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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探推理] [九把刀]殺手‧角《全文完》

[九把刀]殺手‧角《全文完》

1.

  他不是普通的劍客。

  雖然沒有劍客會承認自己僅僅是所謂「普通的劍客」,但他的確不是。

  他的劍,長四尺,寬四寸,鋒口寬大烏沉,鐵鑄冶造,較尋常利劍要重二斤。

  雖沉,但劍質平凡無奇,卻因在他的手中有了不凡的名字。

  炎楓。

  炎楓劍不殺無名之輩。

  金銀、財帛、女人、權力,都無法擾動他的心,使喚他手中的劍。

  只有崇高的理想,才能讓他的俠名飲動。

  荊軻。




---------------

  秦王政十七年,韓國被滅,易名穎川。

  趁著趙國乾旱鬧飢荒,秦王派大將王翦、羌瘣、楊瑞和率軍,輾轉兵分南北夾擊趙國首都邯鄲。趙王派李牧與司馬尚率軍抵抗。時逢秦王政十八年。

  公認戰神的李牧將軍採取一貫的逐壘固守,避免倉促決戰的方針,秦軍屢攻不勝,形成漫長的對峙。

  但同樣是軍事天才的王翦利用趙王庸碌,著手進行反間計。

  王翦停止進攻,一面派使者與李牧和談,一面遣間諜攜重金入趙都,賄賂趙王身邊的佞臣郭開。郭開利慾薰心,在宮內散布惡毒流言,毀謗李牧私自與秦軍議和,相約在秦軍破越後分地代郡。

  趙王聽信郭開讒言,欲派趙蔥與顏聚代替李牧。

  李牧治軍有方,在邊境與匈奴戰鬥多年,又曾大敗秦軍無數次,深受軍民愛戴,是以王宮內謠言鑿鑿,邯鄲城老百姓卻大罵趙室無情。

  多年前,趙王以光會嘴上談兵的趙括替換老將廉頗,在長平一戰慘敗,趙兵遭秦坑殺四十萬,從此元氣大失,失卻與秦並列戰國雙強的契機。有了悲慘的前例,李牧毅然拒不受命。

  然李牧此舉卻「驗證」了談判媾和的非議,昏庸的趙王大揣,軍隊與王室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

  邯鄲城裡城外,無不瀰漫著詭異的氣氛。

  秦滅趙國,只是時間的問題。

2.

  如果要說,天底下有一群人對即將臨頭的戰爭麻木不仁、還能夜夜杯酒笙歌,那一定是拒斥沙場,遙遙指揮戰爭的達官貴臣們。

  他們掌控了軍隊的糧草補給,兵餉的發放,戰具的維修,以及任意調度將帥的權力。只因他們與王的耳朵最近,只有一句毀謗或讚美的距離。

  在前線衝鋒陷陣的將帥若想打勝仗,就要用盡各種方法疏通王宮裡的小人,將戰功分給毫無干係的臣子甚至太監。雨露均霑的情況下,前線的弟兄們才能獲得差強人意的支援。

  積弱不振的燕國也不例外。

  防守邊境的數萬大軍,一邊看著搖搖欲墜的趙國步入滅亡,為千古名將李牧感嘆之餘,更不忘從軍餉裡扣出大筆金銀,不斷送進王宮,送進對燕王最有影響力的「那個人」的手裡。

  太子,丹。



  「這是這一期弟兄們的奉獻,請太子笑納。」

  下跪的人,甚至還穿著軍服,一臉風塵僕僕。

  太子丹慵懶地點點頭,左手擁著酒樓名姬的香肩,右手隨意一揮,遣退了來使。

  在酒樓裡收受軍隊的賄款,這個王前紅人也未免太膽大妄為。

  但太子丹今天心情極差,極差,極差,顧不了這麼多。

  「你剛剛說什麼來著?我才三天沒來,素仙兒就嫁給了……嫁給了那個誰?」太子丹怨忿難平,左手用力過猛,抓得歌姬的香肩都紅腫了起來。

  半個時辰前,一聽到酒樓第一名姬素仙兒偷偷下嫁樊於期的傳言,太子丹一個大驚,既羞且怒地率眾而來。聲勢之壯,來意之不善,嚇得酒樓其他尋歡客紛紛奪門而逃,免得遭到池魚之殃。

  「說啊!」太子丹重重一拍,桌子上的酒杯劇震。

  「稟太子,是樊於期那廝。」酒樓店主害怕得全身發抖。

  「樊於期!樊於期算哪根蔥!」太子丹一腳踹下,將酒樓店主踢了個狗吃屎。

  角扛著劍,在後面看著太子丹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禁暗暗好笑。

  不就是個女人麼?

  而且,還是個酒樓裡的破瓷爛瓦,有什麼好計較?

