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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百鬼夜行 第十一節 女屍

  這個女人走路一步三搖,卻不是像古時小說裡面寫的媚人姿態,反倒像是腿上缺一根骨頭似的。一個女人怎麼能喝成這樣?鐘天在心裡暗暗想著,能讓女人喝醉酒的原因也不多,要麼是為情所困,要麼就是生性放蕩。他不禁搖了搖頭,嘀咕道:“唉,世道亂了……”

  真不知道他有什麼資格說這話。

  眼看著這女人已經走到了小巷子前面,四下無人,正是絕好的時機!鐘天一個箭步竄了出去,讓她連發出尖叫的聲音都沒有,一手勒住她的脖子,另一手拿刀子對準她的喉嚨,就這麼把她拽進了小巷子。又往外面看了一下,沒人注意到。於是他放心下來,對著眼前的女人惡狠狠地吼道:“不許叫,把錢都拿出來!”

  令他意外的是,眼前的女人卻並沒有一丁點兒反抗的意思,他感覺她整個身體都硬邦邦的,就好像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肉塊一樣。不僅如此,他手上拿著的那把刀子明明應該是對準了她的喉嚨,現在卻好像有什麼卡在中間。勒住她脖子的左手也是,總感覺觸碰到了什麼黏黏糊糊的噁心東西。再聯想到這女人喝了酒……

  嗚哇!她不會是吐出來了吧?!

  一想到這裡,鐘天趕緊松開手,一把把她推到地上,皺著臉把手臂在褲子上磨蹭兩下。他正要大罵,卻突然發現一絲不對勁……

  他把她丟在地上,那一下好像摔得也不輕,但她卻連叫喚一聲都沒有。剛才也是,一丁點兒聲音都沒發出來,難道是突然碰到搶劫嚇暈過去了?他有些疑惑地低頭看向那個女人,這一眼看清了之後,他嚇得差點慘叫起來!

  “呃——”

  這個女人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一樣的顏色,兩只眼睛嚇人地瞪著,就像是要從眼眶中脫出來一般!還有她的舌頭,長長地往外伸著,如同電視裡面演過的白無常!這哪裡像個活人啊?!

  難不成自己剛才用力用大了,把她勒死了?

  鐘天恐懼地想著。不會吧,原本自己只是搶劫而已,而且最多也只搶個兩三百塊錢,沒搶過大票啊!現在卻弄死了一個人,這下可慘了!這又不好處理屍體,萬一被發現了,自己非得被判死刑不可!

  不……不可能是我幹的吧?剛才明明沒使那麼大力氣啊。他緊張地咬著左手的大拇指,驚恐地看著地上的那具屍體。但是就算說不是他幹的,且不說別人信不信,他自己都不信啊!剛才他可是看著這個女人從路那邊過來,當時她還好好地走路呢,雖說喝醉了,但至少還是個活人!而被他勒了這麼一下,現在就變成這樣了,不管怎麼看都是他幹的啊!

  會……會不會是在裝死?

  鐘天突然產生了這樣的疑惑。

  對,對,很有可能是怕被自己搶劫,所以裝死來嚇唬自己。那樣的話,肯定還有心跳的!雖然那長長伸出的舌頭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人類能做到的,但是他還是努力說服自己:說不定這個女人天賦異稟呢?總而言之,還是先試試她有沒有心跳再說。

  他強忍著噁心和恐懼,就這麼趴下身體,趴到女人的胸口上,側著頭聽了起來。

  ……聽不到。

  事實上,從一開始他趴下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這女人的身體都已經僵硬了,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兒像一個活人,現在連心跳都沒有,更加讓他斷定了這一點!

  這下可真是闖了大禍了!

  他直起身體,盡量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不論如何,對於一個初次殺人——而且還是不小心殺了人的青年來說,這打擊都實在太過頭了!

  但是,他在驚慌失措地想著辦法的時候,卻突然皺起了眉頭。

  不對呀!

  他再次伸手摸上了女人的身體。

  僵硬的,確實是已經僵硬了的冰冷的屍體,但正因為如此——

  怎麼可能呢?

  他疑惑地想著。

  他雖然學習不怎麼好,但一些基本的常識還是知道的。除了凍死的人之外,沒有哪個死人的屍體會在死掉的瞬間就僵硬的吧?小說裡面不是也常有“因為才死去不久,所以屍體上還殘留著一些暖意”這樣的說法嗎?不管怎麼說,身體都已經僵硬了,說明這個人應該已經死掉了很久才對……但那也說不通啊!他剛剛還看見這個女人是自己走過來的呢!一個死人怎麼能走路呢?

