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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凱琍]青菜代表我的心【今日農村之寶島王者】[全文完]

青菜代表我的心(今日農村之寶島王者)作者:凱琍 

蔡曜竹,姓蔡又種菜,寶島菜王就是他本人!
斯文迷人桃花旺,是農 村男兒中魅力破表的異類,
聰明絕頂心不定,得旗鼓相當的對象才能征服他!
他單身好自在,何況突殺出的台北小妞已讓他忙壞,
她輾過菜園不認錯還敢跟他吵架, 白目得令人驚豔!
大小姐要買菜,他錢多不爽賣,只想留人住下好整她,
叫她除草耕田,順便幫他心中荒蕪的菜園澆澆水⋯⋯
留法的餐廳千金韋柔伊,親自出馬向菜 王買好食材,
不料出師不利,衛星導航指引她開車開進菜園裡?!
她環遊世界見多識廣,就沒看過蔡曜竹這種怪咖!
弄壞菜賠錢他不收,要訂菜他大少爺懶得多種,
還教訓她得懂農人辛勞才夠格買菜,跩得她快氣炸!
有菜是老大,她乖乖先住下,哪知農村曲越唱越有趣,
她體會了鄉村多美麗,也體會了他深深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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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Merde!Enculer!Fumier!Connard……」一連串法文髒話在車內流竄,韋柔伊雙手抓著方向盤,滿腔怒火正隨午後陽光沸騰。

  這台GPS——衛星導航系統(導個屁)是哪家黑心公司生產的?等她回到台北非提出告訴不可,它不只嚴重誤導消費者,內建聲音又像個活死人,再心平氣和的人聽了都會發火!

  感謝它的大力幫忙,她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製造了太多二氧化碳和廢氣,對不起地球和全人類,然後第三次繞到那座長滿野草的墳墓。

  「又來了!」難道真是鬼打牆?若非現在還是大白天,她可能已經嚇到要換內褲了,不是因為性高潮,而是尿失禁。

  有誰能告訴她,那神奇的台南縣山上鄉山上村菜王農場在哪裡?舉目望去只見丘陵和田野交錯,地圖上找不到,GPS毫無參考價值,在她車上只剩一瓶水,零食只有她嘴裡的口香糖,此刻她只能慶幸自己仍在台灣島上。

  忽然她發現前方有一位阿伯,戴著斗笠、騎著腳踏車,看來應該是當地人,她決定停車借問路,現在不是硬撐的時候。

  「等一下!」她很快追上那台慢吞吞的老爺腳踏車。「請問你知不知道菜王農場在哪裡?」

  阿伯轉過頭愣愣的問:「啊?」

  「菜、王、農、場!」她怕他有重聽,用盡全力吼給他聽。

  「喔。」阿伯似乎聽懂了。「哇甲力拱,頭前豆彎,迪迪曬丟細啊!」(我跟妳說,前面左轉,直直走就是了)

  好極了,他可能是在說台語、客語或原住民語言,但沒有一種是她聽得懂的!自從她十五歲隨母親到法國生活,直到現在二十五歲,連中文程度都有待加強,這下真是好極了!

  「謝謝。」無論如何,至少這位阿伯的出現,讓她確定自己還在有人煙的地方。

  上了車,她決定繼續前進,反正後退也是迷路,事情不可能變得更糟糕了……應該吧?

  歎了口氣,她重新設定目的地,決定給這黑心產品再一次機會,衷心祈禱它能讓她刮目相看。

  「GPS定位完成,開始語音導航,請小心駕駛。」那冷靜的聲音從未懷疑過它自己,多麼該死的樂天派,如果不是情況太荒謬,她可能會大笑起來。

  「請往前進。」GPS這回似乎擁有堅定的方向感,當然也可能只是她的癡心妄想,果然開不到十分鐘她就發現不對勁,因為她開到死巷了,不,不能說是死巷,該說是別人家的後院,只能進不能出!還有兩隻黑狗對著她狂叫!

  「前方路口請左轉。」那冷靜而堅定的聲音如此說著。

  喔親愛的,你當真確定這是個好主意?其實你是想叫我去撞牆對吧?

  「路口請左轉、路口請左轉。」

  幾乎被逼瘋的她視線一轉,還真的發現左方有條小徑,剛好可以容納一台車經過,但那些雜草和樹枝很清楚的告訴她,這是一條許久沒人使用的路。

  前方到底會是什麼?好奇心佔了上風,加上兩隻黑狗的怒吼,讓她咬牙道:「我跟你拚了!」

  她用力踩下油門,衝過一大片垂落的樹葉,只見前方一道白色紗網,不會吧,這是陷阱還是什麼鬼門關?

  她立刻緊急煞車,但是來不及了,車子帶她穿越了那道白紗,順便也拖垮了幾根支架,正當她目瞪口呆之際,臨危不亂的GPS繼續下令:「前方請回轉。」

  「去死吧你!」她用力關掉電源,頓時清爽許多。

  人生總是峰迴路轉,忽然間她發現自己抵達了目的地,因為她身在一處白色網室內,舉目所見都是可愛青翠的菜菜菜……

  幾個陌生人走近她車窗前,個個神情不善,聽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她在心中對自己歡呼,至少這是個突破性的開始吧?

  二十九歲的蔡曜竹是一個無聊的男人,不是他讓人覺得無聊,而是他自己覺得無聊。

  錢賺得太多,女人來得太容易,事業發展得太順利,造就成一個無聊的他,腦中不時的在想,有沒有什麼能讓他維持一個月以上的興趣?或者一個禮拜也行,他真的不貪心。

  最近也不知是吹什麼桃花風(瘋),地王、果王和米王都找到了真命天女,幸好還有花王作墊底的,不然他這個菜王不就糗斃了?

  他們五人的個性截然不同,分住在台灣的不同縣市,因緣際會變成了好哥兒們,生意上也互相有往來,而今已經有三個為愛瘋狂的傻子,蔡曜竹不禁要感慨,以後MensTalk的時間想必不多了。

  「蔡董!」門外一個聲音打斷他的思緒,原來是他的助理廖文彬。

  蔡曜竹並不喜歡蔡董這稱呼,他只是農場負責人,不是什麼企業大老闆,但大家總愛這樣喊他,可能他走路就是有風吧,唉,人長得帥就是沒辦法。

  「怎麼了?」蔡曜竹仍是懶洋洋的口氣。

  廖文彬跑到老闆的辦公桌前,喘了幾口氣才說:「有……有人開車闖進我們的網室……還把菜園撞得稀巴爛!」

  「是哪個瘋子?」蔡曜竹立刻拍桌站起,山上鄉中誰不知他菜王的名號,那傢伙是喝醉了還是嗑藥了?

  「是一個女的,她是外地人,她開的那台車超正的,而且她看起來好凶、好辣!」廖文彬雙手在空中比畫,描繪出一個性感的葫蘆狀。

  蔡曜竹翻了個白眼。「阿彬,我現在才知道你的觀察力這麼細微。」

  「蔡董,不是我在膨風,你看了就知道,我們都捨不得罵她咧!」

  「看來她應該開車撞你才對!」蔡曜竹不知自己付錢給這些員工做啥,就算仙女下凡也沒有他心愛的蔬菜重要。

  廖文彬抓抓後腦,傻笑道:「拍謝啦,所以我才來找你,你一定可以罵她的啦,你最酷了!」

  這算哪門子的讚美?蔡曜竹懶得多說,迅速走出辦公室,農場內除了開放式的菜園,還有十來座網室和玻璃溫室,但他不用問也能看出是哪個塌了。

  一走進網室目睹災情,他不由得握緊雙拳,下周就能收成的西紅柿、黃瓜和甜椒,有一半都毀在那台跑車輪下,這不是金錢所能補償的損失,農場的商譽比什麼都重要。

  他還沒說半句話,那個又凶又辣的肇事者先開口了。「嘿,你是不是菜王……蔡曜竹?」

  「那又怎樣?」他瞇起眼盯住那女人,助理說得沒錯,雖然她穿著黑色套裝,頭髮綁成小髻,顯得正式而專業,仍遮掩不了她亮麗的外表,難怪那些男性員工一臉垂涎。

  不過她似乎是個混血兒,皮膚白得幾乎能看到血管,頭髮和眼睛都是棕黑色的,五官則融合了東方人的精緻及西方人的深刻,說起中文還帶著一種異國口音。

  「我要你……」她眼中寫著驚喜和渴望。「賣我菜!」

  「妳是前天打電話來的那個韋小姐?」他對這女人印象頗為深刻,因為她在電話中的口氣太高傲,原來就是她!

  「是!這是我的名片。」她似乎很高興他記得她,可惜她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他接過名片,看到她的頭銜和名字——Bella法式蔬食連鎖餐廳,採購經理韋柔伊。挺美的名字,跟她的人一樣,但美女他看太多了,不稀罕。

  韋柔伊露出自信的微笑。「蔡先生,我知道在電話中你說需要時間考慮,但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特別從台北下來,希望當面跟你談合作的事。」

  確實很有誠意,從台北開車到台南來,還直接撞上他的網室,該說她是太沖還是太蠢?他的視線一轉,注意到她踢走一個西紅柿,再仔細一瞧,她的表情嫌惡,像是怕弄髒鞋子,很好,一個不懂珍惜蔬菜的人要來跟他買菜?

  他雙手抱在胸口,斷然拒絕:「不賣。」

  「為什麼?」她詫異地瞪住他,彷彿他是天字第一號笨蛋。

  「不爽賣。」他本來就不打算做這筆生意,農場的客戶已經夠多了,他不是工作狂也無意虐待員工,再加上她肆虐他的蔬菜寶貝,當然更沒可能。

  「價錢好談,你跟其它餐廳是怎麼簽約的?我可以加錢。」

  「用不著,我錢多。」他的農場有上百名員工,簽約客戶都是高級餐廳,強調有機和精緻農業,專攻金字塔頂層客源,這幾年下來,他還不算億萬富翁,但幾千萬也很夠花用了。

  她更睜大眼,幾乎是啞口無言。「蔡先生你……」

  「滾。」他懶得跟她多說,轉身對助理交代:「阿彬,明天早上以前要把支架修好。」

  「是!」廖文彬比了個手勢,兩名員工立刻上前幫忙。

  蔡曜竹正要離開現場,卻見一個黑色身影擋住他的路,原來是那個還不肯放棄的韋柔伊。

  「蔡先生,我不是故意要弄壞你的菜園,我迷路了,都是那台黑心GPS害的,我會賠錢的!但生意歸生意,希望你能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我剛才說過了,我錢多。」他懶得跟她談賠償的事,對他來說時間比金錢重要,而他有種預感,這女人會浪費他許多時間。

  她雙手插在腰上,堅持道:「不行!我一定要賠,既然是我造成的損失,我就得負責。」

  「這不是錢的問題,這些菜正準備要出貨,現在我得想辦法向客戶解釋,不管是怎樣的補償方式,都會影響我們農場的信用。」

  她咬一咬唇,似乎內心在掙扎,但隨即做出決定。「真的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但我不會離開山上鄉,除非你答應把菜賣給我。」

  「只要妳不在我的農場裡,隨妳高興去山上還是海邊。」出乎他意料之外,這女人還挺固執的,不像那副嬌嬌女的外表,或許她有人格分裂還是啥的,總之他沒興趣探究。

  她眨眨眼,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你一定要這麼難搞嗎?」

  「沒錯。」蔡曜竹勾起嘴角,很高興這女人終於認清現實。

  當他離開現場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心情從無聊轉為愜意,但他確定這不會持續太久,只是平淡生活中一個小小刺激,如此而已。

  長得帥就了不起喔?錢太多就可以目中無人?眼看蔡曜竹轉身離去,韋柔伊氣得雙手發抖,她從未見過這麼無禮又高傲的傢伙,要不是為了買他的菜,她一定抓起西紅柿砸到他臉上。

  三個月前,她回台灣幫父親打理生意,畢竟她是學餐飲管理的,父親也有意栽培她繼承家業。身為採購部經理,她早已向同行打聽過,菜王農場的蔬菜號稱夢幻極品,許多高級餐廳和飯店都向他們訂購,為此她除了打電話還親自南下,卻換來這種結果!

  「小姐,妳不要生氣啦!我們蔡董平常人很好的,今天不知道是吃錯什麼藥。」

  韋柔伊轉向那個叫「阿彬」的男人,從事發到現在他都挺客氣的,她真同情他有那種神經病老闆。

  她從皮夾拿出第二張名片。「關於賠償的事,我會請我的助理處理,她會聯絡我的保險公司,你直接找她就行了。」

  阿彬接過名片,笑笑說:「我們蔡董說不用就不用啦,麻煩妳先倒車吧,我幫妳看路,免得又撞到什麼。」

  「謝了。」她坐上車,發動之後緩緩倒退,忍住想徹底撞毀菜園的衝動,都怪那該死的菜王,他激起了她體內每一個犯罪細胞!

  「不要再迷路了,掰掰!」阿彬對她揮手,目送她離開。

  很好,韋柔伊又回到別人家的後院,那兩隻黑狗又在對她狂吼:「汪汪——汪!」

  她毫無留戀的離開了現場,眼前最重要的是她得找個地方過夜,但在這美好鄉村似乎沒有旅館或飯店,經過了一小時之後,她又陷於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的迷宮中。

  當她停在一處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之際,忽然一陣車聲呼嘯而過,她看到一個熟悉的側面,那不正是她亟思謀殺的對象?

  好一個臭屁的傢伙,在這種鄉下地方開Volvo!但她更跩,因為她開的是Ferrari!

  決定了,她要跟蹤他,或許開車追撞他是個好主意,如果她有辦法毀屍滅跡的話。

  十幾分鐘後,那台銀色Volvo停在一處兩層樓的房子前,還有一個可愛的庭院,方圓十里內都不見鄰居,她應該有機會進行謀殺計劃,等那傢伙一下車就把他撞飛沖天。

  但是當蔡曜竹下車向她走來,那股帥勁讓她忘了原本計劃,直到他敲了敲她的車窗,她才回過神來……好吧,既然來不及殺人,那還是下車跟他談談,硬的不行,或許可以來軟的?

  蔡曜竹雙手抱在胸口,冷冷地看她下車,第一句話就是:「妳跟蹤我?」

  「我不是故意的,因為我迷路了。」她的借口聽來很老套,但的確是事實。「最近的旅館在哪裡?你可以畫張地圖給我嗎?」

  他看看天色,夕陽早已西下,然後再看看她,終於歎息道:「我身為山上鄉的鄉民,只好盡一點待客之道,明天一早妳就得離開。」

  「啊?」他是什麼意思?邀請她在他家過夜嗎?

  「進來吧。」他打開屋門,像是內心在交戰。「趁我還沒有後悔以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記得有句成語是這麼說的,就算這傢伙是怪胎或變態(極可能兩者都是),她決定跟他拚了!

  蔡曜竹不確定自己是無聊過頭還是神經失常,竟然讓韋柔伊走進他的房子,當她睜大眼觀望四周,他決定不去思考這問題,只是讓她住個一晚,並不會改變他的生活。

  「客廳、廚房、飯廳,前門後門都是庭院。」他簡單介紹一下環境。「樓上是我的書房和臥室,還有一間客房,妳今晚就睡在客房,房間裡面有浴室。」

  「謝啦!」韋柔伊點個頭,好奇問:「你一個人住嗎?你的家人、老婆和小孩呢?」

  「我一個人住,我沒老婆也沒小孩。」他有七年沒回爸媽家了,而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老婆和小孩。

  她的表情更為訝異。「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哇,你是不是有幽閉恐懼症?需要超大空間才能感到安心?」

  「不好笑。」他強忍大笑的衝動,不想讓她知道她有多好笑。

  「我只是覺得驚訝,沒別的意思,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問題。」

  「妳的問題顯然比我還多。」他是一語雙關,希望她聽得懂。

  「哼!」她吐舌做了個鬼臉,他不得不承認,那粉紅鮮嫩的舌頭頗為吸引人,但還是那句老話,美女他看太多了,不稀罕……但是她不太一樣,她有個性、有脾氣,而且挺逗趣的。

  「總之,這屋子裡只有妳跟我,希望妳能自重,不要半夜爬上我的床。」

  她呆住幾秒才歎息道:「MonDieu!」

  蔡曜竹愣了一下,她說的是法文,意思是我的老天?他曾到法國參加食品展,還記得幾句簡單法文。

  「妳是不是有法國血統?」

  「我媽是法國人,我爸是台灣人,而你……你是外星人!」她做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我從來沒看過像你這麼自以為是、莫名其妙的傢伙!」

  「很高興成為妳的新體驗,但我還是要提醒妳,千萬別愛上我,我會傷了妳的心。」

  「請你放心,我的愛可以超越年齡、種族、國界,但我無法愛上外星人,你實在太離譜了!」她故意甜甜一笑,他看得出她只是在作戲,儘管如此,她的笑容仍有驚人魅力。

  「很好,那我們算是達成協議了……」他注意到她拿著一個輕便的行李袋,難得有女人不是一堆大包小包的。「妳有帶換洗衣服吧?」

  她聳聳肩,語氣輕鬆道:「不多,至少可以遮住我自己,保證不會傷了你的眼。」

  就算她什麼都不穿,他也不會有所怨言,但他不想讓她知道這一點,美麗的女人總是太過自信,他不想成為她的愛慕者之一,他自己就有一卡車的Fans了。

  「我要煮飯,妳可以先去洗個澡。」

  「你會煮飯?」她盯著他,面露懷疑。

  「我保證不會下毒,因為我自己也得吃。」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下次換我煮飯。」說完後她轉身走向二樓,他默默欣賞她的臀部和長腿,如果滿分是一百分,她可以拿到一百二十分。

  不過……下次換她煮飯?他對自己搖頭,他們只會有今晚的緣分,此外什麼都不可能發生。

  就算他很無聊,就算他需要刺激,直覺告訴他這女人不好惹,最好還是保持安全距離(那幹麼還讓她住下來?),他不希望跟其它好哥兒們一樣,變成為愛瘋狂的傻瓜。

  沒錯,他是個風一般的男子,從來不為誰而停留,他的心只由自己掌握。

  二十分鐘後,韋柔伊走出浴室,感覺清爽許多,雖然那個菜王是個自大的瘋子,她必須心存感謝,畢竟她迷路了大半天,拜他所賜才有個落腳處。

  仔細一看,這間客房還挺寬敞的,佈置簡潔大方,除了基本傢俱之外,還有電視和計算機呢!她曾幻想過台灣的農家生活,以為要劈柴燒水才能洗澡,誰知今日農村比她想像中進步許多。

  十年前父母離婚,她跟著母親回法國生活,每次回台灣都是寒暑假,唯二熟悉的地方就是台北和桃園,但在桃園她只認得往機場的路。今天是她第一次來到台南,原本想說很快就能處理好公事,應該有時間到處逛逛,但依照目前的慘烈進度,還有得耗呢!

  當她走下樓,立刻聞到一股食物香味,同時也發覺自己飢腸轆轆,今天她連午餐都沒吃,而現在已經晚上七點了,難怪她會覺得虛弱到快暈了。

  蔡曜竹走出廚房,把最後一道菜端上餐桌,宣佈道:「可以吃飯了。」

  她看了看桌上菜色,有竹筍香菇湯、馬鈴薯咖哩飯、涼拌豆腐、百合炒蘆筍,看來色香味俱全,甚至還有甜點,是芋頭西米露!但就是沒有肉類,於是她挑眉問:「你吃素?」

  「我會吃一些海鮮,還有各種可吃的植物。」

  「真巧,我也一樣耶!」她的歷任男友中沒有一個跟她飲食習慣相同的,現在卻遇到一個叫她別愛他的男人……呸呸呸,她在胡思亂想什麼,他們最多只是合作對象,不可能有進一步關係。

  他點個頭示意她坐下,自己拿起碗筷隨即開動,她先喝了幾口湯,不得不承認味道極佳,如果他的個性不是那麼糟,任何女人吃了這些食物都會想嫁給他。

  瞧他那張死人臉,似乎打算沉默到底,她忽然沒了胃口,吃飯當然要說話,這是她從小到大的生活習慣,即使用餐對象是個瘋子,沒有對話就是吃不下去。

  「蔡先生,你應該聽過法式蔬食料理吧?就是用法式的烹調技巧,選用新鮮的當季蔬菜……」

  一邊吃美食一邊談料理,多麼雙重享受,他卻無禮的打斷她。「我沒打算跟妳談生意,如果妳只想說這些,那妳最好閉嘴。」

  她雙手握成拳頭,差點沒想翻桌,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讓她這麼火大,但為了用餐的好心情,加上她就是有求於他,她決定忍下這口氣,總有一天她會給他好看!

  「好,那我們談點不關生意的事,畢竟我們有緣一起吃飯,或許可以認識一下彼此。」

  他考慮了一會兒,不甚愉快的響應:「所請照準。」

  拜託,他以為他是土皇帝不成?她深吸幾口氣才冷靜下來。「這樣吧,我們來玩個小遊戲,我們輪流問對方問題,但不可以問一樣的,你覺得怎樣?」

  「妳問了第一個問題,我的回答是可以。」他立刻接受挑戰,挑眉問:「現在換我問妳,妳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你!」她咬著牙對自己說,翻桌的話這些美食就毀了,至少也得等她吃飽再翻。「我的腦袋功能正常,並沒有受過任何損害,多謝關心。」

  他連點頭都省,只是瞇起雙眼,顯然不怎麼相信她的答案。

  「換我發問了,請問你是天生的臭脾氣,還是特別針對我這個人?」她不懂,為什麼他可以種出夢幻蔬菜、做出美味料理,同時也可以這麼討人厭?

  「我的脾氣不好也不壞,不過我確實對笨蛋比較苛刻一點。」他邊說邊微笑起來,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機智問答。「我想知道,妳的男朋友怎麼能忍受妳的愚蠢?」

  啊哈!他以為他很幽默嗎?很抱歉,她不會讓他得逞,也不會讓他看到她失控,她知道最好的報仇就是不為所動。

  「我現在沒有男朋友,但之前那幾個……毫無疑問的都愛我愛得不得了。不過我很好奇,你的女朋友又是怎麼能忍受你的惡劣?」

  「我現在沒有女朋友,但之前那十幾個……毫無疑問的都希望我能回頭。」

  「十幾個? 」她有沒有聽錯,那些姊妹有被虐狂嗎?居然能跟這種壞男人交往?

  「這算是妳的問題?」

  「如果你願意回答的話。」

  「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十八個吧。」他頓了一下又問。「妳呢?妳有幾個?」

  「九個。」她忽然想衝出去立刻交十個男友,至少也要比他多一個才行。

  他點點頭,像個前輩鼓勵後輩那樣說:「很好,妳快跟上我的成績了,從個位數變成十位數。」

  「所以說……你是一個花花公子?」拜託,他憑什麼啊?除了一張帥臉、一副完美身材、一份成功事業,還有好手藝、好房子、好車子……可惡,他確實有某些吸引人的條件。

  「大家都這麼說。」他給她一個標準微笑,大眾情人的微笑。「不過我必須自我澄清,我只是不善拒絕。」

  「屁啦!」她忍不住發飆,但是立刻收回,畢竟失控就表示她無法冷靜。「喔抱歉,我剛才好像放了個屁,希望你不介意。」

  他眼中笑意加深,故作禮貌說:「放屁是很正常的生理現象,我當然不介意。現在換我發問了,妳是不是一個花花女郎?」

  「大家都這麼說。」她模仿他的語氣,要裝就一起來裝。「不過我必須自我澄清,我只是太心軟了。」

  「很好,妳還有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她沒想清楚自己要問什麼,出於直覺就開了口。

  他先是「嘖嘖」了兩聲,睜大無辜的雙眼說:「沒想到我們進展得這麼快,已經到了喜不喜歡的地步,才認識半天而已,妳會不會太心急了?」

  就知道他不會放過她,壞心的傢伙。「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回答你。」

  「首先,我沒有不喜歡妳,因為喜不喜歡都需要費點力,坦白說我只是覺得無聊,而妳剛好出現了,看妳氣呼呼的樣子還挺好玩的。」

  「你……你把我當玩具?」從小到大她是父母心目中的公主,就算他們離婚也不改對她的寵愛,至於大部分的男人也都對她愛慕有加,這是第一次有人膽敢把她當玩具!

  「妳先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回答妳。」

  「好,我確實很心急,因為我不懂我哪裡惹到你,這明明是一樁好生意,雙方都能獲利,我不希望私人因素把它搞砸了。」希望他有足夠的理智,足以認清現實,別再浪費彼此時間。

  「嗯,我瞭解妳的意思了。」

  他的回答不痛不癢,她明白他還是無意談公事,看來只有談私事的分了。「現在請你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把我當玩具?」

  「這個嘛……」他做出為難表情,甚至低頭歎息,直到她等得不耐煩,他才抬起頭說:「答案是……妳猜對了。」

  「蔡曜竹!」

  面對她的怒氣衝天,他倒是一派輕鬆。「我煮飯,妳洗碗,我要回房休息了。」他站起身走上樓,甚至哼起歌,顯然心情極佳。

  腳步聲終於遠離,一連串法文髒話卻在室內流竄。「Merde!Enculer!Fumier!Connard……」

  韋柔伊雙手抓著桌沿,滿腔怒火正隨急促呼吸而沸騰,蔡曜竹絕對是她見過最讓人抓狂的傢伙,在此她要向聖母瑪利亞、媽祖林默娘、耶穌基督、穆罕默德、釋迦牟尼佛發誓,不管用任何方式、任何代價,她一定會讓他跪倒在她腳邊,懇求她大發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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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清晨五點,蔡曜竹不耐煩的站在客房前,他已經敲門敲了五分鐘,這女人是睡死了還是怎樣?