  「太子爺,不如我們就大刺刺過去,剷了樊於期,把那素仙兒給搶回來!」站在角旁邊的劍客獰笑。

  「說得是。樊於期不過是亡命來投的假將軍,竟敢跟我們家太子搶女人?」另一個高大的劍客也跟著忿忿難平。

  太子丹卻狠狠瞪了他倆一眼。

  「我還要那種賤貨做啥!」太子丹大喝,眾人噤聲。

  樊於期,這位被秦王通緝賞以千金的落魄將軍,無論如何還是燕國的客人,也是合縱政策下的受惠者。與籌碼。

  收容了樊於期,燕國就擁有合縱下各國捐輸的利益。胡亂為了個女人殺了他,不僅貽笑大方,也會失去實質的支持,引起燕王的不悅。

  太子丹閉上眼睛,讓幾千個惡毒的想法在腦中沈澱下來。免得自己一時衝動。

  「這姓樊的傢伙,到底哪點比我好?素仙兒竟然要跟了他去?」太子丹的額上青筋暴露。

  面子,是面子。

  面子才是太子丹的罩門。

  太子丹過去幾年遊歷各國,各國無不以上禮接待,不敢分毫怠慢,何況在大燕境內?太子丹簡直就是神人一般的人物。

  太子丹門下養了許多食客,扣除嘴巴功夫胡亂獻策的書生,都是殺氣騰騰的劍手,不管這位未來國儲到哪一家酒樓,都是百花爭搶的巴結對象。

  而素仙兒……

  「混帳,老子連素仙兒長什麼樣都忘得一乾二淨。」太子丹咬牙切齒,站了起來。

  這倒是真的。太子殿女從來不缺漂亮的女人。

  但此刻在太子丹的心中,樊於期已列為不可饒恕的對象。如果,樊於期在一盞茶的時間內不來磕頭謝罪、獻金獻女的話。

  「死罪可免。」角倚著柱子,懶洋洋地說。

  太子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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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蕭瑟的易水邊,風帶著對面山谷的乾草味道。

  草蘆旁,一個穿著樸素的男人輕擊木筑,頗為風雅地唱著詩經裡的篇章。

  擊筑的男人,名叫高漸離。一個毫不起眼,將來也不會大鳴大放的人物。

  高漸離唱的忘神,身旁坐了兩個飲酒談笑、半身赤裸的男子。

  「據說,你惹了不該惹的人物,這下可麻煩了。」荊軻嘻嘻笑道,炎楓劍亂七八糟用繩子懸在樹上。

  「哈哈,我能有什麼辦法?女人嘛,喜歡了說什麼也要抱回家!」樊於期搔搔頭,舉起青銅酒杯就往荊軻手中的酒杯撞去。

  兩人大笑,一飲而盡。

  「太子丹門下劍客死士無數,將軍出入自要小心。」荊軻似笑非笑。

  其實,只要有他的劍立在一旁,要取樊於期的頂上人頭,恐怕只有當今劍聖蓋聶才能勉強辦得到吧。

  「說起膽子,的確,太子丹想動我頸上腦袋,膽子自是有的。但除掉了我,他可就要掉了大把銀子,他可沒這種爛算盤。」樊於期哈哈笑,不置可否。

  「也是。也是。」荊軻莞爾,又是一飲而盡。

  「說起那太子丹,混帳,表面上舉合縱的大旗,骨子底卻是大把大把金銀的收。如果我是那天殺的贏政,一定最後一個才幹掉燕國。有太子丹在,六國合縱的骨子底就是腐爛的根,說什麼同舟共濟,全都是鬼扯個蛋。」樊於期仰天長嘆。

  曾經統領十萬甲兵的樊於期亡命來燕後,父母兒子女兒等數十眷屬,俱被秦王下令斬首曝市,還發佈沒有期限、不論死活的通緝令,賞金千斤,邑萬戶。

  灰心喪志之餘,樊於期終日渾渾噩噩,與不得志的流浪樂師高漸離飲酒廝混,像個活死人。

  直到他遇見了不可思議的糟糕劍客,荊軻。

  「唉,我說這酒啊,沒有漂亮的嫂子在一旁倒,只聞到三個臭男人身上的蝨子味,真沒意思。沒意思啊沒意思。」荊軻打了個嗝,難聞的酒氣。

  「哈哈哈哈,要我新過門的老婆為咱們兄弟倒酒又有何難?下次帶著她一塊出門也就是了,哈哈,哈哈。」樊於期嘴裡咬著雞腿,身子搖來晃去。

  再過一段時間,樊於期就沒有什麼好介懷的。

  那了不起的計畫……

  「有漂亮的嫂子斟酒,我肯定唱得更好啊。」高漸離點點頭,伸手拿了壺酒就灌,這才繼續擊筑。

  這傢伙只要一醉,就越唱越不知道在亂嚷些什麼了。

  這三個大男人,在大白天的好天氣下席地而坐,一杯又一杯地狂飲,若看在旁人眼底,肯定是迷醉的大荒唐,跟一般的市井無賴無啥兩樣,甚至猶有過之。


  遠處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莫名倉皇的氣。

  荊軻眉頭一皺,剛剛的醉態瞬間一掃而空。

  樊於期也感覺不對,卻沒有立刻站起來,因為他看清了乘馬前來的人,正是從秦國跟隨他來燕的家僕。

  也只有家僕,才知道應該往這種鳥地方找樊於期。

  馬停,塵未平。

  「將軍!」家僕踉蹌墜馬,臉色煞白。

  樊於期大驚,荊軻搶一步扶住不大對勁的家僕。

  迅速檢視家僕的身體,只見背脊下方有一抹平整的切口。切口深及內臟,血水早已暈黑了青衣。

  「夫人她……」家僕意識模糊,卻竭力撐住一口氣。

  樊於期臉色一沉,他心裡已有了底。

  「府裡突然……闖進……」家僕眼睛半闔,嘴角冒出血泡。

  樊於期欣慰點點頭,拍拍家僕的肩膀,用他寬大厚實的手蒙上家僕的眼睛。

  「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不枉我倆生死一場。」樊於期微笑,讓忠勇的家僕安心歸去。

