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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二十節 幕間:平靜的血腥之夜

  窗外的風雪還在呼嘯著,並沒有半分間隙,也沒有稍稍減小的意思。夾帶著狂舞的雪花拍打在窗戶上,發出輕微的聲音,也使得玻璃顫動起來。只是眼下處於餐廳裡的人,雖然個個緊繃著神經,但並沒有誰會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餐廳的門還是開著的,牛高大叔的屍體雖然被搬走了,地毯上面卻還有遺留的痕跡,再加上那把作為兇器的鐵鍬擺在一旁,觸目驚心地震懾著每一個人。只是現在比起那種東西,對於仍然可能留存在這裡的兇手,他們則是抱持著更大的恐懼。那是每一個人都清楚地知道,卻沒有誰會擺明瞭說出來的事情:兇手還在他們的中間!

  夜永咲也是明白這一點的。只要一想到那個殺了牛高大叔的兇手就坐在這張餐桌旁,一邊裝模作樣地參加他們的討論,一邊在心裡暗笑他們的愚蠢,他就禁不住恨得牙癢癢。平心而論,他對於牛高大叔,除了憧憬和尊敬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但是每到一個新環境,就會下意識地去尋找親近的對象,這是人類的本能,而牛高大叔就是夜永咲在這座雪原洋館中第一個親近的人,其次才是林夕和嶽子妍。再加上,說不定兇手的下一個行兇對象就會是自己——這是任何時刻都有可能的,他又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而且他是那種即便看到一隻小貓小狗死去也會心生感慨的人,更別說是這麼一位和藹可親的大叔了。

  現在的雪原洋館已經形成了一個困局。在殺人者仍然隱藏著的現在,他們既無法將他找出來,亦無法離開這裡尋找生路,而無法聯系外界,也就意味著他們要麼期盼兇手不再繼續殺人,要麼就只能憑借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

  每個人都在緊張著。何思遠不斷地推著自己的眼鏡,潘屹石也一改之前懶散的樣子,不時瞇著眼睛左顧右盼,嶽子妍和常越男不知在低聲說著什麼,袁靜和林夕互相看看,又趕緊移開目光,而黃璃左邊的魏解語則是緊緊握著胸前懸掛的一個東西,不知是護身符還是別的什麼。

  眾人就這麼一直保持著沉默,直到又過了一個小時,大概淩晨兩點多的時候,嶽子妍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何思遠瞟了她一眼,小聲說道:“如果困了的話,可以稍微睡一會兒,老是這麼耗著也不是辦法。總不能兇手沒找著,我們先把自己給耗垮了吧?”

  他用的不是平時那種嚴肅拘謹的聲音,而是相對比較柔和一點的。嶽子妍驚慌地抬頭看他一眼,連忙擺了擺手,說道:“不用,我也不是很困。”

  這是說謊。就連夜永咲也看得出來,她的眼皮早就耷拉下來了,明顯是一副疲憊的樣子。

  “困了就在這裡趴一會兒吧。”常越男也對她說道,“沒事,睡著了也不要緊,這裡有這麼多人,大家都會幫你看著的。”

  “那個……去房間裡睡也可以的,只要鎖上門——”袁靜弱弱地說道,可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潘屹石“哼”了一聲打斷了。

  “有沒有搞錯?讓我們去房間裡睡,萬一殺人者就是你的話,那豈不是拿把鑰匙就能進來行兇了?當我們傻子啊?”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袁靜的聲音越說越弱,頭也一點一點低下去了,夜永咲聽著她似乎都有點兒哭腔了。但是不管是沈管家和肖大嬸都沒有幫她說話,他們只是默然垂首站在一邊而已。夜永咲覺得有些奇怪,雖然他們喊“小姐”和與袁靜說話的時候都十分恭敬,但從出事之後,卻一句都沒有幫袁靜辯解過,只是冷眼旁觀,這讓他有些看不懂。

  不過,一碼歸一碼,袁靜的意思他是懂得的,這時候剛要張口為她說兩句話,卻是林夕先開口了:

  “你白癡嗎?門上除了球形鎖之外,側面還有一個插銷,只要從裡面插上,除非把門砸開,否則是絕對進不去的。”

  “沒錯。”何思遠點頭說道,“其實我們也沒必要太過慌神,警惕是必要的,但要是弄得神經兮兮可就不好了。我建議大家休息的時候都把門鎖好,兩道鎖都要加上。另外在需要吃飯的時候,大家一起來吃就好了,就算上廁所也要兩人一起,盡量不要單獨行動。”

  “說得簡單,萬一有人通過窗戶翻進屋裡去呢?”潘屹石又反駁道。

  “外面下著大雪,如果有人想要從外面翻到屋裡行兇,姑且不論其難度,你應該也看過自己房間的窗戶吧?那麼窄的窗戶,是不可能從外面進來的,除非你能從外面殺人。”夜永咲這麼說道。其實他也沒有看過別人房間的窗戶,只知道自己的,但料想都是同樣的房間,裝修也應該差不多。

  “那……那吃飯的時候也有可能被人下毒呢?”潘屹石似乎是跟這座洋館的相關人士杠上了,他又指著肖大嬸,吵吵道,“萬一殺人的就是這個大嬸,那我們說不定吃著飯就會倒地而亡了,那又怎麼辦?!”

  “如果您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在你們吃之前先把所有的飯菜品嘗一遍,或者你們也可以在肖大嬸做飯的時候監督。”袁靜小聲提議道。

  肖大嬸靜靜地佇立一旁,一言不發。而此時,常越男也打了一個哈欠,她拍了拍身旁的嶽子妍,溫柔地說道:“走吧,我們一起上去,我也有點兒困了。何思遠說得對,我們總得養好精神才行。”

  嶽子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兩人都站起身來。常越男又向林夕問道:“林夕你呢?你也很困吧?”

  “我?”林夕想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確實是有點累,不過我想……在這種狀態下,就算躺在床上,也不一定能睡著。”

  夜永咲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他也有同樣的想法,在一個同伴離奇死亡的現在,就算說疲憊,要倒頭就睡也是有一定難度的。但是旁邊的魏解語突然說話了:

  “那樣的話,需要安眠藥嗎?我這裡有的。”她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藥瓶,解釋道,“因為心臟不太好,有時晚上睡覺怕做噩夢,也怕被吵到,所以就一直帶著安眠藥。”

  “啊,謝謝你。”林夕趕緊答道。

  魏解語往她的手裡倒了幾粒藥片,卻也陪同她們一起站起身來,看樣子她也打算去休息了。一時間走了四個人,其餘人也相互看看,似乎也有離開的意思了。又過了一會兒,袁靜站起身來,低聲向他們告罪,就跟著肖大嬸和沈管家匆匆離去了。潘屹石緊接著跟了出去,然後是何思遠,他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看了看夜永咲和黃璃,朝他們點了點頭,便走出了側門。

  現在,桌邊就只剩下了夜永咲和黃璃兩人。

  對於黃璃,夜永咲是可以百分百信任的。並不是出於那所謂的“不在場證明”,而是對於他們一年多以來的扶持與互助而言,如果他連黃璃都信不過的話,恐怕就更無法信任其他人了。而眼下,他與黃璃一起留在這裡,卻正是為了等到別人都走光,好向黃璃詢問一些事情。黃璃恐怕也在一直等著他。

  “那個……你覺得……”

  側門關上,他聽到何思遠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遠去了,這才向黃璃開口問起,但黃璃卻在他把話說完之前就搖了搖頭。

  “沒有,我沒有感覺到,應該不是靈異所為。”

  她的頭腦還很明晰,而與她想的一致,夜永咲想問的也正是這個問題。他知道黃璃對於靈異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感覺,而之前他參與討論的時候,其實內心也一直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判斷——萬一殺人的其實是靈異呢?黃璃可是說過的,這座房子裡面有著靈異存在,那麼會不會是……

  他等待著眾人離去,好問出這個問題,但是黃璃卻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究竟是欣慰多些,還是不安多些。所欣慰的是,這一次他們不需要面對未知的靈異了,夜永咲一貫認為,不可捉摸的靈異比起人類自身更難對付;而不安則是,人心有時也與靈異一樣,令人無法看透。如果這件事是某人所為,夜永咲就不得不接受“他們之中有一個作惡者”這樣的事實,但事實上,他不想把任意一個同伴歸入“犯罪者”的行列,就算是他最不爽的潘屹石也是。

  他又想起一個星期之前,在接到知更鳥的請柬之前,他與黃璃討論“天道”的問題時,黃璃曾說:

  “不管其源頭是靈異本身,還是來自於人性,當其以‘恐怖’的姿態現身時,這兩者並沒有什麼不同……相比起來,如果是人為的,有意識地去製造這種恐怖的話,你不覺得那樣的人心更為可怕嗎?”

  比起靈異,更為可怕的人心……?

  夜永咲不敢去想那種東西。黃璃在他的耳旁輕聲說道:“我並沒有感受到靈異的氣息,至少從那個大叔的死亡之中沒有感受到。這座房子雖然被靈異的氣息包裹著,但仍然和之前一樣,沒有一丁點兒威脅的意思。也就是說,那個大叔的死,恐怕確實是這裡的某個人造成的。”

  夜永咲沉默著點了點頭,接著站起身來。旁邊的黃璃也是一樣。他最後向著餐廳門口的那讓人無法安心的血腥痕跡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死者已矣,即便再去傷感也是徒然,要想找出兇手,他就必須要先保證自己能活下去!

  其實,這種時候,夜永咲心中還存有一個天真的念頭:若是那個兇手的目標只有牛高大叔一人,此後就不再行兇,那大家不就安全了嗎?

  但是,直到暴雪過後,黎明到來之前,誰都無法判定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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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二十一節 護身符

  天亮了。

  魏解語看著手機,上面顯示的時間是上午九點,自己已經睡了六個多小時了麼?她又看看窗外,不由得嘆了口氣。

  準確來說,並非是“天亮了”,而是“到天亮的時間了”。但是窗外的風雪卻還沒有停息的意思,一片昏暗,連一絲陽光也看不見。

  雖然還有點兒倦意,但她卻不打算再在床上躺著了。她赤著腳走下床,先從衣架上摘下外衣套上,又穿上鞋襪,這就打算走出門去。不過那之前,她還沒忘記要帶上放在桌邊的養心膠囊,那是她必須要在飯後吃的藥。

  有件事,她並沒有對其他人說實話,那就是她的病情。她的心臟病其實非常嚴重,絕對不是可以樂觀看待的病癥。事實上,如果不是對知更鳥這個人十分感興趣,以及久違地想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她是絕對不會不顧家人的反對,孤身一人坐上火車前往這個地方的。而如果她的家人們知道她此時被暴風雪困在了一個發生了殺人事件的詭異洋館的話,恐怕他們也該犯心臟病了吧?

  心臟疾病是非常麻煩的疾病,尤其是比較嚴重的時候。她的臉色比正常人要蒼白得多,不能受太大的驚嚇,不能長時間洗熱水澡,不能進行劇烈運動,不僅需要按時服藥,對於飲食也有一定的要求。昨天她怕麻煩,並沒有說自己的忌口,而是找了一個位置坐下,那邊桌面上擺著的都是些清淡的菜肴,而她食量小,吃的也不多。後來說開之後,大家也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這讓她鬆了一口氣,她可不希望別人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自己。

  而且,她在這裡還交到了朋友。想到這裡,魏解語抿嘴一笑。沒錯,雖然說是“朋友”,但只有她單方面這麼認為而已,那位黃璃小姐確實對她很好,只是她有沒有把自己當做“朋友”,這一點魏解語還不能肯定。不過沒關系,黃璃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她會順著自己來,雖然兩人之間的對話一直平平淡淡的,魏解語卻有一種歡喜的感覺。而且黃璃也確實挺關心她,淩晨時分他們趕到樓下時,她先把自己拉到一旁,讓自己有了些心理準備。雖然即便如此,當她看到那具屍體時,心臟也有些不舒服,但若是沒有她的提醒,恐怕自己被嚇得當場犯病都有可能。

  魏解語走過房間裡放置的那具少女雕像,那似乎是每個房間都有的裝飾。她房間裡的這個少女有著美麗的面龐和精神的短發,雖然只有半身,但也足夠將那種富有活力的美感展現出來了。那是魏解語非常羨慕的美感,從少女胳膊上緊繃的肌肉就可以看出來,她一定不像自己一樣,她若是活在世上的話,應該是有著一個健康的人生吧?而那恰恰是魏解語做夢都在期盼,卻明白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得償所願的事情。

  魏解語是聽了何思遠和林夕的建議,把兩道鎖都鎖上了,此時她正要開門,卻聽到門口有聲音。雖然疑惑,但來人卻發出了她熟悉的聲音。她便沒有遲疑,將門打開了。

  “……上午好,解語。”

  “哦,你早啊,魏小姐。”

  站在門口的是黃璃,她似乎沒有料到魏解語已經起床了,做出正要敲門的動作。此時她把手放下,向著魏解語露出一個微笑。不過她並非是一個人,她的身旁跟著男朋友夜永咲,他也向她略行一禮,禮貌地笑著打了招呼。

  “你們早。”魏解語淡淡點頭。

  “哦,是這樣的。”夜永咲解釋起來,“袁靜讓肖大嬸過來告訴我們一聲,早餐已經做好了……唔,如果你有心情吃的話,不如就和我們一塊兒下去吧?我們只是來喊你一聲的。”

  “好的。我也想吃點東西。”魏解語說著,回身把門關上,“總要保持健康才行,不吃早飯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她發現黃璃朝夜永咲遞過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而夜永咲則是尷尬地移開了視線。當下便看明白了,想來這個夜永咲屬於那種總是不好好吃飯的類型。不過有些年輕人就是這樣,平時不注意,等到什麼時候身體不行了再去後悔,那可就已經晚了。魏解語這麼想著,卻並沒有說出來,只是想著回頭告訴黃璃一聲,讓她提醒提醒自己的男朋友。

  三人一起順著走廊朝樓梯走去。魏解語正想要和黃璃搭話,夜永咲卻突然回頭,向她問道:

  “對了,魏小姐,你戴著的那個東西,是護身符嗎?”

