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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終 輪回門 第四十一節 畫中人

  夜永咲又睡了足足一天,這才算是恢復了精神,也大致瞭解了一下自己昏過去以後發生的事情。

  他昏倒在火車道旁的時候還是淩晨,而被張靈發現則是在中午了,所幸撞傷並不嚴重,不然的話,光是流血就足以要了他的命。那個寶寶縮在夜永咲的懷裡,早就已經哭累了,他倒是沒有受什麼傷。張家人打算把夜永咲送到醫院裡面去,但是醫院裡早已人滿為患,據說是有輛火車在北山附近脫軌了,死了好多人呢。

  醒來以後,夜永咲聽說了這個消息,不禁心中一震。

  他沒有死,是因為跳下了火車。也許那個少年的鬼魂是一個地縛靈,附在了火車上,一旦下車,他就無能為力了。雖然受了傷,但是能夠抱住這條命,夜永咲覺得自己真應該慶幸了。

  孩子不是他的,而是另一個家庭的。當地派出所已經來瞭解過情況了,夜永咲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們實情,他能怎麼說?“孩子的媽媽被被子吃掉了”?那樣的話,迎接他的肯定會是一個封閉空間,不是看守所就是精神病院。因此他只好撒了謊,民警同志雖然有些懷疑,但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也不能把他這個病人怎麼樣。

  在夜永咲昏迷的時候,花音因為擔心他而來了電話,是張家嫂子接的。在他醒過來之後,當然要給老婆報個平安,他聽得出來,當花音聽到自己聲音的時候,雖然強自鎮定,只是叮囑了一下,但那聲音中的哭腔卻是掩藏不住的。夜永咲擱下電話,沉悶地嘆息一聲。他欠了花音太多,只怕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他很幸運。當他問起時,張嫂告訴他,這裡就是他要到的薑屯。現在他住在張家莊的路口的飯館二層,主家是一個名叫張大峰的男人,他待人也很客氣,晚上還特意給夜永咲炒了兩個菜送上來。

  照顧夜永咲的小張靈個性比較活潑,聊天的時候大都是她在調侃,夜永咲只得苦笑著應和。不過當夜永咲說起自己是靈異編輯的時候,這個丫頭明顯縮了縮。夜永咲很快發現,她對鬼怪故事特別沒轍。現在她根本不願意到夜永咲借宿的那屋去了,因為只要一看到她,夜永咲就惡作劇般嘿嘿一笑,張口就要講鬼故事,把小丫頭嚇得掩耳就跑。

  腳步的扭傷並不嚴重,第三天早晨,夜永咲睡醒的時候,跳下床來,就已經感覺走動沒有問題了。他不能再耽擱了,這裡有黃璃在等著他,家裡還有花音期盼著他早日回去。如果再這麼修養下去,他真怕會有什麼來不及的。用洗臉盆裡面的涼水洗了把臉,夜永咲便走出房門去,走廊的對面應該就是張大峰夫婦的臥房,夜永咲敲了敲門,裡面並沒有應聲。

  “張哥!張嫂!”

  夜永咲叫了兩聲,門“吱呀”一下打開,開門的是張嫂,張哥大概在樓下忙活呢。

  “哎喲,你怎麼起來了?”張嫂稍有些責怪之意,“你腿上好了沒?要是不好好養養,可別落下了病根兒!”

  夜永咲並不作答。相比起腿上那點傷處,他必須要打探到黃璃的下落,也許張嫂並不知道,但只要向她詢問一下,這附近有沒有近來常發生靈異現象的地方,或者……有沒有雲曳亭所說的那種“白狼”出現過的地方或許就行。夜永咲有種感覺,薑屯出現的那種白狼,或許和黃璃有什麼聯系,雖然還不清楚,但他打定主意要去看一下。

  但是,他剛要張口,卻是眼睛一直,目光越過了張嫂的肩膀,直接投到了她身後的墻壁上!

  一張畫軸正掛在那裡,畫上是一個美人,素紗白衣,眉眼輕描,似嗔似喜,絕美的面容之上,嘴角卻是點著一顆美人小痣。夜永咲的目光恰和畫中人的雙目相接觸,他如同被雷劈了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連眼皮都不再眨一下!

  “那個……那幅畫上的人是——”

  夜永咲顫抖著嘴唇問道。他沒法不激動,他胸間的心臟正在砰砰跳動著,幾乎要把肋骨都撞裂了!因那畫上的不是別人,那畫得,可不就是黃璃嗎?!

  “那是狐仙!”

  夜永咲回頭。十五歲的小丫頭張靈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後,她的目光也看著那幅畫,然後又抬頭看看夜永咲。

  “你看她漂亮,所以起壞心思了吧?”

  “小靈!胡說什麼呢?!”

  張嫂發了脾氣,抬手就要往張靈身上打,她也太不尊重客人了。但是夜永咲卻趕緊攔在兩人中間,急躁地問道:

  “什麼狐仙?那幅畫是誰畫的?畫上的女人,你們認識嗎?”

  “都說了是狐仙!就是住在山上的那種狐仙!”小張靈躲在夜永咲的身後叫道,“畫是我家曾曾爺爺畫的,他早就死了。不過我爸爸前一段時間還見過狐仙,我也見過,就在北山上!”

  “你這丫頭還敢胡說!”張嫂指著她罵道,“前段時間你半夜跟你哥跑出去亂逛,差點著涼了!你爸疼你們姊妹倆,攔著不讓我揍你,你又想挨揍了是不?”

  “我又沒說謊!我真看見了!”

  “張嫂,小靈,你們倆先別吵了!”夜永咲頭都大了,“能不能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啊?狐仙住在什麼山上?小靈你什麼時候見過的?”

  張嫂一揮袖子,說道:“小夜,你別聽這孩子瞎說。這狐仙畫倒是孩他爸的曾爺爺傳下來的,他老人家是個花匠,據說是在路上看見個美女,然後就畫下來了,後來他們家就把這幅畫供起來當寶貝,說畫上的女人是狐仙,能保一家太平。”

  “就是狐仙!”張靈叫道,“我爸爸前段時間不也看見了嗎?”