  鐘天的大腦已經徹底混亂了。他一手緊張地拍打著自己的頭部,又揪起了燙過的頭發,但面對這種匪夷所思的狀況,他怎麼可能想出一個所以然來?!

  也就是由於處在這種混亂的思緒之下,他並沒有注意到,地上那女人的屍體抽搐了一下!

  不管怎麼說……當務之急是要把屍體處理掉!

  他站起身來,在巷子口緊張地走來走去,順便觀察一下外面的動靜。

  對,沒錯,眼下就算去想這個女人是什麼時候死的也沒有用,只是浪費時間而已!而且更不能去自首,這種事情一旦被查出來了,誰敢說我是過失殺人?肯定會被判死刑的!就算能僥幸活下去,也肯定要坐牢的!不行,必須得想個辦法,偷偷把屍體埋掉好了。

  地上的屍體又顫動了一下,然而一直在焦慮地思索著的鐘天卻是壓根沒有看到。

  現在都已經這個時間了,路上又沒有人,就算直接把屍體背走也沒事。之後怎麼辦呢?北山腳下倒是有個墓園,不然就埋到那裡去吧。對,就這麼辦,還得偷偷回家一趟,把自行車騎出來好帶著屍體,然後就——

  鐘天的大腦突然當機了!

  就在剛剛,當他瞟了那屍體一眼的時候,突然之間注意到了……

  那屍體快要蹦出來的眼珠子,剛才好像轉動了一下。

  沒死?!

  鐘天趕緊湊上前去,卻見那個女人果真用手臂撐著地面,一點一點站了起來,只是那條舌頭還垂在外面,並沒有收回去的跡象!

  真、真沒死?!

  鐘天看著自己面前站著的這個怪異的女人,她低垂著腦袋,舌頭在嘴巴外面晃動著,但不管怎麼說,她確實是站在他的面前。鐘天松了一口氣:原來她沒死,太好了,自己沒有犯殺人罪。然而,這女人怪異的表現還是讓他有些心裡發毛。不管怎樣,他咳嗽一聲,先開了口,說道:“這位大姐,咳咳,你在路邊兒暈倒了,沒事兒吧?”

  剛才發生的事兒已經讓他失去了搶劫的念頭,現在他只想趕緊把這位瘟神送走,不管用什麼理由都行。

  女人沒有回答,只是仍然搖搖晃晃地杵在那裡,堵住了巷子口。

  不好……鐘天這麼想著。這個女人不願意妥協,該怎麼辦呢?要不然威脅她一下?

  “這位……”

  孰料,鐘天才剛剛開口,那女人卻猛然抬頭,伸著兩手就朝著鐘天抓了過來,一把拉住了鐘天的手臂!

  “瘋子!你瘋啦?!你幹嘛?!哎喲!”

  鐘天慘叫一聲,卻是那女人二話不說,一口咬了上來!只是沒有咬傷他的手臂,只是把袖子撕掉了一塊!

  “你……你幹嘛?我報警啊,我可是會報警啊!”鐘天驚恐地後退著,但是女人卻噙著他的半截袖子,步步緊逼過來!她的眼珠子咕嚕咕嚕轉著,就好像已經把眼前的鐘天當成了食物一樣!

  眼下,這兩人就這麼僵持著,一進一退,慢慢向小巷子深處走去!

  不好了,後面沒路啊!鐘天回頭看著巷子盡頭的墻壁,不由得乾咽了一下。眼前這女人就好像是電影裡面的僵屍一樣——不,不對,不是好像,看她這樣子,這表現,這分明就是一個僵屍啊!

  鐘天的後背已經接觸到了墻壁,再也無路可逃!而女人則是連一丁點兒停頓都沒有,長著大嘴就這麼沖著他的脖子咬了過來!鐘天恐懼地瞪著的眼睛裡都能映出卡在她牙縫裡的自己的袖子!

  “嗚哇!”

  千鈞一發之際,鐘天感覺到自己的潛能似乎在這一刻燃燒了!他腳底下猛然一蹬,居然就這麼抓住了那高高的墻壁頂上,那女人一頭從他岔開的兩腿之間撞到了墻上,卻好像一點兒都不痛似的,再次抬頭伸手朝鐘天抓了過來!