  「快點起床!我要出門了。」

  韋柔伊終於打開房門,臉上帶著濃濃睡意。「拜託……這麼早要去哪裡啊?」

  他看到她的細肩帶睡衣,黑色,蕾絲,薄紗,致命,再加上她裸露的雪白肌膚,肩頸、低胸、長腿、完美,忽然他忘了該怎麼呼吸。

  他想起自己十六歲的第一次經驗,好像也沒這麼全身緊繃、呼吸困難。

  「你看夠了沒?」她雙手抱在胸前,嘴邊有抹笑意,似乎很滿意她對他的影響力。

  他咳嗽兩聲,總算回神道:「我要去農場,早上六點就開工,給妳十五分鐘準備,等吃完早餐妳就得離開。」

  「關於我們的合作……」

  「我不跟妳談生意。」他轉身走下樓,不給她機會說完話,但他聽到她的冷哼,知道這女人不會輕易放棄,或許……他也希望她不會放棄?十五分鐘後,韋柔伊準時出現在飯廳,用力把行李袋丟到地上,顯示她的怒火沸騰,她穿著一件紅色連身裙,還有一雙紅色高跟鞋,一頭波浪長髮披在肩後,整個人看來就像團火。

  蔡曜竹覺得手癢癢的,很想摸看看她的秀髮,但他提醒自己不該玩火。

  「吃。」他知道她可能不習慣早起,特別煮了濃縮咖啡,還有水果色拉、西紅柿海鮮湯和蘑菇煎餅,她應該會愛吃吧?

  昨晚他們雖然唇槍舌戰,她還是吃了不少東西,他喜歡看女人享受美食,他無法忍受減肥過度、厭食成病的女人,生命不該浪費在那些無聊的事情上。

  「這麼早,我沒胃口……」她坐到餐桌前,仍是一臉愛困樣。

  「吃不下的話,妳可以先走。」他拿出一張紙,稍早他已替她畫好迷宮出路。

  「這是一張簡單的地圖,就算路癡也能開到台南市。」

  「蔡董!」她神情惱怒,雙手拍桌說:「我知道我弄壞你的菜園,你對我很不爽,但是每個人都會犯錯,我又不是殺人放火,而且我很有誠意,你一定要給我機會,不然我不會走的!」

  拜託別人是這種口氣嗎?好像他欠她幾百萬似的,誰來教教她商業禮儀?但他必須承認,自從見到她的第一眼,無聊這兩字就從他腦中消失了。為了謀殺無聊,他能容忍到什麼程度?剛才他一邊做早餐一邊思考這問題,或許他應該給彼此一個機會。

  「如果妳能住在這裡一個禮拜,跟著我跑來跑去,我就考慮跟妳談生意。」這話說起來連他自己也覺驚愕,但仔細想想,有什麼提議能比這更有趣?

  她的表情除了詫異還有懷疑。「一個禮拜?你想對我做什麼?」

  「我如果想對妳做什麼,昨天半夜就出手了,我只希望讓妳體驗農場生活,順便讓我自己享受吵架的樂趣,妳應該可以瞭解我是個無聊的傢伙。」她只是一個新奇的玩具,擁有絕佳的娛樂效果,他不會也不該對她出手,即使她像伊甸園的蘋果那樣誘人。

  「好,成交!」她的笑容志得意滿,從原本的生氣、困惑到堅定,表情豐富極了。

  「妳不用考慮一下?都市和鄉村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人生就是挑戰和冒險,沒什麼好考慮的。」她喝了一口咖啡,瞪大眼對他說:「我要吃飽了才有力氣跟你鬥,哼!」

  他只是微笑以對,她的反應正如他所預期,她是一個勇往直前、不懂害怕的女人,或許太沖又太蠢,但絕對不會讓他感到無聊,未來一個禮拜精采可期。

  韋柔伊給自己裝了一大盤色拉,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得叫快遞把我的衣服鞋子送來,現在我穿的是最後一件乾淨衣服了。」

  「妳不能再穿裙子和高跟鞋,下午我帶妳到台南市買些正常的東西。」在農場本來就無須花枝招展,但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希望把她包得緊緊的,別再露出引人遐思的肌膚。

  他的發言冒犯了她,只見她皺起眉問:「什麼叫正常的東西?你對我的服裝品味有意見?」

  不管她穿什麼衣服,他都確定她美得足以引人犯罪,但他必須提醒她:「妳最好搞清楚,我的工作地點是農場,不是時尚雜誌社,也不是服裝發表會。」

  她冷哼一聲。「好,既然是你要我買的,我就要花你的錢,怎樣?」

  「錢不是問題,妳才是最大的問題。」他忽然有點後悔,他幹麼給自己找麻煩?帶女人逛街買衣服絕對不是他愛好的休閒活動。但在這同時他又覺得滿足,他們之間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他已經不記得上次這樣邊吃邊聊是什麼時候。事實上,他不喜歡帶任何人回家,除了那幾個好哥兒們,對於旁人他總保持適當距離,即使紅粉知己也不例外,表面上他很有女人緣,但他不覺得自己真正愛過。為什麼他會讓韋柔伊住進他的屋子,又要求她跟他生活一個禮拜?算是一種自我挑戰吧,他對她的興趣應該不會超過七天,只要等他膩了、煩了,事情又會回到原點,就這麼簡單。

  「我要戳你、咬你,把你吃光光!」韋柔伊把怒氣發洩在食物上,吃喝之後發出滿足歎息。「好飽,我不行了……我來洗碗,我得做點運動,不然一個禮拜以後我會穿不下這件裙子。」

  「別擔心,我會買新衣服給妳,包括新的內衣。」他發現自己相當期待,他喜歡有肉的女人,在他看來她還是太苗條了。

  「你給我安靜點,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她用力瞪了他一眼,端起盤子走向廚房,他立刻站起身尾隨她。「可是我想跟妳說話。」

  他彷彿回到童年時光,看到可愛的女生就想欺負……等一下,這女人哪能算可愛?她除了臉蛋漂亮、身材惹火、個性嗆辣、機智幽默… …她確實有股致命吸引力。

  「就不要讓我拿到菜刀,否則你就死定了!」

  「妳有菜刀我有鋤頭,妳覺得誰會先殺死誰?」

  「吼。。閉嘴!」

  用過早餐後,韋柔伊毫無意見的坐上蔡曜竹的車,經過昨天的迷路慘案,她非常樂意讓別人開車、由別人帶路,因為她完全做不到,喔耶,承認自己無能真開心。

  「嘿,你們農場有多大?種了哪些蔬菜?是怎麼通過有機認證的?」

  她以為自己的問題很正常,應該可以得到正面響應,但他總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只見他面無表情的說:「妳看了就知道。」

  「你這男人很小氣耶,回答幾個問題有這麼難嗎?」

  「百聞不如一見,我給妳再多信息都不如妳親自見識,就像農村和種菜這兩件事,我希望妳能真正體會,或許妳會因此懂得欣賞和珍惜。」

  「你說得好像我是個被寵壞的小孩,你根本就不認識我!」她氣壞了,這男人憑什麼評論她?沒錯,她承認爸媽對她非常寵溺,但她從十六歲就開始打工(雖然不是服務生而是模特兒),在學業和工作上也力求表現,就算她幾乎不曾離開都市生活,也不代表她就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

  「妳也不認識我,不是嗎?」

  他對她的怒氣似乎已經習慣,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但她還是不能習慣,為何他總能輕易讓她情緒失控?「如果可能的話,我一點都不想認識你。」

  「彼此彼此。」

  就在緊繃的氣氛中,他們抵達了菜王農場,韋柔伊一下車就好奇張望,昨天她只看到一處網室(而且是半毀的),今天才看到大致規模,放眼望去約有十多公頃,規劃得井然有序,讓她對菜王的稱號有了初步認識,這男人的成功並非偶然。

  好吧,也許他說得有道理,如果她能親自學習,會比直接得到答案更有意思。

  但不知為何,現場員工都停下動作,一臉驚恐的盯著她,像是怕她又開車追撞,真是的,今天就算出事也不能怪到她頭上。

  「蔡董、韋小姐,你們早!」那個叫阿彬的男人上前招呼,笑容中帶著驚訝。

  「這是我的助理廖文彬,這是Bella 餐廳的採購經理韋柔伊,也是我的貴賓。」

  蔡曜竹替他們做了簡單介紹,她很訝異他還記得餐廳的名字和她的職稱,或許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但聽他說什麼貴賓還真做作,她根本就是他的玩具!

  「韋經理,很高興又看到妳,而且是我們蔡董開車。」廖文彬吃吃一笑。韋柔伊翻了個白眼。「既然有現成的司機,我何必自己開車?」

  蔡曜竹咳嗽一聲,似乎有點不自在。「阿彬,韋經理會在台南待一個禮拜,她可以自由進出農場,如果她有什麼想知道、想嘗試的,你交代大家盡量配合她。」

  「是,我們一定讓韋經理賓至如歸!」廖文彬對老闆當然唯命是從,轉向貴賓問:「對了,請問妳昨晚住哪兒?需不需要些什麼東西?」

  韋柔伊指向身旁男人。「我住他家。」

  「喔〞〞」廖文彬笑得好不曖昧,昨天大吵特吵的兩人,果然炒得非常火熱。

  「我們蔡董就是這麼好客,他有沒有請妳吃什麼好料的?」

  「他煮飯,我洗碗,他的手藝很好。」韋柔伊誠實作答,同時注意到蔡曜竹表情尷尬,幹麼,男子漢敢作敢當,他們就是一起住、一起吃沒錯啊。

  看老闆臉色不對,廖文彬不再多問。「蔡董,提醒你一下,晚上七點有個應酬,在遠東大飯店。」

  「知道了。」蔡曜竹走向第一座溫室,發現身旁女人沒跟上來,回頭抓起她的手說:「發什麼呆?不跟著我,保證妳馬上迷路。」

  這座農場確實大得需要一份地圖,但她還不想對他承認自己的無能。「難道我不會問路嗎?」

  「妳連中文都講得怪怪的,我看妳也不會說台語吧?」

  「你就這麼瞧不起我?」她嘟起嘴,明白自己沒什麼立場辯駁。「是啦,我聽不懂也不會說台語,但我可以現在就開始學。」

  「好,跟著我說一句,糙零呆。」

  「糙零呆……什麼意思?」她直覺這不是好話。

  「乳臭未乾。」

  可惡,他根本是拐著彎在罵她。「你的嘴巴很臭耶!不罵人是會發癢還是會斕掉?」

  「我的嘴巴是很臭,但妳的嘴巴會放屁。」他故意皺起鼻子,像是聞到一股惡臭。

  「屁啦!」她忍不住如他所願的咒罵,前任男友哪個不是深深迷戀她的紅唇?

  只有這男人敢說她嘴臭,就不要哪天哀求她給他一個吻,等著瞧!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走進溫室,員工們都用好奇又好笑的表情盯著他們,畢竟不是常有機會欣賞這種好戲。直到這時,韋柔伊才發覺蔡曜竹仍握著她的手,奇怪,感覺怎會如此自然,她甚至沒想到要掙脫,但是當然她也不能繼續沈淪,二話不說就甩掉他的手。蔡曜竹沒哈反應,自顧自的巡視起菜園,兩人各自行動,韋柔伊找了幾個員工攀談,一開始他們都非常害羞甚至惶恐,可能以為她是老闆的貴客,或是因為她混

  血兒的外表,說話時居然還會結巴。

  但她很快就突破他們的心防,大夥兒有說有笑的,不是她自誇,她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能得到,除了蔡曜竹那傢伙,他滿身都是地雷,一踩就炮聲隆隆。

  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韋柔伊相信她不用菜王幫忙也能認識蔬菜,但就在她低頭觀察的時候,一個紅色小玩意兒爬上她的紅色高跟鞋。

  「有蟲!」她放聲尖叫,轉身撲向最靠近的一個人,剛好就是菜王本人。

  「冷靜點。」蔡曜竹看到在她鞋頭的小東西。「菜園裡有蟲很正常,而且這不是害蟲,只是小瓢蟲而已。」

  「我最怕的就是蟲!」她把臉埋在自己雙手中,連看都不敢看。「拜託你快點把牠抓走,牠會爬到我的腳上,我隨時可能會暈倒!」

  「好吧。」他彎腰抓起那隻小蟲,拿到她面前說:「妳要不要看一下?其實牠長得很可愛。」

  「不要靠近我!」她立刻跑到他身後,打死也不敢接受他的提議。他卻故意轉過身,右手握住她肩膀,左手握著那小蟲。「怕什麼?妳不是很勇敢嗎?」

  「你……你是故意要嚇我的……你太過分了!」她不斷後退,他不斷逼近,終於她無路可逃,蹲下來抱住自己的膝蓋,莫名其妙的就哭了。

  她平常不會輕易掉淚的,她最討厭在別人面前示弱,而眼淚是弱者的象徵,她不願也不屑用淚水博取同情,但今天她是怎麼了?只是一隻無害的小蟲,只是一個無聊的男人,五歲小孩都比他成熟,卻讓她忽然感到好脆弱。

  一聽到她的哽咽,蔡曜竹丟開小瓢蟲,蹲到她面前低聲說:「抱歉,是我不好。」

  她用力抹去淚滴,倔強道:「你離我遠一點就好了,你走開,我還要繼續參觀。」

  「妳穿著高跟鞋,不能走太久。」他扶起她的肩膀,讓她靠著他站好。「到我辦公室,妳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妳。」

  他幹麼突然變得這麼溫柔?難道男人都捨不得女人掉淚?她不認為他有這麼好收服,但他眼中的歉意看來是真心的。

  「你用不著可憐我。」他的雙手放在她肩上和腰間,只是扶她站起來而已,為什麼還不放開?更奇妙的是,有一股電流從他手中傳來,該不會是她的幻覺吧?

  「妳一點都不可憐,妳只是……」他搖搖頭,似乎找不到適當形容。

  她不耐煩的問:「到底是什麼?我撐得住,反正你的狗嘴吐不出象牙,這句成語我沒用錯吧?」

  「是什麼都不重要,走!」他握起她的手就走向門口。

  雖然他把她惹哭了,她並不討厭他的碰觸,真古怪了,接著她想到某件大事。

  「你的手是不是有碰到那只蟲?別碰我!」

  「放心,我這隻手沒碰到蟲。」

  「騙人!你一定又在耍我。」她不能把他當作成熟男人,他的心智年齡還不到五歲!

  「妳別神經兮兮的好不好?」

  「還不都是你害的?」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走遠,沒發現其它人都在旁觀望,因為強忍笑意而臉部抽筋,直到他們離開現場,笑聲終於徹底爆發……

  進了辦公室,蔡曜竹讓韋柔伊坐在他桌旁,拿自己的筆記型計算機給她用,打開幾個檔案數據,有農場的生產數據、餐廳的合作契約,心想這樣應該夠補償她了吧?他真沒想到自己會那麼幼稚,更沒想到她會說哭就哭,她不像是那種用眼淚威脅男人的女人,她太驕傲了,但再驕傲的人也有弱點,都怪他把她逼到了極點,為此他有股強烈罪惡感。

  「妳看看有什麼問題,隨時可以跟我討論。」

  韋柔伊先是盯著計算機屏幕,又瞇起眼轉向他說:「你變臉變得好快,一下陰天一下晴天的,等一下是不是要天打雷劈了?」

  「少囉唆!要看就看,不看拉倒。」

  「雙面人!不對,你是千面人!」

  她的發言總是妙不可言,即使是罵人的時候,他只能搖頭苦笑,打開另一台電腦處理公事。

  當她開始研究資料,他不禁偷瞄她幾眼,她專心的模樣像個好學生,他相信美女也是有腦袋的,但很少美女又有腦袋又有個性,或許他剛好碰到了人間極品?

  「你是怎麼找到這些通路的?淨收益很高耶!」

  「一般說來,農民的出貨價只有零售市場的兩成,八成的利潤都被中盤商拿去了,但其實台灣就這麼小,何必走傳統產銷的通路?我一開始就決定自產自銷,直接送貨給客戶,至於管道的話,只要人脈廣、產品好,打響口碑就不成問題。」

  他以為自己給了相當完整的回答,沒想到她敲一下他的肩膀說:「少來了,說得這麼簡單,其實過程很辛苦吧?」

  她是怎麼看穿他的?外人都以為他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猶豫了一下終於說:「確實辛苦,我有幾個朋友幫了很多忙,妳聽過本土之王嗎?」

  「我回台灣工作才三個月,只認識你一個菜王。」

  「除了我,還有果王、米王、花王和地王,我們年紀差不多,但個性差很多,住在不同縣市,他們都是我的好兄弟,比我的家人還要親近。」他也不知自己怎會告訴她這些,感覺她就是能瞭解。

  她又敲一下他的肩膀,沒有攻擊的意思,而是友善的表現。「真看不出來你這麼有人緣,他們除了比你的家人親近,也比你的女朋友重要,你一定常被抱怨對吧?」

  她又說對了,他的前女友們經常抱怨,不管何時何地,只要哥兒們一通電話就能把他帶走,就算他們正在床上辦事也一樣。

  「放心,妳沒有機會抱怨,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的。」他很確定他不想玩火,只是找點樂子,幾天後她就會回到台北,他繼續留在台南,除了買菜賣菜,他們始終是兩個世界。

  「哈!大情聖,你又在作夢了。」她諷刺一笑。「我絕對不會成為你的第十九任女友,而且我的第十任男友必須是十全十美,你連及格的分數都拿不到。」

  「最好是這樣。」他應該高興兩人能有共識,但一想到她的第十任男友,他心底有種古怪的感覺,當然不是嫉妒或什麼的,只是很難想像有誰配得上她?

  安靜了一會兒,韋柔伊又有問題了。「不用農藥的話,要怎麼消滅害蟲?」

  「方法多得很,採用有機堆肥、不同蔬菜的輪作,都可以預防病蟲害,還有一些天然的殺蟲配方,像是硫磺、石灰、木醋液、香茅油、樟腦油、苦楝油,就看怎麼搭配運用。」

  她睜大眼讚歎道:「聽起來好科學、好專業!」

  「因為我是一個專業的農夫,妳現在才知道?」

  她搖搖頭,確實不怎麼知道。「你跟我想像中的農夫完全不一樣。」

  「可惜沒有人辦農夫選美,不然我應該是農夫先生第一名。」

  「對啦、對啦,最臭屁的第一名!」如此對話越來越沒營養,他卻忍不住享受其中,新玩具的功能可真多,能吵能罵又能讓他笑。

  一整個上午就在辦公室度過,蔡曜竹打了幾通電話,找來幾個員工談話,韋柔伊一直坐在他身邊,不時提出問題,像是他的合夥人似的,他確定她修過管理學科目,也有一些實務經驗,在農業界算是新手,卻頗有見解。

  午餐時間終於來到,笑咪咪的廖文彬端來兩個餐盤。「蔡董、韋經理,該吃飯嘍!」

  由於日夜輪班制度,加上附近沒半家餐廳,農場內設有廚房和餐廳,負責料理員工的三餐,但蔡曜竹從未到餐廳用餐,一來他的飲食習慣特別,二來他就是有點自閉吧,儘管他是個沒有架子的老闆。

  「謝謝!」韋柔伊驚喜道:「你們也有供餐啊?跟我們餐廳一樣,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兩位請慢用,不打擾了。」

  廖文彬離去前笑得很燦爛,蔡曜竹猜想早上的「蟲蟲危機」已傳遍農場,真不知他是哪根神經不對勁,居然在員工面前上演鬧劇,看看身旁的女人,他肯定還會有續集……

  韋柔伊開始用餐,她不是那種邊吃邊工作的人,倒是他自己不太專心,不時觀察她的吃相。「好吃嗎?」

  「不錯啊,但比不上你煮的。」

  他的胸膛怎麼忽然挺了起來?在他能找到原因之前,他的嘴巴已經先回應了:「妳喜歡吃什麼菜?我再煮給妳吃。」

  「我相信你煮的我都會喜歡。」她回答得毫不猶豫。「對了,你為什麼只吃部分的海鮮和植物?」

  「種菜種久了,大概心有靈犀吧,加上環境污染什麼的,我盡量只吃自己種的東西,還有我媽因為宗教吃素,我從小就很少吃肉。」

  她點點頭,主動分享自己的經驗。「我是從小就怕看到動物屍體,更別想叫我拿牠們來煮,我也不喜歡去動物園,我覺得牠們關在裡面很苦悶。另外你已經知道了,我很怕昆蟲,我無法想像有人吃蟲,剛好我爸因為健康吃素,又開了蔬食餐廳,我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我能瞭解。」她的心軟跟她的倔強成了強烈對比,但他就是可以瞭解,而先前在溫室的突發事件,讓他見識到她的弱點,一個很可愛的弱點。忽然他又想到,過往女友沒有一個飲食習慣跟他相同的,這位有腦袋、有善心、有幽默感的美女,就坐在他身邊跟他分享一樣的食物,該說是巧合還是命運?

  用過午餐,蔡曜竹對身旁女人說:「該走了。」

  「去哪兒?」韋柔伊還沒得到答案,卻已合作的關上計算機。

  「跟我走就對了。」他握起她的手,感覺已變成了習慣,甚至不在乎員工們會怎麼看。

  韋柔伊只是「哼」了一聲,沒抗議他的動作,隨他走到停車場,他很高興她沒甩開他的手。

  以往他就算交女友也不喜歡牽手走路,他不是那種黏答答的男人,但是現在……因為他怕她迷路,怕她碰到蟲,怕她穿高跟鞋會跌倒… … 他在騙誰啊他?

  承認吧,他就是想牽她那好暖的小手,就是莫名其妙的不想放開她,至於原因……改天再想好了,今天沒空。

  上了車,他們出發前往台南市,沿途風景逐漸從鄉村轉為城鎮,韋柔伊拿出手機打了通電話。

  「Daddy,我要在台南多留幾天,你不要太想我喔!」

  她喊她父親的聲音好撒嬌,蔡曜竹聽了不禁微笑,雖然她罵人毫不留情,在爸媽面前卻是小女兒姿態。同時他也想到,當她跟男友相處的時候,不知是否會更溫柔、更嬌媚?

  「除了談生意當然還要到處玩,你不用擔心,蔡老闆他人很好,還要帶我去購物……我要是拿不到合約,怎麼有臉回去見你……我知道了,你很愛念耶,你要記得吃藥,au revoir!」

  蔡曜竹聽得懂那是「再見」的意思,她說起法文相當性感,他開始羨慕她的法籍男友們,光聽到那嗓音就腿軟了吧。

  等韋柔伊掛上電話,他才問:「妳跟妳爸感情很好?」

  她甩一下長髮,甜蜜笑道:「那當然,我爸媽都超愛我的,我也超愛他們的,雖然他們離婚了,我一樣是他們的小公主。」

  他點個頭,對自己的情況沒哈好說,她察覺到他表情有異,主動問:「難道你跟你爸媽感情不好?」

  「無可奉告。」

  「小氣鬼,等買衣服的時候,我要把你的卡刷爆!」

  「妳高興就好。」她的娛樂價值頗高,他理當付帳。她卻否決了自己剛才說的話。「開玩笑的啦,我怎麼可能花你的錢?我自己有錢。」

  他應該感到驚訝,居然有女人不想花男人的錢,但他又覺得理所當然,因為韋柔伊不是普通女人,她總是自有主見。

  「台南是我的地盤,妳不准付錢。」

  「憑什麼?你是黑道大哥?」

  「妳跟我在一起,當然是我付錢,不然我的面子哪裡擺?」

  她杏眼圓睜,放聲怒罵:「你有病啊?大男人主義這麼嚴重,肯定沒藥醫了,就算你交九十九個女朋友也沒用!」

  「妳自己還不是有問題?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妳以為現實生活跟小說、電影一樣嗎?」

  「你管我?我就是要追求真愛不行啊?告訴你,我的第十任男友就是我最後一任男友,而且會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親、我一輩子的情人!我們要一起變老、一起回憶,還要手牽手一起死掉!」

  說到最後她簡直是用尖叫的,他能感受她的堅決意志,也承認這個夢想非常吸引人,但他想像不出誰會是那個幸運兒?

  「很好,結婚的時候記得通知我,我一定要親眼目睹,到底誰會是那個倒霉鬼?」

  一路上都有音樂陪襯,但他們的聲音早已蓋過音樂,不是大吼就是大笑,蔡曜竹發覺自己上癮了,他喜歡這種相處方式,不用當王子、紳士或好人,亂扯一通也沒關係,她只會比他更瘋狂。

  這女人有種魔法,他最好小心點,他可不想手牽手跟她一起死掉,但是……那畫面似乎挺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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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韋柔伊沒想到台南市會這麼美,馬路不算寬敞但很整潔,成排的行道樹形成綠蔭,還有許多優雅的古老建築物,步調不像台北那樣緊湊,而是一種輕緩、祥和的氣氛,頗能沈澱人心,她不禁幻想在這裡開家Bella分店。當她好奇地盯著車窗外,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坐在駕駛座的蔡曜竹對她說:

  「台南不比台北熱鬧,但是該有的都有,妳應該還可以接受吧?」

  她轉過頭,用抗議的語調說:「拜託,這裡超美的好不好?」

  「是嗎?」他微笑了笑,似乎很滿意她的答案。

  來到百貨公司,蔡曜竹把車停在地下室,等兩人都下了車,他握起她的手走向電梯,彷彿這是最理所當然的一件事,但她覺得不太對勁。

  「嘿!我不是小孩子,你不用拉我的手。」

  「妳會迷路,妳會失蹤,會被人蛇集團賣掉,還會被偷走好幾個器官。」

  他怎能一臉嚴肅說出這種蠢話?她呆了幾秒鐘才說:「乾脆把我放到你口袋裡好了!」

  「妳知不知道有款遊戲叫口袋寶貝?就是養寵物的在線遊戲,我的手機裡面有下載,妳想不想玩?」

  「夠了,我真是服了你!」什麼鬼話都能扯,幹麼不去當政府發言人?

  當兩人走進電梯,裡面已有不少客人,他牽著她走到角落,把她摟近一些,形成一道人肉保護牆,靠在她耳邊說:「妳應該買幾套休閒服,還有平底鞋,最好是布鞋。」

  「買就買,你以為我只會穿得美美的?」她本來就有各種造型,隨心情而改變,但現在那不是重點,因為他的呼吸就在她頸邊,體溫透過襯衫向她襲來,她忽然無法思考,膝蓋也為之發軟……老天,她該不會對這男人有感覺了吧?

