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言情] [衣沅]好情人上門【真心留步之一】[全文完]

珮嘉

好情人上門（真心留步之一）作者：衣沅

身為韓鉐堅信任的員工，林瑜蔓什麼事都得做，就連老闆的私事也要管！
他樂當「失戀俱樂部」的一員，三不五時就買醉一場，
家裡舒服的大床他不睡，偏愛睡在公司的沙發椅上。
說好聽點是個以公司為家的工作狂，事實上他只是個身分高級的流浪漢！
雖然喜歡看他熟睡的臉龐，但她可沒義務當他的鬧鐘，天天叫他起床。
扭傷腳，被他嫌棄走路跛跛地很難看；取消約會，還要她去應付大麻煩？！
說到底，不過是女友移情別戀，他有必要自暴自棄到莫名其妙的地步嗎？
真心沒錯、痴情無罪，但仔細想想，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看在自己對他有那麼一點點情有獨鍾的分上，她就大方地出手拯救他吧！
賭著這一次單獨出差到廣州的機會，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他得救，或是她自己更加地沉淪……
　

珮嘉

楔子

　　林瑜蔓手上提著剛買的早餐，匆匆忙忙地停好小綿羊機車，連頭上戴的安全帽都還來不及取下來，就急著往辦公室方向沖。  

　　她絕對不能遲到，因為只要一遲到，就領不到全勤獎金了！  

　　咚咚咚！頂著安全帽的林瑜蔓，左手提著包包，右手拿著熱騰騰的早餐，也不管路過的行人紛紛對她投以怪異的眼光，整個人就火箭炮似的，不顧一切地往前衝沖沖。  

　　好不容易衝到辦公室門口，映入眼廉的景象卻教她傻眼！  

　　洞開的大門有許多人進進出出，有人搬著電腦，有人在拆影印機，還有人把飲水機、冰箱等家電，逐一往外搬。  

　　「喂喂！你、你們在幹什麼？怎麼可以亂搬東西呀？」林瑜蔓開口大叫。  

　　「小姐，你怎麼還來上班啊？」手裡捧著印表機的男人以奚落的眼光訕笑著。「你不知道這家公司已經倒了嗎？」  

　　「什麼？倒了？」彷如遭到一陣強風暴雨摧殘，林瑜蔓的腦筋頓時一片空白，身體顫抖道：「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倒了？不可能！」  

　　「小姐，你真是後知後覺，你的同事都跑了，你不知道嗎？」那人好心的提醒她這件事實。  

　　「我……」張大口，林瑜蔓簡直欲哭無淚。  

　　想當初為了爭取每個月多兩千元的薪水，她還跟老闆簽了一紙三年的合約，以為工作可以就此安穩一點，怎知才到職沒多久，就發生這種事？  

　　「這位小姐，請問你叫林瑜蔓嗎？」裡頭突然閃出一名高大英俊，五官鮮明挺立的年輕男子，表情冷酷地問道。  

　　「我是呀！」她吶吶開口，不知道即將要面對怎樣的命運？  

　　「很好，林小姐。」男子微揚了唇角，酷酷說道：「因為你的老闆資金周轉不靈，所以我花了點錢買下公司檔案和一些舊客戶資料，而你的工作合約也在我收買的範圍內，所以，往後我們就是同事了。」  

　　「什麼？你接手我的工作合約？」林瑜蔓傻了，已經被搬得差不多的公司還能繼續運作嗎？再說，這傢伙連事務機器都留不住，還能指望發得起薪水嗎？  

　　「沒錯，你不用懷疑，比較遺憾的是，我目前還沒有能力繼續聘雇你的其他同事，所以……」英俊男子突然揚了揚眉，舉起手指了指她頭頂。「可以請你將安全帽拿下來嗎？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幫忙。」  

　　「我……」她定在原地，一點兒也不想認這個新老闆，雖然他長得很帥，但她是個實際的女人，一點也不想做白工、領不到薪水。  

　　「對了！我先自我介紹，我姓韓，韓鉐堅。」自稱韓鉐堅的男子伸出手，一把將她拉進來。「你別杵在外面，該幹活了。」  

　　站在只剩下一張辦公桌椅和一台老舊電腦的大空間裡，林瑜蔓抱著安全帽，呆呆站了好一會兒，頓時覺得非常、非常想哭。  

　　***  

　　沒想到，一張原本為了保障自己未來的聘任合約，竟在一夕之間成了無法掙脫的緊箍咒。  

　　林瑜蔓雙手放在電腦鍵盤上，渾噩呆滯地環視著幾乎被債權人搬遷一空的老舊辦公室，此時此刻，她還是只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她跑不掉了，就如同室內唯一僅存的爛桌爛椅爛電腦一般，她也被綁死了！  

　　認清事實後，林瑜蔓虛脫無力到幾乎要昏過去。  

　　她真是有夠倒楣了！原本還開心找到一份至少三年內高枕無憂的好工作，誰知才安穩沒幾個月，就落得連桌椅檔案都一併被拍賣的可憐命運。  

　　「小蔓！小蔓！你睡著了嗎？」裡面單獨隔間的辦公室傳來如野獸般的囂吼。「半個小時前交代你做的事情，到底聽到了沒？」  

　　「啊？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裡面「雷聲隆隆」了好半天，林瑜蔓卻因過度沮喪而心志渙散，遲遲無法集中精神，對於那個蠻橫地「接收」她的可惡老闆，她實在氣得很想將他一棒子打昏算了，更別說要聽他的指揮，那簡直是件痛苦的事。  

　　「林瑜蔓！你可以再混一點！」「砰」地一聲巨響傳來，韓鉐堅火爆地從裡面衝出來，憤怒令他本就凶酷的臉變得更駭人。  

　　只見他怒睜雙目瞪視著偌大辦公室裡獨一無二、碩果僅存、且無可替代的女職員，扯開嗓門大吼。「剛剛，我已經很清楚地告訴你，我、要、你、把、去、年、整、年、的、客、戶、出、貨、報、表、找、出、來！」  

　　「哦。」林瑜蔓輕輕哦了一聲，慢條斯理回道：「我知道啊，已經在找了嘛！現在所有的資料都亂糟糟的，很多東西都不知道丟哪裡去了，你總得給我一點時間吧！我又不是長了兩個腦袋、四條手臂，沒那麼神好嗎？」  

　　「做起事來慢吞吞，找起理由倒是挺快的！」一肚子火氣的韓鉐堅指著她鼻子道：「下午我有重要的客人要見，這家公司起得來起不來就看這一次，你再不積極點，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唉，韓總。」林瑜蔓抬起頭，瞅了瞅他近乎噴火的雙眸，無奈道：「我們現在也差不多是在喝西北風了，麻煩你就大人大量行行好，放我去找新工作好嗎？」  

　　「想都別想！」韓鉐堅毫不猶豫地回絕她的要求，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以他現在的落魄潦倒，根本不可能以小蔓這樣的薪資水準請到好用的員工。  

　　「唉，那我就沒辦法了。」林瑜蔓緩緩搖了搖頭，指了指可以說「空無一物」的辦公室。「你自己看，這裡面能動的東西都被搬走了，連台影印機都沒有，網路線都還是跟隔壁公司暫時分接的。韓總，你確定以目前狀況真的能接到訂單嗎？」  

　　「這個你不用管，我自己會想辦法。」韓鉐堅臉部線條一陣扭曲，胃部突然產生強烈的痙攣劇痛。  

　　似乎沒有發現韓鉐堅的異狀，林瑜蔓只是雙手一攤，冷靜道：「好，你儘管慢慢想。等會兒我會把資料調出來整理給你，但是，只有電腦檔案，如果要列印成書面的話，麻煩請你自己想辦法。」  

　　「這……」一句話堵死他的嘴，身為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一文錢逼死英雄漢」的無奈挫折。  

　　林瑜蔓說的每句話都很對，現實非常殘忍，雖然他像是潰敗的勇士一心想重回戰場，可惜卻連基本的武器都沒有。  

　　他很想拚，很想東山再起，可是，眼前這位唯一的夥伴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潑他冷水，外加在傷口上灑鹽。  

　　一個人的毅力耐力究竟禁得起多久的消耗，韓鉐堅也不禁開始懷疑了。  

　　從小出身在富裕的商賈之家，韓鉐堅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淪落到「連台基本印表機都沒有」這種捉襟見肘的地步。眼前的落魄也不知該怪罪命運的作弄，還是怪罪自己太相信愛情的力量？  

　　若非心愛的她一再慫恿他脫離家族事業自立門戶，他不會輕意地打這場沒有把握的仗，更不會搞到自己輸光一切，一無所有。  

　　然而最後，她卻離他而去！  

　　該怪她嗎？還是怪自己不夠智慧明辨是非？  

　　回想起不堪的從前，隱隱發作的胃疾更加嚴重了，劇痛一波強過一波，彷彿好幾把刀輪流在他的肚子裡狂砍，劇痛令那原本就很難看的臉色顯得更加蒼白枯槁，他努力咬緊雙唇，強忍著不發出痛吟。  

　　「好了，你要的東西我已經在找了，拜託你不要杵在那邊，那會害我無法專心的。」低著頭，努力尋找資料的林瑜蔓不停嘀咕著，完全沒發現身材壯碩高大的韓鉐堅痛苦難忍的模樣。她以為他不回去自己的辦公室是為了監視她做事，所以心裡也老大不高興。  

　　「我、我、一定不會、被打倒……我不會……一定！」身體發出的警訊直接令他眼前昏黑，韓鉐堅無法控制地晃動身子，雙拳緊握抵住牆，用僅存的意識對自己精神喊話。  

　　「你說什麼？」他怪異的嘟噥引得她忍不住抬起頭，這一看不得了！身旁偉岸的男子竟然臉色發白，渾身顫抖地靠著牆滑下去。  

　　「我……沒事……誰敢說我做不起來，我偏要做！」他掙扎著，雙手痛苦地抱著腹部。「噢！我肚子、肚子好痛……」  

　　「你、你怎麼了？你、你不要嚇我啊！」林瑜蔓快嚇死了，她趕緊從座位上跳起來，奔到他面前，搖動他的身子。「韓總，你還好嗎？你不能掛呀！我已經夠倒楣的了，你可千萬不能再出事啊！」  

　　「我……」他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用盡力氣，伸出一隻手握著她。「我現在只剩下你……一個盟友了，請你……幫我！只有你可以了，請你……」  

　　被握著的手滿是冷汗，林瑜蔓被他脆弱又堅韌的樣子震撼住了。原來他並不如外表那樣的囂狂強悍，更不是打不倒的無敵鐵金剛，此刻的他，也需要有人給予支撐和援助。  

　　「好好，你先別說那麼多，我馬上叫救護車。」林瑜蔓不知怎地眼眶蓄積了淚水，不斷地安慰著頹倒在地的韓鉐堅。「不管你想做什麼，都要先活下來才行。你等著，我馬上找人來救你。」  

　　那天，他們在空蕩無物、搖搖欲墜的公司辦公室裡建立起革命情感，林瑜蔓怎麼也想不到，當天韓鉐堅寬厚手掌握住自己小手的那刻，她竟不自覺地開始默默對他傾注所有情感。

珮嘉

第一章

　　台北捷運車站  

　　早上近九點的上班時段，雜沓擁擠的台北捷運站湧進一波波趕著上班的人潮。  

　　來自都會近郊的上班族全都彙集在此，匆匆打開又關閉的電車門彷如巨獸，一大口一大口消化掉匆促趕路的上班人潮。  

　　個頭嬌小的林瑜蔓在擁擠的人潮中，彷彿即將被淹沒的小魚般，奮勇向前，她纖細的身影，努力邁開步伐，穿過長長的銜接通道，來到板南線的手扶梯前。  

　　轟隆隆的聲響催促著行人的腳步，使她不由得加緊腳步，就怕錯過了即將進站的電車。  

　　今天她有個重要的任務，所以千萬不能遲到！  

　　小巧柔美的臉蛋緊繃著，急著擠上電車的她一口氣從手扶梯衝下去，就在快到達月台的時候，突然被後頭的人推擠了一把。  

　　好痛！  

　　從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讓她隨即意識到自己已經扭傷了。但此時此刻她實在顧不得腳上那一陣陣的疼痛，只能硬咬著牙，一跛一跛地拚命沖。直到進入即將離站的電車裡，她才終於鬆了口氣。  

　　沒辦法，身為一名領薪階級的基層職員，為了顧好飯碗，她別無選擇。  

　　其實，林瑜蔓上班的貿易公司老闆——韓鉐堅並沒有要求她上下班要打卡，加上她在那裡上班的幾年來從來未曾惡意遲到，所以偶爾慢個幾分鐘，也不會影響她的薪水，或是她在老闆心目中的印象。  

　　職稱為「業務助理」的她，也同時是公司的總務、庶務兼打掃小妹，公司裡別人不想做的瑣事，她也全部包辦了。  

　　不過，向來敬業勤快的林瑜蔓不會倚仗老闆的信任而壞了規矩，她砥礪自己一定要自愛自律。也正因為她這種嚴格律己的性格，所以，包括老闆在內只有十五名員工的小公司裡，韓鉐堅對她最為信任。  

　　忍著腳踝傳來的一陣陣疼痛，熬到了台北市政府站，林瑜蔓才苦著臉走出捷運站，轉乘公車來到位於世貿附近的公司。  

　　抬頭一看高掛在牆上的鐘，心中一冷——  

　　天啊！竟然比她平常上班的時間晚了快半個小時！  

　　「小蔓，你遲到了喔！」  

　　「每天最早到的小蔓竟然遲到了，真的是怪事。」  

　　一進辦公室，同事此起彼落地嘲弄、關注，頓時讓她尷尬不已。  

　　「我看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我們的小蔓竟然會遲到？」負責跑業務的王立銓大聲說著，口氣戲謔卻又不失關心。「還正想打你的手機，問問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呢？」  

　　「沒有啦！昨晚不小心看書看得太晚，今天早上爬不起來。」林瑜蔓有點不好意思。  

　　「咦？小蔓，你的腳怎麼腫腫的？」細心的工讀生狗仔妹一眼就看出她走路的姿勢不太對勁。  

　　「沒什麼，剛剛在捷運站被後面的人推了一下，腳扭到了。」她一邊解釋，一邊走向自己緊靠窗邊的座位。  

　　「扭到了？那還是快去看醫生吧！要不然會腫得跟麵包一樣。」狗仔妹熱心地說。  

　　「不用，等一下我自己揉揉捏捏就沒事了。」林瑜蔓搖著頭淡然一笑，隨後對熱心過度的狗仔妹問道：「韓帥到了嗎？」  

　　「不知道，我還沒看到他。」狗仔妹聳了聳肩。「咱們家韓帥老是神秘兮兮、行蹤成迷，我昨晚下班的時候他還沒走呢，說不定又睡在公司裡了。」  

　　「又睡公司？」林瑜蔓蹙了蹙眉，嘟噥道：「這個人是流浪漢啊？不然有誰會像他這樣，到處睡覺。」  

　　「小蔓姐，你要不要去韓帥的辦公室看看？」狗仔妹小小聲問：「韓帥的地盤除了你，沒人敢靠近。」  

　　「唉，看就看吧！萬一人真的睡死在裡面，總要有人發現，幫他處理屍體。」林瑜蔓歎息，起身直往韓鉐堅的辦公室走去。  

　　叩叩！  

　　禮貌性地輕敲幾下門板，等了半晌卻又沒人回應，林瑜蔓不禁微蹙秀眉，暗思道：「嗯？他是不在，還是真的睡死在裡面了？」  

　　再敲一次門，依然沒應聲，林瑜蔓遲疑了兩秒鐘後，還是決定自己開門進去，因為她想確定工作狂老闆到底是不是留在辦公室過夜？  

　　偌大的辦公室因窗簾緊閉而顯得有些黑暗，林瑜蔓打開門後，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先讓自己的眼睛適應裡面的光線，然後再小心地往裡面踏進去，努力睜大圓圓的雙眼往靠牆的長沙發望去。  

　　一看到沙發上平躺的頎長身影，林瑜蔓就知道狗仔妹猜對了，他們的大老闆韓帥昨晚真的沒回家，就直接睡在公司裡。  

　　三人座的長沙發，顯然讓身軀高大的他睡得很不安穩，雙腳有一半都跨在沙發外，頭部則呈現不自然的扭曲狀，半靠半躺。  

　　「睡這種姿勢，等一下醒來又要因為脖子痛而哀哀叫了。」林瑜蔓嘀咕著。「上次落枕不舒服，整天發脾氣，等一下萬一又扭到，我看全公司又要雞犬不寧了。」  

　　林瑜蔓雖然嘴裡碎碎念，但還是把掉在地上的毯子撿起來，仔細地蓋在韓鉐堅身上，以免他著涼。  

　　接著，她輕輕地將他長長的雙腳挪到沙發扶手上，讓他盡可能以最舒服的姿勢繼續他的睡眠。  

　　只是當她彎下腰幫他拉好毯子時，一股濃烈的酒氣便直衝她鼻間，讓她忍不住皺起眉頭。「酒味這麼重，到底喝了多少酒啊？」趕忙別開鼻子仔細看他的臉，又是那副死樣子，八成又是失戀症候群上身了。  

　　林瑜蔓身為公司元老，認識韓鉐堅許多年，也是唯一知道他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的職員，她很難想像，這年頭居然還有像他這麼死心眼的男人？！  

　　女朋友移情別戀都幾年了，動作快一點的搞不好都生好幾個小孩了，而他竟然到現在仍然走不出情傷，三不五時就要藉酒澆愁來忘記痛苦的過往。  

　　「拜託你想開一點，好嗎？天底下的女人又不是全死光了，你為什麼就非她不可呢？」林瑜蔓對著韓鉐堅沉睡的臉龐嘟噥著。「快醒醒，都幾點了還睡？」  

　　「唔……」韓鉐堅咕噥一聲，對林瑜蔓的嘮嘮叨叨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翻了個身，繼續沉睡。  

　　這幾年來，他一向如此，林瑜蔓早就習慣了。  

　　她知道老闆壓力大、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自己躲起來喝酒。喝醉了也不鬧，只是蒙頭大睡，一旦睡死了，就連打雷、地震都吵不醒，所以她也只敢在這個時候一吐為快，把平常不敢說的話一股腦地抱怨出來。  

　　「喂，別睡了！」林瑜蔓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肩膀。「十點跟客戶有約，你不用起來梳洗一下嗎？醉醺醺的德性想嚇唬誰啊？」  

　　叫了半晌，韓鉐堅一樣沒反應，林瑜蔓忍不住對他吐吐舌頭，扮起了鬼臉。  

　　她也知道醉成這樣，很難立即清醒，所以每回遇到他喝醉睡死，林瑜蔓總會偷偷趁機凝視他超級英俊的臉龐——這是她藏在心底的小秘密，從來沒被發現過。  

　　她特別喜歡端詳他沉睡的模樣，平常凶得要命的壞人臉，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顯得放鬆些，挺直的鼻樑下冒出的性格鬍渣讓他看起來更MAN，那線條分明、平常總是緊閉的薄唇也會微微往上揚，像是微笑的弧度，比他清醒的時候，感覺親和可愛多了。  

