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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恩回過神時,人已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

「我偷了殺人兇手的錢包?」

一想到這點,小恩就喘不過氣。

那殺人兇手肯定不知道自己住哪裡吧?

不,雖然他不知道自己住哪,卻不可能忘記是在哪裡搭上自己的,萬一給遇上了,一定......一定......

「一拳就會死了。」她打了個冷顫。

小恩在心中發誓,西門町在那殺人犯落網前是絕對不能再去的。

有種反胃的感覺。

不只如此,他們還做了愛。

先是一個接一個把女人當玩物的人渣,昨晚,則是剛做案的殺人犯。

小恩摸著肚子。

他射在裡面。

小恩立刻起身,先是快步,很快便忍不住快跑到最近的一間藥局。

買了事後避孕藥,還一口氣吞了比老闆說的兩倍份量,小恩連水都來不及買就將藥片嚼碎,用口水嚥進肚裡。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懷殺人犯的寶寶。」

小恩一想到那殺人犯,就直覺該從胃裡翻出東西來吐。

那人剛殺了人,連澡都沒洗就上了她,好像死人的氣息也跟著汗水、口水、精液,通通黏上小恩似的讓人作嘔。

然而出奇的,小恩並沒有真正想吐的感覺。

想一想,關於殺人,小恩不是全沒做過。


有個殺手,代號月。


月殺人,而且大大方方地殺。

他架了一個獵頭網站,在上面列出一長串「該死的人渣」名單。

緊跟在名單的背後,是一組瑞士銀行的帳號,與一串鉅額數字。

至於那串鉅額數字的尾巴擁有幾個零,則由全民決定。

如果你認同某人該死,便將你願意支付的金額匯進該銀行帳號,如果達到了月預先設定的標準,月就會出動。

地球上將少一個人渣,多很多掌聲,隔天加料趕印的蘋果日報將銷售一空。

如果「結標」金額達不到,月便不動聲色。驕傲的他用這種方式尊重廣大的民意。

沒有一個政治人物膽敢猛力批判月。

並非畏懼自己的名字出現在獵頭網站上,而是害怕民意支持度會一瀉千里,連里長都選不上。

月是市井小民憤怒的出口。

總有一天,字典中關於正義的註解裡,將出現月的名字。

也許是對這個社會的一點點報復吧,小恩覺得月代替所有的台灣人對那些自以為有錢有權就可以隻手遮天的暴發戶與政客,發動一次又一次的刺殺戰鬥,讓她感到很過癮。

冷血?

記得去年掏空麗霸集團三百億資產的負責人王又增,在企業申請重整前一天搭頭等艙逃亡美國後,整個台灣不分族群藍綠群情激憤,數萬名小股東的股票頓成廢紙,只能眼睜睜看著將他們洗劫一空的王八蛋,在美國逍遙快活。

這股龐大的憤怒,月聽見了。

「兩千三百萬的各位,你們願意與我共下地獄嗎?」他在網站寫下。

獵頭網站上的金額在四天內湧進數倍的價錢,打破歷來記錄。

此時國際間的矚目讓王又增反而因禍得福,得到政治性的保護,美國為了顏面命令聯邦調查局須時刻注意王又增的安全,十幾名訓練有素的幹員在王又增的豪宅周圍大陣仗築起防線。


那又如何?

我們談的,可是月啊!


當灼熱的子彈鑽進王又增肥滿的後頸,再出來時已烙出拳頭大的窟窿。

神乎其技。

不知道有多少家長將隔天的蘋果日報頭條攤在餐桌上,得意洋洋告誡子女:「這就是壞人的下場,以後不可以像他那樣啊!」數百間學校在中走廊、教室佈告欄將報紙頭條釘在上頭,就連師長經過也忍不住嘴角上揚。

甚至,有很多人將那天的報紙頭條表框起來,當作海報一樣收藏。

非常熱血。

就是這樣。在月的殺手世界裡,正義才有真正的形體,而不是任由那些權貴者用桌上印表機自由列印出來的、屬於他們的白紙黑字。

大多數會被月挑上的目標,都是一些有頭有臉的爛人,但小恩對什麼白領階級的犯罪沒太大興趣,而是對欺負女人的壞蛋憎惡最多。雖然月只殺過兩個罪孽深重的連續強姦犯,但那兩串數字裡都有小恩用身體產出的貢獻。

她將賣身的錢匯進月的指定帳戶,看著網站上的龐大數字裡有自己的一份,有時還會開心得哭出來。

如果將來閻羅王質問小恩:「妳覺得妳只是出了點錢,就不算殺人嗎?」

小恩會欣然接受。

那些凌辱女人的敗類都該死。

最好,月的網站也能列出變態的壞警察、愛說教的老校長、還有好多好多......

只不過用賣身錢贊助殺人,跟與殺人犯交媾,完全是兩碼子事。

仔細往深裡想,當街一拳行兇、頭也不回地走人,甚至還......叫了女人。

這種人絕對不能以殺人犯論之。

不需要福爾摩斯的大腦,小恩就可以斷定,他是個殺手。

職業殺手。

「......」小恩雙手環抱,起了雞皮疙瘩。

既然如此,昨天晚上那職業殺手在做愛前赤身裸體等待的故事「蟬堡」究竟是什麼呢?蟬堡又是誰拿來的呢?

是雇主?

還是地獄來的陰差?

他那種深深著迷的表情又是怎麼回事?

小恩吐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氣,猛地想起從偷來的一萬六千塊錢還放在隨身皮包裡,有種非將它們在最短時間內花完不可的衝動。

那可是殺人買命的錢,留在身邊一定不吉利。

於是她拿出手機,用3G連結到殺手月的獵頭網站,選了一個最接近被獵殺邊緣的準目標,熟練地將一萬六千元跨國轉入月的指定帳號。

對小恩來說,如此一來附著在皮包裡一萬六千元鈔票上的「亡靈指數」,也透過數據傳輸,轉交給殺手月啦。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小恩闔上手機。


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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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為了轉嫁一身霉氣,小恩夜裡還是上工了。

一個全身刺青的道上兄弟將她壓在下面,連續弄了兩次,卻只給了一半的錢。

「妳叫得太假了。」那道上兄弟穿上褲子時,心不在焉地辯解。

不想挨打,小恩只有默默收下錢。



當她來到便利商店時,已是深夜。

許久沒有客人,兩個女生索性坐在店門口的小台階上。

「都過了半小時,怎麼還是很傷心啊。」

女工讀生將臉埋在兩腿間,聲音像哭。

裝哭。

長飛丸躺在雨傘架旁,睡了個四腳朝天。

小恩幽幽說道:「那有什麼,才半小時。」

「......」

「我的悲慘人生已經持續了十八年囉。」

「什麼悲慘人生?」女工讀生還是埋著頭,聲音悶悶的。

「找不到人喜歡我啊。」小恩看著閃閃發亮的粉紅色指甲。

「妳那麼漂亮,又那麼會打扮,怎麼會沒有人喜歡?」

「反正就是這樣。」

「大概是妳看得上眼的人條件都太好了吧。」

正好相反。

都是一些爛到發膿生瘡的下流胚子。

小恩站起來,猛地說:「失戀不是都要喝點酒嗎?挪,我們來喝酒。」

「也對。」女工讀生嘿咻一聲起身,走進店裡。

再出來時手裡已拿了兩罐海尼根,一人一罐,用不知所以的歡呼聲打開。

兩個女生同時喝了一大口,也同時露出超級難喝的表情。

「原來啤酒這麼難喝,噁。」女工讀生的眉頭還是皺的。

「真的是。」小恩點點頭,說:「超級難喝的。」

「我還以為妳很會喝酒呢,所以才提議要喝。」女工讀生瞪大眼睛。

「我是喝了很多次,不過沒有一次覺得好喝。」小恩將啤酒放在額頭上,冷凍一下腦袋,說:「難喝的東西,是永遠也喝不習慣的。只是覺得,既然到了該喝酒的時候,就喝吧!」

「喝氣氛的,嗯。」女工讀生又喝了一口。一小口。

舌尖冰冰辣辣的,舌根則苦到冒出一推沫。

好苦好苦。

不過沒有聽到白天班的男工讀生有女朋友,那麼苦。

「不過,妳為什麼喜歡他啊?」小恩忍不住說:「我覺得他很囉唆。就好像......就好像我們在看漫畫的時候,角色會有內心話跟旁白,可是那個工讀生卻把內心話跟旁白全部都念了出來。就是那麼囉唆。」