  隨著樓層往上,更多客人湧進電梯,他們僅有的空間變得更狹小。

  「今天不是週末,人還這麼多。」蔡曜竹的聲音有點惱怒,雙手一伸就把她抱在懷中,不讓其它人有機會碰到她,還瞪了前方一個陌生男子,像是在警告對方別再靠近。

  韋柔伊只是點個頭,心想他這算是保護還是佔有慾?她不太肯定,畢竟他說過他們兩人沒有可能,但他的所作所為全都很矛盾!仔細回想起來,他一開始的態度是很差勁,但他讓她住進他家,煮飯給她吃,帶她認識農場,還要買衣服給她,除了拿蟲嚇她這件事太超過,大部分時間他都對她挺好的,雖然他也很會鬧她、逗她,但那無所謂,她享受跟他鬥法的每一秒鐘。

  這男人到底把她當成什麼?她不認為只是玩具或寵物,當然也不是生意夥伴,說不定根本談不成生意呢!或許他自己也還沒有結論,她決定靜觀其變,女人總是很敏感的,當某些事發生的時候,她會察覺到最細微的變化。

  「我們到了。」他摟住她的腰,帶她走出電梯,面色不善,門前兩個男人立刻後退一步。

  等電梯門關了,她才問他:「台南的色狼很多嗎?」

  「啊?」他愣住了,顯然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

  「剛才在電梯裡面,你好像很怕我會被色狼騷擾?」

  「呃……」他的手離開她的腰,轉為牽起她的手。「是啊!聽說電梯之狼很多,妳絕對是他們下手的第一目標,我不能讓妳對台南的印象變差。」

  騙子!最大的色狼其實是他吧?但她不想戳破他的謊言,只是在心底大笑,身為一個成熟又有歷練的女人,她不會傻到忽略他的言行不一,然而她也知道時機尚未成熟,就看著辦吧!來到運動休閒服裝部,他們同時選定某家品牌,原來兩人都是該牌愛好者,他們的共同點還真不少。韋柔伊選了幾件衣服試穿,當她走出試衣間,蔡曜竹朝她看了幾眼,隨即對一位男店員說:「好,這套我們要了。」

  她聽了當然抗議:「嘿!我還沒選好,你就替我做決定了,你以為你在幫你女兒買衣服?」

  「出錢的是老大。」蔡曜竹雙手抱在胸前,一臉沒得商量的模樣。

  「我會自己付帳!」

  兩人瞪著彼此,氣氛有些緊繃,男店員在一旁笑道:「小姐,妳跟妳男朋友感情真好。」

  韋柔伊立即否認。「他才不是我男朋友!」沒有追求也沒有告白,哪有資格做她的男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在鬥嘴嘛!」男店員仍是滿臉笑,並不相信韋柔伊的說詞,只當這對冤家是在鬧脾氣。

  蔡曜竹上前摟住她的肩,歎息道:「柔伊,妳再怎麼生氣,也不能說我不是妳的男朋友,妳知道這對我打擊有多大嗎?」

  「你去撞牆啦你!」她往他胸口一槌,讓他知道什麼叫打擊。

  男店員搖搖頭,出面主持公道。「小姐,妳男朋友陪妳逛街,還幫妳買衣服,妳要知福惜福啊。」

  「你不懂,這傢伙是個大騙子!」

  「妳男朋友一表人才,又肯替妳付錢,就算被騙也沒關係。」

  「Mon Dieu!」我的天,現在是怎樣,她變成不知感恩的壞女人了?

  蔡曜竹含笑握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一吻。「Mon amour !」

  他竟敢喊她「我的愛」?當真以為他是情聖再世?沒關係,要玩就來玩,兩個人才能跳探戈,一進一退,遊戲才會更有趣。

  「曜竹〞〞」她的語氣轉為嬌柔,把小手放到他胸前。「人家等會兒還要買內衣,你也要幫我選喔!」

  蔡曜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嗽了好幾聲才說:「沒……沒問題。」

  男店員一聽就熱心建議:「走廊走到底就有內衣部,我帶你們過去。」

  「不用麻煩了。」蔡曜竹立刻搖頭。

  「太好了,那就麻煩你嘍!」韋柔伊挽住「男友」的手臂,決定給他最致命的打擊。

  換過衣服、迅速結帳後,兩人來到內衣部門,經由男店員的熱情引介,每位櫃檯小姐都知道他們是情侶了,先是一陣招呼和恭維,隨即介紹多款內衣和睡衣。

  「都好漂亮喔!」韋柔伊轉向身旁男人問:「剛才你不是主動幫我挑衣服,現在怎麼不說話了?」

  蔡曜竹吞了一下口水。「就像妳說的,全都很漂亮。」

  「可是我不能全買啊,家裡已經有很多了,我看我買兩套內衣褲就好,還需要一件睡衣,這樣會不會花你太多錢?」

  「不會……我很樂意。」

  聽到蔡曜竹這麼說,一旁的櫃檯小姐發出羨慕歎息。「妳男朋友對妳好好喔。〞」

  「對啊,他愛我愛得要命,可是他常常太心急,弄壞了我好幾件……」韋柔伊沒把話說完,已經惹得櫃檯小姐臉紅輕笑,蔡曜竹則是表情僵硬如鐵,彷彿有人猛踢他雙腿之間。

  最後,韋柔伊總算挑了幾套要試穿,在走進試衣間之前,她嘟起小嘴說:「曜竹,你可以進來幫我看看嗎?沒有你的意見,我無法做決定。」「柔伊……」他大大喘了幾口氣。「我想這不太好吧?」

  「可是……如果我買到你不喜歡的款式,你會不會生我的氣?」她拿起幾件蕾絲輕薄小物在他眼前晃蕩,故意讓他眼花撩亂、心猿意馬。他倒退了一小步,似乎已到忍耐邊緣。「我相信妳穿什麼款式都很美。」

  「好吧!真可惜你不能幫我調整肩帶,還有幫我撥好胸部……」

  「撥……撥什麼?」他眨眨眼,不太確定自己聽到什麼。

  她的指尖輕撫過他的臉,哇哈哈,這男人的臉正在發燒。「你不知道嗎?女人穿胸罩的時候,要彎腰把胸部撥好,才能變得集中堅挺啊。」

  「喔!」他發出近乎痛苦的低吟,咬牙道:「抱歉……我得去一下洗手間。」

  「嗯,快去吧。」她踞起腳尖附在他耳邊,用她最性感、最慵懶的聲音說:「你也知道,憋太久對身體不好呢!」

  他倒吸一口氣,幾乎是落荒而逃,而她在心中狂笑,百貨公司購物篇,女方大勝!

  花了兩個多小時總算買齊東西,他們決定到百貨公司的美食街,基於某些理由,兩人都是口乾舌燥,腎上腺素直升……當他們坐在餐桌前喝果汁,蔡曜竹還有點坐立難安,想到剛才那挑逗的一幕,種種遐思又浮上腦海,眼前這女人絕對是魔鬼,哪天害他中風也不奇怪。

  「提醒我千萬別再陪妳逛街,我怕我會短命。」

  「哼!」韋柔伊挑起眉盯住他。「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

  他正想回嘴,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阿竹?」

  不會吧?他緩緩轉過頭,歎口氣說:「媽,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超市買東西。」宋昭瑩提起購物袋回答了兒子的問題,但注意力完全放在兒子的女伴身上。「阿竹,這是你女朋友?」

  蔡曜竹很瞭解母親的思考模式,立刻澄清:「這位是韋柔伊小姐,她從台北來找我談生意。」

  宋昭瑩看到兒子身旁的提袋,裡面都是女人的衣物,瞇眼笑道:「逛街買衣服也是談生意?」

  「媽!」他就知道母親會想太多,這幾年來每當他交了女朋友,母親就開始研究婚紗、飯店宴會廳、坐月子中心,天曉得他收過多少資料,都快變成這方面的專家了,但重點是他一點都不想結婚!

  「害羞什麼?」宋昭瑩自動坐下,主動招呼:「韋小姐,妳好。」

  韋柔伊微笑道:「伯母妳好,請叫我柔伊,很高興認識妳。」

  「柔伊,真好聽的名字,人如其名,溫柔的伊人。」宋昭瑩喜孜孜的問:「妳跟阿竹認識多久了?」

  蔡曜竹在心底冷哼,韋柔伊絕對不是溫柔的伊人,她固執、驕傲、瘋狂甚至殘忍(在挑逗這方面),可愚蠢的他好像就喜歡這一款?

  「謝謝伯母的稱讚,我跟他才剛認識而已。」韋柔伊的聲音忽然變得好溫柔,可能是配合他母親的形容吧,而他的心因此不只融化了一點點。

  「我們家阿竹看起來很愛玩的樣子,其實他心地善良、工作認真,只是個性比較放縱,需要有個女人來管管他。」宋昭瑩一開口就是媽媽經,蔡曜竹聽了猛翻白眼,在這世上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人管,自由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是嗎?」韋柔伊露出好奇表情。「他看起來不太想被管的樣子。」

  那還用說?蔡曜竹只能苦笑,他明白韋柔伊是出於禮貌,才會回應這些無聊話題,畢竟他母親算是長輩,但他不希望母親有錯誤期待,任何事都不會發生在他和韋柔伊之間,別說結婚了,連交往也不會!不管她有多麼強烈吸引他,不管他是否還來得及收回……

  「我跟妳說啊,阿竹的兩個姊姊都是嫁到台北,逢年過節才能看到我的寶貝孫,我在佛堂當義工的時候,才有人會跟我說話,阿竹他有七年沒回家了,每次都是我打電話給他,一年見不到幾次面……」宋昭瑩像是難得遇到一個談心的對象,一開口就停不了。

  蔡曜竹決定打斷母親的話。「媽,妳不忙嗎?妳要不要先走?」

  「嘿!」韋柔伊對他皺眉,不贊同他的無禮。「我想跟伯母多聊一會兒。」

  「柔伊,妳不要生阿竹的氣,他一向都是這樣的,跟朋友比較親,跟家人很不熟,尤其是他爸……」

  「不要再說了!」一提到父親,蔡曜竹立刻提高音量,一旁客人驚訝的轉向他。

  韋柔伊拍拍他的手,柔聲安撫:「別激動好嗎?」

  他深呼吸幾口氣,站起身說:「抱歉,我不該大聲說話,但我想我們該走了。」

  韋柔伊不再反對,轉向宋昭瑩說:「伯母,不好意思,我們還有點事要忙。」

  「沒關係、沒關係,下次到家裡來吃飯。」宋昭瑩露出瞭解的微笑,眼中卻只有哀傷。

  「嗯,有機會的話。」韋柔伊的回答模稜兩可,蔡曜竹知道那是機會渺茫。

  「阿竹,你要多照顧自己身體,也要好好照顧柔伊,聽到沒?」宋昭瑩仍一廂情願認定他們是情侶,或許是身為母親的直覺吧。

  「聽到了,再見。」蔡曜竹懶得再否認什麼,直接握起韋柔伊的手,也不管母親會怎麼看,他只想盡快離開。

  沒多久,兩人來到地下室取車,一上車,韋柔伊立刻轉向他說:「我不瞭解你們家有什麼問題,但她畢竟是你媽,你可以對她客氣一點。」

  「我不想談這件事。」他明白她的反應算很克制了,她沒給他一拳還真奇怪,她跟她爸媽感情深厚,當然無法忍受他對他母親的態度。

  「不談就不談,是你的損失。」

  確實是他的損失,如果他肯開口傾訴,他確定她會懂他,但他怕的就是這樣,才沒多久的時間,她已經鑽進他內心深處,他從來不曾讓人如此靠近,即使是他的好哥兒們。

  把她留下原本只是為了好玩,也想讓她瞭解菜農的辛勞,事情發展卻逐漸脫軌,現在他不覺得好玩,只覺得危險。他的心是屬於自己的,他不希望被任何人束縛,尤其是一個性感又聰明的女人,她很可能會折磨他一輩子,他相信她有這本事。一路上兩人沒再說話,他衷心祈禱自己不會陷落得太快,至於自由如風,那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這是哪裡?」一下車,韋柔伊盯著眼前的住宅大樓問。

  「是我在台南市的房子。」蔡曜竹一手提起所有購物袋,一手握住她的手走向電梯,即使剛才他們在車上冷戰,他仍改變不了這習慣。來到電梯門前要按鈕,他還是不肯放開她,拉著她的手一起按,他住的地方在十二樓,直到要拿鑰匙開門,他才不太情願的放開她。

  韋柔伊默默觀察這一切,不知他是否有所察覺,他的言語是一回事、行為又是另一回事,她懷疑他有精神分裂症,忽冷忽熱,卻又莫名的依戀她。

  可惜她不是小女孩,她不吃這一套,如果他想要她,最好早點下定決心,表現出他最大的誠意,到時還得看她的心情,判斷他是否值得她的愛。

  進了屋,蔡曜竹把購物袋放到其中一個房間。「這是客房,妳看還可以吧?」

  「很好啊,謝謝。」她環顧四周,一樣是寬敞而簡潔的風格,沒有絲毫女性化的痕跡。

  「這是準備讓你那些好兄弟來住的吧?」

  「其實大家工作都很忙,但他們只要經過台南就會來找我。」

  「你們的感情真好。」

  他點個頭,打開衣櫃拿出枕頭和棉被,又從抽屜拿出牙刷和毛巾,替她準備過夜需要的東西,她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認真說來,這男人還挺貼心的,如果他不是那麼自我矛盾的話。

  「我記得有句成語叫狡免三窟,果然是真的,你有山上鄉和台南市的房子,還有你爸媽家。」

  他的表情立刻僵硬。「我爸媽家不算。」

  「你們到底有什麼問題?」

  「不關妳的事。」他望向窗外,彷彿她不存在。

  很好,他又開始耍自閉了,一副他們是陌生人的態度,但她拒絕接受這種差別待遇。「你爸媽有虐待你嗎?把你賣給別人當童工?還是逼你替他們還債?如果事情沒這麼嚴重,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們?」

  「我剛才說了,不關妳的事。」

  「你不能逃避一輩子,有天你會後悔的,他們很可能比你先走,到時你想回家也沒有家了!」想當年她爸媽離婚時,她也有過一段憤怒和叛逆期,但不到幾個月她就有所領悟,每個人都不是完美的,而生命太短暫,她不想浪費時間去怨恨,她選擇愛。他終於轉向她,冷冷給了三個字。「妳閉嘴!」

  「我偏不,怎樣?」

  他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肩膀,狠狠的吻住她,這個吻是憤怒也是羞辱,但很快的情慾佔了上風,兩人都因此失控了,舔咬著、吞噬著對方,旗鼓相當,誰也不肯讓步。

  這份吸引力從初見第一眼就存在著,只是被小心遮掩著、刻意迴避著,直到此刻再也無法壓抑。

  她知道他要她,從他的眼神、他的身體和他的言行,但不是用這種方法,她對他有更大的期待。

  「啪!」她總算推開他,甩了他一巴掌。「你說過對我沒興趣,還說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的,現在是怎樣?精蟲沖腦?」

  「抱歉,我保證不會再發生。」他深呼吸一口氣,故意諷刺笑道:「除非妳求我。」

  「作你的大頭夢!」

  他不在意的聳聳肩,再次警告她:「不要再提我家的事。」

  就這樣,他走出客房,留下她獨自沈思。吻了她就想逃?膽小鬼!她伸手輕碰自己的唇,嘴角緩緩揚起,她喜歡他的吻,她還會得到更多個吻,但絕對不是她求他,而是出於他迫切的渴望。

  二十五年來的人生中,她曾經錯愛過好幾次,這次她不會讓歷史重演。

  親愛的菜王先生,你逃不了多久的,你就等著愛上我吧!

  蔡曜竹迅速沖了個冷水澡,換上正式西裝和皮鞋,當他走到客廳,看到韋柔伊躺坐在沙發上,像只小貓蜷縮著身體,但他比誰都明白,小貓隨時會變老虎,剛才那一巴掌可真帶勁。

  糟糕,他該不會是被虐狂吧?居然想到她那一巴掌就興奮起來。

  「我要出門了,冰箱裡有食物,妳自己煮點東西吃。」一說完這句話,他居然有種罪惡感,好像自己有責任滿足她食衣住行的需求,但他們什麼都不是,為何他會想這麼多?以往都是女人急著照顧他,現在情況大逆轉,難道他除了有被虐的傾向,還是個婆媽型的小男人?

  當他大步走向門口,卻被她的聲音喊住。「嘿,你要去哪裡?」

  「有個生意上的應酬。」

  「我也要去!」她立刻跳起來,興致盎然。

  他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我想妳應該累了,不如待在家裡,看看電視,早點睡。」

  她嘴角一勾,露出曖昧笑容。「你是不是要去酒家?帶我去見識看看,聽說也有男公關不是嗎?放心,我會自己付錢,我一直很好奇,他們對女人真的很有一套嗎?」

  這女人總是讓他意外連連,天曉得她怎會想到那方面去?他從來不上酒家談生意,更重要的是,他不准她跟男公關有任何接觸,想都別想!

  「妳沒聽阿彬說是在遠東大飯店?」

  她吐舌做個鬼臉。「誰知道那是不是你們的暗號?」

  「妳想太多了。」他決定告訴她實情,否則依照她的脾氣,他今晚是別想出門了。「坦白說,今天的飯局上有一位蘇小姐,我跟她交往過,去年分手,如果妳出席的話,情況可能會有點尷尬。」

  「酷!」她的反應是笑容滿面。「我要找這位姊妹喝幾杯,恭喜她脫離你的魔掌!」

  「她希望我回頭,看到妳只會發火。」

  「你以為我會怕?」她一臉深受侮辱的神情。

  「好吧,隨妳高興。」他早該料到的,這女人想怎樣就怎樣,固執得讓他頭痛。

  「給我五分鐘。」

  韋柔伊回到客房稍作準備,當她走出房門,仍是那襲貼身紅色裙裝,但她化了淡妝、綰起頭髮,露出潔白優美的肩頸,又繫上一條名牌絲巾,除了性感,更顯得優雅。

  坦白說,她不是他看過最美的女人,但絕對是最自信、最耀眼的一個,說是女神降臨也不為過,為了得到她的一個吻,說不定他會跪下來求她?噢不!他不能讓自己淪陷,那絕對是無底深淵!

  然而,當她微笑朝他伸出手,他想都不想就上前握住她,說來奇怪,不握她的手就覺得不能走路,以前他是怎麼自己走路的,怎麼都想不起來了?當他們走進電梯,他從鏡中看到兩人倒影,忽然全身一僵,她站在他身旁是那麼自然,而他們雙手緊握、眼神明亮,嘴角還微微的勾起,看起來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你看到鬼啦?」她把他推進電梯,按了一樓的按鈕。

  他沒說話,他說不出話,從眼角偷瞄她,她的心情似乎很輕鬆,哼著他聽不懂的法文歌,先前他莫名其妙的強吻她,她已經不生氣了嗎?或許她不把那當一回事,接吻就像打招呼?

  他感覺自己像個十七歲少女,整個就是多愁善感、自作多情,如果他夠聰明的話,應該明天就把她送回台北,隨便她要簽什麼不平等合約,只求還他一個清靜!

  可是……他還不想放開她的手,這下怎麼辦?

  開車前往飯店的途中,韋柔伊問了個關鍵問題。「你跟蘇小姐為什麼分手?」

  「她想要結婚,我一開始就說不可能,但她還是想不開,我們交往三個月就分了。」

  「瞭解。」她不再多問,視線轉到窗外,欣賞台南夜景。

  蔡曜竹盡量專心在路況上,腦中卻不斷在思索,現在她知道他是怎樣的男人了,她也曾說過她要婚姻和小孩,所以她會對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很好,事情就該回到正軌,她要的他給不起,她值得更好的對象,完美的結婚對象,而不是他這個連跟爸媽相處都有問題的蠢蛋。但為什麼?他的心彷彿從雲端落下,直到海底、直到地心,甚至穿越了地球,直接被吸進宇宙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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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台南遠東大飯店,三十八樓醉月樓,私人貴賓室。走進包廂之前,韋柔伊停下腳步說:「嘿,我們這樣牽手走進去好嗎?是不是要表現得專業一點?」

  「喔。」蔡曜竹根本沒想到這點,當然她說得對,於是他放開她的手,頓時感到一陣失落。

  「今天來吃飯的都是些什麼人?」

  「有餐飲業和農產業者,還有飯店經理和主廚,大概兩個月聚餐一次,順便幫主廚試菜。」

  「很好,開門吧。」她點點頭,像個女王那樣下令,而他一點都不覺得怪,他果然有小男人的潛力。

  打開包廂門,蔡曜竹看到十幾個熟悉面孔,正如他所預料,在場的雄性動物都露出驚艷表情,不管是已婚未婚、有伴沒伴,個個忽然挺胸、縮小腹、眼神發光,他真後悔把韋柔伊帶來這裡,或許他應該緊緊握住她的手,讓這群野獸知道她是他的……他的什麼呢?在他能想出答案之前,飯店主廚陳逸軒先開口了。「蔡董你來啦!這位美女是……?」

  「這位是韋柔伊小姐,Bella法式蔬食餐廳的採購經理。」蔡曜竹盡量保持平靜語調。「我帶她來跟大家認識一下,以後應該有機會合作。」

  「哦!我聽過這家餐廳,已經有五家分店了對吧?」陳逸軒不愧是業界人士,一聽就有印象。

  「沒錯,還請大家多多指教。」韋柔伊甜笑以對,聲音酥軟得讓人為之融化,蔡曜竹發覺她想要溫柔的時候就可以非常溫柔,但他希望那只限他們獨處的時候……夠了,他又開始想太多了。

  一陣寒暄之後,眾人坐下來邊吃邊聊,話題重心落在韋柔伊身上,蔡曜竹幾乎想抓起她轉身就跑,因為那群野獸都一臉著迷,而現場女性都不怎麼高興。

  唯一讓他稍感安慰的是某人今天沒出席,畢竟跟前女友見面不是那麼輕鬆的事。

  圓桌上有一半都是素菜,大家都知道蔡董的飲食習慣,主廚陳逸軒招呼道:「你們多吃點,我可是費了不少心思,有什麼建議儘管說。」

  「這些蔬菜是我們農場出產的。」蔡曜竹對韋柔伊說明,又替她挾了些菜。「妳吃吃看,味道不錯。」

  「謝謝。」韋柔伊只是禮貌響應,似乎有意跟他拉開距離,也許她是想保持公私分明,但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情況。

  這時某隻野獸端起酒杯,笑瞇了眼說:「今天能認識柔伊真是太高興了,來,我敬妳一杯!」

  是誰說可以直接喊她的名字?蔡曜竹立刻舉杯響應。「她不會喝酒,我替她喝。」

  「我會……」韋柔伊正想抗議,他卻打斷她的話。

  「我如果喝醉了,妳要負責開車。」

  「好吧。」她妥協了,這是他的場子。

  他明白她是給他面子,她的酒量可能比山高比海深,但今晚他真的需要讓自己麻醉。

  包廂門這時被打開來,一個身穿白色套裝的女人走進,那是蘇郁婷,也就是蔡曜竹的前女友。「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遲到的人要罰喝三杯!」陳逸軒開玩笑的說,他是現場唯一沒那麼野獸的男人,可能是因為他的老婆大人就坐在旁邊。

  「別這樣嘛!」蘇郁婷笑著坐下,剛好在蔡曜竹正對面,她的視線掃過他和他身旁女人,眼神凌厲,嘴角緊繃。

  蔡曜竹肩膀一僵,韋柔伊靠在他耳邊問:「就是她吧?」

  他不知她是怎麼猜到的,只能點個頭響應,他有種預感,今晚很難平靜度過。

  果然,蘇郁婷主動攀談。「曜竹,你不幫我介紹一下?」

  「這位是蘇郁婷小姐,至善香菇園。這位是韋柔伊小姐,Bella蔬食餐廳。」

  蔡曜竹簡單說明,實在不怎麼享受這種場面。

  兩個女人客氣地交換名片,算是認識了對方,蘇郁婷看到韋柔伊盤中的食物,好奇問:「韋小姐也是吃素的?」

  「嗯,我跟蔡董吃的東西差不多。」

  「這麼巧?」蘇郁婷故意頓一下。「但是妳知不知道,他吃人不吐骨頭的?」

  現場一陣哄笑,只有蔡曜竹笑不出來,前女友是拐著彎在罵他,沒錯,他是個混蛋,他活該。

  韋柔伊聳聳肩,不在意的說:「我跟他還沒認識到那程度,誰吃誰還不知道。」

  說得好!蔡曜竹完全贊同,依照情況看來,只有他被韋柔伊蹂躪的分,但願她手下留情。

  「我是過來人,勸妳要小心,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蘇郁婷這話觸怒了蔡曜竹,她可以盡情攻擊他,但沒必要做這種無聊暗示,天曉得韋柔伊會怎麼想?她對他的印象已經夠差了,有必要落井下石嗎?

  「多謝關心。」韋柔伊的表情仍然平靜。「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

  「我們一起去,好好聊聊女人話題。」

  韋柔伊和蘇郁婷相繼離席,蔡曜竹立刻想追上去,但她們的目標是女用洗手間,他再怎麼緊張也不能闖進去。

  「艷福不淺啊,小老弟。」陳逸軒對他擠眉弄眼的,而他連苦笑都擠不出來,很難說她們會大打出手還是連手對付他?