　　林瑜蔓蹲在沙發旁看得忘我，近乎貪婪的眼神端詳著韓鉐堅的睡臉，忍不住舉起纖纖玉指，如羽毛落下般輕柔地撫過他的眼、鼻、唇，最後來到微帶青渣的下巴。  

　　然後，手指停頓了一下，再往交握的雙手滑過去，順著骨節分明的手指，來到他的指甲、指尖，她閉起眼睛想像自己的雙手被這麼一雙大手握住的感覺……  

　　噢！真是太幸福了！  

　　林瑜蔓揚唇微笑，大膽她把自己的手輕輕放在他交握置於腹部的厚實雙掌上，感覺著他那讓人很有安全感的修長手指。她想，如果能讓他緊緊握著，感覺一定很棒、很棒。  

　　就在她正在陶醉時，驀地身後響起清脆的敲門聲，林瑜蔓一驚，連忙睜大眼，快速站起身子，拍拍自己的雙頰，微微懊惱地想著。  

　　天啊！我在幹什麼？  

　　她理了理情緒，回頭一看，站在門外的是王立銓。  

　　「小蔓，老闆十點跟客戶有約，他還不起來啊？這客戶可是不能得罪的。」  

　　「你沒看到我正在叫他嗎？」她認真應答，再蹲回沙發邊，伸手用力地推著韓鉐堅的肩膀。「韓總，快起床了！客戶要來了，起來……」  

　　「喔……好，再十分鐘。」韓鉐堅的聲音依舊含糊不清。  

　　「不行，已經九點半了，你不是跟客戶約十點？來不及了！現在起來，快！」  

　　「唉……喔………」終於，韓鉐堅伸展雙臂，呻吟著翻身坐起，伸手耙了耙有些凌亂的頭髮，不情願地睜開雙眼。  

　　「快點，客人要來了，你還不趕快整理？」林瑜蔓像個保姆似的叮嚀道：「動作快一點，我先去幫你煮咖啡提神。」  

　　交代好了，林瑜蔓的身影馬上就消失不見。  

　　韓鉐堅起身走進私人辦公室後附設的小洗手間，將自己打理乾淨，驅散酒氣，隨後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再打開洗手間旁邊的木櫃，那裡面放著乾洗店拿回來的一套套襯衫與西裝、領帶，讓他可以隨時替換。  

　　挑了套淺藍色的襯衫，深鐵灰的雙牌扣西裝外套，正在煩惱不知道要搭配哪一條領帶時，傳來一陣敲門聲。他知道是小蔓，便揚聲請她進來。

珮嘉

第二章

　　「喂，用哪條領帶比較好？」韓鉐堅頭也不抬地問。  

　　將現煮的咖啡放在辦公桌上，林瑜蔓順手將一份文件放在他桌邊的檔案櫃，再走到他選衣服的櫃子旁，眼明手快地挑好一條領帶遞給他。  

　　「這條可以。」  

　　韓鉐堅看也不看就把領帶繫上，自然地轉身面對她問道：「這樣搭沒問題吧？不要害我出糗。」  

　　「放心，我挑的領帶什麼時候出過問題？」林瑜蔓很「自然」地伸手替他調整領帶，又幫他拉了拉衣領，信心十足道：「很配，這麼穿絕對出色。」  

　　「對了，今天有什麼重要的事嗎？」端起咖啡，韓鉐堅邊聞著香味，邊問道。  

　　「等一下有客人要來，是王立銓負責的客戶，約了十點。再來是下午三點半的沈小姐，她要來討論西班牙那批禮品包裝設計的定案。」  

　　「嗯，下午跟沈小姐的約會先取消。」韓鉐堅淡淡地下了命令。  

　　「啊？取消？」林瑜蔓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你很少跟客人取消會議的。」  

　　「就說我下午臨時有事。」韓鉐堅頭也不抬，聲音平穩道：「你把你下午的時間也空出來，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討論。」  

　　「重要的事？」她又遲疑了，是怎樣重要的事非讓他取消和沈小姐的會議不可？  

　　「下午再說吧！我準備好了，客人來了就通知我一聲。」  

　　「嗯……好。」林瑜蔓點了點頭，壓下心頭疑惑，輕聲道：「那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就在她要轉身離開時，才一個跨步，韓鉐堅便發現了異狀。  

　　「嗯？你的腳怎麼了？」他皺了皺眉，盯著她紅腫的腳踝看。  

　　「早上搭捷運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林瑜蔓拉了一下長裙掩飾著，輕描淡寫地回道。  

　　「莽莽撞撞的，幹嘛不早點起來就不用那麼匆忙了？」繞出座位，韓鉐堅快步走到她身後，低頭盯著看。  

　　「被人家推的啦！」再度拉拉裙角，林瑜蔓抬起頭迎視他狐疑的目光。「我也不願意扭傷好不好？」  

　　真是的，誰喜歡跛著腳走路啊？哼，只會碎碎念，扭傷腳的人也很不願意好不好？  

　　「上次撞到玻璃已經夠誇張的了，這次又扭到腳，拜託你以後小心一點，別再搞出更恐怖的事情來。」韓鉐堅忍不住叨念著。  

　　「別詛咒我行嗎？」偷偷撇了撇嘴角，她有點不悅地嘀咕。「扭傷腳很痛耶，下了班我會找個國術館看一看的。」  

　　「趕快去弄好，走路一跛一跛地很醜，有礙觀瞻。」他睨了她的傷腳一眼，語氣輕蔑。  

　　「好啦！知道了。」她氣呼呼地轉身離開，沒再多做辯駁。  

　　然而韓鉐堅對她的傷腳那嫌棄鄙夷的態度，莫名教她大半天心情都好不起來。  

　　什麼嘛！原來這傢伙注意她扭傷的腳不是出於關心，而是嫌她跛腳走路的樣子很難看，壞了他辦公室的觀瞻啊？  

　　哼！可惡，難道她林瑜蔓是來讓他當花瓶裝飾用的嗎？這些年要不是有她不計代價地做牛做馬，他可以這麼逍遙自在地當他的帥哥總經理嗎？  

　　雖然心裡愈想愈氣，但罵人的同時她也沒忘記自己的本分，還是快速地回到座位上處理堆積成小山的公文。  

　　***  

　　「沈小姐，我知道臨時取消會議很不好，但是我們韓先生臨時有事，這也沒辦法。」林瑜蔓頰邊夾著話筒，語氣很是為難，幾乎快要招架不住了。  

　　「喂！你們知不知道做生意要講信用啊？」話筒另一端的沉吟茉火氣很大，對著無辜的林瑜蔓大發雷霆。「已經約好的會議怎能說取消就取消？韓鉐堅呢？他人在哪？叫他親自來跟我解釋！」  

　　「沈小姐，韓先生有事出去了。」她對話筒做了個鬼臉，歎了口氣，繼續跟她解釋道：「我們韓先生絕不是故意放您鴿子，請您別這麼生氣。晚一點等他進辦公室，我再請他回您電話，親自向您解釋。我保證，韓先生他絕對、肯定不是故意爽約的。」  

　　「哼！真是怪了，你是他什麼人呀？」沉吟茉聽她一再為自己的老闆背書，忍不住火上加油道：「你算哪根蔥，還敢幫他背書？你憑哪點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我為了他下午的會議花了多少時間準備，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您很看重這個案子，但是，韓先生真的另有要事。」  

　　林瑜蔓說完後趕忙移開話筒，她有直覺，下一秒耳膜一定會被震破。  

　　果然，沉吟茉更尖銳的吼聲，伴隨著髒話從話筒的另一端飆了過來。「你知道？知道個屁！昨天，我公司幾個同事為了打樣品給他選，整晚都在公司加班。這樣折騰了一整夜，現在他說不開就不開，根本沒把我沉吟茉看在眼裡！」  

　　「沈小姐……」林瑜蔓揉著被大嗓門震到發疼的耳朵，一時間找不出任何客氣的話語來緩和她的激動。  

　　狗仔妹放下工作，坐到她面前「專心」觀看她與惡霸女大鬥法，嘴巴不斷動來動去，給她加油兼出餿主意。  

　　「跟她說，韓帥帶馬子南下墾丁度假去了，氣死她！嘻嘻嘻。」狗仔妹以唇語說著，誇張的手勢同樣比來比去。  

　　「我告訴你，林瑜蔓！」怒火沖沖的沉吟茉指名道姓。「你轉告韓鉐堅，我為了他的案子推掉很多生意，他要是敢耍花樣的話，大家就走著瞧！」  

　　「是，我會轉告韓總經理的。」她冷靜沉著地回答。  

　　「還有你，等我找到韓鉐堅，看你還能囂張到何時？哼！」吼完後，沉吟茉就用力地摔了電話。  

　　「什麼？！她說我囂張？關我什麼事啊？」被罵得莫名其妙的林瑜蔓，忍不住對著狗仔妹委屈抱怨。「我招誰惹誰了？要取消會議的又不是我。」  

　　「別理她！」狗仔妹抬起下巴，神情不屑地說道：「不過是個廠商，又不是老闆娘，她在囂張什麼啊？！哼，全世界都嘛知道，那個惡霸女『哈』我們家韓帥很久了，昨晚搞不好興奮得整晚都沒睡，你又去通知她取消會議的惡耗，她當然把氣出在你身上，對你發飆囉！」  

　　「管她的，我只是奉命行事。」林瑜蔓甩了甩頭，聳了聳肩。「發薪水的人最大，韓帥說取消就取消，我也沒辦法。他說下午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我談，我還是趕快工作要緊。」  

　　「怪了，韓帥從來不會取消公事的會議，今天有點反常哦！」狗仔妹徹底發揮狗仔精神，打破砂鍋問到底。「是不是……他的愛人回台灣了？」  

　　「噓！」林瑜蔓緊張地發出噓聲，厲色警告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辦公室裡絕對不要講這件事，你活膩啦？」  

　　「好嘛！不講就不講。」狗仔妹垂下頭，壓抑滿腔的好奇心，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自進入這家公司以來，關於韓帥的神秘情事一向「只能臆測，不能言傳」，雖然身為狗仔妹的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條件頂尖的韓帥念念不忘，但元老級的林瑜蔓三令五申地不許她問起，為了保全飯碗，她也只能忍住滿腹的強烈好奇。  

　　有林瑜蔓勤奮地帶動整個工作氣氛，其他員工也不敢混得太凶，整個辦公室很快地安靜下來。直到下午將近三點半，韓鉐堅才從他的辦公室走出來——  

　　他默默走到林瑜蔓身後不遠處，定睛看她專注地凝望著電腦螢幕，雙手也在鍵盤上不停地飛舞，他忍不住微微掀起嘴角笑了笑，隨後揚起低沉嗓音。「資料都輸入得差不多了吧？」  

　　「啊？！」他突然出聲，著實把林瑜蔓嚇了一跳，猛地回頭，睜大了眼。「韓總，什麼事啊？嚇死我了。」  

　　「有什麼好嚇的？你膽子真小。」韓鉐堅忍不住調侃道。  

　　「你沒事站在我後面，又突然出聲，會嚇到人耶！」嘟起圓潤小嘴，她嬌嗔埋怨著。  

　　「別緊張，只是想問你工作完成沒？我有事跟你談。」韓鉐堅微微斜側身子，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慣常地玩世不恭模樣。  

　　「只差結尾了。」林瑜蔓知道老闆是急性子，連忙加快手中的動作，順便回話道：「再三分鐘就好。」  

　　「嗯，等你處理好，我們到『街角吧』開個會。」韓鉐堅跨兩步走到她面前，輕輕點了點她額頭。「我先過去等你，你還是喝熱拿鐵吧？」  

　　「啥？去『街角吧』開會？我們？」  

　　林瑜蔓停下手中動作，突然傻了。他輕彈額頭的小動作，會不會太……太親匿了？她跟他有這麼熟嗎？再者，好端端地幹嘛到辦公室外面開會？  

　　「街角吧」在公司附近，是一家種滿各種蕨類植物、氣氛很棒的小咖啡屋，通常去那裡的人大多是為了談情說愛，他偏偏哪裡不好選，卻要選在這個令人遐想的「街角吧」。  

　　到底是什麼天大地大的事，不能在辦公室裡說？她像被點了穴般地呆愣著，失魂落魄地沉溺在他不經意的「親匿」舉動之中，回不了神。  

　　「發什麼呆？老闆還在等你喝咖啡呢，還不快醒來！」  

　　狗仔妹「埋伏」在一旁偷看很久了，她調皮地以手指戳了戳林瑜蔓僵直的背，訕笑道：「嘿嘿嘿，小蔓姐你出運了，韓帥請你喝咖啡耶！」  

　　「你幹嘛躲在我後面，很討厭耶！」林瑜蔓終於回過神來，漲紅著小臉對狗仔妹斥道：「人家韓帥說要『開會』，討論的是公司的正事，別再亂想一些有的沒有的好嗎？」  

　　「討論正事哦？」狗仔妹以狐疑促狹的眼光打量著她紅通通的臉龐和不自然的表情，嗤笑道：「呵，那他為什麼要單獨約你？什麼公事不能在辦公室說？」  

　　「唉，懶得跟你說。」林瑜蔓努力忽視一直發紅髮熱的小臉，集中注意力將工作完成，隨後收起攤在桌上的繁雜資料，丟下一句。「我去開會了，萬一讓韓帥等太久，他又要發脾氣了。」  

　　狗仔妹瞄了眼她惱怒又帶嬌羞的眼神，揶揄道：「快去吧！記得給他點最貴的巧克力金磚，別替他省錢哦！」  

　　***  

　　忍著扭傷的痛，林瑜蔓很不得已的以不太優雅的姿勢慢慢走到街角的咖啡廳。  

　　半開放式的綠色小屋在下午時段很清閒，於是她大老遠地就看到韓鉐堅手裡端著咖啡，佔據視野最好的位子，一邊舒適地享用咖啡，一邊認真閱讀厚厚的營業報表。  

　　從他放鬆的神情來看，他肯定很滿意上個月的業績表現。  

　　林瑜蔓刻意放慢腳步，細細觀看他難得開展的眉眼，不知怎地，離開辦公室的韓鉐堅在午後陽光映照下更顯得英鋌而貴氣。不凡的出身造就他不同尋常一般的王者氣度，若非為了追尋一份真愛，他也不會離開父兄的庇蔭。  

　　接手的「岳勝設計」，在他苦心經營下，多年後的現在，已是專門為知名品牌設計生產各種高級精品禮品的貿易公司，雖然公司規模不大，營業額卻十分驚人。  

　　「岳勝」的訂單來自全球各地，只要客人能提出需求，韓鉐堅就有本事做出獨一無二、引領流行風潮的高單價產品。在台灣，他也發展出屬於自己品牌的禮品、飾品系列。  

　　韓鉐堅憑藉著一流的商業眼光，看準市場之後積極與製造廠商共同開發行銷，很快便奪下了精品市場的大片江山。近年來岳勝的生意愈來愈好，他的錢也愈賺愈多，但他卻還是讓自己過得像個居無定所的流浪漢。  

　　唉！他什麼時候才能拋開過去的陰霾，得到真正的幸福快樂？在金色陽光沐浴中，林瑜蔓佇足凝望失了神。  

　　「嘿，這裡！」過了好一會，韓鉐堅抬起眼看見她站在外頭，便向她招手道：「你站在那裡做什麼？快過來坐！」  

　　「喔。」回過神來，林瑜蔓拐著腳慢慢走過去。  

　　「你的腳傷得不輕，不快點解決不行。」他還是注意著她的腳，沉吟道：「下下個禮拜天我要你跟我一起到廣州出差，可不希望到時你還帶著跛跛的腳走路。」  

　　「啊？到廣州出差？」林瑜蔓彷如被雷打到，微張開紅潤雙唇，不解道：「為什麼？您不是一向都自己去出差的嗎？」  

　　「對，以前我習慣一個人搞定。」啜了口咖啡，又伸手為她招來侍者點了塊咖啡蛋糕，韓鉐堅繼續說：「但是這次我要拜訪的廠商客戶非常多，很需要一個靠得住的幫手，想來你是目前最適當的不二人選。」  

　　「那要、要去多久？」太驚訝了！林瑜蔓控制不了舌頭，講話頻頻打結。「我好像什麼證件都沒有。我、我沒去過大陸，也沒經驗。」  

　　「你總有身份證吧？」韓鉐堅不以為意道：「別緊張，你明天把資料帶齊，應該趕得及。重點是，這段時間你要把新的產品資料全部整理出來，到了廣州才方便使用。至於該帶哪些東西，到那邊怎麼分工合作，我會慢慢跟你說。」  

　　「嗯。」林瑜蔓逕自點著頭，總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感覺很不真實。  

　　從來沒想過能有跟他獨處的機會，而且還是連續好幾天。光是用想像的，就讓她緊張到心跳加速。  

　　韓鉐堅似乎沒發現她的異狀，心思專注在即將展開的廣州之行。「對了，你還得準備幾套正式的服裝。廣州交易會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上大客戶，服裝儀容絕對不能太失禮。」  

　　「好。」再度點個頭，林瑜蔓端著咖啡的手微微顫抖，必須深呼吸才能勉強壓抑住狂亂的心跳。  

　　「你怎麼了？看起來怪怪的。」韓鉐堅終於發現坐在對面、已經相處很多年的「同事」神情有些怪異。他偏頭看了看她，狐疑問道：「哪裡不對嗎？」  

　　「沒、沒有啊！」林瑜蔓笑了笑，故作自在地享用她愛吃的巧克力蛋糕。「因為沒去過大陸，覺得挺新奇的，呵呵。」  

　　「你記住，我們是去工作，可不是去遊山玩水。」韓鉐堅認真地強調。「這次出差很重要，很多新客戶我一定要爭取到，這也是我約你到這裡開會的原因。因為我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出差的事，如果有客人問起的話，隨便交代過去就好了，你瞭解吧？」  

　　「嗯，我知道怎麼做。」林瑜蔓保證著。  

　　她最讓他信任的地方就是口風緊，所以他一向只把機要的事情交代給她。  

　　「公司有什麼事嗎？」說完重點，韓鉐堅依慣例會問問公司其他同事的狀況。「平常我很忙，大小事情全靠你先頂著，最近大家都還好吧？」  

　　「當然很好。你的員工都是一個人當好幾個人使用，如果能多加點薪水，大家會更賣力。」林瑜蔓順水推舟為大家爭取福利。  

　　「喂，趁機敲詐？」韓鉐堅睨了她一眼，嗤道：「過年前才調過薪，現在又想加？」  

　　「我只是提議，要不要執行是老闆的事。」林瑜蔓慢慢吃著蛋糕，眨了眨眼。「錢是最好的動力，我們才幾個人，替公司賺進來的鈔票可不少，值不值得你自己看囉！」  

　　「好吧！這次出差回來後，若能接到不錯的訂單，我會仔細評估這件事。」韓鉐堅猝不及防地從她眼前蛋糕盤上劫走一塊蛋糕，放進嘴裡。「要驢子跑快點，多給幾根紅蘿蔔也是應該的。」  