  魏解語一怔,然後才明白他在說什麼。

  “哦,你說這個?”

  她拽著頸上的鏈子,從領口處把自己佩戴的那東西拿了出來,但是並沒有摘下,只是放在手上,讓夜永咲看著。

  “誒,是匕首?”

  三人的腳步都停了下來,夜永咲饒有興致地低頭瞅著,黃璃也看了過來。魏解語放在手心的赫然是一把匕首,只不過套上了一個稍顯華麗的金屬鞘殼。

  “是我以前旅遊的時候買的,據說能消災避禍保平安,至少賣給我的人是這麼說的。”她輕聲解釋道,“可惜戴了這麼久,也沒發現它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是已經習慣戴著了而已。”

  “唔。”夜永咲點點頭,然後問道,“抱歉,能不能看看裡面——”

  他還真是個好奇的男人。不過魏解語倒並不討厭,她伸手把刀鞘取下,露出裡面匕首鋒利的刃尖。夜永咲輕嘆一聲,伸出一根手指撫摸了上去,然後又從側面仔細看著,說道:“哦……看起來挺利的,不過刃倒沒有磨,也就是個工藝品吧?”

  “不過也不能大意,雖說只要小心點就不會劃傷手,但要是猛地一下刺下去,穿透力也不小。”黃璃提醒道。

  “才不會猛地刺下去呢。”夜永咲擺了擺手,直起身體,應該是已經看完了。魏解語便又把那柄匕首套上刀鞘,從領口放了進去。三人邊說邊走,轉眼間就已經到餐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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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二十二節 和解與偶遇

  夜永咲是在淩晨時分,大家討論的時候,看到了魏解語抓住胸口某件東西的動作,才會注意到她那個“護身符”的。自從從死去的蕭陶然那裡取得了玉佛墜之後,他對於別人身上佩戴的所謂“消災辟邪”之類的東西也有了一定的好奇心,是以向魏解語詢問。如今好奇心已經滿足了,他自然不會再管。

  到達餐廳的時候,他們應該算是最後一撥人了,便各自按照昨天的位置坐下,雖然並沒有人強制他們這樣做,但就像約定好了一樣。夜永咲的目光不經意朝左邊看了一眼,發現餐廳的門雖然還是敞著的,但地上的血跡和那把鐵鍬卻是已經被收起來了。他的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不管怎麼說,有那麼一把沾了血的兇器擱在不遠處,不管吃什麼東西都會難以下嚥的。

  三人就座之後,袁靜卻突然站了起來。正當夜永咲疑惑她要做什麼的時候,她卻拿起筷子,當著眾人的面,把她面前每一道菜都夾了一點放入口中。

  “哎?”最先叫起來的卻不是夜永咲,而是坐在袁靜旁邊的常越男,她驚呼了一聲,連忙伸手制止袁靜,同時說道,“你別這樣!我們沒有不信你!不用這樣的!”

  夜永咲本來還有些詫異地看著袁靜,聽常越男這麼一說,他才反應過來。這是袁靜在履行淩晨時分做下的承諾,就是把所有的菜都品嘗一遍,以向他們證明菜裡沒有下毒。

  袁靜拿筷子的右手被常越男抓住了,她有些無助地抬起頭來。而何思遠也有些看不下去,現在牛高大叔不見了,作為年齡最大的人,理應表示一下態度。他起身說道:“是那麼個理。袁靜小姐,我們這一幫人寄住在你這裡,吃你的住你的,要是還這樣的話,讓我們心裡怎麼過得去?你還是坐下吧,我們大家一起吃飯就是。畢竟我們這裡都沒有帶食物,要是不吃的話一樣活不了,乾脆就放開了吃,也不怕什麼了。”

  “但是……如果這樣能讓大家放心一點兒的話……”

  袁靜小聲這麼說道。聽了這話,常越男忍不住回頭瞪了潘屹石一眼,畢竟“飯菜裡可能有毒”這樣的說法就是他先提出來的,此時要證明眾人並不在意,也應該由他來說出。而潘屹石吃她一瞪,倒不知是心虛了,還是真的感覺自己說過頭了,便只好清清嗓子,裝模作樣地開口了:

  “咳,咳咳,那啥……我、我就是開個玩笑。大家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他結結巴巴地說著,雖然聽不出多少誠意,但至少意思是有了。常越男也不再追究什麼,只是伸手按著袁靜的肩膀,讓她坐了下去。只是眾人又像淩晨時分一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沉默的場面顯得有些尷尬。

  但就在此時,一雙筷子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顧忌地伸向了桌子中間的一盤青椒肉絲,夾起了滿滿一筷子,送進嘴裡,旁若無人地咀嚼起來,然後秀美白皙的頸子一動,便將它咽了下去。

  而面對身旁的夜永咲以及其他諸人驚訝的目光,黃璃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我餓了。”

  接著,不等眾人回答,她又環視一周,輕聲問道:“可以開飯了吧?”

  “哦……哦,確實,再不吃飯菜都要涼了。”

  何思遠嘟嘟囔囔地說道。眾人仿佛都才剛剛反應過來似的,紛紛拿起筷子,向著餐桌上的精美菜肴伸去。只有夜永咲仍然愣愣地看了黃璃幾秒鐘,然後才從嘴角溢出一絲笑意。

  該怎麼說呢?雖然惹人注目的方式不像她,但這種做法倒還真是她的風格。

  夜永咲輕輕搖了搖頭,把離得最近的盤子裡的一塊雞肉夾到了自己的碟子裡。

  雖然大家昨晚達成了一個共識——最好不要單獨行動,但也沒有誰會打算在餐桌旁玩整整一天的手機。且不說會不會感到無聊,在這裡,就連手機的電量能維持多久都還是個問題。眾人都還留存著萬一的指望,雖然手機現在不能使用,但他們還是習慣性地將之當成了一件可以救命的工具。

  話雖如此,但也沒有誰敢在宅邸裡面到處溜達了。所以吃過飯之後,眾人便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當然門要緊緊鎖好,這點程度的小心還是應該有的。他們約定好,下一次就餐是在下午兩點半。不得不說,宅邸裡面的食材還挺充足,這點真是太好了,至少他們不會在被兇手殺死之前就餓死在這裡。不過就袁靜說,為了供應所有人的飲食,剩下的食物最多也只能撐四天左右了。眼下也只能期望大雪在那之前就會停下了。

  夜永咲躺在床上,但卻一丁點兒困意也沒有。這也難怪,他本來就不是個嗜睡的人,之前已經睡了幾個小時,現在又剛剛吃過飯,就算想要睡覺,也不是立刻就能入夢的。他坐起身來,透過窗戶望望黑乎乎的窗外,又聽著風聲在耳旁響起,不禁苦了一下臉。他之前雖然和花音說好要出趟遠門,但是一走就不和家裡聯系了,可不知道花音會怎麼擔心自己呢。只是這麼幹想也沒有用處,他確實無法使用任何方法和花音取得聯系,眼下也只能繼續這麼待著了。

  他趴在桌旁,端詳了一會兒墻壁上架著的那支裝飾品箭鏃,卻又感覺沒什麼意思。他又想出門去走走,但即使去找黃璃,也沒有什麼可聊的話題,更何況他也不知道黃璃有沒有休息。思來想去,他突然有了一個決定。

  不如去書房一趟吧?他想著。隨便拿本小說來打發時間,總比這樣子在房間裡煩躁不安地走動要好多了。僅僅是去一下書房,來回最多也就十多分鐘的時間,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就算那個兇手還想要繼續殺人,應該也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瞄上自己吧?嗯,拿了書就立刻回來,不會有事的。

  夜永咲的心態還算是樂觀,反正他是沒覺著自己出門一趟就恰好會和兇手相遇。這麼想著,他便向著門口走去。

  “嗯?”

  腳步下意識地頓住,夜永咲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鼻音,轉頭看向墻角處,那是那具棕發少女人偶放著的地方。而剛才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感覺到人偶的眼睛在看著他。

  “唔……”

  但是現在,人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並沒有半分動彈的跡象。那一雙眼睛雖然漂亮,卻並不真實,僅僅是一雙美麗的死物而已。夜永咲搖了搖頭,打消了心中疑神疑鬼的想法,打開兩道鎖,小心翼翼地沿著走廊走向一樓。

  他的腳步很輕,這也是下意識地保護自己的一種表現,再加上地面還鋪著地毯,就連他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動靜了。這樣一來,哪怕那個兇手有順風耳,應該也不可能發現他吧?這麼想著,夜永咲倒覺得偷偷摸摸的自己有些可笑了。若是哪個人看到了他現在的行徑,指不定還會以為他才是真正的兇手呢。

  他從餐廳的側門走進去,餐桌上的碗碟早就被收拾起來了。壁爐和墻壁上蠟燭的火焰也都早已熄滅,不過頭頂的吊燈還亮著。夜永咲抬頭看了它一眼,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想法。

  是的,他記得從自己一開始進入這裡開始,所到之處,每個地方都是亮著燈的。走廊也好,房間也好,雖然有些地方光線比較暗淡,但卻沒有哪裡是完全處於黑暗之中的。除了……

  他回想起昨天晚上,和林夕兩人觀察著那道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時。似乎只有那裡,並沒有一絲光線透入,樓梯也好,咫尺可見的三樓也好,全都是黑暗陰沉的,就仿佛要刻意把那一塊封閉起來一樣。但相對於燈火通明的一二樓,這樣的對比卻太過明顯了。難道袁靜其實是個很喜歡黑暗的人,只是為了迎接他們這些客人才會把一二樓的燈光打開嗎?

  這可並不是什麼有趣的猜想,而以夜永咲的腦子,只怕也難以理清。是以這個念頭僅僅在他的腦中閃過一瞬,便迅速消去了。他輕輕打開餐廳的那扇雙開門,正對著的地方就是牛高大叔遇害之處了。地上的痕跡雖然已經被清理乾淨了,但夜永咲卻似乎還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這使得他心裡一揪。當然,那也可能只是他的錯覺罷了。他快速跨過那裡,頭也不回地向著書房走去。

  洋館的結構雖然挺復雜的,但記住去往書房的道路卻也並不困難。只是途中經過大廳,讓夜永咲又看到了那副《神聖對話》,想起昨天牛高大叔還在這裡侃侃而談,他又不由得暗嘆一聲。後來他又經過了那副曾被牛高大叔差點撞倒的盔甲,只是連看都沒有看它一眼便匆匆過去了。又走了不到一分鐘,他便走到了書房門前。

  夜永咲推開門走了進去,下意識觀察了一下,發現裡面果然也是亮著燈的。正想著這樣會不會太浪費電的時候,夜永咲卻是目光一凝——

  他並不是第一個到書房裡來的人。在他之前,已經有人等在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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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二十三節 恐懼蒸騰

  夜永咲感覺自己就像是回到了昨天一樣。在昨天下午,他也是這樣來到書房裡面,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邊安安靜靜閱讀著的那個倩麗的身影。而現在,她用同樣優雅的姿勢坐在那裡,手上捧著一本小說,正看得出神。直到夜永咲走到她身邊都沒有反應。

  如果要嚇唬人的話,這倒是最好的時機,而她的反應應該也會相當有趣。雖然一瞬間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但夜永咲卻並沒有付諸行動,他只是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喂。”

  “啊?!”

  然而即便如此,正沉迷于書中的林夕還是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帶著驚慌的表情猛地抬起頭來,直到看到夜永咲那張微笑的面孔,她才松了一口氣。

  “什麼啊……你可嚇到我了。”林夕嘟著嘴抱怨一聲。

  “哦,抱歉。”夜永咲笑著伸手撓撓頭,“沒打算嚇你的,不過我一直走到這裡,你居然都沒發覺。看書看得這麼入迷可不行啊,還好進來的是我,要是那個兇手潛進來了,恐怕你就連尖叫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善意地提醒道。而林夕則是把小說捧在胸前,輕輕扭動著她曼妙的軀體,小聲說道:“我……我本來打算拿了書就走的,誰知道隨便看了兩頁就上癮了。”

  她手裡拿的正是夜永咲昨天給她推薦的小說。夜永咲張了張嘴,正要說點什麼,可林夕卻抬頭看了看沒有開燈的二樓,又輕聲說道:

  “昨天……明明大家還都相安無事呢。你和我在一樓,牛叔在二樓,大家一起看書,又安靜又開心,可現在——”

  夜永咲的手指驟然一縮,眼裡閃過了一抹陰沉。林夕說的話,他從剛才一進門就在想了。是的,剛剛走進來的自己,還有桌旁坐著的林夕,一切都和昨天那麼相似。而唯一不同的則是,昨天陪在他身邊的牛高大叔,此時已經躺在了後門旁冰冷的地下室裡,再也不會回來了。

  林夕低下頭去。夜永咲發現她的眼圈有點兒紅,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若坐在這裡的是花音,他倒是可以輕輕摟住她,讓她依靠在自己的胸口,以溫柔的話語清走她心中的陰霾。但是面對一個相識還不足二十四小時的女人,縱使兩人關系再好,他也不能做出什麼逾禮的舉動。

  夜永咲只得尷尬地沉默著。雖然腦子裡在飛快地轉動,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話題,但心裡越急,就越是想不起來。直到過了有將近一分鐘,林夕才抬起頭來,努力向夜永咲展露出一個微笑:

  “抱歉……你說得對,我不該一個人待在這裡,太危險了。萬一進來的不是你,那就糟了。”

  “哦,對……啊不,就算進來的是我,你也不能放鬆警惕。”夜永咲接過話頭,卻是換上一種嚴肅的口吻,“要知道,現在在真相沒有辨明的情況下,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兇手,包括我在內。”

  “但是……我、我覺得可以相信你。”

  林夕突然這樣說道,她把臉轉向一旁,並沒有看著夜永咲,只是輕聲說著:“大家在說不在場證明的時候,也是你幫我解釋的。要是你是兇手的話,那麼別人懷疑我,對你應該更有利一些吧?而且,你幫了我,所以我也會信任你……”

  “等價交換嗎?”夜永咲苦笑一聲,“倒也合情合理。”

  “不,不是什麼等價交換。”林夕好像覺得自己被誤解了似的,又趕緊說道,“只是,那個……反正我就是這麼想的,不是因為你幫我我才會幫你,而是我原本就這麼打算。唔……也不對,你幫我也是一個方面……哎呀,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啦!”