「我也不知道,他真的像妳講的那樣嗎?」女工讀生感到好笑。

「這麼明顯的囉唆,難道妳沒跟他說過話嗎?」小恩訝異。

「幾乎沒有。」女工讀生搖搖頭。

兩人深聊之下,小恩才知道,原來愛情也有非常盲目的一面。

晚班的女工讀生跟白班的男工讀生,原本的交集就不多,除了工作備忘錄上的留言外,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真正言語上的交流。

原本工作備忘錄是大致記錄進貨銷貨的情況、提醒交接的人要注意哪些狀況用的。但男工讀生非常喜歡將他白天所遇到的人、事、物,加上一點小感想,通通寫進那藍色的小本子裡,搞得非常豐富。

「他寫的很詳細,比如今天的拖把有點霉味、便當雖然過期了八小時卻還是很好吃等......但場景都不脫這間店,所以我一直不清楚他有沒有女朋友,還是有沒有喜歡的女生。」

女工讀生從工作背心寬大的口袋裡,拿出那厚厚的藍色記事本,隨手翻翻。

小恩湊過去看。

裡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生活內容,好像每一頁都有一些拙劣的小插圖。

女工讀生的指尖停在其中一頁,很明顯,是畫得非常醜的黃金梅利......長飛丸。

又翻了一頁。

是一個正在偷加可樂的國中生,神色緊張中見鎮定。

「他也有提到妳。」女工讀生故意裝出吃錯的表情,酸酸地說:「所以這也是我開始注意妳的一點理由喔。」

「提到我?」小恩愣了一下。

「他說妳好像住附近,所以很常來,也說妳很有愛心,對黃金梅利很好,有時候不只會餵牠吃東西,還會看牠吃東西的樣子。」

「喔。」

「有一次他還寫到,他猜妳是做晚上的工作、或念不必穿制服的夜校,因為妳每天都很晚才起床,常在下午買一些早上該吃的東西。」

原來自己被觀察了啊......真的是有一點高興。

「反正,妳一直一直看著他寫的東西,所以就不小心喜歡上他了。」

「......也是啦。」

女工讀生拿著只喝了一大口加一小口的海尼根,有點不好意思。

關於喜歡,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小恩說。

有點害羞。

去年冬天,某夜明明沒有寒流,氣溫卻陡然掉到十度下。

那個男工讀生不知怎地正好騎車經過、下來買東西吃,看到她一個人在店裡穿得少,就逕自拆了架上的杯裝巧克力,沖了一杯放在櫃台上,什麼也不說就很酷走了。

還有還有......

上上個月,這附近另一間便利商店跟加油站接連兩個晚上都被搶,一到晚上就有點揣揣。男工讀生下班後,整夜都坐在店裡附設的簡食座上看書,一直看到天亮換班。她向他說謝謝,想請他吃早餐,男工讀生卻只是說:「沒啊,我本來就要看書了。」連不必客氣都沒說。

還記得,他看的那本書非常冷門,好像叫「只要十分鐘,你也可以開火車」......她隔天在網路書店裡輸入關鍵字都找不到,想要多話題都無能為力。

不過這些都沒辦法跟小恩說,女工讀生心想。畢竟這些舉動大概都沒有什麼多餘的意義,就算有一點點,也真的不算什麼。

小恩幫她旁敲側擊問出的答案,就是最好的證明。

看著默不作聲的女工讀生臉上的淺笑,小恩有點羨慕,慢慢說:「雖然他有女朋友了,不過妳還是很幸福啊,有個男生可以喜歡。像我,就不知道該喜歡誰比較好。」

小恩則拿著啤酒,幾乎一口也沒再喝。

「妳好怪。喜歡就喜歡了啊,沒有喜歡的人就沒有喜歡的人,都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事。」女工讀生將海尼根湊近。

只是聞到生澀的鐵味,混著一股啤酒發酵的氣味,舌根的苦味就跑出來。

「苦,那就別喝了吧。」小恩率先將啤酒倒轉,倒了一地的白色泡沫。

女工讀生笑了,跟著將啤酒倒光光。

「對,反正是氣氛,拿著空酒罐也一樣。」她說。

「喝酒都是喝給別人看的。」小恩有感而發,抱著雙腳。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打發破曉前的混沌時光。

一台老舊的計程車緩緩停在店門口,不知是一夜未睡、還是早起吃蟲的司機伸懶腰下車,朝這裡走來。

女工讀生趕緊起身進店,順手將空罐子收走。

只剩下小恩,跟持續呼呼大睡的長飛丸。

「真希望能一直聊下去。」小恩揉揉眼睛,自言自語。


只要不孤單,她願意拿一切交換。

不過她起身走了,不等那司機離去。

這一年她學到了不可以纏人,不然,遲早會被拋棄。

踩著困倦又有點不滿足的步伐,就保持一點不被討厭的距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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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隔天小恩睡到下午四點。

醒來後,繼續躺在床上看電視,一直到五點半才出門。

西門町短期內是不敢再去的了,那就敦南誠品吧?

那裡越晚越high,藏著許多祕而不宣的情色交易。

小恩先是在書店裡,找了一個角落盤腿坐下看書;雖然穿著裙子,但小恩不是挺介意走來往去的男人伺機窺探她裙底的目光。

說起來有點好笑,出了學校才起了看書的念頭,不過再怎麼說,小恩看的都是那些有水準的大人們不屑一顧的言情小說。近幾年那些言情小說在台灣租書店氾濫過頭,這股粉紅勢力日漸衰頹後轉進了大陸與香港,很多香港人到台灣旅遊時會到誠品帶上幾本,重要的採購行程似的。