　　「什麼嘛！說我們是驢子？太過分了。」  

　　「呵，比喻而已。」韓鉐堅難得露出了促狹的笑容，再次從她眼前劫走蛋糕。「加薪是員工努力工作的最大誘因，我不想被人家說我是冷血殘酷的老闆。」  

　　「你幹嘛一直偷吃我的蛋糕？」林瑜蔓皺了皺眉，今天的他特別反常，真怪！  

　　「你吃的那種口味好像比較好吃。」他眼睛盯著盤裡僅剩三分之一的蛋糕。  

　　「那你自己再點一塊一樣的不就得了。」她皺眉想著：要不乾脆讓給他算了。  

　　兩個大人搶一塊蛋糕，不太好看。在外人看起來，感覺就像是熱戀中的情侶，但他們明明只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而已。他到底怎麼了？難道昨晚睡在公司中邪了嗎？為什麼突然間把她當成知心盟友了？  

　　約她到外面談公司是為了機密也就罷了，還跌破眼鏡地要帶她一起出國出差，更誇張的是，還跟她玩起搶食蛋糕的曖昧遊戲。  

　　林瑜蔓咬著小叉子，眼睛看著三分之一塊蛋糕，腦子思緒亂成一團漿糊。  

　　「對了！你的腳一定要在出國前搞定才行。」韓鉐堅又把話題扯到她的腳上。「既然都出來了，我帶你去一個認識的師傅那邊看一看。」  

　　「不用了，我家那邊就有熟人，他技術很好的。」林瑜蔓急忙推卻，她才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痛到齜牙咧嘴的狼狽樣子呢！  

　　「我知道的這位老先生技術才是沒話說。」韓鉐堅很堅持。「扭傷很麻煩，萬一沒弄好，你走路會很不舒服。我可不想跟一個跛子一起出差。」  

　　「可是……」她緊抿著唇，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就是不想在他面前丟臉。  

　　「別可是了，你先在這兒坐著等，我馬上把車子開過來。」不容她一再推卻，韓鉐堅立刻起身行動。  

　　他走到她旁邊，彎下身看了看她的傷腳，搖頭道：「腫得跟包子一樣，一定要今天解決才行。你等著，我馬上開車過來。」  

　　「唉。」無奈歎氣，她知道自己非出糗不可了。  

　　默默地凝視他直往停車場走去的高大背影，林瑜蔓心中湧起好多感覺。他突來的體貼溫柔，只因為她是他的資深員工嗎？  

　　如果他對一個女員工都可以這麼體貼，就不難想像他以前對女友會有多好了。  

　　想到這兒，林瑜蔓不禁羨慕起那個令他魂牽夢縈多年的舊情人。  

　　為什麼她捨得離開一個像韓鉐堅這般出色英俊，又有領導能力的好男人？  

　　據說她嫌韓鉐堅做的事業不夠大，賺來的錢不夠多，而她想當最耀眼的那隻鳳凰。因為韓鉐堅的能力達不到她的要求，所以她毅然決然地走了，也不管這男人會有多麼的傷痛。  

　　好狠心吶！林瑜蔓搖了搖頭，再次對他的不幸遭遇感到心疼不已。

珮嘉

第三章

　　不一會兒，銀灰色的LEXUS停在咖啡店門前。韓鉐堅從車上走了下來，先幫她拿起背包放在後座，然後再走過來扶著她往外走。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走就行。」從來沒讓「貴公子」服務過，她實在感到惶恐至極。  

　　他們雖然認識很久了，但鮮少近距離接觸，今天他特別體貼的舉止，在在令她手足無措。當然，在他昏睡辦公室且完全不省人事時是「例外」啦！  

　　「別緊張，大男人服務一下腳不方便的女士是應該的。」他說得理直氣壯。  

　　「哦，謝謝你。」她坐上車，低頭道謝。  

　　「不客氣，大家互相幫忙是應該的。」他發動車子，英俊的側臉隱約透出一絲柔情。  

　　就那淡淡的一抹柔情，觸動了她的心，雖然理智告訴自己那只是錯覺，但她仍然願意沉醉其中。  

　　「通知過沈小姐會議取消了吧？」  

　　「當然通知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生氣。」想起她尖銳到足以劃破耳膜的咒罵聲，林瑜蔓心有餘悸道：「想不到沈小姐罵人的嗓門還真大，耳朵差點兒聾了。」  

　　「她敢罵你？」韓鉐堅微微挑起了眉峰。  

　　「怎麼不敢？」林瑜蔓委屈地嘟起嘴。「還好她人不在辦公室，要不我看她會殺了我吧！畢竟她很在乎這次的會議，或者應該說……她很在乎你。」  

　　「哈哈，在乎我？」他看了她一眼，眼光落在她委屈嘟起的紅唇上，低沉道：「她呀，在乎的是錢。我正打算另外換一間更好的包裝設計公司，沉吟茉這個女人太狠了，給我的報價竟然比別人高三成，我可不是凱子！」  

　　「三成？太扯了！」林瑜蔓驚呼。「怪不得你取消會議，她會那麼緊張，原來是怕接不到這筆生意。」  

　　「就是囉！」韓鉐堅再度遞給她一個頗具深意的眼神，聲音帶著磁性，輕柔地說：「這件事，你我知道就好，其他人就別說了。」  

　　「嗯。」她趕忙垂下頭，不敢直視他眼底那抹深意。  

　　雖然，那可能只是對站在同一陣線盟友的默契傳遞，但她實在抵擋不住除了盟友默契之外的，那抹很難以道清的其他情愫。  

　　很快地，車子開進了一個舊社區，韓鉐堅找到停車位停好車子後，便急忙出了駕駛座，繞過來幫林瑜蔓開了車門，扶她下車。  

　　兩人就這樣朝著一戶獨棟小宅院緩緩走去。  

　　***  

　　獨門獨戶的小宅院坐落在巷弄最深處，那扇看起來有點歷史但保存得相當良好的木製厚實大門，擋住了外面世界的紛紛擾擾。  

　　韓鉐堅伸手按了按電鈴，片刻之後，門裡傳來一陣腳步聲。  

　　「咿呀」一聲，大門緩緩打開，一個枯瘦但顯得精神奕奕的老人家站在門後。  

　　「堅少爺，是您啊！」老人家和氣地對韓鉐堅打招呼。  

　　「於伯，好久不見了。」韓鉐堅一反平日的酷樣，親切地上前輕輕擁抱眼前的老人家。  

　　「呵呵，你老愛來這套洋禮節，我老於是老時代的中國人，不興這套。」於伯有點靦腆地笑著，雖然嘴裡說不習慣，但呵呵的笑聲裡藏不住興奮。「是說，半年不見了，堅少爺好像又壯了不少。最近在忙些什麼呀？怎麼這麼久沒來見於伯？」  

　　「就忙著掙錢打拼事業啊！」他再次擁住於伯的肩膀，做勢要親吻他的臉頰。  

　　「唉呀！別來這套了！」老人家靈活地閃過了腰，硬是避開晚輩的親匿動作。  

　　「我說堅少爺，別怪我老古板，老人家我是舊時代人，只知道中國人的禮節，你別折騰我老人家。」  

　　「呵呵，於伯您還是沒進步。」韓鉐堅輕輕地笑了。  

　　「咦？這位美麗的小姐是誰？怎麼不先跟於伯介紹一下？」於老先生以欣賞的眼光打量著林瑜蔓。  

　　「喔！這位是我公司的助理小姐，林瑜蔓，您可以喊她小蔓。」韓鉐堅朗聲介紹道：「小蔓，這位是我最尊重的長輩，於伯。他的功夫，可厲害了。」  

　　「於伯您好。」林瑜蔓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於伯，小蔓腳扭傷了，我帶她來給您看看。」  

　　「原來如此。」於伯意味深長地看了韓鉐堅一眼，又低頭看了看林瑜蔓腳踝上的傷，隨後招呼道：「來，林小姐請先到屋子裡，我給你仔細瞧瞧。」  

　　於是，一行三人進入屋內，於伯先讓她在沙發上坐下，再仔細端詳著她腫大發紅的腳踝。「嗯，看起來有點嚴重，我先到裡面準備點膏藥，林小姐先坐一下。」  

　　「於伯，我陪您進去，好懷念您跌打膏藥的香味呢！」韓鉐堅像個孩子似地跟著於伯進去拿藥。  

　　偌大的客廳裡，只剩下林瑜蔓規規矩矩地坐在大廳中央的沙發。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一間大約五十坪大的老房子，客廳一邊有一道樓梯蜿蜒而上，可通往樓上。  

　　客廳左側則是一個在台灣很少見的壁爐，印象中只有在電影或電視影集中看過而已；壁爐前也只有一張搖椅，仍在緩緩擺動著。  

　　於伯一個人住在這麼大屋子裡，想必很寂寞。  

　　林瑜蔓概略知道，韓鉐堅當年負氣離開家族事業，絲毫不顧家人的勸阻慰留。那股說走就走的任性絕情，讓他的父母及兄弟姐妹們非常失望且氣憤。  

　　幾年來與家人斷絕聯繫，失去家庭溫暖的韓鉐堅靠著自身的堅強毅力撐下來，從方纔他跟於伯的熱切互動中可發現，這位長輩或許是他在家人以外的唯一心靈支柱。  

　　她繼續觀察四周環境，整個客廳採用原木材質設計，除了沙發之外，其他的傢俱一概都是原木製成。  

　　原木的電視櫃，原木的書櫃，原木的酒櫃與杯櫃，讓整個屋子顯得簡單卻又不失典雅。  

　　書櫃裡有一整排的相框，相框同樣清一色是原木製品，裡面的照片有黑白、有彩色，看得出來是歷史與歲月的延續。  

　　掩不住好奇地走上前仔細看了看，裡面的黑白照片有些已泛黃，而且全是同一個小男孩的照片。裡面的小男孩有時候端坐在屋子前的台階上，有時候是在一棵大樹下玩球，還有的是在屋子裡獨自看書，看起來是在不同情況下所拍攝的。  

　　只是，這相片裡的男孩，看起來還真面熟……  

　　「那些都是我。」突然，身後傳來韓鉐堅的聲音。  

　　「啊！」她大吃一驚，直起身子回頭，正好跟他面面相對。「你差點兒把我嚇死了！」  

　　「我說過了，是你膽子小。」說著他拿起了泛黃的相片，仔細瞧了瞧。「我小時候跟現在的樣子差不多。」  

　　「沒錯，是沒什麼多大的改變。」林瑜蔓同意地點著頭。  

　　難怪相片裡的小男孩看起來有點眼熟，挺直的鼻樑與有神的銳眼，根本從小到大都沒有改變過。  

　　「從小我跟於伯的感情就很好，家裡的幾個孩子之中，他最疼的就是我。以前他跟我爸爸曾經是同袍，只不過後來他一直以行醫為生，我爸則成了商人。」提起決裂的至親，韓鉐堅的表情顯得無奈。「離家以後，他幾乎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林瑜蔓微點了個頭，不忍他再提起個人不順遂的過往，今天他願意把這麼重要的長輩介紹給她，表示他真的當自己是「同陣線的盟友」，才會如此推心置腹。  

　　「來來，膏藥準備好了。」留著一把鬍子的於伯仙風道骨地來到客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先坐下，讓於伯幫你仔細檢查。」於伯輕輕往她的腳踝捏了一下。  

　　「啊！好痛！」在沒有心理準備下被捏到痛處，她禁不住飆淚。  

　　「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於伯安慰著她，全神專注在她的傷腳上。  

　　「痛！」林瑜蔓痛到快暈過去，不斷地深呼吸，還一面以另外一隻手緊捉住身邊最近的支持物，試圖給自己找一點依靠。  

　　而那被她緊緊捉住的，正是韓鉐堅的手臂，她一點兒也沒注意到，只是不斷地用力掐住他，想要熬過腳踝上的劇痛。  

　　「再忍耐一會兒，扭得有點嚴重，拖了將近一天了吧？」於伯認真專注地揉揉捏捏，問道。  

　　「是，早上上班的時候就扭到了，我看她腫得厲害，不處理不行，才趕緊將她帶來這裡。」  

　　韓鉐堅表情也帶著痛苦，感覺手臂都快被她掐斷了。  

　　「下次再有這種情形，一定要立刻冰敷，才不會這麼嚴重。」於伯好心地交代著。  

　　「啊！真的好痛。」林瑜蔓眼淚直流，鼻子、眼睛紅咚咚，看起來可憐兮兮。  

　　韓鉐堅與她同受苦刑，見她痛得那麼難過，內心實在有些不捨，又想到自己無辜的手臂也正遭受著無妄之災，更是萬般無奈。  

　　「快好了，忍著。」於伯將傷處確實地喬正後才上膏藥，手中力道始終未減。  

　　像是過了幾世紀那麼漫長，好不容易終於熬過酷刑，等到林瑜蔓從劇痛中恢復過來後，察覺自己哭到一臉涕淚，簡直尷尬到想死！  

　　早說要自己去看醫生了，他卻堅持要帶她過來這裡，擺明是想看她出糗。  

　　「不痛了吧？」韓鉐堅彎下身問候她道：「於伯的技術真的沒話說，敷完他的神奇膏藥，我保證你明天就可以生龍活虎。」  

　　「於伯，謝謝你。」林瑜蔓紅著眼眶，淚痕未乾地看著自己的腳，那突兀腫起的大包讓她想到方才可怕的酷刑，忍不住又想哭了。  

　　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看韓鉐堅，這才驚覺到自己竟然從剛才到現在，都一直緊提著他的手沒放，當下更是漲紅了臉。  

　　「你的手？我剛剛抓得那麼用力，會不會很痛？」她訝異又不好意思地問道。  

　　「呵，你說呢？」韓鉐堅眼中透出一抹奇異的柔光。「現在你的腳沒事，可能換我的手有事了。」  

　　「沒關係，於伯這裡有的是膏藥，大男人自己塗點藥就沒事了。」林瑜蔓打趣地笑道。  

　　於伯靜靜地觀察這兩個年輕人的互動，滿是白鬍子的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珮嘉

第四章

　　突然出現的女人叫莊琦，是他前女友的親妹妹。  

　　「你不想知道我姐姐的近況嗎？」莊琦燃起煙，優雅地吸了一口，嫵媚吐出。  

　　「她的事早已與我無關。」攪拌著桌上的咖啡，韓鉐堅語氣極為冷淡。  

　　「是嗎？」混著濃香的煙圈氤氳在兩人之間，莊琦眼底散出試探的眸光。「我以為，你對我姐姐的情深意重，這輩子都不可能會改變。」  

　　「呵。」韓鉐堅低下頭，啜了口咖啡，避開她詭譎的探視，冷嗤道：「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不變就是變。當初是她自己做的決定，我只有尊重。」  

　　「我姐……她，過得很不好。」吐完煙圈，莊琦眼光直直盯住他。「韓大哥，她的老毛病又犯了，最近身體狀況愈來愈差。」  

　　「哦？她老公呢？」沒太大反應，韓鉐堅隨口問著。「太太身體不好，是做老公的責任，我想他應該會好好照顧小雯的，這事輪不到我來過問。」  

　　「你還在恨我姐姐？」熄掉煙，莊琦眨動晶亮明眸，慨然道：「都過了好幾年了，你還在意我姐姐當年不顧一切的離開嗎？」  

　　「別再提以前！」韓鉐堅壓不住火氣，聲音不自覺地放大道：「以前的事情沒什麼好講的，那都已經過去了，好壞都是她自己的選擇，與我無關。」  

　　「韓、韓大哥……」莊琦被他的火氣嚇到，忍不住眼眶泛紅道：「對不起，我只是受姐姐所托，是她要我這次回來台灣找你，順便告知你她的近況。」  

　　「你說這是小雯的意思？」韓鉐堅撇了撇唇角，懷疑的眼神瞟向莊琦。「她讓你來告訴我這些又是為了什麼？」  

　　「很簡單，姐姐為她當初做的決定後悔了，是她親口告訴我的。」莊琦回答得很爽快，紅潤雙唇性感微翹。  

　　不知怎地，當她發現韓鉐堅在說到姐姐的事情時，臉上出現的怨憎與不耐，竟讓她心裡莫名歡欣。她相信這男人的心裡再也沒有莊雯殘留下來的影子了。  

　　這個小小的發現帶給她一股無比的興奮與驚喜，莊琦實在按捺不住打從心眼裡冒出來的喜悅，眼前這個她暗戀多年的男人，終於有把他的心空下來的時候。  

　　「好了好了！不談姐姐的事。」莊琦不想再讓彼此之間的氣氛難堪尷尬下去，當下展露歡顏，轉換另一個話題。「我聽說韓大哥把一家快倒閉的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還打算在今年大舉進軍廣州交易會爭取大客戶，是真的嗎？」  

　　「你又從哪裡聽說了？」不立刻回答問題，韓鉐堅戒備的眸光看著她。「我在台灣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這點小事業做起來，那全是我自己努力得到的成果，別把我說得好像撿到天上掉下來的大餅那麼容易。」  

　　「當然，我知道你最厲害了。」莊琦露出甜得膩死人的笑容，諂媚道：「從以前我就知道韓大哥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你不只頭腦好、人聰明，又外加天生反骨的性格，不管身處什麼樣的逆境，只要是想做的一定都能成功。現在事實證明，你真的做到了！」  

　　「呵，你這麼說好像太過了。」韓鉐堅笑了笑，慨歎道：「我只是喜歡挑戰自我，想嘗試別人都不看好的事情罷了，瞧你把我說得那麼神，當初你姐可沒有像你這樣的信心。」  

　　「所以她注定要失去你啊！」一時太激動，莊琦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像我，我自認比姐姐更瞭解你，韓大哥，說真的，倘若當年陪在你身邊的是我，事情絕對不會是這樣！」  

　　「莊琦，你？」睜大眼睛，韓鉐堅不敢置信地看著對座的美艷女人。「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跟你姐的感情，你一向都很清楚。」  

　　逞了口舌之快的莊琦滿臉通紅，低下頭，吶吶地承認。「韓大哥，我當然清楚你跟姐姐的感情，但是，你們畢竟已經是過去式了，那……那也就是說……我們，我是說，我跟你，可能……」  

　　「不！我跟你之間沒有任何可能。」絲毫不留餘地，韓鉐堅殘酷地斬斷了她的妄想。「以前，你是我女友的妹妹，現在你是我前女友的妹妹，除此之外，不可能再有其他身份。莊琦，我不希望你對我有不切實際的期待。」  

