃?」她拍拍肚子,已經餓了。

  「給我半碗就好了,我待會兒還要回公司討論中南部賞鳥套裝行程的國外推動案。等定案了,再帶你實際跑一趟賞鳥路線,順便去住我們剛開幕的歐式民宿。」

  他雖愛玩樂,不過老爸交代下來的家族飯店連鎖事業,他可沒荒廢。他過慣好日子了,如果想繼續過好日子下去,就得更加努力。

  「你要回公司吃飯,那幹麼還吃麵?」她奇怪地瞥他一眼。

  「讓我吃幾口啦。」他扯著她的手臂,賴在她肩膀上,不計形象地撒起嬌來。

  畢雅夫嚥了口口水,一想到豬油拌乾面,再撒上一把青蔥的古早味,肚子就飢腸轆轆了起來。

  「怪人一枚,有山珍海味不吃,還愛家常小菜。」褚妙妙恥笑他。

  「怪貓,罐頭不吃,居然還吃麵!」畢雅夫不甘示弱地回嘴。

  說完,兩個人都因為這樣無聊的話而大笑了起來。

  或者,這些對話實在是沒什麼好笑的。但是,因為心情很快樂,就忍不住要揚起嘴角了。

  「讓我靠著瞇三分鐘。」褚妙妙閉上眼睛,因為今天早起而有點小倦,小臉更加地往他肩臂裡鑽。

  畢雅夫微笑地撫著她的頭髮,彎低身子,也把頭靠著她的。

  他想,這多少有幾分家的感覺了吧!

  他自私地希望小貓、水遠別到發情期,別真的找一個男友來破壞他們之間的一切哪。

  現在,很好——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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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半年後,褚妙妙參加了二技入學考試,選擇的正是她所感興趣的商業設計科系。

  學校放榜的那一天,畢雅夫正在日本東京參加世界飯店會議。

  他不願意從電話裡聽到她上榜或落榜的消息,所以選擇了一結束會議,便風塵僕僕地趕回台灣的忙碌行程,甚且還佯裝沒看到空姐留給他的紙條。

  當他匆忙回到家時,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果不其然,小貓正賴在他的床上,抱著他的大枕頭睡覺。

  畢雅夫站在床邊,對著小貓微張著唇的酣睡模樣微笑。

  每次他不在家時,她就會溜到他的床上睡覺,像在思念,也像在等待。

  他喜歡這種感覺。

  「妙妙貓咪,我回來了。」畢雅夫坐上床沿,用手指頭戳著她的肩臂。

  褚妙妙的臉龐在枕頭蹭啊蹭的,一時之間還沒法子清醒。

  畢雅夫一挑眉,對於她這種不但愛賴床,又有起床氣的個性,已經摸得很清楚了。

  他知道該怎麼對付她。

  畢雅夫拿出遙控器,按下音響的播放鍵。

  一個用靈魂發聲的女人歌聲開始瀰漫在屋內,那聲音像在酒裡浸了一夜,有點啞,可啞得很讓人迷醉。

  褚妙妙一聽到巴奈用她那特殊的唱腔哼唱著「你快樂所以我快樂」,便倏地睜開了眼睛。

  畢雅夫帶笑的眼神,驀然闖入了她的視線裡。

  「你、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後天才回來嗎?」褚妙妙抱著枕頭坐起身,腦子仍然沈浸在半睡眠狀況中。

  畢雅夫搶走她的枕頭,往旁邊一扔,眼巴巴地追問道:「你管我哪天回來,不要吊人胃口了,你考上學校了嗎?」

  褚妙妙緩緩地眨著眼,當他的話開始進入她的意識層面時,也同時感到一股酸意直往眼睛裡沖。

  她看了時鐘一眼、凌晨兩點。

  「你提前趕回台灣,就只是因為想知道我考上了沒?」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當然啊!」畢雅夫用力地揉她的髮絲,揶揄地說道:「你還沒睡醒啊?」

  「可是……我考試放榜只是件小事。」她聲音沙啞地說道,眸子可疑地水汪汪的。

  「拜託,我家的貓能不能上榜這回事,情節重大到足以登上報紙頭條了耶。」畢雅夫壓住她的肩膀,按捺不住地大吼了一聲:「你考上了嗎?考上了嗎?」

  褚妙妙的臉上綻出一朵超級燦爛的笑花,她整個人飛撲到他的身上。

  「我考上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的!」畢雅夫哈哈大笑地張開雙臂,緊緊地將她摟在胸臂間。

  她身上的淡香隨著擁抱飛入他的鼻間,他深吸了一口,覺得這就是家的味道

  白米酒,我愛你,沒有人能夠比你強。我為你癡迷,我為你瘋狂……(注二)

  音響中,傳來巴奈低嗄的嗓音,用一種無奈的唱法,頌吟著原住民與百米酒之間的恩怨愛戀。

  「我們來喝白米酒!」褚妙妙一時興起,扯著他的手臂,就要往門外沖。

  「喂,我們家哪有白米酒?」畢雅夫大笑出聲,伸手把她的蓬蓬短髮揉得更像一堆稻草。「不過,我今天可以特別破例讓小貓喝酒。威士忌、白酒、紅酒、啤酒,全都隨你挑!」

  「我只要喝白米酒。」她堅持說道,杏眸熠熠閃著光。

  「你這只固執的貓。巴奈的『白米酒』唱得那麼悲涼,你卻還硬是要喝快樂的白米酒。」

  「好吧!今天你考上學校,你最大。」畢雅夫拍拍她的肩膀,起身往外走。

  十分鐘後,畢雅夫買了一瓶米酒進門。

  褚妙妙則是已經興沖沖地準備了水晶酒杯,一臉垂涎地看著那瓶白米酒。

  她好想知道白米酒為什麼會如此讓人癡迷,她記得外曾祖母也愛喝呢!

  「乾杯!」褚妙妙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大聲地說道。

  「等一下。」畢雅夫想阻止,她卻已經豪氣干雲地吞下了大半杯白米酒。

  褚妙妙的動作戛然而止,她的臉龐突然脹紅,抓著喉嚨猛咳了起來。

  她火燒屁股似地衝到冰箱前拿果汁,猛然地大口吞嚥而下,咕嚕咕嚕地就先灌掉了半瓶。

  「媽啊,我的舌頭還在吧!」褚妙妙吐著舌頭,哇哇大叫著。「好辣——好辣啊!」

  「你平常喝的啤酒,酒精濃度只有百分之五,米酒的酒精濃度是百分之二十。」畢雅夫看好戲一樣地坐在沙發上,笑望著她紅通通的臉頰。

  「巴奈騙人,白米酒哪有她說的那麼神奇。」她皺著眉頭,苦哈哈地繼續吐舌頭。

  「因為白米酒便宜又容易醉啊。如果一瓶要幾千、幾萬,平常人怎麼有法子癡迷、瘋狂啊?」畢雅夫笑著開了一瓶酒精濃度百分之十二的紅酒,倒了一杯送到她手邊。

  半醉不醉,最好!

  「我還是繼續喝白米酒好了,便宜又容易醉,比較符合本人現在的經濟狀況。」褚妙妙推開紅酒,執意要和她的辛辣白米酒奮鬥。

  她現在寄人籬下,雖然每個月都因為幫忙打掃而有進帳,但能省則省嘛,她接下來還要付學費呢!

  「無聊。」她的學費和生活費對他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畢雅夫瞄她一眼,拿起紅酒和她乾杯。

  「乾杯!」

  褚妙妙心情大好,因為發現了在一口接著一口地吞下白米酒之後,舌尖沒那麼熱了,心跳也加速了,心情當然也就更HIGH了。

  褚妙妙拿著米酒酒瓶唱起歌手陳建年的歌,手舞足蹈地繞著畢雅夫打轉。

  HO一yi—naluwanyi-ya-na-ya-he這是一首隨便哼唱的歌。只要你聽了,喝酒可以多喝兩、三杯!(注三)

  畢雅夫聽著褚妙妙在「兩、三杯」的高音處,唱不上時的驚聲尖吼,他抱著肚子,笑到眼淚都掉了出來。

  原來她喝醉酒時,居然這麼寶裡寶氣。

  「謝謝來賓的笑聲與掌聲。」褚妙妙轉了一個花式圓圈,鞠躬之後,咚地一聲跌坐在地板上。

  她想睜大眼,卻發現眼皮無能為力地直往下垂。

  畢雅夫盤腿坐到她身邊,用手指頭去掀她的眼皮。「喂,我還不想睡啊,你給我醒過來!」

  褚妙妙瞄他一眼,接著便很自動自發地把頭靠上了他的腿,當成枕頭來睡。

  她突然仰頭看他,一本正經地說:「感謝老天爺,我不愛你。」

  「你為什麼不愛我?」畢雅夫低頭瞪著她醉醺醺的小臉,這下可不服氣了。

  「幹麼全世界的女人都要愛你?」褚妙妙閉目養神,懶洋洋地回應道。

  「是啊,幹麼全世界的女人都要愛我,我媽就不愛我。」畢雅夫撥亂她的髮絲,苦笑了一聲。

  褚妙妙一聽他的情緒不對勁,馬上就彈跳起身,抓著他的肩膀,辟哩啪啦地出聲教訓道:「你媽媽不愛你又怎樣,我媽也不見得多愛我啊!她對她的男人還有未來飯碗,比對親生小孩還在乎!要下是我個性夠強悍,現在早被我繼父給點點點點了……」褚妙妙愈說愈激動,兩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甚至痛打到自己的頭。

  「噓。」畢雅夫蓋住她的唇,牢牢地將她摟入懷裡。「都過去了。」

  「怪了,我本來是想安慰你的,為什麼會說到我自己?」褚妙妙茫然地看著他,根本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你說你不愛我……」他故意可憐兮兮地說道。

  「好吧,畢雅夫,為了證明我很愛你,我決定給你!」褚妙妙壯士斷腕般地捧住他的瞼。「我的初吻。」

  她大睜著眼,嘟著腮幫子,噘起嘴唇,像個滑稽版的瑪麗蓮夢露一樣地朝他咄咄逼近。

  「喂,你這種初吻表情,連猩猩都會被你嚇跑啦!」畢雅夫左閃右躲著她的章魚嘴攻擊,身子往後一仰,臥倒在地上,還笑到連脖子都差一點扭到。

  無奈褚妙妙喝醉酒,沒有理智了,只想卯足力氣親到他。

  她不顧形象地以八爪章魚的姿態將他壓平在地上,在他還在爆笑之時,她嘟成圓圓的唇直接貼上了他的。

  「耶!吻到了,我贏了。」她一手壓住他胸口,一手樂得猛比V字形,大有將軍攻城後的得意狀。

  「小鬼,吻不是這樣的。」畢雅夫反唇相稽道,反手壓下了她的後頸。

  她嚇到嘴巴還沒來得及合攏,他的唇舌便已經極為熟練地纏繞而入她的唇間,放肆了起來。

  她柔軟的唇舌成了他口中最美味的饗宴,他喜歡她因為被探索而驚跳起來的小顫抖。於是,他更加囂張地佔領著她唇間每一處甜美,好感覺她可愛的嬌喘。

  「停……停停……」

  褚妙妙喘不過氣的悶哼,倏地竄入畢雅夫的腦子裡。

  他睜開眼睛一看,突然意識到他吻的人是小貓!

  畢雅夫倒抽一口氣,嚇得倒退了三大步。

  他怎麼可以吻小貓?!

  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居然還吻得有感覺極了!

  畢雅夫猛搖頭,起了一臂雞皮疙瘩,並再度慌亂地繼續倒退。

  他的手臂不小心撞倒了紅酒酒瓶,紅色酒液從桌面上一路迤灑而下,酒液與地板接觸的滴答聲,詭異地像是恐怖片裡即將要發生慘事前的預告曲調。

  褚妙妙躲到沙發後頭,一直到整瓶紅酒都流光了,她還回不過神來。

  她揪著胸口,嚇死了。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法式深吻嗎?可是,畢雅夫怎麼能那樣吻她?

  他明明對她沒興趣啊!

  「你這個沒有道德感的人,居然敢吻我!」褚妙妙決定先發制人,雙手插腰大吼出聲。

  她決定從今以後,都要變本加厲地對他凶,把他當成哥兒們,這樣才不會再發生任何狀況。

  「是你先起頭吻我的。」畢雅夫一看她使出「日常抬槓」的老招,馬上也改用一招回應。

  「我可沒叫你把舌頭伸進來!」褚妙妙凶巴巴地朝他揮拳而出。

  「反正……反正……」他紅了耳朵,並難得結巴了幾秒。「反正,吻就是那樣,你早晚會知道的。」

  「以後誰敢那樣吻我,我就咬斷他的舌頭!」

  「好凶喔,以後誰敢娶你啊。」畢雅夫雙手環著身子,佯裝出一臉的驚恐。

  「我才不要結婚!」

  「我也不要!」畢雅夫很有同感地大叫出聲,向她舉起酒杯。「那麼,讓我們為不結婚乾杯吧!啊,當然更要為你考上學校而乾杯。找今天回來得太匆忙,沒空幫你準備慶祝大典,改天再請你……」

  「你怎麼這麼囉嗦啊,乾杯啦!」

  褚妙妙抓起酒杯硬撞上去,撞出「鏘」地一大聲。

  兩個人拚命喝酒,很有默契地拚命遺忘剛才的那一吻。

  她和他,是朋友、是兄妹、是主人與小貓的關係,但絕對不是——

  情人!

  

  她快被淹死了!

  褚妙妙皺起眉,詭異地知道自己正在作夢。

  她夢到洪水入侵,淹沒了她的臉面,讓她喘不過氣來。

  更奇怪的是,這道洪水居然還有體溫和熱呼呼的鼻息,而且聞起來很像——

  阿波羅!

  褚妙妙霍然睜開眼,但見阿波羅正趴在她身上,興奮地對著她猛吐舌頭、搖擺著尾巴。

  「阿波羅,又是你吵我!」褚妙妙倏地坐起身。

  下一刻,褚妙妙抱著她宿醉的頭顱,痛到在床上嚎叫鬼吼。

  媽的,怎麼這麼痛啊?

  都是畢雅夫害的啦!他昨晚幹麼沒事讓她喝那麼多酒啊?

  褚妙妙難過到想連滾十八圈,可她翻滾下了,動彈不得,因為羽毛被正密密捆著她的身子。

  她伸手抱著快炸開的腦袋,嘴角卻露出一個傻呼呼的笑。

  一定是畢雅夫那個怪人做的好事啦。

  他老當她只有八歲,就怕她會著涼,每次老愛趁她睡眠不備時,試圖用棉被把她悶死。

  她知道那是被關心的感覺,因為外曾祖母也曾經對她那麼噓寒問暖過。

  阿波羅咬著她的袖子,用力地想把她拉下床。

  褚妙妙只是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傻笑著。

  他和她沒有血緣,可他們卻是彼此最親的家人。

  她珍惜著現在的每一天,因為她知道若是有朝一日他愛上了其他女人,那麼她便該悄悄退場了。

  沒有女人願意容忍男朋友和另一個女人同居一個屋簷下的。褚妙妙的小虎牙咬著唇,很是悶悶不樂。

  希望他永遠當個定不下心的花花公子,算不算是一種惡意詛咒呢?

  褚妙妙不願再想,用力掙脫開棉被,鬢邊頻頻抽搐,讓她臉色一陣青白。

  她盥洗完畢,踢開房門,阿波羅先她一步衝出,飆風疾速飛下樓梯。

  褚妙妙趿著拖鞋的腳啪踏啪踏地踩上走廊。

  「我在樓下。」畢雅夫大喊了一聲。

  「喔。」她倚著扶手慢慢地滑下樓梯。

  可當她好不容易走到一樓時,她卻嚇傻了。

  原本白色充滿了現代感的客廳裡,而今卻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綵帶和氣球,熱鬧得像場幼稚園的園遊會。

  啪啪啪——

  響亮的拉炮聲,迎接著她的到來。

  褚妙妙瞪著畢雅夫的笑瞼和他身後的大字條——

  恭喜小貓金榜題名!

  「這位宿醉小妞,歡迎一塊兒來慶祝我們家的小貓考上了!」畢雅夫朝她走來,在她身上撒滿慶祝的碎紙花後,他雙臂一張給了她一個超級擁抱。「感動吧!我一大早起床,心思用盡,才變出這麼一個超級驚奇的慶功宴會。」

  褚妙妙板著瞼,倔強地睜大眼,硬是不讓眼眶裡的淚珠落下。

  「畢雅夫!」她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哽咽地大聲吼道。

  「幹麼?」畢雅夫微笑地問道。

  他的指尖輕拭去她的淚水,俯身在她額頭烙下一吻。

  「我警告你喔,你再搞一次這種把戲的話,我就——」

  「你就怎麼樣?」他捏了下她的鼻尖,笑咪咪地問道。

  「我就愛上你!」褚妙妙脫口說完後,馬上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畢雅夫臉色一僵,褚妙妙的心裡很快閃過一陣黯然。雖然她並不怎麼明白,她幹麼要黯然?