  夜永咲用疑問的眼神看著張嫂,張嫂忙又解釋:

  “是這麼回事,之前有兩個女的半夜在我們這吃飯,吃著吃著就沒影兒了,光看見錢放在飯桌上,孩兒他爸跑上樓來一看,硬說那有個女人就是狐仙。我估摸著,大晚上了,他哈欠連天的,人走了他都沒看見,生搬硬套的唄。這女人要真活到現在,少說也有一百多歲了,就算活著也是個老太太,別聽這孩子瞎扯。”

  張嫂的解釋並不清楚,至少夜永咲是沒聽明白。不過這無所謂,他只弄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張靈的父親在最近見過黃璃,見過畫上的女人!這就已經足夠了!說明他得到的消息沒有錯,黃璃確實在薑屯這裡!

  夜永咲立刻又把頭轉向張靈,把喋喋不休的張嫂甩在腦後。他問道:“小靈,你說在山上見過,是在什麼山上,什麼時候見過的?”

  張靈立刻用手給夜永咲指了一個方向。

  “喏,就是北山,就在那邊。我之前跟哥哥一塊兒去過的,他也看見了,就在山頂上,我曾曾爺爺的墳頭前面,那個女人就跪在那給他燒紙。我半夜的時候看見的,你說不是狐仙,還有誰敢在半夜上山?”

  “還有你和你哥兩個兔崽子!”張嫂沒好氣地說道,順便跟夜永咲抱怨著,“別聽這孩子瞎咧咧!她逗你玩兒的!那北山上面都是墳地,你說哪家的正常孩子會半夜跑那兒去?都是張洋那孩子攛掇的!天快亮了才回來,爬窗戶的時候叫我逮住了,要不是他爸攔著,我早一頓把他們姊妹倆收拾好了!凍著發燒兩天才好,一開始還整天嘀嘀咕咕的,說在山上見鬼了,這沒兩天工夫又不怕了!還整天跟人吹,說自己是真見過鬼的人!你說這什麼孩子?!”

  “沒事兒,怕什麼?”張靈不屑地搖了搖頭,似乎是覺得自己的媽媽膽子實在太小,“我哥說了,我們見了鬼都能跑下山來,肯定是有狐仙保著呢!那些小鬼欺負不了我們,沒事兒!”

  “嘿!你這孩子還敢強嘴了?!”

  張嫂這就要一巴掌打到張靈身上去,張靈趕緊又躲在夜永咲的身後,夜永咲攔住張嫂。

  “嫂子,張靈說的北山是什麼地方?”

  張嫂看著他護住了張靈,只得無奈地放下巴掌。嘴裡雖然埋怨著“你別慣著她,這怎麼行”,但還是好心地對他說道:

  “你可別真去北山上找什麼狐仙。北山就是一個墳子山,上面全是墓地,這孩子一家幾輩人全埋在上面。人都說北山上鬧鬼,而且最近還有白狼,一到天黑就出來,離遠了也能看見白點子,在山上晃晃悠悠的,誰敢到山上去?”

  “鬧鬼,白狼,狐仙……”

  所有的元素幾乎都湊齊了。夜永咲皺起眉頭,尤其當他想起,張嫂剛才對自己說過的——

  “嫂子,你之前說我在什麼地方昏倒的?”

  這一次,沒等張嫂答話,張靈便喊道:“在鐵軌旁邊兒!就是北山側面的火車道,我放學的時候從那經過的,就看見你躺在地上。”

  張嫂又是一瞪眼睛。張靈放學根本就不用經過北山,這丫頭到那裡幹什麼去了?肯定是不長教訓,又跑到北山山腳去了。雖然她不敢上山,但是總覺得有狐仙保著她,心裡存著一份好奇,總是在山下偷著往上看。

  是這麼回事……夜永咲點了點頭。那輛火車也要經過北山附近,也就是說……

  他轉過頭來,看著張哥張嫂屋裡的那副畫,畫上的美人正在沖他微笑,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我要去北山!”夜永咲說道。張嫂似乎想要開口勸阻他,但是夜永咲卻只是搖了搖頭,說道:“我必須要去一趟,這就是我來薑屯的目的。張嫂,你說那些白狼只在晚上出現?好得很,那就今天晚上,事不宜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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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終 輪回門 第四十二節 狐

  北山,被薑屯這裡的居民視為一座陰山,一直都是當作墳地使用。原本就很少有人會往這裡來,不僅平時,就連在這裡下葬時,也一定要選艷陽高照的天氣,多匯聚些陽氣,以免詐屍。

  而眼下,夕陽已然西下,就連最後一點兒月牙兒似的邊都沉到山底下去了。而東邊的月卻是遲遲沒有升起來,只有天邊的啟明星,一如既往地待在那裡,像個傻瓜一樣俯視著下面的人類,那在它看來一定比螞蟻還要小的人類。

  夜永咲站在北山山腳,抬起頭看著這座墓山。

  他有一整天的工夫做了些準備,很充足的準備,雖然只是聽人介紹了一下北山,但至少,現在他基本可以猜得到山上有什麼了。首先一定是墓碑,北山被稱作墓山,可不是稀稀落落幾座孤墳就能讓它如此得名。從山腳往上看,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一塊一塊的石碑,還有凋落了枝葉的枯木,透著讓人脖頸發寒的陰森氣息。墓碑實在太多了,以致於夜永咲一開始抬頭看的時候,居然沒注意到它們都是墓碑!

  最近的那一塊,已經快要接近山腳了,大概只有十幾米高。離得遠些,天色又暗了,他看不清楚那是怎樣的一塊墓碑。他只知道,從那裡開始,自己恐怕就要進入一個不一樣的世界,什麼都有可能碰得到。

  談到北山的時候,張嫂只說這裡有狼,就是居民都能看得見的那種白色的狼,體型很大,到了半夜還發著幽幽的光,小孩子看一眼就會嚇哭。他們這裡倒是沒有人親眼見過,但是聽老一輩人物說過,說一百年以前,這裡就曾經出現過很多白狼。雖然沒聽說它們吃人,但是偶爾叼走一些家禽倒是有的,那時候,它們也是盤踞在北山。

  夜裡往北山看的時候,常會有人看到一些白影子在那裡晃動,走來走去的,肯定就是那種白狼了。鄉民們一開始還向政府反映一下情況,結果人家派人來,趁著白天上山,一頭狼都沒見著,就說是鄉民們造謠。後來人們發現那些白狼並沒有侵擾他們的生活,只是待在北山上而已,便乾脆不管它們了。

  “我見過白狼!”