  女人啊女人,他永遠搞不懂她們,不知是誰說過,女人不需要被懂,只想要被愛,但問題是他連怎麼去愛都有問題。

  在女用洗手間內,韋柔伊和蘇郁婷碰頭了,兩人先是一陣沉默,洗個手、撥頭髮、補口紅,彷彿偶遇的陌生人。終於蘇郁婷開了口:「妳以為妳能改變他嗎?」

  「我不想改變任何人,勉強不會有好結果。」韋柔伊聽得出對方的質疑,還有一份藏不住的感傷,她明白,她完全明白,女人總是太容易受傷。

  「他不會給妳承諾,最後妳還是得放棄他。」

  韋柔伊知道對方說的是真話,但她還沒有時間去考慮,事情發生得太快了,現在她只想來一段Women』s Talk,沈澱一下彼此的心情。

  「妳知道嗎?我的前男友跟我的好朋友上床,就在我們訂婚之後一個禮拜。」

  蘇郁婷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妳長得這麼漂亮……還會被劈腿?」

  「謝謝,我也覺得妳很漂亮,而且很有氣質。」韋柔伊給她一個感謝的笑。

  「但我不是全世界最可憐的女人,至少我還沒跟他結婚,也沒生小孩。」

  「喔……」蘇郁婷顯然不知該說什麼。

  「我想蔡曜竹也不是最糟糕的男人,至少他很誠實。」

  蘇郁婷張開嘴又閉上嘴,考慮了好一會兒。「好吧,我承認他算有良心,從頭到尾沒騙過我。」

  韋柔伊對此並不驚訝,蔡曜竹可能是個自大又矛盾的蠢蛋,但他絕對不是玩弄女人的壞蛋。「依妳的條件,妳值得更好的男人。」

  「妳會這麼說,是因為妳自己想要他!」蘇郁婷的戒心立刻升起。

  「我跟他才認識兩天,我承認我們之間有些火花,但我明白被傷害的感覺,我對自己發誓,我絕對不會再愛錯了。」

  「妳確定妳能抵抗他的魅力?女人都很傻的!」

  蘇郁婷的語氣流露擔憂,韋柔伊心想自己有了個新朋友,即使對方是蔡曜竹的前女友。

  「我瞭解我自己,我要追求的是真愛,我跟妳一樣想要婚姻和小孩,除非遇到我的完美先生,我不會輕易交出我的心。」

  蘇郁婷的神情若有所思,安靜片刻才說:「妳說得有道理,我當時太軟弱了,要是我能堅持一點,就不用浪費那些心力。」

  「別這麼說,我也是受過傷才長大的,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只要我們更有眼光。」韋柔伊拍拍她的肩膀,同是天涯傷心人,當然要互相打氣。「妳的前男友實在太差了,看來我的前男友還不錯。」

  韋柔伊大笑起來,她的新朋友很有幽默感。

  「女人跟女人應該互相幫忙,不如我介紹對像給妳吧!」

  「妳這人真怪,自己不留著用,介紹給我做什麼?」

  蘇郁婷搖搖頭,然後不太好意思的說:「其實最近有個男人在追我,我還滿心動的……」

  「真的?你們怎麼認識的?」韋柔伊問了一些細節,她最喜歡聽戀愛故事,尤其是現在進行式,旁人也能沾染幸福滋味。

  聊到最後,蘇郁婷歎了口氣說:「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他會喜歡妳了,妳是個異類,他是個怪胎,你們實在很配。」

  「也許吧!但他光是喜歡我還不夠,我要的話就是全部,不要就拉倒。」

  「我應該跟妳多學著點,這一次我不想再搞砸了。」

  這時有別的女客人走進洗手間,韋柔伊看一下表,發覺她們已經聊了十幾分鐘。「嘿,我們好像蹺班太久了,應該回去應酬一下。」

  「嗯……」蘇郁婷遲疑著問:「方便跟妳再聯絡嗎?也許我們可以做個朋友?」

  「那當然!妳來台北一定要找我,到時我請妳吃飯,還要一起逛街。」

  「也歡迎妳來參觀我們家的香菇園,我們可以談談生意。」

  當她們走出洗手間,跟進來時完全是不同心情,誰說舊愛和新歡不能和平共處?至少她們有共同話題- 某個笨男人。

  當韋柔伊和蘇郁婷一起回到包廂,已經從敵人變成了朋友,其它人都看得非常清楚,因為她們臉上帶著燦斕笑容,要分開坐下時還有點不捨。

  這兩個女人消失了這麼久,蔡曜竹還以為自己得報警了,她們卻情同姊妹似的回到現場,再次證實他的困惑,這輩子他都別想搞懂女人。

  「不好意思,聊太久了。」韋柔伊坐到他身旁說。

  他壓低音量在她耳邊問:「妳跟她是怎麼回事?」

  「我們約好了,她會來我家的餐廳用餐,我會去她家的香菇園參觀,大家做個朋友。」

  「什麼?」他有沒有聽錯?

  韋柔伊肯定道:「郁婷又可愛又風趣,謝謝你讓我有機會認識她。」

  蔡曜竹完全不能理解,事情就這麼發生了,他的前任女友和他的……現任女神(他想不出別的說詞)變成了麻吉!他不確定這是好是壞,但他肯定自己無能為力,因為女神是不會聽凡人的話的。總之,蘇郁婷不再咄咄逼人,大家吃吃喝喝、氣氛融洽,多項交易就此達成協議,包括韋柔伊也有所收穫。

  飯局結束時,眾人都相當滿意,唯一不妙的就是蔡曜竹喝醉了,還要主廚陳逸軒扶著才能走路。

  韋柔伊打開車門,讓他躺到汽車後座,因為他整個人軟趴趴的坐不好,她轉向陳逸軒和陳太太說:「謝謝你們幫忙,我會把他平安送回家。」

  「路上小心,下次再一起吃飯!」

  「嗯,再見!」

  會有下次嗎?蔡曜竹迷迷糊糊想著,下次聚會是兩個月後,到時他跟韋柔伊會是什麼關係?是朋友還是情侶?或者什麼都不是,單純就是客戶往來?

  他搖搖頭,把神智拉回現實。「柔伊,妳把GPS 打開來,裡面有設定我家的方位……」

  「這應該不是黑心貨吧?」她半開玩笑的說,隨即找到正確指示,把車子開進台南的夜色中。

  對耶,他們的初次見面就是GPS 造成的,他不禁笑了起來。「我有沒有說過,我第一次看到妳就覺得妳超辣的!」

  「謝謝,我也覺得你帥翻了。」

  「妳不知道,要抗拒妳的魅力真的很難……」他一定是醉了或是瘋了,如果是在清醒的時候,他不會有勇氣對她說這些話。

  「何必抗拒呢?」

  這不是他預期的回應,她總是出乎他意料,他呆了一下,決定誠實作答:「我不適合妳,我沒辦法想像自己定下來,像是結婚還是什麼的……」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聳聳肩。「沒關係,不勉強。」

  「但我又不想放開妳,我是不是很矛盾?」

  「是,你有很大的問題。」

  「唉……我怎麼會這麼失敗?」他不記得他們還說了什麼,沉重的睡意征服了他,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他掀開被子,看到自己只穿著長褲,至於襯衫和外套則擱在一旁。

  他還聞得到自己身上的酒味,但不太記得回到家的過程,是韋柔伊幫他脫的衣服嗎?他有沒有說錯還是做錯什麼?他拿起床頭櫃上的鬧鐘,時針指著凌晨三點,他應該繼續睡覺才對,但他忽然了無睡意,因為這張床太大了,應該有個女人躺在他身旁,一個特別的、美麗的、像女王又像小孩的女人。那個女人就睡在隔壁房,他全身每個細胞都渴望著她,卻沒有資格把她變成他的。

  在過去交往的女友中,三個月就算很長時間了,他不懂自己出了什麼問題,總是無法維持長久關係,也不曾讓任何人走進內心深處,表面上他跟誰都處得來,其實他一直有所保留。

  他承認韋柔伊是他見過最難抗拒的女人,不管在外表、思想和個性上,然而他能給她什麼?一段短暫的戀情?一個終究要結束的故事?他知道那絕對不是她想要的。

  就這樣吧,讓他繼續飄流在自己的小宇宙中,直到末日降臨,孤獨的來,孤獨的去……

  早上八點,韋柔伊在廚房裡忙著,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回頭說:「這麼早起?不多睡一會兒?」

  蔡曜竹的頭髮還有點濕,顯示他剛洗過澡也換了衣服,他神情迷惘的站在那兒,似乎沒料到她會主動做早餐。「呃……我已經睡得比平常晚很多了。」

  「是啊,所以我才有機會大展身手,我實在沒辦法早上五點就起床,只有專業農夫才辦得到。」

  「喔……」

  他還是呆呆的,她看了只想笑,這男人是怎麼回事?昨晚說了些醉話,現在要假裝都忘了?還是他根本不記得?

  「我的手藝沒有你好啦,不過勉強還可以吃。」她指向餐桌上的食物,有果汁、薯條、蔬菜湯和三明治,她爸媽都是廚藝精湛,但她只學了不到三成,她承認她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謝謝。」他仍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的。

  「坐、吃、喝。」她一個指令他一個動作,總算兩人面對面坐下,開始今天的第一餐。

  蔡曜竹喝了第一口湯,像是終於回了魂。「好喝!」

  「那就別客氣,多吃多喝多福氣。」

  他勾起嘴角作為響應,喝了大半碗才停下來。「那個……昨天晚上我喝醉了,有沒有發什麼酒瘋?」

  「當然沒有,你很乖,一下就睡著了。」

  昨晚的對話讓她瞭解,他們深深吸引著彼此,但這還不夠,一個不願承諾終生的男人,她對他能有什麼期待?該怎樣才能讓他瞭解,她值得他付出一輩子?

  喔耶!他們才認識第三天,她就在幻想終生幸福,這對她來說並不常見,事實上還是第一回,眼前這男人確實有本事,除了讓她懷疑自己,還變得神經兮兮。

  原本她對自己有絕對信心,但在認識蘇郁婷之後,她又不是那麼肯定了,連蘇郁婷這麼好的女人都無法讓他定下來,或許這是他的本性,始終無法為誰停留。

  「不管怎樣,謝謝妳照顧我。」蔡曜竹像是鬆了口氣。「吃完以後我們就回農場。」

  「好。」她不該忘記此行的目標,她是來談生意,不是談戀愛。

  話題回到現實生活,兩人聊起昨晚的飯局,包括出席的每個人,韋柔伊不敢相信蔡曜竹有這麼八卦,所有人的愛恨情仇他都瞭如指掌!但她必須承認,她愛聽得很。

  當碗盤見底的時候,蔡曜竹的手機忽然響起,他皺著眉接起電話:「媽,有事?」

  韋柔伊開始收拾桌面,但見他臉色一沈,難道是什麼壞消息?「嗯、嗯……」他連連點頭。「我知道了,我等一下就過去,醫院急診室對吧?」

  掛上電話,他站起身對她說:「我爸出車禍,我得去醫院一趟。」

  「我跟你去。」她想都不想就這麼說,儘管還不瞭解他跟他家人的問題,但直覺告訴她,他會需要她在身旁。

  他驚訝的盯著她好一會兒,最後只低聲說了個字:「嗯。」

  她明白,這對他不是容易的決定,昨天她追問原因的時候,他氣到甚至強吻她(雖然很快就變熱吻),現在她要求跟他一起面對,坦白說她很意外他會答應。

  或許他自己都還沒發現,有一扇關閉許久的門被打開了,他已經讓她走進他的心。

  兩人很快就準備好出門,坐上車的時候,蔡曜竹遲疑道:「等會兒到醫院,我爸媽可能會以為妳是……」

  韋柔伊知道他要說什麼,於是替他把話說完。「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可以暫時扮演你的女朋友。」

  「妳不介意?」

  「我們應該算是朋友了吧?你幫了我這麼多忙,我幫點小忙算什麼?只要能讓你爸媽開心,我也會很高興的。」她決定就從朋友做起,誰也不知未來會如何,即使什麼都不是,至少會是朋友。

  「謝了,我確定我媽會很開心。」他踩下油門,讓車子帶他們離開停車場。

  「我的演出可是有代價的,看你以後怎麼回報我?」她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其實沒打算要任何回報,他願意讓她陪在身旁已經夠了。

  「妳想要什麼,只要我辦得到,一句話沒問題。」

  「不限時間地點?可以延後嗎?」

  「嗯,只要我還活著。」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剛給了她一個承諾,而且是終生有效的!所以說這真的不難,多練習就會完美,於是她微笑道:「我一定會向你討回這份人情。」

  窗外街景飛逝,彷彿往事一幕幕,受過傷的女人仍相信愛情,坐在她身旁的可能就是她的完美先生,只是他們還需要一點好運,以及許多勇氣。

  蔡曜竹不太確定自己在做什麼,他已經有三年沒看到他父親,上次是在外婆的喪禮上,父子倆很有默契,就當彼此不認識。而今天,他要帶一個才認識三天的女人,假裝他們是一對情侶,前往醫院探視他因為車禍受傷的父親,當然他想太多的母親也會在那裡。

  天啊,他到底在做什麼?他偷瞄了韋柔伊幾眼,她穿著黑色牛仔褲和淺灰色襯衫,沒有化妝,沒有露胸或露腿,顯得清新而純真。

  她靜靜望著車窗外,像在沈思人生問題,她始終是個謎,深深吸引著他。

  彷彿察覺到他的凝視,她轉向他微微一笑,把她的左手放在他的右手上,輕輕撫弄了幾下,不是什麼性感的暗示,而是一種溫暖的傳遞。

  霎時間他不再懷疑了,有她在身旁,他可以面對一切,他相信事情會有好轉,只要他們手牽著手,他甚至想到她那句話,她要跟她的丈夫手牽手一起死掉,多麼浪漫的念頭。

  喔,當然他不會是她的丈夫,他只是純粹覺得浪漫,或許還有點羨慕那個幸運兒吧。

  開車來到醫院,他們一下車就衝向急診室,在走廊上看到一個熟悉身影。

  「媽!」蔡曜竹喊住母親。「爸他怎麼樣?」

  「伯母。」韋柔伊打了個招呼,沒多說什麼。

  宋昭瑩睜大眼盯著兒子和他的女伴,尤其是他們手牽手的模樣,顯得驚喜又安慰。「醫生說他只是輕傷,左手骨折、胸腔挫傷,要一、兩個月才能恢復。」

  「肇事者在哪裡?有沒有報警?」蔡曜竹立刻追問,對一個六十歲的人來說,輕傷也可能很嚴重。

  「你爸不想報警,就讓對方走了。」

  「爸就是愛面子!要是有後遺症怎麼辦?誰來負責?」蔡曜竹非常瞭解父親的個性,冥頑不靈的大學教授,還教什麼法律!

  宋昭瑩臉色有點為難。「其實也不都是對方的錯,你爸最近的情況不太好……」

  「什麼意思?」難道爸除了這次車禍外還生病了?每次媽打電話給他,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說,偏偏這件大事沒告訴他?

  「我等會兒再跟你說。」宋昭瑩迴避兒子的眼神。「醫生給你爸吃了藥,他可能很快就會睡著,你們先進來看看他。」

  「好吧。」他說是這樣說,其實還不太確定,他當真做好心理準備了嗎?這時,他感覺到韋柔伊握緊他的手,他望向她那溫柔的微笑,似乎在對他說不會有問題的。他對她點個頭,心想他爸都躺在病床上了,應該沒什麼力氣發瓠,就算事情不可收拾,韋柔伊會阻止他的,她有這份能力,他非常確定。

  急診室內有許多病床,只用簾幕隔開,當他母親拉開簾幕後,他們看到病床上躺著一個男人,蔡曜竹第一個念頭是驚愕,這不可能是他父親,至少不是他印象中的父親。

  他最後一次看到的父親,仍是一副高傲神氣,怎麼會讓時光改變了這麼多?那個強悍的男人變瘦了、老了、滿臉皺紋了、頭髮全白了,像是萎縮了好幾個size , 就連銳利的眼神也變鈍了。

  「爸。」蔡曜竹只覺喉嚨一陣緊窒,不知多久沒喊出這個字。

  「嗯。」蔡秉勳看了兒子一眼,父子倆就這麼點對話,沒有人想更進一步。

  死寂的氣氛中,韋柔伊主動招呼:「伯父,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妳是誰?」蔡秉勳只淡淡問。

  「她叫韋柔伊,是我女朋友。」蔡曜竹握緊身旁女人的手,這是他第一次向家人介紹女友,雖然是假扮的女友,卻有種奇妙而踏實的感覺。宋昭瑩擺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蔡曜竹只是聳聳肩,反正母親高興就好。

  蔡秉勳瞪住韋柔伊,不敢置信的說:「妳看起來很聰明,是哪根神經不對勁,跟這種男人在一起?」

  很好,這就是一個父親對兒子該有的祝福!蔡曜竹正想抗議,韋柔伊卻笑著說:「伯父你不用替我擔心,曜竹是有一些問題,但我會把他修好的,你們等著看吧。」

  蔡曜竹全身一陣輕顫,他懷疑韋柔伊不是在演戲,她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她打算好好的修理他,而他居然不只有點期待?

  一陣沉默之後,蔡秉勳開了口:「祝妳好運。」

  「謝謝!」韋柔伊仍是甜笑。「曜竹跟我都希望伯父早點好起來。」

  「你們先走吧,我要休息了。」蔡秉勳閉上眼,似有無限疲倦。

  蔡曜竹看著父親蒼老的臉龐,一時百感交集,他們父子和平相處超過了五分鐘,沒有爭執也沒有翻桌,最大原因是父親已經無力了,日薄西山,誰知還有多少時日?

  「伯父、伯母再見。」韋柔伊輕聲道別,以免打擾了病人的休息。

  蔡曜竹只是點個頭,朝母親看了一眼,示意他們還有事情要談。

  走出簾幕外,蔡曜竹和韋柔伊到走廊上等待,依然是手牽著手,沒有對話卻能瞭解,他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她的存在彷彿就是一種力量,他的心就這麼篤定了下來。

  只是,當他必須放開她的手,天曉得他將漂流到何方?

  大約十分鐘後,宋昭瑩走到兒子和他女友面前。

  「你爸睡著了,醫生說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家,不過要定期回診。」

  蔡曜竹迫不及待的問:「他到底怎麼了?他看起來這麼虛弱,不像只是因為車禍!」

  「其實……他去年中風以後,就有點失智症……」宋昭瑩看著地面,迴避兒子的眼光。

  「什麼?」蔡曜竹睜大驚慌的眼,父親除了中風還有失智症?

  「還好只是輕微中風,但他常會迷路,忘了一些事情,學校那邊早就辦退休了,這次是因為他闖紅燈才被車撞,他當然不想報警。」

  「為什麼不告訴我?」難道要等父親失蹤了才通知他?

  宋昭瑩終於抬起頭,眼角已有淚光。「他不肯讓我說,你兩個姊姊也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瞭解,他怎麼肯承認自己有弱點?」

  「這個老頑固!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蔡曜竹知道生氣也沒用,但他還是氣憤難消,喘了幾口氣才說:「媽,妳聽我說,姊姊她們在台北不方便,有什麼事妳一定要立刻打我手機。」

  「我知道你有這份心就好了,但你工作忙,還是盡量不要麻煩你。」

  「一點都不麻煩!不管任何事,大事小事都要讓我知道。」他再次向母親強調,同時也提醒自己以後要主動多關心。

  韋柔伊這時開了口。「伯母,妳要讓曜竹多幫忙,不然他心裡很難受。」

  「好、好,我會的。」宋昭瑩轉向韋柔伊笑了,拍拍她的手臂說:「我就知道妳管得動他,阿竹總算可以定下來了。」

  「他是嘴巴比較壞,心地很善良。」韋柔伊的話讓蔡曜竹翻了一下白眼,他的心地才不善良,他是個壞男人、不孝子,只不過還有點人性罷了。

  「柔伊,辛苦妳了。」

  「伯母妳才辛苦了,照顧伯父這麼多年。」

  這兩個女人顯然是惺惺相惜,或者該說同病相憐?蔡曜竹暗自苦笑,他跟他父親都很難搞,誰碰上他們誰倒霉。稍後,當他們走出醫院大門,他以為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沒想到身旁女子會問他:「你跟你爸之間有什麼問題?可以告訴我嗎?」她的眼中是關懷和溫暖,她的指尖輕碰他的掌心,他明白自己抗拒不了她。

  「我……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這些事。」這個借口只是拖延時間,就算她要知道他最羞恥、最骯髒、最可悲的想法,他也會像吃了誠實豆沙包一樣告訴她。

  「我很樂意成為你的第一次,你願意嗎?」

  「我願意。」

  這三個字帶給他一種神聖的感覺,悠揚的音樂,天使的光環,永恆的誓約……

  嗯哼,他又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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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韋柔伊對台南市並不熟悉,但由於身旁男人一臉彷徨,似乎有想逃避談話之意圖,她自作主張選了一家咖啡廳,拉著他的手走進去,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來。蔡曜竹對此並無意見,只是對著菜單發呆。「我不知道要點什麼……」

  「我來吧!」韋柔伊轉向服務生說:「我們要一杯拿鐵、一杯熱巧克力,還有一份手工核桃餅。」

  「好的,請兩位稍等。」服務生點個頭就轉身離去。

  蔡曜竹眨了眨眼,不太確定的問:「熱巧克力是妳要喝的?」

  「不,是你要喝的。」

  「妳怎麼知道我想喝什麼?」

  「我知道你需要什麼,我就是知道。」她望進他迷惑的雙眼,但願他能明白,她比他想像中更瞭解他,雖然這一切進展得太快,但時間長短並非一切準則。有種強烈的感覺告訴她,他們很有可能是天生一對,如果他願意對她敞開心扉,並讓她坐上他心中獨一無二的寶座。

  蔡曜竹再次眨眼,終於有了結論。「韋柔伊小姐,妳是不是有女巫的血統?」

  「糟糕!被你發現了。」他們同時笑出聲。

  十分鐘後,她看他喝了熱巧克力、吃了核桃餅,整個人放鬆許多,於是拍拍他的頭讚許道:「乖孩子。」

  「謝謝。」他傻笑起來,看起來只有五歲大。

  「如果你想說的話,現在可以開始了。」

  他開始東張西望,像怕遇到熟人似的。「呃……感覺好像在跟心理醫生說話,雖然我從來沒看過心理醫生。」

  「嘿!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對我說任何事,如果你真的想告訴我的話。」

  說完後她不再催促,由他自己決定時機,終於在沈思片刻後,他開了口。

  「我家是一個很傳統的家庭,我爸媽都有重男輕女的觀念,尤其是我爸,妳可以說他是典型的大男人。我兩個姊姊得到的注意力還不如我的一半,但也因此她們是自由的,我大姊開了家漫畫店,我二姊在電視台上班,在我爸眼中看來都是不務正業,但他不會多說什麼,至少她們結婚生子了,他認為女人只要這樣就夠了。」

  「我知道你的大男人主義是從哪裡來的了。」她故意開個玩笑,希望氣氛輕快些,儘管她很肯定蔡曜竹只是自大了點,他對女人還算是誠實而且尊重。

  「我承認我跟我爸有一些相似處,不過我不認為女人只需要結婚生子,每個人都有不同特質,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點點頭,表示她聽到了,並用眼神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總之,身為唯一的兒子和長孫,我從小就被賦予重望,原本我爸要把我取名為蔡耀祖,意思就是光宗耀祖!幸好他自己也覺得俗氣,才改為蔡曜竹,因為諧音差不多。」

  「曜竹好聽多了,恭喜你逃過一劫。」她微笑著說。

  「我爸希望我做個律師,因為他在大學教法律,就算我不做律師,至少也得是醫師,可惜我對這兩種職業都沒興趣,我喜歡種花種草種菜,就跟我已經過世的外婆一樣。」說到外婆,他的語氣變柔軟了。「山上鄉是我外婆的故鄉,人口流失很嚴重,我會把農場蓋在山上鄉,最大原因就是想留住當地的人才。」

  從他的聲音和他的表情,她感覺到他的懷念之意,於是她把手放在他手上。

  「你外婆一定很以你為榮。」

  「她確實說過,我是她最大的驕傲。」蔡曜竹反握住她的手,彷彿可以藉此得到力量。「總之我跟我爸相處得很不好,從我上了國中就開始跟他吵架,是那種會掀翻屋頂的程度,等我高中畢業後考上農學系,我們不只吵架,還打了一架。」

  「情況有多嚴重?」

  「他的右手骨折,我的牙齒斷了兩顆,我們家的電視換了一台。」

  她強忍住笑意,時機不適合。「我真想看看那場面。」

  他自己倒是笑了起來。「當時左右鄰居都跑來看,我很驚訝居然沒有人報警,後來我一戰成名,大家都叫我不孝子。」

  「喔……」她不覺得好笑了,她深深替他難過。

  「念大學的時候我都住宿舍,週末就跑去外婆家,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跟我爸碰面,大學畢業後我就獨立生活,七年來都沒回家過。外婆很支持我的事業,我的創業基金和土地都是她給我的,三年前外婆過世,我在喪禮上見到我爸,然後就是今天了。」

  她張開嘴不知該說什麼,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兩個男人的脾氣一樣硬!