  「哈哈哈!」褚妙妙雙手擦腰,仰天長笑出聲。「嚇到你了吧,誰叫你要先嚇我!」

  「你皮在癢!」

  畢雅夫大吼一聲,作勢掐住她的脖子,阿波羅一看有遊戲可玩,馬上吠叫著加入戰局。

  兩人一狗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直到褚妙妙的笑聲變成了低聲尖叫。

  「停,我快吐出來了!」她臉色慘白地扣住他的手臂,痛苦地摀住嘴巴。

  畢雅夫馬上扶起她,伸手掐住她後背的腸胃筋脈,好舒緩她的作嘔感覺。

  褚妙妙的額頭抵在他的肩臂上,慢慢地調勻呼吸。

  她想,如果女人都能夠只純粹把他當成大哥哥或朋友,肯定會覺得幸福到不行吧。他是如此體貼哪……

  「好一點了嗎?」畢雅夫問。

  「好了!畢雅夫,我們來舐血為盟。」她抬頭看他,氣勢雄壯地大聲一喝。

  「幹麼一大早要這麼嚇人的把戲?」畢雅夫不解地一挑眉。

  「我們發誓一輩子都要當這種中性的朋友。犯規的人,就要變成豬。」褚妙妙抓著他的手往天空舉,擺出發誓狀。

  「小貓,我不想發這種毒誓,因為這句話有點侮辱我的魅力。」畢雅夫故意一甩頭,深眸風情萬種地睨她一眼。

  「你放一百個心啦!我和你相處一年多,都沒愛上你,接下來也不會突然對你一見鍾情的啦!」

  「有可能日久生情啊。」畢雅夫不服氣地說道,就愛跟她鬥嘴。

  「你言下之意,是希望你以後每次回家時,我都用深情款款的眼神凝望你,然後再用盡一切方法來希望你愛我?」她反將他一軍。

  「不不不不!」畢雅夫一臉驚恐,雙手亂搖,全身發抖,外加冷哆嗦三、四回。「請把那種盛況留給其他有福報之男子!你要舐血為盟就舐血為盟,我們還是當兄弟最好。」

  「那要拿美刀工還是水果刀?」她問。

  「不!」畢雅夫睜大眼,用力搖頭。「舐血為盟太血腥了,不如就用丐幫人會儀式來證明我們的關係非同一般,如何?」

  畢雅夫才說完,便摟著她的肩膀,哈哈大笑了起來。

  真是要命哪,他怎麼能夠老是在小貓面前這麼毫無形象可言呢?

  可是這種感覺——還真是要命的自由自在啊!

  「什麼是丐幫入會儀式?」褚妙妙警戒地看著他。

  「吐口水啊!一人吐一口口水,代表相濡以沫。」

  「噁心。」她握著喉嚨皺眉吐舌。

  「總比你剛才的舐血為盟不痛吧。」他用一根手指頭推她的額頭。

  「不要那麼大聲啦,我還在宿醉,頭很痛啦!」褚妙妙象徵性地抱頭慘叫一聲,賴皮地癱坐在地板上。

  事實上,她撒嬌的成分居多。

  但畢雅夫二話不說,馬上幫她倒了杯果汁,準備了一顆頭痛藥。

  「對了,等你頭不痛了之後,記得打電話給你媽媽。」畢雅夫看她吞下了藥,他懶洋洋地交代道。「考上了,就打電話回家。你沒忘記這話吧?」

  褚妙妙舉起右腳,用力地踹他一腳。可惡,這傢伙是嫌她的頭還不夠痛嗎?

  打電話回家啊……她對著水杯發起愣來。

  時間怎麼快得這麼離譜,她居然已經離家一年多了啊。

  「電話拿來。」擇期不如撞日,早死早超生。

  畢雅夫把電話遞到她手裡。褚妙妙沒給自己任何思考時間,隨手便撥出了那個已經在腦中滾動了好幾百次的電話號碼。

  「喂。」

  當電話那頭傳來媽媽的聲音時,褚妙妙挺直身子,屏住了呼吸。

  「媽,我是妙妙。」褚妙妙極力鎮定地說道,可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畢雅夫走到她身邊,摟住她的肩,給她無聲的支持。

  「我還好……有好好照顧自己……我是要告訴你,我考上……」

  褚妙妙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她就突然變成了一尊木雕。

  電話從她無法出力的手掌裡滑落,啪地發出巨響。

  「怎麼了?」他皺著眉,捧住她的臉,定定凝視著她。

  「她掛我電話,因為她丈夫回來了。」

  褚妙妙擠出一個笑容,整個人往後一倒,呈大字形地攤在地上,哈哈大笑了起來。

  「拜託,我打電話告訴她我考上二技幹麼呢?她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褚妙妙對著天花板嘲諷地說道,胸口急促地起伏著。

  畢雅夫心疼不已地撫著她無血色的臉龐,握著她冰涼的手掌,只想她別那麼無聲地掉淚。

  那淚水像最強的腐蝕劑,侵蝕他的心,痛到他差點喘不過氣。

  怎麼會這樣呢?

  畢雅夫歎了口氣,乾脆長臂一撈,把她摟進懷裡。

  他抱她抱得很緊很緊,緊到她的顫抖全傳到他的身上。

  褚妙妙咬著唇,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仍然是無聲地痛哭著。

  「都是你害的!誰叫你要逼我打電話回家!雖然你爸媽不愛你,但你至少還有舅舅、舅媽和你哥哥的關心,但是,我只有媽媽這個親人了……不打電話回去,還可以假裝她可能關心我……打電話回去,只是更證明我的孤單……都是你害的!」褚妙妙哭著說,雖然全身顫抖,卻是彈坐起身,狠狠地捶了他好幾拳。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學狗叫三聲!」她命令道,雖然故意咧著嘴笑,眼淚卻還是一個勁地猛掉。

  「抱歉,我是一隻笨豬,學不了狗叫。」他用手抹去她的淚水,認真地看入她的眼裡。「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騙子……你才不會永遠一直陪著我……連笨蛋都知道花花公子的『永遠』根本就是笑話……」她在抽噎聲中斷斷續續地說道。

  畢雅夫抬高她的下顎,雙唇輕啄著她紅通通的鼻子。

  「傻貓,沒人規定花花公子不能有親情啊。」畢雅夫的眼望人她的眸裡,鼻尖輕摩擦著她的。

  褚妙妙看著他閃亮的眸光,心跳加速到連手臂都在顫抖。

  她怔怔看著他,目光沒法子離開他。

  她知道這種情緒該稱之為「一見鍾情」,可她和他一起住了這麼久,如果要喜歡,早就應該喜歡了,現在才喜歡算什麼嘛!

  現在喜歡只代表了——她從以前就一點一滴地喜歡他了,現在只是水到渠成了,所以喜歡便一股腦兒地泉湧而出了。

  褚妙妙嚇得屏住了呼吸,連眼睛都忘了眨。

  「妙妙,幹麼目光呆滯地看著我?你沒事吧?」畢雅夫俯低額頭,頑皮地輕撞著她的頭。「嗨,有人在家嗎?一

  褚妙妙垂下眼眸,腦子依然醉得很昏,神智卻突然清醒了起來。

  她再笨也知道絕不能犯著愛上他這種大錯。

  就算真的不得不愛,也只能默默地愛著,這樣他才會允許她繼續當他的朋友、家人兼小貓。

  當哥兒們,總比他不理她好上一百倍。

  她不想失去他!

  「喂,你剛才不是說要用丐幫吐口水儀式來證明我們的關係非同一般嗎?」褚妙妙毅然地抬起頭,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我剛才是開玩笑的。」畢雅夫一挑眉,不知道她幹麼突然變得一本正經。

  但她現在不哭了,總是件好事。

  「你如果現在不過去廚房,我就吐你口水。」她威脅道。

  畢雅夫爆笑出聲,他拉起褚妙妙的手飛奔向前,兩個人像孩子一樣地在廚房水槽裡慎重地——

  吐口水。

  他們是哥倆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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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學校開學了之後,褚妙妙的日子一下子爆忙了起來。

  她忙著設計作業,忙著重新適應校園,也忙著數算畢雅夫幾天沒回家。

  她以為自己夠瀟灑,不料卻還是比想像中的在意,因為她居然記得畢雅夫已經有二十天沒回家了。

  他最近忙於家族飯店部分轉型為風格旅館的企劃,聽他在電話裡說的,又是設計、又是媒體,又是網路行銷,又是到日本視察的,似乎是忙得不可開交吧。

  只不過,前天當他從日本打電話回家時,旁邊還有女人的嬌笑聲就是了。

  其實,她早該對那樣的情境習以為常的,不是嗎?

  剛放寒假,帶著阿波羅在公園外步道上散步的褚妙妙,手裡拿著繪圖本,對著前方走走停停的阿波羅發起呆來。

  她沒喜歡過人,現在才知道「喜歡」這事有多可怕。

  對他的感覺,像冷水煮青蛙一樣,青蛙一開始不懂得冷水會被加溫,還不怕死地呱呱亂叫著,等到水滾了,青蛙也燙到沒力氣跳離開鍋子了。

  更可怕,她這只傻青蛙被煮了兩年,明明奄奄一息,卻還要裝出活蹦亂跳的樣子來取悅主人,真是——嚇人!

  「啊——」一陣強大拉力,突如其來地把褚妙妙的身子扯著往前走。

  褚妙妙定神一看,立刻大叫出聲。「阿波羅,不要亂咬花!」

  阿波羅嘴裡銜著牽牛花,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褚妙妙蹲下身,馬上抱住阿波羅的脖子,甜甜蜜蜜地說道:「唉呀,幹麼這麼哀怨地看著我?你可是我最愛的男人耶!」

  褚妙妙揉著阿波羅的下巴,哈哈大笑地看著阿波羅嘴咬著花,四腳朝天地倒在地上,一臉超享受的表情。

  「沒規矩,羞羞臉!」

  「嗨。」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拉著一隻牧羊犬,停在她身邊。

  褚妙妙抬頭看他一眼,斂去笑容,禮貌地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學校裡,有過幾個男同學向她示好,他們對她笑起來時,就是那樣一臉討好的表情。

  她不習慣那種表情,好像硬是求著她喜歡一樣。

  所以,她總警惕自己,不許在畢雅夫面前擺出那種表情。

  「你每天都出來遛狗嗎?」汪中明推了下眼鏡,神情靦腆。

  「有空的話。」她說,拍拍阿波羅的屁股,要它繼續往前走。

  「你以前都是白天出來遛狗的。」

  褚妙炒眸光一利,不客氣地回嘴說道:「你閒著沒事做嗎?幹麼偷看我幾點鐘出來遛狗?」

  「對不起,嚇到你了。我叫汪中明,前陣子剛動了換心手術,最近在家休息,我房間的窗戶正好對著公園,所以會看到你。」汪中明指著馬路對面一戶正對著公園的住宅,語氣仍然斯文。

  「抱歉,我說話口氣太差了。」褚妙妙放輕語氣,不自在地扯動了下嘴角。

  「沒關係,是我太唐突了。」

  「汪汪——」

  馬路對面走來一頭大型拉不拉多犬,阿波羅一見到同類,馬上興奮地就要往對街直衝。

  「阿波羅!」

  褚妙妙來不及阻止,阿波羅已經躍上了馬路。

  一輛駛得飛快的紅色休旅車,違規右轉地疾奔在道路上。

  「不要!」褚妙妙尖叫出聲—頭皮發麻,血液逆流。

  砰!

  一聲巨大的撞擊聲響遍整個公園。

  褚妙妙瞪著阿波羅的身子被壓在車子下面,她的心跳停止了。

  「阿波羅!」

  褚妙妙馬上就要往馬路直衝,可江中明拉住她的身子,阻止了她直接衝入車陣裡的不理智舉動。

  肇事車主臉色慘白地下了車,不知所措地看著車輪下的狗。

  褚妙妙甩開汪中明,飛也似地鑽入車陣中,鑽到車邊,整個人趴到了阿波羅身上。

  「阿波羅……」褚妙妙撫著它的頭,卻摸到了滿頭的血。

  「嗚……」阿波羅哀嗚著,勉強睜開黑亮眼眸看了她一眼。

  「我們家的阿波羅最勇敢了,對不對?我馬上帶你去看醫生,你不會有事的……」褚妙妙捧著阿波羅的臉,淚水卻糊花了視線。「乖喔……」

  阿波羅動了下身子,臉龐更偎近她的手掌,眼睛慢慢地——

  閉上。

  褚妙妙愣住了,她整個人趴上了阿波羅的身子,傻傻地等著阿波羅再度跳起來將她撲倒在地。

  片刻,阿波羅仍然一動也不動地偎著她,頭上的血流也開始靜止。

  「你們全瞎了嗎?還不快叫救護車送阿波羅去醫院啊!」褚妙妙淚流滿面地大吼出聲。

  始終站在一旁的江中明,立刻張手招車,無奈的是什麼事都來不及挽回了。

  

  鈴鈐鈐……

  畢雅夫瞪著手機,煩躁地在飯店房間裡走來走去。

  家裡電話沒人接,小貓的手機也沒人接,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小貓會不會出事了?最近幾個月,他總覺得她不像以前那麼快樂了。

  畢雅夫切斷電話,又重撥了一次小貓的手機。

  鈴鈴鈐、鈐鈐鈐、鈐鈐鈐鈐鈴鈐鈐鈐鈐鈐鈐鈴……

  在手機幾乎要把他的耳朵震聾之前,電話總算是被人接起了。

  「喂。」

  一個男聲接起了電話。

  「……」畢雅夫皺起眉,俊容上才揚起的笑意在瞬間凝結了。

  「喂,請問你找哪位?」

  「我找褚妙妙。」畢雅夫口氣冷硬地命令道,眼眸如冰。

  「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你告訴她,我是畢雅夫,她會接的。」畢雅夫口氣低沈,臉色很難看。

  小貓居然為了一個男人不接他電話!

  他有哪一段戀情,是她不知情的嗎?她現在居然給他搞這一招秘密戀情,一點都不夠意思。

  畢雅夫愈想臉色愈鐵青,等待了許久,褚妙妙虛弱如雛貓的聲音才響起。

  「喂……」

  「妙妙,你怎麼了?」她不對勁。

  「畢雅夫……」褚妙妙才喊了他的名字,聲音就又再度崩潰了。

  她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哭得幾度喘不過氣來。

  她的個性那麼倔,怎麼會在別人面前哭?會不會是她被人欺負了?

  擔心和怒意同時襲上畢雅夫的心,讓他坐立難安了起來。

  「妙妙,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快說啊!」他抓著手機,著急地在室內團團轉。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有好好照顧阿波羅。」

  一聽到她沒事,畢雅夫先鬆了口氣,接著柔聲問道:「阿波羅怎麼了?」

  「我帶它去公園散步,它跑到車道上,一輛違規右轉的車撞到了阿波羅……」

  褚妙妙帶著抽泣的句子,模糊地像是從外太空飄來的語言一樣。

  他聽不懂她的話。

  畢雅夫頭一暈,整個人蹲到了地上。

  「阿波羅現在!」他嘎聲問道,瞪著自己發抖的手臂。

  「阿波羅……死了……」褚妙妙哭到連簡單的幾個字都說不好。

  畢雅夫緊抓著手機,茫然地看著窗外的夜景,腦中空白一片。

  「畢雅夫?畢雅夫!」褚妙妙的聲音害怕地呼喊著。「你怎麼了?你還在嗎?」

  「我還在。」畢雅夫勉強自己說話,並擠出一個微笑。

  「我應該繫住阿波羅的……我不該讓它亂跑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妙妙。」他打斷她的話,顫抖地像被關在冷凍庫裡一天一夜了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你現在去訂機票,過來找我。」他說。

  「什麼?」

  「現在到日本不用簽證,我上個月幫你辦的那本護照在書房的第一個抽屜。你訂好到成田機場的機票,再告訴我飛機抵達時間,我去接你。」

  「我……」

  「我想你在我身邊。」他握緊拳頭,因為怕自己在電話裡哭出聲來。

  「好,我馬上去訂機票。」褚妙妙說道。

  「我等你電話。」

  畢雅夫掛斷電話,倚在窗台邊,從皮夾裡拿出妙妙和阿波羅的合照。

  照片裡的妙妙,摟著阿波羅的頸子,露齒笑得好陽光。

  阿波羅吐著舌頭,聰明的臉孔貼在妙妙頰邊,大大的眼睛看起來像是正在對著他微笑一樣。

  畢雅夫握緊拳頭,想起他總喜歡載著阿波羅和妙妙在半夜出發,一起到海邊看日出的情形。

  他想起——阿波羅最愛在沙灘上打滾。妙妙愛吃魚,阿波羅也老是跟著嘴饞。

  他想起——阿波羅對於無刺蒸紅鯛魚片簡直是瘋狂。

  他想起——他每次一回家,阿波羅總是和妙妙比賽誰先跑到他身邊。

  阿波羅是除了她之外,和他的生活最緊密相關的「人」了。

  畢雅夫無力地滑坐到地上,雙掌摀住臉龐,肩膀不停地抽搐著。

  他捶打著胸口,因為覺得喘不過氣來。

  失去的心情,怎麼會如此痛不欲生呢?

  淚水從畢雅夫的指縫間不停地滑出,無聲地消失在地毯上。

  從對他沒有親情的爸媽身上,他應該從小就知道在乎了之後,又再度失去,是多麼刻骨銘心的痛苦啊!

  那他幹麼還笨到要再度付出感情呢?