餓了就在書店裡的咖啡店點東西吃,吃完了又進去看小說。

十一點過後。

一個穿著高級皮衣、嚼著口香糖的男人蹲在小恩面前,摘下自以為是的墨鏡。

「想不想一起去玩?」年約三十的墨鏡男笑得很燦爛。

「我要錢。」小恩直截了當。

墨鏡男一點也不吃驚,點點頭:「沒問題,走吧。」

成交。


小恩跟著墨鏡男下樓,坐上他停在安和路上的紅色跑車。

一路上墨鏡男沒怎麼說話,手倒是不安分地在小恩大腿上探索。

音響刻意開得很大。黑眼豆豆活潑熱鬧的嘻哈,用力壓制陌生冷淡的氣氛。

這種有錢裝痞的男人小恩碰過不少,共同的特色是說話還算話。

為了避免惹上麻煩,做的時候也不會有太多古怪的要求。

上的都是高級汽車旅館,買過夜的機率比買休息大的多,付的錢自然也多。

大概都是怕寂寞的人吧。

要不,就是有了正牌女友,老二卻有自己的想法。

小恩在網路裡看過兩句話:「女人賤了就容易有錢,男人有錢就容易很賤。」

很不幸,這兩句話小恩都得同意。


「這間可以嗎?」

墨鏡男用菸頭指著左邊一間高檔的汽旅。

「都好。」

「忘了問妳,要不要買點東西進去吃?我們會待很久喔。」

「沒關係,我剛吃過。」

墨鏡男點點頭,將菸扔出窗外。

方向盤往左一偏,車子立刻轉進對面車道,滑向那汽旅的櫃台等位。

前面已有兩輛候著,最前面是一輛老舊的喜美,再來是一輛黑色的賓士。

管你M型社會的縮影,在幹砲前還是得照先後輪。

「對了,妳幾歲了?」墨鏡男百般聊賴,瞎抬槓:「應該沒有二十吧?」

「十八。」

「這種事習慣嗎?」

「不去想就好了。」小恩實在不想回答這些問題。

但不回答,又更尷尬。

擺架子完全沒有意義,等一下任人搞弄的可是自己。

「放心,我是個好客人。」墨鏡男友善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

第一輛喜美總算登記完,往裡開了進去。

第二輛賓士往前,紅色跑車也跟著往前。

就在賓士拉下車窗、從裡遞出證件跟鈔票的同時,一道堅硬的影像在紅色跑車的後視鏡中越來越大。

那堅硬的影像大步走向黑色賓士。

每一步都平凡無奇,只是跨得比任何人都要大。

單單是看,沒有什麼。

認真計算,這堅硬步伐的速度跟一般人快跑起來毫無二幟。

那賓士駕駛從櫃台取了車庫鑰匙伸回窗裡,玻璃緩緩升了起來。

「......」小恩的呼吸停止。


是他!

誰也想像不到這種巧合。


「那個他」走到黑色賓士旁,毫不猶豫,一拳就將半片玻璃擊碎。

「操!」

車裡的男人大駭,慌慌張張想從副座前的暗櫃掏出什麼。

但「那個他」並沒有給男人這個機會,兩腿一彎,瞄準車裡突出一拳。

一聲慘叫,車裡的男人的肩膀肯定是碎了。

但腳沒事。

男人觸電般踩下油門,賓士往前暴衝逃命,副座濃妝豔抹的女人驚聲尖叫。

只見賓士轟地撞上前方的噴水池,安全氣囊爆開,瞬間撞暈了那女人。

但倒楣的男人卻沒撞暈的份,給硬生生從車窗拖了出來。

原來「那個他」在擊碎肩膀時,也順勢揪住了他的襯領。

「我給你錢!」男人尖叫,忘了手中正握著可以扳回局面的槍。

如願換來沉悶的第三拳。

櫃台小姐蹲縮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深怕看到兇手的模樣會被滅口。

「那個他」轉過身來,拳頭鮮紅欲滴,冒著奇異的血煙。

小恩啞口無言,只聽見心臟劇烈撞擊的聲音。

但一旁的墨鏡男卻放聲嚎了出來。不像殺豬,像一頭正在被殺的豬。

「那個他」頭一瞥。

視線穿過了隔熱玻璃,像一塊巨大的滾石直壓在小恩身上。

然後在刺耳的賓士警鳴聲中大步走了過來。

有了前車之鑑,墨鏡男一動也不敢動,雙手緊抓方向盤,僵硬的兩腿間有股燒灼感不斷往旁擴散開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殺人兇手逼近自己。

「那個他」什麼也沒做,只是用手輕輕敲了駕駛座的車窗。

墨鏡男將車窗搖下,張開嘴想求饒,卻只露出上下兩排喀喀顫響的牙齒。

什麼話也說不出。


「我要她。」


他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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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從這裡步行到職業殺手住的地方,足足走了一個半小時。

小恩一路無語,越走越鎮定。

一個半小時夠她把狀況想清楚了。


他沒有當場殺了她,就不會在他家殺了她。

如果不想她把他的藏身之處告訴警方,他應該不會省下一拳的力氣。

他要她做什麼呢?

要她還錢,不如直接搶劫汽車旅館的櫃台,近在咫尺,收銀台的鈔票絕對是一萬六的數倍。而且保證沒有抵抗。

要上她,大概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如果他習慣在每次殺了人之後就找女人,又在附近恰巧遇見自己,那這個色色的想法就說得過去。

但說得過去也僅僅是說得過去的程度。

就算上帝給她絕對不會被殺的保證,她還是很害怕。

剛剛那個行兇的畫面正好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那種殺人的眼神不帶仇恨,不帶動機,完全就是電影裡職業殺手的典範。



「我給你錢!」

然後拳頭直接將這驚恐的表情打碎,眼珠子迸出窟窿。



現場看,跟看了報紙才知道自己跟職業殺手交媾的衝擊,完全無法相提並論。

究竟,那是什麼拳頭啊?

根本就是大砲。

雖然這麼說完全沒有根據,但她想,如果這男人走上拳擊舞台,就連現任的重量級拳王也招架不住他這一拳吧?

「......」小恩勉強仰起頭,看著他。

「快到了。」他微微點頭。

兩人穿過川流奔騰的霓紅,鑽進藏污納垢的小巷。

前天才踏過的危樓鐵梯,前天才聽過的鎖孔聲,前天才聞過的潮溼味。

彷彿時光倒流。

「去洗澡。」他脫下衣服。

小恩聽話地走進浴室,在熱水的安撫下將皮膚燙紅,暫時鬆了口氣。

他沒注意到,自己可是揹著小包包走進浴室的。包包裡有手機可以報警。

不。

是一點都不在意吧。

不管警察怎麼破門攻堅,他還是很有餘裕扔來一拳。

一想到這裡,小恩莫名其妙放了心。

處於絕對悲慘的劣勢,反而不必想太多,要活命聽話就是,或許有一線生機。

她走出浴室的時候用大浴巾將身體裹了一圈,而他如同上次,赤裸裸地坐在躺椅上,像看電視一樣看著冒著熱氣的小恩。

小恩小心翼翼席地而坐,決不重蹈覆轍上次將浴巾卸下的窘境。

隔壁住戶那頭依舊傳來那首康康翻唱自張學友的「藍雨」。


茫茫的哦 搭一班最早的列車

用最溫柔的速度離開你身邊

在我沒有後悔以前 當你的美夢正甜

我已帶著破碎的心情走遠

風中的雨點打痛我的臉 愛你的話也只有風能聽見

是我不能違背我的誓言

風中的雨點打痛我的臉 深深埋藏這段未盡的情緣

想念每一個下雨天



無限迴路重複的歌聲,彷彿將時間纏繞、圈養在這個殺手空間裡。

「對不起。」小恩的腳趾縮了起來。

「......不會。」他說,聲音低沈。

兩人對看,又是對看。

這個職業殺手似乎很習慣這樣,一點也不難為情。

他沒有生理反應。

她當然也不會有。

牆上時鐘的刻動聲又成了這空間唯一有知覺的存在。

不,還有那股略微嗆鼻的氣味。煙硝味。

從他殺人的拳頭上發出來的。

小恩不知道將視線擺哪,只好將他身上的肌線瞧得更仔細。

用動物來比喻的話,獅子與老虎擁有雄渾爆發力,最強壯,但肌肉過剩。

這男人像一頭鐵鑄的豹。

削瘦,精密,每一吋的肌肉都是為了攻擊存在。

獨行,撟捷,殺著一瞬而逝。


許久。

比許久再久一點。


「你想說話嗎?」小恩吞了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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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電影裡的女人質,跟綁匪總是有話聊的。