  鐘天嚎叫一聲,抓著墻壁上緣拼命爬著!然而那女人卻終究是抓住了他的一隻腳,就這麼死死地拉著,然後拽到了嘴邊!

  “哎呦!去你的!”

  鐘天大吼一聲,使腳一踢,那只鞋子就這麼被拽脫了!女人啃了一口,撕咬起來!鐘天騎在墻頭,恐懼地看著這一幕。然而那女人卻是又將鞋子扔到一邊,竟然就用指甲扒著墻壁爬了上來!

  “我靠!”鐘天嚇得尖叫一聲,直接從墻壁另一邊摔了下去,然後爬起來趕緊逃跑!至於身上摔出了幾處傷口,他根本就顧不得了,眼下能逃命就是好事了!他連回頭看一眼的工夫都沒有,就這麼倉皇地沿著大路逃走了!

  但是,他能逃過一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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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百鬼夜行 第十二節 靜寂的亡者

  好像越來越冷了啊……

  翟載言裹緊旅館提供的那又薄又小的被子,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奇怪,天氣預報也沒說今晚會降溫啊。這時節正處在八月底,本來自己出門的時候還說“不用帶什麼厚衣服”的,再說還是待在程都這種四季如春的地方,要是反而這樣凍感冒了,回去的時候還不得被埋怨死?

  令他安心的是,自從剛才下床打開了衣櫥門之後,那該死的聲音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老實說,雖然基本已經確定是那兩個小孩子在惡作劇了,但他心中還是存在那麼一絲的恐懼:萬一那個衣櫥裡面真的有鬼,真的盤桓著那個死者的亡靈的話,那麼自己又該怎麼辦?畢竟今天可是鬼節啊,哪怕是不敬神靈者,今天也當小心一些。所幸,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什麼恐怖的事情發生。

  只不過,他也一直都沒有怎麼睡著。

  剛才起身的時候才剛過零點沒多久,再次睡下的時間也不過就是十分鐘左右。但是直到現在,翟載言卻一直都沒能夠入夢,他翻來覆去,卻不知怎麼就是無法讓自己的意識沉入夢境之中。

  明明困得要死,卻就是睡不著,就好像潛意識中有一個念頭在告訴他:絕對不能睡過去,不然你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但是這想法來的毫無根據。翟載言煩躁地思考著:是不是空調的溫度調的太低了?現在那股冷意像是穿透了被子一般,直接侵入了他的身體裡。他向來沒有失眠癥,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狀況,所以很可能就是因為溫度太低才凍得他睡不著。

  他拿起手機看了一下,現在已經是淩晨三點了,他居然已經熬了三個小時?

  這樣可不行啊,明天還要工作呢,明天……

  翟載言從來沒有告訴過家裡人,他從事的是怎樣的工作。畢竟,這種悖著良心的事情,他一個人來承擔就好。家裡的妻子和女兒一直都以為他是一個在某家公司上班的高級經理,她們為他感到自豪,而他也總是笑著,向她們展示著虛假的尊嚴。

  他愛她們,真的很愛她們。

  其實,他並不是一開始就踏入了這個圈子。在多年以前,他和妻子剛剛結婚沒多久的時候,他還在努力找工作,而妻子則懷孕了,並且因為這個原因,她所在的那家小公司將她辭退了,而且還鉆了些空子,就連賠償金都只給了個零頭兒而已。一個青壯年的男人和一個孕婦,就這麼失去了生活來源。

  絕望,那段時間的翟載言就是生活在這種狀況之下。原本作為一個男人,他應該承擔起養家的責任,但是他不僅一直靠著妻子,現在還拖累了她。愛情並不能抵消負擔,他自己也清楚明白地知道這一點。他想要通過法律管道提出訴訟,但又聽說對方在官場上有交際,無論怎樣都不可能勝訴的。即便如此,他也打算為了自己的妻子和即將出世的孩子流盡最後一滴血!

  也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男人找上了他,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可以幫你整垮那個垃圾公司,不過需要你幫忙,而且我會付你一筆錢,怎麼樣?”

  翟載言並沒有考慮很久,因為他已經沒有辦法了,即便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也只能強迫自己去相信。要想拼死一搏,這是唯一的機會!