  「這幾年來,我媽對我說的話只有三件事,回家、信佛、結婚。」

  「你都怎麼回答她?」

  「第一,我不想回家看到我爸,第二,我不排斥佛教,但我的緣分可能還沒到。」他聳聳肩,語氣帶著厭煩。「第三,我根本不想結婚,我討厭任何形式的束縛。」

  「瞭解。」她盡量往好的一面看,至少他不會花言巧語,說些自己做不到的話。

  「妳真的瞭解?」他的表情變得有點緊張。

  「我瞭解,而且我不會想改變你。」勉強而來的感情不會幸福,她從未忘記這點,除非是他真心想要的,否則都不可能長久。

  「意思是?」

  「意思是我們只適合做朋友。」她相信他聽得懂她的明示,不管他們有多吸引彼此、多需要彼此,如果對未來的想法不一樣,就不該讓感情主宰理智。

  這對她來說並不容易,要喜歡他太容易了,事實上她已經非常喜歡他了,但她不能讓自己愛上他,至少現在還不能,她還沒找到值得冒險的理由。

  「喔,當然。」他垂下頭,像個失戀的男人,一臉沮喪甚至受傷。

  拜託!是他自己造成的好不好?別想對她用苦肉計,女人都是心軟的,但追求真愛的女人必須堅強。

  算了,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她必須先幫他一個大忙。「現在我就要以朋友的身份,建議你該怎麼解決你的家庭問題。」

  「妳有什麼點子?」他抬起頭,已稍微恢復鎮定。

  「農場一天沒有你不會怎樣,今天你必須放假,跟我去買菜。」

  他彷彿聽到一個天大笑話。「為什麼要買菜?我自己就種了一堆。」

  「因為……今天晚上你要回家煮飯給你爸媽吃。」

  「誰說的?」他臉上笑意立刻消失,甚至想鬆開她的手,但是她不會讓他逃走。

  「我說的。」

  「妳以為我會乖乖聽話?」

  傻男人,他以為他有選擇的餘地嗎?他的心門已經為她開啟,就別想叫她離開。「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帶你爸媽家的鑰匙?」

  「有沒有帶都一樣,我家有傭人會開門。」

  她凝視他的眼,一眨也不眨的。「請你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有沒有帶在身上?」

  他無法逃避她的視線,不太情願的承認。「有。」

  「你有七年沒回你爸媽家,你隨身帶著用不到的鑰匙,蔡曜竹,你是我認識最矛盾的男人!」她該說什麼呢?每個人多少會有弱點或盲點,而他是一個集合所有矛盾的典範。他長長歎了口氣,直接問:「所以結論是?」

  「聽我的就對了!」

  晚上六點半,蔡曜竹在廚房煮飯,很平常的一件事,但這是他爸媽家的廚房,也是他七年來沒踏進的地方。他讓傭人提早下班了,在他身旁當二廚的是韋柔伊,兩人默契十足,不像才認識三天的人,但他已經不再詫異,畢竟她有女巫的血統,她有魔法。

  「好香。」她用湯匙舀起濃湯嘗了一口。「味道很棒!」

  他點個頭,確定這幾道菜都近乎完美,但他就是不由自主的焦慮起來。「柔伊,妳確定這真的是個好主意,他們會不會趕我們出門?」

  「別緊張,這是你家。」

  她提醒他這個事實,可是還不夠,他握住她的手叮囑:「如果我跟我爸開始吵架或打架,妳一定要拿椅子砸我。」

  「沒問題,那把折凳看起來很適合。」經她這麼一提,他才注意到廚房角落放了一把折凳,可能是煮飯累了可以稍坐下來,平常又不佔空間,必要時又能派上用場,不愧是居家生活良伴。「那就拜託妳了!」

  說巧不巧,這時大門被打開來,蔡曜竹屏息地看爸媽走進來,他們都又累又餓的樣子,但願美食能收服人心,他沒別的辦法了。

  一看到兒子和他女友,宋昭瑩尖叫起來。「阿竹?柔伊?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伯父、伯母,你們好。」笑容甜美的韋柔伊充當公關大使。「你們還沒吃飯吧?曜竹和我做了一些菜,大家一起吃好嗎?」

  宋昭瑩一手扶著丈夫,一手掩住自己的嘴,顯然萬分感動。「柔伊,妳真是太貼心了!」

  「我想說伯父今天受傷了,心情可能不太好,這些料理都是曜竹的心意,你們一定要嘗嘗。」

  宋昭瑩轉向兒子微笑。「阿竹,你這麼用心,媽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沒什麼,應該的。」蔡曜竹早已預料他媽會贊同,現在重點就在於他爸了。

  「我要換衣服。」蔡秉勳像是什麼都沒看到、沒聽到,口氣平淡。

  「好,我幫你。」宋昭瑩扶著丈夫緩緩走回房。等主臥室的房門一關,蔡曜竹轉向韋柔伊說:「他根本就不想吃,他連一句話都不肯對我說!」

  「你自己也沒對他說話,你們父子倆實在太像了。」

  「現在該怎麼辦?」他開始來回踱步,雙手第一百次抓過頭髮。

  「除非你爸一整晚都躲在房裡,總要出來跟你碰面的,拜託你等一下先開口好嗎?」她走到他面前,替他整理被他抓亂的頭髮,她的手總是有種魔法,忽然他的腦袋就冷靜許多。

  「好吧,我會試試看。」

  十幾分鐘後,宋昭瑩挽著丈夫走出臥房,韋柔伊立封招呼:「伯父、伯母,可以吃飯嘍!」

  蔡曜竹由衷感謝她,因為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當他看到父親走向餐桌,他命令自己一定要開口:「呃……我幫你們盛飯。」

  這是針對大家的發言,當然對象也包括他父親,所以他應該算是主動說話了吧?但從韋柔伊的表情看來,她顯然不怎麼滿意。不管怎樣,四個人終於坐到圓桌旁,在詭異的氣氛中開動。整頓飯下來,大部分的對話都來自宋昭瑩和韋柔伊,兩個男人像是舌頭被閻羅王剪了,除了發出單詞就是默不作聲。等正餐吃得差不多了,蔡曜竹鬆了口氣,想暫時離開。「我去拿甜點,是蘋果派。」

  當他轉身要走向廚房,聽到一陣嗚咽聲,他回頭一看,以為是他媽哭了,結果居然是他爸!

  他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第一個念頭是他爸當真有老人失智症,居然像小孩子一樣哭起來!第二個念頭是他自己也好想哭,為什麼他不早點回家,不早點發現他錯過了什麼?

  他跟他爸可能永遠做不了朋友,但絕對也不是敵人,現在他爸打不贏他了,而他也不想戰勝什麼,他只希望還能有共處的時光,即使是沉默相對。

  宋昭瑩拿面紙替丈夫擦淚。「你的眼睛進了什麼東西?沒關係,流出來就沒事了。」

  蔡秉勳一句話也不說,讓妻子摸摸他的頭、擦乾他的臉,這畫面讓蔡曜竹想到韋柔伊對他做的事,只要她摸摸他的頭,他就能平靜下來,多麼相似又神奇的情節。

  當蔡曜竹呆站在原地,韋柔伊走進廚房拿出蘋果派,替每個人分好裝盤,然後說了一句肯定句。「伯父、伯母,以後曜竹會常回家。」

  蔡曜竹完全不覺被冒犯,她總是知道他想要什麼。「嗯,我每個禮拜至少會回來一次。」

  「這樣很好……」宋昭瑩轉為擦自己眼中的沙,假裝那不是淚水。

  蔡秉勳一向不喜歡甜食,但他吃了一大半,最後說了句:「還可以。」

  「謝謝。」蔡曜竹終於跟父親有了對話,如果立個紀念碑太誇張,至少也得掛個匾額。

  吃過晚餐和甜點,又看了幾本家庭相簿,這個晚上可說是相當圓滿,除了蔡曜竹常要抬頭做深呼吸,以免眼角過度發熱,韋柔伊倒是笑容滿面,緊盯著他兒時的照片,跟他母親有說有笑。

  他父親仍然安靜無語,但表情是放鬆的,偶爾還會有微笑,對此,蔡曜竹已經心滿意足。

  看看表,蔡曜竹站起身說:「時間不早了,我們今天要回山上鄉,明天農場有工作。」

  「嗯,你們路上小心。」宋昭瑩轉向韋柔伊,握起她的手說:「妳一定還要再來。」

  「我會的。」韋柔伊毫無猶豫地答應了。「伯父,請你多保重身體。」

  蔡秉勳點個頭,也向韋柔伊伸出手,而她立刻握住他,微笑同時浮現在三人臉上。

  蔡曜竹頓時像個局外人,韋柔伊居然一手握住他母親、一手握住他父親!他這麼多年來都做不到的事,她卻在短短時間內辦到了,果真是魔法之女!

  如果下次他回家沒帶著她,爸媽說不定會把他趕出門,或許他該因此假戲真做?跟她交往絕對是最棒的一件事,但他們的戀情能持續多久?會超過三個月嗎?

  更別提他最怕的婚姻大事……照這情況看來,要是他傷了她的心,爸媽很可能會跟他斷絕親子關係。

  不,現在他不該想這些,只要用力記得眼前這一刻,無疑是他有生以來最神奇的一刻。

  當他們開車回到台南縣山上鄉,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謝謝妳。」蔡曜竹關熄了引擎,他欠她太多人情,怎麼還得起?

  「朋友是做什麼的?別客氣。」韋柔伊只是簡單響應,看來似乎有點累了。下了車,他照樣想牽她的手,即使只有一小段距離,她卻加快腳步走向屋門,他忽然察覺到一個事實,她不肯讓他牽手!

  因為「假扮女友」的演出結束了嗎?但在這之前她也沒抗拒,為什麼突然有此反應?她說他們只適合做朋友,所以決定謹守朋友分際?連他爸媽都可以握她的手,就只有他不行?

  他在困惑中打開門,等進了屋,她立刻要回客房,在階梯上對他說了聲:「晚安。」

  「晚安……」他的聲音沙啞,希望自己聽起來不是太受傷。

  夜深了,蔡曜竹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今天是值得紀念的一天,他跟爸媽終於和解了,但現在他卻因為牽不到韋柔伊的手而失眠,只想衝進客房抓住她的肩膀質問: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絕對是瘋了,他不是十五歲少年,他不該因此過度反應,認真想想,她的決定非常正確,既然他們不適合彼此,保持距離是理所當然的。

  就是這樣沒錯!他們會是生意上的夥伴,也會是很特別的好友,除此之外都是他想太多的幻覺……明天早上醒來時,幻覺就能被現實取代,一定可以的,只要他能先想辦法睡著。

  第二天一早,菜王農場每個員工都看得出來,蔡董的心情是一片陰霾,基本上他是個隨和的老闆,不亂發脾氣也不擺架子,但今天他像是沒吃好、沒睡好,或是某種慾望得不到滿足,整個人處於焦躁不安的狀態。

  韋柔伊是唯一知道內情的人,因為她不肯讓他碰她,就這麼簡單。

  她不跟他進辦公室,自己在農場晃來晃去,但一個早上就遇到他五次,即使她穿著卡其長褲、格紋襯衫,頭髮綁成馬尾,毫無特別之處,他卻像個傻瓜一樣盯著她,隨時都想靠近她,尤其是她的手。

  他們才認識第四天,他已經養成習慣,就是忍不住要碰她,等她離開時他該怎麼辦?

  最讓她生氣的是他不敢面對現實,如果他肯拿出誠意向她告白,她願意賭上自己的心,交往看看再決定未來方向,畢竟沒有一百分的情侶,他們可以一起學習、一起體會。

  沒有努力就沒有收穫,為了讓他認清現實,她決定給他一個考驗!捉迷藏。

  快中午了,她戴著斗笠在菜園裡拔雜草,剛好看到廖文彬走來,她抬起頭問:「阿彬,你跟我的助理聯絡了嗎?」

  「蔡董說不用賠償……」廖文彬猶豫道。

  她立刻瞇起眼瞪住他。「我說了算,你今天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助理。」

  「是!」廖文彬一向能分辨誰是老闆,在這一刻,韋經理比蔡董更像老闆。

  「很好。」她不打算欠蔡曜竹什麼,這幾天來花他的錢、住他的房子,她也會在離開前回報他。

  廖文彬左右張望一下,蹲下來跟著拔草,低聲問:「蔡董今天好像怪怪的,妳知不知道為什麼?」

  「可能是中年危機吧,他快三十了,心有餘力不足。」

  「哈哈……」廖文彬笑得差點沒掉淚。「說真的,我覺得跟妳有關係耶!」

  「因為他只剩一張嘴,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廖文彬再次大笑,捧著發疼的肚子離開,沒多久,韋柔伊感覺到又有人靠近她,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蔡曜竹。

  「妳是在拔草還是拔菜?」

  「新手上路,請多指教。」她只是聳個肩,看都不看他一眼。

  「這是可以吃的、這是不能吃的……」蔡曜竹開始替她解說,她不禁想到剛認識的時候,他連告訴她農場有多大都不肯,現在倒是天旋地轉變變變。很快的,他的手不小心(或是故意)碰到她的手,在他們手中有泥土、有草根、有菜葉,即使如此他仍覺得她有吸引力?為何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輕畫,依依不捨得彷彿他們是一對戀人?

  「柔伊,我……」他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我們該吃午飯了,到我辦公室吧。」

  男人約女人不是這種約法,如果他想讓她答應,最好多學著點再來找她。

  她站起身,拍去手中泥屑,拿下斗笠說:「我想去你們員工餐廳吃。」

  「喔……那我跟妳去。」他隨她站起,主動接過她的斗笠,像個小跟班還是什麼的。

  「你不是都在辦公室吃飯嗎?放心,我不會迷路的。」她的方向感並沒有那麼差,而且員工們都認得她,說來奇妙,才沒幾天她已適應了農場生活。

  「沒關係,我也應該瞭解一下餐廳的環境。」

  借口大王!她在心裡偷笑。「那就走吧。」

  走在路上她還是不肯讓他牽手,故意把雙手放在口袋裡,這對她來說並不容易,越是壓抑就越是吸引,連視線碰觸都讓人緊繃,尤其當他用那種渴望又絕望的眼神看著她。當兩人走進自助式餐廳,在場員工們都睜大了眼,一個身穿廚師白衣的男人立刻走上前,雙手交握緊張的問:「蔡董,請問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我只是陪她來吃飯。」蔡曜竹指著韋柔伊說。「沒事,你回去做事吧。」

  「是。」廚師看了看老闆,又看了看韋柔伊,總算露出瞭解的表情。

  蔡曜竹拿起餐盤問她:「想吃什麼?我幫妳拿。」

  「謝了,但我要先去洗手,還有我不是小孩子,可以自己來。」

  就這樣她走開了,等她從洗手間回來,自己挾菜、自己付錢,明知他皺著眉盯著她,那又怎樣?他不是她的騎士或男友,想照顧她可還要點特權。

  最後蔡曜竹還是坐到她對面,有一口沒一口的用餐,沉默了片刻終於說:「今天晚上,我有個好朋友要過來住一晚。」

  「哦?是哪一位本土之王?」這話題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米王翁育農,他從台東過來上課,明天一早就走。」

  「哇。。米王耶!」她張大嘴,發出讚歎聲。「真想認識這位傳奇人物,我從來沒去過台東,聽說東海岸是最美的!」

  他臉色一沈,沒頭沒尾的說:「米王已經有老婆了,而且他老婆懷孕了。」

  這男人會不會太敏感了?他把她當成怎樣的女人?

  「請你搞清楚,我沒有打算勾引他,我只是純粹好奇,想認識一些特別的人,想去我沒去過的地方,就這麼簡單!」

  他神色尷尬,像是被揭發了秘密。「抱歉,我不是這意思……」

  「我瞭解,你是怕我移情別戀。」她完全瞭解,他的心事都寫在臉上,只是他自己還看不清。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

  「沒關係,就當我沒說。」口是心非的傢伙!要否認就儘管否認,她也不想逼他,就等他自己領悟,只希望那時不會太晚。

  「妳生氣了?」他一臉惶恐,不知該怎麼辦。

  可能真是氣壞了,她反而笑起來,想到初見面針鋒相對的情況,現在他卻因為怕她生氣而擔憂,人生的變化果真難料啊。

  因為她笑了,他猶豫一下也跟著笑,她看了更覺好笑,因為他不知道她是在笑他,這個聰明優秀的男人怎能如此盲目?就讓彼此漸行漸遠,錯過可能是一生的最愛?

  「我吃飽了,掰。」她站起身,決定暫時離開,給他一些時間和空間,好讓他想念她。

  「妳要去哪裡?」他抬頭看著她的模樣,像是即將被棄養的小狗。

  「你有工作,我會自己找樂子。」當她轉身離去時,仍可感覺他的視線追隨,如果他不追上來的話,他只能擁有她的背影。

  整個下午蔡曜竹都看不到韋柔伊,一下有客戶來訪,一下有會議要開,他從沒發現自己有這麼忙,忙到無法跟他的女人說話……喔不,她不是他的女人,只是一個朋友,很特別的好朋友。

  他相信她不會走失,但他就是放心不下,終於他轉向助理問:「柔伊在哪裡?去幫我找找。」

  「蔡董你是說韋經理?」廖文彬已經有了答案。「我剛才開車送她回去。」

  「回台北?」蔡曜竹只覺全身發冷,像聽到有人在農場放炸彈。

  「如果送她回台北,我現在還在路上,我怎麼敢蹺班啊?」廖文彬盯著老闆直笑。「是回你家,她的車不是停在你家嗎?她說要自己開車去晃晃。」

  蔡曜竹知道自己是反應過度了,剛才那一瞬間,他以為她真的離開了,胸口彷彿被巨石壓住,沉重得不能呼吸。冷靜一想,他們還沒簽訂合約,她當然不會回台北,雖然她總有一天要走,但他還沒準備好,至少現在還不行,到底哪天才能準備好?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喔……但她車上那台GPS 是黑心貨。」

  「我有給她一份地圖,我想她應該不會迷路啦。」

  這麼一來,蔡曜竹沒什麼好擔心的,只是仍放心不下,怕她無聊、怕她遇到危險、怕她遇到無聊的危險男子!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發現助理用一種觀察動物奇觀的眼神盯著他。

  「看什麼?」

  「蔡董,我看你好像煞到韋經理了,你要不要去追她?」

  蔡曜竹不喜歡被看穿的感覺,雖然是他自己藏不住的關係。「開玩笑,我用得著追求女人嗎?」

  「你不追自然有別人會追。」廖文彬微微一笑,轉身去做自己的事。

  蔡曜竹頓時有種強烈威脅感,他的助理該不會想追他的女人吧?喔不,怎麼又搞錯了,她不是他的女人,她不是她不是!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打了通電話回家,很高興聽到母親說父親的情況不錯,但接下來的話題都繞著他的女友打轉,他只能嗯嗯點頭,不能也不敢說那是個謊言。謊言有可能成真嗎?短暫戀情能否天長地久?一些從未想過的念頭浮現腦海,如果她繼續保持距離,他是否該追上去,緊緊握住她的手,永遠不讓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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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天色已黑,當蔡曜竹開車回家時,剛好韋柔伊也回來了,他看到她從車上走下來,感覺好久沒見到她了,才幾個小時而已,他卻想她想得難受。

  「哈囉!」她給他一個燦斕笑容,心情似乎不錯。

  「妳今天去了哪裡?」他打開屋門,也想擠出笑容,卻不太成功。

  她走進屋倒在沙發上,像是累壞了,懶洋洋的回答:「監獄。」

  「啊?」她做了什麼壞事,居然要入獄?

  「你不知道嗎?明德監獄。」

  「嗯,我知道……」山上鄉玉峰村有座明德外役監獄,強調企業化、開放式、教育訓練,可說是受刑人的中途之家,其中有蔬菜培育組,他還曾做過技術指導,本地人都習以為常,只有她這個外地人會想去看看。

  「當然我還有到處探險,像是淨水場、天文館、雙龍潭,拍了很多照片。」她從皮包拿出數位相機,紅色外殼、造型亮眼,就像她一樣閃耀著。

  「為什麼不找我?我應該盡地主之誼帶妳去觀光。」他知道她很獨立,開的車比他還酷,可是……他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難道她不想多跟他在一起?

  她拿起相機欣賞自己拍的照片,無所謂的說:「你要工作,我不想打擾你。」

  「我是老闆,我想放假就放假。」

  「好啦,我承認我想自己安靜一下,因為你很黏人可以嗎?」

  雖然她吐舌做鬼臉,故意當成是開玩笑,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她正在拉開他們的距離,如果他再不做點什麼,她就要離他很遠很遠了。

  他還沒想出解決辦法,她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心情沉重。

  「我已經吃過飯了,不用煮我的分。」

  「喔。」她曾說過只要是他煮的東西都很好吃,現在她卻在外面吃飽了才回來,霎時間他深刻瞭解家庭主夫及主婦的憂鬱,家人不回家吃飯是多麼讓人沮喪的一件事!

  韋柔伊放下相機,轉換了個話題。「對了,我住的那間客房應該要讓給米王吧?」

  他早已想到此事,也另有計劃。「我的書房裡有張單人床,今晚我睡書房,妳睡主臥房,客房就留給育農。」

  「主臥房不是你的房間嗎?我睡書房就好了。」

  「書房的床比較小。」

  她大笑起來。「菜王先生,你覺得我比你高還是比你重?按照體型大小,我應該睡書房才對啊!而且你的安排太麻煩了,我要換房間,你也要換房間,這樣不是很呆?」

  「不管呆不呆,妳一定要睡主臥房。」一想到她躺在他床上,他有種莫名的滿足感。

  她皺起眉盯著他,彷彿看出了他的秘密,但最後還是放過他。「好吧,你開心就好。」

  他相信她早已察覺,他對她有種難以克制的迷戀,幸好她決定不說破,再過幾天她就要回去了,在這短短的相處時間內,他只希望能為她做點什麼,比起昨天她為他所做的,他做得再多都不夠。

  「我先去洗澡,順便把行李拿到你房間。」她拿起皮包站起來。「米王什麼時候會到?」

  「他今天晚上要教課,大概十點才會到,妳可以慢慢來。」

  「我非常期待。」她微笑一下,轉身走向二樓。

  蔡曜竹靜靜望著她的背影,不知這是今天第幾次望著她的背影?明知她是對的,每個腳步卻像踩過他的身體,痛得讓他只想把她留住,即使那會是個錯。他們之間究竟是對還是錯?他走進廚房,隨便煮了點東西,邊吃邊想,想不出答案,胃口也不好,原因就是韋柔伊不在他身旁。

  過去他不也一個人住、一個人吃?為何她才來幾天就一讓他的世界天翻地覆?他不喜歡失去控制的感覺,但依這情況看來,已經來不及改變什麼了。

  一個小時後,蔡曜竹站在主臥房前,想拿些自己的用品到書房。

  「叩叩!」他敲門敲了好幾次,一直沒有響應,也許韋柔伊玩得太累,已經睡著了?這幾天她都配合他的生活作息,可能真的累壞了。

  他小心翼翼打開門,看到一位女神躺在他床上歇息,她穿著那件新睡衣,白色的棉質睡衣,像個小女孩似的。她曾說他是千面人,其實她才是千面女郎,擁有他看不完的許多面貌,但他不會因此抱怨,相反的他欣賞極了。

  「柔伊?」房裡的燈仍亮著,她的頭髮還是濕的,怎麼可以就這樣睡著?

  她翻過身背對他,把臉埋進枕頭。「我不在……」

  這女人分明睜眼說瞎話,卻說得好可愛、好撒嬌,他從衣櫃拿出幾條乾毛巾,坐到床邊說:「我幫妳擦頭髮。」

  「你走開……」

  她的聲音是傭懶而愛困的,他決定予以忽略,除非她跳起來打他幾巴掌,否則別想趕走他,但如果她真的打了他幾巴掌,說不定只會讓他更興奮……喔耶,他真是欠揍。

  這是他第一次替女人擦頭髮,沒有經驗只能摸索,一次又一次,輕輕緩緩的,希望沒有弄痛她才好,從她平靜的反應看來,他應該還算成功。

  「今天下午有沒有迷路?」

  「才沒有……」她先是否認,停頓一會兒又說:「好啦,有迷路幾秒鐘。」

  說謊成性的女人,但他就喜歡她的小小詭詐。「妳應該找我一起去的。」

  「閉嘴。」

  他笑了,他沒辦法閉嘴,他想跟她說話,說些蠢話都好。「妳的頭髮很軟、很香。」

  「我唸書的時候當過模特兒,也拍過美發用品的廣告。」

  「他們真有眼光,跟我一樣。」剛洗過澡的她像是清晨露珠,他深呼吸一口氣,讓胸膛充滿她的氣息,但這還不夠,他想抱她、吻她、佔有她,直到她身上也沾滿他的味道。他歎口氣放下毛巾,她的頭髮已經差不多乾了,他應該放過她也放過自己。

  「嗯……」這時她卻發出一聲呢喃,還伸手槌槌小腿,也許是她走太多路了?

  「我幫妳按摩。」他再次確定自己是做男傭的料,她不用發號施令,只是軟綿綿的躺在那裡,就可以讓他變得奴性十足。

  「你沒事做啊?一直煩我……」

  「我的確是很無聊。」不顧她的抗議,他拉開被子,把手放到她腿上按揉,這也是他第一次替女人按摩,唯一概念就是放輕力道,她大概有一百六十七公分,身材高眺但骨架纖細,他怕自己弄壞了她。

  他發誓他沒有不良意圖,只想讓她舒服」些,但隨著雙手和肌膚之間的觸碰,一股炙熱慾望從他體內竄升,再這樣下去,他可能會把她的睡衣撕開,用自己的全身幫她按摩,讓她變得更累,耗盡她的體力,甚至下不了床……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決定談些嚴肅話題。「妳爸媽離婚的時候妳幾歲?」

  「十五。」

  「那時妳還好嗎?」他忽然發覺自己不太瞭解她,她卻已經把他看透,真不公平。

  她安靜片刻,似乎在思考該怎麼回應。「當時我很生氣,我覺得他們背叛了我……我從小相信的童話故事忽然就沒了。」

  他可以想像,十五歲以前的她應該是個甜美而單純的女孩,當然他不是在抱怨什麼,他非常喜歡現在成熟的她,感覺就是可以跟他匹配,她擁有堅定的意志和行動力,有的時候甚至比他更強悍,好吧,其實是大部分的時候。

  他試著回想自己交過的女友,沒有誰能像她這麼不可思議,他對她除了欣賞還可說是崇拜。

  「妳到什麼時候才接受事實?」

  「幾個月後吧,我爸媽太愛我了,我沒辦法恨他們。」

  「妳是個好女兒。」不像他是個火爆小子,記恨記了這麼多年。

  「我知道感情不能勉強,但我覺得他們不夠努力,應該可以再試試看,可惜他們是大人,我只是個孩子,誰都不肯聽我的話。」

  她把雙腿都放在他大腿上,讓他更方便按摩,他注意到她的裙襬微微掀起,她似乎穿著跟睡衣成套的……白色棉質小內褲?