至今還沒看過任何一部電影,綁匪會真的殺掉跟他一直聊天的女人質。

職業殺手有點訝異,聲音更低了:「說什麼?」

卻不兇。

「你會殺我嗎?」小恩鼓起勇氣。

「我為什麼要殺妳?」他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很慢,好像沒有上油的滾輪。

像是怕小恩聽不懂,隔了五分鐘,他又補充:「沒人付我錢。」

這句話像直接灌進身體的氧氣,小恩一下子放鬆。

「我發誓,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關於你的事。」她感激得想哭。

這倒是小恩的肺腑之言。

他點點頭,不過好像不怎麼在乎。

此時,門縫底下晃過一道黑影。

他像砲彈一樣彈向門,飛快打開,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單位。

門外沒人,倒是悶熱的風灌了進來。

照例留下一只牛皮紙袋。

棕黃色的,在任何文具行都能輕易買到的、最普通的那種牛皮紙袋。

他慎重撿了起來,有點疑惑、有點期待地關上門。

......原來如此,小恩心裡又更踏實了。

果然,他呼吸急促,手指的動作既倉促又竭力謹慎,像小孩子拆開禮物般打開牛皮紙袋。如果不知道他是職業殺手,小恩恐怕會覺得他有點可愛。

「請幫我念。」他拿出裡面的紙張,用最恭謹的語氣。

A4,平凡無奇的紙質,新細明體,字體大小12。

故事,蟬堡。

沒有夢的小鎮之章,章節十。



威金斯警長的頸椎受到的傷害,讓他必須在醫院躺上兩個星期。

調查麥克醫生月夜殺人案件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副警長的頭上。全鎮的人都很關注這案件的發展,關注到每戶人家都不停地談論。副警長自認力有未逮,於是請了牧師協助調查。

瑪麗的陰道有精液反應,顯然麥克醫生在殺死瑪麗前性侵害了她。麥克醫生平日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為什麼會犯下這種毀掉自己清譽的事?只是一時的失心瘋?還是圖謀已久的犯罪?如果是後者,難道麥克醫生真心認為自己可以不留下任何把柄、逃過法律的制裁?



小恩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讀著故事。

他閉著眼睛,像個睡著的孩子。



如果要說逼姦不遂,未免東窗事發,麥克醫生決定掐死奮力掙扎的瑪麗,不料用力過大,導致被害人的頭顱整個被扭下,未免也太沒有說服力。不過瑪麗的斷頭處血肉模糊,不見工具切割的痕跡,而是一團團遭強力拉扯的組織。

簡單說就是稀巴爛。

話說回來,麥克醫生能徒手扭斷自己的頸子,自然也能不用任何工具就摘掉一個十五歲女孩的腦袋,目擊證人有三十四位,此事不須懷疑。

那晚阿雷先生被直接抓倒在地上,腳踝遭麥克醫生一陣糟蹋扭折,他與威金斯警長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被麥克醫生狂暴地捏昏,也能作為麥克醫生兇器般握力的證人。

問題是,這份怪力竟來自一個中年發福,未曾認真鍛鍊過肌肉的男人,怎麼可能擁有這種可怕的「握力」?不,這種等級的「握力」已經不是「握力」,而是一種「超級破壞力」。



「這個故事跟上一次的故事根本接不起來。」小恩疑惑。

「只到這裡嗎?」他睜開眼睛,有點失落。

「不,還有。」

「沒關係,往下念。在結束之前請不要停太久。」

再度閉上眼睛。

就這樣,小恩再沒有終止故事的節奏,一口氣念到紙底。

故事到了此章盡頭,他幽幽醒轉。

這一章特別精彩,即使與上一次讀的篇章不太搭嘎,但小恩也讀得很過癮。

「這究竟是什麼小說啊?」她問。

「謝謝,可以......」他懇切地問:「再讀一次嗎?」

小恩點點頭,用更慢的語氣再讀了一次。

這是個奇幻的、黑暗的故事。

僅僅讀過兩章,就讓那故事活在小恩的靈魂裡。

念完了,不等他睜開充滿渾沌的眼,小恩又念了第三次。

他的呼吸聲充滿感激。

當現實世界再度降臨時,他站了起來,將她抱住。

獸性地要了一次。

小恩感覺自己像是在跟一塊質地柔軟的鐵做愛,不像是人,卻也不像交易。

至少不是鈔票與肉體的那種交易。



結束時,他沒有像上次一樣倒頭就睡,而是僵硬地看著天花板。

而小恩則覺得自己剛剛死過一次。

這次小恩注意到,他一滴汗也沒流。

那些淌在他身上快要沸騰的漿液,都是虛脫的自己留下來的。

也許剛剛所謂激烈的交媾過程,對他來說根本不到流汗的程度。

小恩竟有些歉疚。

他起身,從丟在地上的長褲口袋裡拿出皮包,數了十六張千元大鈔給她。

「謝謝。」小恩腦袋一片空白收下。

他觀察她的表情。

「不夠嗎?」

「夠。」小恩的聲音有些顫抖:「很夠了,謝謝。」

那些少女漫畫都怎麼形容這種男人?


未知的生物。


是了,就是未知的生物。

這男人一定沒有叫過女人。要不,就是總是被女人騙。

他一言不發,繼續看著小恩。

小恩被看得臉都燙了起來。這種感覺從來沒發生過。

每一本言情小說的核心都是「緣份」兩字。

不可思議的緣份表現在男男女女陰錯陽差的巧遇,但就是沒有一本小說提到關於職業殺手赤手空拳擊碎一個人的臉後,立刻偕同援交妹一起全身脫光光讀小說,然後交媾的故事。

沒可能有這種事。

很多小說家都會宣稱:「現實比小說還要離奇,因為真實人生不需要顧及到「可能性」。」但真正比小說還要離奇的真實人生到底有多少?

小恩有種嗑了藥的迷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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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你殺人。」

她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喉嚨、嘴唇、牙齒,一點感覺也沒有。

連害怕也變得太抽象。

「我殺人。」

他說,語氣很乾淨。

跟「是的,我是個工程師。」差不多的那種語氣。

「你真的不會殺我?」

「不會。」他每個字都很慢:「妳念故事給我聽,妳很好。」

小恩不知哪來的勇氣,挺起微喘的胸膛,說:「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他們都叫我鐵塊。」他有點生澀地說。

鐵塊。

這兩個字不夠資格稱為名字。

卻很傳神。

「你殺過很多人嗎?」

鐵塊默認。

「你殺人,怎麼不用槍?」

「沒想過。」

「殺一個人,可以賺多少錢啊?」

她這麼問的時候,自己也大吃一驚。

「......不一定。」鐵塊的聲音勉強從牙縫中敲出。

她輕輕摸著鐵塊暗灰色的手指:「你的拳頭很硬。」

鐵塊任她撫摸。

「怎麼會有火藥的味道呢?」她很好奇。

那股神祕的煙硝味一直沒有消失過,在做愛的時候尤其濃烈。

鐵塊默然。

「你幾歲?」

鐵塊默然。

「有沒有被關過?」

鐵塊默然。

「這裡是刀疤嗎?是哪一種刀砍的啊?嘩!」

「你有被子彈打到過嗎......對不起,是這裡對不對?還有這裡。」

「你舉重都舉多少磅的啊?」

「你是不是看不懂字?還是懂一點點?台灣人還是外國人?」

「對了,你以前有當過兵嗎?還是國外的傭兵?」

無論是什麼問題,鐵塊不再說話了。

小恩沒有感覺到鐵塊有一絲不耐,更沒有敵意。

或許鐵塊只是很單純地不想說話,要不,就是用光了今日說話字數的額度。

倒是小恩,她好像一點也不怕了。

不過面對一個不肯說話、卻不介意大眼瞪小眼的職業殺手,即使不再感到恐懼,也很無聊。一無聊就很容易尷尬。

如果像平常一樣銀貨兩訖便一走了之,那也沒什麼。而且更好。

沒有援交妹真正喜歡跟拿錢搞她的男人說話,最好是射完擦乾淨就走。

但小恩並沒有一定要回去的地方。

沒有人在哪裡等她。

更重要的,小恩有點莫可名狀的興奮。

「那個小說,蟬堡,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鐵塊皺眉。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情。