  在那段時間裡,翟載言廢寢忘食地為那個男人工作著,聽從他的任何命令。他會威脅,利誘,盜竊,打騷擾電話,總之使用任何手段,就是要搞垮那家公司!一個月之後,他們成功了,整家公司已經腐朽得連渣子都不剩,老闆也因為一些被暴露出來的問題而送上了法庭。翟載言看著自己到手的巨額款子,覺得自己的人生從來都沒有如此輝煌壯麗過!

  “你很有才。”那個男人是這麼對他說的,“我感覺你幹這一行很有天賦,連我都沒想到的地方,你一下子就想到了。”

  有才?翟載言苦笑著。他知道自己並沒有那人說的那麼好,他只是靠著仇恨在拼而已,他輸不起,一旦輸了,他的家就完了!

  “怎麼樣?要不要到我們公司來工作?”男人提議道。

  “做什麼?”他問道。

  男人沖他笑了一下。

  “你是問工作內容?呵呵,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翟載言咽了一口吐沫。

  是的,他瞭解。欺詐、勒索、恐嚇、威脅,靠著這種種手段來幫助別人促成他們所願意看到的局面,這就是他們的工作。就連這次,也只是有人雇請他們來幹掉這家公司而已,並非是因為同情他。

  翟載言拒絕了。他說服自己,這一次只不過是為了妻子和孩子,他才會做這種昧著良心的事情。畢竟他雖然恨那家公司,但是公司裡面卻有很多人因此而失去了工作,淪落到和他同樣的境地。他不是個泯滅良性的男人,也無法逃避,更無法承認,只得依靠著自我麻醉度過這一關而已。

  那個男人笑了笑,卻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遞給他自己的名片。

  “以後你要是改主意了,可以來找我,我很看好你。”

  現在想來,那個男人一定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回頭了。

  因為一旦踏入這個圈子一步,就會有毒瘤的種子在自己的心裡偷偷紮根。此後翟載言再去求職的時候,但凡碰到有人拒絕,他心裡首先想到的,並不是“要怎樣才能獲得對方的認可”,而是“怎麼樣才能幹掉這個礙眼的傢夥”。他居然開始懷念起了那種在暗地裡操控的感覺,享受著那時擁有力量的滋味。一個曾經擁有能力的人,一旦失去,他就會開始懷念其珍貴。對於翟載言來說,這確實是最貼切的形容。

  原本到手的錢由於妻子產期住院而很快花光,他迫切需要新的來錢手段。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男人再次找上了他,這一次,他連絲毫猶豫都沒有,就從男人手中接過了那筆預付金。

  工作出乎意料得順利,他在這個圈子裡簡直是如魚得水!任務很快完成了,他的孩子也在此時降生。當這一次,男人再次向他提議的時候,他沒有再拒絕。

  漸漸地,他開始藐視起周圍的一切,也或許僅僅是以此來掩埋自己的良心。畢竟,如果他想要毀滅什麼,只需要稍微搞點小動作,就有可能帶起一大串連鎖反應,已經工作了多年的他對這中間的理論根本就是駕輕就熟。那感覺讓他癡迷,讓他沉醉。在家裡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然而在外面,他卻是十惡不赦的劊子手!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失去工作,流離失所,甚至家破人亡。而他卻只是毫不在意地一笑而過!

  良心值幾個錢?嘿嘿……

  然而即便如此,他卻不願意向妻子和孩子透露分毫。他撒謊告訴他們,自己在一家大公司找到了工作,雖然經常需要出差,不過收入很可觀,她們也一直相信著他,一家人其樂融融,比什麼都要好。

  妻子向來對他很溫順,他就是她的天。他冷了,她會悄悄為他蓋上被子,他熱了,她會為他擦汗扇風。他微笑著看著睡在自己身旁的妻子一眼,看著她的長發與睡顏,感受著她放在自己胸口上纏繞著的手臂和緊貼著自己身體的那份溫暖。

  溫暖?

  翟載言猛然從夢中驚醒過來。

  眼前是旅館房間低矮的天花板,他只是做夢了而已。原本還想著在這麼冷的情況下睡不著的,沒想到卻不經意睡了過去,還做起了夢。

  不過,就算睡著了,周圍的空氣還是一樣冷啊……

  他又打了個哆嗦。身旁的妻子善解人意地為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謝謝。”他輕聲嘟噥著。不知怎麼,腦袋裡卻突然好像有個聲音提醒著他,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他向來敏銳的感覺卻在此時失靈了一般,他想不出來有什麼地方不對,卻就是感覺到,在自己身周有什麼不合常理的地方。

  那到底是——

  一陣鈴聲在靜寂之中突然響了起來,把他嚇了一跳,緊接著才反應過來,那是他手機的聲音!