  「大人不一定就比小孩成熟,有時我覺得我也挺幼稚的。」他的手往她膝蓋以上發展,希望她沒發現他的掌心發熱,甚至微微出汗。

  「妳比較喜歡法國還是台灣?」

  「只要跟我愛的人在一起,我想地點不是問題,過去十年我都跟我媽住在法國,寒暑假就回台灣來陪我爸,不過我老是待在台北,現在想想我真是個都市兒童,應該多到各鄉鎮遊覽。」

  「只要妳留在台灣,有很多機會到處走走。」他腦中立刻浮現一個畫面,他們可以一起環島旅行,去高雄找果王、彰化找花王、台北找地王,當然還有今天要來的台東米王。

  「我會的,不過等我回台北,第一件事就是要換台GPS !」她握起雙拳,忿忿不平道。

  「別生它的氣,至少它讓我認識了妳。」

  「是啊,多麼完美的第一印象。」

  想起自己當時的惡劣態度,他忍不住低笑。「那天妳是不是很想殺了我?」

  「我跟蹤你是因為我想開車撞你。」她毫不猶豫的承認犯意,更讓他笑個不停。

  「謝謝妳讓我活到今天。」他很享受這種感覺,嚴肅話題也好,胡說八道也好,他們之間就是可以無話不談。

  「算你好運。」她閉上眼低吟。「嗯,好舒服……」

  她的反應讓他為之一震,她可知這表情和聲音有多性感?他的力氣比她大得多,就算她掙扎尖叫也沒用,四周沒有鄰居會來救她,山上鄉內的人都不敢惹他……夠了,他再幻想下去真的會出事。

  她察覺到他停下動作,於是拍拍他的手說:「你累了吧?」

  他一點都不累,只是瀕臨失控邊緣,但她不需要知道真相。「妳先休息,等米王到了我再叫妳。」

  他正要離開床邊,她卻喊道:「等一下!」

  「嗯?」他回過頭,聲音已然粗啞。

  她坐起身,拉下他的頸子,在他臉頰上一吻。「謝謝。」

  他想必是呆掉了,於是她微笑道:「在法國,朋友之間都會吻臉頰,不要想太多。」

  「當然……」他伸手撫摸剛被吻過的地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怎麼走出房的。當他關上房門靠在牆邊,緩緩調整自己的呼吸,心想如果她再給他一個吻,他很樂意替她搽指甲油或敷臉之類的,雖然他不會,但他肯學。這念頭讓他一陣輕顫,赫然發現自己被馴化了,從野獸變成家犬,只要她摸摸他的頭、親親他的臉,他就會猛搖尾巴,盡他一切所能讓她快樂。

  愛一個人,是否就是不斷的付出,只要能看到對方的笑?這是他從未思考過的方向,以往他只抱著尋歡作樂、打發無聊的想法,現在或許是他領悟真愛的時候?

  韋柔伊曾說過她要追求的就是真愛,像他這樣的男人給得起嗎?答案仍是未知數,她是否願意跟他一起冒險?如果他們失敗了,情況會有多糟糕?

  在他能下定決心之前,他不能讓衝動和慾望毀了這一切,至少他們可以做朋友,而朋友是一輩子的,這是目前他唯一能確認的。

  晚上十點,韋柔伊已經打起精神,坐在客廳等待貴賓蒞臨。她仍穿著睡衣,但加了件黑色風衣,從蔡曜竹的衣櫃搜出來的,又大又長,把她整個人都包住了,心想這樣就沒有誘惑之嫌,如果他還有什麼不滿意,那是他自己的問題,神經質!

  蔡曜竹從廚房走出來,把泡好的熱茶放到桌上,另外還準備了一些點心,他看了她一眼說:「柔伊,如果妳很累的話,可以明天早上再跟米王碰面。」

  「不行,我至少要跟他打聲招呼。」

  「好吧,既然妳這麼堅持。」他伸手替她把風衣的扣子全都扣上,像是相當滿意。

  男人!她在心底搖頭,保護和佔有慾這麼強,乾脆把她放到他口袋好了,偏偏他又沒勇氣讓她做他的寶貝,她真想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質問他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先前在他房裡,他替她擦乾頭髮、按摩雙腿,簡直把她當女王伺候,她不是不感動、不是沒感覺,但他遲遲不肯表態,難道要她撲到他身上說:拿出你的氣魄就跟我賭了吧,沒試過怎麼知道行不行?說不定我們就是能白頭偕老,我就是你的真命天女!

  可能她的表情太怪異,他靠近她問:「妳怎麼了?」

  「我……因為要見大人物,有點緊張。」她胡亂編了個借口。

  「育農他很老實,看到妳這樣的美女,應該是他要緊張才對。」

  她現在的外表稱不上美女,沒化妝,頭髮只是綁起來,整件黑色風衣包得緊緊的,但如果在他眼中她仍是美女,她也就沒什麼好在意的了。十點十分,翁育農的吉普車停在門前,蔡曜竹立刻上前幫好友扛米。

  韋柔伊看了不由得撲哧一笑,米王駕臨當然要帶米來,瞧這兩個男人動作利落,雙肩各扛了一袋米,來回幾次運送就解決了。

  不過很妙的是,他們不斷敲打對方的肩膀和胸膛,這就是台灣男子漢的招呼方式嗎?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翁育農,我的好朋友。這位是韋柔伊,也是我的好朋友。」

  蔡曜竹的介紹頗為含糊,韋柔伊也不想多說,反正他就是喜歡搞曖昧,不到最後不知誰輸誰贏,現在她比較感興趣的是這位斯文的米王。

  「米王先生你好,久仰大名!」正如同蔡曜竹所形容的,米王大人沒什麼王者霸氣,反而是一派學者氣質,笑起來還帶著點靦腆,他老婆可真幸運。

  「韋小姐妳別這麼客氣,請叫我育農吧。」翁育農憨厚地笑道:「不好意思我這麼晚過來,有沒有把妳吵醒?」

  「也請你叫我柔伊就好,我剛才已經先睡了一覺,振作精神就是要見你一面。」

  「是嗎?」翁育農繼續他的招牌傻笑,蔡曜竹向他們招手說:「別在那邊客套了,先坐下來喝茶。」

  韋柔伊選擇坐在蔡曜竹身旁,但隔著一段距離,瞧他表情怪怪的,該不會是在吃悶醋吧?拜託,米王根本是人畜無害的好好先生,況且她包得跟粽子一樣,誰會多看她一眼?

  既然蔡曜竹不吭聲,她乾脆主動聊起來。「育農,你從台東開車過來累不累?」

  「我已經習慣了,而且沿途風景很漂亮,有機會叫曜竹帶妳來台東,我跟我太太親自招待你們。」

  她看了身旁男人一眼,這問題必須由他回答,只見他喝完了整杯茶才說:「好。」

  誰知這是承諾還是場面話?但現在不適合追問,她決定改個安全話題。「對了,你們兩個人是怎麼認識的?台東和台南不是剛好在東西兩邊?」

  「曜竹跟我都得過神農獎,還有果王和花王也是,另外我們都有跟地王買地或租地,久了就變成好朋友,我真的很幸運。」翁育農的笑容讓人很容易就相信他的真誠。

  原來農業界也有最高榮譽,韋柔伊還是第一次聽聞。「你跟你太太呢?也是因為神農獎?」

  「說來話長,她爸跟我算是競爭者,因為我連拿了三年冠軍米,她想知道種稻秘訣,從台南跑到台東跟我一起工作,等到我愛上她才發現她的目的,但是她不小心也愛上了我。後來我到台南來上課,跟她爸算達成了和解,我們經過一些波折,然後就是圓滿大結局了。」

  「哇。。好像愛情小說的故事!」韋柔伊忍不住發出羨慕的歎息。

  「我們曾經分手過,那時還是曜竹幫忙牽線呢!我常在想風水輪流轉,早晚有一天也會輪到曜竹,果然他現在遇到了妳,你們兩個很相配。」

  針對這幾句話,蔡曜竹和韋柔伊都沒答腔,翁育農抓抓後腦問:「抱歉,我說錯話了?」

  「沒事、沒事,不要放在心上。」韋柔伊心想該是告退的時候,於是她轉向蔡曜竹說:「我可以去你書房借本書嗎?」

  「當然可以。」他有點驚訝,但還是點了頭。

  「我拿了書以後就回你房間,你們兩個好好聊吧,我不打擾了。」

  她站起來要走,他卻搖頭說:「坐下。」

  「可是……」她記得他重視朋友超過女人,她不會因此抱怨。「不然我幫你們切點水果?」

  「我說坐下。」蔡曜竹伸手把她拉下,讓她坐靠在他身邊,而且無意放開她的手。

  她原本想掙脫,但他的朋友在這兒,她得給他個面子,只好讓他繼續握她的手。說真的,她也很想念這份親密感,捉迷藏並不好玩,她只希望他能追上她。

  「育農,你們的推廣計劃進行得怎麼樣?」

  「大家都很願意學習新方法,但還是得看老天爺臉色,不像你用溫室種菜容易控制……」

  兩個男人談起專業話題,韋柔伊只覺眼皮越來越重,畢竟她今天早上五點就起床了,當她忍不住打起瞌睡,蔡曜竹立刻放開她的手,改為摟住她的肩,好讓她把頭靠在他胸前。

  真是一個反應迅速的男人,不愧是她看中的對象……但願她沒有看錯人。

  「會不會口渴?」他居然拿起茶杯餵她,還是他剛才喝過的,彷彿忘了還有米王在場,唉,她怎能抗拒這麼溫柔的他?

  乖乖喝了茶,她繼續窩在他懷中,瞇著眼聽他跟米王閒聊,不時感覺他胸膛的起伏,當他大笑時尤其讓她溫暖,如果可以,請永遠不要讓她離開……

  韋柔伊睡著了,蔡曜竹凝視懷中的女人,她穿著他的風衣、靠在他的胸前,感覺如此自然而貼切,好像天生就該是這樣。他不想放開她,他希望天天都看到這畫面,但他不知道「天天」是多少天,也許可以超過三個月,但能否超過三年?如果最後他搞砸了,她會恨死他吧?離婚對她不只是童話幻滅,更是人生莫大打擊,她不會想重蹈她父母的例子。

  等等……離婚?難道他已經設想兩人會結婚,否則怎麼離婚?這是他第一次有想婚的念頭,但由於對象是她,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誰叫她魔力無窮。

  他應該是想得出神了,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翁育農故作咳嗽的聲音,他不太情願的抬起頭,看到好友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你要不要先帶她回房休息?」

  「嗯,我等會兒就回來。」蔡曜竹抱起懷中佳人,她扭動了一下,結果只是要更靠近他。

  「慢慢來,你不用回來了。」翁育農憋著笑說:「我知道客房在哪裡,不會走錯地方的。」

  「別亂扯,坐在這裡等我。」來到二樓的主臥房,他輕輕把她放到大床上,脫去她的(其實是他的)黑色風衣,露出那件白色棉質睡衣,他這才發現她沒穿胸罩,隱約露出胸前兩點,他可以理解,女人睡覺時當然不想要束縛,整天戴著那玩意兒已經讓他很佩服了。

  他盯著那兩點好一會兒,隨著她的呼吸輕輕上揚和落下,似乎在呼喚他的手和他的唇,忽然間他喉嚨乾渴得不得了。

  「嗯……」韋柔伊翻身背對他,只是一個小動作,卻掀起大風波,因為她的裙襬翻了起來,露出那白色棉質小內褲,還有那白嫩挺翹小屁股。

  他倒吸了一口氣,忍不住伸出雙手……替她蓋好被子,遮住她的長腿、翹臀和豐胸。他承認他看得很仔細,但他沒有資格碰她,他或許風流,卻不下流。

  不過他還是做了一件事,他摸了她那一頭長髮,讓那髮絲卷在他手指中,柔軟卻又有生命力,就像她的人一樣,外表嬌美、個性堅強,脾氣比他還要大,發火的時候卻是那麼性感。

  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他不敢想像他們告別的時刻,他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去面對。

  終於蔡曜竹離開了主臥房,回到客廳和米王會合,翁育農正在收拾桌上杯盤,驚訝道:「你真的不用回來,我要去睡覺了。」

  「我還不想睡,陪我聊聊。」現在他睡得著才怪,他需要讓自己分心想點別的。

  「你們不是睡同一個房間?」

  「我跟她只是好朋友。」

  翁育農立刻抗議:「拜託!我雖然遲鈍了一點,也不會相信你這種鬼話。」

  蔡曜竹不願透露自己的心思,但顯然是來不及了,他的助理和他的好友都不是笨蛋。

  「好,我承認她很特別,我從來沒碰過她這樣的女人,連我爸媽都很喜歡她,我媽也就算了,她本來就想找個女人來管我,但我爸居然也會跟她握手!」

  「哇,這不是太棒了嗎?」

  翁育農回應得理所當然,蔡曜竹卻是進退兩難。「她想要的是終生伴侶,我沒辦法給她承諾。」

  「你不想跟她共度一生嗎?你以前老是抱怨無聊,我跟柔伊認識沒多久,但我看她很活潑又聰明,我相信她不會讓你無聊的。」

  「沒錯,她帶給我很多種感覺,沒有一種是無聊,只是……結婚生小孩這種事,完完全全不適合我。」

  「嗯……」翁育農舉自己的例子說:「以前我也不知道我適合什麼,我以為我會孤單一輩子,但是當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根本沒時間思考,可能你想得太多了,不如直接去面對。」

  「不管你說什麼,現在我跟她只是朋友,很特別的好朋友。」

  翁育農伸手指控他:「你又想騙我了,你當我是笨蛋!」

  「我沒有把你當笨蛋!」蔡曜竹忍不住大吼。「就算我對她有感覺,你說我能怎麼辦?前進一步,她要的我做不到,後退一步,就只能做好朋友。」

  翁育農一點也沒被嚇到,男人之問吼叫幾句不算什麼,他只是聳聳肩說:「好吧,也許她對你不是那麼重要,如果你不愛她,那就算了。」

  愛?蔡曜竹忽然說不出話。

  翁育農逮住了機會問:「你愛她嗎?」

  「我們才認識四天而已,談不上那麼深的感情。」他知道這是借口,時間長短已經沒有意義,因為對象是韋柔伊,她是女神,她有魔法,她想怎樣就怎樣,而他無力抗拒。

  「那只好讓時間來證明了,我想這是最好的方法,不過到時恐怕來不及了,應該有很多男人會想娶她吧。」

  「翁育農,我現在才發現你很機車!」不是戳他的痛處就是潑他冷水!

  「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啊。」米王大人一臉無辜。

  蔡曜竹無法否認,他這位好友誠實得要命,事實就是如此沒錯,他的競爭者可能正在抽號碼牌大排長龍,如果這回他錯過她,這輩子就沒機會了。

  「早點睡吧,但我看你可能睡不著。」翁育農用力拍他的肩膀,笑得頗有幸災樂禍之意。

  「真多謝你的關心。」蔡曜竹用手肘敲他一下,哥兒們就是得用蠻力來表達友情。

  午夜時分,他們終於各自回房,當然這又是一個失眠夜,蔡曜竹躺在書房的單人床上,渴望回到自己房裡的雙人床,不是因為床的大小或好睡與否,而是那個深深吸引他的女人。

  他曾以為自己是風一般的男子,不會為誰而停留,現在一切都被推翻了,他懷疑自己、否定自己,除非能找到一條出路,否則他將繼續痛苦的矛盾下去,有可能失去他從未期待過的……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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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第二天,翁育農決定吃過早餐就出發,因為他掛念懷孕的老婆,急著要回台東的家。在餐桌上,韋柔伊聽米王說了一些他妻子的事,從他熱切的笑容看得出來,米王先生深深愛戀著米王太太,對他們即將出世的孩子充滿期待。

  如此佳偶多讓人羨慕,如果她也能遇到一個相愛的男人,共組家庭、生兒育女,那該有多幸福。

  她不禁偷看在她身旁的蔡曜竹,他似乎心事重重,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他昨天沒睡好嗎?誰叫他堅持要睡書房,他可能有認床的習慣吧,她睡他的床倒是很舒服,一覺到天明。

  昨晚她雖然半夢半醒,仍察覺到他把她抱上床,替她蓋好被子,還摸了她的頭髮,他對她明明有感覺,甚至可說有點瘋狂,絕對不是她自作多情。偏偏他到現在都不肯表態,之前還說自己是不婚的男人,這樣他們是能走到哪裡去?東西南北都沒有路,只有自我矛盾的迷宮,更別提什麼GPS 導航系統……想到哪兒去了?她對自己苦笑。

  「時間差不多了。」蔡曜竹站起身,指向門口的幾箱蔬菜。「育農,這些都是昨天剛采收的,帶回去給你老婆小孩吃。」

  「這麼多哪吃得完?」翁育農立刻抗議。

  韋柔伊一邊收拾餐盤一邊偷笑,米王也不想想他自己扛來了多少米。

  蔡曜竹用不耐煩的語氣說:「不是還有你阿公阿嬤、岳父岳母、親戚朋友?」

  「米可以放三到六個月,菜你是叫我一個禮拜吃完喔!」

  「不想吃就拿去餵豬!」

  「你又在拐彎罵我!」

  兩個大男人像小孩子一樣吵嘴,還是把蔬菜都搬上車,搬完後站在車子後面,不知在說什麼悄悄話。

  韋柔伊不想打擾他們,洗好了碗盤,走到門外欣賞田野風光,她沒有多少時間了,趁著還能記憶的時候,她要用力記住每一幕。

  稍後,她聽到腳步聲接近,那是翁育農來向她道別。「柔伊,我要出發了。」

  「以後有機會在台北碰面,我請你們一家人吃飯,我家的法式蔬食很不一樣喔!」她準備了一張名片,有Bella餐廳的地址、電話,另外還寫上她私人的手機號碼。翁育農雙手接過去,放進胸前的口袋。「沒問題,等我們的孩子出生了,妳跟曜竹也要來台東一趟。」

  「我一定會去的。」韋柔伊無法替蔡曜竹決定,但她自己很樂意前往。

  翁育農向她伸出手,她立刻微笑握住他,這是種出冠軍米的手,也是一個丈夫和一個父親的手,能認識這樣的男人是她的榮幸。

  忽然翁育農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句:「給他一個機會,他可以改變的,只是需要時間。」

  她很驚訝米王會突然這麼說,但她完全聽得懂,於是她點個頭作為響應。

  「再見!」

  「一路順風!」

  終於,翁育農的吉普車消失在道路那一端,這時蔡曜竹握起她的右手,也就是跟米王握過的那隻手,搓了幾下又親了幾次,這才滿意的說:「好了。」

  搞什麼鬼啊?韋柔伊瞪大了眼睛,這男人以為他是誰,她跟別人握手還得由他來消毒?正當她想抗議時,他先開了口:「剛才育農跟妳說了什麼?」

  「秘密。」她不肯攤牌,他也不逼她,改問道:「妳什麼時候要回台北?」

  「只要你跟我簽約賣我菜,我馬上走。」如果他們無法談情說愛,至少得談好生意。

  「要是我不肯賣呢?」

  「你忘了你欠我一個人情?」別說她狡猾,她總得給自己留個退路。

  「說得也是,看來我沒辦法留住妳了。」

  他笑得有些無奈,像是無計可施,但她不明白他怎能不明白?他當然可以留住她,只要他說出對她的感受,說他們會有共同的未來,說他願意跟她一起努力追求!

  當然她知道世事難料,好的開始也未必有好的結果,至少他們要有共識和決心,如果一開始就認定不可能,或者根本不需要,怎麼能走向快樂的結局?

  可惜他看不出她眼中的期待,反而繼續談公事。「今天是星期六,我只要上班半天,我們到我辦公室去,先把合約的事處理好。」

  她咬一咬下唇,終於答應道:「嗯。」他說過她不會改變他,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除非是他真心想要的,否則都不可能長久。從他跟他家人的相處中,她明白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被管束,他需要自由也習慣自由,唯有他自己可以改變自己。

  但願米王說得對,但願時間能讓她看到那改變。

  兩人很快開車來到農場,走進蔡曜竹的辦公室,他特別把門鎖上,似乎不想讓人打擾。

  這是他第一次鎖門,韋柔伊不確定他要做什麼,如果他真想佔她便宜,早有許多機會可以出手。就算是那次他強吻她的時候,她也不曾感到害怕,基於某種第六感,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的身體,但會不會傷她的心就很難說了……

  蔡曜竹從抽屜拿出一份文件,簡單說明內容。「這裡有兩份制式合約,還有農產品價目表,妳可以自己填上數量和日期,不用急著做決定,回去以後估算一下,再連絡阿彬處理就好。」

  「謝謝。」原來他早有打算,她應該感謝他的用心。

  「呃……如果方便的話……」他忽然緊張起來,幾乎不敢看她的眼。「妳可以留到禮拜一再走嗎?」

  如果不是怕他太窘,她可能會大笑出來,總之今天是週六、明天是週日,他們還有兩天的時間能相處,為什麼不呢?

  「好。」如果他叫她現在就走,她還得找借口留下。

  「真的?」他看來大大鬆了口氣,笑意也爬上嘴角。

  「真的。」她開始思考還能為他做什麼。「關於你爸媽那邊,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可以跟他們保持聯絡,或是再來台南演幾出戲。」

  「謝謝妳,總是這麼為我著想。」他的聲音變柔了,她聽得到他的真誠。

  「我這麼做不只是為了你,我也希望他們能開心。」

  「我瞭解。」他往前靠近她一步,凝視著她問:「除此之外,我們之間還有什麼關聯?」

  「我們是好朋友。」他們都是好人,沒理由不做朋友。

  「應該不只是這樣……」他又踏近了一步,嗓音低沈。

  「一輩子的好朋友,夠了吧?」

  「不夠……」他越來越靠近,而她不想閃躲,他的雙手捧起她的臉,雙唇之間彷彿自有意志,緩緩吸引著彼此接觸,一開始是謹慎而試探的,他的舌尖向她提出邀請,她非常樂意讓他探訪,於是他們共舞著、迥旋著,彷彿早已熟悉的戀人,很快就找到快感的韻律。

  從初見面以來,她就有預感這會發生,無論理智如何警告她遠離,兩人之間的電流必須被釋放,因為實在壓抑得太久也太多了,再不疏導一下可能就要爆炸。

  她愛極了他的熱烈和他的氣味,就算他只要求一夜情,她可能也會衝動的答應。

  當然盡量還是不要,最好他能拋棄自由,隨她跳進愛情的墳墓,朝夕相處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離……好吧,她實在想得太美了,先聽聽他怎麼說吧。

  再激情的吻也得暫停,蔡曜竹低頭貼在她額前,喘著氣說:「柔伊,我很喜歡妳……」

  說了,他終於說了!她的心頭狂跳、血液奔騰,難以相信這一刻終於降臨。

  「但是我對自己沒信心,我無法給妳長久的承諾,我對遠距離戀愛也沒興趣,我甚至不知道怎麼去愛一個人……」

  「嘿,你到底想對我說什麼?」有沒有搞錯,她的心都結冰了!

  「我想說的是……」

  看他欲言又止,她乾脆推開他。「如果你還沒辦法作決定,就不要勉強自己。」

  他立刻把她摟回懷中。「我不想放開妳,難道妳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喜歡你,我也不想讓你放開我。」她望著他痛苦的神情,可知她跟他一樣痛苦。「以前我個性衝動,總是想愛就愛,但我已經長大了,我要的不只是一個浪漫回憶。」

  「我明白。」蔡曜竹用力點頭。「我也希望我能讓妳快樂,如果我辦得到的話。」

  怕他聽不懂,她再次強調:「除了快樂,我要的是真愛,一輩子的愛。」

  「說實話,我不覺得我真正愛過誰,尤其是承諾未來的事,我想我需要很多練習,我怕我會讓妳失望,甚至傷了妳的心……」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自己也不知如何收尾。

  他肯對她坦承心結,她應該覺得高興,於是她伸手撫摸他的臉,柔聲問:「曜竹,請告訴我,你到底要什麼?」

  「妳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試試看嗎?不要只給我七天,至少給我三個月。」

  她承認她是有點失望,她以為他會要求更多,三個月算什麼,三年她都嫌不夠!