  嗚……嗚……

  

  畢雅夫在半夜時分,在機場接到了褚妙妙。

  站在入境處的她,裹在黑色外套裡,面容蒼白,唇無血色。

  褚妙妙一看到他戴著墨鏡,馬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飛奔上前,張大雙臂,用力地摟住了他。

  他說不出話來,只有微紅的鼻尖及粗重的抽氣聲洩漏了他的情緒。

  「我們走……」他哽咽地說道。

  一路上,她緊緊拉著他的手。

  回到飯店房間後,褚妙妙伸手拔去了他的墨鏡。

  一雙紅腫得像核桃般的眼睛,鑲在他俊美的臉龐上,顯得極不搭稱,卻也異常地讓人覺得悲慟。

  褚妙妙摟著他的頸子,把他當成小孩子一樣地摟抱著。

  「哭成這樣很醜,小心沒有女人愛你喔!」她故作輕鬆地拍拍他的頭,自己的眼眶卻也是紅的。

  畢雅夫握抓著她的手,嘎聲說道:「我不要別的女人,我只要阿波羅……」

  褚妙妙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兩個人交頸倚偎著,默默流洩著他們的傷心,也靜靜地互相安慰著。

  「我以為我對於失去這回事,不會再有感覺了。」他頹下肩,無力地像是三天未曾進食一樣。「我一定是笨蛋,否則怎麼會養狗呢?」

  褚妙妙撫著他顫抖的臉龐,不捨地親吻著他的額頭。

  畢雅夫靠在她嬌小柔軟的肩膀上,像孩子一樣地牢牢抱著她的手臂。

  「想哭就哭吧。」她將下顎抵著他的髮絲,柔聲說道。

  「我剛才哭太久,現在哭不出來了。」畢雅夫睜著水紅的眼,仰頭瞅著她。

  那兩道太依賴的眸光,像一張網瞬間籠住了褚妙妙的心。她嚥了口口水,心跳像一陣亂鼓狂擊,奏得她六神無主。

  「那我們就來喝酒、聽音樂吧!」

  褚妙妙飛快地跳下床,不敢再待在他身邊。現在不是她意亂情迷的時候!

  她狂風似地拿出隨身攜帶的「塚田高哉與他的TAU樂團」CD、隨身聽、小型喇叭,故意讓自己忙得很起勁,免得他發現她有任何不對勁。

  壓下音樂播放鈕,她從小冰箱取出啤酒,塞到他的手裡。

  他的啤酒拉環還沒打開,她已經仰頭喝掉了大半罐。

  「過來。」畢雅夫朝她伸出手,不明白她幹麼站得離他那麼遠。

  褚妙妙看著他伸出的手,看著他臉上渴望人安慰的神態。

  她心一緊,拚命地強迫自己不許對他流露出任何的愛戀神色。

  「轉過身去。」她命令道,不想他發覺她的異樣。

  畢雅夫依言轉過身,褚妙妙則往前跨近一步,與他背靠著背坐了下來,手裡的啤酒鋁罐早已被她捏成了半扁狀態。

  仰望星空,想念你。很難夢想到明天,我們的未來會怎麼樣。閉上眼睛自言自語,淚水使你的笑容變得模糊……(注四)

  CD裡傳來的樂音,用日語這麼唱著、這麼唱著。

  技巧簡單的日語吟唱聲,淡淡的鋼琴聲,舒服的和聲,讓人掉入藍色的憂愁河流裡。

  不懂日語的她,無言地喝著酒。

  懂日語的他,無聲地掉著淚。

  一整夜,他們沒分開過。

  失去的,或者再也挽不回。

  但,至少他們有彼此的陪伴。

  

  「不要!」

  畢雅夫從床上驟跳起身,四周的黑暗讓他一時之間還回不過神來。

  一雙溫暖的手從他身後探出,環住了他的腰。

  「噓,沒事了。」褚妙妙的臉頰靠在他的後背上,讓自己成為他的支柱。

  「我作了一個很久沒作過的夢……」畢雅夫扣住她的手,握得牢牢的。「我夢見我被關在衣櫥裡,我爸媽就在衣櫥外,任憑我怎麼狂敲猛打,他們就是聽不見我的求救。」

  「那只是一場夢。」她把臉靠在他的胸膛上,想起這兩年來,他斷斷續續告訴過她的一些事。

  畢雅夫的媽媽長得極美,曾經當過一陣子的明星,後來和他爸爸有了小孩,嫁入了豪門。不過,她從沒原諒過孩子讓她晉級為「媽媽」這件事。對他媽媽而言,「媽媽」這個稱謂,意指的便是年齡與魅力的減分。

  看似開朗陽光的畢雅夫,因為被雙親冷落慣了,其實好怕孤單。所以,他不愛一人孤枕而眠,總習慣留連在各個懷抱之間。

  褚妙妙在心裡歎了口氣,坐到他的身側,壓下了他的肩膀。

  畢雅夫毫不反抗地躺上她的大腿上,任由她的指尖揉撫著他的髮絲。

  「我告訴過你我離家出走的那件事嗎?好像沒有吧。」他合著眼,聲音模糊地像夢境裡的低喃。〔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因為覺得爸媽不在乎我而離家出走過。我流浪了快兩天,等我回到寄住的舅舅家時,我被擔心的哥哥揍了一拳,也差點被舅媽的淚水淹沒,可我的爸媽在知道我離家出走後,問的卻是——我需不需要一個貼身保母……」

  「你爸媽很差勁。」褚妙妙不滿地抿緊唇。

  畢雅夫睜開眼,對上她的視線。

  他笑了,那笑映得他的眸子閃亮如星,即便是在只有陽台小燈亮著的夜裡,也依然清晰地閃耀入她的心裡。

  「我就知道你不會用一些虛偽的話來安慰我。」

  「你常常作惡夢嗎?」她怎麼完全不知情。

  「似乎是從那次離家出走後,我就經常作被關在衣櫥裡的這個夢了。所以,我討厭一個人睡。」他喃喃自語著。

  「放心吧,你也不常一個人睡。」她口氣故作輕鬆地說道。

  「不過,你搬來跟我一起住之後,我就沒再作過那個夢了。」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印下一吻。

  「哇,那你要不要打一面金牌給我啊?」褚妙妙抽回手,把他的吻緊緊地握在手心之中。

  畢雅夫又笑了,他傾身打開床頭小燈,昏黃燈光映照在她的小臉,讓她整個人沐浴在金黃光線裡。

  「你像個天使。」畢雅夫撫住她的臉龐!溫柔地笑著。

  被他柔黑的眸光深深凝視著,褚妙妙的心臟整個擰了起來,耳朵也開始發起燙來。

  「你怎麼會這麼善良?我怎麼會這麼幸運,有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呢?」畢雅夫輕吻著她的頭、她的眉、她的鼻尖、她的唇。

  褚妙妙聽見她的心防一寸寸被擊落的聲音。

  她一直提醒自己絕對不可以喜歡上他,因為他的愛情像一隻不知道該在何處棲息的飛鳥,每塊土地的風情,他都要停下來領略一番,然後——

  再飛向另一方景致。

  然則,土地是固定、跑不了的,只會傻傻地等著飛鳥的回眸。

  她看多了媽媽對繼父的執著,她不相心陷在同樣的巢臼裡。

  一念及此,當畢雅夫的吻再度落上她的頰邊時,褚妙妙直覺地便反手推著他的肩膀,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對不起!」畢雅夫驀地驚退,直到後背抵住了床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畢雅夫懊惱地低眸而下,肩臂全頹落了下來。

  他剛才做了什麼啊?他難道想誘惑小貓嗎?

  畢雅夫僵硬地側過身,準備走下床。

  褚妙妙的雙手卻突然牢牢地環往他的腰,柔軟身子整個平貼上了他的後背。

  她心跳的聲音是那麼地劇烈,他不可能沒聽見。

  「沒關係的。」她的低語吐在他的背上。

  畢雅夫的身子劇烈地痙攣了下。

  「我不想改變我們之間的一切。」他嘎聲地說道,握緊拳頭。

  他對兩人關係的在乎,讓她的唇浮出一抹淡淡的笑。

  她想要他,卻不想失去他。

  可是,如果她的心能控制得好,擁有一夜的歡受記憶,又有什麼不妥呢?

  畢竟,她不認為她會像喜歡他一樣地再去喜歡另一個人了。

  畢竟,他們現在都很需要對方的陪伴啊!

  褚妙妙扶住他的肩,將他的身子整個扳了過來。

  他掙扎的眸色還來不及隱藏,就已硬生生地刺進了她的心裡。

  「我保證這一晚過後,什麼都不會改變。」她捧著他的臉,顫抖的低語著。「我現在只是需要很多的擁抱,你也是,不是嗎?」

  她不知道同情是不是愛情裡的一部分情緒,但她沒法子眼睜睜看著他這麼難受。

  她記得他說過,性愛的釋放可以讓他暫時地放鬆。所以,他才會在女人叢林間漫遊如此多年。

  「謝謝你。但是,我這裡沒有保險套。」他勾起唇角,捏了下她的鼻尖,拒絕了她。

  他不能碰她!

  因為他不想辜負她,更不敢想像若是失去了她,他的生命將會有多孤單。

  「我今天是安全期。」褚妙妙紅著臉,大聲地說謊。

  畢雅夫看著她眼中的果決,知道她是那種一旦下了決心,便不會再回頭的人。所以,她當年才會在舉目無親的狀況下,毅然地離家出走到台北。

  他望著她,原本想要拒絕的決心,卻因為想要擁抱人的慾望而動搖了。

  他現在確實痛苦地無法成眠,性愛之後的短暫疲憊,至少能讓他多少獲得一些睡眠。

  「你真的確定嗎?」他猶豫地再問道,喉結困難地上下滾動著。

  褚妙妙用力點頭,因為她現在什麼也不想管了。

  兩人四目交接,萬籟俱寂,尷尬到最高點。

  「你……難道要我先動手嗎?」褚妙妙辣紅了瞼,雙手一使勁,用力把他往床上一推。

  畢雅夫躺在床枕間,握住她手臂往前一拽。

  褚妙妙的身子在瞬間落在他的胸膛上。

  她睜大眼,而他則在同時吻住了她的唇。

  他吻得那麼纏綿,輕啄熱吮地探索著她的快感關鍵。在她還來不及有任何知覺前,她身上的衣物已經落到了地上,而他的手正取而代之地勾引出她身上的熱度。

  她像一隻小貓,在主人的愛撫下,時而瞇眼嬌喘,時而難耐地弓身要求著更多。

  熱情火焰在他雙唇、雙手的助燃之下,以燎原之姿燒盡了她的理智與她放不開的矜持。

  今晚,她什麼也不是。

  她只是一個可以光明正大與他相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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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當畢雅夫一覺醒來時,太陽已經暖暖地曬入房間內。

  他低頭一看——小貓正蜷在他的身側,一手還牢牢地拉著他的手。

  他後背襲上一陣冷意,血液開始逆流。

  他想把自己剁成太監!

  是鬼迷心竅了嗎?他怎麼可以因為一時需要安慰,就接受了小貓的溫柔,和她發生了關係呢?

  他和她之間,就應該保持原來的兄弟情誼啊!

  夜晚的撫慰,在白天理智清醒之時,竟讓人感覺到無比的恐慌啊。

  這世界上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他在乎她,而他不想這樣的在乎變質啊。

  畢雅夫瞪著小貓,霍地下床,飛快地穿上了長褲。

  他站在床邊,抓亂了黑髮,甚至又喝光了一瓶啤酒。

  褚妙妙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懊惱的黑眸。

  她胸口一窒,雖然明知他的反應會是如此。但,還是忍不住被刺傷了。

  她抓著棉被,掩住了身子後,慢慢地坐起身。

  「畢雅夫,我先說好了——我昨天只是想有人陪,你可別會錯意。」她先發制人,一本正經地教訓道。

  「小貓,不要對我太好,我會得寸進尺的。」畢雅夫苦笑著搖搖頭。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是在為他開脫呢?

  「我對你好個大頭鬼啦!我現在是在『警告』你,你不要以為昨天發生了關係,今後就可以隨便糾纏我,這樣我會很苦惱的。」褚妙妙故意一聳肩,故作瀟灑地說道。

  「這位小姐,那些話似乎應該是我平日的台詞吧?」

  「你這叫現世報啦!反正,那天幫我接電話的男生江中明,是個我覺得還不錯的傢伙,你不要干擾我的姻緣路啦。」

  「居然敢在我面前,說別的男人好!」

  畢雅夫雖然在心裡嘲笑著自己的孬,卻開始恢復了他們相處時一貫的輕快語氣了。

  褚妙妙皺鼻子,對他吐吐舌頭,心裡鬆了一大口氣——太好了,感覺起來「好像」沒事了。

  一股淡淡憂愁在她呼吸間滲透到她的體內,讓她覺得好疲倦,但卻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

  真糟哪!

  「喂,你幹麼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她再度出擊,不給自己胡思亂想的機會。

  「你知道我剛才醒來時快嚇死了,對不對?」畢雅夫乾脆坦白承認道。

  褚妙妙搖頭,義正辭嚴地說道:「不,我認為你簡直快屁滾尿流了。」

  「你找死!」畢雅夫朝床上的她飛撲過去,不客氣地猛呵起她的癢。

  「喂,你勝之不武啦!」

  褚妙妙一邊忙著要防備他,一邊還笑得氣喘吁吁,簡直疲於奔命。於是,眼睛笑出了水光,襯得腮幫子上櫻花般的粉紅色澤,引人垂涎。!

  畢雅夫沒忽略她的嬌媚,他直覺地低下頭想吻住她唇上的紅艷。

  但,腦子的理智卻硬生生地衝出場,突然阻止了他。

  「抱歉。」畢雅夫六神無主地跳下床,跨了兩步,就被兩人交疊在地上的衣衫給絆了一大跤。

  他慘叫一聲,還來不及抓住任何東西,便以一種五體投地的不雅姿態,咚地一聲跌落到地板上。

  「哈!」褚妙妙故意使出全身力氣,很不客氣地放聲大笑起來。

  她笑得驚天動地,笑到必須伸手拭淚,才有法子掩飾她的難過——呵呵呵,真好笑啊!他只要一夜情,他不要她啊!

  畢雅夫盡可能地用最優雅的姿態站起身,生平第一次尷尬到連回頭瞪她都覺得羞恥。

  身為三十歲的美型男,他居然跌成那副德行,要他的臉往哪擱啊!

  「幹麼跑那麼快,我不會非禮你的!」褚妙妙把指頭放在唇邊,吹出一聲清亮無比的口哨。

  「閉嘴,你這只壞貓!」畢雅夫咬牙切齒地說完話,便一溜煙地鑽入浴室裡,連頭也不回地重重用上了門。

  褚妙妙聽著浴室裡的嘩啦水聲,她的笑聲漸歇,眉頭卻是益發擰皺。

  最後,她幽幽地歎了口氣,一臉悲壯。

  故意擺出不在乎的模樣,真的——

  好難、好難啊。

  

  在他們發生了關係的兩個多月後,畢雅夫仍然對於他當時利用了小貓,以尋求慰藉一事,感到心虛。

  所以,他幫她換了筆記型電腦,買了她一直想要的超級大冰箱,還幫她辦了各國的簽證,打算讓她在他出國洽公時讓她跟團到處去玩。

  然則,小貓什麼反應也沒有。

  她只是冷冷地扔給他一句沒贊成也沒表示反對的評語——

  「你錢多啊!無聊。」

  畢雅夫承認他心裡有鬼,所以已經不敢和她一起出門旅遊了。

  以前,他們出遊時,總睡同一個房間。枕頭並列著,肩膀互觸著,聊天聊到三更半夜也沒問題。現在,她如果穿著短褲走過他身邊,他就會想起她小腿的玉質觸感。

  偏偏她的態度很自然,自然到讓他覺得他簡直是個絕世色魔。

  剛從高雄視察完飯店改裝狀況的畢雅夫,按下車窗,讓晚間的微涼氣息飄入車內,幫他提神醒腦。

  他想放緩車速,腳板卻不由自主地踩下油門。

  「該死的!」

  他想盡快回家和小貓分享今天發生的趣事,可他又怕自己無法只是安分於和她聊天的現狀。

  褚妙妙或者不知道他心中左右為難的嚴重程度,可他知道啊!

  他找過幾個女人吃飯!可他沒興趣和她們再更進一步,因為他腦子裡想到的全都是小貓的臉!

  就在畢雅夫還在天人交戰之時,他的跑車已經開到了家門口。

  門口有人!

  一個年輕男孩牽著一隻狗,正在和跟褚妙妙說話。

  男孩喜歡妙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因為男孩一直看著妙妙,還直盯著她笑。

  畢雅夫心中一陣警鈐大響,他瞇起眼眸,緊盯著妙妙。

  她在笑,露齒的那種開心笑容。

  叭!叭!

  畢雅夫用力按了兩下喇叭,驚醒了談得正熱絡的兩人。

  他停好車,以一種瀟灑的姿態走下車。

  今天的他,一身深藍合身襯衫,加上一條強調出他結實臀部的牛仔褲,怎麼看都英俊有型得像個氣質痞壞的名模。

  「妙妙,我回來了!」

  畢雅夫走上前,誇張地張開雙臂擁她入懷,並浪漫多情地親吻她的髮絲。

  褚妙妙在深吸了一口氣,確定畢雅夫身上沒有剛沐浴過的肥皂氣味後,她鬆了口氣,而後抬頭瞪了他一眼,再不客氣地用手肘戳他一記。

  這傢伙幹麼一臉把她當作寵物的怪表情?