  他伸出手到床頭去抓,但是妻子的反應卻比他更快,一伸手就拿到手機遞給了他。

  “謝謝。”他又道了聲謝,把手機放到耳邊,接通了電話。

  “載言,你沒事吧?!”慌張的聲音傳了過來,翟載言聽出來了,那是他老婆。

  “沒事兒啊,幹嘛這麼問?”他回答道,“這才淩晨,我正睡著覺呢……”

  “我剛才做了個噩夢,夢見你突然之間就消失了。”

  翟載言笑了起來。

  “別擔心,別擔心。”他安慰著老婆,“我沒事兒,這兒除了空調冷了一點之外,別的都沒什麼……嗯,好好睡吧,好的,拜拜。”

  掛斷了電話,他把手機往床頭一扔,對身旁的妻子笑道:“我老婆的電話,沒什麼事兒。”

  誒,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翟載言突然感覺到自己周身的空氣都凍住了一樣,不同於空調吹出來的冷風,而是宛如凝結成了實體!他的身體在暖和的被子裡面,卻是絲毫動彈不得!

  如果說,電話裡面那個是自己老婆的話,那麼……此刻睡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又是誰?

  是誰幫他蓋上了被子?又是誰幫他把手機拿過來的?!

  從剛才打開衣櫥門之後,衣櫥就再也沒有響過……

  那寒氣似乎侵入到了被子裡一般,即便緊緊裹著被子,也能夠感覺到那份異樣的冰冷……

  如果,如果說……當他打開衣櫥門的那一剎那,就有什麼東西從衣櫥裡面出來,悄悄地鉆進了他的被子裡面的話——

  翟載言在無限的恐懼之中轉過頭去。

  不等他看清,一隻慘白的手臂驀然從被子裡面伸了出來,拽住他的身體把他拉進了被子裡面!那團被子翻滾蠕動著,僅僅幾秒鐘的工夫,就再也沒了聲息!

  夜,依舊靜寂著,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靜寂。

  翟載言是不是這一次中元節的第一個犧牲者呢?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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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百鬼夜行 第十三節 循跡而至

  鐘天躺在沙發上,慢慢地睜開眼睛。

  雖然墻上的掛鐘僅僅指向五點多而已,但是天色卻已經大亮了,畢竟現在是八月底嘛。他的母親已經出去工作了,但是桌上還給他留著熱氣騰騰的早飯,用保鮮膜罩上了。他坐起身來,打了個哈欠,看著茶幾上的飯食,心裡稍微有一點兒感傷。

  他的父親很早以前就不在了,母親一個人把他拉扯大,不知費了多少工夫。但是他卻終究成了這樣的浪蕩子弟,不學好,高考的時候就連最差勁的專科學校都沒去成。從此就這樣待在家裡了,雖然也曾想過出去找工作,但是只要一出門,肯定就先奔著賭博廳之類的地方去了,改也改不了。每次看到母親因操勞而漸白的雙鬢,他也會生出強烈的罪惡感,只是卻總是管不住這樣的自己。

  不提那個,他昨夜撞了鬼,一路瘋跑回家,好不容易把那個“女人”甩掉,這才敢松下一口氣。身上也實在累得夠嗆,一進家門就倒在沙發上了,然後就一直睡到了現在。母親估計也知道他又半夜跑出去溜達了,之後又會說自己兩句吧?不過比起那個,昨天能從“僵屍”手下逃過一劫,自己實在是太幸運了。

  直到現在,鐘天只要想到這一點,都還是覺得心有餘悸。

  盡管他也有著些許的疑惑,會不會那只是一個扮作僵屍來嚇唬自己的人?但是昨天那個女人面容實在是太過可怕,而那表現不管怎麼看也都不像是演技。當時他被逼到墻根的時候,可是真真切切地聞到了那股腐臭的氣味,還有那張血盆大口——他毫不懷疑,如果當時自己晚跳了一秒鐘,只怕就要被那個女人一口咬斷脖子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畢竟是逃出來了,實在是萬幸啊……