  「我……我需要思考一下。」

  「嗯,我們一起想辦法。」他摟著她的肩坐到皮椅上,讓她坐上他的大腿,把她的臉貼在他肩頭,儘管仍是迷人的體溫和氣息,此刻氣氛卻完全不屬於激情。

  韋柔伊從未遇過這種情況,雖說危機就是轉機,但她真能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嗎?老天保佑,她需要很多好運以及勇氣,更重要的是智慧啊!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總算蹦出一個點子,雖然古怪,卻挺合理的。「咳!我想做一件我從來沒做過的事,我想你應該也沒試過。」

  「妳說。」蔡曜竹似乎已做好準備,反正沒什麼好損失的。

  「我們對彼此都很有感覺,雖然你害怕承諾、我需要承諾,但我們都願意努力嘗試,人生不只是黑與白,總要有人做出妥協,所以……我希望我們能做一對預備情侶。」

  他深深皺起眉,彷彿她在說外星話。「什麼意思?」

  「預備情侶、預備交往、預備狀態,這都是我剛想出來的名詞,其實我自己也不太確定……總之在接下來的三個月,我們就試著交往看看,但沒有一般情侶的義務,我們想見面就見面,想找別人就找別人,彼此都是自由的,隨時可以喊停。」

  他盯著她,表示他正在聽,但表情顯示還是不明白。

  「雖然沒有必要忠實,但我們必須完全誠實,如果對彼此的感覺變了,一定要立刻表達出來。等三個月之後,如果我們能達成協議,不管是怎樣的協議都行,也許會考慮結婚,也許會維持現狀,只要我們都同意,就晉陞到正式交往的階段,只要有一方不同意,就此取消,沒有怨言。」

  如果她對他的認知夠正確,這應該是最好的方法,用自由取代束縛,沒有任何責任,只有自動自發。

  接下來是一陣詭異的寂靜,她幾乎以為他要拒絕了,他卻忽然開口說:「好,我答應妳。」

  他真的答應了這個詭異的提議?哇嗚,她必須承認,他們倆都不是普通人物,一個不敢承諾的男人,一個害怕受傷的女人,就要開始為愛瘋狂了。

  「另外,預備交往不等於正式交往,我們不能打出全壘打,不能衝回本壘,你應該瞭解我的意思……我不想陷得太深,這是為了保護我自己。」她知道自己在跟命運對賭,賭贏了,她贏得終生幸福,賭輸了,至少不要輸得太慘。

  「我瞭解,我會尊重妳的意願。」

  呼。〞她在心底鬆口氣,天曉得她怎會有如此靈感,就像大學先修班似的,情侶也有預備期,三個月過後,他們可能會想結婚,也可能會想分手,多麼冒險刺激的未來。

  「很好,等你下班後,我們就來約會吧!」

  他握起她的手,放到嘴邊反覆親吻,彷彿得到女王的恩賜。「我有沒有說過,妳真是個天才,居然想得到這種主意。」

  「多謝誇獎,我只能說……」她故作輕鬆的聳聳肩。「我就是個天才吧。」

  不到十一點,蔡曜竹已處理完公事,握起韋柔伊的手走出辦公室,他不想再保持距離,更不願再浪費時間,星期一她就要走了,那將是最憂鬱的星期一。

  他們在門口遇到他的助理,廖文彬驚訝地看著他們,尤其是他們交握的手。

  「蔡董、韋經理,你們要走啦?」

  「嗯,有什麼事都不要打我手機。」蔡曜竹特別交代。

  「哈?」廖文彬以為自己聽錯了。「應該是有什麼事都要打給你吧?」

  「不、準、打!」蔡曜竹再次重申。「這個週末我要放假,徹底的放假,有什麼事你自己搞定。」

  「是!」廖文彬立刻點頭稱是,不敢違逆老闆的命令。

  「掰〞〞週末愉快。」韋柔伊對他眨個眼,廖文彬則露出瞭解的笑容。

  蔡曜竹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默契,總之他要開始行動了,誰也阻止不了他,從現在開始他們就是預備情侶,雖然聽起來有點怪,畢竟還是情侶,當然要做情侶該做的事。

  上了車,韋柔伊眨眨眼問:「我們要去哪裡約會?」

  「我想帶妳到廟裡拜拜,求個平安符。」不知為何他就是必須先做這件事,可能是某種不安感,讓他迫切祈求一份保證。

  如此約會地點居然引發她熱烈反應。「好哇!我記得小時候去過廟裡,好多年沒去了,真期待!」

  有哪個女人能像她這麼可愛?他望著她的笑容出神,有種預戚三個月後他們還會在一起,但他不確定自己到時是否能承諾未來?現在他先不要去想,只要用心感覺每一刻,這比什麼都重要。

  沒多久,他們來到山上鄉山上村天後宮,也是當地居民的信仰中心。「我小時候常來,我外婆很喜歡帶我來這裡。」蔡曜竹對他女朋友說,當他們手牽手站在神明面前,彷彿所有焦慮都煙消雲散。他向她介紹什麼叫大媽、二媽、三媽,都是來自不同天後宮的媽祖分身,在過去那個航海和屯墾的年代,人民生命脆弱無依,神明成了最大心靈依靠,即使來到科技發達的今天,人們一樣需要心靈寄托。

  韋柔伊微笑說:「我突然想到,天上聖母有兩個耶,一個是聖母瑪利亞,一個是媽祖林默娘。」

  「沒錯,雖然是不同宗教,都是人心的寄托。」他替她求了個平安符,交到她手裡。「我知道妳要穿衣搭配,不適合戴在脖子上,但妳可以放在皮夾裡,保佑妳出入平安、身體健康。」

  看她小心翼翼收進皮夾,他總算覺得踏實了,即使星期一她就要離開,在她身上有媽祖的保佑,他就能因此安心。

  「謝謝,你也有一個吧?」

  「嗯,是我外婆求給我的。」他秀出自己的皮夾,就放在信用卡和駕照之間。

  「你有我也有……」她笑得更燦斕了。「好像情侶的定情物喔!」

  「說得一點都沒錯!」他在她額前一吻,萬分崇拜她這顆小腦袋,也只有她能作如此聯想讓他再一次為她深深著迷。

  離開天後宮之後,他開車帶她去看他念過的學校,品嚐他喜歡的小吃,欣賞他愛好的古跡,想要讓她瞭解他的一切,這是屬於他們的台南假期。「柔伊,妳快樂嗎?」

  「我很快樂。」她握緊他的手說:「你呢?」

  「我很滿足。」他是說真的,光是和她手牽手走在路上,滿足感就擴散在他胸中。

  即使未來仍是未知數,他會記得她此刻的笑容,這不會是個錯,一切都對極了。

  當晚,他們沒回山上鄉也沒回台南市的家,吃了蓮花套餐,住進白河鎮關子嶺一家溫泉飯店,洗了當地知名的「泥漿溫泉」,當然還要再用清水沖洗,洗完後皮膚都會發亮呢。

  當韋柔伊從浴室走進房間,看到蔡曜竹穿著浴袍、赤著雙腳,站在窗邊凝望夜景,他連背影都這麼帥,實在是種罪惡。自從今天上午他們決定做一對「預備情侶」,他沒有浪費一分一秒,魅力指數全開,溫柔風趣兼具,約會節目也很精采,讓她對台南留下最好的印象,有意無意之間希望她定居似的。這是他們第一次同房共寢,但她沒什麼尷尬的感覺,有些人相處再久都不會自在,有些人卻是很自然就能合拍,他們若不是天生一對還有天理嗎?

  聽到她的腳步聲,蔡曜竹回頭對她一笑。「來,我幫妳擦頭髮。」

  她坐到梳妝台前,故意抱怨:「你是不是想把我寵壞?這樣我會退化的。」

  「有什麼關係?」他拿起乾毛巾,站在她身後替她擦頭。「如果妳肯教我,我還想幫妳搽指甲油!」

  她挑起雙眉,不太敢相信他在說什麼。「菜王先生,我以為你有大男人主義,難道我搞錯人了?」

  「如果有別人在場,我承認我有點愛面子,但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只想做妳的小狼犬。」

  她忍不住撲哧一笑,這男人還真敢說耶!「小狼犬應該是指年紀比我小的男人吧?」

  「沒錯,我的心智年齡只有五歲,妳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喔對,我差點忘了,真抱歉我高估了你。」

  「沒關係,妳很快就會習慣的。」他放下毛巾,開始替她梳頭。「妳知道台灣的四大溫泉嗎?有北投、陽明山、關子嶺和四重溪。」

  「我只去過陽明山的溫泉會館。」他就像本百科全書,不斷帶給她驚喜和收穫。

  「我會帶妳去很多地方,讓妳愛上台灣,一輩子住在這裡,不要回法國了。」

  這應該是個浪漫的預言,她聽了卻搖搖頭。「說不定三個月後你就不想見我了。」

  「柔伊……」

  他的聲音透露著不悅,但她必須說清楚。「你可能會遇到別人,我也可能有新的對象,我們不要期待太高,這只是一個預備的階段,就像運動以前要暖身一樣,但也許我們選的項目不一樣。」

  依照她原本的堅定意念,說什麼都不可能妥協,但為了他,她願意賭賭看,或許她越放任,他就會越執著?對一個野慣了的孩子,她不能給他戴上手銬,要讓他自己願意回家,才是成功的「感化教育」

  「不管怎樣,妳不可以跟別人在一起,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他忽然激動起來,轉過她的肩膀,緊緊將她抱住。

  她伸手撫摸他凌亂的髮,溫柔低語:「曜竹,我們有南北距離,還有觀念差異,你不要想太多,讓事情自然而然就好,嗯?」

  他沉默了好一陣,幾乎是咬著牙說:「我……是我反應過度了。」

  「別這樣,也許我們會有好結局,誰知道呢?」

  「我希望我們會有,我真的希望。」

  她有點後悔提起這話題,他們才剛交往,何必讓他如此憂愁?

  於是她吻上他的唇,試著吻去他的不安,他低吼一聲,把她推倒在床上,浴袍被掀開了,長髮散在床單上,眼神交會,四肢糾纏。

  他們是一對成熟的男女,懂得什麼時候該收手,但在忍耐的極限之前,他們什麼都要探索、什麼都要品嚐,直到那享受近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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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週日早晨,戀人們都該晚起、都該賴床,沒什麼好急的。由於農夫的生理時鐘,蔡曜竹很早就醒了,靜靜望著熟睡的韋柔伊,一種陌生而強烈的情感蔓延在他心中。直到此刻他還不太能相信,這位美麗的女神就躺在他懷裡,昨夜甚至讓他吻遍了她全身,即使他們沒有做到最後,他已經得到太多狂喜。

  他知道他們的現況並不穩定,她可能會碰到更好的對象,機率可說是百分之兩百,但要命的是他沒有權利反對,因為該死的他不敢給她承諾,又怎能阻擋她追求幸福?

  依照過往經驗,他應該很快就會開始厭倦,但這次他深切懷疑這種可能性,因為他從未遇過像她這樣的女人,他不只著迷了,他是被下咒了!

  就在他無聲咒罵的時候,韋柔伊眨了眨那很像假睫毛卻是真睫毛的眼睫毛,睜開迷濛大眼對他說:「Bonjour ,早安……」

  他愛死了她說法文的語調,真想拜託她在親熱的時候都說法文,雖然那只會讓他完全失控。「早,今天妳想做什麼?」

  「我想……繼續跟你約會,不管做什麼都好。」她伸了個懶腰,嗓音性感得讓人腿軟。

  「好。」他沒有選擇,只能低頭吻住她,雙手在她身上流連忘返,她擁有最完美的這個和那個,他可以在床上膜拜她一整天,就算會硬得發痛依然樂在其中。

  戀人們慢吞吞的起了床,懶洋洋的梳洗穿衣,再你逃我追的玩鬧一番,當他們走出飯店時,已經是該吃午飯的時候了,所以就像普通情侶一樣,他們去吃飯、兜風、購物、看電影,誰也不提明天的離別。

  快樂的時光總是飛逝,當天色轉黑的時候,蔡曜竹非常驚訝,還以為發生了日蝕,一天居然這麼快就過完了?

  晚上九點,他們回到山上鄉的家,不用多說,有默契的走向主臥房。

  韋柔伊走到床邊坐下,雙手抱在胸前。「你給我老實說,那天米王來家裡過夜,你堅持要我睡你的房間,是不是想看我躺在你床上的樣子?」「妳生氣了?」他走上前跪在她面前,不明白自己的奴性怎會這麼重,總覺得跪在她面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當她說「家裡」這兩個字,他甚至快樂得想搖起尾巴,可惜他還沒長出尾巴。

  「哼哼!」她冷笑兩聲,溫暖的眼底卻找不到絲毫怒氣。

  他把臉貼在她大腿摩擦,用一點都不抱怨的語氣說:「那天我在百貨公司陪妳買內衣,妳是不是故意要害我流鼻血?」

  「誰叫你自稱是我男朋友?」

  她一伸手在他發間撫弄,他就閉上雙眼享受。「除了我還有誰更適合?」

  「既然你這麼有自信,怎麼不陪我進去試穿?」

  他無奈歎了口氣。「我也很想啊,但如果我真的陪妳進去,我們可能會被警察抓走,因為行為猥褻、妨害風化,而且我們被逮捕的時候一定沒穿衣服。」

  「你這個邪惡的小孩,我的心靈都被你污染了。」她輕笑起來,捏了他的耳朵一下,他開始幻想她幫他掏耳朵的感覺,他想跟她一起做的事情太多了,無論是邪惡或純潔的。

  如此安靜過了幾分鐘,她推一下他的肩膀說:「嘿,我該收拾行李了。」

  為什麼要收拾行李?他呆愣了幾秒鐘,緩緩抬起頭,終於看到她眼中的離愁,原來……原來她還是要走,他還是留不住她……

  她苦笑一下,站起來收拾她的用品,並拿出她的行李袋,這動作讓他胸口揪緊。「你買給我的東西太多,裝不下了,可以借我一個袋子嗎?」

  「當然。」他找出一個中型行李箱,幫她把東西都裝好,沒多久,她拉上行李箱拉煉,那聲音彷彿鞭打他心頭。

  「不要走。」他從背後用力抱住她,聲音已然粗啞。

  她拍拍他的手臂,像個母親在安撫小孩。「小孩子可以逃課,但我們都是大人,不能逃避現實。」

  他明白她說得對,可是……可是這感覺是錯的,她跟他在一起才是對的,難道她感覺不到嗎?她屬於這裡,她屬於他!

  「曜竹,我不敢說以後會怎樣,但我想告訴你,我很高興能遇見你,雖然我一開始很想殺了你。」

  「妳一開始沒殺了我,後來卻不斷在折磨我……」

  「我會把這當成讚美,謝謝。」她握起他的手親吻,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樣,他不能想像沒有她的吻。

  「妳不知道妳對我有多大影響力,我從來沒有這麼在乎過一個人。」他不怕告訴她,這就是他真正的感受,他已經被她收服了,就像孫悟空和唐三藏一樣,她握有他的緊簸咒。

  她轉身面對他,望進他的眼眸。「相信我,我也有同樣感覺……」

  戀人們的眼神凝望,找不到言語表達,只能用接吻來說明,結果總是雙雙倒在床上,他在她頸肩喘息道:「我想要妳……」

  「我知道你忍得很辛苦,為了肯定你的優良表現,還有讓你深深記得我,今天我要給你愛的一發。」

  「什麼意思?」

  她對他神秘一笑,從他的脖子開始親吻,一路南下,引發一連串反應。

  「柔伊……妳不用這麼做……」他連腳趾頭都蜷曲了起來。「不行,我不行了……」

  在哀求和嘶吼中,他得到了「愛的一發」,然後她的嘴唇一路北上,回到他脖子上深深吸吮,口氣滿足的宣佈:「當你照鏡子的時候,看到這個吻痕就會想起我。」

  「妳……」他的胸膛急速起伏,聲音幾乎破碎。「妳果然有女巫的血統……」

  她再次對他神秘一笑。「我知道你就是喜歡這樣的我。」她說對了,她總是比他還要瞭解他。

  「我希望妳可以常常把我殺了,如果是用這種方式。」夜還年輕,小小的死亡算什麼?他翻身把她壓住,在黎明之前,他要用全部心力來膜拜這位女神。

  星期一早上,吃完最後一頓早餐,韋柔伊即將開車北上。不管有再多的不捨,她用力告訴自己,這不是一件壞事,適當的距離會有幫助,幫助他們更冷靜思考,更明白彼此的重要性。

  她穿著當初南下的那套黑色套裝,對男友說:「等一下我自己開車回去,放心,我已經認得路了。」

  蔡曜竹沒說什麼,替她提起兩件行李,還準備了兩箱蔬菜,放進她的後車廂和後車座。

  當兩人站在車門前,她主動給他一個吻,暫別的吻、再見的吻,相信他們很快會再見面。他立刻熱情反應,這一吻就是十幾分鐘,但是當他稍微放開她,臉上表情似乎不是很難過?

  她不懂,昨晚那個依依不捨的男人消失了嗎?今天早上他還不肯讓她下床呢!「曜竹,我真的要走嘍!」

  她正覺得納悶,卻見他微笑說:「我開妳的車送妳回去,順便看看你們家餐廳?然後我自己搭高鐵回來。」

  「什麼?!」她驚訝地望著他,原來他早就打定了主意,難怪一副鎮定模樣。「男朋友送女朋友回家,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他拿走她手中的車鑰匙,替她打開副駕駛座的門。

  她目瞪口呆,仍不相信他真要這麼做。「你今天不用工作嗎?」

  「就當是出差,跟客戶搏感情。」

  「我自己可以回去,你沒有必要這麼做。」她記得有句貼切的成語,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就算他把她送到家,最後還是得告別。

  「我想要這麼做。」

  「好吧。」他堅持的表情讓她妥協了,同時也有深深的感動,他居然當真要送她回家,騎士風範不死!不管日後他們是否能長久,她不會後悔相處的每一天,因為他讓這個禮拜變成了最珍貴的回憶。

  他湊近她耳邊,帶著笑意說:「順便告訴妳一件小事,其實我很想開看看妳這台Ferrari……」

  「我就知道!」男人!

  他們在笑聲中出發,跟原本預料的離情依依完全不同,她想她應該抱持樂觀想法,既然他們是天生一對,該發生的早晚會發生,不是嗎?

  紅色跑車疾駛在高速公路上,經過雲林,即將來到彰化,蔡曜竹忽然有個問題:「柔伊,妳喜不喜歡花?」

  「有誰會不喜歡花?」韋柔伊覺得這問題很妙。

  「我自己是不喜歡也不討厭。」他聳了聳肩說:「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住在彰化,人稱花王,我想順便去找他一下,但是他不太見人,尤其是女人。」

  「為什麼?」女性恐懼症嗎?這世上真有這種人?

  「他的個性比較害羞,對女人更是怕生,不過他心地非常善良。」

  「害羞的男人其實滿可愛的,應該也有女人會欣賞他吧。」雖然那不是她的類型,她喜歡可以跟她大吵大鬧又大笑的男人。

  「他自己就長得很像女人,但他不適合談戀愛,因為他理想中的對象是花精。」

  「那是什麼東西?」她想她的中文程度可能真的很差,因為她連聽都沒聽過。蔡曜竹還沒回答,自己就先笑了起來。「在古代一些傳奇小說中,像是牡丹、蓮花、芍葯等會幻化成妖精,跟男主角大談戀愛,他想要的就是那種女人。」

  韋柔伊想都不想就問:「他是腦袋有問題啊?」

  「沒錯!」他給她一個完全贊同的笑容。

  來到田尾鄉的公路花園,整條路都是花卉園藝商家,彷彿全台灣的花店都在這裡,蔡曜竹把車停在一處大型花圃前。「妳在這兒等我一會兒,可以嗎?」

  「當然,這裡這麼漂亮,我可以待上一整天。」她拿相機下車拍照,非常自得其樂。

  大約十五分鐘後,當蔡曜竹再次出現時,手上捧著一大束鬱金香,對她微笑道:「柔伊,這是花王要送妳的。」

  韋柔伊驚訝地睜大眼。「他怎麼知道我最喜歡的就是鬱金香?」

  「我跟他說了一些妳的事,他就是知道該選什麼花,他說這就像皇冠,最適合妳了。」

  「不愧是花王,這些是我看過最美的鬱金香。」她把花束抱在懷中,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在我們五個好兄弟之中,他現在是唯一沒有女朋友的人,幸好我不是最後一名。」

  她聽出他話中涵義,挑眉問:「原來你急著跟我在一起,就是不想當墊底的?」

  「呃……」他只能乾笑,不知怎麼作答。

  笑聲中,他們再次開上高速公路,她相信這趟旅程不是結束,而是未來更長旅程的開始。

  傍晚時分,他們越來越接近台北,也是即將分離的時候。蔡曜竹開始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他很快就會再來找韋柔伊,她不會輕易的移情,這幾天來的進展雖然快了點,但他相信他們都是真心的,不是玩玩而已。

  這時他聽見韋柔伊講電話的聲音,內容讓他嘴角不斷上揚。

  「伯母,我是柔伊……嗯,我在回台北的路上,曜竹跟我在一起……當然,我會找時間回台南的,妳跟伯父都要保重身體,要等我喔!」沒多久,她又打了一通電話。「Daddy " 〞你在總店嗎?我拿到合約了,我晚點就回去……對了,蔡董跟我在一起,他說想來餐廳看看… … 我跟他喔,就剛交往而已,你不要緊張啦,au revoir !」

  蔡曜竹在旁聽得一清二楚,再次驚訝於女友的魔法,她實在很會哄人,尤其是對長輩們,他不禁回想自己有幾次被她哄的經驗,這似乎是她的天生本領,雖然吵架她也很行,安撫人心更有一套。

  「曜竹。」韋柔伊拍拍他的手說:「我爸說想請你吃飯,謝謝你這幾天照顧我,你說怎麼樣?」

  「當然好。」他毫無猶豫的答應,其實心裡不免緊張,這是他第一次見女方的家人,以往他想都沒想過這件事,但韋柔伊都去過他家了,他想他應該也辦得到。

  「放心,我爸很隨和的。」

  「我只帶了幾箱蔬菜,要不要買什麼見面禮?」他事先毫無準備,真是糟糕!

  「我爸最喜歡的就是蔬菜了,別忘了他開的是哪種餐廳。」

  但願女友說得沒錯,一個種菜的農夫應該能得到蔬食餐廳老闆的賞識吧?

  一個小時後,他們來到「Bella法式蔬食餐廳」總店門口,整家餐廳都是歐式的高雅風格,但蔡曜竹無心多做欣賞,他看到一個身形高瘦、穿著西裝的男人,儘管已經頭髮灰白,仍保持極佳的神采。

  「Daddy ,這位是蔡曜竹,菜王農場的負責人。」韋柔伊替兩個男人介紹。「這位是我爸,Bella餐廳的創始人和董事長。」

  「我們先進去坐吧,餐桌已經準備好了。」韋宗德向蔡曜竹點了個頭。「很高興認識你,蔡董。」

  「伯父你好,請叫我曜竹就好。」蔡曜竹努力擠出微笑,希望韋先生能喜歡他,因為他爸媽都喜歡韋柔伊,他也應該博取她父親的歡心,這是男女朋友該盡的義務。

  韋宗德並沒有立刻回答,等三人都坐下時,他才搖了搖頭說:「我們柔伊的追求者太多了,我很難記住他們的名字。」

  現在是怎樣?要發號碼牌嗎?蔡曜竹渾身一陣僵硬,期望自己還能排到候補的位子。

  韋柔伊沈下臉警告父親:「Daddy!曜竹是我男朋友,不只是追求者。」

  「是嗎?等你們結婚了,我再來記他的名字,妳說怎麼樣?」

  「你一定要這麼無禮的話,我就帶他去對面餐廳吃飯。」

  韋柔伊拉起蔡曜竹的手,他很樂意讓她帶他到任何地方,如果韋先生不會氣炸的話。「那怎麼行?那家餐廳是我們的競爭對手,更重要的是他們裝橫得很沒品味!」韋宗德歎口氣,勉強妥協。「好吧,這位……曜竹,你想吃點什麼?」

  「呃……柔伊會幫我決定。」蔡曜竹開始瞭解韋柔伊在家中的地位,她確實是一位公主,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是女王。

  出乎意料的,韋宗德微笑了,頗為贊同的說:「沒錯,你應該相信柔伊,她總是有最好的選擇。」

  服務生送上飲料和點心,韋柔伊替父親和男友決定了餐點,接下來則是刀叉杯盤的聲音,三人晚餐吃得有點尷尬。

  韋柔伊介紹了男友的工作和家庭,韋宗德邊聽邊點頭,拿餐巾擦了擦嘴角。

  「曜竹,你對我女兒有什麼想法?」

  「我很喜歡柔伊,她願意跟我交往,是我的榮幸。」當蔡曜竹這麼說的時候,感覺到女友把手放到他大腿上,輕輕摩擦了幾下,表示她的讚許之意。他除了感情上得到肯定,肉體上也跟著昂揚。

  「那當然是你的榮幸。」韋宗德繼續問:「除此之外呢?」

  「我希望我可以讓她快樂。」這是目前他最確定的一件事,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但他有這份誠意,他願意努力嘗試。

  「你要怎麼讓她快樂?有任何具體的計劃嗎?」

  「Daddy !」韋柔伊再次警告。「我們要換餐廳了。」

  「好好,不說了。」

  韋先生顯然很怕女兒生氣,蔡曜竹彷彿看到了自己,看來韋柔伊確實收服了很多人。

  這頓飯吃得戰戰兢兢,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她放在他大腿上的手沒移開過,他喜歡她摸他,無論何時何地。

  吃過飯,蔡曜竹向韋先生告別,得到的反應不冷也不熱,他心想至少下次來不會被趕出門就好了。

  韋柔伊送他走到餐廳門口,鱖著嘴問:「你確定不用我載你到車站?」

  「不用了,出租車很方便,妳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他昨晚把她弄得那麼累,他希望她好好補眠,不過等下次他們見面,他還是會把她弄得很累。

  「好吧。」她抬起頭,猶豫了一下問:「可以給我一個告別的吻嗎?」

  這還用得著問嗎?他的回答是立刻吻住她,瘋狂而渴望的吻,要讓彼此深深記得,不管路人會怎麼看,不管餐廳員工、客人或韋先生會怎麼想,他只在乎這個揪著他的心的女人。氧氣不夠用了,他們不得不分開來,她把一個小紙袋放進他手中,同時也再一次握住他的手。「這是要給你的禮物,回台南以後才能打開喔!」

  「嗯。」他把小紙袋勾在手上,如果可能,真想把她放進他口袋,他要她做他的寶貝。

  「想我就打電話給我,隨時都可以,包括失眠的時候。」

  「好。」他現在就可以打電話了嗎?因為他已經開始想她了。

  「保重。」她終於放開他的手,他感到的失落不只一點點。

  「妳也是。」他不知自己是怎麼轉身、怎麼走開的,當他坐上出租車,彷彿遺落了什麼,忘了帶在身上,過了十幾分鐘,他才想到……那會不會是他的心?

  蔡曜竹已經離開了,韋柔伊站在餐廳門前,看那台出租車消失在轉角處,但她就是無法轉移視線,彷彿還看得到他的背影。台灣並不大,台北到台南也不遠,為什麼她會如此難以承受?

  在兩人的關係之間,她似乎是比較理智的那一個,其實她沒有那麼堅強,她的心早就被他偷走了,或許就從初見面那一眼,她很難得會那麼想殺了一個人,可見他對她的心情影響有多大。

  韋宗德走到女兒身旁,若無其事問起:「柔伊,妳跟那個菜王……」

  「我說了,剛交往而已。」她立刻收好自己情緒,不想在父親面前流露太多,要是說出「預備情侶」的協議,父親一定大發雷霆,在前任未婚夫的事件後,爸媽都對她過度保護了。

  「妳去南部這一個禮拜,都住在他家?」

  韋柔伊轉向父親,翻了翻白眼說:「Daddy,我是個成年人了,你不用問我這些細節,我可以替自己的行為負責。」

  「當然,我只是在想……」韋宗德咳嗽一聲。「如果妳遇到了真愛,不要猶豫。」

  「我不會猶豫,我只是還在觀察期。」她必須堅定自己的信心,才能撐完這三個月,她會等他發現什麼才是最適合他們的結局。

  「雖然我跟妳Mommy 離婚了,當年我確實是真心愛她的。」

  「現在呢?」韋柔伊一想到爸媽的事,總覺得他們應該再努力一次,雖然她自己也明白不容易。

  「就像朋友一樣關心她。」

  「如果我說Mommy 交了男朋友,你會怎麼樣?」她仔細觀察父親表情,果然逮到了,他呆住了。

  韋宗德稍微一愣,隨即恢復鎮定。「我當然會祝福她,這是一件好事。」

  「你之前交的女朋友呢?怎麼最近都沒聽說?」她從來不干涉爸媽各自的感情生活,但她也從來不欣賞父親交往的女人,沒有一個比得上她母親。

  「我跟她不適合,就這樣。」韋宗德迴避女兒的視線,表情有點慚愧。

  韋柔伊對此並不驚訝,父親根本不知他要的是什麼。「有沒有可能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

  「那是不可能的。」

  「好吧。」她決定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討論。「我要回去了,bonne nuit !」

  晚安。

  「開車小心,au revoir !」

  韋柔伊坐上了她的愛車,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機從皮包拿出來,特別擱在座椅上,她等著它響起,等著那個像孩子一樣的男人。

  當蔡曜竹搭高鐵回到台南,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他坐上出租車以後,想到女友送他的禮物,隨即打開小紙袋,裡面有張小卡片,寫著!曜什,這七天來謝謝你的照顧,送你一點吃的,希望你會喜歡,祝你快樂,真正的快樂。

  你的柔伊

  他喜歡「你的柔伊」這四個字,寫得非常正確,完全符合現實。

  除了卡片還有個小盒子,裡面有一層又一層的包裝紙,還有一股香味逐漸散開來,他終於看到謎底……那是五顆黑色松露!價值可能超過十萬元,她居然說只是「一點吃的」!