  張靈還有個哥哥,只比小丫頭大上一點,名叫張正。當夜永咲和張嫂打聽的時候,他突然在旁邊插了一句嘴。

  “你見過?”夜永咲回過頭來。

  “見過!”張正很肯定地點了點頭,“就那天夜裡,我跟小靈一塊兒上山去的,山上有一頭;後來我們跑下山來的時候,山下面還有一頭。我覺著,白狼可能是狐仙養著的。”

  “去,小孩兒懂什麼?你還敢提那天半夜偷偷上山的事兒?皮又癢了是不?!”

  對於兒子的話,張嫂只是撇了撇嘴,如果不是夜永咲在這裡,她就要拎起手中的搟面杖教訓一下張正了。

  但是夜永咲卻很感興趣。

  “你怎麼知道白狼是狐仙養著的?”他問道。

  “肯定是!”張正信誓旦旦地說著,還給夜永咲講了理由,“我們一開始在山頂上見著狐仙,狐仙在我曾曾爺爺的墓碑前面燒紙,那頭白狼就在旁邊草叢裡面,還嚇唬我們,把我們趕走了,不讓偷看。後來我跟小靈跑丟了,結果又在山下邊看見白狼,它把我妹妹給送下來了。狐仙對我們家好,一直保我們平安的,所以白狼一定是她養的。”

  是嗎……那種白色,自己總認為和黃璃有關。但如果這條猜測沒錯,黃璃就是他們口中的“狐仙”的話,那麼她的出現,至少也是在一百年以前!

  夜永咲悚然一驚。

  難怪黃璃平時總不告訴自己她的年齡,自己總以為那是出於女人的矜持,不願意把年齡透露出來。但是如果……她是不能說真話的話,那就解釋得通了。夜永咲雖然早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但要是她真的活了一百多歲,那不就非仙即妖了?!

  沒等夜永咲從沉思狀態中恢復過來,張正小子又說道:“而且,他們看到的山上的白影子也不一定就是白狼,可能是吊死鬼!”

  “吊死鬼?”夜永咲訝然。

  “你個孩子!你還說上癮了是不?!”張嫂罵道,“你平時跟你同學朋友開開玩笑還行,人家這是問你正事兒呢,不能再說那個了!”

  “我又沒說謊!”張正冤枉地叫道,“你們怎麼都不信呢?我看見了,小靈也看見了!還有張洋張猛他們都看見了!吊死鬼就是張猛的二嬸子!”

  “對!我也看見了!”張靈也喊了起來,“我還看見小姑姑了!透明的白影子!張洋都嚇暈過去了!”

  “行啦!你們倆再說一句就都挨揍!那個張洋跟張猛都不是什麼好孩子,以後不許跟他們再玩!”

  張家的孩子在和母親爭論著,為了自己到底有沒有說謊而爭吵不休。但是桌旁的夜永咲卻一隻手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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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小時之後,他就站在了這裡,北山的山腳處。天空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這座山像是被掩藏在陰影中一樣,而夜永咲恰恰也被包裹在陰影之中,這種壓抑的感覺令他喘不過氣來。他還沒有看見什麼白色的影子,至於白狼則更是連根毛都沒發現。

  而且,即便到了這裡,他也仍然心存疑慮。孩子們口中的“狐仙”真的就是黃璃嗎?盡管拿畫上的人物是那麼相似,就連嘴角那顆美人痣都和他記憶之中那個美麗的女人分毫不差,但他還是十分擔心。萬一到時候,他遇上的不是黃璃,而是一個真正的狐仙,專門吸人精氣的那種妖怪,到時候,他可就連跑都沒得跑了!

  算了,想那麼多幹什麼。既然已經來了,就這麼退走,萬一黃璃真的在上面,那自己可就要後悔一輩子了!

  夜永咲長嘆一聲,抬起腳來,踏上了登上北山的第一步。

  天色暗下來得很快,夜永咲感覺自己並沒有走多久,但視線的距離卻是越來越短。一開始,他還能從山下隱約看到山頂,現在卻是連前方幾步的位置都看不清楚了。這也怪他,出來的時候忘記向張家借一個手電筒了。現在他只好把自己手機上的燈光打開,雖然不亮,但是照清楚前面的路卻是足夠了。

  前方赫然是一棵歪脖樹!

  夜永咲頓了一下步子。他聽張正說了,這裡就是他們發現吊死鬼的地方。但是不管夜永咲怎麼看,那棵樹下都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他大著膽子穿過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

  “沙……沙……”

  耳旁傳來一個怪異的聲音,夜永咲猛然回頭,然而他卻並沒有看到什麼幽白色的透明鬼魂,那聲音似乎是被風吹動的樹葉和草叢。夜永咲定了定神,打算繼續向前走著。

  但那“沙沙”的聲音卻好像在跟著他一樣,在墳地旁邊的樹叢中,陰影裡,甚至在墓碑中穿行著。夜永咲逐漸感覺到,自己似乎被什麼盯上了。他不時回頭看看,總覺得附近有什麼東西在瞪著雙眼看向自己,但是轉過頭去,卻又什麼也沒發現。

  夜永咲已經爬到半山腰的位置了。周圍那種不和諧的聲音似乎越聚越多,起先還只有偶爾才會發出一聲,現在可是時時刻刻都在響起。死寂的墓山變得熱鬧起來,到處都是這樣細碎的聲音,像是腳步,又像是有什麼在和草木摩擦著,共同嚇唬他這個外來者。直到夜永咲手中的手機照到了身旁的灌木叢,發現了空隙中隱約露出的一塊白色毛皮時,他才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被包圍了!

  就在夜永咲反應過來的同時,一聲奇異的嗥叫聲就在他面前的不遠處響起!夜永咲抬頭看去——

  一隻渾身雪白的動物,就站在他前方十米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它真的像狼一樣,只是那似乎閃耀著光芒的潔白皮毛卻在夜空下顯得璀璨無比。它的短耳朵和尖鼻子共同為頭部構築起了一個優美的弧線,下巴上留著一長串白毛,像是老爺爺的白胡須一樣。

  它那炯炯有神的雙眼,正緊緊地盯著夜永咲,眸子裡像是要冒出幽藍色的火光一樣!