小恩靠近,大著膽子說:「你還有很多吧?蟬、堡。」

「......」鐵塊的眉頭鎖得更緊了。

小恩微笑。

她很想讀完蟬堡所有的故事。

最好的,甚至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

「你想要重聽一次所有的蟬堡嗎?」

鐵塊瞪大眼睛。

小恩掩不住嘴角邊的小勾,說:「我可以重念一次給你聽。」

如她所想,鐵塊立刻從躺椅上坐起,用生怕她反悔的焦切速度從底下撈出一個鞋盒,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大疊寫滿故事的A4紙。

小恩感到有些好笑,那麼寶貝的東西,竟就這樣放在連個鎖都沒有的鞋盒裡。

「嗯。」鐵塊勉強從明天的說話額度裡,預提了一個字。

「有水嗎?」小恩光是看到這疊故事,就覺得很渴。

鐵塊怔了一下,隨即會意過來。

他衝進浴室,一陣沖水聲,再出來時已抓著盛滿自來水的漱口杯。

「......」小恩看著塑膠漱口杯,看看鐵塊,勉為其難喝了一口。

鐵塊重重閉上眼睛。

於是又開始念故事了。


這個神祕的故事章節錯亂,敘事迷離,場景看似紮根在美國內華達州的綠石鎮,來自西元1976年,卻又東奔西走。

沙漠,繁城,地底,監獄,巨腦,巨船......

猶如跳躍的火焰,給那流焰輕輕掃到,便即狂燒成另一個灼熱暴躁的故事。

殺戮,囚禁,遊戲,雙胞胎,怪物,分裂......


小恩原本很有耐心,保持穩定的速度。

但想侵犯下一句話的視覺慾望,逐漸超越用唇齒逐字讀它的平衡。

於是越念越快,卻念越急。

專注用聽覺跟蹤故事的鐵塊,全身開始滲汗。

他的想像在加速的過程裡再無法保持姿勢,幾乎要踉蹌飛行起來。

那股煙硝味隨著汗水的蒸氣,瀰漫了整個房間。

隨著不同章節故事的大量鬆脫、無法直接串連、甚至還開始碰撞、激烈矛盾;半小時後,小恩的思考也被重新拆解、中斷、錯亂,念故事的速度明顯銳減。

這一慢,鐵塊全身虛脫,腳下早已被熱汗溼了一片。

再念半個小時,鞋盒裡的蟬堡還有三分之一沒有讀,突然一陣鼾聲。

鐵塊恍惚睡著了。

而小恩也正好失去了往下讀的力氣。

這故事精彩,卻因章節闕漏變得好複雜,恐怕不是一口氣能讀完的,她想。

他睡了,錢也拿了。

她也該走了。

小恩有個念頭,她想將蟬堡偷偷拿回家,或至少拿去附近的便利商店影印複製一份,畢竟這個奇妙的故事不知道出自何處,搞得這麼神祕,應該不是在網路上可以用google搜尋得到。

只是她有個預感。

她還會遇到這塊殺人的鐵。再見面時可不想用求饒開始。

她將奇異的小說紙稿放回鞋盒,擺回躺椅底下收好,有點戀戀不捨。

「一個職業殺手,怎麼會在我這種女孩旁邊睡得這麼熟?」小恩看著他。

鐵塊的皮膚又因深度熟睡而發燙,像個玩過頭的小孩子。

離開的時候,巷子沁涼的晚風未能將她帶回真實的世界。

唯一跨越夢境與真實的東西,大概是皮包裡那十六張千圓大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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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回到廉價的小旅社,她迫不及待打開電視,很快就找到重播的社會新聞。

  為了客人打砲的隱私,汽車旅館並沒有監視器正對著櫃台,所以沒拍到鐵塊行兇的畫面。死者的頭部被馬賽克蓋住,但記者誇張的用語將死狀淋漓盡致地形容出來。

  三立新聞台:「臉部全毀,兇手好像是用了小型炸藥。」

  TVBS新聞台:「太慘了,根本看不清楚原來的樣子。」

  東森新聞台:「好像是鉛球近距離砸中了死者的臉,而且是反覆地砸。。。。。。」

  民視新聞台:「除了臉部的重傷,死者的肩膀也嚴重骨折,慘不忍睹。」

  中天新聞台:「臉部的骨頭幾乎全部碎裂,滿地都是乳白色的腦漿。」

  至於死者的身分,根據警方的說法,是一個叫黃志偉的媒體記者。

  不曉得這個記者是寫了哪則新聞得罪了誰,對方要用這麼殘暴的方式要他的命?媒體同業諱莫如深。至於一個媒體記者,怎麼買得起價值三百萬的賓士轎車,又怎麼會隨身帶槍,也是警方繼續追案的重點。

  不過這都不是小恩關心的東西。

  鐵塊殺掉那個記者,只是因為職業需要。

  就跟自己一樣,跟誰誰誰做愛,不如說是跟鈔票做愛。

  真正的兇手,應該是幕後花錢的人。

  那些新聞畫面僅僅是小恩回憶發生一切的輔助。

  什麼樣的人會「變成」職業殺手呢?

  冷血?

  或許有一點吧。但鐵塊不像是壞人,比較接近沒有豐富感覺的人。

  比起每一筆單都至少千萬的月,鐵塊看起來好像也不怎麼收入優渥。

  像鐵塊這種赤手空拳就能完成任務的人,在「業界」應該是頂尖高手吧,怎麼會住得那麼簡單?沒有冷氣,沒有洗衣機,沒有冰箱,沒有微波爐。衣服、牛仔褲跟皮包都不是名牌,質感也很粗糙。一定也沒有車。

  對了,連電視都沒有。

  明明做一樣的事,月久久殺一次人就可以過得很好,還有兩千多萬人拍手叫好。社會公器媒體當然得批判他,骨子裡愛他愛得要命,毫不吝嗇用大快人心等用語平衡掉那些裝飾門面的假批評。

  鐵塊則是勞碌命,距離上一次殺人才兩天。說不定這兩天間還殺了另一個人,只是沒有上新聞而已。

  記者還直接稱他為殺人兇手。沒一個人挺他。

  最爛的是,付錢給鐵塊的人一定是欺負他。

  小恩竟有點生氣。

  如果有人只付兩百塊錢就想上她,她一定當場走人。一樣的道理。

  此時,電視畫面小恩看著警方根據櫃台小姐的筆錄所畫的畫像。

  「拜託,一點都不像好嗎?!」

  那個櫃台小姐一定是太緊張了,跟警察說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當時她縮在桌子底下一動也不敢動,恐怕連鐵塊什麼時候走的都沒勇氣站起來確認吧,因為新聞完全沒提到鐵塊走的時候,還從後面的車子裡撈走一個女孩。。。。。。

  至於原本那個想帶自己開房間的墨鏡男?

  算了吧。

  不管怎麼將援助交際大費周章掩飾成一夜情,道德上也過不了關,他根本不可能跟警察說什麼。

  「不過,我知道你住哪裡。」小恩自言自語。

  如果主動去找鐵塊,他會怎麼想呢?