  這女人,他早該知道她不喜歡虧欠,故意用這種方法來回報他,下次他非得給她更多青菜不可。

  「先生,那是什麼?好香啊!」出租車司機轉過頭來問。

  「這是松露,我女朋友送我的。」

  「好像很高級,你女朋友對你真好。」

  「沒錯,我是一個幸運的男人。」離別的感傷轉化為滿腔的感動,他知道她又再一次馴化了他,用她所能想到最神奇的方式。

  出租車送他回到台南市區的住家,看看表已經快十二點了,他一邊走向電梯門,一邊拿出手機撥通電話。「喂?是我。」

  「嗨。」韋柔伊輕鬆招呼,沒有絲毫詫異。

  「妳在做什麼?」

  「剛洗完澡,準備上床。」

  他打來得真是時候,天知道那畫面該有多誘惑?這時電梯來了,他快步走進去,幸好沒有其它人,否則一定會被人看穿他的邪惡想法。

  「妳穿哪件睡衣?」

  她笑了。「你打電話來就為了問我這件事?」

  「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聽起來像個色情狂!

  「沒關係,我可以告訴你,現在我穿的是一件藍色睡衣,有小星星的圖案,算是可愛型的吧,不過今晚我打算裸睡,這樣比較舒服。」

  天啊天啊,他在內心發出痛苦低吼。「柔伊……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妳?」

  「我們今天才說再見的。」

  「我想妳。」他沒想到自己是這種黏人精,才分開幾個小時,他想她想得頭痛!

  「我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工作堆積如山,你得忍耐一下。」

  「喔。」他不想面對現實。

  她提醒他另一個現實。「你自己也有工作,不是嗎?」

  「喔。」他還是不想面對現實,但是電梯門開了,他得先走出去。

  「振作點,這不是世界末日,距離才會造成美感。」

  「妳很美,我不需要距離,我一直覺得妳很美。」他拿鑰匙打開屋門,整個人倒到沙發上,什麼也不想做,專心回想她的美。

  「謝謝。」她的聲音更溫柔了。「你回到家了嗎?」

  「我不想一個人回家,但我還是回家了。」

  「乖孩子。」她送給他一個飛吻,他感覺他收到了,就在他唇上。

  「對了,謝謝妳送我的禮物,這太貴重了吧?下次我該回送妳什麼才好?」

  「山藥、竹筍、羅勒、香樁、南瓜、蘆筍。」她停頓一下,故意笑道:「這些都是我們餐廳需要的,我明天會下訂單。」

  「女人!我們在談戀愛,妳跟我談生意?」他不想回到現實都不行了。

  「別這樣,青菜就是我們的媒人啊!」說得也是,他怎能忘了自己的本業?「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唱一首歌來作為我們的代表歌曲。」

  「我在聽。」

  「妳問我愛妳有多深,我愛妳有幾分,妳去想一想,妳去看一看,青菜代表我的心……」

  她的響應是跟著他一起唱,他就知道她能瞭解他,不管有多瘋狂多愚蠢,她總是如此包容他。

  就這樣,陪伴他的不只他的影子,還有她溫柔的歌聲,至少今晚他不會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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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遠距離戀愛就此展開,蔡曜竹深深體會到風水輪流轉的道理。當初他聽說高雄果王追到台北找女友,還有台北地王飛到澎湖找女友,他特別打電話嘲笑他們是無聊透頂,現在報應迎面而來,他也變成其中一員,而且短時間內無法改變。

  最近一個多月來,每天他都照三餐打電話給女友,每到週末他就搭高鐵到台北報到,他不想浪費時間在開車上,他必須盡快看到他的寶貝,反正台北的出租車滿街跑,他想去哪裡都很方便。

  按照韋柔伊發給他的簡訊,今天晚上她會在天母分店,出租車司機順利載他來到門口,他很滿意的說零錢不用找了,這個世界需要情侶促進經濟發展。

  一進餐廳大門,蔡曜竹就看到韋柔伊站在櫃檯後,她穿著一襲灰色套裝,剛好背對著他,跟某個戴廚師帽的男人在說話。既然女友工作忙,蔡曜竹決定做個體貼的男友,先坐到座位上等她忙完再說,不是他自誇,有時他直覺得自己可以得面獎牌還是什麼的。

  「先生您好,請問可以點餐了嗎?」服務生走過來替他服務,但他只叫了飲料,他不喜歡自己點餐,他需要他的女王。

  拿起水杯喝了兩口水,他繼續盯著櫃檯的方向,柔伊顯然是在跟對方溝通,像是食材的選用啦、餐廳的菜單啦,那些事情他也不太懂,只是聽女友提過,需要很用心的安排,因此他更不能去打擾她,畢竟他是個模範男友。

  其實這畫面看來很普通,不過他不太喜歡那個男廚師,因為對方不矮不胖沒有禿頭,長得還算人模人樣,而且年紀跟他差不多。

  他希望他女友身旁都是一些醜男,這種想法其實很正常,因為他是一個為愛瘋狂的男人。

  愛?他忽然被水嗆到,嚴重到差點窒息,左右客人都盯著他瞧,他只能盡量壓低咳嗽音量,心中一片驚恐無助,他剛才幾乎殺了他自己,就只因為那一個字!

  愛?嗯哼,這次沒有嗆到了,整個人變得輕飄飄的,整顆心還跟著軟綿綿的,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也許是一見鍾情,也許是日積月累,總之他應該絕對鐵定是……愛上了韋柔伊女神。

  就在他被當頭棒喝之際,身後傳來一個美妙嗓音:「嗨,你來了。」

  他立刻轉向她傻笑道:「柔伊。」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個五歲小孩,但他想她並不介意,因為她還是那樣溫柔地看著他。她坐到他對面,他不太滿意,她應該坐到他腿上,不過這裡是高級餐廳,他不能要求太高。

  「我今天下午打電話給你媽,她說你昨天有回家,還問我怎麼沒一起去?」

  「是啊,妳不在,我都不知道要跟他們說什麼。」害他一個人回爸媽家,忍受種種質問和催促,母親拿出一大迭婚紗攝影公司資料,父親居然還跟他討論了一下下!

  「我太忙了,抱歉。」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下週末我會陪你回你爸媽家。」

  「就這麼說定了!」太好了,再過七天他就是最快樂的男人了,雖然要跟爸媽分享一部分的她,但其它的時間他都能獨佔她。

  如果找到好機會的話,也許他會跟她說他愛她,他從來沒做過這種蠢事,好像應該跟求婚一起進行,但他還不確定是否要結婚,所以怎麼辦?拖到滿三個月再說可以嗎?

  「你還沒點餐?要不要我幫你點?」韋柔伊注意到桌上只有水杯和一壺花茶。

  蔡曜竹命令自己回神,不管愛不愛,跟寶貝在一起最重要。「當然,妳比我更瞭解我需要什麼。」

  韋柔伊招來一名員工,很快叫了兩份餐點,而他連問都不問,反正她叫的都好吃,此外也是因為有她的陪伴,他喜歡跟她一邊鬥嘴一邊吃飯,每當他在辦公室獨自用餐就格外想念她。

  稍後,當兩人邊吃邊聊時,他看左右沒人注意,壓低音量問:「今天晚上可以陪我嗎?」

  他的問題讓她的臉頰微紅。「嗯,你可以來我家。」

  「我們現在就走!」還吃什麼吃?他的大餐就是她。

  她搖搖頭。「對不起,我吃完飯還有事要忙,大概晚上十點才能離開。」

  蔡曜竹強忍住失望,提醒自己要做個體貼的好男友,別忘了他給自己頒發的榮譽獎牌!

  「沒關係,我會等妳……對了,剛才跟妳說話那個男的是誰?」

  「那是我們的法國主廚,他有個中文名字,叫法威理。」

  法克!蔡曜竹立刻給那傢伙取了個外號,法克跟他的寶貝一起工作,還跟他的寶貝討論問題,法克!

  說人人到,法威理這時走過來,用一種怪腔怪調的聲音說:「韋經理,今天的菜色妳還滿意嗎?」

  「很不錯,比之前改善很多。」韋柔伊替他們介紹。「這位是菜王農場的負責人,蔡曜竹先生,我們的蔬菜就是跟他們進貨的,還有,他是我的男朋友。」

  蔡曜竹因為女友最後一句話而滿心雀躍,沒錯,他就是她的男朋友,法克最好滾遠點。

  「蔡先生,你們的產品非常好,我們都非常滿意。」

  「謝謝,有機會大家互相交流。」蔡曜竹隨口應酬了幾句,希望法克不要把他的話當真。

  法威理只是點個頭,轉向韋柔伊說了一串話,法克,居然說法文,擺明了把他這個男朋友晾在一旁!

  幸好韋柔伊只給了幾句法文回應,就用中文委婉道:「我正在用餐,晚點再跟你討論。」

  法威理不太情願的離開了,蔡曜竹隨即對女友警告:「這傢伙對妳有不良意圖!」

  韋柔伊輕笑起來。「你對我也有不良意圖,沒什麼啊。」

  「柔伊!」那個法克怎能跟他比?他可是她獨一無二的男朋友!

  「嘿,我們說好的,不能干涉對方的自由,尤其是交朋友的自由。」

  喔法克!為什麼他會答應那種不平等協議?現在他已經愛上了她,對別的女人都毫無興趣,偏偏有幾卡車的男人都對她感興趣,人生實在太不公平了!

  「抱歉……我一時忘了。」深呼吸再深呼吸,他還是得照她的規矩走,除非他立刻跪下來向她求婚,他們才有可能進入正式交往的階段,才有權利要求絕對的獨佔欲。

  果然,她接下來說的正如同他腦中所想的。

  「除非我們有共同的未來,否則你我都有權利追求別的幸福可能。」

  她當然有權利,但他看不出來自己有哈權利,他都已經愛上她了還能怎樣?

  「好,如果我們結婚了,妳會不會每天戴上結婚戒指,對每個有不良意圖的男人說妳已經死會了?」

  「也許吧。」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如果我的丈夫能讓我滿足的話。」

  「妳可真會折磨我……」他雙手握成拳頭,心想如果他把她抓起來狂吻,整家店的客人都會在旁看好戲,他才不想跟他們分享她的美。

  「如果妳手上抱著一個小孩,肚子裡還懷著另外一個小孩,會不會就能阻擋那些無聊男子?」

  她睜大眼盯著他。「你居然想用懷孕來降低我的吸引力?你不知道有些懷孕的女人會更性感嗎?因為荷爾蒙的關係,甚至性慾會變更強,更不用說胸部會有多大!」

  「好吧、好吧……」他居然開始想像她懷孕的模樣,他很可能會跟孩子搶奶喝。「如果妳變得很老很老,頭髮都白了,到時應該就不危險了吧?」

  「如果我變得很老很老,你還在擔心這些事,到時我們就白頭偕老了耶!」

  「喔!說得也是。」他拍一下自己的腦袋。「原來這是最好的方法。」

  說來奇妙,他越來越覺得結婚生子挺不錯的,可以讓她戴上他買的結婚戒指,可以看到她懷孕的性感模樣,還可以手牽著手跟她一起變老、一起死掉……等等,這好像是她之前對他說過的話?從何時開始,他被她洗腦洗得這麼成功?

  她對他搖頭苦笑。「蔡曜竹,你有時候聰明絕頂,有時候卻笨得不可思議。」

  「我知道妳就是喜歡這樣的我。」

  「我不能否認,因為你笨得很可愛。」

  哈!洗腦就洗腦吧,反正他的腦袋無法正常運作,由她來替他做決定又有什麼關係?為愛瘋狂真的好瘋狂,他連自由都不怎麼想要了,他只要他的寶貝女友……或者是寶貝老婆?晚上十點,他們坐上她的Ferrari ,迅速回到她的住處,像兩個青少年一樣,在電梯裡就熱吻個不停,等一進屋更是瘋狂,沙發、浴缸、床上、廚房,通通是親熱的好所在。

  雖然在最後關頭他總會忍住,但就技術性來說,他們已經差不多全熟了,身上每個部位全都很熟……

  夜深了,蔡曜竹又硬又痛苦又享受著,擁抱韋柔伊的嬌軀沈入夢鄉,臨睡前最後一個想法是,如果他們結婚的話,不就可以做「愛的無限連發」?看來結婚的好處實在很多啊……

  下次母親再拿出那些婚紗攝影資料,或許他該努力想像一下,當他和他的寶貝穿上那些搞笑禮服、擺出那些愚蠢姿勢,臉上的笑容會有多快樂呢?

  時間飛逝,他們的「預備交往」已經兩個多月了,在韋柔伊眼中看來,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蔡曜竹常打電話給她,每到週末一定會見面,她還去過他爸媽家兩次。她確定他非常喜歡她,但不確定能維持多久?

  等三個月的時間一到,他會給她什麼答案?每當她一有空就想著這些問題,幾乎不敢面對現實,她的心早已是他的了,如果他說要維持現狀,她應該也無法拒絕,就這麼快快樂樂的交往下去,直到某天他覺得自由比她更重要……

  她忽然一陣心痛如絞,桌上一通電話讓她回到了現實,她接起來一聽,原來是她在法國的母親。

  「這真是太好了,嗯……我會盡快回去,妳先幫我挑禮服……我知道了,au revoir!」

  跟母親講完電話後,韋柔伊按了內線電話,交代助理王凱雯說:「麻煩妳幫我訂張機票,飛往法國巴黎,最好這兩天就出發,謝謝。」

  「是,等我訂好機票就跟您報告。」

  「謝謝。」

  韋柔伊想把精神轉回工作上,卻忍不住又想到蔡曜竹,該不該告訴他這件事?

  她必須回法國一陣子,等她再回到台灣的時候,他們的「預備交往」即將滿三個月,天啊,她真不敢想像會是什麼結果?

  一陣敲門聲傳來,辦公室門開了,是她的父親韋宗德。

  「Bonjour !我的小公主今天過得怎麼樣?」

  「有點忙。」韋柔伊決定給父親一個震撼消息。「Daddy,你聽我說,Mommy 要結婚了,你可以跟我一起回法國嗎?」

  她看見的反應讓她很滿意,只見父親目瞪口呆,活像有人把熱湯倒在他頭上。

  「她要結婚?!」

  「嗯,五天後舉行,我得先回去幫忙。」

  「這、這怎麼可能?」韋宗德用手抓過自己的頭髮,把梳整的西裝頭都抓亂了。「那個男人是什麼樣的人?會不會是騙子?現在的社會什麼人都有!」

  「Mommy 都幾歲了?她自己會判斷。」母親之前交過的兩任男友,在她看來至少都是正常人,比父親交的女友要正常許多。

  「妳說得對,她都幾歲了?五十歲了還要再婚?」他解開自己的領帶,大大喘了幾口氣。

  她把父親的反應都看在眼裡,搖頭笑道:「女人不管幾歲都需要愛情。」

  「她可以談戀愛就好,何必結婚?」

  「或許那是她的真愛,所以她決定慎重面對,就像當初她跟你結婚一樣。」

  「好,就算妳說得對,妳回去陪她吧。」韋宗德看到桌上的全家福照片,發呆了一下又轉開視線。「我有工作,我走不開。」

  「膽小鬼!」還說什麼祝福前妻,當成朋友一樣關心,為何男人總是如此盲目。

  韋宗德忽略女兒對他的評論,只就事實問:「妳這次要回去多久?我得找人代理妳的工作。」

  「至少兩個禮拜吧。」她跟母親許久不見,當然要多留些日子。

  「妳幫我買份禮物給她,看她喜歡什麼都行,錢不是問題。」

  「沒問題。」她絕對會好好幫母親挑份大禮。

  韋宗德不再多說,迅速離開,韋柔伊則對著手機發呆,想打電話給蔡曜竹,卻又遲疑不決。

  她相信他們是天生一對,錯過彼此太可惜,或許是她對他期待太高,不如就暫時離開吧,她需要時間和空間沈澱,而他需要什麼才能領悟呢?

  二十九歲的蔡曜竹是一個無聊的男人,原本他只是無聊,勉強還算可以忍受,但現在他是無可救藥,甚至無法無天了。

  他每天打電話給韋柔伊,渴求她的聲音陪伴,可惜電話還是不夠,他希望每天看到她、摸到她,他們的「預備交往」已經進行了兩個多月,他對她的熱情絲毫不減,只有變本加厲的程度,為了時間和經濟上的效益,他開始慎重考慮三件事。

  第一,在北部開設第二個農場,讓他能更靠近她。

  第二,在南部替她開一家餐廳,讓她能更靠近他。

  第三,也許他們應該考慮結婚?這麼一來大家都知道她是他老婆,那些無聊男子就不會接近她,不,對某些瘋狂的無聊男子來說,人妻身份只是更加誘惑,但至少有些膽小的無聊男子會就此卻步。

  就在他左思右想、無法決定的時候,他的助理帶著一個女人走進來、他立刻注意到這兩人手牽著手,可惡,愛現個什麼勁啊?

  廖文彬帶著驕傲的笑容說:「蔡董!這是我女朋友王凱雯,我帶她來參觀農場,跟你報告一下。」

  「蔡董你好!」王凱雯帶著甜蜜的笑容,他們兩人看起來都很刺眼。

  「嗯,歡迎妳。」蔡曜竹點個頭,心想春天真的降臨了,每個人都在談戀愛,就只有他跟他的寶貝還南北相隔,不公平!

  廖文彬繼續報告自己的戰績。「蔡董你知道嗎?是因為韋經理作的媒,我才有機會跟凱雯認識。」

  「柔伊?她怎麼幫你介紹對像?」

  「就是那次韋經理開車撞壞菜園,蔡董你說不用賠錢,但她堅持要她助理來處理,所以我跟凱雯就認識了,然後我就追她,她就讓我追,哈哈哈!」

  蔡曜竹應該要責怪廖文彬,居然沒聽他的話,反而聽韋柔伊的話,但他完全能理解,他的女王固執起來無人能比,難怪他的助理會靠邊站。

  「所以,妳就是韋柔伊的助理?她最近好嗎?」雖然他每天都打電話給女友,還是想從別人口中得知她的情況。

  王凱雯看一下手錶。「韋經理現在應該去機場了,她要回法國。」

  「什麼?她回法國做哈?」他才三個小時沒打電話給她,她居然就要離開台灣了?

  他驚恐的表情顯然嚇到了眼前的兩人,王凱雯倒退一步說:「我……我不清楚耶,抱歉。」

  「她什麼時候回來?」

  「我也不知道,她沒有叫我訂回程票。」

  蔡曜竹幾乎不能呼吸,什麼叫做沒訂回程票?她打算不回來了嗎?難道她在法國有個男朋友,不,應該是很多男朋友,他可以想像,她對男人來說就像塊磁鐵,有誰能抗拒她的吸引力?但她怎能在這種時候棄他而去,他還沒跟她說他愛她,他有在思考兩人的未來,他想要晉陞到正式交往啊!

  廖文彬看情況不對,馬上問:「蔡董,你要不要去追她?」

  這句話讓蔡曜竹找回神智,沒錯,他要去把她追回來,他不能坐以待斃,開玩笑,法國男人算什麼東西,正港台灣男子漢才夠看!

  「我要放大假,有什麼事你們自己看著辦!」

  「這就對啦!」廖文彬給老闆拍拍手。「等著吃你們的喜酒!」

  蔡曜竹沒有否認,吃喜酒這件事應該很歡樂,只要他能先找到他的寶貝,即使是要他飛到法國去,不知道法文的我愛妳要怎麼說?

  蔡曜竹先回家拿了護照、證件等必需品,一路上他試著打電話聯絡女友,卻始終被轉入語音信箱

  隨即開了愛車Volvo北上,,但後來他收到一封簡訊,裡面寫著簡單幾個字-

  曜竹,最近別找我,抱歉,等我忙完再跟你連絡。

  這是什麼鬼話?她明明就回法國了還騙他說很忙,他們沒有男女朋友的義務,她也沒必要對他交代行蹤,但如果她決定回法國長住,難道就不能事先通知他一聲?他對她就這麼不重要,隨時可以被取代嗎?

  或許她只是回去探望她母親,或許在法國有個男人在等她,一個願意買結婚戒指給她的男人……喔老天,他快被自己的狂想給逼瘋了!

  他原本決定開車去桃園機場,但他知道能堵到人的機會渺茫,他決定去找女友的父親幫忙。

  一路超速飛車來到台北,他把車停在「Bella 法式蔬食餐廳」總店前,一進門就碰到那個法克,不,好像叫法威理什麼的,他馬上抓住對方的手說:「我要找韋先生!也就是韋柔伊的父親。」

  可能他的表情太絕望,法威理毫不考慮就指向階梯。「董事長在他的辦公室,二樓第一間。」

  「謝了!」他差點喊出法克這暱稱,也許法克不是個壞人,不過還是別太接近他的寶貝。

  蔡曜竹只敲了一聲就把門打開,他等不及了,韋宗德坐在辦公桌後,一臉詫異地看著他。「你不是那個菜王嗎?你一個人來吃飯?」

  「抱歉打擾了,我不是來吃飯的……」蔡曜竹還沒說到重點,忽然被桌上的相框吸引住。「這是柔伊小時候的照片?」

  「是柔伊跟她Mommy ,她們長得很像吧?」韋宗德滿懷溫柔的笑道。

  「嗯,她們都很美。」他看傻眼了,這根本是童話故事走出來的小公主啊。

  「你今天是來找柔伊的嗎?」

  蔡曜竹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韋先生,我聽說柔伊回法國了,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忙,我必須知道她在法國的地址,她回去做什麼?她跟誰在一起?她會不會回來?她到底有沒有想過我?」

  「喔!」韋宗德搖搖頭,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他。「可憐的孩子,你為她瘋狂呢!」

  「請你一定要告訴我,我要怎麼樣才能找到她?」

  韋宗德伸出手指搖了兩下。「首先我必須讓你知道,她只是去參加她母親的婚禮,再過兩個禮拜就會回來了,也會繼續在這家餐廳工作,如果你忍受不了分開這麼久,你可以買張機票到法國,我會告訴你她母親的地址。」

  「謝謝,我需要她母親的地址。」

  韋宗德正打算拿紙筆寫字,忽然停頓下來。「對了,我想Oliver也會在那裡。」

  「Oliver是誰?」憑著男人的直覺,蔡曜竹立刻對此人浮現敵意。

  「柔伊的未婚夫。」

  「什麼?」搞了半天,柔伊居然訂婚了?是最近發生的事嗎?因為他讓她等太久,她才轉向別的男人?不不不,他一定要把她搶回來!

  然而……然而他的心像被利刃刺中,連呼吸一下都會痛,叫他怎麼有力氣飛到法國去?說不定在飛機上他就會因為心痛而死,親愛的寶貝妳怎能如此對待我?

  幸好,韋宗德的話及時挽救了他馬不停蹄的憂傷。「抱歉,我說錯了,是柔伊的前任未婚夫,一年前他們訂了婚,但是沒辦法結婚。」

  「為什麼?」蔡曜竹勉強又恢復了呼吸,至少那傢伙是過去式,他可以忍受。

  「有一天Oliver喝醉酒,跟柔伊的好朋友上了床,他們當然就取消婚約了,但是Oliver一直想挽回,柔伊會答應回台灣來幫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逃避他。」

  居然有人膽敢這樣對待他的女神?蔡曜竹的胸口不再疼痛,反倒是湧起殺人的衝動。「這個王八蛋!砍他一千刀都不夠!」

  「我也是這麼想。」韋宗德頗為贊同的拍拍他的肩。「可惜,Oliver的父母跟我們是多年好友,我想揍他也得忍著點,我猜Oliver 一定會出席婚禮,又去騷擾我們的柔伊小公主。」

  「請你給我柔伊在法國的地址,我要馬上去找她。」幸好他有先回家拿護照等證件,現在去辦簽證不曉得要花多少功夫?

  「不。」韋宗德斷然的拒絕了。

  「你不肯告訴我?」法國那麼大,他該怎麼找到柔伊?

  韋宗德咧嘴笑了。「嘿,你知道嗎?我想我應該跟你一起去。」

  「為什麼?」蔡曜竹不太會法文,但要他獨自出國沒問題。

  「我被你感動了,年輕人的愛就是衝勁十足,我這個中年人不能認輸、我要去找柔伊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前妻,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她再嫁給我一次。」

  「哇!你真酷。」幸好是這樣正面的答案,否則蔡曜竹不確定自己要哀求還是威脅韋先生。「太好了,我完全支持你!」

  「走吧,我們有些事得處理,我跟法國領事館很熟,我可以給你弄張邀請函,簽證今天就會發下來,最快今天晚上、最慢明天早上,我們就可以上飛機了。」

  「好極了!」這該說是如虎添翼還是火上加油?不管怎樣,他必須去追回他愛的女人,因為他的心放在她那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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