  高漸離的筑聲停止,空氣中卻瀰漫著悲傷的風聲。

  荊軻看著樊於期。

  樊於期的臉色從平和轉為鐵青,由鐵青轉為可怕的滾滾殺意,再用一種任誰都瞧得出來的壓抑力量,強自回到平和的臉色。

  劍客出身,加上沙場經驗豐富的樊於期,仔細觀察了家僕所受的傷。

  這切口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一刺,深度,角度,都是無可挑剔的惡毒。

  他清楚知道闖進家裡的刺客是刻意讓家僕苟延殘喘一口氣,好讓家僕將噩耗帶到,擾亂他的心神。

  而刺客做了什麼事不問可知。他的新娘子十之八九已不在人世。

  如果現在匆忙趕回去,大概會被一群以逸待勞的殺手圍殲吧。

  「比起報仇,還有更重要的事,是吧。」荊軻看著胡亂懸掛在樹幹上的炎楓劍。

  雖說是如此,但荊軻並不介意仗劍報仇。因為他有理由,也有勝算。如果樊於期開口的話。

  高漸離裝醉,趴撫在筑上。

  荊軻與樊於期相交不過數個月,卻有數十年也及不上的情感。

  男人之間的情感,並不需要時間去證明什麼。

  而是一起去做些什麼。

  「幫我葬了他。」樊於期扛起家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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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這已是樊於期這輩子第二次嚐到被趕盡殺絕的滋味。

  除了從秦國帶來的少數家臣,燕王配給樊於期的宅邸守衛有二十多人,個個都是受過劍擊訓練的退伍士兵,並非尋常家僕,受到樊於期的武士精神感召,頗為忠心。

  但仍被殺了個乾乾淨淨。

  新婚妻子素仙兒的屍體被直直斬成兩半,一半掛在前門,一半吊在後院,死狀淒厲可怖。

  沒有任何線索顯示,這件轟動薊城的慘案是出自太子丹的授意。

  要說唯一的證據,就只能說只有太子丹擁有這樣的實力,跟狠毒的本色。




  城門口,絡繹不絕的商客進進出出。

  馬車上所運送的物資有九成與趙國僵持的戰事有關。若說戰爭促動了國與國之間的經濟活絡,並不算錯。

  只是代價過於殘酷。

  算命攤,一隻大手攤放在桌上。

  「居士的命格充滿滄桑啊,您瞧,這掌紋兇險不斷,危機起伏彼此,按照古代獵命仙人留下的掌譜,這叫不死凶命。」城門口的算命老人說,翻開厚重的竹簡,仔細找了張刻圖。

  「不死凶命?」樊於期疑惑,一旁的荊軻也愣了一下。

  「是啊,人有形,命有氣。人一生下來就棲息著命。這命的凶霸之處,在於不斷掠奪宿主至親好友的性命,導致宿主一生孤苦悲絕,最後終至自行了斷。」算命老人實話實說。

  「你說的是。」樊於期點點頭,將銀兩放在算命老人的手上。

  久經沙場的人,什麼樣的怪事都見過。什麼都願意信。

  樊於期站起,拍拍身上的塵埃,就要與荊軻走人。

  「等等。」算命老人叫住。

  「還有何事?」樊於期。

  「一年內,不,或許三個月內,居士還有個大劫,這個大劫不只會讓居士身邊的朋友死絕,就連居士自己,恐怕也躲不過。」算命老人的語氣很篤定。

  樊於期與荊軻相識一笑。

  一笑後,就是大笑。無可遏抑的大笑。

  「居士難道是不信麼?」算命老人皺眉。

  「不……不是不信,而是先生說的完全正確!」荊軻笑得肚子痛了。

  「是啊是啊,我們三個月內死不了,才真得是毫無道理啊!」樊於期瘋狂拍手。

  這兩人,肯定是瘋子。

  算命老人誠懇的眼神,伸出手:「既然居士也這麼認為,不如把身上的銀兩通通施捨給我這可憐的老人吧,銀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老頭子我還用得著哩。」

  「先生敢開口,我又何嘗不敢給!不過沒辦法給先生全部就是,將死之人嘛!要把銀兩通通拿去喝個痛快哩!」荊軻哈哈長笑,丟了一錠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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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王宮,太子殿。

  遣走了十多位來自越國的歌姬,整個太子殿只剩下兩個人。

  角靜靜地站在一角,手中還拿著剛剛收到的竹簡,竹簡裡刻有一個奇怪故事的斷簡殘篇。蟬堡。

  身為一個刺客,每殺一次人,不分任務難易,角都會在隔日清晨收到一份不知所謂的蟬堡片段。久而久之,斷斷續續閱讀這個奇怪故事,已成了角唯一的興趣。

  至於竹簡是誰送來的、從哪裡送來的,角本能地不予關心,只視作殺人的額外報酬。

  「上次的事,你做得很漂亮。」太子丹親自為角斟了一杯酒。

  角接過,一飲而盡。

  戰國時期,太子丹之能夠成為左右燕國政局的第一人,肯定有金銀財寶之外、乃至權力本身的堅實理由。

  擁有一百多位任憑差遣的殺神刺客,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關鍵。

  而角,則是太子丹門下刺客的翹楚,頂尖中的頂尖。

  莫名其妙死在角的暗殺劍法下的王宮貴族不計其數,但光明正大慘死在與角的公開比鬥中的劍豪,同樣堆屍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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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四年前。