  他的家並不在舊區,反而隔了好幾裡路呢。那個女人現在應該還在舊區裡晃蕩,肯定找不到他的,最多也就只是吃掉那些抄近路走到小巷子裡面去的人罷了。雖然這樣安慰著自己,但是鐘天已經被嚇出陰影來了,就算借他十個膽子,眼下他也不敢再大半夜跑到小巷子裡面去做壞事了。

  今天不如就好好在家裡呆一天,幫著母親收拾一下,做些家事吧。他偶爾轉了些正經的想法,同時嘴上也沒閑著,昨夜連跑了幾裡路,現在肚子早就開始抗議了。他狼吞虎嚥地吃著早餐,幾口便解決了。正準備去換套衣服,卻突然聽到衛生間裡面“咣當”一聲響,不知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了。

  “誒?”

  鐘天嚇了一跳。要知道,母親已經出門了,現在就只有他一個人在家,又沒有去衛生間,那麼響動聲是怎麼發出來的?

  不、不會是那個女人追到家裡來了吧?!

  鐘天的眉毛抽動了兩下,喉頭“咕嚕”一動,卻又搖了搖頭,努力否定著這種想法。想想看,這裡離舊區那麼遠,那女人早在半路就跟丟了,不可能找到自己家裡來的!再說了,這可是大白天,鬼魂僵屍什麼的,總不可能大白天就跑出來害人吧?

  他想了一想,決定還是去衛生間裡面看看,不過在那之前,他小心地把大門打開,這樣萬一真有什麼事,他也好第一時間逃跑。

  鐘天就這麼躡手躡腳地走到衛生間門口,把手放到門把上,然後深吸一口氣,一點一點地轉動了門把,將門打開——

  衛生間裡面一片平靜。

  鐘天探頭往裡面看去,但卻什麼奇怪的東西都沒有看到。只是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而原本擺在窗臺上的一塑膠瓶子清潔劑卻是掉在了地上,估計是被風吹掉的吧。

  虛驚一場而已。

  鐘天松了一口氣,剛好自己也想上一趟廁所,便直接走進衛生間小屋裡面去,把門一鎖,褪下褲子坐到馬桶上,舒舒服服地解決起來。

  “咕嚕咕嚕……”

  嗯?什麼聲音?

  不知從什麼地方響起了一個奇怪的聲音,鐘天下意識地四下看了起來,卻沒有發現那聲音來自哪裡。

  難道是下水道堵了嗎?

  鐘天取出衛生紙,清理完之後,才提上褲子,頭頂卻傳來一陣濕漉漉的感覺。

  就好像……有一滴水從天花板上滴到了自己的腦袋上似的!

  鐘天突然愣住了。

  他們家住的是小平房,昨天又沒有下雨,按理說不可能有水滴下來。既然如此……滴到他頭頂上的東西,是什麼?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卻不是看向頭頂,而是向著身旁的一面大鏡子看去。在鏡子裡面,映出他剛剛提好褲子的淩亂衣裝,還有那張因為想到可怕的事情而變得煞白的面孔。但是眼下,他注意的並不是那個,而是——

  在鏡子中所映出來的是……他的頭頂上,一個可怕的女人正緊貼在天花板上!她的腦袋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著,舌頭耷拉下來,一滴口水出現在她的嘴角,然後……從空中滴落下來!

  “啪嗒!”

  孔道維打開家門,從房裡走了出來。

  盡管夜裡被那可怕的嬰啼聲和噩夢嚇到了,但是早晨起來的時候,稍微打理了一下,出現在鏡子裡面的還是一個帥氣的男子。他也不知道那嬰啼聲到底是什麼時候停止的,不過也實在夠吵的,但是既然已經確定和他無關,也就沒必要胡思亂想了。他隨手用衛生紙搓了兩個球,塞進耳朵裡面,呼呼地睡了一夜,現在仍然是精神百倍,就要去和他的女朋友赴約了。

  “孔大哥。”

  樓梯上面,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傳了過來。孔道維抬頭一看,是住在自己樓上的小妹妹,他露齒一笑,打個招呼:“喲,早啊!”

  “嗯,你起得也真早!”小妹笑嘻嘻地回道,“昨晚睡得怎麼樣?”

  “還行吧。”孔道維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就是那小孩哭起來實在太煩人了,弄得我差點失眠……啊對了,你知不知道夜裡是哪家小孩兒哭的?你也聽見了吧?”

  “小孩兒?”