  夜永咲不禁駭得倒退了一步。

  “沙沙”,“沙沙”,類似的聲音不斷響起。夜永咲轉頭四顧,一頭又一頭相似的動物從他周圍的草叢中和陰影裡緩步走了出來,每一隻都有著同樣美麗的純白皮毛,每一隻都用同樣銳利的視線看著他,那眼底威脅和憎恨的意味絲毫不加以掩飾。

  它們聚攏在夜永咲的周圍,以一種半包圍的陣型堵住了他。前面左面右面,每一邊都堵得嚴嚴實實的,只有在後面給他留了一條狹窄的退路。夜永咲回頭看了一眼,看樣子……這些動物並沒有打算傷害他,而是想要逼他離開。

  他乾咽了一口唾沫,面前的情勢並不比撞鬼好上多少。如果這些傢伙都撲上來,夜永咲可不相信它們露出的尖利牙齒是吃素的,也不相信它們的心腸會像皮毛一樣純潔。從這些傢伙們的眼睛裡,他看出來了,如果自己再踏前一步,它們毫不在意自己的血會不會染紅它們的皮毛,只會在乎自己的皮肉能不能為它們的身體再增加一些保暖的脂肪。

  只是,即便在這樣的狀況之下,夜永咲還是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

  “你……你們好。”他對著前方那個蹲在石頭上的傢伙說道,因為看樣子,它是這裡的最高指揮,“我沒想打擾你們。我只是……只是來這裡找一個人,她叫黃璃,女孩子,很漂亮的,可能穿著白色的衣服,我想你們或許認識——”

  那石頭上的“長老”突然又發出一聲怪異的嗥叫,這聲音刺耳得很,還不等夜永咲反應過來,周圍的白毛傢伙們便又向著他齊齊逼近!每一頭動物的眼睛裡都閃爍著兇狠的光芒!

  夜永咲倒吸了一口冷氣,談判失敗了!

  也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於明白,面前的這些到底是什麼動物!

  它們根本就不是狼!而是白色的狐!那一聲怪異而刺耳的嗥叫告訴了夜永咲,這不是狼嚎,而是狐嗥!只是,它們白色的皮毛像是泛著光芒一樣,包裹著它們美麗的軀體,使得它們遠遠看起來像是巨狼一樣。再加上這個地方幾乎沒有狐貍,即便有,也不會有白色的,故而人們會誤以為它們是狼。

  狐貍……狐仙……

  夜永咲心念一轉,似乎明白了什麼。

  但即便如此,對於改變他此刻的狀況,卻是沒有任何幫助!白狐們呲著牙逐漸向他靠攏過來,這一次,連後面的一條退路也給他堵死了!夜永咲偷偷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頭,他不知道萬一真打了起來,自己能不能撂倒一頭,或是直接被它們撕開喉嚨?

  面前最近的一頭白狐已經踱到了他的跟前,兩眼直勾勾地瞪著他,作勢欲撲——

  “都住手!”

  就在夜永咲都做好了慘呼一聲的準備之時,一個熟悉的少女聲音卻突然從狐群的外圍傳了進來。還不等夜永咲有所反應,便見一個白衣少女施施然沿著墓墻向他走來。白狐們不知是害怕還是尊敬,居然主動為她讓開了一條路。夜永咲瞪大了眼睛看著來人,他本以為是黃璃,但是看她那一頭耀眼的白色發絲,那是……

  “希凡?”

  白發少女並沒有看那些俯首的白狐們一眼,只是緩步走到了夜永咲的跟前。她所站的墓墻比夜永咲還高一個臺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猴子,你居然還真敢來……”

  她的話語冷淡,聽不出是喜是怒。

  夜永咲看著白衣白發的希凡,又看看周圍的那些白狐,不由得恍然大悟。

  “你……難道你也和它們一樣……”

  希凡沒有回答夜永咲的問題,只是憤憤地嘀咕著:“難怪她總是拖延,肯定是早就料到了……”

  “你說黃璃?她在哪裡?”夜永咲趕緊問道。

  希凡眼中流露出的蔑視目光並沒有讓夜永咲退縮,他只是那樣與她對視著。半晌,希凡說道:

  “過來吧,反正,你們不過還只有最後一點時間。”

  最後一點時間……?

  夜永咲心中一驚,正要再問。但是希凡卻已經轉過身,像來時一樣,沿著墓墻向山上走去。夜永咲左右看了一眼,那些白狐們的目光雖然不善,卻也並沒有再攔阻他的意思。他趕緊兩步追了上去,緊緊地跟在希凡的身後。不多時,希凡停下腳步。

  “自己去。”她冷冷地吐出這三個字。

  夜永咲抬頭看去。

  在北山的山巔之上,一個俏麗的人影正站在那裡。她一襲白衣,似乎正在等待著某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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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終 輪回門 第四十三節 黃璃

  闊別一年,對於和黃璃的再次碰面,夜永咲構想過很多種可能。也像那電視劇裡面演過的一樣,自己跟自己排練,想像著見到了黃璃,自己第一句話應該說些什麼。

  酷酷地問一句“為什麼”,也許比較適合這山巔夜風的背景,也頗像是古龍小說常用的套路;溫柔一聲“跟我回去”,聽來倒是多情,只是夜永咲肯定說不出口;“多日不見,你瘦了”,這般話乍一聽還行,可細細一品,就知道有多沒營養;至於隨便喊一聲“喲”,只會這點兒本事,他也別想混了。

  可他千想萬想,卻惟獨沒有想到眼下這種情況。終於站到了黃璃身前,礙事的希凡早已在他走上來之前便已經消失了,那些白狐也都消隱無蹤,不知躲到哪裡去了。現在的北山上,好像就只有這麼兩個人。一男一女,視線在空中交錯著,融合著,投到對方的臉上,那般復雜的滋味,卻又讓誰去說?

  沒錯,夜永咲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沉默許久,到底還是黃璃先開了口。

  “我以為,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我的呢……”

  夜永咲苦笑一聲。

  “我是有很多問題,但是現在,有些不知道該先問什麼好了。”

  黃璃掩口輕笑。她一身白衣白裙,幾乎不帶任何花飾和外墜,肩部細嫩的皮膚裸露出來,在天光的照耀下,也如那白狐的皮毛一般,仿佛蘊著一層皎潔的光暈。夜永咲抬頭,這才發現,剛才被烏雲遮掩的一彎月牙不知何時已經掛在天空了。

  “那……我就從一開始給你講起吧。”

  夜永咲點了點頭。對於黃璃的來歷,他猜到了幾分,但是究竟如何,還要聽黃璃親口說出才能解惑。

  黃璃蓮步輕移,走到夜永咲側面,低頭看向山下。盡管那些白狐早已隱藏起來,夜永咲卻明白,黃璃是在注視著它們。那眼神溫柔,像是在看著自己的親人一般。

  “我,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黃璃開口說道,“不過,和他們也有不同之處。真要數起來,也不知是何朝何代了。我曾經對你講過吧?所謂‘天道’。”

  “是,你說過。”夜永咲記起來了,“‘天道’是天地間的一種意志力,掌管均衡,是吧?”