  「這是汪中明。」褚妙妙幫他們介紹。

  「我是畢雅夫。」原來,這位就是讓妙妙覺得頗有好感的汪中明啊。

  畢雅夫笑著伸手和他互握,眼底眉梢都是笑意,自信滿滿得像是世界的主宰一樣。

  他很清楚自己刻意笑起來的樣子,閃亮到會讓人覺得礙眼——特別是在同性之間。

  「久仰大名了。」江中明笑著說道,不無好奇地一直看著他。「不過,妙妙沒提過你簡直就像電影明星一樣耀眼。」

  「你不要再說他帥了,這傢伙已經夠無法無天了。」褚妙妙翻了個白眼,一副受不了的模樣。

  「哈!」汪中明被她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畢雅夫看著汪中明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專注,心裡益發地不是滋味了。

  這種感覺像是有個陌生人闖進他的屋子裡,逕自在客廳裡看電視、泡茶一樣地讓人火冒三丈。

  「我肚子餓了。」畢雅夫扯著褚妙妙的手臂,耍賴地說道。

  「那就不打擾你們,我先走了。」汪中明說道。

  畢雅夫朝汪中明揮手告別,微笑突然變得相當真誠了——不錯,這男孩夠識相。

  「那我明天早上九點來接你。」汪中明轉身向褚妙妙說道。

  畢雅夫腹肌一縮,表情活像被人揍了一拳。

  「OK,拜拜。」褚妙妙爽朗地朝他揮揮手。

  「妙妙,我肚子餓了。」趁著汪中明還沒離開!畢雅夫直接抱住她的手臂,直把她往懷裡扯。

  「你肚子餓,幹麼糾纏我的手啦,我的手又不是火腿!」褚妙妙沒好氣地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抓痕。

  「你們快進去吧。」汪中明尷尬地拉著狗,往前走了一步。

  「嗯。」褚妙妙朝汪中明胡亂點頭後,戳著畢雅夫的肩,促他向前。「你還杵在這幹麼,還不快點進屋去!」

  畢雅夫得意地笑著,不過他的笑容沒維持太久,因為褚妙妙一進屋內就對他發飆。

  「喂,你幹麼當著我朋友的面,對我動手動腳啊,萬一人家誤會怎麼辦?」萬一,人家當她是他包養的情婦,那還得了!

  畢雅夫聞言,倒抽了一口氣。

  她居然怕汪中明誤會,她……她真的喜歡那個看來少不更事的小毛頭嗎?

  他癟著嘴,很哀怨地瞥她一眼。

  「你不能交男朋友,你是我的小貓。」他要抗議!

  褚妙妙瞪著畢雅夫唇邊那抹像是撒嬌又像是抱怨,像是表白,卻又更像是任性的笑容。

  她狠狠地瞪著他,瞳孔晶亮得像夜色裡的貓。

  不准她交男朋友!

  這話算什麼嘛?想不痛不癢不受傷地和她繼續維持這種關係,直到他的真命天女來接走他嗎?

  褚妙妙捏緊拳頭,想拿把斧頭把他劈成八大塊。

  「貓你個大頭鬼!我咬死你!」她冷不防地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地重咬了一口!

  「喂——」畢雅夫痛得大叫出聲,因為她真的咬得很重。

  褚妙妙哪管他是不是衷哀叫,她只管咬到她嘴酸,才鬆口。

  「跟我道歉。」她命令道。

  「抱歉,我只是不平衡啊。你知道的嘛,吾家有女初長成,男性長輩總是要緊張、生氣一番的嘛。」他不甚自然地一聳肩。

  「你才不是那麼想,你只是很自私地想把所有的優勢都抓在手裡。」褚妙妙定定地凝望著他,聲音很輕很輕,像冰雪一樣落在他身上。

  畢雅夫沒接話,臉上的笑容在瞬間被冰雪掩住。平時墨黝的亮眸,現下卻閃著寒光,整個人只顯得寒漠。

  「你確定要繼續討論這個話題嗎?」畢雅夫眼色一凜,眼神凌厲得像在逼問犯人一樣。

  褚妙妙驀地打了個哆嗦,從呼吸到肩臂都不住地顫抖著。

  她想給他一巴掌,那麼一切愛怨情仇便都到此為止了!

  可她掐住拳頭,脹紅了臉,盡可能地壓抑下一切的情緒,因為——

  她在乎他!

  褚妙妙兇惡地瞇起眼,好掩住淚光。

  去他的見鬼在乎啦!這一刻,她想她恨他、恨死他了。

  「這位大哥,現在都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你怎麼不乾脆在外頭過夜?」她的演技差,一場「恍若平時」的戲碼,卻演得很是咬牙切齒。

  「在外頭睡不著。」畢雅夫淡淡地說道,卻很快地別開臉,拿起牆壁上那滿坑滿谷的阿波羅照片。

  事實是,他現在只有和女人口頭調情的力氣。其他再更進一步的舉動,他根本提不起勁。

  為什麼?

  他不想去想原因。

  如同他不想讓她知道,每當他在別的女人面前不小心提到他的「小貓」時,那種口氣有多寵溺。

  「我今天早上看到一隻拉不拉多,和阿波羅差不多大。不過,阿波羅的眼珠比較漂亮。」畢雅夫把阿波羅的照片舉到光源處,胸口閃過一陣刺痛。

  擁有感情後又失去,還真是該死的不好受啊。

  「阿波羅是全世界眼睛最美的狗!」褚妙妙大聲地說道,站到他旁邊看著照片。「剛才汪中明問我要不要再養一隻狗?」

  「絕不。」他斬釘截鐵地拒絕。

  「我也是這麼告訴他的,阿波羅在我們心中是最無與倫比的。」

  「記不記得,我們那時候經常帶著阿波羅,在半夜四點出發去海邊看日出,然後再去魚市場買你喜歡的鮮魚,還有炸旗魚黑輪?」

  他淺淺含笑地低頭望她,好想時間轉回那段兩人一狗的快樂時光。

  她也笑了,卻笑得很可憐。

  「我好想阿波羅……」她習慣性地把頭靠在他的胸前,用手環住他的腰。

  「我也是。」畢雅夫緊緊抱著她,下顎抵住她的頭頂。

  他們倚偎得那麼自然,像是天生就該相屬在彼此的懷裡一般。

  只是,互貼的心跳頻率,漸漸加速了,緩緩升高的體溫,偷偷地染上了曖昧的味道。

  那一夜,在飯店裡的纏綿記憶同時躍進兩人的回憶裡。

  「你明天要和汪中明去做什麼?」畢雅夫將她推開在一臂之外,笑容滿面地問道。

  褚妙妙的眼幽幽地看著他。

  四目交接,一切盡在不言中,卻是什麼都沒有說破。

  「我會和汪中明去聊天、吃飯、喝酒,還有任何情侶該做的事。」她說。「那你這次去高雄業務視察得如河?」

  「哈,你不會相信我發生了什麼事。」他開心的語調很特意地揚高了,笑起來的模樣誇張得很荒謬。「我有一個新朋友,積極熱心地想介紹他清秀能幹的秘書表妹給我。你能想像我居然去相親嗎?哈!」

  「結果呢?」褚妙妙力持鎮定地說道。

  太好了,他現在去相親了,也許下一步就是和別人結婚了。

  「我還是去了啊,反正,一路開車從高雄回台北頗無聊,有個伴可以聊天也不錯嘛。沒想到,我朋友的表妹居然是我哥的秘書高敏君!」

  「世界真小。」唉,他們什麼時候可以結束這種貌合神離的折磨呢?

  「更妙的事在後頭,高敏君喜歡我那位冷若冰霜的大哥。我請她陪我吃頓飯,想順便多瞭解一下她和大哥的事。誰知道,我們竟然在餐廳裡遇到我大哥,我為了試探……」

  畢雅夫低頭看著她,愈說愈是眉飛色舞了起來。

  他發現只要他繼續滔滔不絕,而她持續保持著這樣專注聆聽的狀況,他就可以忽略自己對她確實存在著一些矛盾的心結。

  「你說——你今晚在餐廳裡當著你大哥的面吻她?」褚妙妙睜大眼,一口氣梗在胸口,難受地發慌,只好用力地深吸了口氣。

  「當時我大哥的瞼色可精采了。」畢雅夫往後倒入沙發裡,這回的笑意倒是真的相當熱絡了。

  「對你來說,吻人是那麼容易的事嗎?」她脫口問道。

  畢雅夫的笑再度定格在唇邊,像一張拍攝失敗的照片。

  「你現在是在質詢我嗎?」他的聲音降了五度。

  「你別誤會。」褚妙妙不自然地一聳肩,擠出一個笑容。「我只是在想,如果吻人真是那麼容易的事,那麼,我和汪中明怎麼會……」

  「那不關我的事。」畢雅夫別開眼,臉色鐵青地說道。

  氣氛又再度跌落到冰點之下。

  「我去洗澡了。」畢雅夫急速地走到樓梯邊,快得像是落荒而逃一樣。

  褚妙妙不想看他的背影,她衝到音響前,按下播放鍵,讓JONIMITCHELL總像有好多故事要說的聲音填滿整間室內。

  I'velookedatlovefrombothsidesnow(我現在從正反兩面的角度看著愛情)

  fromwinandlose(從贏與輸的觀點)

  Andstillsomehowit'slove'sillusionsIrecall(然而我畢竟知道那是愛的幻象)

  Ireallydon'tknowloveatall(我真的一點都不瞭解愛情)(注五)

  JONIMITCHELL唱,褚妙妙也跟著大聲地唱,可她唱著唱著,身子卻瑟縮成一團。

  這麼刻意營造出來的快樂,還算是快樂嗎?

  怎麼她現在每踩出一步,都像是要避開地雷般的戰戰兢兢呢?

  褚妙妙像一顆洩氣中的氣球,坐在樓梯台階邊,沈痛地做出了決定——

  她不要再懸在這種情緒裡了,他不願意談,她也不知道要怎麼談。

  兩人之間的情緒傷口只會愈裂愈大、愈裂愈大啊……

  她想,她該搬出去住了。

  「畢雅夫,我們待會兒去海邊看日出,然後再去魚市場買魚?就像阿波羅還在的時候一樣,好不好?」褚妙妙突然衝到樓梯邊,對著樓上大吼著。

  「好!」

  畢雅夫雀躍的聲音,像坐了火箭似地飛下樓梯,撞入她的耳朵裡。

  褚妙妙開心地微笑著,可是笑容卻只有力氣維持一分鐘。

  就當這場出遊,是她離開前的最後一場紀念之行吧!

  她「又」要「離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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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清晨的馬路上,有著難得的寧靜。

  晨露在空氣間染出一層薄紗,隨意一台經過的車輛,看來全像沾染了幾分浪漫。

  畢雅夫和褚妙妙走著他們的「阿波羅路線」——在半夜四點出發去海邊看日出。

  沒有阿波羅可以抱著取暖,他們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看完了讓人眼睛酸澀的日出,他們到魚市場買了褚妙妙喜歡的鮮魚,也買了炸旗魚黑輪。

  他們忘了阿波羅已經不能嘴饞了,還是不小心多買了它的分。

  褚妙妙拚命地吃下阿波羅的份量,像是要把所有快樂回憶全都一次累積到體內一樣,撐得肚子又鼓又脹的。

  褚妙妙按下車窗,慵懶地躺在副駕駛座上,抱著咖啡和她的專屬毛毯,突然覺得一切虛幻得像場夢境。

  「小貓,給我一口咖啡。」畢雅夫說。

  「喵。」她懶洋洋應了一聲,不願起身。

  走回了熟悉的情境裡,他們之間又演得很自然了。但她不會傻到以為一切全都改變,這只是短暫的假象。

  她還是要離開的。

  「懶貓,我要喝咖啡啦!」畢雅夫伸手朝她的方向胡亂抓一把,把她原就不整齊的髮絲揉得更勁爆了。

  「我喝完了。」褚妙妙馬上把最後幾口咖啡全吞進肚子裡,報了一箭之仇。

  「你這只可惡怪貓!」畢雅夫在紅燈前停下車,一手一邊捏住她的腮幫子,不客氣地一扯。

  褚妙妙反抓回去,不但在他手背上留下抓痕,還附贈了一個鬼臉。

  畢雅夫莫可奈何地瞪她一眼,突然發現車子正好停在哥哥的新住處外。

  「喂,這裡是我哥新搬來的高級大樓。管理森嚴,外表嚴肅,就跟我哥一模一樣。」他指著右邊的鐵灰色建築說道。

  「喔。」褚妙妙無聊地應了一聲,目光卻好奇地停在一名拎著行李,走出大廈的年輕女人身上。

  綠燈亮了。

  畢雅夫卻突然緊急煞車,將車停在路旁。

  褚妙妙整個人往前一傾,畢雅夫則側身扶住她的肩膀,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

  「沒事吧?」

  「你幹麼緊急煞車?」

  「我看到高敏君了,我哥的秘書。」畢雅夫往前一指,正是褚妙妙剛才在打量的年輕女子。

  「這裡應該是我哥的家,而不是她的家。而且她拎著行李的樣子,活像是要離家出走一樣。」畢雅夫邊說邊打開了車門。「我下去找她。」

  「我也要去。」褚妙妙也跟著下了車,因為高敏君臉上的茫然,她很清楚。

  那時,自己一個人孤身北上時,八成就是那樣的神態。接下來,當她再度離開時,也仍然會是那樣的光景吧。

  因為,現實總是無法圓滿吧……

  「嗨。我們可以載你一程嗎?」畢雅夫笑盈盈地擋在高敏君面前。

  高敏君訝異地睜大了眼,直覺地便把手上的小行李袋往身後一擱。」不……不用了,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

  「沒關係,我們接下來也不知道要去哪裡。」褚妙妙脫口說道,直覺高敏君清晨的出走,八成和感情脫不了干係。

  高敏君對年輕女孩一笑,謝謝她所表現出來的友善。

  「我不打擾你們了。」高敏君輕聲說道。

  「沒打擾。她是我的小貓——我之前載你回台北時,在車上跟你提過她的,你還記得吧。」畢雅夫笑著介紹道。

  「你的小貓是人?」高敏君驚訝地看著他身邊那個留著短髮,有著一雙精靈大眼的女孩。

  「沒錯、沒錯。」畢雅夫笑著揉褚妙妙的髮絲,眼眸水亮無比。

  褚妙妙拉下他的手臂,狠狠瞪他一眼,徒勞無功地想把一頭被天翻地覆過的髮絲撥回原位。

  高敏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之間的互動,她垂下眸,心裡一陣難受。

  「上車吧,天氣很冷耶。」褚妙妙拎過高敏君的行李,幫她開了車門。

  「謝謝。」高敏君感謝地對她一笑,默默地上了車。讓他們決定她的下一步也好,反正她現在也真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哪。

  褚妙妙鑽人駕駛座邊的副座,忍不住側身偷看著高敏君。

  高敏君正看著甫走出的那棟大樓,眼神很茫然,唇角顫抖得很哀傷。她一直看著、看著,直到車子轉了個彎,整個大樓已消失在視線外了,卻還是回不過神來。

  褚妙妙悄悄轉過頭,感覺胸口被人插入了一把刀。

  一旦愛上了,卻又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就會是這般的蕭瑟吧!

  畢雅夫看了兩個女人一眼,他將音響調整到廣播電台,想讓說話聲音緩和一下車內的氣氛。

  我不知道,誰會來牽我的手。我不知道,空虛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夢要作多久。我不想夢醒以後,依然受傷和難過的我。別說你會懂,你懂的不是我的心。別說你會懂,你懂的不是我的心。你懂嗎?你懂嗎?(注六)

  歌手楊乃文冷調的聲音,以一種絲絨的唱腔這樣唱著孤單。

  褚妙妙踢掉鞋子,抱著雙膝隨著音樂輕哼著。

  「男人都是混蛋!」褚妙妙猝地對畢雅夫說道。

  「你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畢雅夫苦笑了一下,敲了下她的腦袋。

  褚妙妙驀然回頭看高敏君。

  高敏君仍然側身望著窗外,可臉龐上的淚水卻是兩道來不及消滅的心碎證據。

  這一回,褚妙妙沒有假裝她什麼都沒看見。

  「很慘,對不對?」褚妙妙說。

  「走出那棟大樓時,最慘的時候就已經過去了。」高敏君抿去一顆落在唇上的淚珠,仍然是滿眼的脆弱。

  「對啊,就只有駕駛座上那種喜歡亂飛的花蝴蝶,才會一天到晚忙碌奔波於情海之中,而不懂得體諒別人心碎的滋味。」褚妙妙忍不住指桑罵槐了一句。

  「蝴蝶不是本來就沒有心嗎?」畢雅夫佯裝沒聽懂,閒扯淡似地說道。

  「也許不是沒有心,只是因為害怕改變,所以才總是堅持要維持原狀。」高敏君看了他一眼後說道。

  「沒錯、沒錯,我們家畢雅夫大人八成就是這樣,所以才會年紀一大把了,還是仍在花間流連。」褚妙妙如獲知己般地眼睛一亮,整個身子傾了一半到後座。

  ,」兩位女性友人,請尊重一下在現場的這位證人好嗎?不過,兩位可以盡情地暢所欲言我老哥畢衡達的千百種缺點,我無所謂。」

  「沒人問你話,你不要插嘴!專心開車啦,」褚妙妙回頭斥喝他一聲,馬上又轉過了頭,面對著高敏君。「你和他哥畢衡達吵架了嗎?是誰不對?」

  「沒有誰對不對的問題,只有誰願意與誰不願意再承受下去的問題。」高敏君低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褚妙妙深吸了口氣,眼裡閃過一陣水光。

  「明知道冰山那一關不好闖,就應該要有著與冰冷奮戰到底的決心。」畢雅夫淡淡地說道。當時他蓄意當著哥哥的面,偷吻高敏君時,確實看到哥哥為她動搖了。

  「我曾經以為我可以忍受寒冷一輩子……」高敏君苦笑地低語著。

  「沒有誰可以陪誰一輩子。」褚妙妙說。至少,即將要退場的她,現在沒法子相信「一輩子」這回事。

  「小貓,你這話會讓我傷心,我以為你要陪我終老一生的。」畢雅夫一手摀住心臟,佯裝出痛苦的樣子。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你如果再多說一次這種話,我明天馬上就去拿結婚證書!」褚妙妙狠狠瞪他,不悅地大聲說道。

  可惡,他為什麼老要用這些話來撩撥人呢?她的心不是鐵做的,她也會受傷啊。

  畢雅夫沒接話,臉龐覆上一層冰霜。他踩下油門,不再開口。

  「他這個人啊,吵不贏我就耍性子。」褚妙妙擠出一個笑容,回頭對高敏君說道。

  高敏君的目光在他們之間轉了一圈後,最後停留在褚妙妙唇邊顫抖的笑意上。

  這張年輕臉龐沒有鬥嘴得逞的高興,有的只是杏眸裡閃動得極快的淚意。

  於是,高敏君懂了,懂了褚妙妙對畢雅夫,是怎麼一回事了……

  褚妙妙對她眨了眨眼,兩人之間,也就心照不宣了。

  一樣愛錯人了啊。

  「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家?」褚妙妙認真地問道。

  「這……這樣好嗎?」

  高敏君被她的提議嚇了一跳,猶豫地看了畢雅夫一眼。

  「小貓的邀請就等同於我的邀請。」現在只要能有人不讓他和小貓陷入那種曖昧的氛圍裡,叫他蓬頭亂發出門他都願意。

  重點是,他很想現場目睹老哥找到高敏君的情況哩。要他的「冰人」大哥氣到跺腳,可不是件尋常小事呢!