  看著她這種樣子,夜永咲不禁覺得有點兒好笑。他說道:“好了好了,我理解就是。吶,你等我一下,我也拿一本書去看,馬上和你一起走。”

  他說著,便向桌子後面的一排排書架走去。

  和林夕的一番交談使得他心裡放鬆了一些,對於林夕的信任,他也感到一些欣慰。畢竟在這種環境下,大家都在互相提防著,就算口上說出“信任”這樣的字眼,也不一定真能做到相信別人。但是他可以感覺到,林夕是真的沒有怎麼防備他,也或許這就是她的溫順性格。不過不管怎麼說,夜永咲還是挺喜歡這個女孩的。

  當然,這種“喜歡”和對花音的喜歡當然不一樣。作為男人,所愛之人雖然只能有一個,但也沒人規定不能有女性朋友,或者說是“紅顏知己”也並無不可。在這一方面,花音對他還是比較放開的,不然的話以前也不會放任他和黃璃一起出門。而現在,或許林夕也將成為他的一位女性好友了。

  當然……前提是他們都能安然度過這次事件。

  夜永咲的腦子裡閃過了這樣的想法,但轉瞬即逝。他搖了搖頭,盡量不去往什麼壞處想。最後他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活屍之死》,是山口雅也的一本小說,便走向林夕。她已經等候多時了,兩人一起走出書房,循著來路返回樓上。

  兩人之間的對話並沒有多少有趣的內容,畢竟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之下,也不是說隨隨便便就能講出一個笑話來的。夜永咲稍稍問了林夕一點關於BJD娃娃的內容,以作為參考。他總覺得自己房間裡的那個人偶有點兒怪,有時候,會有那麼一剎那的工夫,讓他以為人偶好像活了一般,正用她那漂亮的碧綠色眼睛注視著他的舉動——亦或許是監視。這種感覺讓他不安,但他又並沒有確實的證據。只是這種事情,即便是詢問林夕,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她倒是很樂意跟夜永咲講解娃娃的知識,但卻說不到夜永咲想知道的方面去。

  兩人在走廊上告別,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夜永咲依然小心地插上了兩道門鎖,緊接著就看向了擺在床對面的人偶。但是人偶少女並沒有絲毫異動,她仍然保持著夜永咲出門以前的姿勢站在那裡,在看了她幾秒鐘之後,夜永咲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到床邊,開始翻閱起了那本小說。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在某個陰暗的房間之中,一個人影正站在窗邊,桀桀地獰笑著。

  “一群白癡……”那人低聲念叨著,“連最關鍵的地方都猜不到,哼!……唔,也或許是我給出的提示太過隱晦了?不行啊不行啊,要是作為推理小說來寫的話,肯定會被評為‘不及格’的。當然了,這也沒辦法,畢竟我本來就不是寫偵探小說的呢。”

  房間裡沒有開燈,卻不知是不是這人喜歡黑暗的緣故。而雖說是自言自語,可聽這人的語氣,又像是在對某人說話一般。幾乎沒有停頓,下一句話又從這人口中蹦了出來:

  “嘖,算了,沒關系……下一個舞臺也要準備好了,這一次提示就給的明顯一點兒好了,像那種就連白癡都猜得出的地步。你覺得怎麼樣,嗯?”

  人影向身後略一轉頭,目光直直地射向床對面擺放著的戴帽少女石膏像,就像是在征詢一樣。

  然而,那毫無生氣的少女當然不可能給出一個答案。

  下午兩點多,是開午飯的時間。這一次,氣氛稍稍活絡了一點,大概是由於半天沒有出事,所以大家都放鬆了一些吧。作為主人的袁靜雖然疲憊,卻也終於露出了安心的神色。夜永咲不由得想到,說不定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晚上九點鐘左右,眾人又吃過晚飯。一整個下午,夜永咲都在閱讀那本《活屍之死》,雖然書本一開頭那種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讓他好半天都沒有理清,但看著看著也就習慣了。不過他向來不是個聰明的閱讀者,也不是個勤勞的閱讀者,當看到推理小說的時候,他總是不想自己動腦子,而是要等到末尾作者自己去揭露答案。不過不同的閱讀習慣也有著不同的樂趣,一下午的工夫,夜永咲已經讀掉了二百多頁。在吃過晚飯之後,他的大腦也稍微有點兒累了,便打算沖個熱水澡,就這麼躺下睡了吧。

  當然,在那之前,他還是細心檢查了一下,確認兩道鎖都牢靠地鎖住了,這才放心走進洗浴間裡面。

  同一時間,隔了兩個房間的魏解語也是脫光了衣物,走進了洗浴間。

  她和夜永咲可不一樣。後者是巴不得好好沖個熱水澡,洗洗身上的晦氣;而魏解語卻做不到這樣的事情,不僅現在做不到,以前也做不到,恐怕未來也將一直做不到。要知道,即便是一個體魄健康的人,在大冬天泡熱水澡,也有可能患上心臟病,更別說原本就有疾病的人了。因此對於魏解語來說,沖個痛快的熱水澡只能是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

  在脫衣服之前,她已經花了點時間調節水溫,確保不冷不熱。現在已經是晚飯過後一小時左右了,她又喝了一杯溫開水,補充血液容量,這才敢放心地脫衣沖澡。

  其實即便是這樣,也還是有一定風險的。她大可以找黃璃或者是別的女性來幫她,那倒是安全得多。不過眼下這種情況,大家之間都不是非常信任,而且讓一個認識剛有一天的人看到自己裸露的身體,即便是同性也會感覺很羞恥。所以魏解語打算自己來擦洗身體,只要小心一些,應該不會有事。

  另外,洗澡的時間也不能太長,動作也不宜太劇烈。不過魏解語畢竟已經習慣了,她從容地擦洗著自己的胴體,從光潔的小臂到修長的玉腿,一點不差。白皙滑膩的肌膚沾了些水珠,卻顯得愈發瑩潤而富有光澤。她拿起新開瓶的洗發露,往手裡倒了一些,便揉搓在頭發上,瞇起了眼睛,享受著這片刻的舒適。

  “哢噠!”

  小小的洗浴間中突然響起了這麼一聲,魏解語警覺地抬起頭來,剛想要睜開眼睛,卻不防一些泡沫順著水流從額頭滑下,差點滑進了她的眼睛裡!

  “哎呀!”

  她小聲驚呼,趕緊伸手想要擦去眼角的泡沫,但又想起自己的雙手也是沾滿了洗發露的。不過僅僅猶豫了一下,她便迅速做出了反應,向著調好溫度的淋浴噴頭開關伸出手去,打算沖掉頭上的泡泡。

  “哢……哢……哢……”

  耳旁再度響起細微的聲音,魏解語剛想要喊出“誰”,卻又想起自己已經把房門牢牢鎖上,沒有人進得來的。再說了,她也沒有聽到洗浴間的門打開的聲音,除非是有人像機器貓一樣用任意門出現在這裡,否則就沒有誰能夠進來。

  是水滴的聲音嗎?還是水管卡住了?或者是別的什麼——

  盡管耳旁仍舊響著那種異樣的聲音,魏解語卻也沒有多麼害怕。而且在幾秒之後,聲音就自己停止了。但是魏解語卻還是夠不到淋浴噴頭的開關,她只得稍稍前傾身體,繼續用手探摸著。

  “哢!”

  就在這時,又是一聲響動傳來,卻是魏解語的裸足碰到了地面上的什麼東西,聽聲音似乎是個塑膠製品。而魏解語在暗自疑惑的同時,手上也終於摸到了淋浴器的開關,連忙把它打開!

  “嘩——”久違的水流噴灑下來,魏解語連忙沖洗起了面部的泡沫,但是剛才似乎已經有一些泡沫滲入了眼睛裡,現在她的眼睛有一點辣辣的感覺,還是不能睜開,便只好一直用溫水沖洗著。

  ……等等,溫水?!

  魏解語忽然感覺到了什麼!

  不對!這水溫也未免太高了!雖然對於正常人來說,用這種溫度偏高一點的熱水沖洗身體感覺正舒服,但是魏解語可是受不了的!她的皮膚倒是沒有抗議,但若是沖的時間長了一點,心臟的跳動頻率便會開始朝著不利的方向發展而去,到那時候可就麻煩了!

  魏解語再次伸出手去,但是剛才的一幕卻又重演了,她的手還是找不到控制水溫的閥門,摸索了半天都沒有觸碰到。而這時,她已經感覺到有點兒氣悶了,那是熱水帶起的蒸汽充滿了小小的洗浴間,這讓她感覺呼吸有點兒困難。好不容易等她摸到了那個控溫旋鈕,便輕輕往旁邊一轉——

  水溫稍稍降低了一些。魏解語的眼睛也已經不痛了,她睜開雙眼,有些費勁地呼吸了一下。便趕緊起身,把洗浴間上面的一個小窗口打開,趴在那裡稍稍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頓時感覺舒服了一點。

  “呼啊……”

  心臟在砰砰地跳動著,差一點就要過臨界點了。魏解語有些後怕地想著。下一次,還是找黃璃來幫幫忙吧,她的話,自己應該可以信得過的。不過剛才自己也有點犯傻,要是稍微忍忍熱水,趕緊把眼睛沖乾淨,睜眼關掉閥門不就沒事了嗎?現在想想,剛才也確實有點兒慌張了,所幸沒有出什麼事情。

  對了……她又有點兒疑惑地想著,明明自己之前已經調好水溫了,之後又沒有碰過,為什麼水溫會突然上升呢?還有……自己聽到的聲響和腳上碰到的東西,和這個有聯系嗎?

  魏解語下意識地往地面上看去。根本不需要仔細觀察,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明顯的白色物體。

  是塑膠地漏,用來堵下水道的東西。但是眼下,它卻在地上放置著,而直徑約有十公分左右的下水道口則是黑洞洞的敞開著。

  奇怪……

  魏解語皺起了眉頭。塑膠地漏怎麼會無緣無故從下水道口那裡脫落呢?且不說安裝牢固與否,這根本就是違背了物理定律的現象啊。

  是被蒸汽頂上來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魏解語雖然名字中有個“解”字,這時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眼下也不是繼續思考的時候了,她雖然打開了窗戶,但那扇小窗並沒有讓洗浴間內充盈的熱氣散去多少,她還是有點兒憋悶,同時心臟也在快速跳動著,只怕是血壓在上升著呢。魏解語趕緊擦乾淨身體,剛要去拉洗浴間的門,身體卻是猛然一頓!

  剛才……剛才她好像看到了什麼?!

  仿佛是一張人的面孔,一張人臉正在冷冷地看著她!

  不可能,不可能的!沒有人可以進來這裡!她把門牢牢鎖上了啊!

  魏解語慌張地轉過頭去,但是剛才那一瞬看到的東西卻彷如幻覺一般,亦或者本身就是幻覺,此時再也找不到半點蹤跡。

  是……看錯了?

  魏解語半弓著腰,一隻手還抓著洗浴間的門把,驚疑不定地環視著整個洗浴間。她現在的姿勢倒是極具誘惑力,絕對是令人血脈賁張的景象。就連魏解語自己,在通過那面已經被水汽覆蓋的鏡子看到自己隱約朦朧的身影後,也是微微一挑柳眉。

  ……等一下,鏡子?

  魏解語突然注意到了。

  在她和鏡子中間,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個東西!那東西一直隱藏在那裡,而她之前居然一直都沒有注意到!

  那是……那是——

  魏解語張了張嘴,她感覺自己的心臟正在朝著臨界點跳動著,放在洗浴間門把上的手也在突然間攥緊了,然後——

  那張冰冷的面孔,眼眸中驟然射出一道狠毒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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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二十四節 紅色十字架

  聽到那聲尖叫的同時,夜永咲才剛剛穿好衣服。

  他在一分鐘以前才剛剛從洗浴間裡面出來。他和魏解語可不同,冷天沖沖熱水澡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花音也很喜歡洗熱水澡。因此在家裡的時候,兩人先後洗過身體,再坐在沙發上,一邊喝著飲料,一邊抱著洗得香噴噴的女朋友,看著電視,既暖和又舒適。而現在,夜永咲才把裡衫套上,耳旁就突然傳來一聲尖利刺耳的聲音。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雖然不知道是從哪裡傳出來的,但卻穿透了墻壁的阻隔,直接刺入了夜永咲的耳朵裡。把還沒有整理好衣服領子的他嚇得一愣,迷惑地眨了眨眼睛,過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是……是誰的聲音?出什麼事了?!

  夜永咲的腦中迅速閃過這兩個問題,但緊接著,他就聽到走廊上傳來騷動的聲音,似乎是大家都把門打開了,正在互相詢問著。夜永咲也顧不得再套一件衣服了,他也趕緊把兩道鎖打開,出門走到了走廊上。

  男人的反應似乎是要比女人快一些,當夜永咲出來的時候,何思遠和潘屹石都已經打開了門,正在互相詢問著什麼。見到夜永咲出門,何思遠朝他點了點頭。緊接著是黃璃,她那平靜的神色之下稍稍帶有一絲警惕,開口問道:“是誰在喊?”

  “這……”潘屹石猶疑了一下,卻是看向他旁邊的房間,“我聽著,好像是從魏解語屋裡傳出來的。”

  黃璃神色一緊,當先走向了魏解語的房門。三個男人對視一眼,也趕緊跟了過去。夜永咲看得出來,雖然黃璃待人並不如何熱情,但對於稍微親近一點的人,她也會表現出關心的。現在她伸手敲敲魏解語的房門,喊道:“解語!解語?你在裡面吧?開門!在的話就快點回答一聲!”