  大燕國第一劍豪項十三,在宴會中嚴詞拒絕了太子丹贈送的八名妖嬈的歌姬。

  於是,角大大方方走進項十三的莊園,將項十三獨子的頭顱放在石亭上。

  「這……」項十三大駭,霍然而起。

  「拔劍。」角走出石亭,肩上扛劍,神色睥睨。

  角用了最卑鄙的手段,擾亂了項十三的心志,展開了極不公平的比鬥。

  對角這樣的殺手來說,為了求勝,手段的使用沒有公不公平,只有正不正確。

  正不正確,完全是結果論了。

  「把命留下!」項十三果然大怒,一躍出亭。

  「喔。」角閃電出手。

  喪子之痛,讓項十三狂風驟雨般的破軍劍法威力更倍,但看在角的眼中,卻是破綻百出。

  一咬牙,角迴旋衝近,連中項十三可怕的七劍,卻讓角逮到一個要命的縫隙。

  利劍噴出,割開了項十三的咽喉。

  項十三倒地,火紅的鮮血灑在角的臉上。

  一代劍豪。

  「一個屁。」角做了註解,折斷了項十三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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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從此,角取而代之,成了大燕國第一劍客,並連殺楚國與韓國來訪的第一劍豪。

  許多人傳言,或許角在劍道上的進境不及當今劍聖蓋聶。但在殺人的實質技術上,角的劍,比起蓋聶天人合一的劍,還要兇險許多。

  而角之所以在太子丹的門下,用他的劍替太子丹殺人,是因為太子丹有很多錢。

  很多很多的錢。

  多到,讓角原本只能稱做「快」的手,有足夠的理由用血實戰練劍。

  練到今日無情無感的地步。

  「但樊於期那傢伙竟然無動於衷,不只沒趕回家,事後連來太子殿興師問罪都沒有,實在是無趣至極,白白浪費了你的劍。」太子丹。

  角搖搖頭,並不以為然。

  「喔?」太子丹。

  「這正證明,樊於期並不是等閒之輩。」角。

  「落魄閒人,能有什麼作為?」太子丹嗤之以鼻。

  角不再說話。

  這幾天,他曾遠遠觀察家喪後的樊於期,發覺他經常與兩個人廝混在一塊。

  一個是光會擊筑哼唱的吟唱歌者,一個總是讓劍蒙塵的落魄劍客。

  那歌者也就罷了。但那落魄劍客,絕不簡單。

  好幾次,角都懷疑,那個落魄劍客發現了他比貓還輕的跟蹤,若有似無地回頭。

  「樊於期是劍客出身,在秦國也是一名小有名氣的劍豪。你瞧他的劍怎麼樣?」太子丹看著宮殿外的假山柳樹。

  「很強。」角。

  「跟你比起來?」太子丹斜眼。

  「不堪一擊。」角。

  「很好。」太子丹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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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仇家之所以變成仇家,往往都是為了很可笑的原因。

  太子丹跟樊於期這兩名天差地遠的人物,本沒道理結下這麼大的樑子。

  追究起來,不過是為了女人。

  對太子丹來說,他殺的是區區一個在酒樓賣笑的風塵女子。

  對樊於期來說,他失去的是一個願意為他洗淨鉛華的妻子。



  春暖花開。

  無視為眾國抵禦秦禍的趙國正值兵凶戰危之際,燕王在太子丹的建議下召集文武百官,選了個好天氣,於易水旌舟而下,賞景觀水。

  王船在數十艘小船的護衛下,浩浩蕩蕩穿梭在江河之上。

  太子丹有個理論。

  如果這個人成為你的敵人,不管是什麼理由,都要趕盡殺絕。若否,太子丹就會價日沉惑在被害的妄想裡。

  是以樊於期也在邀請的名單裡,踏上了燕王的王船。

  易水風光好,王船上暖溢著歌妓的歡笑聲。

  正當眾臣附庸風雅地彈琴作詩之餘,一名受了太子丹指使的佞臣突然提議比劍,讓船會有個英雄式的高潮。

  「唉,提議雖好,但每次都是太子手底下的劍客獲勝,想來也沒啥意思。」燕王摸著剛剛吃飽的大肚腩。

  太子丹卻搖搖頭,以無限讚嘆的語氣奏請:「王上有所不知,樊於期樊將軍不僅謀懂兵法,在劍術上的造詣更是登峰造極,在秦國有第一劍豪的美名,敗盡無數英雄。今天趁著我大燕大好易水風光,還請樊將軍賜教。」

  樊於期全身震動了一下。

  好個奸險的偽君子。

  燕王並非全無見識之人,哼道:「秦國第一劍豪?那不是王翦麼?要不就是早先失蹤了的項少龍,哪輪得到樊將軍?」並不以為可。

  不等樊於期逮機會謙讓,另一名臣子又搶道:「樊於期將軍屢次在眾臣前誇口,不論在劍質、劍速、劍意上,秦國劍客皆遠優於我大燕的劍客。還曾說,即使蓋聶與之較劍,也無法撼動其半分,口氣之大,實難教臣心服。」