  “嗯,是均衡。”黃璃贊同道,“均衡,就是不存過強,也不存甚弱。打個比方,草原上的狼多了以後,羊就會減少,故而狼缺少了食物,會隨之一同減少,不可能永遠強盛下去,這就是天道對於強者的制約。而若是羊群因為某種疾病而大幅減少,那麼自有兔子會補上它們的位置,這是天道對於弱者的幫助。”

  夜永咲靜靜地聆聽著。說起這些道理,人人都懂,科學稱之為“大自然的法則”。天道,無非就是如此。

  “我們雪狐一族,一直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多年生養,有了靈性。原本我們也只想這般平和地生活下去,卻沒想到,一場大災降臨了。”

  夜永咲的眼瞼下垂。他不是傻瓜,聽黃璃的語氣,再想起之前那些白狐眼中的憎恨目光,他心裡便有了底。

  “因為人類?”他問道。

  黃璃點頭:“沒錯,我們的皮毛,在人類看來,應算是上好的品種。故而我的族人遭難,在人類的捕殺之下,數量大為減少,餘下的族群只好遠走,避入更加苦寒的荒野。然而即便如此,也逃不了滅族的命運。我們無法適應新環境,又不敢出去面對人類這種天敵。最終,當滅絕之日已臨近眼前的時候,族中長老寧遭天譴,請動了上古傳下的秘術。然後……我就誕生了。”

  猛然間,夜永咲想起了多日之前,死神說過的話語:

  “……人不人,鬼不鬼,連自己究竟為何能夠存活於世都不懂的傢夥,她根本就不是應該存在人間的東西!”

  “你不是真正的白狐?”他問道。

  “不是。”黃璃答道,“我是在族群的意志之下誕生的。準確來說,是他們願望的集合體。族群中的每一人,上至即將老死的長老,下至嗷嗷待哺的幼童,他們都希望能夠活下去,不願遭受滅族之痛,我就是因此而出現的。我沒有生命,我的存在,說到底只是一種意志,一縷信念罷了。”

  幾年前的“鬼父”事件被夜永咲回想起來,他明白了:“難怪你會對那個人產生同情,當時你說‘同病相憐’,就是在指他和你一樣,都是由願望而產生的,是這樣吧?”

  黃璃點頭,又說道:“我自己也可能是天道的一種載體,天道想讓我的族群繼續生存下去,故而讓我現世。我雖然沒有生命,卻有著強大的念力,可以改變自己的周圍環境,為雪狐開辟了一個適宜生存的場所。數年以後,族人的數量逐漸上升,已經能夠穩定存活下去。我的使命,到此也就完成了。”

  “你是願望的集合體,既然你的族群已經不會再有滅族之難,那他們也就不會再產生那樣的願望,你的使命完成之後,你應該就失去了力量的來源,應該消失了才對。”

  夜永咲疑惑地看著黃璃。而面對他的疑問,黃璃只得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沒錯,族難已消,我也應該煙消雲散。但偏偏天不遂人願,早些年來,為了更好地幫助族人,我不斷吸收周圍的靈力,凝成了一具軀體。我雖然沒有魂魄,本身也只是念力,但念力存在於體魄之中,根本無法消散。而就算毀去身體,也會在強大的念力之下重生。現在你知道我為何不懼靈異了。因為我自己便是靈異的一種,而且不管是怎樣強大的靈異,都無法殺死我。所以我從不會怕。”

  “那不是挺好的嗎?”夜永咲不解,“你的族群沒事了,你也可以一直留存世間,這樣——”

  “天下間哪有那麼美好的事情?”

  黃璃轉過身去,看向頭頂的無盡蒼穹。

  “天道自有其制衡的方式。無法制約個體,就制約整體。由於我的力量,也代表了雪狐一族的力量,天道不會看著我們一天天強大下去。我的本體在無法控制地吸收著周圍的靈力,不斷壯大。而我的族群在我的庇蔭之下,也逐漸繁盛起來,我們共同的強大,已經超出了天道承載強力的極限。故而我們又一次受到了制裁。”

  “但是,你擁有著不死的能力,就算是天道,也沒有能力殺死你。因此目標就只能是你的族群。”

  “是啊。”黃璃說道,“天道的制裁來得太晚,當時我的強大已經超出了它的力量。它試圖用雷劫來滅殺我,但卻沒有成功。這樣一來,我的族人就再一次遭難,在某種不知名的作用之下,族人一天天死去。我雖然知道這是天道的影響,卻又無可奈何。最終,我只好離開族群,在人世間流浪。這無疑是一個有效的法子,雖然沒有消去天道的制裁,但卻延緩了它,使得我的族人有了偷生的機會。”

  “你在人世間,流浪了很多年吧?”

  “幾百年,還是幾千年呢……”黃璃想了想,卻說,“我自己也記不清楚了。不過,我註定不可能在某個地方長久生活下去。因為我身上的強大念力,會引起周遭地區的靈力紊亂,甚至會改變人身上的靈媒。在一個地方生存些許時間以後,那個地區就會成為一個靈異場,而天道的懲罰也會隨之而來。”

  “就像是……程都市遮天蔽日的烏雲和雷鳴?”夜永咲問道。

  “是。而且我的身體仍然在不斷吸收著周圍的力量,控制不住,也壓抑不了。故而這個‘些許時間’也就越來越短,起先能有足足幾十年,到了現在,連幾年都沒有了。到了那個時候,為了不給當地的人們帶去災難,我就只好消除所有認識我的人們的記憶,然後再一次遠走。”

  “但是,如果這樣一天天下去,總有一天會達到無法控制的地步吧?”