  裡面並沒有傳出任何回應。黃璃的眉頭稍稍蹙了起來。而旁邊的何思遠則是說道:“說不定……她正在洗澡,沒有聽見?”

  但他說這話卻稍微有點兒底氣不足,畢竟就算是在洗浴間裡面,把水開得嘩嘩響,由於房子本身的隔音效果並不很好,也應該能聽到外面的動靜,更何況黃璃還喊得那麼大聲。她就算沒空來開門,也至少應該答應一聲。

  夜永咲的心稍微沉了一下。他覺得有些不妙了,萬一剛才那一聲尖叫真的是魏解語發出的,也就意味著她並沒有睡覺,應該還是醒著的。既然如此,為什麼沒有既不開門,也沒有絲毫回應?事實上,在場的所有人都對這種靜寂感到了些許不安,而就在這時,對面房間的常越男也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走了出來。

  “怎麼了?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你們都聚在這裡幹什麼?”

  夜永咲剛要回答她,卻又聽到另一個聲音:

  “難不成……是魏解語小姐她……”

  這個稍有些顫抖的聲音來自眾人的一側,夜永咲轉過頭去,卻看到是袁靜站在那裡。她身上穿著淡粉色的睡衣,不過上身還套著一件厚大衣,一直遮擋到臨近膝蓋處。十八歲少女穿著睡衣的姿態還是挺有看頭的,只是現在夜永咲可沒有心情去欣賞。

  “抱歉,我剛要睡覺,好像聽到什麼動靜,所以就下來看看。”她連忙解釋道,然後又猶豫著問起,“你們都圍在這裡……莫非是魏解語小姐她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人回答她,或許是還沒有人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吧。雖然魏解語沒有回應,但也並不代表她就真的有事,說不定是吃了安眠藥睡著了。之前她還給過林夕安眠藥呢,想來自己也可能會吃的。不過……現在的情形的確令眾人感覺到有些不安了。

  “解語!解語!”

  黃璃又敲著門喊了兩聲,仍然沒有回應。

  “怎麼辦?”勉強理清狀況的常越男在背後心煩意亂地說道,“要不闖進去看看?”

  “那怎麼行?”何思遠搖搖頭,“萬一她實際沒有事,而是就躺在床上睡覺的話,我們一幫人闖進去,還不得當場把她嚇死?更何況她還有心臟病……”

  “但是這麼等著也不是辦法吧?”常越男反駁道,“萬一她真的出了什麼事怎麼辦?你也說了,她有心臟病,萬一是突然發病了,正等著有人進去救她,我們在這裡猶猶豫豫的,豈不是又把她害了嗎?”

  “可是……就算你這麼說,門是鎖著的,而且應該還上了兩道鎖,我們也進不去啊!”何思遠又說道,“除非我們硬把門踹開,或者打破一個洞,那倒是能進去……”

  他說得對,面對上鎖的房間,想要從門這裡進去,也只能使用這樣的方法了。而且門是木制的,裡面也並非完全實心,要想砸出一個洞還是做得到的,只是……

  眾人看了看一旁的袁靜。她可是這裡的主人,現在主人就在這裡,隨隨便便砸了人家的房子,那可說不過去。

  “請動手吧!人命要緊!”

  正當夜永咲稍感頭痛的時候,袁靜卻是理解了他們的意思,並且非常堅決地這麼說了。幾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何思遠對夜永咲點了點頭,夜永咲立刻會意,黃璃和潘屹石也趕緊退到一邊去。主人都發話了,那麼他們也就沒有繼續猶豫的理由。兩個男人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同時向前一沖,大力踹在了門上。

  “砰!”

  夜永咲晃了一下右腳,這門鎖的阻力震得他腿部有點兒發麻。但是雖然沒有一下把門踹開,這一腳也並非毫無收獲,至少伴隨著巨大的聲響,門上立刻現出一道裂紋,並且稍稍凹陷下去。看樣子這木頭門果然不很結實,不過想到是十年以前的造品,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而且這也就意味著他們不用再費勁下去到工具房拿斧子了。他又和何思遠對視一眼,兩人都來了勁頭,又是同時一腳踹了上去。

  “砰!”

  大概連續踹了三四下,木屑飛揚,最後何思遠終於一腳把門板踢穿了,不過他的腳也陷了進去,好不容易才拔出來。夜永咲趕緊從那個洞伸手進去,把門上的插銷打開,又轉動門把手開了球形鎖,接著就推門進去。他太過著急了,以至於把手從那個門洞裡拔出來的時候還被碎掉的木板劃了一下,在手背上留了一道血口子。

  眾人一窩蜂湧進了魏解語的房間,屋裡還開著燈,但是卻沒有看到她的人影。只是她的衣服正放在床上,夜永咲立刻轉頭看向洗浴間,但是黃璃已經先他一步注意到了,便伸手拉開洗浴間的門。

  在氤氳的熱氣之中,只見一個曼妙的身影正面朝下倒伏在洗浴間門口。她的長發雜亂地披散著,光潔柔滑的肌膚也在水汽之中顯得誘人無比,飽滿的臀部和修長的大腿更是毫無遮掩的暴露在他們眼前。但恐怕沒有誰會因眼前的景象而生出多少旖旎的念頭,就連潘屹石這傢夥都是瞪大了眼睛倒退一步,常越男更是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呼,袁靜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有黃璃仍然保持著鎮定。她只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就立刻走了進去,蹲下身體,把手放在魏解語的身上。還不等她如何檢查,便帶著少有的沉鬱表情抬起頭來。

  “她……”

  不需要她說出來,眾人便也能夠理解了。只是袁靜仍然用顫抖的聲音說道:“要……要不要我去喊一下沈大叔?他是醫生,說不定——”

  “麻煩你了。”

  雖然明顯沒有報什麼希望,但黃璃還是這麼說道。袁靜趕緊走了出去,應該是要去一樓喊那位沈管家了。

  袁靜走後,眾人便又陷入一片沉默,每個人恐怕都正被莫大的疑懼和驚恐折磨著。如果魏解語真的死了——眼下看起來確實就是這樣,那麼這就是死去的第二個人了,但是她是怎麼回事?是突發心臟病嗎?如果沒有牛高大叔的先例,或許大家都會這麼想,但是現在——

  夜永咲並不覺得自己此時的心情比窗外呼嘯的暴風雪好上多少。他看著仍然蹲在那裡,在魏解語的頸上和手腕撫摸著,似乎是在試圖找出她仍有些許脈搏的黃璃,不由得感到了一絲悲傷。雖然他和魏解語並不熟,卻也稍有點兒好感,而且她和黃璃的關系又不錯,現在突然就這麼走了,黃璃縱使嘴上不說,心裡一定很傷心吧?

  這麼想著的時候,黃璃卻抬起頭來,她的眉頭緊皺,但是視線卻和夜永咲對上了。那一瞬間,夜永咲覺得她的眼眸裡似乎隱藏了什麼,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喂,那是什麼?”

  身旁的何思遠突然向前一步,半個身子探進了洗浴間。但是他的視線卻並不在魏解語的身體上,而是在洗浴間的地面上。夜永咲也朝那裡看了過去,入眼之處,首先是一個黑洞洞的下水道口,而原本用來堵住那裡的塑膠地漏正放在一邊。不過緊接著,他就明白何思遠說的是什麼了。

  那是一根又短又粗的棒狀物,一瞬間讓夜永咲想到了香腸,但是下一秒,他就意識到那是什麼東西了!

  那是一根紅色的記號筆,正在洗浴間潮濕的地面上靜靜地躺著。

  記號筆?夜永咲突然間想到了什麼。

  與此同時,蹲在地上的黃璃也發出疑惑的聲音,似乎是有所發現。夜永咲又趕緊低下頭去,他的眼中映出魏解語那素雅的胴體,這一次倒不需他尋找,黃璃已經伸手指著那裡了。

  “看這個!”

  不需要瞇起眼睛仔細看,夜永咲也是一眼就發現了。雖然之前看到魏解語身體的一瞬間被忽略了,但是當被指出來的時候,那痕跡還是相當明顯的!

  就在魏解語的背部中間的部分,有兩道紅色的條紋交叉著,如同蚯蚓一般歪歪扭扭,卻剛好呈現出一個十字架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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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二十五節 推理奇書殺人事件

  在牛高大叔被殺不到二十四小時後,眾人再一次——如同淩晨時分那樣——聚在了一樓的餐桌旁。然而這時的“眾人”卻再次缺少了一個身影,魏解語也像牛高大叔一樣,沉睡在了那間漆黑冰冷的地下室中。

  後來趕到的沈管家只是簡單地看了一下魏解語的狀況,雖然他不是心臟問題的專家,但是要判明一個人是活是死,隨便哪個普通人都能做到,更別說他是個醫生了。

  而魏解語的死,再一次掀起了所有人的恐慌。就連之前總是一直站在袁靜身後,垂手而立,不發一言的沈管家和肖大嬸,此時臉上也都多了些凝重的神色。每一個人都在戒備著,下意識地和其他人保持著距離。沒有人知道誰才是兇手,或許那人就在自己身邊,也或許還在黑暗中躲著,但誰也不敢掉以輕心,生怕下一秒,自己就會步了那兩人的後塵!

  魏解語的衣物現在也板板整整地穿在主人的身上,陪同她一起躺在了地下室裡。那是黃璃為她穿上的,用她的說法就是:死者也是有羞恥心的。這話雖然難以理解,但不管是夜永咲還是其他人都沒有表示反對。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沒有誰願意先開口。黃璃一直低著頭,似乎在沉思著什麼。夜永咲雖然有些擔心她,但也不好出聲,只好把目光投向了何思遠。何思遠一改之前嚴謹的坐姿,雖然腰板還挺得很直,臉上的表情卻是愁悶無比,眉毛都快打成一個結了。他有些煩躁地用手揪著自己的頭發,略略抬頭,卻發現眾人都在有意無意地看向他。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淩晨時分的那場討論,就是他發起的,同時他也是發言最多和最有見解的。因此眾人都下意識地對他產生了一種依賴感,希望這一次,也能夠由他引導,來對事件做一個分析。

  何思遠並沒有立刻開口,可能也覺得打破這種沉默是一種尷尬的事情。但是很快,他就深吸一口氣,仿佛定了一下神,環視眾人一眼,用低沉的聲音開口了:

  “各位,現在大家都知道了,我們之中又有一個同伴離開了。”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岳子妍和林夕兩人姍姍來遲,嶽子妍說自己當時也在洗澡,雖然聽到了外面的騷動,但沒有立刻出來;而林夕則說是吃了魏解語給的安眠藥,睡得很沉,直到大家大力砸她的房門才把她驚醒。

  不過,這一次的事件可不是靠什麼不在場證明就能解開的了。夜永咲覺得從自己聽到尖叫到出門也不過最多十幾秒的時間,恐怕沒有誰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從現場逃離迅速返回自己的房間,更別說潘屹石和何思遠在他之前就出門了。而且……

  何思遠又是頓了頓,把夜永咲正在想的事情說了出來:

  “……並且這一次,事件變得更棘手了,我想大家都看出來了,在我和夜永咲兩人把門破開進去之前,那間屋子是上了鎖的,而且是兩道鎖。球形鎖再加上插銷,恐怕除了破門之外,就只能從裡面打開了。而窗戶的大小也是不可能讓一個人進出的,更何況外面還下著暴風雪。也就是說——”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沉重地說道:

  “這次的事件,是發生在一個密室裡面的!”

  密室。夜永咲不自覺地輕輕點頭。沒有哪個詞比這個更合適了。在很多推理小說中,都會出現這麼一個題材。某人將殺人現場佈置成密室,以造成被害人是自殺的假像,或是達到其它什麼目的。這一次也沒有什麼區別,不過兇手的用意卻是昭然若揭。

  “密室。我想各位但凡看過偵探小說的,應該都對這個詞比較瞭解。我也就不加以贅述了,如果各位沒有疑義的話,那麼我就按照自己的思路來引導討論。如果大家有什麼別的看法,稍後可以提出,怎麼樣?”

  沒有人反對,事實上,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繼續說下去。何思遠便點了點頭,又說了起來:“一般說來,密室殺人無非三種情況。第一,事件發生時,兇手在室內;第二,兇手不在室內;第三,被害者不在室內。我們逐個看每一種,第一是兇手在室內的情況……”

  耳旁傳來沙沙的聲音。夜永咲本來一直在低著頭聽他講,這時候不由得抬起頭來,卻發現何思遠不知什麼時候又掏出了自己的紙筆,開始刷刷地記錄起來。

  “兇手在室內,那麼又可以分為兩種情況。一是當我們進屋的時候,兇手已經逃走了;二是兇手仍在室內。第二種情況可以首先排除,那間屋子裡並沒有藏人的地方,這點我們都清楚。就算是床底下和桌子底下我也檢查過了,沒有一個人藏在那裡。如果說兇手當時偷偷地混進了我們中間——這也不可能,我們都清楚當時外面的有誰,我、夜永咲、潘屹石三個男人,還有黃璃小姐、袁靜小姐和常越男小姐三個女人,進去之後也是我們六人,沒有誰忽然多出來。那麼我們再看第一種情況……”

  “要說兇手逃走的話……那間屋子根本就沒有可以逃的地方啊。”潘屹石少見地認真說道,“四面都是墻壁,門鎖著,窗戶鉆不出去——除非那人會‘柔骨功’之類的,但我覺得也沒有誰能把腦袋都縮小,那窗戶框的寬度還沒有一個頭大呢。除非有暗道,但是那間屋裡除了洗浴間裡那個十公分寬的下水道口之外,也沒有什麼管道了。再說墻壁都是實心的,應該也能排除這種可能。”

  “說得對。”何思遠點了點頭,“即是說,兇手在室內的兩種情況都不成立,除非他還知道什麼別的手段可以逃生。不過這一條我們就暫且放下,第二條,案發時兇手不在室內的情況。也就是說,兇手在別處,卻通過某種方法殺死了身處屋裡的魏解語。我對這一種情況是比較傾向的,沈管家,你已經檢查過了,魏解語小姐的死因是什麼呢?”