  燕王的眉頭一揪。

  樊於期心中一嘆。

  與其說秦亡六國,不若說六國亡於自己之口。

  「哈哈哈,樊將軍原來只是口說無憑之徒,罷了罷了。」又一個臣子摸著鼻子。

  但樊於期的性命有更崇高的用途,他並不苟同將性命快逞在匹夫之間的血氣之爭。

  於是樊於期誠惶誠恐跪下。

  「大王誤聽信坊間流言。臣家門剛逢不幸,心無餘力,況且臣只懂得行兵打仗、粗莽砍劈那一套,對於劍道一事,可說全無心得。」樊於期叩首,大大方方示弱。

  與有備而來、一肚子壞水的太子丹硬碰硬,不可能討得好去。

  「原來秦兵靠著將軍口中粗莽砍劈那一套,就殺得咱六國膽戰心驚啦?大王,臣不服。」太子丹面色凝重,雙膝重重跪下。

  「大王,臣也不服。」又一名臣子跪下,滿臉悲憤。

  群臣早有默契,轟一聲紛紛跪下,大喊:「大王,臣不服。」

  燕王雖非如此魯鈍之輩,卻也感受到被群臣挾持的壓力。燕王只好看著遠來是客的樊於期,頗有歉意地嘆了口氣。

  樊於期心中有數。

  今日以血比劍,已是勢所難免。

  樊於期感覺到一雙灼灼目光正打量著自己,背脊一陣寒冽。

  站在太子丹隨從護衛中的,角。

  少有的,只從眼睛就能發出懾人殺氣的頂級劍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聲長笑,然後是隻拍撫跪在地上的樊於期肩膀的大手。

  毫無意外,是以護衛之名隨同樊於期上船的荊軻。

  「何人?」燕王不悅。

  「薄名不足掛齒,微臣乃是樊於期將軍的酒肉之交。」荊軻微微躬身,算是行禮。

  角瞇起眼睛,觀察這位他默默認可的對手。

  「上前何事?」燕王。

  「其實天下之劍,系出越國名匠,天底下第一把鐵劍就是越匠所造。若論劍客之眾,莫過於秦,樊於期將軍不過是滄海一粟。但說到劍術登峰造極,哈,終究還是個人修為。」荊軻一身髒污,手中拎著搖晃晃的劍。

  荊軻神態輕鬆,並不下跪,與跪在地上的群臣呈現一種尷尬的對比。

  大王沒有答允前,誰都不能將膝蓋抬起來。

  「個人修為?」燕王失笑。

  「是啊,天下第一劍,就是朋友給小弟起的外號,這可不是人人都擔當得起的。」荊軻故作瘋態,一番大話惹得眾臣忍俊不已。

  聽到「天下第一劍」五字,角的目光不由自主一縮。

  燕王給荊軻的胡吹打擂逗了開,生出一番興致。

  「此話當真?」燕王。

  「不假。」荊軻。

  「可曾與蓋聶較劍?」燕王。

  「曾。」荊軻。

  「勝負?」燕王好奇。

  「怕一出手就傷了他,所以我倆以口論劍,但終究難分難解。若細究起來,應該微臣略勝半籌,是以蓋聶大怒,斥臣而退,想必是羞於承認。」荊軻大言不慚。

  燕王卻哈哈大笑起來:「有趣,有趣。」

  「簡直是狂徒行徑。」太子丹冷笑,群臣不寒而慄。

  「半點不過。」荊軻爽朗一笑。

  「這位狂兄的意思,可是要代替樊於期將軍下場比劍?」一位大臣插口,想在太子丹面前留下好印象。

  「在下劍術天下無雙,有何不可?」荊軻兩手交互輕拋不加擦拭的炎楓劍,姿態挑釁至極。

  要不是急著替樊於期從危機重重的劍鬥中脫身,荊軻也不想以如此跳脫的形象,胡亂躍入不可知的危險。

  所謂的胸懷大志,並非膽大妄為。而是倍加珍惜自己才對。

  太子丹拍拍手。

  角拓步而出,眉宇間濃厚的陰扈之氣。

  荊軻毫不意外。

  從角的身形步伐,還有身上不加掩飾的殺意,他早猜出太子丹會派他出戰。

  「這位天下第一劍,朕要提醒你,太子派出的劍客名叫角,乃我大燕第一劍豪,敗死在他手下的劍客不計其數,你可要……」燕王好意提醒。

  畢竟一個有趣的人太快死去,實在太煞風景。

  「遵命,微臣會記得手下留情的。」荊軻故意說反話,大笑。

  角沒有發怒,只是心底浮現出很複雜的情緒。

  如果自己也能像他那樣大笑,該是什麼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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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按照往例,為了避免在王船比劍傷及眾臣及王,士兵尋找了一處視野極好的乾草闊地,將王船靠岸。