  孰料,那位小妹卻是皺起了眉頭。

  “什麼小孩兒?夜裡?我沒聽見啊……抱歉,可能是我睡得太死了吧。”

  “你沒聽見?夜裡有個小嬰兒哭,你真沒聽見?”孔道維疑惑地問道。夜裡的時候,那個嬰啼聲可是響徹了整個樓道,她怎麼能說沒聽見呢?

  “沒有。”小妹搖了搖頭,“而且我也沒聽說有誰家帶著嬰兒的……會不會是樓下老李叔家的那個孩子又在惡作劇?”

  “老李家的孩子?他怎麼了?”

  “那個壞小孩可真是的!”一聽孔道維問起,小妹有些生氣地抱怨起來,“上回他大半夜地跑來敲我家的門,然後就在門口蹲下。我從貓眼裡面一看,外邊兒沒人啊。就這樣連續敲了好幾次,每一次我都看不見人影。直到後來把我嚇毛了,讓對門的大姐從她家貓眼裡面幫我看看,那時候才發現這孩子的!”

  “哈哈。”孔道維笑了起來,“那孩子確實調皮。”

  “討厭啊,人家都嚇壞了,你還笑!不理你了!”小妹白了他一眼,轉過身回樓上去了。孔道維微笑著搖搖頭,就打算這麼走下樓去,但是剛邁出兩步,卻突然停在了那裡。

  他皺起眉頭,想到了一件事情。

  夜裡自己聽到嬰兒哭的時候,也曾經從客廳的貓眼向外面看,但是卻什麼都沒有看見……

  “上回他大半夜地跑來敲我家的門,然後就在門口蹲下。我從貓眼裡面一看,外邊兒沒人啊……”

  小妹方才的話,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面。

  如果……如果是老李叔家那個七歲的孩子,他只要蹲下身體,就可以讓人從貓眼裡面看不到他。那麼如果是一個嬰兒呢?如果……那個時候,有一個嬰兒趴在自己門口的話……

  孔道維僵硬的脖子一點一點地轉過去,視線逐漸向下,看到了他的大門下緣,那裡——

  他差點叫出聲來!

  一道……兩道……數十道抓痕就亙在那裡!將那一小塊和門上別的地方鮮明地區分開來!

  孔道維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打起了擺子,他甚至沒有勇氣再去看那地方一眼!

  夜裡的時候,真的有一個嬰兒在他的門前哭泣?!他哭泣著抓撓著自己的大門,想要進到自己的家裡去?!

  那麼……自己之所以沒有出什麼事的原因是……

  他的視線上移,看到了那扇窄小的門上貼著的兩道門神。那是過年的時候,他的母親來看他,說可以消災辟邪,不由分說幫他貼上的!此時畫色早已暗淡,但兩尊大將的眼睛卻還炯炯有神,如同剛剛得勝歸來一般!

  難道說,就是這兩道門神幫他擋下了那個嬰兒的鬼魅,將它攔在屋外麼?

  孔道維雙掌合十,下意識地向兩位門神淺鞠一躬,他從未如此地感嘆過自己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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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百鬼夜行 第十四節 替死之一

  “誒,難得的節日,為什麼我們不放假啊?吶,大葉子,你說是不是?明明是節日還要請假出去。”

  說這話的是夜永咲的一個同事,巧的是他也姓“ye”,只不過和夜永咲不一樣,他的姓氏是“葉子”的“葉”。由於年齡比夜永咲還要小兩個月,平時他就管夜永咲叫“大葉子”,算是個勉勉強強的昵稱吧。夜永咲自然也配合地喊他“小葉子”。

  “中元節又不是法定節假日,不放假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夜永咲此時正在對著一大堆文件奮鬥著。現在他終於開始為昨天的懶散而稍微有些後悔了,因為現在堆積在手頭的工作量根本就不是一個上午可以完成的,而且下午還要請假,也就是說,他這個星期剩餘的幾天恐怕是有的忙了。隨手把一份文件扔到一邊,抽了個空回頭對那位“小葉子”笑道:“怎麼?你也想去陪女朋友?”

  “你管我啊?”“小葉子”白了他一眼,“話不是那麼說的,你想想看,‘教師節’的時候老師也要放假對不對?還有‘三八節’的時候要給婦女放假對不對?但是這些可都不是法定節假日啊。”

  “那你是什麼意思?”夜永咲這次連頭都沒回,只是下意識地問道,“中元節的時候給那些小鬼們放假,讓他們來人間一趟,不就是這樣麼?”