  「我還是不要去住你們那裡吧,我不想讓畢衡達知道我的下落。」高敏君搖頭,不想她的決心又被推翻。

  「畢雅夫,你發誓不告訴畢衡達。」褚妙妙戳著他的肩膀,大聲命令道。好不容易有個同病相憐的人可以聊心情,她怎麼樣都要把高敏君拉回家。

  「我幹麼要發誓啊!」他就想等著看好戲。

  「你不發誓嗎?當心,我下回不幫你擋那些找上門的女人。」她使出必殺絕招。

  「我、發、誓!」畢雅夫咬牙切齒地翻了個白眼。雖然,他懷疑那種事,以後根本再也不會發生了。

  「你吃早餐了嗎?我叫他買點材料回家弄給你吃。你儘管把這位大少爺當成自己的奴僕一樣。畢竟,兄債弟還嘛!」褚妙妙理所當然地說道。

  「養虎為患。」車子停在紅燈前,畢雅夫撲到副駕駛座,非常用力地揉亂褚妙妙的髮絲,搓她的臉皮。

  高敏君看著他們打打鬧鬧,只覺得他們都在極力的壓抑情緒。

  但,愛情的味道明明就在他們兩人之間啊。

  那味道,她也曾經熟悉過的哪……

  

  「小貓,拜拜。」

  畢雅夫揉揉褚妙妙的髮,站到玄關穿衣鏡前,將皮衣的領子豎得更挺了一些。

  他的黝眸似笑非笑地睨著鏡中的自己,五分的俊美加上三分不羈的神情,還有兩分挑逗的風情,儼然就是一副浪子姿態。

  褚妙妙看著他帥氣的臉孔,心裡閃過一陣不捨。

  總是要等到離開,才發覺兩年多的時間竟快到她還來不及經歷些什麼,就這麼一下子滑過了。

  或者,該經歷的事,她都經歷過了吧。

  平凡如她,竟能和這樣一個璀璨煙火型的男子共居兩年,得到過他無微不至的疼愛,實在也夠本了。

  原本就該離開了……

  況且,兩天前,她「意外」發現了一個她不得不離開的理由……褚妙妙深吸了口氣,縮起小腹,朝他走近了一步。

  她撫摸著他的臉龐,很認真地凝視著他,凝視到連眉頭都皺了起來。

  畢雅夫一愣,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覺得她的眼神好悲傷。

  「怎麼了?」他柔聲問道。

  「沒事!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那麼自戀而已。」褚妙妙的嗓門大了起來,伸直雙臂把他往前一推。「要走就快走吧!」

  「是,我會為創造世界和平而努力的。」畢雅夫沒好氣地說道。

  「創造世界和平是什麼意思?」剛走下樓梯的高敏君,不解地問道。「你要去當義工嗎?」

  「哈,他當義工?才不是呢。這位花花公子說愛是世界和平的原動力,所以他的意思是今晚要去做他愛做的事啦。」

  褚妙妙瞪畢雅夫一眼,朝他齜牙咧嘴一番後,又慢吞吞地晃回了高敏君身邊。

  「小貓果然瞭解我。」畢雅夫朝她飛去一個媚眼,熱力如火。

  「廢話少說,要滾快滾啦!」褚妙妙抱著高敏君的手臂,臉頰枕到她的肩膀上。

  畢雅夫回頭看著賴在高敏君身邊撒嬌的褚妙妙,不自覺地抿緊了唇。

  自從高敏君到了他們家之後,小貓就對他愛理不理,活像他三天三夜不回來睡覺,她也不在乎一樣。

  「我走了。」畢雅夫故意走到小貓面前,雙手大張,要她給個分離的擁抱。

  褚妙妙瞄他一眼,當作沒看見。

  「不送了,也不用太早回來。」她往外揮揮手。

  「我十二點以前會到家。」畢雅夫板著臉說道。

  「唉唷,拜託你千萬別變成居家男人,你這張瞼不適合走親情倫理路線啦。」褚妙妙故意朝他吐吐舌頭。

  「我十二點回家!」畢雅夫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心情惡劣地往外走,「砰」地一聲甩上了門。

  褚妙妙拍拍胸口,抬頭朝高敏君扮了個鬼瞼。

  「男人真怪,愈不理他,他愈愛理你。」褚妙妙說,笑得不甚自然。

  「我倒覺得那代表了他對你很在乎。」高敏君撫著她的髮絲。

  「好了,管他在不在乎,我都不在乎了。敏君姊,快回你的房間去準備吧!我們昨天不是都說好了嗎?你沒忘記咱們的新同居計劃吧。」

  褚妙妙邊說邊衝回自己的房間,跑步速度快到與落荒而逃無異。

  當褚妙妙再度出現在客廳時,她的手上多了一個雙肩大背包——

  正是那一年,她離家出走時,所背的那一隻。

  「我們走吧!」褚妙妙大聲地說道,眼裡閃著冒險的光。

  「你真的要離開嗎?你們明明很在意彼此啊。」高敏君手拎著行李,蹙著眉頭輕聲問道。

  「在意是一回事,不願意改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受不了了,我要改變!」褚妙妙把前額的軟發全撥到耳後,慢慢地將屋裡的一切全印進腦海裡。「你不用有罪惡感,我本來就打算要離開了。如果那天從漁港回來時,沒遇到你,我也不會在這裡多待上三個星期。這已經很夠了,真的。」

  「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呢?你們甚至連嘗試都不曾嘗試過啊,只要能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就是因為有那種心情,所以你們才會這麼努力地維持這兩年的和平啊。」

  「敏君姊,我不是沒給過機會,我的話裡經常有許多試探,可他從不接招。我與他之間,不會再更多或更少了。會改變的事,早就改變了,不是嗎?」褚妙妙把背包往肩上一背,燦然一笑。

  「你學校的課程怎麼辦?」高敏君跟在她身後,走向大門。

  「偷偷放個幾天假,死不了人的。」褚妙妙的手滑過她買的非洲木雕、他買的普普風相框、她買的陶土大缽、他買的綠水晶高腳杯……

  最後,她把臉埋入了他們一起選購的米白大抱枕間,大叫了一聲。「畢雅夫,你沒勇氣和我更進一步,你一定會後海的!因為……」

  褚妙妙的話停頓了一下,她揪緊拳頭,肆無忌憚地在屋內咆哮出聲:「因為你將會一無所有,而我至少還有你的小孩!」

  高敏君心跳被嚇停了一拍,她直衝向前,手掌發冷地拉下褚妙妙擋在臉上的抱枕。

  「妙妙,你……你說真的還是假的?」

  「敏君姊,我沒騙過你吧。」褚妙妙咬著舌尖,努力地想笑得輕鬆,全然不覺她微紅的眼眶怎麼看都讓人心疼不已。

  「你怎麼不早說呢?現在該怎麼辦?」高敏君急得直跳腳。

  褚妙妙一聳肩,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斂去。「我前天陪你去買衛生棉時,才想到我的生理期好像有兩個多月沒來了。」

  「這樣你還要離開?你應該等確定了之後……」

  「敏君姊,你看他是那種會被孩子絆住的人嗎?」看著高敏君欲言又止的表情,褚妙妙反倒坦然了起來。「他不要孩子,如果有了孩子,他也許會像他媽媽一樣怨懣孩子絆住他。所以,我不為難他。我的孩子,我自己照顧。」

  高敏君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最後卻揉了下她的頭髮,羨慕起她的豁達了。

  「你怎能這麼想得開啊?」高敏君問。

  「我也想不開啊,所以才要離家出走,好好去想一想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低微得像一聲歎息。

  「我陪你去醫院檢查。」高敏君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堅定地說道:「如果你有了孩子,又不想讓畢雅夫知道的話,我可以幫助你。我已經工作了一段時間,有一筆不算少的存款,應急絕對不成問題。我可是真心把你當成妹妹的,不准你拒絕我……」

  「敏君姊,你真好。」褚妙妙一躍而上,牢牢地抱住高敏君的手臂,感動於她想要幫助人卻還要試圖說服對方接受的好心腸。

  「女性友誼萬萬歲!我們要男人做什麼?我們好姊妹互相依偎,把日子過得比現在精采一百倍。走吧!我們現在就出發!」褚妙妙拉著高敏君的手,率先走出了大門。

  除了眼神裡的留戀之外,褚妙妙沒有多帶走什麼。

  反正,她先前來到這間房子的時候,也是一無所有。

  現在,她擁有了回憶。

  也許,還有個小孩。

  很夠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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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寶貝,別惹壞男人。」

  在LONGEBAR的長沙發上,畢雅夫斜倚在長沙發上,長指勾住紅衣女子的下顎,看似挑逗,實則卻是為了避開她的紅唇。

  「我也是壞女人。」紅衣女子直接跨坐到他身上,紅唇含住他的耳。

  「可惜壞男人明天凌晨要去搭飛機,否則就把你擄到他的山寨裡。」畢雅夫面不改色地說著謊,拿過一杯酒遞到女子唇邊,餵她一口。

  「人家不管啦,人家想去你的山寨嘛……」紅衣女子格格亂笑著,呼之欲出的雙峰不停地在他的胸前磨蹭著。

  畢雅夫沒聽清楚她的話,因為他的腦子裡想的全是小貓。

  今晚,他要離開時,小貓的眼神為什麼顯得那麼悲傷呢?悲傷得像是他們從此之後,便要不得相見了一般。

  沈吟間,畢雅夫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若有所思的憂鬱,讓他蹙起眉宇,不意卻是更增添了魅力。

  「我該走了。」畢雅夫站起身,低聲說道。

  與其胡思亂想,不如回家把小貓擺在身邊比較讓人放心。反正,現在有了第三者高敏君作緩衝,相處上比較不那麼尷尬了。

  「再打電話給我。」紅衣女子把名片放到他手裡。

  畢雅夫將名片放在唇邊,輕點了兩下,什麼話也沒說。

  他緩緩起身,深邃眸子熠熠地凝望著她,在對方心醉神迷地朝他伸出手時,他勾唇一笑,拿起帳單,將外套往肩上一甩,轉身離開。

  說真的,壞男人的這些必要招數,他已經演了太多年了,他甚至懷疑就算在夢遊之間,他也照樣能表現得駕輕就熟吧!

  只是——

  畢雅夫才走到店門外,硬挺的肩膀便落寞地頹落而下。

  好無趣……

  是玩累了嗎?

  還是,他真的老了呢?

  總覺得,自從遇見了小貓後,夜生活便不再那麼吸引他了。

  畢竟,夜店吸引他的最大因素便是可以戀情自由、不受拘束。而他和小貓之間的關係,不正是「自由」二字的寫照哪。

  他不愛負責任,永遠只想像把火焰——喜歡吸引愛戀的目光,卻不許任何人靠近擁抱,否則便要人落得灼傷的下場。

  小貓不是不怕火,但她和他相處了這麼久的時間,他的火焰在她的面前,就只是一層沒有溫度的保護色。

  畢雅夫踩下油門,跑車飛馳過大街小巷,心急如焚地只想早點回到家看他的小貓。

  就算他知道回到家後,他們的情況仍然不會有任何大改變。

  車子「吱」地一聲在房子前停了下來。

  家裡的燈光是暗的。

  小貓和高敏君八成又相約到哪裡去買東西了吧!真不知道她們倆是怎麼回事,連逛個7-11都可以逛上二、三十分鐘。

  畢雅夫懊惱地申吟了一聲,將車子熄了火,無力地將頭靠在方向盤上,竟懶得下車了。

  小貓不在家,回家還有什麼意思呢?

  見鬼了,他眷戀著小貓的感覺,怎麼竟如此像愛著一個女人呢?

  當這個念頭像利針一樣地戳進畢雅夫的後背時,他驚跳起身,火灼一樣地衝出車外,大口地呼吸著夜裡的空氣。

  露水的味道鑽入毛孔裡,讓他覺得鼻尖、眼眶都有點濕潤。

  他……

  愛小貓嗎?

  畢雅夫背靠著車門,瞪大眼與路燈面面相覷。

  如果他難能可貴的在乎,代表了愛;如果他不願鬆手的固執,也代表了愛,那麼他——愛慘小貓了。

  可他,不要愛啊!

  「愛」是他這一生之中,最常拿來嘲諷的一個字了。

  畢雅夫困難地吞嚥了一口口水,蹣跚地推開屋門而入,癱在沙發上,連開音響的力氣都沒有。

  慘了,他才剛意識到自己的在乎,待會兒小貓回來時,他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她呢?

  畢雅夫沒有答案,只是怔怔地坐在客廳裡,坐著坐著……

  坐著坐著,坐到時鐘走過了凌晨一點,到了——

  凌晨兩點!

  不對勁!

  畢雅夫從沙發上彈跳起身,心急如焚地衝到小貓的房間。

  她的房間既沒變整齊也沒弄得更亂,就如同平常一樣地處處堆滿了抱枕,方便她隨處可躺。

  他衝到小貓的音樂架前,瘋狂地尋找著。

  王宏恩呢?陳建年呢?巴奈呢?JONIMITCHELL呢?

  她最愛的CD全不見了!

  畢雅夫心一冷,連呼吸都停止了。

  他猛扯著自己的頭髮,不能相信小貓居然——

  離家出走了!

  打電話找她!

  畢雅夫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手掌顫抖了好久,卻撥不出一個鍵。

  小貓沒手機哪!

  「去你的!」

  畢雅夫把手機往地上一扔,忿然地往地板上一坐,拿起一顆毛絨絨的抱枕,用力地將頭埋入。

  高敏君也不在了,她們一定是一起離開的!

  他不知道高敏君的手機號碼,就算打了,高敏君也一定不會接的。

  小貓為什麼要一聲不響地離開?

  他們兩個人不是都已經這麼認真地假裝若無其事了嗎?為什麼還是沒法子像以前一樣地過日子?

  畢雅夫抱著頭,痛苦地低吟出聲。

  見鬼的,他當然知道小貓為什麼要走,因為他這個膽小鬼不敢愛她!

  內心的焦躁讓畢雅夫霍然起身,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地在小貓的房間裡轉來轉去。

  他臉無血色、氣息混亂、雙唇顫抖,他喘不過氣的悶窒呼吸聲在小貓房間內詛咒般地迴響著。

  畢雅夫瞪著小貓床上的那床拼布棉被。

  寂寞,驀然像噬人狂獸般地朝著他洶湧而上,逼得他喘不過氣,無路可走。

  他狂奔出褚妙妙的房間,狼狽地衝下樓梯。

  他要去找小貓!

  至於其他的愛與不愛,等他找到人之後,他再來想!

  

  之後半個月,畢雅夫根本沒法子對他和小貓之間的關係想出任何決定。

  因為他找不到褚妙妙,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小貓沒去上學,當然也不可能回她的老家。而所有他們常去的地方,他幾乎全都跑遍了,但都沒人見過她。

  是故,當他前幾天不得不出國參加一項套裝行程宣傳的活動時,他的心裡其實鬆了好大的一口氣。

  能夠暫時放下這樣的情緒,總是好的。

  為一個人牽腸掛肚的滋味,他如今算是嘗到了。

  只不過,再怎麼連環炮似的宣傳行程,還是會有結束的時候。人,終究是要回到「家」的一個沒有小貓的地方哪!