  聽到何思遠向他詢問,沈管家並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只是恭順地低著頭,用平淡的聲音回答道:

  “心臟病發作,很顯然。從那屋子的狀況來看,我覺得死者可能是把水溫調的太高了,心臟病可是不宜洗熱水澡的,而且看她的表情,就好像是又受到了什麼驚嚇一樣。不過不管是哪一種,肯定都是因為心臟病發作而死的。”

  “謝謝。”何思遠贊同道,“確實,我們進去的時候,雖然洗浴間的小窗戶開著,但是那種悶熱的感覺還沒消去,都冒著熱氣呢。但是這裡有一個疑點——我不認為魏解語小姐連自己的病情都搞不清楚,她應該會調好水溫再進行洗浴的。那麼為什麼水溫又升高了呢?要麼是她自己沒有掌控好,或是不小心轉動了調溫旋鈕,要麼……就是有人通過遠程式控制制來把水溫升高了。”

  “遠程式控制制?怎麼控制?”常越男不解地問道,“調水溫的閥門就那一個,兇手還有遙控器不成?”

  “我也不知道。”何思遠攤了攤手,“我只是提出這麼一種可能,而且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是最可能的一種了。”

  “你還沒說第三種情況呢!”

  “那還用說嗎?”坐在常越男身旁的潘屹石煩躁地擺擺手,“我告訴你好了。第三種情況嘛,被害人出事時不在室內,再細分一下,又成為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兇手把已死的魏解語搬回那個房間,但是這樣也就和第一種情況面臨的問題一樣了,兇手是怎麼逃走的?再看另一種,可能魏解語在外面就被人做了什麼手腳,但是她回到房間以後才發作,死在了裡面。這倒是有可能,但是現場的紅色記號筆和被打開的地漏又怎麼解釋?”

  那支作為現場遺留物品的記號筆此時正放在眾人面前的餐桌上,現在提到它,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看了它一眼。何思遠輕聲說道:“如果知道這支記號筆來自哪裡就好辦了,可惜……”

  “我知道。”

  一直沉默著的夜永咲突然開口了。

  “你知道?”何思遠驚訝地看著他問道,“你知道是誰的?”

  “嗯。”夜永咲點了點頭,“這是牛高大叔的記號筆。之前我們在書房談話的時候,他曾經把這支記號筆拿出來,林夕當時也看到了對吧?”

  “嗯,沒錯。”林夕也說道,“當時我就在旁邊,那時候我們剛剛和袁靜聊過她過去的一些事情。然後牛高大叔就把筆掏出來了,好像說這是他兒子送給他的禮物,在水裡也能出油,他隨身帶著的。不過我當時沒仔細看,記不清是不是這支筆了。”

  “唔……如果這支筆確實是牛高大叔的話。那麼也就意味著,兇手是在殺死他之後,從他身上拿走了這支筆,然後又把它作為第二次作案的工具嗎?”何思遠低聲說著,“那麼……魏解語背上那兩道奇怪的印記——”

  “應該就是那支筆畫下的。”夜永咲很肯定地說道,“我剛才拿到手上試了一下,筆跡的粗細幾乎一樣。你看。”

  他把手伸了出去,果然,他的手上有一道長長的紅痕,是記號筆的紅油。

  “居然隨便亂動證物……”何思遠皺了皺眉頭,卻又嘆了口氣,“算了,反正這種情況下也驗不了指紋。總而言之,魏解語背上的兩道紅痕就是出自那支筆。能在水裡出油嗎……她後背確實還是濕的,從這點來看應該也可以確定。不過這樣就有問題了,兇手不僅殺了她,還在她身上畫下了兩道紅痕,用意何在呢?”

  “我倒有一個想法,只是不知道對不對。”夜永咲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你們應該都看過一些小說裡面的‘童謠殺人事件’吧?我覺得這一次,也很有可能是類似的情況。”

  “怎麼講?”

  “說實話,我也是湊巧想到的。”夜永咲繼續說道,“因為之前在書房的時候,我也和牛高大叔討論過《獻給虛無的供物》這本書,大家都知道吧?是日本四大推理奇書之一。”

  除了嶽子妍之外,眾人都是點了點頭。

  何思遠想了想,說道:“哦,《獻給虛無的供物》嗎?確實讀過,不過不怎麼合我胃口,提這個是——嗯?等等,那本書裡面是不是……”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發了一下愣,而夜永咲則是說道:“沒錯。《獻給虛無的供物》裡面的第一個死者,我記得名字叫做‘冰沼紅司’。他就是死在了浴室裡面,那個浴室也被佈置成了密室,更巧合的是,他也有心臟疾病,而且死亡時背上也有十字形的紅色印記。”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夜永咲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認為,兇手是在模仿推理奇書中的情節在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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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二十六節 連環兇案的奇想

  夜永咲的推論是在腦中醞釀了好久之後才說出來的。事實上,當他第一眼看到魏解語背上那兩道紅色的十字痕跡,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由於之前才剛剛和牛高大叔討論過這本書,因此僅僅思考片刻就想到了,魏解語和《獻給虛無的供物》中冰沼紅司的死亡現場幾乎一模一樣!當然也有些細微的不同,比方說掉落在現場的紅色記號筆和小說中的紅球都無法對應,但即便如此,這一真一假兩起案件之間的相似點也實在太多,讓夜永咲無法不把它們聯系起來。

  他把這種猜想說出來之後,在場的眾人也都開始思考起來。何思遠一邊想著一邊頻頻點頭,還在他的紙上寫著什麼。全場唯一一個比較清閑的大概就是嶽子妍了,她可能壓根沒有看過那本書,剛才夜永咲詢問的時候她也沒有點頭。此時看著眾人都在沉思,只有她左顧右盼,不明白大家在想什麼,但現在又不好開口相問,臉上的表情稍稍有些鬱悶。

  “唔……確實。”

  在一番考量之後,何思遠終於抬起頭來。

  “如果這麼看的話,的確有可能是在模仿書中的情節。可惜的是,書中所寫的是紅司在接近他哥哥蒼司時不慎跌入水中而死——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那樣的犯罪方法在這裡是不可能實現的。也就是說,兇手僅僅是將現場佈置得一樣而已。但是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

  “會不會……可能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兇手只是一時興起,這也有可能吧?”常越男也說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很多‘童謠殺人案’裡面的兇手也並非是為了特定的意義而去那樣做的。也許兇手故意把現場佈置成和小說中一樣,就是為了找點兒樂子呢?”

  “等一下!”潘屹石突然叫道,“你們這些傢夥一個一個都圍著什麼‘模仿小說殺人’這樣的看法來說,那萬一這條想法根本就不對呢?”

  “但是……那個現場確實和小說裡的幾乎一樣……”林夕小聲說道。然而潘屹石卻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說的不是那個,而是第一個死者,也就是牛高大叔!”

  何思遠稍稍皺起眉頭。

  “什麼意思?”他問道。

  “你看啊,雖然你們說魏解語的死法和小說裡的一樣。但是牛高大叔呢?他可是直接被鐵鍬劈死的!《獻給虛無的供物》我也看過,那裡面無非就那麼幾種死法,除去那個冰沼紅司之外,還有中毒而死的……但就是沒有被鐵鍬劈死的,這又怎麼說?”

  潘屹石說得口沫橫飛。聽了他的駁論,何思遠又是點了點頭,說道:“嗯,這也有道理。為什麼兇手在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沒有採用小說裡的方式,而在第二次才用呢?雖然只是兇手一時心血來潮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或者說他第一次是因為沒有時間佈置現場,而第二次的時間卻很充裕。這的確可以算是一個疑點。”

  “不,其實,兇手在第一次也是使用了小說裡的殺人方式。”

  正在這時,夜永咲卻又說出了驚人之語。這一次,不等何思遠問他,他就先一步解釋起來:“我知道《獻給虛無的供物》裡面並沒有寫出牛高大叔那樣的死法,不過我要說的也並不是那本書。我也是剛剛想起來的,我們之前在淩晨不是討論過嗎?殺人的方式那麼多,為什麼兇手偏偏要選擇笨重的鐵鍬?現在我想明白了,他一定就是想要模仿小說來殺人。”

  “所以說,你想說哪本小說啊?”潘屹石用不屑的語氣說道,“用鐵鍬殺人的故事不少吧?隨便你找哪一本都行,不過那不就成了生搬硬套的推論了嗎?”

  “不,我想說的是《腦髓地獄》。”

  夜永咲說出了答案。

  “《腦髓地獄》也是四大推理奇書之一,和《獻給虛無的供物》排在一起,合情合理。而《腦髓地獄》之中,在治療場裡面,就有一個女人被鐵鍬劈開了腦袋而死,我不知道各位還記不記得,因為書中也並沒有著重描寫。”

  他雖然這麼說,但其實,那一個情節在原書中是提過好多次的。眾人原本沒有想到,但聽他這麼一說,記憶自然都浮出腦海,一個個露出了驚異和恍然的神情,只有嶽子妍仍舊用迷茫的表情看著他們。

  “說起來,好像是有那麼一個情節……”常越男用塗著指甲油的手指點點額頭,“唔……不過叫什麼來著?好像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我不記得了。”

  “是‘淺田志乃’。”

  一直低著頭悶不作聲的黃璃卻在這時抬起頭來,輕聲說出這個名字。夜永咲看了她一眼,有些驚訝於她那精確的記憶,就連說出這條推論的他自己都忘記那個名字了,卻沒想到有人還記得住。

  “好啦,那個女人叫什麼倒是無關緊要。”

  何思遠稍稍拍了一下桌子,看樣子他要發表看法了。夜永咲便直起身體,想要聽聽他有什麼高見。其餘人也都把視線轉了過去。而何思遠清了清嗓子,說道:

  “重要的是,如果這條推論成立的話,那也就代表著,兇手確實在利用小說中的情節來殺人。用殺死——誒,叫什麼來著?”

  “淺田志乃。”黃璃又答道。

  “哦,用《腦髓地獄》中殺死淺田志乃的方法殺了牛高大叔,現在看來,那把鐵鍬也不是兇手慌亂中丟下的,而是故意留給我們的線索。接著,他又用《獻給虛無的供物》裡冰沼紅司的死法佈置了魏解語的死亡現場。這樣,至少有一件事情已經很明晰了,那就是兇手絕對不是出於意外而殺人的!他是在有預謀的作案,想要一個一個謀殺掉我們!”

  何思遠最後一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夜永咲不覺渾身一顫,並且感覺到身旁的林夕也有點兒發抖。不過黃璃倒仍是古井無波地坐在那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個……”

  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夜永咲轉頭看過去,卻是一直都沒有出聲的嶽子妍終於耐不住要提問了。只聽她用細細的聲音說道:

  “……我沒有看過那什麼‘四大推理奇書’,不過既然只有四部,那不就代表著,兇手還要殺死兩個人嗎?”

  “啊?哦……哦,也許是的。”

  何思遠下意識答道。

  “現在已經用去了兩本,還剩下《匣中失樂》和《黑死館殺人事件》,如果兇手真要按照小說中的情節殺人的話,那麼剩下的兩名死者的死法也就應該是出自這兩本書裡的了。當然了,如果兇手真打算一直殺人的話,也有可能還會繼續採用其它小說中的殺人方式,不能掉以輕心。”

  “喂,你們又一直往這種方向考慮,萬一根本就不對呢?”

  說這話的又是潘屹石,他一副煩得要命的樣子。何思遠聽了他的話,臉色不禁沉了下來,不過還是冷冷地問道:“那你又有什麼見解?”

  一聽何思遠問起,潘屹石頓時來了精神。

  “吶,聽我說啊,既然談到了《獻給虛無的供物》,你們還記不記得,書裡的冰沼紅司本身也是一個推理小說迷,並且他還想要寫一本推理小說,其中有一個說法很有意思。就是‘A被B殺死,B被C殺死,C又被D殺死,最後反過來,D被A曾設下的一個陷阱殺死。’”

  他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而何思遠雖然對他那種表現不太高興,但還是認真地聽著,或許這也是他一種嚴謹的表現吧。聽完之後,他似乎理解了一樣,說道:

  “那麼你的意思就是,這兩起案件的兇手並不是同一個人。而殺死牛高大叔的就是魏解語?那麼魏解語的死呢?為什麼又有一個兇手要殺她?”

  “唔……也許是有人發現魏解語就是兇手,怕她再加害別人,所以先下手為強?誒,等等——”潘屹石說到一半,卻又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又興致勃勃地說道,“你們看,可不可能是這麼一種情況?魏解語殺了牛高大叔,從他那裡搜走了記號筆,然後她在洗浴間裡面自殺了。這樣密室的問題也就可以解決了,她是故意開大熱水來自殺的,有可能嗎?”

  “也就是說,那兩道紅痕是魏解語自己畫在身上的?”何思遠沉吟起來,“唔……以紅痕的位置來看,並非沒有可能。不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偷走牛高大叔的記號筆?又為什麼在自己身上留下印記?”

  “呃……可能她是良心發現,想要告訴我們她就是兇手,卻又羞於直接說出來,所以就用這種方法來給我們提示?”潘屹石猜測道。

  “怎麼可能?!”這次反駁的是常越男,她說道,“照你這麼說,她把自己的裸*體展示給我們看就不害羞了?再者說了,牛高大叔死的時候,她可是有不在場證明的!”

  “嘿!你還別說那個不在場證明!”潘屹石立刻就吵了起來,“要我說,我們淩晨討論不在場證明的時候明顯就有疏忽!”

  一聽這話,何思遠揚起了眉毛。

  “什麼疏忽?”他面色不善地問道。畢竟淩晨時分的討論都是由他來帶動的,若有哪裡疏忽了,倒應該算是他的責任了。

  潘屹石卻是毫不在意何思遠的樣子,有些興奮地說道:“吶,你們看。一開始下樓來的是何思遠、夜永咲和黃璃三個人,然後是林夕,再接著,肖大嬸就到樓上去把沒起床的人都叫醒了,對不對?但其實這裡有一個空隙!如果兇手殺死牛高大叔之後,藏在了哪裡,比如說樓梯下面。等到林夕下來之後,在肖大嬸上樓之前迅速跑回自己的房間,那不就沒人發現了?”