　　「為什麼？韓大哥，我哪裡比不上我姐？只因為她背叛了你，你就連我也一併輕視嗎？」莊琦怨毒的眸光看著他，這輩子她從不曾遭受如此打擊。  

　　「你想到哪裡去了？」韓鉐堅搖頭，對她突來的告白深覺突兀。「唉，你跟莊雯是完全不同的個體，不管我有沒有跟她在一起，我跟你都不可能。」  

　　「不公平！」莊琦禁不起當場被拒絕的羞辱，忿怒低咆道：「你別把對我姐的不滿算在我頭上！韓大哥，如果你當初選的是我……」  

　　「不要再說了！」韓鉐堅斷然地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忿然起身道：「沒有什麼『如果』，世界上所有事情都不能重來，你只能接受眼前的『結果』，而不是天真地妄想不可能的『如果』。我該走了，今天很意外遇到你，也很意外聽你說這些，以後請自己多保重。」  

　　不留情面地，韓鉐堅拿起了隨身的東西，立刻調頭離開，並非他不想當個有風度的前男友，而是這位莊琦小姐的思想言行令人望之生畏！  

　　她究竟把他韓鉐堅當成什麼樣的男人了？  

　　當初她姐姐莊雯和自己的情深意厚她不是不瞭解，而她竟將他當成是那種被姐姐拋棄，換妹妹來愛也行的濫情男人嗎？  

　　別的男人如何看待愛情他不管，至少他韓鉐堅對感情堅定且專一，若非真的能打動他的心，外表再好的女人也不會是他要選擇的對象。  

　　氣呼呼地提了新買的衣服到地下室取車，韓鉐堅的心紛亂地無以名狀。  

　　早知道就別留她一起喝咖啡了，本來跟林瑜蔓那丫頭一起挑衣服心情還挺不錯的，怎知被莊琦這不速之客全給搞砸了。  

　　唉，還連累無辜的林瑜蔓只能自己前往於伯家換藥，仔細想想，韓鉐堅心中還真有些過意不去，好歹這丫頭替公司賣命好幾年了，送她幾件像樣的衣服，陪她去醫腳傷都是應該的。  

　　全怪莊琦出現得不是時候，韓鉐堅拍了下方向盤，忍不住一肚子怨氣！  

　　***  

　　倒楣的林瑜蔓並沒有自行到於伯家裡去換藥。  

　　一方面是心情不好，想到那美艷辣妹一副狗眼看人低的跩樣子就不爽極了，好像全天底下女人都比不上她的美！  

　　再來，她也不想自己拐著痛腳到那麼遠的地方，會看跌打損傷的中醫師到處都有，幹嘛非得聽他的話，他說要去哪裡就去哪裡？！  

　　賭著一口不平的怨氣，她回到辦公室埋頭工作，這家公司唯一的好處就是永遠不怕沒班可加。待辦事項永遠堆到半天高，特別又碰上參加國際展覽，夠她沒日沒夜做到癱為止。  

　　感情融洽得如同一家人的同事們，都發現了林瑜蔓灰白的臉色，連最能察言觀色的狗仔妹也不敢上前去問個究竟。  

　　「小蔓姐，韓帥找你。」狗仔妹指著亮紅燈的電話，怯怯地喊道：「他、他說有急事。」  

　　「哦。」埋首電腦鍵盤的林瑜蔓頭也不抬地拿起話筒，淡淡道：「有事嗎？」  

　　「麻煩你把倉庫裡，貼著白色膠帶的樣品拿出來，每一件都要清理乾淨，逐一拍照、編號，製成詳細報價單，明天早上上班之前弄好，不能延誤。」韓鉐堅明快確實地下了命令。  

　　「什麼？！」林瑜蔓跳起來，對著話筒急促說道：「明天早上要？怎麼可能？你知不知道那些樣品有多少啊？好幾大箱耶！我又不是超人，不可能趕得出來。」  

　　「小蔓，東西很多我也知道。」韓鉐堅語氣溫和，但態度十分堅定，有條有理解釋道：「我也不想讓大家壓力那麼大，但是，客戶要求一定得在明天中午前收到照片和報價單，否則新訂單就得明年再說。你覺得我們該放棄這個機會嗎？」  

　　「可是，最近每天都好忙。」說著，林瑜蔓語氣突地哽咽，一大籮筐的委屈勞累全湧上來，萬分沮喪失落地抱怨著。「你可以在外面喝咖啡聊是非，我卻要一個人搞定永遠做不完的事，我、我會累死。」  

　　「你不會的，小蔓，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做得到。」他的聲音鏗鏘若鐵，穩健深沉地從電話彼端傳到耳際，林瑜蔓心臟頓時縮了一下，呼吸都亂了。  

　　「我、我怕……怕趕不及。」她用力喘氣，感覺心臟就像要缺氧似的。  

　　「放心，晚一點忙完外面的事情，我會回去幫你。」聽到韓鉐堅彷如天籟的聲音，親口說要趕回來幫她一起做，她的心就融化了。  

　　就算林瑜蔓心中再有千百個不願意，他的親口承諾就足夠打敗她心中最頑強的抗拒。  

　　「好吧，我盡量趕趕看。」老闆都說要回來幫忙了，她沒理由再拒絕。  

　　「對了，你今天有去於伯家裡換藥嗎？」突然間，他的話題轉移到她受傷的腳踝，關懷備至道：「在沒出國前要把它處理好才行，你去了嗎？」  

　　「沒、沒有過去。」林瑜蔓心虛地回答著，沒料到他會關心公事以外的私人小事。「因為還有很多出國要用的東西沒準備好，所以我想下班以後再去。」  

　　「唉，自己的身體自己要多注意。」韓鉐堅不輕不重的語氣，像是關切，又像數落。「這次出國要好幾天，到時候腳不舒服是很礙事的，找時間趕快去弄好。」  

　　「好的，我知道了。還有其他事情交代嗎？」點了點頭，林瑜蔓很自然地想把話題轉回公事，因為只要一談到私人領域，總教她心跳呼吸全亂了規矩，她怕自己承受不住那種幾乎要窒息的感覺。  

　　「還有……」停頓片刻，韓鉐堅以平常很少出現的調皮口吻吩咐道：「我好久沒吃公司樓下那家麵攤的滷味了，你有空去買個幾份，當做晚上加班的宵夜。嘖，好怪，莫名其妙就想吃那家的滷味，一想到就控制不住地流口水。」  

　　「呵呵，我還以為你已經不愛吃那家滷味了。」放鬆了心情，林瑜蔓很自然地閒話家常。「好幾次下樓去買面，老闆娘都會問我說，『怎麼你家帥哥好久都沒來了？』哈，老闆娘對你真的超關心的，連你的車型車號都記得。」  

　　「原來我這麼受歡迎，連麵攤老闆娘都被我蠱惑了。」韓鉐堅朗朗笑聲傳來，瞬間如雨後陽光般照亮她的心房。「街頭巷尾都知道韓帥這號人物，看來如果我出來競選下屆里長，應該很有希望當選。」  

　　「選里長？這……好像太誇張了。」吐了吐舌頭，林瑜蔓開心地笑了。  

　　韓鉐堅就是有此等魅力，與他隨意閒聊幾句後，她竟然就忘了早上在百貨公司被他莫名支開，以及接下來必須趕工加班的種種不愉快。  

　　直到掛了電話，林瑜蔓還沉浸在他爽朗的笑聲裡，彷彿接下來要處理的幾大箱樣品都不是她的事了。  

　　「奇怪了，小蔓姐。」狗仔妹不解的眼神瞅住她，懷疑問道：「我搞不懂韓帥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怎麼才來一通電話，就將你那張大半天都槁木死灰的臉，變得這般如沐春風。怎樣？說來聽聽嘛！」  

　　「哼。」像是符咒退去回過神，林瑜蔓無奈歎息。「他哦？只會出一張嘴，也不管別人會不會做到死。倉庫裡那堆樣品叫我明天早上就要全部整理好，他以為我有幾隻手、幾個腦袋？這種事不是光用說的就做得到。」  

　　「那不更奇怪了，韓帥給你出難題，你幹嘛還跟他在電話裡有說有笑？」  

　　狗仔妹睜大狗仔眼，懷疑的眸光在她身上轉啊轉地，她不僅愛探八卦、愛挖人隱私，連講話都白目得要命。  

　　「我、我能有什麼辦法？」被她這麼白目一問，林瑜蔓當下語塞，慌亂的腦子只擠得出一句永遠好用的搪塞之詞。「誰叫他是老闆，我們能說什麼？他下達命令，底下的人只有接旨的份。」  

　　「會嗎？」狗仔妹扁了扁嘴，不以為然反駁道：「要是我才不管他咧，員工也是人，賺錢雖然重要，人命也是要顧。依我看，全世界大概只有你才會對韓帥這麼言聽計從。」  

　　「哪有？你又亂講，我只是忠於公司，忠於工作。」林瑜蔓被說到心虛，不禁漲紅了臉，卻仍然狡辯道：「小女孩，你別只會說風涼話，我可是有經濟壓力，不像你，一人飽、全家飽。」  

　　「唉，算了。」事實勝於雄辯，狗仔妹舉手投降。「我不說了。與其把時間浪費在口舌之爭，不如化為實際行動。剛剛韓帥說要整理什麼？我先幫你把東西搬出來，大家一起分工合作，免得你一個人搞到虛脫。」  

　　「倉庫裡的樣品，貼白色膠帶的都要。」林瑜蔓立刻進入狀況，指揮若定。「你先把東西都搬出來，有空的話先用抹布擦拭乾淨，等我忙完了，再來編號拍照。」  

　　「知道知道，你去忙你的，樣品交給我。」狗仔妹看她一片赤誠、忠心耿耿的模樣，不禁搖頭，心生憐惜。「小蔓姐，以後我若有幸當了老闆，你就來我的公司上班好了。有你這種員工，一個抵十個用。唉，韓帥真是賺到了！」  

　　「快去做事，別廢話。」不理會狗仔妹的意有所指，林瑜蔓不停地在心裡盤算著，該何時下樓去買滷味。  

　　嗯，最好是晚飯時間之前去搶第一批，這樣才能買到既新鮮又入味的好東西。  

　　她的心思全纏繞在韓鉐堅身上，他說的話，他想做的事，他想吃的東西，每一樣都佔據她的思緒，讓她心甘情願為他加班到半夜也無怨無尤。  

　　而這些年來她為他所做的一切，她自己也早已習以為常，並且理所當然地將所有的付出，都歸於是身為他的員工所應盡的責任。然而，除了她自己以外的局外人都看得出來，林瑜蔓為韓鉐堅所做的，早就遠遠超過一個員工該做的範圍了。  

　　她始終欺騙自己，不肯勇敢面對內心真實的聲音，總以為躲在「員工」這安全的羽翼之下，她就可以肆無忌憚靠近他、幫助他、照顧他。  

　　這樣很好，她真的很滿足了。  

　　***  

　　隔天，裹了藥的傷腳非換新藥不可，林瑜蔓沒先告知韓鉐堅，就暗地找了個下午的空檔前去於伯家裡。  

　　「於伯，我是小蔓。」按下對講機後，林瑜蔓先恭敬地打了聲招呼。「不好意思，又來麻煩您了。」  

　　「小蔓，你來了啊！」於伯開心地親自到門前迎接，看了看門外只站了林瑜蔓一個人，不解問道：「咦？堅少爺呢？他沒陪著你一起過來嗎？」  

　　「他……」頓了一會兒，林瑜蔓伶俐的口齒頓時失靈，吶吶道：「本來，昨天他是要陪我一起過來的，可是，碰巧在路途中遇到……嗯，遇到老朋友。然後，今天他又有事要忙，所以我就自己過來了。」  

　　「哦。」於伯撫著他長長的白鬍子，帶領她進入客廳，沉吟道：「這不太像是堅少爺的作風，依他的個性，應該會陪你過來才對啊！難道，你說的『老朋友』是個小姐？」  

　　「呵呵，於伯您真厲害，一下子就猜中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坐在沙發上的她開始有點緊張，不知道該不該對於伯說這些瑣事。  

　　「堅少爺算是我一手帶大的，這孩子的個性我比他親生父母還瞭解。」於伯一邊說，一邊輕柔地為她解下纏在腳踝上的白紗布，仔細為她料理扭傷的部位。  

　　「他的脾氣就跟他老爸一樣，又臭又硬，固執得很。」於伯輕轉她的腳踝，慢慢挪移關節位置，嘴裡說道：「想當年，在那麼保守的古老年代，他老爸為了追求他老媽，也做出一堆令長輩氣到想吐血的囂張事情。現在，他的兒子不過是把他當年玩過的把戲再玩一遍罷了，實在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哈哈哈，只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這麼說，韓伯父也跟韓總一樣，是那種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只對一個女人癡情不悔的癡心漢？」林瑜蔓幽幽地問道。  

　　「沒錯，父子倆一模一樣。」於伯笑了笑，摸著大鬍子道：「個性最像的父子倆，往往衝突最大，當初鉐堅為了莊雯脫離家裡，他老爸氣得想殺了這個不肖子，我瞧他氣得吹鬍子瞪眼，心裡暗自好笑。想當年，他為了娶鉐堅的媽媽，不也不顧一切離家出走嗎？呵，怎麼他可以做的事，他兒子就不行？這說不過去嘛！」  

　　「於伯，您是說，我們韓總之前那位女友姓『莊』？」瞠大眼，林瑜蔓慢慢地脫口問道。  

　　「是啊！那位小姐叫莊雯，據說跟隨新婚先生到南非定居去了。」於伯歎了口氣道：「唉，堅少爺一心一意愛著她，沒想到她說變就變。還害他在父母、兄弟面前抬不起頭來。鉐堅運氣真的很不好，遇上貪慕虛榮又心意不堅的女人。這些年，他表面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麼，但心裡面其實一直自責著，他怪自己眼光錯誤，選錯對像、愛錯人。偏偏這孩子又死心眼，錯了一次，要他再對其他的女人付出感情就更加不容易了。」  

　　「如果……她又回到他身邊呢？」輕聲低喃，林瑜蔓眼光迷茫。  

　　林瑜蔓猜想著，在百貨公司裡偶遇的那位「莊小姐」，會不會就是讓他心房鎖死的那個女人？  

　　「什麼？你說誰回來了？」於伯滿是皺紋的臉寫著疑惑。「莊雯嗎？她都嫁人了，怎麼可能回來？」  

　　「呵，這很難說。」林瑜蔓對於伯咧嘴一笑，那笑容帶著淒楚。「於伯，昨天韓總在路上巧遇的那位熟朋友，恰巧也姓『莊』，韓總第一眼看到她，那種充滿訝異、驚喜混合的複雜表情，好特別。我認識韓總幾年來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我想八成是她不會錯。」  

　　「呵呵。」瞇起眼，於伯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看來小蔓小姐似乎挺在意我家堅少爺的感情對像喔？」  

　　活生生被拆穿了心事，林瑜蔓糗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直搖頭道：「不是、不是啦！唉喲，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如果不是她的腳還被於伯緊緊捉著，她大概真的會一頭往地板撞下去吧！  

　　「哈，我老人家年紀雖然大了，但頭腦很開明的。」於伯被她羞窘的樣子逗笑了，寬慰道：「活到這把年紀什麼事兒沒見過，特別是男女之間幽微的感情互動，我眼尾一掃就全都知道了。所以你別覺得不好意思，像我們家堅少爺這麼優秀的男人，哪個女人不動心？」  

　　「於伯，韓總心裡已經容不下別人了。」林瑜蔓垂下唇角，語氣十分沮喪。  

　　「誰說的？依我看來可不是這樣。」於伯堅定說道：「男人心再硬，總也是肉做的。」  

　　「我在他公司裡上班好幾年了，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正眼瞧過。」  

　　「呵，那又如何？只能說，這幾年他沒遇上值得讓他正眼瞧上一眼的女人。」  

　　「是啊，條件好的男人眼光總是特別高。」林瑜蔓愈說愈哀怨。  

　　「小蔓，你對自己太沒信心了。」老人家抬起頭，遞給她鼓勵的微笑道：「我倒覺得，堅少爺親自帶你過來讓我替你療傷，意義已經非比尋常了。要知道，除了那位莊小姐之外，他可從來不曾帶過哪個小姐過來給我認識。」  

　　「哦？」可能嗎？林瑜蔓很懷疑，她不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吸引力能讓韓鉐堅傾心。  

　　「還有……」於伯像個慈祥的爺爺，以欣賞又疼愛的眼神看著她。「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特別喜歡，沒有原因地就覺得你跟我很投緣。那股直覺，就像第一次見到堅少爺小時候一樣。老人家的直覺不會錯，你跟堅少爺才是最速配的一對。」  

　　於伯細心地為她的腳踝塗上涼涼的藥膏，沁涼的感覺瞬間從腳踝往上奔竄，直達心間。聽著於伯這樣一點一地述說著，她竟有點心胸為之開闊的感覺；長期缺乏的自信心也在於伯的這番談話中重新建立了起來。  

　　或許，在韓鉐堅的心中，自己是有點不一樣的，但重點是，他自己知道嗎？  

　　甩了甩頭，林瑜蔓阻止思緒繼續往下探尋，不管得到的答案是什麼，都只是讓自己更加心煩而已。

珮嘉

第五章

　　臨行前兩天，該準備的東西仍處在兵荒馬亂之中，尚未完全備妥，林瑜蔓為此只好每天提早半小時到公司整理，當然除了這個原因之外，另一方面也是擔心老愛睡在公司的韓鉐堅會不小心出狀況。  

　　當她到了公司的時候，還沒有任何人來上班，於是她毫不遲疑地，就先往韓鉐堅的專屬辦公室一探究竟。她猜得沒錯，他不但睡在裡面，而且燈還亮著，連電腦都沒關，隱約還可以聽見運作的聲音。  

　　和往常一樣，林瑜蔓小心翼翼地踱步到他身邊，先拉起滑落的毯子細心地幫他蓋上，隨後再默默凝視那張似乎睡得極不安穩的俊臉，頓時，她心裡的感覺突然複雜了起來。  

　　該怎麼樣才能讓他變得快樂一點？林瑜蔓皺起了眉，想起那天他和「朋友」在百貨公司的相聚重逢，看來那位美艷辣妹並沒有讓他的心情產生正面的改變。  

　　望著他緊鎖的眉宇，她禁不住想伸出手去撫平它。明知自己沒立場也沒資格去做這件事，但她實在為他黯淡的生活感到心疼，無法抑止自己奔騰的情感。  

　　就在林瑜蔓緩緩將手往他的眉宇間移動時，韓鉐堅卻突然睜開眼，凝望著她。  

　　「啊！」乍見他睜開眼，林瑜蔓嚇得掩嘴驚叫。「你、你不是在睡覺？」  

　　「沒有。」韓鉐堅坐起身，搖了搖頭，緩言道：「我很早就醒了，剛剛只是閉著眼睛在想事情。」  

　　「哦，對不起。我、我以為你還在睡。」林瑜蔓整個人像著了火似的全身發燙，此時，她尷尬得只想找個洞鑽進去！  

　　還好我的手還沒放上去。  

　　她暗自慶幸著，萬一真的碰觸到他的臉，又被他發現，那才真是糗死人了！  

　　「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韓鉐堅語氣冷淡，對她的早到不特別感覺高興，只是瞥了她一眼，眼神怪異問道：「今天有什麼特別的事要做嗎？」  