  如果每次去找他,都有十六張鈔票可以拿的話,也不是壞事。

  反正鐵塊一定很歡迎,因為她會很勤勞地念故事給他聽。甚至念到他睡著為止。

  但這種主動敲門討上討錢的援交妹,好像從來沒聽說過呴。

  小恩胡思亂想,突然覺得今晚好累好累。

  身子往旁一摔,眼睛閉上。

  黑暗中,第一個畫面,是蟬堡裡恐怖的雙胞胎。

  第二個畫面,是鐵塊赤裸裸坐在她面前乞討故事的眼神。

  小恩將臉埋在枕頭下。

  「。。。。。。下次換我找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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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這次去藥局前,不像上次那麼慌慌張張。

  她習慣性走進便利商店買飲料。

  頭髮的狀態始終很糟糕的工讀生趴在讓客人用餐的簡食桌上補眠。

  夜班女工讀生心儀的乳八筒則坐在櫃台後,聚精會神看著一本叫「搞砸事情很簡單」的怪書,鼻子跟嘴唇間夾了一隻原子筆,嘴因此半嘟了起來。

  而乳八筒的手肘下,正壓著那本藍色的工作記錄簿。

  結帳時,小恩特意瞄了那疊快賣光的報紙。

  今天蘋果日報的封面不是街頭殺人,而是一個國中女生被班導師性侵的醜聞。

  刊頭照片放得很大,雖然有一條黑線橫過女學生的眼睛,但還是很清楚知道女學生長得很漂亮。至於犯罪的男老師就沒這種禮遇了,不僅全名曝光,還附贈一張笑得陽光燦爛的大頭照。

  標題很聳動:杏壇醜聞!驚爆導師對國中女生與荒淫的課後輔導!

  「怎麼封面不是放昨天晚上那個。。。。。。街頭殺人的新聞?」她隨口說。

  「這個問題問我就對了。」乳八筒刷過飲料條碼:「二十塊。」

  「喔?」小恩將兩個銅板放在桌上。

  乳八筒打開收銀機,在發票機的切切聲中慢條斯理地說:「如果不是特別聳動,有點色情的犯罪新聞比殺人放火的新聞,銷售的速度要快兩倍。。。。。。至少。要知道雖然網路已經非常發達,但還是有很多人跟網路不熟,要接觸色情的資訊買份報紙還比較有效率,還相當有真實感。」

  「。。。。。。有那麼誇張嗎?」

  「天知道有多少人會看著性侵害的示意圖自慰。」

  小恩瞪大眼睛,這個工讀生還真敢講。

  「跟總統被炸彈炸死的新聞比起來呢?一個未成年少女被壞同學輪姦的新聞還是賣得更好嗎?」

  「雖然總統不可能被炸彈炸死,不過我還是回答妳。」乳八筒自信滿滿地說:「色情的頭條賣得比較好,但如果大家都把總統被炸死的新聞放頭條,你卻獨獨不放,那也未免不倫不類。所以萬一萬一有一天總統被爆頭了,蘋果還是會把總統的照片登在頭版的。」

  「那我問你,既然一樣都是殺人,為什麼前天在西門町,職業殺手一拳殺掉黑社會混混的那個新聞,怎麼可以上頭版?」

  「答案顯而易見。最重要的是有人用手機拍下兇手的照片,只要有圖,記者就可以寫個誰看了都不敢相信的故事。再來就是,前天兇手殺人的地點很誇張,比起本來就容易出事的汽車旅館,人來人往的西門町就有爆點多了。」

  有點道理,小恩問:「你怎麼懂這麼多啊?」

  乳八筒可得意了:「首先,由於我是個便利商店店員,又是白天班的,自然對報紙銷售的狀況非常了解。再加上我個人的資質很好,研究一下報紙頭版的新聞運作方式,也是很合乎邏輯的。」

  這年頭,模仿星爺的電影台詞已是每個人的習慣。

  「再來呢?」

  「再來就是我看了很多書,當然比較聰明啦。」

  「為什麼要看很多書啊?」小恩硬生生把「雖然都是一些沒用的書」這句話吞進肚子裡。

  「在大城市安身立命可不容易,我們鄉下來的,要更有競爭力,要更了解這個世界一點,當然就要比你們都市人多看一點書啊。什麼書都看,怎麼樣也不吃虧吧。」乳八筒這才將發票交給小恩。

  小恩接過發票,打量著乳八筒。

  這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夜班女工讀生所說的,是一個相當沈默寡言、只在工作記錄本上盡情囉唆的人。而是完全的超級愛講話。

  「謝謝。」

  「不客氣。」

  就要走的時候,乳八筒突然又喚住小恩。

  「對了,這份問卷。」

  乳八筒從口袋裡拿出,一份縐褶過多的A4紙。

  「。。。。。。嗯?」小恩接過。

  但上面一片空白。

  「對不起,我沒有女朋友。」

  「啊?」

  「原本我想快速交一個女朋友幫妳填問卷的,但想一想還是太趕了。」乳八筒有點抱歉:「對不起,沒能幫上妳的忙。」

  小恩怔了一下,卻沒接下那張皺皺的空白問卷。

  「?」

  「不用了,你收著吧,有一天你交女朋友了再幫我填。」小恩想笑。

  乳八筒點點頭,用很堅強的表情說:「一言為定,我們鄉下人最講義氣了。」

  小恩的心情意外的好。

  她迫不及待將這個小小又大大的好消息,跟夜班的女工讀生說。

  此時一個老伯走進便利商店,一開口就要買香菸。

  小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看了很多書,對奇怪的味道有沒有研究?」小恩有點期待。

  「我沒看過很暢銷的那本法國小說<香水>,不過,我家倒是有一本<大驚奇!奇怪味道面面觀>,作者是宮本喜四郎,他針對很多味道寫了很多一點都不感人的小故事。不過這顯然不是重點,妳想問什麼?」

  「如果。。。。。。一個人的手會發出火藥的味道,最可能是什麼原因啊?」

  「火藥的味道。。。。。。妳怎麼知道是火藥?」乳八筒沉吟,一邊幫老伯將香菸結帳。

  「應該是吧?有點像硫磺,對了,泡溫泉的時候有聞過差不多的味道。」小恩等著:「但比硫磺還。。。。。。該怎麼說,還要更鮮明一點、濃一點吧。」

  那趴在桌上補眠的工讀生則從頭到尾沒醒過來,非常安詳。

  「這只有兩種可能喔。」乳八筒將發票跟零錢遞給老伯,不疾不徐地說:「第一種,就是他剛剛泡過溫泉。第二種,就是所謂的煙硝反應了。」

  「煙硝反應?」

  「這是我在李昌鈺寫的犯罪現場鑑定還是勘驗的書看到的,大概是說,一個人若是開槍,火藥會以高速噴濺到他的手上,至於味道有多重,就看被火藥噴到多少吧。」乳八筒皺眉,回憶道:「煙硝反應會殘留在手上長達二十四小時以上,據說不管怎麼洗手都洗不掉,肥皂、清潔劑都沒用,只能等味道自然消失。所以啊,警方有時候若在案發初期就鎖定了特定的嫌疑犯,就會用儀器檢測嫌疑犯的手上有沒有煙硝反應,當作是很重要的輔助性證據喔。」

  「開槍?」換小恩皺眉了。

  這就怪了。

  鐵塊沒有用槍,這是她親眼目睹。

  即使僅有兩次短暫相處,在想像裡,也很難勾勒鐵塊用槍的樣子。

  「怎麼了?」

  「有沒有可能,一個人天生的味道就像是火藥?」

  「硬要說有可能也是可以啦。人的體味應該也是五花八門,認真分類的話狐臭也可以分為十四種,髮香也有二十八種之分。但火藥?我只能說,太牽強了吧。」乳八筒搔搔頭,說:「妳是在比喻一個人的脾氣很壞,所以聞起來像火藥嗎?」