  “沒錯。”黃璃答道,“因此我在流浪的同時,還要順便打聽,想知道有沒有方法可以一勞永逸地殺死自己。直到數百年前,我才知道了某個東西的存在。”

  她這樣說著,沿著山尖向另一邊走去。夜永咲趕緊跟上,只是沒走幾步,她就停了下來。這裡便是北山的另外一側,黃璃低頭俯視著下面,輕聲開口:

  “你看,這就是‘輪回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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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終 輪回門 第四十四節 輪回門

  黑暗,純粹的黑暗,將所有光芒都吞噬殆盡的黑暗。有那層黑暗擋著,夜永咲無論如何也看不清,直到開口欲問,他才猛然反應過來。黃璃要他看的,就是那層黑暗,那就是“輪回門”的本體。

  中心位置完全是一團漆黑,讓夜永咲想到了宇宙之中的黑洞,不斷吞噬著一切。而除卻那一塊,周圍卻是依稀可辨。像是有霧氣在環繞著,旋轉著,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夜永咲本以為能夠聽到鬼泣之聲,但是沒有,一片死寂,那個黑洞似乎連所有的聲音都一併吸收了。

  “這是天地間的一個謎。”黃璃的聲音空靈而飄渺,“上古時期便已有它的記載。傳說是為了給那些滯留人間的陰魂野鬼一個轉世投胎的機會,是地府在人間開設的一道轉生之門。它會用數百年的時間,在神州大地上不斷移動,吸取各處的陰氣,平衡人世陰陽。我想……有某種可能,它也是天道均衡的產物。”

  “投胎轉世……”夜永咲不需要細細琢磨這個詞,他回過頭來,有些驚惶地看著黃璃。

  “你……你要——”

  黃璃微微一笑。

  “不然還能如何呢?我每到一處,這天地間的靈氣就會因我而紊亂,越是與我接近的人,就會越受其害。你也發覺了吧?自從和我相遇之後,你就不斷遭遇靈異事件。錯不在你,而在我啊。”

  “我遭遇靈異事件……是因為你?”夜永咲不禁倒退一步,“黃璃……你……”

  他突然有了一絲明悟,回憶著:“我和無禮大師初次相見的時候,他管你叫‘胡施主’。當時我還覺得奇怪,其實他早就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在我面前點破你是‘狐貍’,就是想讓我離你遠一些?”

  黃璃苦笑一聲:“那個和尚,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眼睛太亮了一些。他知道,不管什麼人,只要和我接觸久了,就一定會發生禍事。所以才想用那樣的方法勸你退避。你倒也真是笨拙,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麼?”

  被黃璃調侃一句,夜永咲卻並沒有露出一絲羞赧之意。他再次看了看山下那個巨大的漩渦,心中擔憂的神色全然浮現在臉上。黃璃看在眼裡,面容漸漸顯出一絲暖意。

  “百年以前,我得到輪回門可能在此處出現的消息,就帶著族中一些小輩趕來。可惜,終究還是錯過了。後來我在此長久居留,就在這座北山上,使得這裡成了陰氣聚集之地。後人沒了辦法,只好將此地建成墓山。”

  “是了……”夜永咲點頭,“我在張大峰家裡,還看到過你的畫像,是他祖輩傳下來的。應該就是那時候的事情吧。”

  “是啊。”

  黃璃抬頭,看向夜空之中皎潔的月色,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昔年他只是一個普通畫匠,我在他家中借宿,他便想為我做一幅畫。我離去之時,必要消除他的記憶的,心有愧疚,因此在那畫軸上附了一絲靈力。只要我不身死,他們一家就能夠永保太平,算是我的一點補償。”

  她轉過身來,接著說道:“我向來不能在一處駐留太久,否則天地必定生變。因此每隔幾年,我就要流浪一次,離開原來的居所,再次尋找一個喜歡的地方。同時,我還得不斷找尋輪回門的消息。就是這樣一天天躲避著天道生活著,總有一天要去尋死而已。永咲,直到我遇見了你。”

  她的目光之中充滿了溫情。

  “你是我此生遇到的第一個不一樣的男人。不必驚訝,我這麼說自然是有原因的。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怎麼可能不記得?夜永咲甚至連黃璃那一天的每一分妝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素雅的服裝,端莊的體態,溫婉的身姿,無一不是深深刻在了夜永咲的腦海裡。

  “你知道嗎?當時的我看你是怎麼樣的?”黃璃像個調皮的小孩子一樣問道,不過還不等夜永咲答話,她卻說了出來:

  “長相中等偏下,學問中等偏下,社會閱歷中等偏下,你這樣的男人,我在千年來不知見過了多少,當時我雖然表面上對你禮敬,心裡可是看不起你的。只想著跟你草草談完,然後各忙各的去。但是啊……”

  黃璃的嘴角,溢出了一絲苦澀。

  “後來你的女朋友進來了,你那時的表現,讓我對她十分羨慕。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品嘗過愛情的滋味,如果我真的想要愛情,自然輕而易舉。以我的容貌,我的素養,我的本事,我對此還是有自信的。但是我嫉妒了,因為你的女朋友沒有我漂亮,沒有我富裕,也沒有我端莊文雅,但她卻能在我之前得到一個愛人。所以我決定惡作劇一下,把你從她的手裡搶過來。你還記得我問你的那個問題嗎?”

  “記得……你問我,我覺得你和她誰更漂亮。”

  “是……”黃璃說道,“你以為那只是一個普通的問題吧?沒有那麼簡單。我們雪狐一族天生就有媚惑的力量,當時我在問出問題的同時,就已經對你使用了媚術。”

  夜永咲張大嘴巴。

  “用不著驚訝。結果你也記得……我失敗了。我以前也在很多人面前用過這樣的惡作劇,但卻沒有一次失敗的。唯獨這一次,我面對一個在各方面連中庸都談不上的男人,居然頭一次體驗到了失敗的滋味。你不要得意,那不是說明你心志堅定。後來我想明白了,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你那時尚在夢中,而且那個十五年的長夢,就是你和她愛情的產物。在那樣一個夢中,你唯一的年頭就是愛她,我自然不可能比她更有勝算。不過……即便想明白了,我還是沒有將自己抽出來。你知道嗎,你的影子……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印在我心裡了。”

  這是黃璃第一次對夜永咲說出直白的表白話語,和以前那些若有若無的暗示不同。她的目光楚楚可憐,讓夜永咲的心臟不爭氣地跳動起來,跳得飛快。然而面對這樣的女子,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回答她,只好微微別過頭去,說道:

  “你說媚術……難怪我總感覺,你辦什麼事情都毫不費力。召靈事件之後,你一句話就打發了那些員警,想來也是用了這種能力,讓他們心甘情願聽了你的話,是不是?”