　　「能有什麼特別的，現在最重要的事，不就是準備參展的資料嗎？」  

　　林瑜蔓對他的問話感到不解，對他怪異的眼神更是覺得心虛。現在是怎樣？他為什麼要用一種看小偷的眼神看著自己？  

　　「事情都差不多了吧？」韓鉐堅回到他的電腦前，眼神放在螢幕上跳動的數字和產品照片，語氣一樣冰冷。「你的報價表做得很完整，這陣子辛苦了。」  

　　「哪裡，這是應該的，而且全是照你的要求去做而已。」她狐疑了，怎麼今天他說話特別詭異？有誰得罪他了嗎？  

　　「我跟於伯通過電話了，他說你的腳傷沒問題，出國前就可以完全康復。」韓鉐堅銳利的眼眸直盯視著她，散出令人不寒而慄的氣息。  

　　林瑜蔓不解地蹙起眉，完全不知道他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只能順著他的話吶吶道：「是啊！於伯也跟我打包票說沒問題。你可以安心，不必帶一個跛女出國，增添麻煩。」  

　　「小蔓，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人家在我背後議論我的個人私事？」莫名地，韓鉐堅突然轉了個話題。「你去於伯家裡換藥，為什麼要跟他老人家講些無關緊要的事？」  

　　「啊？什麼無關緊要的事？」他的質問來得太突然，讓林瑜蔓一時迷糊，搞不清楚狀況，更不知道他為何要如此生氣？  

　　「哼！你還要裝無辜嗎？」韓鉐堅疾言厲色的模樣十分駭人，彷彿想要將她生吞活剝似的。「於伯都跟我說了，你跟他老人家提起我遇到一個女孩子，還說她姓莊。我想，我遇到什麼朋友，她姓啥名啥，都跟你沒有關係吧！」  

　　「我……」林瑜蔓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的樣子太嚇人，任誰也無法在這個時候為自己辯解些什麼。  

　　「你還想解釋？」韓鉐堅狠狠瞪著她，火氣有增無減。「我最討厭人家在我背後嚼舌根，枉費你在我公司做了這麼久，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嗎？！」  

　　「那不是嚼舌根。」幾乎被他的吼叫震破耳膜的林瑜蔓終於回過神來，紅著眼眶，忍著鼻間的酸楚，抽噎道：「我只是在換藥的時候，正好跟於伯閒聊而已。他很關心你，知道你之前對莊小姐一往情深，很想知道你現在的情況，所以就順著話題問……」  

　　「好了！」韓鉐堅猛力拍打桌子，打斷她的解釋。「說了就說了，哪來那麼多理由？不管於伯是關心我還是怎樣，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去跟他說，不必透過不相關的第三者！」  

　　林瑜蔓閉上眼，任隨他的咆哮如利刃般劃過她的每寸肌膚。她默默忍受著，不讓自己落下太多淚水。然而，由他嘴裡說出的「不相關的第三者」這幾個字，還是深深地刺痛了她。  

　　原來，多年來她在公司勤奮努力，總是為了他的一句話就付出所有時間勞力，甚至不計代價、不求回報。這樣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辛苦付出，竟然只換得他的一句「不相關的第三者」。  

　　多可悲啊！如果是朋友，說不定還可以關心一下他的生活點滴，但很顯然地，她卻是連普通朋友都還構不上。他親眼看她如此忠心耿耿，卻連一丁點的友誼都吝於施捨。  

　　她覺得自己很悲哀，非常悲哀，眼淚，終於還是不能控制地落下來。  

　　之前他願意帶自己去於伯家換藥醫腳，讓她忍不住產生一種自己在他心目中是與眾不同的美麗幻想；再加上，於伯也親口點出韓鉐堅確實對自己有點不同，讓她更加堅信，對他而言，她的存在應不僅是同事而已。  

　　然而現在，她必須很殘忍地告訴自己，這一切全都是誤會，在韓鉐堅眼裡，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員工罷了，與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她已無心辯解，只能默默不語，任由淚水不停流淌。  

　　反倒韓鉐堅因她潰堤狂飆的淚水而感到驚慌失措，他生平就很怕女人哭，尤其是平常就乖巧聽話的女人哭起來更是無法控制。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發作得有點誇張了，其實仔細想想，事情好像也沒那麼嚴重。  

　　「對不起。」說不出其他話，林瑜蔓只能哭著道歉。  

　　「你也不要太在意。」他開始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麼止住她的淚水，吶吶道：「我今天脾氣比較不好，聲音大了點，不過，我也是想加深你的印象。呃，反正，你以後不要再犯就好了，沒事了。」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林瑜蔓吸了吸鼻子，抹去眼淚道：「於伯真的很關心你，如果不是他問起，我也不會說的，請你相信我。」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洶湧而出的淚水將他的火氣消去大半，韓鉐堅忍不住歎了口氣。「其實，那天我們遇到的莊小姐，是我前女友的妹妹，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冒出來，所以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可能是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讓我平撫好的情緒又有點亂了，才會……」  

　　「我知道了，您不用說那麼多。」淺淺鞠了躬，林瑜蔓鎮定答道：「既然不喜歡不相關的外人知道您的私事，就不用多說。我先出去了。」  

　　「嗯。」點了點頭，他目送她紅著眼睛鼻頭離開辦公室，心中突然有些不忍。  

　　其實事情真的沒有那麼嚴重，都怪自己忙著打點出國的事，事情多又睡不飽，太累了，所以火氣也跟著大了起來。只能怪林瑜蔓倒楣，平白掃到颱風尾，實在難為她了。  

　　***  

　　莫名其妙地被老闆狠狠罵了一頓的林瑜蔓，低落的心情整天都無法平復，只能一方面應付工作，偶爾再跑去廁所偷哭一下，發洩情緒。  

　　今天真是倒楣又痛苦的一天，難為她還得千辛萬苦熬過去，好不容易挨到了時鐘指針指向六點，忙碌的一天也終於接近尾聲。  

　　林瑜蔓還在跟一堆訂單報表奮戰的時候，狗仔妹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準備要下班了。  

　　抬起頭看著正對著小鏡子化妝的狗仔妹，林瑜蔓有點羨慕的口吻問道：「你今晚有約會喔？」  

　　狗仔妹頭也不抬，逕自在眼睛上塗眼影，噘著紅唇說：「對啊！我們班上的一個男生，早上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有話要跟我說。呵呵，不知道要說什麼，神秘兮兮的。」  

　　「莫非，要對我們可愛的狗仔妹告白？」林瑜蔓湛亮的眼眸中透出幾許欣羨。「唉，真羨慕你們這些年輕小美眉，好像隨時隨地都有戀愛可談，真好。」  

　　「你也可以啊！」狗仔妹收起小鏡子，回頭對她說：「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只是出去虛晃應付一下。不過，我倒覺得女孩子呢，要時常把自己的身價抬出來，讓人家知道我們也是有人追的。像你小蔓姐，老是把自己關在辦公室，日復一日的過下去，這樣是不行的。」  

　　「呵，勇於表現自己，年輕真好呀！」個性拘謹的林瑜蔓，過了什麼都不怕的十七、八歲後，更是常常顯得舉足不前，對比起狗仔妹，不禁有點晞噓。  

　　「拜託，小蔓姐，你才幾歲啊？」狗仔妹露出一臉很受不了的表情，拖長聲音道：「你根本不老，為什麼把自己說得像是七老八十的阿婆？」  

　　「比起你，我不算青春了。而且，我既不美，又不辣。」林瑜蔓沉下臉，五官全擰在一塊了。  

　　「小蔓姐，你太小看自己了。」狗仔妹神情正經道：「說真的，其實你很年輕又很漂亮，只是平常沒認真打扮罷了。你仔細想想，如果你真那麼帶不出門，我們韓帥怎麼會欽點你陪同他去出差啊？」  

　　話題扯到韓鉐堅身上，林瑜蔓忍不住又皺起眉。「因為我是最資深的員工啊！我想若有其他人可以選擇，韓帥也不會找上我。」  

　　「小蔓姐，你怎麼會這麼想？」狗仔妹語帶激動。「我覺得韓帥是信任你，也欣賞你的能力才會讓你一起去的。你什麼時候聽說過當老闆的會陪同部屬上百貨公司去挑衣服啊？拜託你用點腦筋想想好嗎？」  

　　「小妹妹，你想太多了，他只是怕我品味差，壞了他公司的形象。」林瑜蔓不認同地癟了癟嘴。  

　　雖然嘴上不承認，但她心裡面當然希望韓鉐堅的「欽點」是別具用心。但她還是沒辦法天真的騙自己，畢竟在韓鉐堅身旁這些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男人，他的心早就被鎖死了，除了那個鑄鎖的女人之外，怕是再也沒人能解得開。  

　　再說，早上才被他惡狠狠地念了一頓，還被冷酷地警告說不能過問他的私事，在韓鉐堅的認知裡，她就只是一個辦事細心負責的職員而已，想太多、期望太多，就是她的不對。  

　　想著想著，林瑜蔓就覺得好沮喪，一向不曾對工作有倦怠感的好員工，此刻卻突然很想把所有沒完成的工作都拋下，按時下班算了。  

　　「小蔓姐，你怎麼了？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狗仔妹察覺了她的不對勁。  

　　「呃，沒有。」按了按眉尖，林瑜蔓輕聲歎氣。「可能是連續好幾天都加班，有點累了。」  

　　「看吧！只有你會為韓帥這麼拚命。對了，小蔓姐，跟你說真的啦！」狗仔妹拉了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下，表情認真道：「這次跟韓帥出國去參展，機會難得，你一定要好好把握，知道嗎？」  

　　狗仔妹手握拳頭，擺出一個激勵的動作，壓低嗓子道：「人在異鄉，最容易鬆懈心防，也最容易建立革命情感，這次韓帥備足了火力打算在海外攻下城池，身邊能支援的『自己人』就只有你，這就是你最好的下手時機。」  

　　「好了好了！」林瑜蔓皺起眉，輕聲駁斥。「什麼下手不下手的，你也說得太誇張了。」  

　　「小蔓姐，別人可能不瞭解你，但我對你的心意可是清楚得很。」狗仔妹窮追不捨道：「我知道，你對咱們家韓帥的感情很不一樣。」  

　　「哪有什麼不一樣？不就是為了一份薪水在努力嗎？」林瑜蔓眉頭愈鎖愈緊，語氣也愈來愈心虛。  

　　狗仔妹是公司裡跟著她最久的助理小妹，若是被她看出什麼不對勁也很正常，只是，那點說不出口的情愫，在沒有任何可能成真的跡象之下，林瑜蔓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通通都沒看見。  

　　「若單是求一份薪水，以你的能力和拚勁，隨便到外面哪家公司都賺得比現在多。」狗仔妹撇了撇嘴角，忍不住唱起了自創歌詞。「姐妹啊，站起來！站起來！現在是幸福自己找的時代！有好男人一定要努力去拐！」  

　　「你！」被她赤裸裸點中心事，林瑜蔓雙頰緋紅，硬是被堵得話都說不出來。  

　　「好啦，我不說了。」拘仔妹拿起包包，站起身道：「重點說完了，我去約會囉！小蔓姐掰掰。」說完，她就像一陣風似的咻地不見了。  

　　林瑜蔓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發呆，腦中迴響著狗仔妹說的話，失神許久。  

　　平常他們在公司相處的時間也算多了，韓鉐堅態度上仍清楚地與她劃清界線，就算一起出國去幾天，又會有什麼太大的改變？她實在不抱任何希望。  

　　***  

　　「咦？還沒下班啊？」韓鉐堅從他的辦公室裡探出頭來，對著正在關電腦準備離開的林瑜蔓說著。  

　　「正要走。」自從早上被他潑了一大桶冷水後，林瑜蔓就不想與他多交談，此刻她只想趕快拿東西走人。  

　　「你有急事嗎？」韓鉐堅見她頭也沒抬，還加速離開的動作，知道她可能還在生氣，馬上追問一句。「如果沒有急事的話，要不要陪我去麵攤吃麵？這麼晚了，你應該也餓了吧？」  

　　「你想去吃麵？」林瑜蔓停下手上的動作，以為自己聽錯了話，忍不住狐疑地又重複一問：「樓下那個麵攤嗎？」  

　　「是啊！」韓鉐堅點了點頭，稀鬆平常地回答著。「就你常幫我外帶的那家，我突然想吃那家面。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呃——」咬著唇，林瑜蔓陷入猶豫。  

　　要是以前，她一定毫不猶豫立刻答應，因為對她而言，任何可以與他單獨相處的時光都是值得珍惜把握的。但是，壞就壞在今早他的冷言責怪傷了她，讓她的心情惡劣極了。  

　　這股鳥氣她硬是憋了一整天，差點兒憋出嚴重的內出血。若是他現在突然冒出頭來邀她一起共進晚餐，她就答應，那不就太沒個性，太沒志氣了嗎？  

　　哼！要去自己去，誰要跟你去吃呀？林瑜蔓癟了癟嘴，心裡暗斥。  

　　「怎麼了？你不餓嗎？」韓鉐堅直覺以為她會願意一同前去，沒想到她竟然會遲疑。  

　　「我跟朋友有約了。」隨口胡認一個借口，林瑜蔓刻意轉身不面對他。  

　　她一向不懂得說謊，一旦面對他那雙銳利精明的眼眸，可能隨時會穿幫。  

　　「跟朋友有約了？」韓鉐堅歪了歪頭，嘀咕道：「這麼巧，我以為工作是你最好的朋友，除了工作以外沒有朋友。呵，既然難得有朋友約你，我就不打擾了。」  

　　揚起嘴角，他呵呵輕笑了起來，林瑜蔓雖然沒看到他確實的表情，但卻從他的笑聲裡感受到某種自以為是的輕蔑。  

　　什麼嘛！說她除了工作之外就沒朋友了？！言下之意是說她行情很差嗎？太瞧不起人了吧！  

　　「韓總，我想你錯了。」不知哪來的膽子，林瑜蔓轉過身來，正色對著他，一字字清楚道：「工作之外，我當然有我自己的生活圈，但誠如韓總您說的，我們只是同事之誼，很多私人的事情沒必要對無所謂的人交代。對不起，今天沒辦法陪你用餐。韓總，我趕時間，再見。」  

　　這回，林瑜蔓以從來不曾有過的堅決與瀟灑，拿好東西逕自往門外走去，她甚至沒有回頭看她的老闆一眼。  

　　倒是倚在門邊目送她堅決離開的韓鉐堅有點傻眼，共事幾年以來她一向很聽從上司的指示，無論心情好壞，都鮮少對他使性子、發脾氣。今天的異常「發作」，可能真的是因為他早上那席重話吧！  

　　搖了搖頭，韓鉐堅表情儘是無可奈何，其實在早上發飆之後他就覺得自己似乎太過了，林瑜蔓不是那種愛講別人是非的「八婆」型女孩，或許她真的在於伯面前隨口聊起遇到莊琦的事情，而於伯會在電話中提起，大半也是出於長輩的關心，他實在不該把所有不滿都發洩在無辜的林瑜蔓身上。  

　　望著她離開後空蕩蕩的坐位，韓鉐堅有點過意不去。  

　　坦白說，這些年還真的多虧有她了，要不然，以他極簡少的人手和不充裕的資金，要把公司做到今天的規模，幾乎可說是不可能。  

　　韓鉐堅不是沒良心的人，聽見她話裡的慍怒，他的心裡也覺得十分歉疚，方才主動出口邀她去吃麵，是想藉機對她表達內心的過意不去，誰知她頭一甩就走了？  

　　直到此時，他才終於見識到這位看似溫柔的小姐，其實也是挺有個性的。  

　　老實說，有林瑜蔓當他的左右手，什麼事都進行得很順利，他真不敢想像哪天要是她離開不幹了，自己該怎麼去運轉這間公司。  

　　想著想著，韓鉐堅竟感覺有點毛骨悚然，不敢相信自恃甚高的自己，竟然也有如此依賴另一個人的時候，更恐怖的是，這個人還是個年輕的未婚女子……  

　　呿！別想那麼多了！  

　　甩甩頭，韓鉐堅快速地關掉室內燈光，現在的他不想留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  

　　以前有林瑜蔓陪他加班，雖然彼此不見得有什麼談話交流，但知道有另一個人陪伴，心裡頭總覺得踏實些。  

　　然而此刻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只是令他心裡更加莫名的空虛，反應在生理，更顯得飢腸轆轆。所以，他還是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  

　

珮嘉

第六章

　　飛往香港的早班飛機上，林瑜蔓和韓鉐堅比鄰而坐。  

　　「小姐，請問要紅酒嗎？」空服員親切地問道。  

　　「我……」林瑜蔓遲疑著，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請給她一點紅酒，謝謝。」坐在她旁邊的韓鉐堅立刻幫她接話，自然得好像他是她的親密愛人，知道她所有的需要。  

　　「我不喝酒的。」皺了皺眉，對他自作聰明地替她要了紅酒很不以為然。  

　　「喝一點酒比較好睡。」他微微偏過頭，靠近她耳邊，壓低聲音道：「接下來的行程會很累，最好在飛機上先睡一覺，不然會很痛苦。」  

　　「喔。」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林瑜蔓只得乖乖聽話，皺起眉，憋氣喝下去。  

　　「有點冷，要不要拿毯子？」目睹她喝下酒，韓鉐堅接著以不可思議的溫柔語氣說：「機艙內很冷，蓋好毯子才不會感冒。」  

　　「喔。」這下換她傻了，怎麼一踏出公司大門就變了個樣子，過去他鮮少以如此輕柔綿軟的語調對自己說話的。  

　　何況，前不久他才大罵她不該過度涉入他的個人隱私，那種兇惡可怕的模樣現在想起來都還心有餘悸。  

　　怎麼現在像吃錯藥似的，整個人全變了？一個人的性格會隨著處在高空或地面而有天壞之別嗎？這也太扯了吧！  

　　「小蔓，那天真不好意思，是我太失控了。」突然，韓鉐堅舉起手上的小酒杯向她示意。「其實事情沒那麼嚴重，是我想太多了，你別放在心上。」  

　　「啊？」見鬼了嗎？他居然跟自己道歉？從來不向人低頭的韓鉐堅會向員工認錯？林瑜蔓訝異地說不出話來，手上的空杯子微微顫抖著。「你、你是為了那天你臭罵我一頓而道歉嗎？」  

　　「對，那天是我不對。」韓鉐堅咧嘴輕笑，自然地伸手拿下她手上的空杯。「後來我想想，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分了，才會想請你到樓下吃麵順便賠罪，不巧你約了人。呵呵，我猜你在生我的氣吧？」  

　　「呃，不是啦！」事情演變到這裡，她只能硬著頭皮拗下去。「那天我是真的有約了，你不要誤會。」  

　　「呵呵，沒關係。」韓鉐堅將她身上的毛毯往上拉，太靠近的男人身體散發出強烈的眩惑味道，讓她不自禁頭暈。「總之，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好。於伯也數落過我了，他說過去的事情不能拿來影響現在的人生。」  