  畢雅夫筋疲力竭地搗著耳朵,好擋住滿屋子吵雜的音樂聲。

  他受不了吵,可又不願意屋內只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他去買了她帶走的每一張專輯,每天回家時就把音樂放得震天價響,假裝她還在身邊。

  「你活該——」

  畢雅夫喃喃自語著,對著空氣揮拳而出,擊向那個無形的痛苦惡魔。

  他直至現在才知道,往日他那些自以為很瀟灑的四處留情舉動,其實都是無情。就是因為他無情,所以才可以在情愛裡穿梭得毫無掛礙。

  嘗到苦果了吧!

  一顆淚珠從他的眼眶滑出,沿著他的臉龐滑下,留下一道傷心的痕跡。

  他有好多事、好多的心情想告訴小貓!

  他……現在很害怕。

  畢雅夫抓過沙發邊的抱枕,牢牢地摟抱著,因為全身的細胞都被冷意罩住,吶喊著孤單。

  前天晚上,他爸爸心臟病發。

  他以為自己並不在乎父親、不在意那層比紙還薄的親情,畢竟他們父子倆除了公事之外!是沒有太多交流的。

  然則,差一點失去爸爸的感覺,還是讓他嚇到了。

  人命脆弱得讓他心驚膽跳,因為一夜之間,可能就是天人永隔了。他開始對生命充滿了不確定感,所以他更加急迫地想見到小貓。

  老天爺對他不太差,因為當他那天衝到醫院見爸爸時,高敏君正陪伴在哥哥身邊。不過,老天爺也沒對他特別好,因為高敏君並不願意告訴他小貓在哪裡。

  「你跑哪去了呢……」

  畢雅夫對著天花板低喃著,不知道想了多久,他皺著眉頭陷入了睡眠之中。

  半小時後,他掙扎著從睡夢中醒來,腳才剛踏上地板,整個人就彈向沙發,他抄起了外套、皮夾,像踩著風火輪般地急驅向前。

  他夢見自己在跟蹤高敏君!

  是啊,要是高敏君不告訴他小貓在哪裡,他難道不會跟蹤她嗎?

  他就不信高敏君會不再和褚妙妙見面。

  新長的鬍髭散佈在畢雅夫的下顎邊緣,凌亂的髮絲和他黑黝的眼瞳一樣狂野如火。他笑得那麼激動、那麼熾熱,笑得就像一個找到生生世世相屬情人的男人。

  只是,沒法看見自己的畢雅夫,並不知情自己此時的表情有多認真。

  他只顧著要衝出門,找他的小貓啊……

  

  畢雅夫發現運勢當頭的人,果然不同。

  他的運氣非常好,才跟蹤了高敏君一天,便看到了褚妙妙。

  因為她們兩人住在同一棟樓裡!

  褚妙妙和高敏君一起走出公寓後,高敏君坐上了計程車,褚妙妙則戴上了耳機,安步當車地往前走。

  畢雅夫從隱暗的角落走出,尾隨在她身後。

  他無聲地跟著她前進,卻失去了上前說話的勇氣。

  該跟她說什麼?

  他說不來那些真愛誓言——因為他不保證自己有法子只愛她一個。

  他說不出那些「我會永遠愛你」的句子,因為他自己就不相信、永遠。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找她回來,會不會只是帶給她傷害呢?

  他自詡愛好自由,但這樣的他還算自由嗎?

  許多的問號,在畢雅夫的腦子裡盤桓著。

  褚妙妙在路口轉了個彎,畢雅夫則歎了口氣,慢吞吞地繼續牛步向前,也跟著轉了彎。

  怕她發現了他在跟蹤,他小心翼翼地抬頭往前一看——

  她……

  她正走進「婦產科」。

  畢雅夫睜大雙眼,全身血液逆流而上。

  她不會是懷孕了吧?!

  褚妙妙前腳才走入婦產科,畢雅夫便四肢無力地倒入紅磚道邊的木質座椅上。

  老天爺不會在這個時候,送一個小孩來攪局吧?他瞪大眼,恐懼幾乎讓他瘋狂。

  但是,如果有了小孩,她是不是就不會離他太遠了呢?畢雅夫的眼裡閃過一陣亮光,整個人突然精神了起來。

  天啊,他在想什麼?!

  畢雅夫用力地捶了下腦袋。

  他連自己都管不好了,又哪來的心思去安頓小孩?畢雅夫眼裡的熠亮,在煙火般地曇花一現後,又恢復為黯然了。

  他彎曲著上半身!抱住煩惱的頭顱,眼神急亂地瞪著婦產科門口。

  當褚妙妙走出婦產科時,對上的正是畢雅夫茫然的痛苦眼神。

  她胸口一窒,握緊了拳頭。

  他那懊惱欲絕的表情,利刃般狠狠地刮過她的心,將她乍見他時的喜悅也一併血淋淋地刮去了。

  認識他這麼久,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呢?

  褚妙妙機械人一樣地移動著腳步,走到他面前。

  「我只是擔心我會懷孕,所以,才想過來診所確定一下狀況的。恭喜你,我沒懷孕,只是壓力太大,所以生理期失調而已。」她看著他的眼,眉也不皺一下地說著謊。

  「是嗎?」畢雅夫仰頭看著她瘦削了許多的小臉,他覺得自己差勁到極點。怎麼連這種時刻,都還是她在安慰他呢?

  「你怎麼找到我的?」她問。

  「我跟蹤高敏君,所以就找到你了。」

  褚妙妙看著他瘦削的臉孔,知道他變得憔悴了,但她卻什麼也沒有問。

  知道答案又如何?黯然傷心的人,可不是只有他一個。

  「找我有事嗎?」褚妙妙昂起下巴,淡然地問道。

  她過分的疏離讓畢雅夫思緒一亂,他霍然站起身,雙手牢牢握住她的肩膀,激動的眼裡有著千言萬語。

  褚妙妙望著他,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正穿過她的衣服透入她的肌膚裡。

  一瞬之間,那些互相依偎、在家裡嬉笑怒罵的回憶全湧進了她心裡.

  「如果沒事的話,我要先走了,我待會兒還要去打工。」她如果不夠堅定,只會一再陷入同樣的窠臼裡,永遠也沒法子自拔。

  「你在打工?那你學校的課業怎麼辦?」他問,覺得自己像個手足無措的傻瓜。

  「放心吧,我找的是兼職性質的工作,不會影響學業的。」

  「你可以不必如此的。」他嘎聲說道,捨不得她在外頭辛苦。寵她、照顧她,早就是一種習慣了。

  「不去工作的話,難道要繼續住在你家,讓所有不知情的人,都以為你養了一個情婦嗎?」她瞇起眼睛,一股怒火開始在心頭悶燒。

  「你至少可以和我討論一下我們該怎麼做,而不要一聲不響地走掉。」他的指尖烙鐵般地陷入她肩頭。「你走了半個多月,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褚妙妙選擇忽略他顫抖的問句,瞪著他,咄咄逼人地說:「你要討論什麼?我們現在來討論好了!不如,你先告訴我,我們之間要怎麼樣才能繼續下去?你說啊!」

  畢雅夫頸間的青筋緊繃得像是要炸開來一樣,卻是沒有吭聲。

  褚妙妙的心再度被打落到無底深淵,因為他眼裡的猶豫比什麼都還來得傷人。

  「如果要談戀愛,或者只是想玩玩,你都可以明講啊!這樣耗著不明說的狀況算什麼嘛!我有我的人生要過,我不要和你曖昧一輩子。」她大吼著,吼到心肺都快嗆了出來。

  「我不想傷害你。」畢雅夫沙嘎地說道。

  褚妙妙倒抽一口氣,她瞪大眼,毫不客氣地伸手狠狠推了他一下。「去你的不想傷害我!」

  畢雅夫腳步踉蹌地後退數步,卻完全使不出力來阻止她的攻擊。

  「你如果不想傷害我,就不應該來找我。」她抓住他的衣領,憤怒地一扯,怒眼直逼到他眼強。「你需要的只是一個你不需要對她負責任的陪伴者,如果不是我,別人也行!」

  「別人不行。」畢雅夫斬釘截鐵地說道。

  褚妙妙屏住呼吸,掐著手掌,拚命地告訴自己不許期待,她承受不起太多的失望啊。

  「你怎麼知道?你又沒試過。」她凶巴巴地反問。

  「你怎麼知道我沒試過?我不算年輕了,我歷練過很多段感情。是不是對的人,我不會不知道——」畢雅夫認真地解釋著。

  「所以,我對你來說,很特別嘍?」褚妙妙定定地凝望著他,雙臂交握胸前,單刀直入地問道。

  畢雅夫沒接話,因為他不知道該回答「是」或「不是」。他或者在意她,但他確實還沒有法子去相信男女之間的感情。

  褚妙妙頹下雙肩,聽見自己的心碎成片片的聲音。

  「我要的只是一個痛快。如果你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你又憑什麼站出來瞎攪和?」褚妙妙緩緩地後退著,悶聲苦笑個不停。「哈,我在期望什麼呢?你不過是一個只想獲得卻不想付出的卑鄙小人。哈……」

  「我從沒打算要要維持一段長久感情,但你和其他人不同。所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想……」

  「我為什麼要給你機會?」褚妙妙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你也從沒給過我機會跨越朋友關卡,走入你的心啊。我現在想開了,願意放手了,麻煩你離我遠一點,不要再來煩我了。」褚妙妙一手放在肚子上,表情聲音都堅決得毫無轉圜的餘地。

  「我就是沒法子不理你啊!」畢雅夫驀地大吼出聲,吼到連喉嚨都啞痛了。她斬釘截鐵的拒絕,讓他心亂如麻。

  「你沒法子不理我,可你又有本事不要我?」褚妙妙不能署信地瞪著他,心如刀割。「畢雅夫,算你狠!」

  「我……」

  「閉嘴,我什麼話都不想聽。」她受夠他的自私了。他怕在感情裡受傷,難道她就不怕嗎?

  難道只因為他曾經在她最急難的時候,幫了她一把,所以她就該毫無保留地捧著自己的心送到他面前嗎?

  褚妙妙昂起下顎,當著畢雅夫的面擦去眼眶的淚水。

  她轉身,頭也不回地大跨步離開。

  只是,每跨一步,她的眼淚就不受控制地紛紛落下。

  於是,她開始加快腳步,一路狂奔了起來,就怕淚流成河的悲慘顯示出她此時心裡有多脆弱。

  除非,完全不在意了啊,否則怎麼有法子把情感說扔就扔呢?

  畢雅夫看著她那顫抖得驚人的身軀,他的肩膀劇烈地發抖著。他想甩自己一巴掌,好懲罰自己的差勁。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停止了腳步。

  他根本不應該只憑著一時衝動,就貿然出現在她面前,因為她要的不是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感情態度。

  那他又怎能以為存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就能將她拐回身邊,再太平無事個兩、三年呢?

  「該死——」畢雅夫詛咒了一聲,又嫌不足地再追加了一句。「該死的你,幹麼沒事找罪受!」

  他的感情向來最重自由,痛恨任何拘束,不合則分,絕不強求。現在又怎麼會硬是要拉條繩子想將她繫在自己身上?

  他明明知道,如果他沒法子給她她想要的感情,那麼——

  他就該對她放手!

  這是他身為一個花花公子該有的基本風度吧。

  畢雅夫握緊拳頭,怔怔地看著她離去的角落許久,卻依然沒有答案。

  活了三十年,他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在情感裡竟然是這麼一個沒有用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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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和褚妙妙「再度」分開的一星期之後,畢雅夫坐在哥哥畢衡達的辦公室裡,為的是要討論一塊土地買賣的事情。其實,事情或者沒那麼急迫,他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

  他明天中午要去上海一個月,到時候就更沒有人可以說心事了。

  「好了,你心裡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那塊土地的事,我們另外再找時間談。」畢衡達把手上的開發案子往桌上一擱,不難看出弟弟的心不在焉。

  「我想我的小貓。」畢雅夫老實以答。

  「既然想,就該把她追回來。」他從高敏君那裡知道了畢雅夫和褚妙妙的事情,當然贊成畢雅夫盡快地正視他和小貓之間的情感。

  畢竟,這兩人之間的牽扯,可不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哪!

  「追她回來,就該保證我們之間會比以前更好,但我並不敢給她這樣的承諾。」畢雅夫垂頭喪氣地說道。

  「想太多,就會自我設限太多,為了保護自己,而把自己關在高塔之中,什麼喜怒哀樂全沒了,這是你想要的嗎?」他也曾經歷過這樣的苦痛,直到高敏君的出走,他才用拳頭一拳一拳地撂倒了那些心防。

  「我沒想過我要什麼,我只知道我不相信專一,也不認為有永遠。」

  畢雅夫趴在辦公桌上,眼睛看著哥哥身後的玻璃窗。

  「你的小貓向你要過專一和永遠嗎?」畢衡達問。

  「她不用要求,我就會——」畢雅夫的話戛然而止,他彈跳起身,看著哥哥,突然間茅塞頓開了。

  小貓要的不是什麼生生世世的許諾,她要的只是他的認真!

  他認真多少,或者認真到最後的結果會是如何,小貓不會在乎的。只要他認真地對待他們之間不可否認的情愫,小貓就會心滿意足了。

  那他還在等什麼!

  畢雅夫跳起身,馬上衝到哥哥旁邊,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超級大擁抱。

  「你結婚的時候,我會包個大紅包給你的!」畢雅夫邊喊邊往外頭走,眉飛色舞得像是連中了十期樂透一樣。「我馬上去找小貓。」

  「祝你幸運。」畢衡達笑看著飛奔而出的畢雅夫。

  這傢伙哪一點像個「爸爸」了啊!

  

  褚妙妙和畢雅夫不同,在他們於婦產科前再度見面又分手之後,她發現她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堅強。

  至少,她睡得好、吃得好,也開始慢慢地接受,畢雅夫不會為她改變的事情了。

  高敏君說,畢雅夫前幾天還惡作劇地把高敏君的媽媽請到台北來,嚇得同居一室的畢衡達和高敏君只得先訂婚,來安撫老人家的心。

  畢雅夫會開玩笑,代表他回復正常了吧。

  人啊,就是容易犯下這種把自己想得太重要的毛病。

  幸好,她年紀尚輕便知道了這個道理,往後也不至於為這種事痛苦太久吧。褚妙妙在心裡這樣告訴著自己。

  「這是您的餐點,祝您用餐愉快。」

  晚餐時分,褚妙妙站在點餐櫃檯後,微笑地服務完顧客,又退回了收銀台一步之後的地方。

  第一次,她慶幸自己選擇了一個需要微笑、說話的工作。否則她鐵定會苦著一張瞼,鬱鬱終日。

  那樣——

  對肚裡的孩子不好。

  是的,她的肚子裡確實是有了一個十五周大的孩子了。

  那天,不敢讓畢雅夫得知真相,是因為她不想拿這件事來牽絆他。

  幸好,她因為孕吐而瘦了,而且肚子也實在不算明顯,否則早被他看出端倪了。

  這樣也好,橫豎她本來就是打算想盡一切法子,也要好好把孩子養大的,因為——孩子擁有她和他的血脈啊。

  「歡迎光臨麥當勞……」

  褚妙妙一看到門被推開,便直覺地揚起職業性笑容,可她的歡迎詞卻在看到來人時梗在喉嚨裡。

  「褚妙妙,你怎麼會在這裡?」汪中明驚呼出聲。

  「哈羅。」褚妙妙朝他揮手打招呼。

  「你……你好久沒到公園了。」汪中明站在櫃檯前,興高采烈地看著她。

  「對啊,我搬離那裡了。」

  「你和他——」

  「什麼都沒開始就結束了。」她苦笑了一聲,眼尾餘光看到組長正在打量她,急忙端正了表情,朝汪中明使了個眼色。「請問您需要點購些什麼呢?」

  「柳橙汁。」

  「要不要來份薯條?」褚妙妙才說完,卻又馬上否決了這個提議。「算了,你不要吃油炸的東西,對你的身體比較好。來份沙拉,如何?」

  「好。」汪中明點頭,笑得很開心。

  褚妙妙三兩下俐落地備好餐。「祝您用餐愉快。」

  汪中明端起餐盤,往前走了一步後,又紅著臉回頭問道:「你幾點下班?我等你一起去吃飯,好嗎?」

  褚妙妙看著汪中明認真的眼神,她猶豫了一下,悄悄別開了眼。她現在的「狀況」,似乎不適合和別人認真吧。

  「當我自問好了。」汪中明苦笑了一下,背過了身。

  「我十分鐘後下班,門口不見不散。」

  褚妙妙的回答,突然間迫不及待地在汪中明的後背響起。

  汪中明沒有喜出望外,因為他已經「看見」了褚妙妙突然答應的原因了——

  畢雅夫正捧著一大把花,推門而入。

  畢雅夫沒注意到有人正在注視他,畢竟這一路上他和這捧百朵玫瑰已經吸引了過多的注目了。

  他專心地凝視著站在櫃檯後面的褚妙妙,目不轉睛地朝著她走去。

  褚妙妙瞪著那堆花,全身的細胞陷入警戒狀態中。

  畢雅夫在笑,笑得那麼璀璨惑人、笑得那麼性感好看、笑得那麼勢在必行、勝券在握……

  發生什麼事了?她並不認為他會在一夕之間轉性,決定和她共譜戀情。

  「這位先生,請問您要點些什麼?」褚妙妙板著臉,決定用最安全的方式面對他。

  「我要點小貓一隻,外帶回家。」畢雅夫把一捧鮮花送到她面前,臉上線條無一處不是在笑。

  「本店不供應這種產品,請您自重。」褚妙妙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給我一杯冰咖啡和薯條。」畢雅夫隨口說道。

  「一共是六十元。」

  畢雅夫遞出紙鈔,黑眸熠熠地鎖著她的眼。

  在褚妙妙找錢給他時,他反掌握住了她的手腕,握得極牢。

  褚妙妙倒抽了一口氣,努力想讓手掌抽拔離他的箝制。

  「我等你下班。」畢雅夫低語道。

  「我已經有約了。」褚妙妙壓低聲音回覆後,又再度揚高了聲音。「這位先生,請您放開我的手。」

  「有狀況嗎?」組長見狀,已經走到褚妙妙身邊,神色不善地盯著畢雅夫瞧。

  畢雅夫雙手一攤,衝著女組長又是一陣魅力四射的笑容。

  褚妙妙乘機抽回手備好餐之後,轉身對組長說道:「組長,我的下班時間已經到了,我去請小珍來接班。」

  組長板著臉點了點頭。

  「組長,能否麻煩你幫我代轉這束花給褚妙妙呢?」畢雅夫唇角一揚,睨著組長的黑眸裡滿是笑意。

  「現在是上班時間,請不要干擾員工的情緒。」組長臉色不甚好看,面對帥哥電力十足的笑容,也只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別人的戀愛,不干她的事!