  黃璃淺笑一聲,卻是直截了當地說道:“你用不著轉移話題的。即便是現在的我,只要對你稍微施展一下,你也一定會立刻愛上我。只是那樣的話……那樣得到的你,也就不是你了。所以我不會用,你放心吧。”

  她又看了看山下那巨大的漩渦,長嘆一聲:

  “輪回門在此駐留不會很久,它會將不死之身也消磨乾淨,只留下一個魂魄送去轉生。”

  “只留魂魄?”夜永咲忽然皺起了眉頭,緊張地問道,“但是……你不是說自己是由念力構築而成的嗎?你沒有魂魄,那身體一旦消失,豈不是會灰飛煙滅?”

  “原本是的。”

  黃璃這麼說著,從領口牽出一條帶子,上面系著一塊晶瑩潤澤的玉佛墜。

  “現在你明白為什麼我想要它了吧?這玉墜是佛家寶物,擁有固魂之效,不過抵不抵得住輪回門的威力,現在還未可知。等我身體消失的時候,念力沒了保護,就只能依靠這塊玉墜,否則灰飛煙滅是必然的結局。”

  聽她說得輕巧,似乎毫不在意,但夜永咲的嘴唇都在顫抖。即便帶了玉佛墜,也不能保證她成功轉世,她這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麼?!

  “輪回門還有七七四十九日就要轉移到另一處了,按我估計,要把我送往轉生,也需要那麼多時間。我必須得在午夜之前投身進去,永咲,這樣我就不會再為凡世所牽絆了。”

  “是嗎……”夜永咲的嗓子不太舒服,“你……這就好,不用再操心那些事了……”

  “這就好?”黃璃慘笑,“永咲,你真的覺得好嗎?我要走了,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夜永咲抬起頭來,看著黃璃那水霧迷蒙的眼睛,那眼中的神色讓他不忍直視。他知道黃璃想要什麼,也知道她在期待著自己說出什麼。但是他說得出來麼?沉默半晌,他動了嘴唇,卻只是——

  “黃璃……告訴我,一年前,我們去鍀陽的那個夜裡,在車上……”

  “是夢。”黃璃冷聲說道,“……你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夜永咲低下頭去。

  是啊,一個夢而已,真的只是一個夢。黃璃早就對自己說過了,豈能不信?她這個女人,從來都沒有騙過自己,從來都沒有……

  “一路順風。”夜永咲用沉悶的聲音說著。

  月掛中天,時間已至午夜了。黃璃再也沒有半分停留,夜永咲不知道,她的眼角,是否曾經有一絲晶瑩的雨滴劃過,只是嘴唇輕觸,一點水跡留下,在夜永咲低頭的視線之中,濺起幾分土塵。

  抬頭,月光如海般灑下,照亮了她的白衣,她的素顏,她烏黑的長發,還有那一顆美人小痣。

  她騰空而起的那一刻,夜永咲知道,這一定是他此生僅見的一抹絕美的純白。

  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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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終 輪回門 尾聲 四十九天

  手術室裡面的聲音低沉,夜永咲覺得花音正在呻吟慘叫,但那都是他的腦子裡胡思亂想的,其實聽不見多少,隔音板又不是浪得虛名的。只等到自己的小寶寶出生以後,那一聲響亮的啼哭或許才能夠傳出來。

  夜永咲坐在外面的長椅上,十指交叉,看著自己的腳面。

  他其實是想要進去陪花音的,畢竟現在不像過去了,老公陪著老婆生孩子非常正常,醫院也不會反對,電視上不都演過好多次嗎。只是挺著大肚子的花音在被送進裡面去之前很是堅決地拒絕了他的請求,說是生孩子被他看到會害羞。

  夜永咲搞不明白,她全身上下自己都看過了,一年的老夫老妻有什麼可害羞的。但是老婆既然發話了,他也就只能在外面等著。不時回頭看看那緊閉的大門,只希望下一刻,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就能被平安地送出來,讓他挨個寵寵抱抱。

  已經沒有閑心思去管別的事情了。

  夜永咲這樣告訴自己。

  幾天前,他抱著些許試探的心思給蘇淩曾經的號碼打去了電話,只等著如果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他絕對會扔掉公共電話的話筒,撒腿就跑。但是電話裡傳來的確實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只是夜永咲正要轉身,卻覺得那聲音不太對。

  “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夜永咲到蘇淩的家裡去看的時候,才發現那一整幢樓房都已經被燒掉,據說是月前發生了一起嚴重的火災。所幸這裡荒廢得很,一整幢樓只住著一戶人家,是一個年輕的小員警,沒有找到屍體,很可能已經被燒成糊糊,和那些粉碎的墻磚融合到一起了。

  夜永咲頹然佇立半晌,退後躬身,為自己這一世的兄弟行了一禮,就此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和靈異的關係,就此徹底斷絕。從今以後,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在他的身上,也不會發生在他周圍人們的身上。夜永咲很肯定這一點。

  他專門去三清寺跑了一趟,門口站著的年輕灰衣和尚告訴他,無禮大師不在。夜永咲轉身走掉的時候,只聽他在身後念誦:

  “善哉,善哉……”

  人生在世,怎麼可能會沒有愧疚?

  夜永咲試圖安慰自己。

  他做的沒有錯,當然沒有錯。一個家裡有老婆的男人,在外面受到別的漂亮女人引誘,雖然心動,卻還是搖頭拒絕。不管放到什麼地方,那都是負責任的愛家好男人。但是這種時候,又有誰懂得他心中苦澀?

  黃璃告訴他,那終究只是一個夢。他信了,不信還能怎樣呢?哪怕黃璃連他的話都沒有聽到,連那個夢的內容都不知道,但是她既然說出口了,夜永咲就必須相信。因為除此以外,他並沒有別的辦法。

  黃璃的心思,他會看不懂?哪怕一天看不懂,難道幾年還看不懂嗎?但是他能怎樣呢?家中的嬌妻挺著日漸圓滿的肚子,裡面裝著他即將出生的孩子。他忍心拋棄與自己相戀相依的花音,陪著黃璃一起流浪?至於兼收,這種想法只有看多了小說的人才會有。如果花音發現自己一個小編輯也敢在外面養小三,一紙離婚協議是逃不過的。更何況這樣的身份,黃璃也絕不可能接受。

  他在發燒時候做的那個夢,真的就只是一個夢而已,除了當時昏了頭的夢囈,它什麼也帶不來。而醒來之後,張靈和他的對話也僅僅告訴了他一件事:比起黃璃,他心中更愛著花音。

  因此,他給不了黃璃任何承諾,也做不到放下一切去愛黃璃。盡管他清楚,黃璃之所以遲遲不下決定,就是因為自己,一旦自己不接受她,她就會為了族人,為了天下,依然投身於那投胎轉世的漩渦,自此消失在這個世間。

  為了自己,他狠心地將她最後一絲期待也磨碎,眼睜睜地看著玉人遠去。

  他沒有再忍心往山下看一眼,回頭的時候,漫山遍野的白狐都已經消失,天上的月明亮得像是鏡子一般,把他下山要走的墓墻都映成了白色。走了,走了,日子還得過,他需要好好工作,努力賺錢養家,孩子要上學,父母要養老,還有個妹妹要攢嫁妝,這都是他的責任,哪有時間為別的閑事操心?