  “如果那樣的話,你自己不就也有嫌疑了嗎?”何思遠質問道。

  “啊?哦……這個——呃……”

  聽他這話,潘屹石一下子慌了手腳,他忙亂地瞪著眼睛爭辯著:“但是……但是我和牛叔無冤無仇,我沒必要殺他啊!”

  “誰知道呢?”常越男瞟了他一眼,“像你這麼小心眼的男人,難免不會因為一件小事動手殺人。”

  “你說誰小心眼?!你給我說清楚,你這女人!”

  “我就是說你啊!怎麼樣?!”

  眼看著這坐在一起的兩人大眼瞪小眼,氣勢洶洶地吵了起來,還大有擼袖子動手的趨勢,眾人頓時一片大亂。勸解的有之,冷眼旁觀的也有之。夜永咲看在眼裡,不由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兇案的可能性這麼多……到底,哪一種才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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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二十七節 分歧

  “我就是看你不順眼啊!怎麼樣?!我從一開始就看你不順眼了!每回都是你事兒最多,只會圍著女人轉,又愛瞎表現出風頭,巴不得別人能多看你一眼!真有事兒的時候你又嚇得縮進殼裡了!你不就只會落井下石和瞎摻和嗎?”

  常越男看樣子是真動了火氣。她雖然還坐在椅子上,但身體卻緊張地繃了起來,表現出一副隨時都可能站起來痛打潘屹石一通的氣勢。她的雙眼瞪得大大的,兩手叉腰,再加上那一頭短發,如果聲音再粗一點的話,說不定就真會被當成個男人了。不過即便是現在這樣,她也已經夠不好惹的了。

  “你……你這分明就是無理取鬧!”

  潘屹石雖然也是一肚子火氣,聲音喊得震天響,但是被常越男一通斥罵,卻是憋得說不出什麼辯解的話來。而常越男顯然沒打算就這麼放過他,嘴上還不停歇,又說道:

  “誰說你不會殺人的,你這種小心眼的男人最容易殺人了!對男人你是嫉妒,你嫉妒人家牛叔都娶妻生子了,你連個女朋友都找不著,所以你嫉妒!對女人你是得不到就想毀了,這裡根本就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多看你一眼!所以不管男人女人你都想殺,你就是個殺人犯!”

  “你!你——!”

  潘屹石氣得滿臉通紅。岳子妍夾在兩人中間,不住地說著:“你們別吵了,大家和和氣氣把話好好說不行嗎?”但是她的聲音又弱又細,正在爭吵中的兩人壓根就不理會。而夜永咲看看潘屹石,又看看常越男,暗自嘆了一口氣。雖然常越男說的潘屹石的那些缺點,他也沒覺得哪裡說錯了,但就這麼認定一個人是殺人犯也未免過分了些。只是看常越男這個樣子,他也不好上去勸解。

  女人生起氣來真是可怕……

  在這種時候,夜永咲居然還生出了這種念頭。轉而一想,又輕輕搖了搖頭。

  不,不對,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這麼可怕,常越男或許是個例外吧。但是黃璃可就基本沒對自己發過火,旁邊的林夕也是個溫柔的女孩子,難以想像她會有那樣生氣的時候。還有花音,花音就更是對自己好的不得了。雖然情侶之間偶爾也會有小摩擦,但是花音卻從來沒有對他發過大脾氣。她比較愛用的一招是偷偷抹眼淚,還偏巧總能讓夜永咲看到,面對那樣的她,夜永咲除了老老實實道歉祈求原諒之外,也是別無他法了。

  花音……

  想起女友那張俏麗可愛的面龐,夜永咲心裡先是一甜,接著卻又是一陣擔憂。他被困在洋館裡已經有兩天了,一直都沒法和花音聯系,不知道她要有多擔心呢。說不定現在已經在到處打電話詢問他的親友單位,尋找他的下落了吧?而且,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然回去——

  “啪啪!”

  震耳的敲擊聲把夜永咲從他的遐想中驚醒。他轉頭一看,卻是何思遠正在大力拍著桌子。他的臉上顯得怒氣沖沖的,正在瞪視著那邊吵起來的常越男和潘屹石兩人。這拍桌子的聲音不僅把夜永咲嚇得回過神來,正處於騷亂中的眾人也都安靜了下來,就連常越男和潘屹石他們也是,仿佛終於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失態似的,都慢慢地轉過身子,閉上了嘴巴。

  “吵什麼?還嫌不夠亂是吧?”

  何思遠的聲音,冷得如同要結冰一樣。盡管他說話慢悠悠的,而且聽起來相當平靜,卻給了眾人一種莫大的壓迫感。夜永咲敏銳地感覺到,何思遠發火了,這或許就是他生氣的表現。

  有那麼一瞬間,夜永咲看到潘屹石的嘴唇一動,似乎是不服氣地想要辯解。但卻僅僅是一顫,他並沒有出聲。

  “現在已經出了兩起命案,兇手——正像我們說過很多次的那樣,既有可能是藏在房子裡面的某個人,也有可能就在我們中間。如果說牛高大叔的死還是意外,那麼魏解語在封閉的房間內離奇死亡,這就足夠給我們敲響警鐘了吧?我知道你們心裡也害怕,你們肯定也有些慌神,但是如果我們自己人起了內訌,那反倒更稱了兇手的心意,你們說是不是?……依我看,眼下大家只能團結起來,合力找出兇手,比起無謂的爭吵,這反倒更有意義得多,你們覺得呢?”

  何思遠的聲音透露出一種疲態。夜永咲也有些可憐這個男人了,他感覺何思遠是真的看重這件事,想要找出兇手,不僅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也是為了替死去的兩人報仇。雖然拘謹,但比起圓滑的人來說,他卻更能為別人著想,也許他就是這樣的人。

  “說是這麼說,但是怎麼找啊?”潘屹石嘟噥著,“就算這麼討論,也不會有個結果吧?”

  常越男瞥了他一眼,但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找。”何思遠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看他稍顯痛苦的表情,可能是有些頭疼。不過沉吟片刻之後,他卻又說道:

  “對了,兇手之前是拿走了牛高大叔的紅色記號筆,然後又把它用到了殺死魏解語的現場佈置上,沒錯吧?我建議把牛高大叔和魏解語的東西都收起來,免得它們再被兇手利用。對了,魏解語那裡是不是有安眠藥?我記得她給過林夕,是不是?那東西得小心收好,不然萬一有人在我們喝水的時候下了安眠藥,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請放心,那兩位客人的東西都放在地下室裡。”

  一直沉默著站在袁靜身後的沈管家終於開口了。

  “在把屍體抬過去的時候,就順便把他們的東西一併放過去了。當然,在那之前有沒有少掉東西就不知道了。不過如果是安眠藥瓶的話,我倒是在她房間的桌子上看到了,也一併給她收到包裡去了。”

  “是嗎,那就好,辛苦您了。”何思遠客氣地說道,“我想我們也沒有誰知道魏解語包裡原本裝著什麼,現在再去檢查也沒有意義了。那麼這件事就暫且擱置吧。”

  “嘖……老子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到這兒來。大雪封山走不了不說,現在還攤上這種事兒!”潘屹石又嘟嘟囔囔地說起來,而且這一次,他話中的火氣也是相當大,“老子有沒有命活到走還難說呢。真是閑的陪你們討論這些有的沒的。”

  “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一個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卻是比剛才嶽子妍的聲音還要微弱幾分,並且隱隱帶著哭腔。眾人都把視線投了過去,卻見是坐在桌子一端的袁靜。她此時緊緊縮著身體,兩只手擋在臉上,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僅從聲音就可以判斷出,她此時究竟有多麼難受。

  “對不起,各位……要不是我、要不是我隨隨便便把你們邀請過來,還自以為是地舉辦什麼聚會,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了。牛叔和魏小姐也就不會遇害了……嗚……”

  袁靜趴在桌子上,把腦袋埋進臂彎裡,低聲抽泣起來。

  眾人又是一陣默然。良久,只聽得到袁靜的哭泣聲。夜永咲用有些同情和不忍的目光看了過去,他知道這個女孩一定是真的很傷心。原本只以為是會很開心的活動,但最後卻變成了這個樣子,不管是作為剛剛認識的朋友,還是作為宅邸的主人和活動的舉辦人,她都會非常難過吧?這麼說起來,從剛才起她就一聲不吭,就連潘屹石和常越男吵架的時候,她都不曾上去勸解一句,想來是一直在孤單地自責吧。

  不僅夜永咲,大家都在用各自莫名的眼神看著袁靜。就連潘屹石也是努了努嘴,沒打算再說什麼。畢竟讓一個小女生哭起來了,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心想必也不願意再說出什麼苛責的話語。

  “好啦,小靜,又不是你的錯。”

  常越男伸手過去,輕輕撫摸著袁靜的頭發,這樣溫和地說著。聲音纖細,和之前跟潘屹石吵架的那個常越男根本就是判若兩人,夜永咲都不得不懷疑起自己之前是不是看錯了。而林夕也趴在袁靜的身邊,在她的耳旁輕聲說了點什麼,夜永咲沒有聽見,但料想也是安慰的話語。片刻之後,袁靜微微抬起頭來,她的臉上還掛著淚痕,也因為哭泣而使得臉龐變得紅通通的。

  林夕遞過去一張紙巾,給袁靜稍稍擦了一下眼角未幹的淚水。這個小女孩虛弱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但是抽泣的聲音還是沒有停止。她說道:“對不起……嗚……我失態了……”

  看到她這個樣子,夜永咲在出於男人本能的心疼的同時,也稍微放心了一點。

  不過,就像淩晨一樣。袁靜身後的肖大嬸和沈管家一直都只是默然垂首站在那裡,一聲不吭,仿佛是兩具上了色的雕像一般,透著一股陰沉的氣息。就連袁靜哭泣的時候,他們都不曾說過一句安慰小姐的話語。看著面無表情的他們,夜永咲的脊背上突然湧起一陣惡寒,他覺得比起走廊上擺放的那些裝飾品,這兩人反倒更像是毫無生氣的死物。

  當然了,這種不禮貌的想法也只是在他腦中一閃而過。畢竟如果那兩人真的不是活人的話,黃璃早就應該告訴他了。應該只是他們的性格問題,也許他們也對眼下發生的事情充滿了不安,但卻只是以一種低姿態在觀望著吧。

  “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靜一點。”何思遠低聲說著,“現在我們不管是吵架還是哭,都沒有任何作用。我剛才也說過了,只有大家團結起來,依照兇手留下的線索,用我們的腦子把他找出來才行!兇手依照推理奇書來殺人,並且故意給我們留下線索,這就是在挑釁我們的能力!我還就不信了,我們這一群人又都不是傻子,難道還鬥不過他一個人不成?”

  夜永咲看出來了,何思遠雖然還能冷靜地這麼說,但他已經被逼出了火氣。兇殺案也好,大家互相之間的猜忌也好,都讓這個嚴謹的男人怒氣上湧。夜永咲也打算說點什麼鼓勵一下大家,但還沒等他開口,在場卻有一人突然站起身來,踢開椅子,向著餐廳的側門走去。

  “潘屹石,你上哪去?!”

  何思遠叫了起來。

  “回去睡覺!還用說嗎?!”潘屹石惡狠狠地回頭吼了一聲,“再跟你們這麼繞下去,老子非得精神崩潰不可!反正那什麼兇手也就藏在你們中間吧?說不定過會兒老子稍一愣神,就被你們某個人給害了!回屋倒還安全點兒!”

  “但是……魏解語她也是在屋裡遇害了啊……”嶽子妍小聲提醒他。

  “老子既沒有心臟病,也沒她那麼笨!”潘屹石不屑地說道,“老子還就不信了,誰能進屋來弄死老子?來了就讓他試試!”

  “讓他走!”常越男氣憤地喊道,“他被兇手殺了最好!……不對,他根本就是那個兇手,怕咱們抓住他的狐貍尾巴才逃走的!”

  “老子要是兇手,第一個就來弄死你這臭女人!”

  潘屹石指著常越男吼道:“你們不就是喜歡在那什麼‘推理奇書’上面繞來繞去嗎?老子要是兇手,下一個就用《匣中失樂》裡面那個曳間的死法,拿匕首捅死你!”

  說完這句話,他氣哼哼地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常越男在他背後大喊著:“有本事你就來啊!”但是他也沒有理會。直到聽到“噔噔”的上樓聲音,常越男才又憤憤地唾了一口,罵道:“這殺人犯!混賬男人!”