  在燕王與眾臣的擊掌吆喝下,荊軻與角一躍而下。

  兩劍客沒有刻意多做準備,就這麼在岸邊踏將起來,漸漸的,兩人拉開距離。

  「荊兄,小心!」樊於期大叫。

  荊軻率性拔劍,將劍鞘隨手一丟,雙手持劍平舉,兩腿撐開。非常老土的起手式。

  角將劍扛著,並沒有先拔出,另一手抓著腰上懸繩,看似隨性地繞著荊軻踏步。

  從劍的形態,與兩人持劍的氣度,就可以看出兩名劍客的不同。

  荊軻的劍寬大厚實,劍脊高高隆起,刀沿平直,利於砍劈。

  角的劍短險脊薄,只約三尺,藏在劍鞘裡的鋒口夾角長而銳,鋒快異常。

  一個沈穩持重,一個漫不經心。

  角微微訝異。

  原本輕浮躁動的荊軻持劍後,神色變得嚴肅非常,姿勢樸質無奇,但神氣凝然,毫無一絲縫隙。

  荊軻慢慢鬆緩身體,以細微的節奏呼應不斷繞動的角。

  不靜,不動,就像天地之間的祥和存在。

  這樣的修為,定是經過道心焠鍊的自我凝定才能達成。

  與角不同。

  儘管荊軻氣宇不凡,劍勢放斂自如,但荊軻觸踏了角的禁地。

  角一直想找歸隱的劍聖蓋聶一較生死,好讓他的名字揚放四海,卻期期未果。眼前這傢伙自稱略勝蓋聶一籌,簡直是……放屁!

  「喔。」角嘴角微揚,猛地右手往前一甩,劍鞘迸飛而出,射向荊軻。

  荊軻不閃不避,劍尖一挑,將角突擊的劍鞘輕輕撞開。

  而角危險的劍,殺人之劍,已在劍鞘飛出的瞬間欺近!

  唰!

  荊軻的胸口被角的猛襲劃過,炎楓劍悍然撩起,角卻已溜出長劍的攻擊範圍。

  角用快勝閃電的速度,輕輕鬆鬆就破除了荊軻從容無暇的防禦。

  「你的劍好快。」荊軻看著蹲鋸在地上的角,左胸滲血。

  「顯然還不夠。」角說。

  要是其他劍客,剛剛那一劍就斷出生死了。

  「但你的劍缺了一種東西。」荊軻一個大踏步。

  炎楓劍湛然舞動,大開大闔的劍勢,刮起腳下的如箭乾草。

  「沒錯。缺了你的血。」角毫不畏懼,銳身衝出。

  角的手腕輕顫,短劍爆出森然劍光,招招狂若毒龍。

  兩人刷刷刷一連交擊六十幾劍。

  乍看下角的劍速凌駕荊軻,每一劍都在與風競速,卻被荊軻似拙實巧的劍法綿密地擋下,矛盾至極。

  一招又一招過去,卻渾然看不出勝敗之機。

  荊軻每一劍都帶著正氣凜然的意志,狂猛的銳風捲起地上乾草,干擾高速攻擊的角的平衡,以暴力性的防禦代替攻擊。

  而炎楓劍帶著古銅色澤的劍身,則讓荊軻的劍氣有種懾人的豔紅。

  迥異於荊軻,角每次出手,都夾帶著捨身共亡的堅決。

  彷彿不懼荊軻的炎楓劍將自己斬成兩半,角刁鑽地在豔紅的銳風中一出一入,每一次都將手中的利劍更接近荊軻的咽喉。

  好幾次,荊軻都與死神擦鼻而過。

  坐在王船上觀戰的燕王與眾臣無不嘖嘖稱奇,上千士兵則大呼過癮。

  太子丹表面極有風度地大家讚賞,實則心中駭然。就連樊於期也是目瞪口呆。他知道荊軻的劍法在自己之上,可從來不知這位朋友的劍已到了如斯境界。

  「荊兄,你真是太可靠了。」樊於期緊握雙拳,內心興奮不已。

  自己對秦宮的瞭若指掌,加上荊軻的劍法,或許真能成就大事……

  「只有如此高超之劍士,才能成就如此精彩之局。」燕王讚嘆不已,神色間充滿了矛盾的可惜。

  這劍鬥到這番境地,不論是荊軻或角,敗的一方肯定得將命留下。多麼可惜。

  但這麼精彩的劍鬥前所未有,恐怕也是絕響,若不能親眼看見兩人之間「誰最強」的答案,或許更加可惜。

  「殺死他!」太子丹皮笑肉不笑,心底只有重複這個焦切的吶喊。

  又是兩百劍過去。

  角的呼吸開始急促,背脊冒出的汗漿浸透了衣服。

  他從未花過這麼長的時間跟人較量。沒有人有這樣的本事。

  雖然角的進退速度並未減緩分毫,但劍的氣勢已經開始削弱。他只有用更強大的、對死亡的決心,去彌補氣勢的不足。

  看在荊軻的眼底,角這樣對死的覺悟、甚至可說是一種病態的著迷,只有將劍的力量帶到了無生氣的谷底。

  颼。

  角的劍再度逼近荊軻的咽喉,削過頰骨,血屑一線飛逸。

  「喝!」荊軻奮然一聲平地清雷的巨嘯,震得連遠在王船的人都錯然一愣。

  角非常人,動作只是遲疑了半晌。

  但荊軻又豈是常人?

  只見炎楓劍化作一道銳不可當的虹影,與暴然衝出的荊軻融合為一,撲向氣勢已滯的角。

  炎楓劍悍然一劈!