  小恩有個新奇的假設。

  「假設喔,只是假設喔,如果一個人的手會發出火藥的味道,那。。。。。。如果拿打火機燒一下,會不會就這樣爆炸?」她感到興奮。

  這下換乳八筒愣住了:「我實在不明白妳在說什麼。」

  小恩笑笑走出便利商店,留下乳八筒不知所謂的聳肩。

  她在心中默默激動。

  像她這麼平凡無奇的女孩,竟然遇見一個這麼有特色的職業殺手。

  他的拳頭,厲害到足以發出火藥的刺鼻味。

  那種拳頭,在漫畫裡應該可以稱為。。。。。。「拳槍」吧!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拳頭。

  突然在這個世界上,也想偷偷握緊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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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真的很謝謝妳!」

  女工讀生抱住小恩,牢牢的,緊緊的。

  今晚小恩什麼也不想做,窩在旅社裡看電視、吃零食、然後再接再厲看電視,好不容易終於捱到到這個時候才又出門。

  為的就是,享受女工讀生用力稱讚自己的感動。

  兩個女孩坐在便利商店店門口的石階上,長飛丸則在騎樓走來走去,既沒有要離開,卻又覺得一直趴著很無聊。巡邏似的。

  看著女工讀生開心的模樣,小恩覺得自己也快飛了起來。

  「雖然我搞不懂妳為什麼會喜歡他,不過,祝福妳。」小恩流露羨慕的神采。

  「哎呀,祝福什麼啊。」女工讀生臉紅紅,說:「我們又不是什麼,什麼也不是,就只是單純的同事。而且。。。。。。還不是一起上班的同事。」

  是啊,只不過是知道對方沒有女友,如此而已。

  「有想過換班嗎?」

  「不可能,我白天要上課。」女工讀生很快就回答,顯然也曾考慮過這件事:「而八筒晚上還要兼差另一份打工,根本不可能調班。」

  「喔。」

  女工讀生像是想到了什麼,匆匆轉身進店,出來時手上拿著兩大杯思樂冰。

  「差點忘了請妳,嘻嘻,謝謝呢。」女工讀生幫小恩插上吸管。

  「我不客氣啦!」小恩得意地喝了一大口。

  深夜的便利商店很寂寥,若不是有小恩相陪,就只有廣播電台的聲音。

  雖然不算真正認識,也沒有什麼像樣的自我介紹過,聊天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然而女工讀生與小恩用寂寞相逢,自有一番相惜的感覺。

  女工讀生打開藍色的工作備忘錄,與小恩一起分享。

  雖然小恩對那些密密麻麻的日常生活記述一點也沒興趣,不過還是笑笑跟著看。看著看著,她開始擔心,如果女工讀生知道現實生活裡的乳八筒,跟備忘錄裡的乳八筒如出一轍、都是囉唆至極的人,她恐怕會幻滅。

  「雖然他沒有女朋友,但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跟他有。。。。。。一點點開始的機會?」

  女工讀生杵著下巴,嘟著嘴,任誰都看得出來是幸福的小煩惱。

  小恩的臉貼著膝蓋,咬著吸管,看著工作備忘錄裡描述某天黃金梅利的早餐。

  「為什麼。。。。。。同樣的一條狗,他叫牠黃金梅利,妳卻叫牠長飛丸啊?」

  「他很愛看<海賊王>啊,所以就用了海賊王裡魯夫他們坐的第一艘船當作狗名吧?我呢,也愛看漫畫,不過我最喜歡的是<潮與虎>,我家有一整套喔,以前舊版叫<魔力小馬>,我也有收集。」女工讀生說著說著:「所以我就用潮與虎裡跟主角並肩作戰的大妖怪當作牠的名字啊。」

  這些,都是小恩早就知道了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你們明明知道對方都用不同的名字叫這條狗,卻還是不肯讓步,要用自己的叫法叫牠啊?」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耶。。。。。。被妳這麼一問,好像有點怪怪的?」

  「也不是不可以啦,只是覺得。。。。。。那牠都不會錯亂嗎?」小恩看著這隻等同被這間便利商店領養的狗狗。

  牠顯然從未洗過澡,看起來卻也沒髒得太過分。

  「我也沒想過這個問題耶。」女工讀生皺眉:「名字對狗來說很重要嗎?」

  「如果你們覺得不重要,一開始就不要取名字才對吧。」

  「如果不重要,叫什麼好像也無所謂?」女工讀生想了想,說:「要我從現在開始叫長飛丸叫黃金梅利,也不是不可以啦,只是會有點怪怪的。」

  「名字隨隨便便地換,狗狗知道了也會有點難過的吧。」小恩頗不同意。

  兩人開始繞著這個問題打轉,一下子又牽扯出很多問題。一個問題又扯出好多明明很普通卻又充滿矛盾的小問題。小問題之內又是好多大問題。

  如果有個語言學家還是哲學家也在現場,準能發現不得了的意義盤在裡頭。

  突然,小恩隨口說:「我覺得,妳可以跟他討論這個問題耶。」

  「是嗎?不會無聊嗎?」女工讀生

  「我覺得他那種人一定有很多很多話可以說的了。」小恩看著思樂冰凍結空氣、滴在地上的水漬:「而且,說不定這條狗。。。。。。不管叫什麼名字,都是你們唯一共同的話題吧。」

  唯一共同的話題啊。。。。。。女工讀生若有所思。

  「那我要怎麼跟他討論啊?」女工讀生有些苦惱,說:「我下班的時候就是他上班,我還要立刻趕回家準備上課,如果不能好好聊,乾脆不要聊好了。」

  「我覺得妳可以在工作備忘錄裡,把自己想說的話也寫下來啊?」小恩的手指敲敲工作備忘錄的藍色合成塑膠皮:「這樣一定可以聊得很開,又可以保存下來。」

  女工讀生怔住,久久才說:「。。。。。。我怎麼之前都沒想過?」

  這個表情真是太棒了,讓小恩有點高興。

  「不過,這讓我有點緊張。」女工讀生深呼吸。

  「就像對話一樣,自然地寫點東西上去就行啦。」小恩繼續出主意。

  「對話?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女工讀生忍不住笑了,開始興奮起來。

  這種漫不經意的開始,最適合她這種跟喜歡的男生說話會語無倫次的女生。

  還有。。。。。。這不是有種交換日記的感覺嗎?真有點小浪漫呢。

  「妳真的沒有談過戀愛嗎?妳真的是我的小天使。」

  「哪有,我只是。。。。。。站在比較旁觀者清的角度吧,沒有什麼。」

  「謝謝妳。謝謝妳真的。」

  「有進展,要跟我說喔。」小恩鼓起勇氣,伸出左手小指。

  「一定。」女工讀生開心地保證,勾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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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連續好幾天,電視裡、報紙上都沒有徒手殺人的最新新聞。

  至於後續的追蹤報導乏善可陳,全都是記者的幻想文。

  漸漸的,沒有圖片就沒有看圖說話的空間,新聞擠到了最邊邊。

  這讓小恩感到很空虛。理由也說不上來。

  「鐵塊最近沒人可殺嗎?」小恩將報紙塞進垃圾桶。

  唯一讓小恩高興的,是女工讀生報告的小進展。

  真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進展,一開始,無一不是藉著工作備忘錄裡的員工留言,說些店裡發生的小小事件的感想。後來話題不夠,還會參考最近發生的小新聞,寫點直言不諱的想法。