　　「嗯。」他破天荒替她拉毯子，讓她緊張到渾身細胞頓時立正站好，全身僵硬地緊扯毯子上緣，就怕他再伸手過來拉一次，那她就可能會因心跳得太快而昏倒。  

　　「那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再來影響現在的心情是有點說不過去。」韓鉐堅娓娓道出心裡的感受。「唉，我還有許多需要檢討和調整的地方，可能還需要點時間才能調適。不過，人的情緒畢竟不是機器，難免還是會有控制不了的時候。但我相信下次再有這種情形，我一定可以控制得比現在好。」  

　　「你一定可以的。」不知道回什麼話才恰當，林瑜蔓只能避重就輕地回答。  

　　「謝謝你的諒解。」揚起一抹和煦的笑容，韓鉐堅放鬆四肢將身體往後躺。「路途很遙遠，能休息就多休息。」  

　　「好，我知道。」  

　　於是，他逕自閉上眼睛休息，還十分清醒的林瑜蔓內心逐漸浮現一陣酸楚又失落、難以釐清的奇特感受。  

　　為什麼總是要在他閉上眼睛、陷入睡眠狀態的時候，她才能稍微放開對他那種不一樣的感覺呢？  

　　回想這幾年的相處，她不曉得在他的辦公室裡為他拉了幾次毯子？多少次，她控制不住地為他臉上的愁容暗自揪心難過，多少次她只能在他熟睡的時候，輕輕觸摸他溫熱的手背，多少次她幻想著他會突然醒來，然後告訴她，他早已知道她在默默關心著他。  

　　現在，他們名正言順地如此靠近，方纔他不經意為她覆蓋毛毯的舉動，差點兒讓她心臟跳出來。她氣自己沒用，在這種前所未有的貼近距離接觸下，為什麼不敢讓他知道更多？  

　　側過臉，她傾聽他沉穩規律的呼吸，看他一樣微微皺起的眉宇，莫名的悶窒難受又開始了。  

　　再靠近一點點，林瑜蔓偷偷嗅了嗅蓋在他身上的毛毯味道，一股熟悉、教人莫名心悸的誘惑氣味襲入鼻裡，微微的一點薄荷味竟然會嗆人，好神奇地嗆出她滿眼熱淚。  

　　氣流不穩的萬呎高空，他們如此靠近，卻又如此遙遠，林瑜蔓怎麼也睡不著。她很膽小，很怕突來的亂流起伏，所以每當機身激烈搖晃時，她都很想勇敢地伸出手去勾住他的手臂，可惜一整個飛程中她都做不到，最大的尺度也只是偷偷靠近他的臂膀邊緣，一遍又一遍地複習屬於他的味道。  

　　唉，她感歎著飛往香港的時間太短了，如果再久一點，說不定她就能累積足夠的勇氣。然而現在即將落地，彼此靠近的機會又沒了。  

　　「你沒休息？」臨降落，韓鉐堅發現了她眼中的疲憊。「接下來還有一段路，你真的撐得住嗎？」  

　　「我睡不著。」她沮喪不已。「可能是第一次搭國際線，不習慣。」  

　　「是不習慣嗎？我看是太興奮吧！」他打趣道。  

　　「不是啦！哪有興奮？你亂講。」她心虛地以為被探出心事，滿臉羞窘。  

　　「沒關係，你以後就會練就上了飛機就睡、立刻養好精神的好功夫。」其實他才不知道她心裡的秘密，只覺得她臉紅紅的挺可愛。  

　　***  

　　說巧還真巧，下了飛機，他們就在出海關處遇到同來參展的沉吟茉。就見她帶著幾名員工，一行人浩浩蕩蕩，氣勢頗為驚人。  

　　韓鉐堅沒刻意向她打招呼，隔著人群遠遠點頭算是招呼過了。跟在他身邊的林瑜蔓直覺怪異，隨口問道：「沈小姐好像專跟著你似的，該不會她也跟我們住在同一家飯店吧？」  

　　「呵，就算是也不奇怪。」他一點也不以為意道：「這種商務行程有專人在組團包辦，住來住去都是差不多的飯店，很正常。」  

　　沒理會如同「背後靈」般神出鬼沒的沉吟茉，韓鉐堅帶著林瑜蔓直接搭上轉運的豪華巴士直達廣州市區。  

　　沒想到，在入住的飯店前，卻又來了一樁「奇遇」！  

　　他們遇到了穿著一身輕便服裝的莊琦，戴著大太陽眼鏡的她顯得愉快自在，像是來度假。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怎麼老是遇到不該遇到的怪人？唉，怎麼會在這裡遇見她？」韓鉐堅見她遠遠走過來，閃躲不及，只能搖頭歎氣。  

　　「她？這位小姐好面熟。」林蔓瑜一時間沒想起她是誰，看了幾眼才想起她就是百貨公司裡偶遇的美艷辣妹。也是韓鉐堅難忘的舊情人的妹妹。  

　　「韓大哥，真巧，你也今天到廣州？」莊琦拿下太陽眼鏡，露出巧笑倩兮的笑容。「咦？這位是誰啊？怎麼也跟著來了？」  

　　莊琦高傲地昂起下巴，帶著不屑的目光，將林瑜蔓從上到下打量一番後，便從鼻子裡哼出聲。「韓大哥，你出差帶女伴也選個稱頭點的，怎麼帶了個台妹啊？這樣會影響你的生意的。」  

　　莫名被批評一番，林瑜蔓羞愧地低下頭，什麼話也不敢說，本來她就很沒自信了，現在被莊琦這麼貶了一頓，更是不知該如何自處。  

　　「莊琦！」不容許她出言不遜，韓鉐堅厲言警告。「不准你批評我的員工！林小姐在我公司表現得很好，也幫了我很多忙，這次參展她花了很多心思，盡心盡力為我的公司付出，你不要隨便以貌取人。」  

　　「喲，真的這麼優秀嗎？」韓鉐堅愈是正面肯定，莊琦心裡就愈是不平，任何得到韓大哥讚賞的女人，她就是看不順眼。  

　　「算了，我沒時間跟你抬槓。」搖了搖手，韓鉐堅不耐煩地想打發她。「一堆準備工作要做，夠我們忙的了，你自便吧！小蔓，等一下到飯店辦好手續後，先把所有資料都重新整檢查一次，我們順便開個會，安排這幾天的行程。」  

　　「好，我知道了。」林瑜蔓乖順地點頭，其餘什麼話都不說。  

　　「哼！應聲蟲，只會點頭好好好，這種事情誰不會啊？」莊琦還是不放棄要藉機羞辱她。  

　　縱使知道自己這麼做會惹韓大哥生厭，但她就是沒辦法接受她心目中偉大的韓大哥竟與另一個女人如此靠近。  

　　他們還要一起開會耶！孤男寡女關在一個房間裡會發生什麼事，誰曉得啊？  

　　愈想愈氣，莊琦眼睛不禁冒出火花，一把拉住韓鉐堅，撒嬌道：「韓大哥，難得我們在廣州還能相遇，晚上請我吃飯好不好？我跟朋友來打高爾夫球，連打了好幾天，都快膩死了。」  

　　「不行！我沒空。」不理會她的要求，韓鉐堅逕自拉著自己的行李往飯店大門口走去。「小蔓，看著行李，別弄丟了，裡面都是重要資料。我們趕快先去check  in。」  

　　「嗯，知道了。」雖然剛才被奚落是應聲蟲，林瑜蔓仍然不逾越本分地做她身為助理該注意的工作，不管人家怎麼笑她，她只需要得到韓鉐堅的肯定就夠了。  

　　「那麼韓大哥，你到底哪天有空啊？我們找一天吃飯。」莊琦追在他們後面，死纏著不放。  

　　「到時再說吧！」韓鉐堅對她揮了揮手，隨便敷衍過去。  

　　很快地，她們辦好飯店進住手續，已經舟車勞頓、疲累大半天的兩人，依舊沒有絲毫懈怠，仔細地掌握最後的檢查工作。  

　　「韓總。」在等待電腦開啟的空檔片刻，林瑜蔓忍不住開了口。  

　　「怎麼了？有什麼地方不對嗎？還是什麼沒帶？」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韓鉐堅擔心問道：「現在人都離開台灣了，你可別出大差錯。」  

　　「不是，你別緊張。」林瑜蔓幽幽歎氣，慨然道：「我只是想跟你說，剛才莊小姐講了那麼難聽的話，很謝謝你願意為我伸張正義，還如此肯定我。」  

　　「哦，原來你要說這個。」鬆了口氣，韓鉐堅點了點頭，認真的眸子對上她。「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針對事實說話而已，你本來就很敬業，任何請到你的老闆都該慶幸，不像莊琦從小穿金戴銀，她哪知道討生活是怎麼回事？像她那種人才是個不折不扣的高級花瓶，根本沒資格批評你，所以她說的話，你完全不必理會。」  

　　「嗯。」他的這番話令她心中充滿溫暖，覺得十分寬慰，這幾年來無怨無悔的耕耘付出，總算沒有白費。  

　　「還有什麼疑問嗎？怎麼又不說話了？」韓鉐堅散發火熱光芒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看得忘我。  

　　韓鉐堅第一次發現，她不說話的時候有種恬靜的溫柔，那是一種很特殊、很神秘的吸引力，前所未有地誘發他想更深入瞭解她深層內在的渴望。  

　　「呃，沒有了。你要不要先看看報價表上的價目有沒有問題？」指了指電腦，她趕忙低下頭。  

　　林瑜蔓覺得他那樣的眼神幾乎要將人融化了，她心理建設得不夠強固，所以暫時禁不起這樣的凝望  

　　「呵，這份報價表我檢查過好幾次，再有問題就真有鬼了。」韓鉐堅自信瀟灑地將雙手交抱胸前，他現在覺得跟她聊天比討論公事更有趣一點。「等一下直接讓商務中心幫我們印出來吧。對了，順便點些東西來填填肚子，你想吃什麼？」  

　　「啊？現在吃？才幾點啊？」不過才下午五點左右，吃晚餐似乎太早了，林瑜蔓愣了愣沒回答，他發出的輕鬆話題牽動她深藏於內心的好奇，莫名其妙竟脫口問道：「韓總，你剛剛才回絕了莊琦的晚餐邀約，真的肚子餓嗎？」  

　　「怎麼又扯到她？」本來輕鬆的氣氛有點凝結，韓鉐堅皺了皺眉。「我不喜歡她這個人，自然不想跟她共進晚餐，這很奇怪嗎？」  

　　「可是，你好像把她當仇人。」林瑜蔓吃了熊心豹子膽，直接往虎嘴邊捋鬚。「其實，就像你今天在飛機上跟我聊的，跟莊小姐的事都過去那麼久了，早該走出來了。」  

　　「你認為我還沒走出來？」韓鉐堅挑眉一問。  

　　「如果你真的已經從過去的痛苦走出來，莊琦對你而言，就只是舊友的妹妹，你的反應就不該那麼激烈。所以，我覺得……」  

　　「你覺得，我對莊雯還有感覺？」壓低嗓子，韓鉐堅抿起唇拉下臉。「我對莊雯還有多少感覺，你很在乎嗎？」  

　　「不、不是啦！我、我只是剛好想到，就很好奇，隨便問問而已。」林瑜蔓連忙解釋道。  

　　呼！又踩到地雷了！幹嘛沒事找罵挨？真是豬頭。  

　　「我也很好奇，為什麼你對我的感情世界這麼好奇？」韓鉐堅挑了挑眉，直勾勾地問。  

　　「因為……」林瑜蔓不敢隨便亂說，她仔細挑選不會激怒他的字眼道：「你為她付出了很多，在現今的社會，能像你這樣對一個女人真心專情、長久不變的男人已經很少很少了，我在想，你真的可以徹底放下，做到真正的雲淡風輕嗎？」  

　　「呵呵，你在跟我玩『真心話大考驗』？」聽完，他忽爾笑了起來。  

　　搖頭再搖頭，他漾滿奇異光采的黑眸直透她的心，林瑜蔓開始後悔不該提起這話題，他內心的深沉幽晦不是一般人有能力去觸及的。  

　　萬一，觸碰過程中不小心碰到不該碰的強力地雷，因此被炸得粉身碎骨，那不是很「衰」嗎？  

　　「對不起，我無意冒犯，你就當我什麼也沒問。」她投降，洩氣低聲道。  

　　「不，你問得很好。」出乎意外，超強地雷沒引爆，韓鉐堅態度平和道：「坦白說，你的問題，到目前為止，連我自己也沒有確定的答案。」  

　　「喔。」林瑜蔓斂眉低睫，彷彿聽到心海深處發出「咚」地一聲，一顆心向下墜落的聲音。  

　　說了大半天，天字第一號癡心男還是難以完全拋卻他對逝去戀情的眷戀。  

　　客房內的空氣凍結了，他倆不再對話，細微低弱的筆記型電腦運轉聲顯得突兀刺耳。  

　　鈴鈴鈴！  

　　驀地，室內電話大聲響起，林瑜蔓從椅子上跳起來，彷彿囚犯得到了釋放，她閃避了尷尬，快速接起電話。  

　　「請問韓先生在嗎？」櫃檯員和藹輕柔地問道。  

　　「有事嗎？」她盡責地替老闆過濾電話。「我是他的助理，請問什麼事找韓先生？」  

　　「是這樣的，樓下大廳有訪客找他，是一位台灣來的郭董事長，他說已經跟韓先生約好的。」  

　　「好，請等一下。」林瑜蔓把話筒交給他。「櫃檯說，大廳有位郭董事長，已經跟你約好了。」  

　　韓鉐堅拍了下後腦道：「啊！差點忘記，郭董事長有張單子想下給我們，約今晚先談細節，明天再一起進會場。真是的，我竟然把這件事忘了。」  

　　「那你趕快下去吧！」林瑜蔓催促著他，順便問：「需要準備什麼資料嗎？」  

　　「不用，我帶簡單的報價去就行。」韓鉐堅從公事包裡抽出預先準備的資料，匆匆交代道：「郭董很難纏，指定只見我一個人，這一去不知道要開多久？你今晚就自己先吃飯吧！別等我。你第一次來就四處去逛逛走走，小心注意安全就是。」  

　　「你放心，我沒問題。」  

　　「記得不要走太遠，吃過飯後早點回房休息，真正的挑戰明天才要開始。」韓鉐堅再三叮囑著。  

　　「好，我知道了，你安心去開會吧！別管我，我自己會小心。」林瑜蔓也再三保證著。  

　　走到門邊替他開門，林瑜蔓始終沒忘記此行的目的是商務，不是休閒旅遊，當然是見客人重要。  

　　***  

　　難得擁有個人的自由時間，林瑜蔓換下正式服裝，穿著一套輕便的休閒服，在飯店外的飲食店裡用過餐後，便信步走到熱鬧的街頭，沿著一家家商店胡亂逛。  

　　「咦？你不是小蔓嗎？」身後傳來宏亮的男人嗓音，標準來自台灣的口音。  

　　「你是？」循聲轉過身，林瑜蔓看到一個身材中等、皮膚黝黑，看起來很「台客」的年輕男子，那張臉孔很面熟，但她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唉！才多久沒見，你竟然不記得我了？」男子的臉上帶著明顯的失望，他快步走近她，指著自己。「我是吳信榮啦！你真忘了嗎？以前我們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後來我先離職了，當時你才剛畢業，那是你的第一份工作。」  

　　「哦！是你，我想起來了。」綻開笑容，沒想到會在他鄉遇到舊同事，林瑜蔓訝異驚喜溢於言表。「很奇妙耶！我在台北都沒機會遇到你，怎麼會跑到廣州來相遇？你也是來參展的嗎？」  

　　「呵呵，廣州交易會算是工商貿易界一年一度的『大拜拜』，幾乎相關行業的人都一定會參與，遇到認識的人很正常。」  

　　「對啊！對啊！」她點頭如搗蒜，語氣興奮地道：「打從一早從機場出發，幾乎一路上都在跟認識的廠商或同行打招呼，真的好像大拜拜，好熱鬧。」  

　　「這很正常，以後你多來幾次就會知道了。」露出憨傻的笑容，吳信榮也很興奮。「對了，你怎麼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晃？這樣很危險耶，你其他同事呢？」  

　　「這次就我跟我老闆過來，他去開會了，當然只剩我一個人。那你呢？」  

　　「呵呵，我們來了五個，其他人都去找樂子了。」吳信榮眨了眨眼，促狹道：「我討厭那種場合，只能一個人溜出來四處亂逛。還好我來過好幾次，這附近還算熟，你應該也是吧？」  

　　「不，這是我第一次來廣州。」林瑜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很土，從來沒出過國。」  

　　「別這麼說，凡事都有第一次。」吳信榮聽她是第一次來，建議道：「要不要跟我到處去走走？至少我還比你熟了點，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廣州有些地方滿好玩的，剛好給你開開眼界。」  

　　「好啊！」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他，沒有上司在旁邊，遇到舊同事的林瑜蔓心中漫起度假的念頭。「我老闆今晚開會，不會找我了，剛好讓我放個小假。」  

　　「太好了！我知道有家店不錯，音樂好聽，出入分子也不複雜，我們去那裡邊喝邊聊吧！」  

　　吳信榮以識途老馬之姿帶她認識廣州夜生活，他們聊了很多，以前同事間的趣聞，還有現在彼此的工作狀況……

珮嘉

第七章

　　「想不到你竟然可以在同一家公司做這麼久，還真不容易。」吳信榮帶著興味盎然的眼光看著她。「你說，是不是因為你們公司的老闆特別帥啊？」  

　　「哪有？你少瞎扯了。」林瑜蔓在異地遇見舊友分外開心，喝點雞尾酒後心情放鬆，肢體動作也大膽了起來。她舉起手，用力往吳信榮大腿捶下去。「不要把我講得跟個色女一樣，我很敬業的妤嗎？跟老闆帥不帥一點關係也沒有。不過，我們家老闆確實是挺帥的，同事們還給他取個綽號叫『韓帥』呢！」  

　　「哈哈，我猜對了吧！」吳信榮微笑凝望她，頓了一下才緩言道：「我曾聽說過你們公司的一些小八卦，印象中好像說你老闆是個年輕帥哥沒錯。他這幾年在業界很有名氣，唬不了人的。所以，照我的推斷，你一定是被老闆迷住了。」  

　　「少無聊了你！」林瑜蔓白了他一眼，嗔道：「在你印象裡，我是那麼膚淺的人嗎？雖然老闆帥一點是有助於增加工作動力，但如果說是為了這個才待在一家公司這麼久，那就真是太不像話了。」  

　　「呵，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舉起酒杯輕啜，吳信榮繼續說：「不過，我們幫人家工作，為的不就是謀求更好的福利嗎？如果有更好的機會，你會考慮嗎？」  