  「那麼就送給你吧,謝謝美麗的組長平時對妙妙的照顧。」畢雅夫誠懇地雙手奉上鮮花,眼底眉梢全漾著笑,恍若追求的人是四十歲的組長一樣。

  「這……這樣不好……」組長的笑容開始滲入幾分人味。

  「別拒絕,美女和鮮花總是相得益彰的。」

  畢雅夫對她眨了下眼,俏皮的勾引讓組長微紅了臉,接下了花。

  畢雅夫吹著口哨,捧著餐盤,準備找個離出口最近的地方用餐。如果他想要挽回妙妙,他以後還會經常在這裡出沒。

  禮多人不怪嘛。

  「畢先生。」汪中明出聲喚他。

  「嘿?!」畢雅夫驚訝地一挑眉,坐到了汪中明身邊。「你怎麼知道妙妙在這裡上班?」

  「我不知道,剛好走進來看到的。」汪中明有點想為自己的壞運氣大歎口氣。他以為妙妙和畢雅夫結束了,他以為自己會有一點機會踏入她的心房的……

  「那你的運氣比我好,我是一路跟蹤她,才知道她在這裡上班的。」畢雅夫喝了口咖啡,皺了下眉。

  「你們分手了嗎?」汪中明問。

  「分手?」畢雅夫咀嚼著這個詞,輕輕搖了搖頭。「我們其實並不算真的在一起過。」

  「你……要重新追求她?」

  「不要那麼緊張,她現在對我印象並不比你好。」畢雅夫雖是如此說道,但眉宇之間卻滿滿的全是自信。

  「妙妙一直把我當成朋友。」他不是笨蛋,當然知道她真正在意的人是誰。

  「我也一直以為我和她的關係,可以一直建立在朋友之上。」畢雅夫低喃了一句。

  「你們怎麼會是朋友,你們根本就是情人啊。」

  畢雅夫挑眉一笑,這才明白他和小貓的關係,看在別人的眼裡,確實是夠混淆視聽了。

  他與妙妙之間,欠缺的似乎只是他這臨門一腳,便可直接邁入成熟結果階段了。

  試問有哪一對剛交往的情人,可以像他們如此清楚知道對方的喜好與優缺點呢?他們已經把對方最不好的那一面,全都看透了。但,火花卻還是燃起了。

  怎麼說不是天造地設呢?

  褚妙妙從休息室走出來時,正巧看到畢雅夫臉上洋溢的笑容。她抿緊唇,認為他太勢在必得了。

  「我們走吧。」她不看畢雅夫,直接喚著汪中明走人。

  「我想,你們應該好好談一談。」汪中明說道。他不是對自己沒信心,而是這兩人所散發出的那種「應該在一起」的感覺,實在是太強烈了。

  「對,我確實是有事要和他談。」褚妙妙瞇起眼,不友善地雙手插腰,瞪著畢雅夫。「我警告你!這是我上班的地方,你愛撩撥女人,請你去別的地方興風作浪。」

  她不過才換個衣服的時間,組長收到花的消息就已經在休息室裡炸了開來。他什麼時候才會學乖啊?

  褚妙妙板起臉瞪人,沒想到畢雅夫居然不受教地捧著腮幫子,衝著她直笑。

  「笑什麼笑!」她不爽,用力拍了下桌子,還伸手去推畢雅夫的肩膀。

  「我好久沒被你罵了。」畢雅夫還是覺得很快樂。

  「你有毛病。」褚妙妙瞪大眼,心裡的喜悅是她沒法子控制的。但她知道她不能只因為畢雅夫的笑容而棄械投降。

  他或者想要她回去,但他很可能只是不習慣沒她的日子。

  他,怕寂寞的。

  褚妙妙垂眸,決定不理會畢雅夫。

  如果他要認真,那就該更認真一點好讓她不再動搖。他們現在有了孩子,事情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

  「我爸前陣子心臟病發,你聽高敏君說過了吧。」畢雅夫偎近了她一些,低聲說道。他不喜歡她這種像是在找理由拒絕他的沈默表情。

  「嗯,敏君姊說你爸恢復狀況還不錯。」面對父親突如其來的病情,不知道他的心情如何呢?

  「他是恢復得還不錯,但還是要好好休息至少三個月。所以,我們上海飯店新開張的事,就得交由我去處理。」

  畢雅夫想握她的手,她卻飛快地把手背到身後,沒讓他得逞。

  「然後呢?」她問。

  「我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都得待在上海那邊。」

  「恭喜你了,十里洋場,上海美女,人生夫復何求。」褚妙妙想起他往日的「豐功偉業」,嘴角冷嘲地勾起。

  「這是你的真心話?」

  「對不起,我想我還是先走一步好了。」汪中明不自在地說道。

  「你坐著,我和他快說完了。」褚妙妙馬上拉住了汪中明的手。

  汪中明猶豫了一下!卻因為她冰涼的手指而決定留下來陪她。

  畢雅夫看著他們兩個交握的雙手,他臉上的笑意全數斂起,板著臉,沈聲問道:「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海?」

  「為什麼要我跟你一起去?」

  「該死的!」畢雅夫從汪中明手中奪回她的手,直把她拉到面前,盯緊她的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今天的舉動還表示得不夠清楚嗎?我不想結束我們之間的關係,我願意認真考慮和你走入一段關係裡,而且我現在不想再和你分開一個月那麼久!所以,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去上海。這樣懂了嗎?」

  褚妙妙看著畢雅夫激動的神態,她癟著嘴,看出他這回是存心想改變的。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先軟化了一半,但她的姿態可沒變軟。

  「這算什麼?你要我去,我就去嗎?我可還沒答應要和你建立什麼關係。」她可還沒打算完全讓他順心如意。

  「你連商量都沒和我商量,就試圖走出我的人生,那樣又算什麼?」畢雅夫反問道。

  汪中明歎了口氣,趁兩人不注意時,先行走到了另一處角落,等待著褚妙妙。

  「跟我去上海。」畢雅夫倏地將她狠狠摟入懷裡。

  「畢雅夫,我要告你性騷擾,你快滾啦!」她大叫著,用腳踢他的腿。

  他不懼疼痛地把臉龐繼續埋入她的頸肩處,深吸了一口她的髮香。

  「你自己去。」哼,他以為她真是他養的貓,他一勾手指頭,她就要乖乖跟著走嗎?

  「我再給你一次考慮的機會,說你願意跟我一起去上海。」畢雅夫握住她的下顎,定定地看著她。

  褚妙妙瞪大眼,對於一再地被他吆來喝去,簡直不爽快到極點。

  他對待其他女人時,要不就是和顏悅色,再不然至少也是嘻皮笑臉的,怎麼現在開口要求她和他在一起,卻偏要擺出這麼一副凶神惡煞的姿態。

  不開心的話,就別理她啊!

  「你的紆尊降貴真是讓我印象深刻啊!」褚妙妙狠狠瞪畢雅夫一眼,趁他不備,倏地推開他。

  褚妙妙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就走。

  「你會後悔的。」畢雅夫站起身,沈聲說道。

  褚妙妙暫停了腳步,回頭扔給他一個冷笑。「畢雅夫,一個花花公子說出這麼沒創意的話,你不覺得丟臉嗎?」說完,她逕自走出大門。

  畢雅夫則被她的話釘在原地,瞼部表情僵硬得像打入了過多的肉毒桿菌。

  該死了,他縱橫情場多年,怎麼一碰到她,就成了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呢?

  他死命瞪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對街。

  他頹下肩膀,肩膀肌肉的酸痛讓他發覺了自己剛才有多緊張。

  「你為什麼不追上去呢?只要你多說幾句好聽話,她一定會答應和你一起去的。」汪中明走到他身邊,決定好人做到底。

  「我沒追過人。」畢雅夫低聲說道,拿起他的飲料一口氣喝掉大半杯。

  「你——你說什麼?」汪中明以為他聽見了天方夜譚。

  「我沒追過女人,通常只要一個眼神,她們就會靠過來了。」畢雅夫長吐了一口氣,開始吃起薯條來消除他的緊張。

  他咬、他咬、他咬他咬他咬他咬——可惡,他剛才緊張個什麼勁啊!

  「如果妙妙對你真的這麼重要,她難道不值得你多費一點心思嗎?」汪中明問道。

  「如果連你都知道她對我很重要,那她應該更清楚,我現在是用什麼心情在對待她的,她不該像剛才那樣子走掉。」畢雅夫咬牙切齒地說道,臉色像吃到了發霉的薯條。

  「你們兩個成年人現在是在鬧彆扭嗎?」

  「是她在鬧彆扭。」畢雅夫翻了個白眼,不悅地抿了下唇。

  汪中明忍不住笑出聲來。「快去追她吧。」他拍拍畢雅夫的肩,七分勸誡、三分威脅地說道:「否則,我就要追上去了。她現在在氣頭上,答應我的追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認為這種激將法會成功嗎?」畢雅夫好氣又好笑。

  「不會嗎?」汪中明跟他揮揮手,作勢欲轉身。

  畢雅夫馬上衝過汪中明身邊,用奧運跑百米的速度,衝出麥當勞,叫了計程車直奔褚妙妙的公寓。

  

  結果,褚妙妙沒回公寓,而且是一整夜都沒回來。

  畢雅夫猛CALL高敏君,卻只是更確定了小貓在躲他,因為連高敏君都不知道小貓跑到了哪裡。

  他站在她的房間門口前,直到清晨六點,他不得不離開為止——他總得回家以及到公司整理出國的事項哪。

  打電話給我。再給我一次追到你的機會!

  離開前,畢雅夫在她的門縫裡塞入紙條。

  六個小時後,在飯店待了一整晚的褚妙妙,在學校上完課之後,回到了家。

  她看著畢雅夫所留下的紙條。

  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把紙條撕成片片,霍然轉身走出房間,走下樓梯。

  見鬼了!他幹麼這麼慢才追上來?

  她走出麥當勞時的速度簡直就是龜速,而且她還在街口等了他三分鐘。

  當時,她告訴自己——

  如果他在三分鐘內追上來的話,那她就和他去上海。

  如果他在三分鐘內沒有追上來的話,那他就繼續追她好了。

  結果,他沒追上來。

  她氣到連家都不想回。她很清楚,若是她回到了家,無論他來不來找她,對她都會是一種煎熬。

  「臭畢雅夫,沒事留什麼紙條干擾人心!」褚妙妙氣呼呼地走下樓梯,邊走邊詛咒他。

  走出公寓,她走到對街便利商店外的公共電話!撥電話給他。

  可別說她沒給他機會喔!

  您撥的號碼暫時無法回應,您撥的號碼暫時無法回應……

  他……八成是搭上飛機了吧。

  褚妙妙放下話筒,心裡悵然若失,但又覺得鬆了一大口氣。

  她慢慢地走回公寓,做了幾次深呼吸,好讓心情平靜下來。

  也罷,能拖個幾天,就算幾天吧。

  否則,關於孩子的事,她還真不知道要如何啟齒呢!

  唉……褚妙妙低頭撫著肚子,心裡有些歡喜、有些擔憂、有些期待、有些不安。

  她想,他這回看來是真的有心想改變些什麼了。否則,不會在她三番兩次拒絕之後,卻還是這麼執著。

  他的個性,她多少瞭解幾分的。

  她只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接受她肚子裡的這個改變罷了。

  褚妙妙輕歎了一口氣,走回她的房間裡。

  她用力地按下音響的播放鍵,讓音樂轟隆隆地佔據整個屋內,讓歌手唱出永遠都在折磨人的愛情曲調……

  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她好像開始有點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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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久之前,如果有人告訴畢雅夫,他會變成一個工作狂,他一定會嗤之以鼻地帶著那個人一起去喝酒狂歡,然後告訴人家工作誠可貴,享樂才是最重要的事。

  然則,這一回,他在上海待了一個月,眼中除了公事、公事、公事之外,還是公事。

  飯店新方案推行得很順利,可他的日子卻過得非常了無生趣。

  他不想約會,因為看誰都覺得無聊,也無心再對誰打情罵俏。

  他唯一有熱誠的事,就是天天打電話逼迫高敏君叫小貓打電話來。

  可小貓沒良心,一通電話都沒打來。

  偏他發現他一旦惦記起來,腦子就會固執地拚命去想。

  和小貓生活了兩年多,總是有些老習慣改不掉。

  聽到上海和平飯店的老爵士樂團很有味道,便幫她買了CD。聽到一張錄音品質很好、但編曲不怎樣的天碟,也想跟她一起討論、碎碎念一番。甚至,他站在唱片行前想著,她如果看到這裡的原版CD只有台灣一半不到的價錢,可能會尖叫地拉著他的手跳舞。

  真是不公平啊,他想小貓這麼多,而她唯一的回應方式卻只是——

  沒搬家。

  他多少懂得小貓的。

  她沒逃到別的地方,就代表了一種等待。

  而今天,所有一切的等待將要有成果了。

  甫回國的畢雅夫走出中正機場,跨上計程車,直驅而向小貓的住處。

  不再有任何的遲疑,心急如焚的他,而今只是一個很想他的女人的男人罷了……

  

  稍晚,畢雅夫站在小貓的公寓外,看著門外那雙男人的鞋。

  他開始後悔,自己是不是回來得太晚了。

  他倚著牆壁,瞼色頗為蒼白。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他有種等待被判刑的感覺。

  一個月的毫無音訊,加上汪中明對褚妙妙又早有情愫,就算他們順理成章在一起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畢雅夫的拳頭愈捏愈緊,掌上青筋像是隨時都要炸裂開來一般。

  真是該死了,原來他以前可以瀟灑地祝福對方找到真愛,不是真有本事雲淡風輕,只是因為不夠在乎。

  突然間,門被打開了。

  「我這幾天吐得很厲害,我看還是先不要——」

  褚妙妙推門而出,一看到站在門口的畢雅夫,她的手直覺地摀住肚子,心虛地轉身逃回屋內。

  汪中明替畢雅夫擋住那道差一點關上的門。他已經知道妙妙有孩子了,也知道他和她的關係永遠只會在朋友範圍裡,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畢先生,我先走了。」汪中明拍拍畢雅夫的肩膀,給他一個鼓勵的笑容。「祝你們幸福!」

  「謝謝。」畢雅夫上前一步,給他一個大擁抱。

  汪中明離開,畢雅夫登堂入室。

  畢雅夫走進房間,屋裡正放著袁惟仁的「心碎碼頭」——

  他總在空虛的時候,獨自前往那個碼頭。帶著一天疲憊的感受,和自我安慰的啤酒。他手中的信件有著無盡的守候,讓思念隨著大海漂走。總以為瓶罐漂到了盡頭,你會拾起它而重新來過……(注七)

  畢雅夫苦笑著,因為那歌詞貼切得讓他該死的想鼓掌叫好。

  妙妙是那座永遠等待著他的碼頭,也是他要送出瓶中信的人,他現在等待的就是她的回頭啊。

  他看著她——她站在窗邊,始終背對著他。

  「小貓,我們至少可以坐下來和平地說幾句話吧。」畢雅夫歎了口氣,走到她的身邊,低聲說道。

  「你……來幹麼?」她緊張到有點結巴,置於身側的手掌也緊握成拳。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到來,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偏偏她今天穿了件衣料柔軟到曲線畢露的上衣,懷孕五個多月的微凸肚子根本就藏不住啊。

  「我來幹麼,你不會不知道。」畢雅夫更挨近她,握住她的肩膀,想將她扳過身來。

  「你當真?」褚妙妙抗拒地緊抓著窗台,肩膀因為用力呼吸而不停地聳動著。

  「我這輩子沒這麼認真過。我或許有些不想放棄的自由,或者,我對承諾也有些排斥和恐懼,但是,這些事和生命中沒有你相較之下,全都顯得微不足道了。」畢雅夫低頭凝視著她始終不願正視他的側臉,

  褚妙妙咬住唇,卻擋不住淚水滑出眼眶。

  見鬼了,她哭個什麼勁。

  現在是他要追求她,他當然什麼甜言蜜語都說出口啊!