  沒有人接話,就連何思遠也是。他把那支筆放在手裡轉動著,用憂鬱的眼神看著它,眼裡透出一種深深的挫折感。

  夜永咲憂心忡忡地環視著桌子,眼下的狀況讓他更為擔心了。在死去兩人的現在,眾人之間就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萬一再有兇殺案發生的話,還不一定會變成什麼樣呢。

  他有些頭痛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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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二十八節 幕間:靈異乍現

  第二天早晨,當夜永咲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帶著些許希冀用胳膊撐起身體,朝著窗外看了一眼,但是——

  夜永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沒有,大雪仍然沒有停止,而這都已經是第三天了。雪是從兩天前的中午開始降臨的,那麼,再過三四個小時,就是整整四十八小時了。

  夜永咲這輩子見過的雪加起來恐怕都沒有這次多——雖然他一直悶在屋子裡面,對於窗外真正的冰天雪地也沒有窺探的機會。他以前只聽說過某地連續下了好幾天的大雪,但心裡卻沒有半分真實感,有時甚至還會有一點羨慕,因為他也想感受一下,那在程都幾乎沒有機會見到的雪的美麗姿態。而如今,他終於有這樣的機會了,卻是在這種催命的環境下,他又不由得憎厭起來。有時候他自己這麼想著,也會覺得自己真是個難伺候的人。

  看了一下時間,上午八點多,比他正常的起床時間還要早上一些,再過二十分鐘就應該下去吃飯了。夜永咲掀起被子,抓著他的裡衫胡亂往頭上套去。然後跳下床去,穿好鞋襪。他決定先去樓下餐桌旁等著。盡管在冬日睡一個懶覺是再舒服不過的事情,但在這種環境下,還是時時警惕,去和大家待在一起比較好吧。

  昨夜,他是在自己的屋裡,自己的床鋪上睡的。不僅是他,所有人都應該是這樣。事實上,在潘屹石走後不久,大家也都離開了餐廳,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雖然對潘屹石的態度很不爽,但他說的話還是有一些道理的。盡管魏解語在自己的房間裡被殺死了,但她本身的心臟病卻是一個很大的誘因,而按照何思遠的推論,除了從外部用某種方法進行殺人之外,兇手要想進入上鎖的房間是不可能的。那麼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面,確實要比和不知道是誰的殺人兇手坐在一起好得多。

  不過,即便如此,內心的恐慌卻是無法消除的。夜永咲也忘記了自己直到淩晨幾點才睡著,在黑暗中,他就那樣愣愣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思考著迄今為止發生的事件。但他既不是員警,也不是偵探,雖然他的小說中也出現過一些推理的內容,但那卻對眼下的情況完全派不上用場。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與其指望自己,還不如去指望何思遠或者黃璃。

  早餐的時候,眾人倒是都到齊了。不過,夜永咲本以為潘屹石和常越男會分開來坐,倒沒想到他們仍然坐在一起,只是身體都有意無意地往反方向偏著,夾菜也只在一邊,似乎不願意和對方對上視線一般。夜永咲也明白一點他們的心思,恐怕是覺得若是坐到一邊去,難免會被人認為是在躲著另一個人。而且餐桌邊空著的也只有死去的牛高大叔和常越男那兩個位置,要坐到死者的位置上,且不說別人,夜永咲自己也會有些不安心的感覺。

  不過,整個早餐時間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疲憊的神情,何思遠眼睛上的黑眼眶雖然被眼鏡擋著,不甚明顯,但是仔細看的話還是藏不住的,恐怕這個男人整整一夜都在思索吧。而潘屹石的臉色則是陰沉得很,活像是有人欠了他幾百萬似的。但經過了昨晚的事情,他自己也應該明白所有人對他的看法都不好,露出這樣的表情也是理所當然。幾個女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擔憂的神色,不過黃璃卻是例外。她仍舊用平淡的表情小口小口地進食,仿佛對什麼事情都毫不在意一般。

  早餐過後,眾人都很快各自返回了房間。夜永咲也一樣,但是他現在卻連讀書的興趣都沒有了,只是看了看桌上放著的那本《活屍之死》,心裡也有些毛毛的。

  “不過……如果真能像書裡面那樣,讓死掉的人也重新蘇醒過來,指認兇手倒是會簡單得多。”

  夜永咲不由得冒出了這樣的念頭。當然,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過說到讓死人復活——

  對了,對了。夜永咲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他想起自己第一天看的斯蒂芬•金的那本《寵物公墓*》還沒看完呢。當時因為要去吃晚飯,他就把書放在書房的桌子上了。但是昨天去拿這本《活屍之死》的時候,卻把那本書給忘記了,難怪他心裡總有種好像有什麼事情沒做完的感覺。

  (注:《寵物公墓》中也涉及復活的情節。)

  反正即便是坐在這裡,他也沒什麼事情好做,不如索性就去外面溜達溜達,到書房走一趟,把那本小說也拿過來好了。夜永咲這麼想著。雖然現在這種危險的狀況下,出門並不是多麼慎重的行為,但即便在房間裡待著也已經不安全了。夜永咲這樣想著,便離開了房間。

  離下午兩點鐘的午餐時間還早著呢。走廊上靜悄悄的,夜永咲也不由得放輕了腳步,就像昨天一樣。而當他一路走到書房的時候,推開門一看,卻又驚訝地發現,已經有人等在那裡了。

  只不過,今天坐在那張桌旁的並不是林夕,而是房子的主人袁靜。她倒是警覺得很,夜永咲剛一開門,她就立刻抬起頭來,警惕地望向這邊。夜永咲趕緊打了個招呼:

  “喲,袁靜小姐,你在啊。”

  “夜先生。”

  袁靜見到是他,稍稍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淺淺的禮貌微笑。而夜永咲緩步走了過去,看到她的手裡正拿著一本書,似乎是研究推理學的。

  “只是隨便看看而已……”

  發現他注意到這本書,袁靜便輕聲解釋道:“因為……我也想幫何思遠先生,還有幫大家出一份力。”

  “你……”夜永咲欲言又止。他原本想說的是:這並不是需要你來承擔的事情,畢竟比起你來,我們都更老成得多。但是話到口邊,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縱使他這麼認為,那也只是他個人的想法而已,這個少女既然是房子的主人,那麼這些事情她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幹係,絕不可能因為他一句話就置身事外。因此這樣說的話,反倒有一種頤指氣使的感覺。

  然而袁靜卻像是看穿了夜永咲的心思似的。只聽她苦笑一聲,這麼說道:

  “我啊……真是個笨蛋。總是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在那邊評論來評論去的,就好像大家的文章只要按照我的想法來修改就會變得更好一樣。這書房裡面的推理文學作品,我幾乎全部都看過,也因此自以為也是個推理行家。但那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我既不瞭解別人,也不瞭解身邊的人;既不瞭解外界,甚至連這座雪原洋館都不甚瞭解。你和何思遠先生他們討論兇案的時候,我只能坐在一邊聽著,卻完全幫不上忙。因為每一次,我的腦子裡都是混亂一片,從書裡學來的那些推理方法根本一點都派不上用場。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麼無知……”

  夜永咲站在那裡,聽著少女的自白,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他不瞭解,自然也就無從安慰。雖然有些心疼這個可憐的少女,但是眼下,除了沉默以外,他什麼都做不到。

  而少女還在繼續說著:

  “……還記得嗎?前天在書房的時候,我對你們說‘很期待在這裡發生殺人事件’。但那只是我的傻瓜想法而已,直到牛高大叔真的出事之後,我才感覺好後悔。有時我甚至會想,說不定就是因為我說出了那種渾話,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

  “別開玩笑了!”夜永咲看著泫然欲泣的少女,覺得自己要是再不說點什麼就實在枉為一個男人了,“那種話怎麼能當真呢?你不是有意說的,你也只是覺得好玩而已吧?不要擅自把它和之後的事情聯系起來,如果兇手想要殺人的話,即便你不那麼說,他也會動手的!沒有人會因為那種事情責怪你,不要總把壞事往自己身上攬。我們肯定能解決這些事情,大家肯定會沒事的,相信我,好嗎?”

  聽了他的話,袁靜抿起嘴角,稍稍笑了一下。

  “夜先生,你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哦?哦……哈,我自己倒是沒什麼自覺。”

  夜永咲不由得放鬆了一些。他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別在意,就算是別人,肯定也會這麼說的。只要你打起精神來就好。就像何思遠說的,現在這種狀態下,我們只有團結才能渡過難關。千萬不要消沉,懂嗎?”

  袁靜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問道:

  “您是來這裡看書的嗎?”

  “啊?哦,不是的。”夜永咲這才想起來自己來到此處的目的,說道,“之前我在這裡看過《寵物公墓》,但是沒有看完。所以想來找找,我記得放在桌子上了。”

  他說著,往桌子上瞄了一眼,卻是沒有發現原本應該放在那裡的小說,不由得“咦”了一聲。

  “《寵物公墓》?”袁靜歪了歪頭,卻是說道,“那本書的話,好像之前被林夕小姐拿走了。”

  “林夕?”

  “對,就在剛才,她過來書房一趟,剛好和我遇上。她說是你給她推薦的那本書看完了,又不知道看什麼好,就乾脆把你之前看的書拿走了。她應該不知道你還沒看完吧,不如你去找她問問?”袁靜提議道。

  “這樣啊,好的,我知道了。”

  和袁靜道別之後,夜永咲離開書房,沿著來時的方嚮往樓上走去,沒多久就回到了二樓走廊。他走到林夕的房間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剛要出聲喊她,卻沒想到那扇門居然緩緩地打開了!

  她沒鎖門?!

  夜永咲吃了一驚。他伸手把門推開,耳旁便傳來“嘩嘩”的水聲,似乎是從洗浴間裡傳出來的。夜永咲轉頭看去,卻是一眼就瞄見了林夕的身影,她果然在洗浴間裡面。

  “林夕!”夜永咲叫道。

  “誒?!”林夕慌張地看了過來,待到看清是夜永咲,她才鬆了口氣。

  “什麼啊,你又嚇了我一跳。”她笑著抱怨起來,“我一看有人進來了,還以為是兇手闖進來了呢!”

  “是你沒有鎖好門啊!”夜永咲提醒道。

  林夕稍稍露出驚訝的表情。

  “誒?哦……對了,剛才從書房回來就忘記鎖門了,還好還好,沒出什麼事情。你來是做什麼呢?”

  夜永咲在門口站定,解釋道:“是袁靜告訴我,你把那本《寵物公墓》拿走了。那本書我還沒有看完,所以找你來問問。”

  “哦,那本書就放在我的床上!”林夕說道,“不好意思。昨天你去拿書的時候拿的是另一本書吧?我還以為《寵物公墓》你已經看完了呢。你拿走吧,我暫時忙著,也沒有時間看。”

  “好的。”夜永咲點了點頭。林夕說“忙著”,她似乎在清理著什麼,夜永咲好奇地探頭看了看,順口問道:“你在做什麼呢?”

  林夕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下,只是回答道:“不好意思,我的娃娃之前不小心弄臟了,我正在幫她清理。”

  確實,林夕的兩手之間放著她視若珍寶的那個小小的人形,人形的手臂上似乎有些污痕。發現夜永咲的目光,林夕稍稍用手遮擋了一下,抱歉地笑道:“好了別看了,娃娃不乾淨的時候還是不要讓別人看到比較好,等我把她打扮漂亮了,再讓你看看好不好?”

  “啊,沒事沒事,是我失禮了。”夜永咲苦笑著退了出去。林夕這個“娃媽”果然是把娃娃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沾了點污痕就不願意讓他看到。他只好離開洗浴間,走到林夕的床邊,伸手把那本《寵物公墓》拿起來。回過頭來的時候,卻意外地在床的對面發現了一座小半身石膏像。

  “誒……”夜永咲打量著那座石膏像,問道,“林夕,你房間裡這座石膏像,是從一開始就放在這裡了嗎?是不是每個房間都有?”

  他想起昨晚到魏解語的房間去的時候,好像那裡有一座半身雕像。

  “嗯?是呀!”林夕在洗浴間裡大聲回答道,“一開始就有了哦!至於是不是每個房間都有……我之前好像瞄到嶽子妍的房間裡有一個半身雕像,別人的房間就不知道了。怎麼?你那裡沒有嗎?”

  “哦,不是,我那也有一個,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夜永咲這麼說道,卻在心里加了一句:只不過我那裡的是個人偶。

  離開林夕的房間,順手幫她把門關上。夜永咲拿著那本《寵物公墓》走在走廊上,心裡卻總有點不對勁的感覺。

  是怎麼回事呢?他心裡想著。每一個人的房間裡都有雕像或者石膏像,偏偏我的房間一開始是空的,而那天晚上我回去的時候,人偶才突然出現在房間裡面。難道是因為一開始遺漏了,所以給他補上一個人偶?但是這種裝飾有特意去放置的必要嗎?就算房間裡沒有那個人偶,夜永咲也不會感覺有絲毫不妥,倒不如說,因為那個人偶長得太像真人,這兩天反倒是嚇了他不少次。

  “永咲。”

  一個稍有些冷淡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夜永咲趕緊回頭。但即便不用眼睛看,他也清楚地知道喊他的是誰。不管是聲音還是叫他的方式都那麼熟悉。

  “黃璃,怎麼了?”

  當然,站在門口朝他招手的正是黃璃。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的樣子,雖然面無表情,但夜永咲還是從她的目光中發現了一些端倪。剛好他也想確認一下,黃璃的房間裡有沒有雕像之類的,便點點頭走了過去,跟著黃璃進了她的房間。

  果然,黃璃的房間裡面放置著一個像是海盜船長一樣的半身雕像,海盜的鬍子雕刻得極為精巧,夜永咲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而黃璃則是坐到床上,出聲說道:

  “我看到你從林夕的房間走出來。”

  “只是去拿本書而已。”夜永咲揚了揚手裡的《寵物公墓》,沒好氣地說,“你又不是我女朋友,這種事也要管啊?”

  “也就是說,如果我管了你,就是你的女朋友咯?”黃璃狡黠地眨了眨眼。

  “才沒那種邏輯!”

  黃璃很少會這樣耍弄他,不過有時候,她也會用她自己的方式開開玩笑,夜永咲現在也已經習慣了。

  不過,黃璃叫他來應該不是為了說這種事情。夜永咲心裡也清楚,故而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果然,黃璃輕輕點了點頭。

  夜永咲也坐在床邊,打算聽聽黃璃要說什麼。結果,黃璃的下一句話卻是讓他大吃一驚。

  “我昨天就該告訴你的。”黃璃用稍有些沉重的語氣說道,“事實上,昨天在魏解語的房間——特別是她出事的那個洗浴間裡面,我發現了……有靈異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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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十 雪原洋館 第二十九節 絕美的人形

  “靈異……”

  夜永咲瞇起了眼睛。

  “沒錯。”黃璃很肯定地答道,“當我進入洗浴間的那一瞬間就感覺到了,那裡縈繞著很淡的靈異氣息。”

  “是這座宅邸的靈異嗎?”夜永咲又問道。

  而黃璃卻是搖了搖頭。

  “不。”她說道,“問題就在這裡,那種氣息和宅邸本身的靈異有著相似的地方,但又不完全相同。打個比方,同一種靈異——就比如說對某人下咒,不同的人下咒,哪怕用的是同一種咒術,所產生的靈異也不盡相同,就是這麼一種感覺。”

  “也就是說……這座宅子裡面有兩種靈異嘍?”夜永咲並沒有完全聽懂,不過他還是認真思考起來,“第一次,兇手殺死牛高大叔的時候,你什麼都沒有感覺到;而這一次,魏解語死掉的時候,卻有靈異攪在其中。那麼也就是說,是靈異殺死了魏解語?難不成真的像潘屹石所說的那樣,是魏解語殺死了牛高大叔,然後大叔的鬼魂去向她復仇了?”