　　皺了皺鼻尖，林瑜蔓臉上表明對換工作沒什麼興趣。「我在這裡做得好好的，跟同事相處也很愉快，幹嘛要換？萬一換了不適應，那可怎麼辦？」  

　　「放心啦，有我在，我會幫你。」吳信榮眼中冒出興奮的火花，以前他跟她是同事的時候，就很欣賞小蔓的樸實認真，像她這般單純懂事的女孩，最教人心動。  

　　「你怎麼幫我？該不會……你就是老闆吧？」林瑜蔓直接丟給他一個質疑的眼神。「我告訴你，轉換跑道是很重要的事，不能隨便開玩笑，也不能信口開河、亂打包票的，萬一失敗了，我找誰討？」  

　　「怕什麼？萬一失敗了，了不起我養你囉！」吳信榮不經思考脫口而出，豪氣干雲地拍胸脯保證著。  

　　「誰要讓你養啊？」即使燈光昏暗，仍可見到林瑜蔓臉上的羞紅燥熱。也不知眼前這位老同事到底哪根筋不對了，開玩笑竟然開得那麼過頭。  

　　「我是認真的。」吳信榮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本來他對林瑜蔓就很有好感，倘若她真把玩笑話當真，那就正中他的意，再好不過了。  

　　「不要亂講話。」林瑜蔓拿起點菜卡往他頭上打了一下，咬著唇，字字清楚。「我不隨便給人家養的，現在我只想自己養自己，懂嗎？」  

　　「好好好，我知道了，就說是開玩笑嘛！」吳信榮其實是想把她挖角到自己公司，近水樓台機會總是大一些。「現在我的重點是，目前我待的公司真的不錯，以你的才能一定更有發揮。」  

　　「唔。」林瑜蔓沉默了，其實她心裡比誰都清楚，此刻她根本不可能離得開韓鉐堅。  

　　「安啦！我不打沒把握的仗，我保證這次跳槽絕對會是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我跟到一個超有力的老闆，她財大勢大，任何公司做得出來的東西，她都有辦法接到訂單，神的咧！」吳信榮說得自信滿滿。  

　　「啊？會不會太誇張了？哪有公司敢說自己沒有做不到的？我不信。」林瑜蔓搖了搖頭，很不以為然。  

　　「這……這……」吳信榮當下語塞，搔了搔後腦杓，吞吞吐吐道：「事關商業機密，我不能跟你講太多，等你真的過來我們公司，所有的細節，我就可以跟你講得很清楚。你認真考慮考慮，跳槽到我們公司，薪水至少多兩倍。」  

　　「唉呀，難得可以放鬆一下，幹嘛討論這麼嚴肅的事情？我明明記得你不是那麼無趣的人啊，講點好玩的事來聽聽吧！」林瑜蔓搖了搖頭，她知道不是薪水幾倍的問題，索性轉移話題，不再談這件事。  

　　這幾年跟在韓鉐堅身邊，習慣已讓他幾乎成為她的氧氣，雖然無法實際觸摸擁有，可是一旦失去，大概就再也難以存活了吧！  

　　「要講好玩的？你早說嘛！」見美人下了戰帖，吳信榮馬上挺起肩膀，打算好好表現一番。「這是你第一次來廣州對吧？很多好玩的地方你都不知道。」  

　　「是啊！我很土，第一次離開台灣。你要帶我去哪裡開開眼界？」初次嘗鮮的心理讓林瑜蔓產生好奇心，此時她想將獨自去見客戶的韓鉐堅暫時忘記。  

　　反正韓帥說今晚是自由時間，她有權利去鬆口氣，觀光一下的。  

　　「嘿嘿，你不怕我帶你去什麼不該去的場合嗎？」吳信榮壞壞地笑著。  

　　「無所謂，就當開開眼界。」林瑜蔓聳了聳肩，難得的機會當然要把握。  

　　「既然你不怕，那我先帶你去吃一種很特別的火鍋。」吳信榮眨了眨眼睛。  

　　「火鍋？拜託，台灣到處都是火鍋，哪有什麼特別？！」林瑜蔓不以為然。  

　　「這你就不懂了，說是特別的火鍋，就一定包管你永生難忘。」吳信榮伸出手拉住她。「跟我走吧！」  

　　「走就走，我倒要看看廣州的火鍋有什麼了不起。」林瑜蔓毫不猶豫，就這樣跟著他離開。  

　　他們並肩離開茶店後，便搭上計程車前往充滿神秘感的火鍋店，林瑜蔓滿心期待今晚的「自由行」，就像初入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  

　　太多新奇好玩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林瑜蔓跟著人來瘋的吳信榮東看西逛，壓根兒忘了時間的存在，也無暇顧及另一位同行的夥伴是否會為了她的安危擔憂。  

　　***  

　　深夜時分  

　　「都幾點了？小蔓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已有七八分醺醉的韓鉐堅，不安地在自己的房裡踱步。  

　　安排林瑜蔓進住的隔壁房間始終寂靜無聲，表示在接近深夜十二點的此刻，她還沒回到飯店休憩。  

　　「該死的！」握拳輕捶桌沿，韓鉐堅忍不住粗口罵道：「不知死活的丫頭！她不知道這附近很多風化場所，到處充滿危機嗎？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誰要負責？自己不知死活也就算了，害別人心理難安她過意得去嗎？哼！真是被她氣死。」  

　　燈紅酒綠的沿海都市，看似先進繁華的國際大城，暗地卻是四處藏污納垢，外地人若是警覺心不夠，隨時都有危險，更慘的是讓人殺了填海都沒人知道！  

　　雖然帶著酒意，但韓鉐堅的腦子卻無比清晰。  

　　那個心思單純到近乎傻氣的林瑜蔓，第一次來到廣州卻沒有任何危機意識，讓他就算喝醉了也不能安心上床去睡，想著想著，他不禁怒火狂燒！  

　　「再不回來我就不管了！」忿怒抓著頭髮，韓鉐堅再一次打開房門，往隔壁房間敲探，想做最後一次的確認。「喂！林瑜蔓，你在嗎？有人在嗎？喂！」  

　　無論他如何敲門，得到的答案還是一樣，仍是無人回應。  

　　這下子，他心底狂燒的不止是怒火而已，還伴隨著更多的擔心。據他對林瑜蔓的瞭解，她並不是愛玩愛鬧的個性，沒道理無緣無故在陌生的城市裡閒晃逗留，會不會真的出了什麼事？！  

　　思緒不受控制地往壞的方面想去，驀地，韓鉐堅覺得自己已經酒醒了大半。沒想到同事幾年相處下來的情誼，已累積成類似家人的牽繫，他無法不去擔憂她的安危，就像擔心摯愛的親人一樣。  

　　就這樣，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的韓鉐堅，根本無法回到房間躺下休息，索性直接交叉著修長的雙腿，倚在門邊等待。  

　　在沒有親眼看見她安全回到飯店之前，他今夜怕是難以入眠了。就這樣等著，兩眼直視著長廊前方，心裡恨不得她的身影趕快出現在眼前。  

　　微醺的他不知站了多久後，終於聽見長廊遠方傳來窸窣的腳步聲，當下他的精神為之一振，迷濛的眼神馬上亮了起來。  

　　「嗨！帥哥。」隨著細碎腳步聲而來的是一道黏膩嬌嗲的尖嗓。「你怎麼站在門口呀？」  

　　一聽聲音，確定來人並不是讓他掛念的林瑜蔓，韓鉐堅馬上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委靡歎息。心裡還忍不住暗自思忖：今天真夠衰的，該出現的人不出現，偏偏討厭的人三不五時要來氣死他！  

　　「沈小姐，你有什麼事嗎？」他沒好氣地瞥了來人一眼。  

　　打量著眼前手裡提著兩大袋啤酒、身穿無袖上衣、套著迷你短裙、彷彿夜店裡推銷啤酒的妙齡小姐的沈吟茉，韓鉐堅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天，真是夠了！他真巴不得自己是變魔術的大衛，可以馬上把這討厭鬼「咻」地一聲，變不見。  

　　「沒什麼事就不能找你嗎？大家出來出差工作，有空也該休閒一下嘛！」沉吟茉挑逗似地拋了個媚眼，嗲聲嗲氣道：「再說，你都站到門口來等我了，幹嘛還裝正經？呵呵……」  

　　「你別胡說了，我可不是在等你！」韓鉐堅換了個姿勢，移開視線，冷言道：「現在已經很晚，你該回自己房裡去休息了。」  

　　「休息什麼啊？我精神好得很！」沉吟茉一步步向他靠近，呼出的氣息裡也帶著酒味，顯然她也不是清醒的。「是說，你說不是在等我？那是不是表示，你真的在等人啊？呵呵，天大新聞哦！一向只有別人等韓帥的份，怎麼會輪到韓帥去等人啊？是哪個人這麼尊貴榮幸，可以說來聽聽嗎？」  

　　「不關你的事。」他懶得搭理，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幹嘛當我像仇人一樣啊？」沉吟茉繼續向他靠近，韓鉐堅卻被她一步步逼進房裡。「其實你又何必呢？人生放輕鬆點比較快樂。你看，我帶啤酒來了，有沒有興趣一起喝個幾杯？」  

　　「我已經喝得夠多了。」韓鉐堅嫌惡地將她往外推，低斥道：「告訴你，我現在很煩，沒心情陪你鬧，你快回自己的房間。」  

　　沉吟茉沒有撤退的打算，她今天刻意讓自己喝得七分醉，擺明就是豁出去了。  

　　「好可憐喲！」反正一不作二不休，她就這樣趁著酒意，直接往他厚實的胸膛撲上去。「來，寶貝，我抱抱，告訴我你為什麼心情不好？說不定我可以幫你。」  

　　「放開我！」沒料到她會來這招，韓鉐堅反應不及之下，就這樣被她如八爪章魚般，緊緊地纏住。  

　　就算用力掙扎，也一時脫不了困，情急之下，他忍不住大罵道：「沉吟茉，你瘋夠了沒？再不放手，別怪我不客氣了。」  

　　「嗚……不要趕我嘛！人家……人家真的很想跟你好好聊天。」變本加厲的沉吟茉，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脖子，癡迷的雙眼瞅住他的怒目。「人家說，買賣不成仁義在，雖然現在你不跟我們公司合作了，但是……憑我們幾年的交情，大家還是可以做很好、很好的朋友，不是嗎？」  

　　「沈小姐，你醉了。唉……這樣真的很不好看，你、你不要再逼我，這樣你會受傷的！」  

　　努力掙扎著想要擺脫她死纏緊箍的雙手，無奈她怎麼也不肯鬆開，韓鉐堅又怕萬一使力甩脫會失手傷了她。畢竟她是個女人，身為男人，如果讓女人受傷，怎麼說都不是件光榮的事。  

　　「你已經讓我受傷了！」忽地，她扯開嗓門大喊道：「你討厭我，你拒絕我，這樣就已經大大傷害我了！」  

　　「沉吟茉！」終於，他再也受不了了，直接用蠻力將她的手拉開，雙眼噴火似地瞪著她：「坦白說，我不知道你在發什麼神經？但是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我的助理到現在都還沒回到飯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遇到什麼危險！」  

　　「助理？哦，就是那個傻妹，叫什麼小蔓的是吧？」沉吟茉偏頭想了一下。  

　　「對，她在公司很久了，給我很多的幫助。」想起未歸的小蔓，韓鉐堅的心又揪在一團。  

　　「我知道了。」被摔落而跌坐在地板上的沉吟茉，哭喪著臉露出慘笑道：「說了半天，你心裡還是住著別的女人。以前是你朝夕難忘的莊雯，好不容易你把她忘了，卻又換成了別人。韓鉐堅，你好可惡！你自立門戶以來，我對你多麼提攜，你自己摸著良心問問看，我對你不好嗎？可是，你怎麼對我？」  

　　「這……生意歸生意，怎能混為一談？」韓鉐堅搖頭歎氣，完全拿她沒辦法。「我看你真的醉了，醉到連自己在講什麼都搞不清楚，還是先回去休息好了。」  

　　「不！我要你給我一個答案。」不服輸的沉吟茉從地板上努力站起來，撐起身體靠向他，這次她的手捧住他的臉道：「韓鉐堅！你仔細看著我，憑我的條件，哪一點比不上你家那個又土又俗的傻丫頭？你說呀！」  

　　「你、你真的要逼我找警衛來嗎？」對於發酒瘋發到這種地步的女人，韓鉐堅是又氣又無奈。  

　　「只要你說出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我就自己走。」說著，她軟綿綿的身子又不自覺地往他身軀靠過去。「嗚……你不要趕我走啦！你知道嗎？我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走到這裡的？」  

　　就在兩人你推我拉、糾纏不清時，玩得盡興的林瑜蔓在吳信榮的陪伴下回到自己的房門前，兩人在目睹了眼前火熱激情的一幕時，瞬間傻了眼。  

　　「小蔓，這……怎麼辦？」吳信榮愣愣地問。  

　　眼前這一幕教林瑜蔓萬般訝異，忍不住脫口出聲大喊：「韓總！」  

　　一向俐落精明的沉吟茉竟然穿得這麼清涼，且舉止如此豪放！怎麼會？她跟韓帥之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情感糾葛嗎？  

　　「小蔓？你終於回來了！」一見擔憂的人兒好端端地站在眼前，韓鉐堅緊繃的神經瞬間鬆懈，當下也顧不了發酒瘋的沉吟茉，奮力地甩脫她之後，快步地走到林瑜蔓面前，質問道：「你整晚跑去哪裡混了？現在幾點了你知道嗎？你到底有沒有一點時間觀念啊？」  

　　「我、我跟朋友。」林瑜蔓怯生生地看了身邊的吳信榮一眼，小聲說道：「我們、我們在一家酒吧聊天，聊著聊著，就忘了時間。」  

　　「是的，整個晚上都是我陪著她。」吳信榮也看出這男人眼中的憤怒，連忙客套地解釋著。「廣州我來過好幾次了，哪裡安全我很清楚。真的很抱歉，沒讓小蔓先跟您說一聲，是我的不對。」  

　　不知怎地，眼前陌生男子一逕護衛著小蔓的態度讓韓鉐堅覺得很不舒服。他瞇起眼、不客氣地問道：「不管你是何方神聖，小蔓第一次來廣州，又是來出差的，你身為男人，應該有責任盡早讓她回飯店休息。」  

　　「是我要我朋友陪我四處看看的，你要怪就怪我吧！不關他的事。」林瑜蔓皺著眉，認為他責怪吳信榮根本沒道理。  

　　她緩緩轉過頭，慢條斯理地對吳信榮說：「不好意思，我老闆最近太忙，火氣有點大，你不要在意。謝謝你送我回來，很晚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嗯，我確實該回去了。」吳信榮對林瑜蔓眨了眨眼道：「小蔓，今晚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再見。」  

　　向林瑜蔓揮了揮手，吳信榮便轉身離開。  

　　被冷落在一旁的沉吟茉，看著上演的好戲，非要來個火上加油。「呵！看人家有別的男人陪，你心裡很不是滋味嗎？是說，你氣有什麼用？人家孤男寡女混了這麼大半夜，搞不好什麼精彩的都發生過了，白費你站在門口操心得半死。」  

　　「你給我閉嘴！」韓鉐堅用力地拽起沉吟茉的手腕，三步並兩步地把她直拖到電梯門口，恨恨道：「我不想再跟你多說半句，你現在馬上給我滾！」  

　　待電梯門一開，韓鉐堅不顧情面地將她往裡面推。「滾！」  

　　解決了煩死人的橡皮糖後，韓鉐堅才轉過身來狠狠瞪著林瑜蔓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了等你，到現在還不敢回房裡休息？」  

　　「啊？韓總你……」沒想到他的短短幾句話，竟讓她的心彷如針刺般清楚地刺痛了起來。  

　　他真的這麼關心自己嗎？發現他眼底浮現的紅色血絲，林瑜蔓真的看到一個累壞、急壞了的男人，在那片刻，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太過分了。  

　　「你跟我進來，我有話跟你說。」猝不及防地抓住她的胳臂，韓鉐堅不容分說地將她帶進她的寢室。  

　　***  

　　「你在搞什麼？不知道別人會擔心你嗎？」韓鉐堅用力地捉住她的手腕，帶著濃厚的酒意，使勁兒將她往床上摔。「你有沒有腦子？有沒有一點基本常識？我帶你出國出差，你的安全就得由我負起全責，像這樣沒說一聲就跟男人在外面混了大半夜，萬一出了什麼事，我擔不起！」  

　　「我……我……」從沒見過如此盛怒的他，林瑜蔓完全被嚇傻了，圓睜的晶眸瞬間盈滿驚嚇的淚水。  

　　韓鉐堅想到她剛才還為那個陌生男人振振有詞地辯解，心頭火氣更大，忍不住失聲大吼。「你還理直氣壯地以為自己沒錯？你跟那個男人很熟嗎？你敢保證他完全沒問題嗎？」  

　　「對、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沒看過韓鉐堅如此失控，她嚇到腦袋一片空白，除了對不起，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不是說『對不起』就可以解決的！」她的道歉並無法平息他的怒火，韓鉐堅冷然靠近她逼問道：「你和他整個晚上都做了些什麼？」  

　　他猙獰的表情太教人害怕，林瑜蔓嚇得閉起眼，囁嚅道：「沒、沒做什麼啊！就喝了點飲料，然後一起去吃火鍋，到處逛了逛。」  

　　「還有呢？」他的口氣簡直就像個善妒的丈夫，拚了命地想要妻子證明自己的清白。「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一整個晚上，他沒對你怎樣嗎？」  

　　「沒有沒有！」被逼問至此，林瑜蔓的情緒反而激動了起來，反抗道：「你問夠了沒？我不是賊，請你尊重一點！你沒有資格這樣逼供我，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為什麼我要向你報備所有的事？」  

　　「你說我沒有資格？」韓鉐堅雙手捧住她的臉，表情複雜地問：「那要怎樣才叫有資格？你告訴我！」  

　　「韓總，你醉了。」她沒見過他如此失態、如此狂蠻，心想一定是因為醉了的關係。她伸手想移開他的手，勸道：「你弄痛我的臉了。唉，我知道錯了，你先回房間去休息好嗎？有事明天再說。」  

　　「小蔓……」突然，韓鉐堅輕柔地喊了她的名字，堅持不把手放開，甚至猝不及防地貼上她柔軟的雙唇。  

　　「唔，你？」意外的深吻令她萬般驚嚇，瞬間，林瑜蔓感受到他舌間的熱力，清楚地接收了他溫柔的雙唇所傳來的火熱情感。  

　　他的臂膀強而有力地收攏了她，林瑜蔓無可掙扎地陷入了他寬厚的懷裡，閉上眼，她柔順地接受了他給予的一切，即使知道他帶著酒意，也知道他明天醒來或許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她仍願意擁有眼前這般迷眩美好的片段溫柔。  

　　「這樣是不是就夠資格了？」良久，他終於放開了她，幽幽地問了這麼一句。  

　　「我真的沒做什麼，是你想太多了。」定定地望著他迷茫的眼神，林瑜蔓想從他的眼瞳中找尋踏實的情感。「反應這麼過度，太奇怪了。」  

　　「我擔心你。」像是酒醒了幾分，韓鉐堅對於自己的行為有點悔意。「剛剛，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麼控制不了自己。」  