  角手中的利劍奮力一擋,胸口卻被沈重的劍勁穿透,無法喘息。

  荊軻並沒有留給角任何調整內息的空隙,仗著膂力倍勝於角,腰斗沉,手腕一迴,又是如千軍萬馬的劈砍。

  面對荊軻的迫人氣勢,如果閃躲的話就無法翻身。角咬牙又是一擋,震得手臂痠麻,劍勁透滲直達雙腳,奪走角最自豪的速度。

  「棄劍!」荊軻大喝,雄渾至極的力道完全呼應他的意志,又是一劈。

  角無力閃躲,只得再度傾力格擋。

  筐!

  一聲悶響,角的手臂狂震,眼前一黑,口吐鮮血。

  卻兀自不肯丟棄搖搖欲墜的手中劍。

  「棄劍!」荊軻怒吼,力道又往上加了兩成,再劈出。

  空氣中爆起難聽的金屬脆擊聲,角的虎口迸裂,劍終於被震脫手。

  但角可是視生死無物的狂者!

  「同歸於盡吧。」

  角慘然一笑,左手迅速接住脫手的利劍,身子忽沉,斜身掠出。

  荊軻一嘆,手腕蓄勁,炎楓劍寒芒暴漲,一個龍捲風似的大迴斬。

  縱使角想捨身一擊,然而全身已被荊軻先前的劍勁摧毀掉最珍貴的協調性,一個踏步衝出,身子居然顛晃了一下。

  兩名絕世劍客的身影乍合又分。




  燕王嘴巴撐得老大。

  樊於期的拳頭鬆開。

  太子丹的笑容僵硬。




  漫天紛飛乾草屑,點點血花呼吸間。

  地上一條可怕的斷臂。一柄裂成兩半的鐵劍在空中嗚嗚咽咽。

  「為什麼……不殺了我?」

  角痛苦地看著他的敵人,大量的血水從左手斷口處砸然而出。

  「我不殺,已經死去的人。」

  荊軻漠然,撿起丟在地上的劍鞘。

  他的手因剛剛過度的縱力而顫抖不已,試了三次才勉強將炎楓劍合入劍鞘。

  角一陣暈眩,跪下,斜斜軟倒。

  勝負已分。

  但在生死之間,荊軻並未因他擁有的權力,做出取人性命的決斷。

  燕王尚無法從精彩的對決中回神,而一旁的群臣則面面相覷,生怕鼓掌喝采會觸怒位高權重的太子丹,尷尬不已。

  卻見太子丹在護衛戒備中下船,張開雙臂,欣然迎向勝利者。

  他一向喜歡勝利者。

  勝利者應該跟勝利者在一起。

  「不愧是天下第一劍!實至名歸!教本公子嘆然拜服!」太子丹激動不已,一臉為荊軻的高超劍術深受感動。

  荊軻看著越來越近的太子丹,眉頭越來越緊。

  「自古英雄不打不相識,本公子眼界淺薄,該死!該死!不知壯士可否願意由本公子作東,一同到酒樓酩酊大醉一番!」太子丹握緊荊軻血氣翻騰的手,語氣推崇備致。

  太子丹這一番話倒是真心真意。

  為了延攬這名比角還要厲害的劍客,他可以「寬宥」樊於期的奪女之恨,甚至設下酒席重新交個朋友,然後賠十個比素仙兒還要美豔的歌姬給樊於期。

  荊軻慢慢解開太子丹熱情洋溢的手。

  太子丹的笑容僵結。

  只見荊軻走向淚流滿面、意識模糊的角,俯身,單膝跪下。

  「因為替這樣的人賣命,你的劍才不懂珍惜自己的生命。」

  荊軻抱起沒有力氣掙扎的角,慢慢走向一望無際的荒煙蔓草。

  站在燕王旁的樊於期點點頭,雖然他沒有聽見荊軻在念念有辭些什麼。

  太子丹臉色鐵青,久久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

  勝利的劍客,抱著慘敗的無名者,消失在眾人忘記喝采的注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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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夕陽已遠,只剩一點取暖的火堆。

  蕭瑟的山谷,遠處傳來不知名的獸吼。

  荊軻一手杵著下巴,一手翻烤著火堆上的肉塊。

  角一言不發,呆呆看著時大時小的火焰。

  角的斷臂創口已經被燙紅的鐵劍炙焦,不再失血,已無大礙。

  被敵人斬斷一隻手,還被敵人所救,他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

  至於被太子丹毫無情義地遺棄,反而只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太子丹本就是這種人,角早就一清二楚。角為太子丹暗殺過多少昨是今非的政敵盟友,怎會不清楚他的狼心狗肺?

  肉很香。

  對耗竭體力的人來說,那氣味簡直挑逗得要人命。

  「你在烤什麼?」角開口的第一句話。

  「你的手。反正沒用了嘛。」荊軻打了個呵欠。

  「也是。」角點點頭,伸手撕了一大塊就咬。

  既是自己的手,就不需要客氣。

  「……」荊軻傻眼。

  其實是隻獐子,趁著角昏迷的時候,荊軻剝了皮,去了腳,剩下光禿禿的一塊肉。

  兩人並沒有靜默太久。

  他們之間並非陌生人。兩柄劍已經用最激烈的方式交談了好幾百回。

  「你說,我的劍缺了什麼?」角的語氣僵硬。

  從兩人交戰的一開始,角就不認為自己的實力遜於荊軻,但偏偏就是無法將荊軻擊倒,甚至在有了斷自己的覺悟後,還是只能傷到荊軻皮毛。

  或許,真的就像荊軻所說的,兩人的劍有根本上的不同。

  「你的劍,並不在乎主人的生命。」荊軻。

  角同意。但那又如何?