  白班的男工讀生看的書又多又雜,卻不愛寫書評,卻熱衷從書裡摘出幾個好句子抄在工作備忘錄裡,跟晚班的女工讀生分享。

  例如:「人生就像被強姦,當妳無可抗拒,乾脆好好享受吧。」、「一見鍾情就像宇宙兩塊隕石撞在一塊------沒有技巧,只有運氣。」、「王大明,你的爸爸被溶解了。」、「隱私不像鈔票,被偷一點就少一點。」

  多的是沒頭沒尾、顛三倒四、自以為是的怪句子。

  女工讀生則多寫些學校裡發生的小趣事。

  「今天體育課的代課老師很壞心,明明上個禮拜就說不會游泳的人可以。。。。。。」、「我真的不懂為什麼張筱英什麼都聽她男朋友的,連吃個火鍋都。。。。。。」、「很久沒去唱KTV了,一開始只是沒時間,但後來大家約著約著。。。。。。」

  諸如此類。沒有探到心思的最底,卻有很多舒服自然的叨叨絮絮。

  這些叨叨絮絮,女工讀生都沒跟小恩說過,只是讓她看。

  她很羨慕,也想有這種聊天。

  可惜她沒有普通的生活可以跟女工讀生聊,因為她的生活一點都不普通。

  那幾天小恩的運氣很背,一連接了幾個爛客人。

  一個是怕回家後老婆發現、說什麼也不肯在做愛前洗澡的計程車司機。

  「歹勢啊,不要這麼計較,讓叔叔搞一下,很快就搞定啦!」

  司機嚼檳榔還硬親嘴,加上濃得快釀汁的狐臭,薰得小恩邊做邊哭。

  「不要嚎啦,再嚎下去我會軟掉!」

  司機搞得很煩,最後抱著她亂射一通。

  一個是花了兩小時還是舉不起來、卻堅持沒有射就不給錢的老榮民。

  「沒有射怎麼給錢呢?妳這不是不講道理嗎?」他這麼抱怨,壓著小恩的頭。

  不意外,小恩趁他進浴室洗澡的時候,偷偷抽走他皮包裡的三千塊就想跑。

  踏出房門前,一想到這老王八蛋不顧苦苦哀求,持續不斷用手指弄痛她。。。。。。

  小恩回過頭,打開窗戶,抓起他的衣服往樓下丟。

  還有更差勁的。

  一個高中老師自行帶了套鵝黃色的貴族學校制服讓她換,然後邊上她邊嘲笑。

  「成績好了不起啊?家長後台很硬了不起啊?還不是被我當母狗操!」

  那老師忿忿不平,從後面來。

  一手用力拉著她的頭髮,一手猛力摔她的屁股。

  「叫啊!平時不是意見很多嗎?叫啊!叫啊!」

  大概是看在小恩紅通通的屁股份上,這位傳道授業解惑者給錢的時候倒很大方,多了一千塊,還慎重下跪道歉。

  「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想控訴這個社會不公義的一面,對不起。」

  他不住磕頭,避開小恩哭紅的眼睛。

  差勁,但永遠都有更差勁的。

  一個在兒童美語教書的美國籍白人胖胖老師,過程中雖然竭力保持紳士風度,甚至還幫她洗澡,做完後還給了說好的兩倍價錢,用的全是美鈔。

  假的美鈔。

  一想到在做的時候、小恩因他的憐香惜玉努力陪笑回報,她就躁鬱作嘔。

  就是這些爛人,讓小恩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爛貨。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小恩從沒想過自己為什麼過的是這種模樣。

  反正爛貨理當如此,沾不上好運的邊。一輩子也別想。

  是存下了點錢,卻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因為爛貨根本不配有夢想。

  遇到爛客人,小恩就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到便利商店買零食、買飲料。

  然後跟沈浸在工作備忘錄裡用原子筆聊天的她,說說話,聽聽她的開心。

  畢竟全世界,只有那夜班的女工讀生還不知道她是個爛貨。

  可今天晚上特別不順。

  約莫九點半吧,小恩在西門町一間包廂漫畫店上網打發時間。

  一個視窗是奇摩的網路拍賣,一個視窗是pchome的網路購物,三個視窗是聊天室的即時對話,一個視窗是好友名單一長串的MSN對話。

  這些視窗彼此獨立又忙碌。

  小恩翻著最新一期的服裝雜誌,一邊在奇摩拍賣上輸入關鍵字。

  肩膀突然給按了一下。

  她抬起頭,竟是第一任「男友」。

  好久不見,也一點都不想見。

  「哈,真巧耶,大家的生活圈還是差不多嘛!」眼白泛黃、鼻毛露出的男人露出毫不知恥的笑容:「我有時候還會想到妳耶。」

  「嗯。」小恩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連擠出厭惡的表情都有點來不及。

  「在做什麼啊?」

  「上網。」

  「我知道啊哈哈。我是在問妳,在上學?還是在哪裡上班啊?」

  「用不著你管。」

  小恩總算將臉色擺出來了。

  她不恨他,畢竟他沒強迫自己做過什麼,一切都是她自己爛。

  但,總可以討厭他吧!

  「別這麼說嘛,我剛剛不是說了,我有時候還會想到妳耶。」男人的手不安分地捏著小恩的肩膀,靠近她的耳朵吹氣:「美美。」

  美美?

  小恩一怔,然後一陣火起。

  「跟我一起住吧?我很想妳。」男人吻了她的脖子一下。

  從那男人身上傳來的腐爛氣味,讓小恩完完全全醒轉。

  「可以。」小恩冷冷地說,視線沒有交會:「一天一萬塊錢。」

  男人的舌頭好像僵住。

  「美美,妳在開我玩笑吧?」男人的鬍渣刺得小恩的臉好痛。

  「跟你開什麼玩笑,要碰我,就給錢。」小恩推開他。

  男人一下子火大,大叫:「他媽的,老子操妳操了幾百次了,跟我收錢?」

  竟就在店裡手來腳來,男人粗暴地抓起小恩的頭髮晃來晃去。

  「不給錢就別想上!」小恩尖叫:「服務生!服務生!」

  所有客人全都從窄小的包廂座探出頭來,個個眼神熱烈又興奮。

  店裡的服務生趕緊將兩人拉開,將動手的男人趕了出去。

  男人一邊朝門口走,故意大罵:「幹!死援交妹!穴都爛了還敢出來賣!」

  小恩全身都在發抖。

  即使那些獵奇的眼睛一個個坐回自己位子,她仍感受到四周排山倒海的窺伺。

  「對不起,請問需要報警嗎?」服務生好心地問。

  她只是一直搖頭。

  不想立刻被前男友在附近堵到,小恩倔強地坐在原來的位子上,表無表情上網。看漫畫。看雜誌。連去洗手間也沒有。

  一個小時後,一個假意經過的男生,悄悄遞上一張紙條。

  三個小時後,小恩的杯墊下已墊了七張不懷好意的邀約訊息。

  直到快天亮,小恩才離開。

  她沒有哭。

  哭出來就徹底輸了。

  只是,小恩並沒有回到廉價的小旅社。

  尋著再鮮明不過的記憶,她走到鐵塊家門口,敲門,一直敲門。

  沒有回應,她便坐著。

  深夜的寒氣帶著溼氣,手錶的玻璃表面都結霧了。

  什麼也沒做,小恩全身縮在一起抵禦冷的感覺,既專注,卻又什麼也不想。

  鐵塊快天亮時才回來。

  手裡拿著一個大袋子,裡面滿滿的都是奇異果。

  小恩抬起頭,用她也不認識的聲音開口。

  「我念故事給你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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