  夜半醒來的花音,看著站在窗口的丈夫,眼角眨眨,似乎有一絲晶瑩沿著臉龐滑落。她不知道夜永咲在想什麼,只知道他在傷心。但是人這一輩子總有許多傷心的事情,她沒有問,閉上眼睛,強忍著睡去。她知道若自己不睡熟了,老公是不會轉過身來的。

  一聲貓叫,把夜永咲的思緒拉了回來。他抬頭看去,在面前五六步遠的地方,地上端坐著一隻貓兒,黑色的皮毛上沾滿了灰塵,尾巴老老實實地在地上甩動著,尖耳朵支棱著,只有那一雙眼睛,看起來還很有神氣。

  貓兒就用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

  夜永咲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笑容。

  “我還以為你跑到哪裡去了……來,過來。”

  黑貓還是當初永咭送的那只,被黃璃帶回辦公室養去了。養著養著就野了起來,成天到處亂跑,後來黃璃消失,它作為“痕跡”之一,自然也被抹除。夜永咲都快把它忘記了,想不到今天居然看見它出現在這裡。看這可憐的小傢夥滿身的塵土,離著老遠也聞得見一股子臭味兒,就知道它這一年多過得不甚如意,也不知道它是怎麼找過來的。

  看著夜永咲伸出來的手,黑貓遲疑了一下,才邁著貓腿兒走到了他的身前。長著白毛的鼻頭嗅了嗅夜永咲的手掌,隨後卻是順著他的袖子攀了上去,扒在了夜永咲的肩頭。

  “你見了誰都要纏著嗎?”夜永咲苦笑一聲,然後又垂下頭來,“但是……當初肯給你餵食的人,她已經不在了。”

  貓兒低低地叫了一聲,夜永咲當然聽不懂它是什麼意思。不過,當然了,他所說的話,小貓也一定不會懂得。

  像你和我這種笨蛋怎麼可能會明白。

  看著臟兮兮的貓兒,夜永咲心裡想著。

  心理學家說,在失去某個親近的人之後,人們會在三天之內感到悲痛,而難受則會持續四周到六周。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的情緒會逐漸轉變。悲傷和哀悼會逐漸減輕,化為一種溫柔的心痛,而這種心痛最後會變為一種感情,人們一般稱之為:回憶。

  夜永咲沒有辦法沉浸在回憶之中了,因為他聽到了一陣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就來自於他身後的手術室!

  夜永咲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但是,那哭聲卻只響了一下就立刻停止,不像是因為別的,倒好似正在哭泣的孩子主動止住了。

  夜永咲焦急地等待著。

  不出一分鐘,手術室的門打開一扇,這就有一個護士抱著醫院的無菌毯走了出來,見了夜永咲,笑瞇瞇地說道:

  “恭喜您啊,是個小公主,來,您看看——哎哎哎,醫院裡面不準帶寵物進來!”

  她看到了夜永咲肩頭渾身臟土的貓兒,埋怨了一句。但夜永咲卻哪有閑心理她?一把搶過自己的女兒,看著懷中的孩子,夜永咲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說來你們家孩子也真怪,旁的孩子哪有這麼聽話,就你們家閨女有意思,哭了一聲就不哭了。人都說孩子出世是來人間受苦,這孩子倒好,剛出生就能睜眼,看了一眼媽媽,之後就硬生生止住了,弄得我們還怕呼吸道有什麼問題……”

  那個護士還在一邊嘮嘮叨叨的,夜永咲卻是已經充耳不聞了。他呼吸急促,看了看肩膀上的小黑貓。

  貓兒仍然用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

  夜永咲忽然笑了出來。

  他稍稍扒開毯子,看到了寶貝女兒的胸口,那裡有一個十分明顯的胎記,仔細看去,像是一尊笑面大佛。

  小丫頭睜眼看著父親,明亮的眸子裡刻著一分讓夜永咲熟悉的影子。夜永咲有些迷醉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不管她剛出生就能睜眼、止哭的怪異之處。現在他的眼裡,只剩下了女兒嘴角那一顆不甚明顯的美人痣。

  這一天,距黃璃離去,剛好是第四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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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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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又是一本書結束了,比預定時間推遲了幾天,敲完最後一個字,癱倒在椅子上,嘿嘿一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如果說《晨風》是一部失敗作,那麼很明顯,《夜筆》也好不到哪裡去。不過就算再差勁,那也是自己的孩子,子不教,父之過,當作者的,錯誤犯得太多,也就不能責怪孩子了。

  收尾寫得不好,或者說整部書都少有好的地方,很多挖了的坑也忘記填上,明明記了備忘錄,卻連看都沒看上一眼。藍藍這個作者,當的實在是不盡人意。

  不過不管怎麼說,走上文學這條路是藍藍的夢想。想當初剛上一年級,看了《環遊世界八十天》提筆就寫同人,可惜只堅持了不到二十頁;六年級以全班同學為主角寫了本歷險記,幾章之後也是匆匆放棄。直到現在,兩本書一百九十萬字,在網絡文學這個圈子中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只有藍藍可以確認自己盡力了。細細一想,第二步也已經落下了,接下來或許還會走出第三步,第四步……最後能走到哪一步,且看氣運罷。

  累了,歇歇。

  另外,這幾天厚顏無恥地為新書打了不少廣告,還望各位諒解。沒辦法,開新書總是要多多宣傳,只是這人氣總也招不來讓人心急。武俠是個冷門區,單看那新書榜上稀稀落落十幾本書就讓人皺眉毛。藍藍的成績還好,只是太需要支援了。內鏈就在下面,還望各位書友看在藍藍的辛苦上稍微幫幫忙。有票投一下,有空位收一下,或者哪怕點進去一看,藍藍都覺得開心得很。

  再拜謝!

  藍藍於二0一四年二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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