  「小貓,我說到連自己都起雞皮疙瘩了,你至少該給我一個答案,告訴我你願意或不願意吧。」他眼也不眨地看著她,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正抖得如秋天的樹葉。

  褚妙妙猛地抬頭看他——因為他顫抖的聲音。

  他在害怕!害怕失去她哪。

  這比什麼表白都還來得讓她心動啊。

  褚妙妙猝地將臉龐抵向他的肩頭,淚水緩緩沾濕了他肩上的衣衫。

  畢雅夫將臉頰埋入她的髮間,雙手牢牢地環抱著她。

  她鴕鳥地緊揪著他,生怕她再度抬頭及開口時,他看著她的眼神就會由憐愛變成怨懣。

  把孩子的事告訴他吧,她再倔強,也不能改變孩子存在的事實。

  況且,她這些時候總是睡得不安穩,老是夢到孩子在指責她讓他(她)沒有父親……

  「你讓我抱了這麼久,這代表了我們要再度開始了,對嗎?」他問。

  「等你聽完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事,你再決定我們要怎麼樣吧……」她的話間在他的胸膛裡,模糊得像是恐怖片的預告。

  畢雅夫不解地挑起她的下顎。

  褚妙妙正視著他的眼,握住他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

  畢雅夫低頭一望,整個人都傻了、呆了。

  他瞪著褚妙妙明顯隆起的肚子!整個人變成了一座石雕。

  「這樣,你還願意和我重新開始嗎?」她小聲地問道。

  「你——」他的聲音乾涸得像是三天三夜沒喝水的沙漠旅人。

  「我懷孕了。」褚妙妙挺直背脊,接下了話。

  畢雅夫猛地握住她的肩膀,對著她咆哮出聲。「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懷孕了?!」

  「這件事並不重要,我並不想母憑子貴,我也不想強迫你對孩子負責。當時發生關係,是我心甘情願的,也是我誤導你以為我在安全期的……」褚妙妙大聲地說話,以為這樣能讓自己的害怕不那麼明顯。

  沒想到,她的大音量,只是強調了她字句裡的顫抖程度。

  褚妙妙別開眼,不敢再看畢雅夫。

  畢雅夫在生氣——非常生氣。

  他臉部緊繃,他正緊咬著牙根,她甚至聽見了他磨牙的尖銳刺耳聲。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畢雅夫的聲音像千年寒冰。

  「如果我們真的要重新開始另一種關係的話,我也不希望你是因為這個小孩的緣故。所以,我才沒先告訴你……」她鼓足勇氣再說。

  「你以為你不告訴我,我就永遠不會知道嗎?!」

  畢雅夫的聲音怒氣騰騰地揚高了八度,咆哮力道甚至讓褚妙妙的耳膜發痛起來。

  褚妙妙後退一步,可他的手強勒住她的腰,硬是要把他的怒火全噴燃到她身上。

  「我就那麼差勁,差勁到你連懷孕了都不願告訴我嗎?如果我沒來找你的話,你就忍心讓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嗎?」他的眼冒著火,氣到連聲音都在發抖。

  「有爸媽對孩子來說,就一定是件好事嗎?」褚妙妙抓住他的語病,慶幸她終於能夠理直氣壯地說話了。

  畢雅夫的怒火瞬間凍結了,他凝視著她,知道她的話有多刻骨銘心。畢竟,他的父母以及她的,都不是什麼良好示範。

  「我不知道擁有爸媽是不是件好事,但我知道,我想對這個孩子負責。」他緊握著她的肩膀,堅定地說道。

  「負責?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負責』這兩個字!」那樣彷彿他們之間一點感情都沒有一樣!

  「你難道不希望孩子在有人關愛的環境下長大嗎?我們的家庭生活都不好,所以我們才更知道孩子需要什麼,不是嗎?」

  「但是,我們並不愛彼此,這樣的家庭很可笑!」褚妙妙決定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免得以後感情和孩子全攪和在一起,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你怎麼知道我們不愛彼此?」畢雅夫按捺不住地低喝一聲,眉眼凌厲地瞪著她。「不然,你告訴我愛是什麼啊?」

  「愛……愛是一種在乎。」她對自己的答案滿意地用力點頭。

  「哈!」畢雅夫得意地一挑眉,扣緊她的句子反問道:「請問,還有誰比我們更在乎彼此嗎?」

  「少來,你如果真有那麼在乎的話,那天就不會沒從麥當勞追出……」

  「說到在乎,你和汪中明是怎麼回事?」畢雅夫打斷她的話,不客氣地問道。

  「啥?」她一愣,沒想到他突然把話題轉到這上面。「汪中明已經預約要當孩子的乾爹了。」

  畢雅夫板著瞼,眼神又獰惡了起來。「太好了,連孩子的乾爹都找好了,我這個正牌的爸爸,卻被蒙在鼓裡,完全不知情。」去他的汪中明,自己剛才還跟他擁抱個什麼勁啊!

  「幹麼說得醋味濃濃,好像我們已經天長地久一百年了一樣?」褚妙妙用手戳著他的肩臂,用力的程度足以在他身上戳出一個洞來。「你要知道我們甚至沒有真正地談過一場戀愛,沒錯吧!」

  「你以為我跟蹤你,捧著花到麥當勞找你,在你家留紙條給你,在上海時,每天要高敏君逼你打電話給我,那算什麼?那是一種追求,追求的過程也是戀愛的一部分,你懂不懂啊?!」畢雅夫快抓狂,嗓門愈來愈大,因為他的小貓突然聽不懂人話了。

  「我還以為你那些舉動只是出於內疚。」她吶吶地說道。「如果我只是內疚,我乾脆送筆大禮金,讓你一輩子衣食無虞,豈不更好?」

  她看著他齜牙咧嘴,一副急得跳腳的模樣,突然間有了看好戲的心情。原來畢雅夫認真起來的樣子,根本跟小孩子毫無差異嘛。

  「那你幹麼不那麼做?」褚妙妙雙臂交握在胸前,好整以暇地問道。

  畢雅夫一指戳向她的眉心,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想掐死你。」

  「你不會比我更想!你對別的女人就都和顏悅色到不行,偏偏對我特別的凶!就連命令我回到你身邊的時候,都像是管訓不良少女一樣。」她狠抓了下他的手背,新仇舊怨一起湧上來。

  「唷,怎麼某人的口氣,聽起來好像很在意我一樣?」他逮住她的語病,驀地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誰在意你了!」褚妙妙雙手插腰,整張瞼倏地火辣了起來。

  「當然是褚妙妙在意畢雅夫啊。」畢雅夫看她氣到眼睛亮晶晶,小巧鼻尖紅通通,一副隨時就要撲到他身上狠抓一通的火冒三丈姿態,他猝地大叫了一聲:「小貓!」

  畢雅夫雙臂一張,將她整個人摟進懷裡。

  「小貓小貓小貓小貓小貓小貓……」他溫柔地喚著。「叫魂啊?」她沒好氣地說道,身子卻自有意識地在他的肩臂裡找了個舒適的位署。

  臉頰正好靠在他的心跳上,心跳的怦怦沈響讓她閉上眼,她覺得自己可以抱著他呼呼大睡上三天三夜。

  「對不起……你這段時間一定過得很辛苦吧。遇上了一個不願意改變的壞男人,又要有骨氣地堅持自己不被虧待。」畢雅夫的下顎陷入她的髮絲間,用一種吟唱般的聲音對她呢喃道:「一個人在外頭,承擔著懷孕的壓力,怪不得瘦得像一根竹竿一樣,只有肚子鼓了起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一陣酸意從褚妙妙的胸口直湧而上,快得她甚至來不及阻止,就已經痛哭出聲了。

  「哇!」她的哭聲洩洪似地狂奔於室內。

  畢雅夫紅著眼眶,內疚地牢牢摟著她。他不是沒見過女人哭,但是哭到讓他連心都要碎了,卻只有她一個。

  她哭累了,拽著他的手臂,像抱著一條大毛巾一樣地揉著臉。

  「我……我以為我可以一個人養大孩子的……」她哽咽地說道:「可是我還是會怕……我怕沒法子好好照顧這個孩子……我怕孩子會恨我,也怕我會因為沒法子照顧好孩子而開始怨恨……」

  「你不會怨恨孩子的。你那麼愛阿波羅,怎麼可能不愛孩子呢?」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地說道。

  「孩子和狗不一樣,你說的是什麼鬼話!」她淚眼婆娑地瞪他。

  「是讓你停止哭泣的鬼話啦。瞧你哭到全身都發抖了,再哭下去,可能就要帶你去掛急診,然後,醫生就會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宣佈我得了什麼太過在乎愛人之類的恐慌症。」畢雅夫笑著拿過面紙,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無聊,肉麻當有趣。」她嗔了他一聲。

  「是體貼、關心與愛護。」他嚴正聲明後,摟著她的肩膀走到沙發上讓她坐下。

  畢雅夫盤腿坐在地板上,視線與她平行。

  「我們現在有兩件事要做。第一,你先搬回來跟我一起住,好方便我照顧你。第二,我們先訂婚,等孩子生下來再結婚。日後,不論我們的感情談得順不順利,我們還是一樣要好好照顧孩子,可以嗎?」他凝視著她,認真到連眉頭都不自覺擰皺了起來。

  哽咽的喉頭讓褚妙妙說不出話,只能伸手握住他的手。

  畢雅夫也用力地回握著她的,兩人四手緊緊地交纏著。

  她勾起唇,擠出一個笑容。

  「我們真的要訂婚嗎?」她小聲地問道。

  「當然要訂婚。這樣別人指著你的肚子竊竊私語時,你才可以理直氣壯地反駁他們啊。你不動怒,寶寶也才能在肚子裡好好休息啊。」

  「哇,我作夢都想不到你居然會是這麼細心的人。」

  畢雅夫伸手拉她的臉皮,愁眉苦臉地說道:「反正,不准你拒絕我。我的臉皮薄,可經不起你一再的拒絕。」

  「你辜負過那麼多女人,本來就該有報應了。」

  「天地良心,我可沒辜負她們。在走入遊戲之前,我就已經把規則都說好了。願者上鉤嘛!」畢雅夫舉起手做發誓狀。

  「反正你是既得利益者,你高興怎麼說,也沒人可以反駁你。」她嘟起唇,沒真的介意他以前的情事,只是覺得這傢伙太囂張。

  「那些陳年往事和我們訂婚沒有關係吧。」他輕捏了下她微翹的唇瓣,目光變得深黝了。距離上一次吻她,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我說我願意和你訂婚了嗎?」她不客氣地咬了下他的手指頭,卻在同一時間發現了他眼裡動情的火焰。她倒抽了一口氣,身子往後一退。

  「你不願意的話更好,我就把你扛回我家,關在家裡三天三夜,用盡一切手段,『說服』你回到我身邊。」畢雅夫的眼緊盯著她,最後一句話,是輕吐在她唇邊的曖昧。

  他傾身,咬住她的紅唇。

  她輕喘了一口氣,臉紅心跳。

  他覆住她的唇,舌尖逗弄地在她柔軟的唇辦內側撓繞著,在她低呼出聲時,他探入她的唇間,與她的香舌糾纏。

  褚妙妙回吻著他,在他力道或重或輕地吮著她的舌尖時,好幾次都聳起了肩差點沒法子呼吸。她沒多少次接吻的經驗,可也沒笨到以為所有的吻都會性感到讓人的腳趾頭蜷起來。

  這傢伙經驗豐富得讓人想捶他兩拳!

  褚妙妙沒法子再思考更多,尤其是當他的大掌和唇已經滑下她的唇,在她的肌膚上燃起一把火焰時,她也只能弓起身子,隨著他的挑逗而低喘出聲。

  他的指尖盈握著她的雪白玉ru,挑逗著她敏感的蓓蕾。「你變豐滿了……」畢雅夫眼中閃著慾火,低語著。只是,他才說完,便驚跳起身。

  「要命!我忘了你現在懷孕。」他懊惱地看著她的肚子,拚命地深呼吸著。

  褚妙妙眨著眼,還沒回過神,就被抱上了他的身子,被他抱孩子般地擁在懷裡了。

  「提醒我,下次帶你去產檢時,問一下醫生孕婦可以接受的性愛頻率及限制。啊,這裡有沒有電腦,我先上網去查一下好了。」他的唇偎在她耳邊說道。

  「你這個急色鬼!」褚妙妙紅著臉,伸出手肘,給他一拐攻擊。

  畢雅夫悶哼了一聲,卻沒鬆開她。「沒法子啊,好不容易才吃到久違的夢幻甜品,當然會迫不及待。」他笑著說道,憐愛地輕晃著她的身子。

  褚妙妙偎在他身上,感覺著他的體溫、呼吸暖暖地包圍著她。她知道自己該放心的,可他的過往情史太過精采,她無論如河都沒法想像他定下來的樣子。

  「畢雅夫,我先聲明喔,我可不是那種能夠付出不求回報的人。我會愛你!但也會希望你用同等的愛對待我。」褚妙妙轉頭,不客氣地命令道。

  她才說完,便又立刻搖了搖頭。「我想,我還是先住在這裡好了。如果又和你住在一起,我一定會不小心投入很多的。如果我太喜歡你,而你不夠愛我,我自己單獨住,也方便我先抽腿逃跑。」

  畢雅夫不可思議地瞪著她,想敲開她的腦袋,趕走她那一堆無聊的「自保」想法。

  「你對我真的一點信心都沒有喔,你要知道我現在可是身為孩子爸爸的重量級人物,該有的責任感,我一樣也不會少!」他大聲抗議道。

  「為人父並不能改變什麼,至少我和我爸媽的關係沒變,你和你爸媽的關係也沒變。我們這種打小沒安全感的人,本來就該多保護自己一點,所以,我們還是分開住好了。」褚妙妙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又補上了一句。「等到我們的感情穩定一點後,我們再同居好了。」

  畢雅夫看著小貓漾著擔憂與不安的眼眸,他的目光慢慢地停留在她的肚子上。

  小貓的話說到了一個重點,那就是——如果他想給肚子裡的孩子一個正常的生長環境,那他和他父母之間的關係也該正常一些,這樣才不會老是對「親情」這回事那麼冷嘲熱諷啊。

  「你覺得我應該嘗試一下改變我和我爸媽的關係嗎?」

  「那很好啊。事實上,我覺得你應該乘機搬回家住,你爸爸現在的身體狀況應該很需要兒子陪伴在身邊。」如果他搬回家住,那他暫時就不會硬要她搬回他身邊了吧。

  對於這份要重新建構的感情,她不想一下子放得太多。還是得視情況,一點一滴地投入,比較不會受傷。

  「我可以考慮搬回家住。但是,你也要答應我,若我回家住,你也得跟我一起回去。你現在有孕在身,我真的不放心讓你一個人住。」

  「嗯。」褚妙妙虛應故事地點點頭,心想,反正他也不可能真的搬回去。

  畢雅夫的唇邊閃過一道狡猾的笑容。

  她這步棋可下錯了,如果有個人願意陪他回到那個家,分散他的注意力,和爸媽同居一室的這回事,就變得容易忍受一些了。

  「動手吧。」他說。

  「啥?」她還沒回過神來。

  「我決定要搬回家住了,所以,你也得跟我一起搬回去。今天收拾你的行李,明天收拾我的,下星期正式展開浪子歸家行程。」

  「可是……可是……」褚妙妙睜大眼,猛扯著頭髮,發現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帶著肚子裡的孩子和他一起生活,已經夠讓她頭昏眼花了,所以她才想暫時逃避的,結果呢?現在,還要再加上畢雅夫那群漠然的家人,救命啊!

  「噓。」畢雅夫不客氣地伸手揉著她的髮絲。「你該不會想當那種說話不算話的小人吧?」

  「我不是。」她只是煩惱為什麼會陷入這種自虐的情境裡?

  「行李箱在哪裡?」

  褚妙妙走到櫥櫃邊,伸手就要去拿行李箱。

  「你別動,別動!」畢雅夫飛撲到她身邊,把她整個人都抱到床上坐下。「坐著就好了。」

  畢雅夫自顧自地在屋裡忙碌了起來,取出她的衣物—收起她的CD……一樣一樣地整理好。

  收拾東西時,他看到了桌上的那本「媽媽手冊」。

  「這是什麼?」他問。

  「小嬰兒有心跳之後,就會得到一本『媽媽手冊』。」

  畢雅夫看著那本顏色鮮明的媽媽手冊,他抿緊唇,喉間竟有些哽咽了起來。「過來。」他朝她勾勾手指頭。

  「幹麼?」她疑惑地走到他面前。

  「我想抱一抱我的寶寶和媽媽。」畢雅夫跪坐在地上,抱住她的腰,整個臉頰全貼到她的肚皮上。

  「幹麼啦!寶寶現在還不會踢啦,你只會聽到我肚子餓咕嚕咕嚕叫的聲音啦!」她害羞地大叫著。

  畢雅夫抬頭看她一眼,傻呼呼地笑了。那笑容像軟糖一樣地暖和,甜蜜得讓人動容。

  褚妙妙眼眶紅紅的,伸手回抱著她的男人、她的孩子!

  畢雅夫在她的肚子上印下數十個輕吻。他站起身來,捧著她的臉問道:「我可以一併吻媽媽嗎?」

  「當然不行!」褚妙妙一本正經地拒絕了。

  在他失望地長吁短歎時,她踮起腳尖,主動吻住他的唇。此時,就算他的爸媽是豺狼虎豹,她想她都會大無畏地去面對的。

  畢竟,她現在只想守護著這個也很想守護著她的男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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