  就是不畏死亡,角才登上劍的極致,劍上棲息著戰無不勝的鬼。

  「我的劍,卻很畏懼失去執他的主人。說穿了我是個膽小鬼,比誰都要怕死。」荊軻說,也撕下一大片獐肉。

  角沒反應,顯然不能明白。

  「劍客,不該怕死。」角憤怒不已。

  視死如歸的自己,竟輸給這種傢伙。

  「你說的是殺手,不是劍客。每一個劍客都該為自己的劍而死,我同意。非常同意。但在那一刻之前,劍客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這就是所謂為劍而生。表面上活下去的模樣或許落魄襤褸,或許苟延殘喘,但有了拼了命都要活下去的理由,姿態都是光明正大,充滿朝氣。」荊軻輕鬆自在地說,炎楓劍就靠在自己的腳邊。

  「所以,你並不認同,自己可以死在我的劍下。」角的怒火未消。

  突然,角發覺今天的自己非常多話。

  「那不是我為劍而生的理由,自然不能因此喪命。」荊軻大口嚼肉:「活著,就有理想。死了,就什麼也沒了。」

  找不到酒,這肉有點無味。

  「別盡說莫名其妙的東西。老是念著劍經的傢伙,死在我劍下的可多著。」角。

  荊軻只是微笑,不再說話。

  不明白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明白。

  除非見識到了,很了不起的東西。

  「聽過豫讓?」荊軻。

  「……」角。

  「豫讓是春秋晉國人,當時晉國有六大家族爭奪政權,豫讓曾經在范氏、中行氏手下工作,並沒有受到重視;後來投靠智伯,智伯非常倚重他。趙襄子與智伯之間有極深的仇怨,趙襄子聯合韓、魏二家,消滅智伯,並將他的頭骨拿來當酒杯。豫讓認為,士為知己者死,於是下定決心為智伯復仇。」荊軻。

  「那又何必,簡直愚不可及。」角不以為然。

  就算沒有發生今天之事,如果有一天太子丹被他人暗殺,他也無法興起報仇之念。用錢收買的心,永遠只會為錢而動。

  「也許吧。豫讓先是冒充罪犯混進宮廷,想藉整修廁所的機會刺殺趙襄子。可是趙襄子在如廁時突然有所警覺,命令手下將豫讓搜捕出來。趙襄子的護衛原想殺他,趙襄子卻認為豫讓肯為故主報仇,情意深重,便將他釋放。」荊軻。

  「哼。那更是蠢不可耐。將來因此喪命,怨誰不得。」角冷冷道。

  「如你所言,豫讓豈是輕易死心之輩,為了改變相貌、聲音,豫讓不惜在全身塗抹上油漆、口裡吞下煤炭,喬裝成乞丐伺機謀刺。別的劍客相勸:「以你的才能,假如肯假裝投靠趙襄子,趙襄子無疑會重用、親近你,那你豈不就有機會報仇了嗎?何必要如此摧殘自己呢?」豫讓卻說:「若我向趙襄子投誠,我就應該對他忠誠,絕不能夠虛情假意。」總之,豫讓還是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復仇。」荊軻。

  角倒是點點頭。

  「終於機會來了,豫讓事先埋伏在一座橋下,不料,趙襄子的馬卻在過橋前突然驚跳起來,使得豫讓的謀刺又告失敗。衛士捉了豫讓後,趙襄子責備他說:「你以前曾經在范氏和中行氏手下工作,智伯消滅了他們,你不但不為他們報仇,反而投靠了智伯;那麼,現在你也可以投靠我呀,為什麼一定要為智伯報仇呢?」豫讓說:「我在范氏、中行氏手下的時候,他們毫不在意我的存在,把我當成一般的食客;但智伯卻待我以俠,是我的知己,我非替他報仇不可!」趙襄子聽了非常感慨,卻也莫可奈何說:「你對智伯仁至義盡了;而我也放過你好幾次。但這次,我不能再釋放你了,你自我了斷吧!」荊軻說,故事到了尾聲。

  「然後呢?」角終於稍稍感到興趣。

  「豫讓知道這一次是非死不可,於是下跪懇求趙襄子,希望趙襄子將衣服脫下,讓他用劍揮刺三次,如此他就能含笑而死。」荊軻。

  「不算過分。」角。

  「於是趙襄子答應這樣的要求,豫讓拔劍,連刺了衣服三次,然後就反手自刎了。豫讓身死的那一天,整個晉國的俠士,都為他痛哭流涕。」荊軻。

  「那也不必。」角。

  荊軻點點頭。就這點來說,他是認同角的。

  「豫讓將自己的生命看得太輕。一個人的生命,如果還有價值的時候,是不會輕易就死的。」荊軻。

  角一震。

  「我殺了你朋友的全家大小,你動手吧。」角冷冷地說。

  「我說過了,我的劍,不殺已死的人。」荊軻聳聳肩。

  「放過了我,終有一天你會後悔。」角怨毒的眼神。

  「能捱得到那一天的話,那也不錯啊。」荊軻爽然一笑。

  肉已吃完,話也盡。

  荊軻倒頭就睡,角卻看著自己唯一剩下的右手,久久無法闔眼。




  天明。

  角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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