　　「沒關係。」輕輕摸了摸被吻過的唇，林瑜蔓歎息道：「我想，你該回去休息了。」  

　　「你也是，今天大家都累了。」韓鉐堅站起身，拉了拉衣服，慢慢走到門邊。「什麼都別想，早點睡覺，明天還有正事要做呢！」  

　　「好，我知道了，晚安。」  

　　林瑜蔓力持平靜地送走了韓鉐堅，但她的內心早就一片兵荒馬亂了。  

　　之後的半個晚上，她只要一閉上眼，就會想起他的吻。他滾燙火熱的唇，伴隨著許多紛亂的思緒，燒灼了她整個夜晚。

珮嘉

第八章

　　隔天早上，一夜都沒睡好的韓鉐堅沒有到樓下餐廳吃早餐，他一個人站在落地窗前，下望繁華都市裡的車水馬龍。  

　　昨夜因林瑜蔓晚歸而掀起的驚濤駭浪仍持續作用著，韓鉐堅不可能以當時的微醺騙自己，說他之所以會失控地吻她完全是酒精惹的禍。他腦子很清楚，他吻她，跟酒精沒什麼關係，而是跟心中那股莫名的妒意有關。  

　　說穿了，他不能接受她單獨跟別的男人在一起。雖然這種想法很可笑，但卻是事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如此在意，但只要一想到她和別的男人獨處了整個夜晚，他就控制不住地想抓狂。  

　　他一再告訴自己，他們不過是普通朋友罷了，應該不算什麼的。然而，不管說了多少次，他仍是過不了心理那關，那疙瘩擱在心口上，像是長滿利刺的滾輪，一次又一次地碾輾著那柔軟的內心底層。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她的感覺變得不一樣了？韓鉐堅認真地左思右想，卻無從考據。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在無意間察覺她習慣在他睡臥辦公室時，私自進來為自己覆蓋保暖被毯。起初他沒想太多，就只是把它當作一般同事相互關照的情誼。到後來，他在半睡半醒間，發現她會偷偷輕輕撫觸自己的手掌，直到那時候，他才知道這一切已不能以一句「普通友誼」矇混過去了。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她的感覺慢慢變了？韓鉐堅還是疑惑著。  

　　或許，是在她某次偷偷地跑進辦公室為自己蓋好被毯，在她纖柔如羽毛的小手暗暗觸碰他的某個電光石火之際，他的感情密碼就被更改了吧！受過傷的心不再封鎖，而是被她的身影悄悄進駐了，只是他一直沒發現而已。  

　　「唉！這算好事，還是壞事？」韓鉐堅對著窗外喃喃自語。「自從和莊雯分手以後，心臟已經好久都沒有這麼狂烈地跳動收縮了，想不到，昨天……竟會奇跡般地復原。」  

　　正當韓鉐堅失神恍惚中，室內電話嘟嘟地響起了。  

　　「小蔓？」他接起了電話，不假思索道：「你都準備好了？」  

　　「是，都好了。」林瑜蔓出奇平靜地回答，好像昨天晚上什麼事也沒發生。「時間已經差不多，我們該出發了。」  

　　「好，我馬上出來。」韓鉐堅走到大梳妝鏡前，仔細審視自己的儀容，隨即帶著備好的公事包，自信滿滿地出發。  

　　與林瑜蔓會合之後，穿妥新購套裝的她，神采奕奕地向他招呼道：「早安。」  

　　她的儀態客氣恭謹，除了眼神沒有正視他之外，其餘皆與平常相同。  

　　「小蔓，你怎麼了？眼睛有點腫。」他突然發覺她的眼神有點怪異，清亮的眼眸蒙上了薄霧，看起來顯得浮腫。  

　　經過她仔細地化妝，吹梳髮型，再配上質料高檔的耀眼服裝，她看起來就是一副十足的幹練女秘書模樣，任誰也看不出她哪裡不對勁，更無法發覺她眼中那掩藏不住的一點憂傷。  

　　「昨天睡不好嗎？」走向電梯途中，他又再問了一次。  

　　「我很好，沒事的。」她眨了眨眼，不特別解釋。  

　　「小蔓，我昨天……是不是把你嚇到了？」進入電梯，只有他們兩人，韓鉐堅趁機提起了昨夜的事。「呃，我不是故意佔你的便宜，你別誤會。」  

　　林瑜蔓一個甩頭，背過身不想看他，只是淡淡道：「過去就算了，就當這一切沒發生過。」  

　　「你在生氣？」她過度的冷靜，讓韓鉐堅更覺得不對勁。對於她故意保持的冷淡態度，他心裡更覺得過意不去，忍不住又說：「其實，我不是鬧著你玩，只是氣過頭了，你不要亂想，免得想太多，誤會就大了。」  

　　「我沒事。」林瑜蔓低下頭，聲音虛軟無力道：「別再提了好嗎？很多事情愈解釋愈不清楚。這件事我不會生氣，你也不要掛在心上。」  

　　「那就好。」吁了口氣，韓鉐堅這才安心地閉上嘴。  

　　結束了尷尬的話題，電梯剛好到達一樓大廳，林瑜蔓提起厚重的資料箱，率先走了出去。  

　　迎向異鄉的陽光，她的心中沒有暖意，反而是一陣陣的淒涼。  

　　他奪去她的吻，卻一再撇清他的立場，解釋他的動機，像是怕她賴上他似的。呵，當男人深切忘我地親吻女人，不是鬧著玩，也不是愛上她，那到底是什麼？  

　　林瑜蔓眼睛又酸澀了，努力地眨眨眼，吸吸鼻子，將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再度逼回去。下意識地抿緊雙唇，發現除了淡淡的唇膏香味之外，還隱隱約約散發著昨天熱吻過後的餘溫。  

　　那股清楚又難以抹滅的激盪情愫，她雖然不想再說，但卻已深烙心底；諷刺的是，他竟想雲淡風輕，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唉，難以訴說的委屈，讓林瑜蔓的雙唇抿得更緊了。  

　　***  

　　這是個超大型的國際交易會，他們相偕地看著一個接一個的展示攤位，當中不斷地討論、開會、交換意見，重複著報不完的價格，和看不完的各式產品。  

　　這累人的工作，只消一個上午就足夠教人口渴腿酸了，何況為了爭取時間，他們連續兩天，連中午都沒有休息，始終照著既定行程走下去。  

　　到了下午，林瑜蔓已經快不行，她隨身記錄資料的厚筆記本已用掉大半，身後專門用來裝目錄的小行李箱也差不多都裝滿了，難得穿上正式服裝，踩著高跟鞋的雙腳，更是幾乎快斷了。終於在距離展覽時間結束的兩小時前，林瑜蔓受不了地發出了求救訊號。  

　　「我的腳好酸，走不動了。」她哭喪著臉，倚在牆邊揉腳休息。  

　　「那就休息一下吧！」韓鉐堅也覺得很累，他想找個地方喝飲料、歇一歇。「小蔓，我們找地方坐下來，補充一點水分吧！」  

　　「好呀！我都快渴死了。」她欣然同意道：「前面有個休息區，我們到那裡去坐坐。」  

　　點了飲料，挑好座位的他們正想輕鬆一下，誰知椅子都尚未坐熱，身後就突地出現了「背後靈」，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嬌嗲。「嗨！你們辛苦了。好巧哦！我們又遇到了。」  

　　「是你？」韓鉐堅看見笑得虛情假意的莊琦，語氣煩躁道：「好幾天了，你高爾夫球還沒打完嗎？怎麼還在這裡混？」  

　　「唉，韓大哥，你這樣說好傷人哦！」莊琦繞到他們面前，皮笑肉不笑。「我又不是那種只懂得吃喝玩樂的人，偶爾也會有點正經事情要做。」  

　　「笑死人，你會有什麼正經事？」韓鉐堅嗤之以鼻道：「你最擅長的事情，不就是混酒吧、泡球場嗎？除了這兩樣還有什麼？」  

　　「大哥，你真的很看不起我耶！」她擠到林瑜蔓的座位旁，刻意睨了一眼正安靜地喝著飲料的她，冷哼一聲道：「哼！我是沒有人家『應聲蟲』那麼懂得裝乖、裝賢慧，還懂得討男人歡心啦！」  

　　「莊小姐，我並沒有得罪你，請你說話客氣一點。」一股強烈的怒火猛往腦門沖，林瑜蔓今天終於忍不下去，「啪」地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為自己討公道。  

　　「咦？今天穿得不一樣哦！」莊琦抬高下巴，同樣是輕蔑不屑的冷笑。「怪不得聲音特別大。嘖，穿了男人買的衣服就以為自己身份不同，其實說穿了，不就只是個穿了名牌衣服的下人罷了。」  

　　「莊琦，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別太過分了。」韓鉐堅黑著臉，冷著聲音警告她。「再出言不遜，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唉呀！我無緣的姐夫……」莊琦持續裝模作樣著，當他愈保護林瑜蔓，她就愈不想放過她。「這位台妹小姐雖然穿了名牌有點像個人樣，不過比起我家那高雅尊貴、氣質雍容的姐姐，可還是天差地遠呢！這……你的眼光會不會差太多了？」  

　　「莊琦，你鬧夠了沒？」韓鉐堅壓不下火氣，忍不住低吼出聲。  

　　「算了！我到另一桌去喝，免得想吐。」不想再跟她糾纏，林瑜蔓索性拿起飲料，坐到遠遠的另一桌，以圖耳根清靜。  

　　一見她的座位空了出來，莊琦馬上一屁股坐下去，身側的大背包整個覆在桌面上，嘻嘻哈哈道：「韓大哥，我來這裡這麼多天都等不到你的電話，很失望耶！難道你連陪我吃頓飯都不願意嗎？就算看在我姐的面子上，打一通問候關心的電話也是應該的吧！怎麼？你就這麼討厭我？」  

　　「不要動不動就把你姐姐搬出來，她跟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韓鉐堅大動肝火、不假辭色道：「莊琦，我想過我自己的人生，請不要再拿過去的事情來干擾我，行嗎？不管是你，還是你姐姐的事，我一概沒興趣知道，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些有的沒的，再有下一次，我不保證自己能維持現在的風度。」  

　　「好嘛！不講就不講。」訕訕然地起身，莊琦撇了撇嘴角，沒趣道：「既然你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了。」  

　　「你去忙你自己的吧！」韓鉐堅別開臉，嫌惡地揮揮手，沒注意到她身側的大包包多了點厚度。  

　　「沒關係，我相信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主動來找我。」莊琦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這一句。  

　　「不可能，我們沒什麼好講的。」他只想趕快將她打發。  

　　「未來的事是很難說的。」莊琦吐了吐舌頭，向他揮手道：「那就再見了，無緣的姐夫。」  

　　一直等到她走遠了，林瑜蔓才又端著飲料坐回來。「唉，真受不了，她還真是陰魂不散。」  

　　「我們還有正事要處理，不要理她。」低頭看了看表，韓鉐堅盤算思索片刻，隨即沉穩道：「時間差不多了，今天就先到這裡。我想先找個地方吃晚餐，回到飯店再來整理今天搜集到的資料。」  

　　「也好。」林瑜蔓點頭同意。「吃飽了才有力氣對付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  

　　當晚，他們用過晚餐回到飯店，照例先到櫃檯把裝著貴重文件的公事包領了出來，然後再帶到房間去處理當天搜括回來的新資訊。  

　　「咦？我的筆記本？奇怪了，怎麼會跑到那裡去？」領到公事包，林瑜蔓發現本該放在隨身包裡的筆記本竟然出現在寄放櫃檯的公事包裡。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韓鉐堅不解地望著她。「少了什麼東西？」  

　　「沒有，沒有少東西。」林瑜蔓甩了甩頭，腦子一片暈，忍不住暗自思忖。  

　　是我累昏頭記錯了？還是眼花看錯了？會不會剛才不經意順手把筆記本塞進公事包裡？  

　　想了很多可能性，林瑜蔓決定相信是因為自己太累而恍神，才會不自覺地將筆記本往剛領到的公事包裡塞的。  

　　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  

　　最後一天，他們成了會議場裡眾所矚目的金童玉女，相同色系的穿著，默契絕佳的搭配合作，許多廠商客戶都私下以為他們是一對感情甚篤的情侶。  

　　好幾次客戶當著他們的面稱讚。「你們夫妻感情真好，做夫妻的能一起打拚事業是最幸福的事了，幾個孩子啦？」  

　　起初，林瑜蔓還會理直氣壯、臉紅脖子粗地解釋澄清，次數一多，她也懶得講了，隨便人家猜他們是夫妻還是情侶，總之能拿到第一手消息就好。  

　　當然，除此之外，另一個不解釋的原因是，他們都太累了，除了必要的話，其他不幹正事的閒話則能省就省。  

　　終於在他們耗盡最後一分力氣之前，結束了幾天來風塵僕僕的緊湊行程，從對岸回到台灣。當兩人進入辦公室時，已近午夜時分。  

　　「吁！終於結束了。好累好累。」林瑜蔓把行李箱隨意丟下，整個人放鬆地癱在椅子上。  

　　「辛苦你了。」出現在她身後，韓鉐堅遞給她一瓶冰涼的可樂，語氣誠摯溫柔道：「多虧有你一路幫著我，要不然我真的沒辦法孤軍面對那麼多的客戶和廠商，你真的做得很好。」  

　　「不、不用客氣。」從沒聽過他稱讚別人，疲累的林瑜蔓因此感覺暈晃，很是陶醉。  

　　「說真的，你做得這麼好，讓我有點擔心。」走到她面前，韓鉐堅眼中有掩不住的柔情萬千。「以後，萬一沒有你在身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這麼露骨的話竟會出自高傲的他口中？彷如愛情偶像劇的對白讓她一時無法反應，不知道戲演到這邊，女主角應該答些什麼才適當？  

　　「小蔓。」韓鉐堅伸出手，輕輕覆上她置放在桌沿上的小手。「以前是我太疏忽了，沒發現你存在的重要，把你的付出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事。現在我終於知道，你肯這麼盡心盡力的幫我，當中一定有深厚的基礎在支持，我……」  

　　「韓總，你言重了。我只是盡我的本分而已。」打斷他的話，林瑜蔓連忙抽回自己的手。  

　　現在她只覺得心臟跳得急促紛亂，連忙轉過身不看他的眼睛。習慣了他長久以來不以為意的忽略，突然面對這樣赤裸的感情，讓她有點無措。  

　　她害怕自己會錯意，害怕他只是講些場面話來答謝她的做牛做馬，她寧可躲在角落默默地對他付出，也無法承受以為有的存在，最後卻又消滅的東西。  

　　「小蔓！」他握著她顫抖的肩膀道：「你為什麼要躲避？難道你真的想一直把內心的感情藏起來，一輩子乖乖當我的員工無止境地過下去嗎？」  

　　「韓總，你……」聽出他話裡深刻的含意，林瑜蔓臉色驟變道：「你怎麼會這麼說？我、我哪有逃避什麼？」  

　　「真的沒有嗎？」雖然身體很累，但韓鉐堅卻覺得腦筋十分清楚，他一個跨步向前，理直氣壯問：「如果不是隱藏了感情，為什麼你總是在我睡覺的時候偷偷進來為我蓋毯子？」  

　　「天啊！」聽他這麼一說，林瑜蔓驚訝之外，還有更多的羞赧，她做夢也沒想到，每次自己小心翼翼、戒慎恐懼的私密行為，竟然早就被他發現了！  

　　原來他都是裝睡的嗎？為什麼可以裝得這麼像呢？  

　　林瑜蔓張著小口，不知該說些什麼，此刻的她只覺得好丟臉，好尷尬！  

　　「我從來沒有說出去，也不曾透露半個字。」看出她的羞赧和沮喪，韓鉐堅安慰她道：「其實，我自己也不確定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所以我只能把它放在心底，先收藏起來。但你對我的好，我全都清楚，也一點一滴地收在心底珍惜著。」  

　　「這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秘密。」迎向他深凝的眸子，林瑜蔓揪心歎氣。「我以為只要自己知道就好，沒想到，你竟然早就發現了。」  

　　「發現了，不好嗎？」他忘情地輕摟著她的肩膀，俯首觸吻她的額頭。「萬一我都沒發現，你一個人傻傻付出，不是更可憐。」  

　　「才不會。」她嬌羞地嗔了他一眼。「一個人的秘密，我覺得很好。」  

　　「不行，這樣對你不公平！應該讓被愛的我，也同樣有機會愛你。」韓鉐堅為她的善良所感動，一般人付出感情都希望能得到回報，但她的付出卻從不曾想過要得到報償，這讓他心疼不已。  

　　「愛我？」她咬了咬唇，對不輕易付出愛的韓鉐堅來說，「愛」這個字是很沉重的，而他竟然對第二個女人說「愛」？！  

　　「你不相信嗎？」韓鉐堅低低地笑了起來。「再說一次這個字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說出口，你可千萬不要懷疑。」  

　　「愛，對你好像真的很難。」林瑜蔓若有所思。  

　　「那是以前。現在有了你，一切都自然而然的發生了，該愛的時候就愛吧！小蔓，我確實愛你，就如同你一直默默愛著我一樣。」韓鉐堅覺得自己的內心，沒有一刻比此時更加的堅定。  

　　「是呀！我愛你很久了。」林瑜蔓緩緩咀嚼著這個讓女人都心碎的字眼，心頭有種「受寵若驚」的溫暖。  

　　他真的可以再愛了嗎？過去封鎖的心房，終於重新開啟了嗎？沒有人可以告訴她真正的答案，也許連他本人都未必確定。  

　　只是愛情，總是需要冒險，遇上迷人的他，林瑜蔓無法拒絕去冒這個險，她只能先相信，相信他說的「愛」是真的存在。  

　　「這麼久才接受新的感情，我這樣算不算拯救了你？」她促狹地微笑。  

　　「沒錯，你的愛拯救了我。」輕撫她柔細的嫩頰，韓鉐堅含情脈脈凝望著她。「愛發生的時候，或許不容易察覺，但在遇見對手的時候，一定能立刻確定愛的存在。」  

　　韓鉐堅似乎悟到了點心得，繼續說道：「就好像我見到陪你過了大半晚上的那個陌生男人後，竟嫉妒得失控抓狂，這時我就知道，我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我確實已經愛上你了！」  

　　「呵呵，好奇妙。」想起那晚的驚濤駭浪，林瑜蔓兀自笑了起來。「我們每天在同一個空間朝夕相處，情感卻平靜無波，沒想到竟然會在遙遠的異地，發現了彼此相愛的事實。」  

　　「不管它奇不奇妙，只要我知道我是真的愛你，那就夠了。」韓鉐堅珍愛地摟緊她，輕柔地親吻她的唇。  

　　再一次聽到他說「我愛你」，林瑜蔓簡直感動到說不出話來。  

　　將臉埋進他的胸膛，她就這樣任由控制不住的滾燙淚水，一滴滴地在他的襯衫上印染、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