  “不,我想不是的。”

  黃璃搖了搖頭,她說道:“首先,那種靈異是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感覺,既不像是鬼魂,也不是有人對她下咒,具體是什麼,我也無法判斷。一開始我也以為是宅邸本身的靈異,但是兩者之間有著非常細微的不同。不過我既然對這種靈異不甚瞭解,所以也說不上哪裡不同。但魏解語也未必就是被靈異殺死的,我只是說有著靈異的存在,僅此而已。”

  “我瞭解了。”

  夜永咲聳了聳肩。雖然對於黃璃這樣的說法感到有些遺憾,但比起什麼都發現不了的他,至少黃璃還看出了一些東西。而現在,想到兇手不僅是在作案,更有可能是在利用靈異殺人,他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僅僅是一個殺人犯就不好對付了,更何況還有著這種神秘力量的參與。

  只可惜,他也沒辦法把瞭解到的事情說出去,讓別人提高警惕。雖然他是個寫靈異小說的,但是這裡的很多人應該都是無神論者,如果他說出了這麼荒謬的事情,恐怕大家都會以為他是被兇殺案嚇得精神不正常了。

  想到眾人現在的狀態,夜永咲又是嘆了一口氣。

  “唉,黃璃。”他輕喚一聲,“明明大家都是剛剛在這裡認識的,互相之間應該沒有仇怨才對,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呢?為什麼會有人想要殺人呢?”

  “一定要有仇怨才能殺人嗎?”

  黃璃淡然地說道。

  “利益、心態……決定一個人行為的因素有很多種,並不一定是必須要有矛盾才會做這種事情的。不管是那個樂天派的大叔還是魏解語,你覺得他們像是會和人結怨的嗎?至少我看來不像。也許兇手就是在隨便殺人,也或許是按照某種特定的順序,比如說——嗯,以餐桌的坐序,那個大叔是第一個,解語是第二個,然後麼……啊呀,那我不就是第三個?”

  “不要胡說啊!”

  盡管黃璃是在開玩笑,夜永咲卻是一下子緊張起來,連忙出聲制止她說下去。黃璃倒是閉了口,只是笑瞇瞇地看著夜永咲。

  “你很擔心我?”

  “那不是當然的嗎?我們也是朋友吧?”夜永咲說道,“不要隨隨便便說這麼不吉利的話,說的人可能覺得無所謂,但是聽的人可是會很擔心的!好了,我也回去休息了,不用送了。”

  他看黃璃似乎沒有再說什麼的意思了,便站起身來。黃璃也沒有留他的意思。他開門走了出去,身後傳來黃璃鎖門的聲音。

  靈異嗎?這可真是……

  夜永咲的房間就在幾米之外。他一邊考慮著,一邊緩緩地向自己的屋子走去。雖然一開始來到這座洋館時,黃璃就曾經提起過這裡的靈異,但她當時說並沒有威脅。而後來,自己雖然也見過一些比較奇怪的事情,比如說午餐時頭頂突然響起的女人尖叫聲,比如說走廊上消失的人偶和自己房間突然多出的人偶,還有二樓通往三樓那條樓梯間上的奇怪動靜,所有那些——

  夜永咲突然怔住了。

  他的目光越過這條客房的走廊,掠過了二樓通往一樓的樓梯,向著不遠之處看去。那裡是黑暗與光明的交界點,也就是燈光被隔斷的地方。他還記得在第一天到洋館裡來時,他曾經在拐角處聽到了異響,而由於袁靜的阻攔,他只得帶著疑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而現在——

  “沙……沙……”

  盡管隔了好幾米,夜永咲的耳朵裡還是傳入了一個細微的動靜,這聲音讓他的肌肉立刻如同被寒風吹過一樣繃緊了,不由自主地發了一下抖!

  那是什麼聲音?

  “沙……沙……”

  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那裡。整個二樓都是燈火通明,但惟獨那一小片地方沒有燈光。而這不詳且神秘的聲音恰恰就是在那裡響起,夜永咲“咕嚕”一聲動了一下喉頭,他再一次想起了《咒怨》裡面拖著身體在樓梯上面爬動的女鬼。不過,他的腳下居然緩緩動了起來,朝著那發出聲音的樓梯間走了過去。

  “沙……沙……”

  那聲音還在繼續。夜永咲刻意控制著自己的腳步聲,幾乎一點動靜都沒發出來。他打算只是過去看一眼——沒錯,看一眼就走!他知道,如果那裡真的存在著某種靈異的話,如果被發現了,只怕就不是道個歉可以解決的事情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被好奇心催動著,慢慢地走過了布滿光亮的地方,靠近了那個拐角。

  夜永咲緩緩地探頭。

  雖然是處於黑暗之中的樓梯,但夜永咲還是勉強看清了。樓梯的結構和一樓通往二樓的類似,只不過一在明一在暗而已。夜永咲的目光一點一點上移,直到最後,他看到三樓的樓梯口——

  呃——!

  夜永咲這一聲哽在了嗓子裡,卻是差點發出聲音來!他瞪大了眼睛,趕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叫了出來。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看到了,黑洞洞的樓梯口,卻有一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怎麼回事?夜永咲把背部靠在轉角的地方,慌亂地想著。真的有鬼?或者說,袁靜其實就是個養鬼的女人?就像某些小說裡寫的那樣,她把屍鬼藏在樓上,並且邀請客人到家裡來,留他們住宿,再讓鬼魂吃掉他們?可是黃璃明明說那種靈異不是鬼魂的氣息啊!那剛才自己看到的又是什麼?

  夜永咲禁不住再次探頭。但是這一次,那裡卻只剩下一片黑暗,什麼也沒有了。

  藏起來了?還是自己看錯了?

  夜永咲不由得犯了嘀咕。

  確實,剛才他只是瞟了一眼,一瞬間的情況下,就算說是看錯了也有可能,就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現在,他站到了樓梯口,猶疑著向上張望著。

  能上去嗎?袁靜可是告誡過他們的:三樓是私人區域。如果他真的偷偷跑上去,哪怕沒有撞鬼,而是看到了別的什麼隱私的話,也難說房子的主人袁靜會不會大發雷霆。不過麼……

  夜永咲回頭看了看。他記得剛才袁靜還在書房裡面看書,自己出來的時候,她還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應該沒那麼快回來吧?

  想到這裡,夜永咲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點了點頭,他定一定神,稍一咬牙,便將一隻腳放上了樓梯!

  這裡的樓梯倒不是木頭的,踩上去也不會嘎吱作響,而且也沒有地毯。夜永咲有些疑惑地想著:那他之前聽到的“沙沙”聲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地面上拖動什麼一樣。難道說有人在從樓梯間往上面搬東西?

  不由得他多想,盡管走得很慢,但是這條樓梯本來也就短些。他現在已經站到了三樓的樓梯口,右面是墻壁,而左邊……走廊上並沒有燈光,他瞇起眼睛仔細看了看,發現左邊有兩扇門。

  第一扇門離樓梯口比較近。夜永咲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但那扇門是關著的,而夜永咲擰了擰門把,球形鎖發出“哢”的聲響,是已經鎖上了,看樣子這一間屋子是進不去的。夜永咲只好把目光投向另一間,不過令他驚奇的是,另一間屋子居然只是半掩著門。而他走到門口,輕巧地把手伸了過去——

  “唔……”

  他的手放在門上,卻有些猶豫了。

  應該看嗎?但即便站在走廊上還不算什麼,如果推開門的話,就相當於真的觸碰到袁靜的隱私了吧?他知道居里夫人曾說過“好奇心是學者的第一美德”,但可惜他不是學者,而且他知道居里夫人的研究最終害得她得了白血病。現在他想到了另一句話,即“好奇心是人類的天敵”。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此言正確的幾率很可能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但是……都已經走到這裡了……

  夜永咲的心裡在掙紮著。他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做才好,如果現在退去,說不定還來得及,而如果打開了這扇門,真的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他可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不,只看一眼的話,只稍微看一眼——

  夜永咲再一次咬了咬牙。他的手上微微用力,將那扇半掩著的門推開一點點。然後透過那一點小縫望了進去……

  “哇哦……”

  看清楚裡面的剎那,夜永咲情不自禁地輕呼一聲。接著他又把門打開一點,這一次,他把腦袋探了進去。

  “哇……真厲害……”

  他大睜著眼睛環顧著整個屋子,這樣輕聲嘆道。

  整個屋子裡就像是一間作坊一樣,而且還不是普通的作坊。這間屋子好大,裡面有雕像,有石膏像,有盔甲,還有人偶——就和夜永咲屋子裡的那種差不多,帶著球形的關節。雕像和石膏像都是半身的,而盔甲則是全身的。人偶倒是有兩種,全身高約一米五的有之,僅有從頭到大腿根部的半身人偶也有。夜永咲不自覺地從外面溜了進來,走在雕像和人偶的群落中,在黑暗中欣賞著這些藝術品。

  它們一個一個都栩栩如生,如果不是之前已經見慣了的話,真要讓這一幕突然出現在夜永咲眼前,他說不定還會以為自己闖進了某個黑色聚會。這實在是太精緻了,夜永咲在裡面隨處走著,左顧右盼,目不暇接,就連呼吸都要忘記了。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目光一動,突然發現在靠墻的某個位置,有一頂占據了墻角的大紗帳。

  那裡是……

  反正都已經走到這裡了,夜永咲也不再有什麼顧忌。他踏著輕緩的步子走過去,稍稍撩起紗帳一角,向著裡面看去。

  首先入眼的是一張雙人床鋪,雖然看上去很高級,但也和這座洋館相配,倒是沒什麼稀奇的。不過緊接著,當夜永咲視線下移的時候——

  他呆住了。

  並不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倒不如說,恰恰相反。

  在床腳的位置,擺放著一具少女人偶。不,也許是一具雕像,因為夜永咲並沒有看到她的球形關節,不過他又想到,人偶也並不全是有著球形關節的。而且比起雕像來,這種瑩潤的色彩,透著人類肌膚的光澤,倒更像是人偶多一些。

  那是一具只有半身的人偶。

  只有半身,從大腿根部開始,雖然看得出分開的形狀,但那以下的部位卻是全都消失了,仿佛被人一刀劈開了一樣。那人偶靜靜地微笑著,目光投向紗帳被掀開的地方,也就是直視著夜永咲的方向,她的眼睛也像真人一樣靈動。她的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紗裙,也僅僅只到大腿根部,但是——

  夜永咲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她太美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美是他拙劣的文筆和唇舌無論如何都寫不下、說不出的。那樣的皮膚他見過,那樣的長發他見過,那樣的眼睛、那樣的眉毛、那樣的嘴唇……所有那些他都曾經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中見過類似的替代品。但是當它們全部組合到一起之時,夜永咲感覺到自己的時間已經停止了,因那種美是足以讓人窒息的。即便讓他拋棄自己在世為人原本所擁有的一切去拜服在這種美麗之下,他說不定都會給出贊同的答案。

  他已經呆然地站立在那裡了,但這是錯覺,事實上,他正在以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腳步,一點一點地接近那裡。而如果他在此時還能夠思考的話,或許正在想著合適的形容吧。

  正像牛高大叔所說:這是文學的本能。

  而現在,這種本能正在他的腦中製造著一個又一個的詞匯。什麼“無與倫比”、“美妙絕倫”……所有那些華麗的辭藻像開閘泄水一樣往他的嘴邊翻湧著,但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因為那些空虛的文字在這種美麗之前實在單調得過分。他想起了一句話:真正的美是無法用語言和文字來表達的。在過去,他雖然沒有對此嗤之以鼻,但作為一個文學工作者的驕傲也使得他從來沒有認同過。而直到此時,他才終於發現自己是何等的愚昧!

  那例子就存在於他眼前,將他曾經引以為傲的文字踩在腳下,一遍又一遍地踐踏著,貶斥的一文不值。他所有的自尊和傲氣在這一刻被吹得蕩然無存,但奇怪的是,他卻沒有絲毫後悔或者嫉妒的感情,即便是那樣的情感,在這樣的美麗之前也是毫無價值的。如果硬要說的話,此刻他的心中,除了對於眼前之物的震撼之外,就只有悲哀了。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這美麗僅僅屬於這座洋館,與他,與外界,與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毫無關聯。

  他終於走到了那座少女的半身人偶前,蹲坐下去。由於人形的面部是朝向他的,那雙眼睛仿佛具有靈性一般注視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產生了一種幻覺:這人偶在打量他。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那是在他如同耳語一般喃喃出那句話之後:

  “真美啊……就像是真的一樣……”

  聽了這句話,人偶向他眨眨眼睛,嘴角勾出一個動人的微笑:

  “啊啦,真是謝謝您的稱贊了。”

  “呃——!?”

  夜永咲原本蹲著的身體如同彈簧一樣向後飛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那已經改變了表情的人形,驚慌地動著嘴巴:

  “誒?!活、活的?!”

  人偶並沒有在意他詫異的反應,而是保持著那樣的微笑姿態,只是稍微歪了一下腦袋,用柔和的聲音說道:

  “是活的哦……嗯,可能這麼說有點怪,是吧?不過,從一開始就是活的哦。”

  在夜永咲驚訝的目光之中,她輕輕咳嗽一下,對他露出一個端莊的笑容。

  “你好,您是袁靜的朋友吧?我名叫袁亞希子,要說身份的話……”

  她頓了一下,用有些羞澀的表情說道:

  “我是袁靜的母親,也是這座雪原洋館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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