  “非也,非也~~”小葉子跩著文腔走了過來,站到夜永咲身邊,說道,“咱們好歹也都是靈異文學的編輯,為什麼不能給咱們放假啊?你想想,且不說這世界上有沒有鬼,中元節既然是人間的節日,自然應該由人來過。咱們這樣天天跟‘鬼’打交道的人自然應該放假,還有和尚道士之類的,也應該放假。再加上那些碰上過鬧鬼的人,更應該放個假,還得給他們一些補助。”

  夜永咲哪有時間去聽他鬼扯,稍有些煩躁地擺了擺手,說道:“那這樣好了,你去聯絡聯絡那些和尚道士們,一起聯名上書,要求放假拿補貼,少在這裡煩我。跟我說又沒什麼用。還有那些碰上過鬧鬼的,你也去找找吧,只要你能找得著就行。”

  “嘿嘿。”小葉子笑了笑,神神秘秘地說道,“還真不瞞你說,我家妹妹昨兒個就碰上鬧鬼了。”

  “啥?”

  夜永咲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稍稍被勾起了一點興趣。人都是這樣,對於身邊的奇怪事件會產生好奇的心理,夜永咲自然也不例外。

  “怎麼回事?”

  “我知道的也不太清楚。我妹妹在旅館工作,昨天有一個客人到他們那裡去住,她給他安排了一個房間,不過那個房間不久以前曾經有一個女人在衣櫥裡面自殺了,據說後來就有半夜鬧鬼的傳聞。那個客人知道之後本來要求退房來著,但是後來還是住進去了。半夜的時候,隔壁房間有客人聽見他在那屋吵了幾句什麼,還有開衣櫥門的聲音——你知道,小旅館的隔音效果也不怎麼好,都聽得見——後來,好像還聽見他打電話來著,再後來,就好像有在床上撲騰的聲音。反正第二天的時候,也就是今天早晨,就發現他死在被子裡面了。”

  夜永咲眉毛一動。

  “嘿,你也別當真。”小葉子聳了聳肩膀,笑道,“我妹妹跟我媽一樣,對這些玄乎的事情稍微有點兒怕,她真以為是鬧鬼了,一大早就給我打電話哭來著。照我說,每天猝死的人沒有幾十也有上百,怕這個幹什麼。”

  “哦,是嗎?”夜永咲不置可否,只是說道,“要我說,還是讓你妹妹當心一下的好。”

  不等小葉子發問,他就解釋道:“我不知道你對鬼神之說是怎麼看的,不過要我說,就算不信,小心一些也總沒壞處。如果按照佛家的說法,那位客人真是被鬼魂害死的可能性還挺大。”

  “佛家的說法?”小葉子愣愣地重復了一遍。

  “嗯。”夜永咲點了點頭,說道:“佛家有一種說法是‘中陰身’,說是自殺的人死後,第八意識脫離軀殼,卻不會立刻死去,最長可以在人間停滿七七四十九天。所謂‘前陰已謝,後陰未至,中陰現前’而已。而在這一階段的人,每七天便要再度自殺一次,再次經歷一遍死亡的痛苦,如果不能找到一個替身,他們就會不斷地就此輪回下去,無法解脫。”

  “那不就是找替死鬼嗎?”小葉子問道。

  “聽起來似乎差不多。”夜永咲點了點頭,“不過這兩者又有著微妙的區別。替死鬼指的是死於非命的鬼魂,只有抓來一個新的魂靈來替代自己,他們才能夠超脫孽海。民間傳說裡面就把替死的魂靈稱為替死鬼。我所說的是佛教的說法,指自殺的人;而替死鬼則是民間的傳聞,指死於非命的人,並不完全一樣的。只是……都是要殺死別人取代自己這一點倒是沒什麼分別。”

  “你懂的還真多啊……”小葉子估摸著也就是聽了個半懂不懂,不過這句感嘆卻是發自內心的。

  “平時寫東西總要查些資料,就算是靈異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寫啊。更何況還有些讀者會來信問些刁鉆古怪的問題,不好好琢磨一番可沒法給他們答復。”夜永咲笑了一下,隨即卻又正色道,“所以說,還是讓你妹妹注意一下為好,這種事情,有的時候可不是說‘不信’就沒事了的。要我說,之前那個自殺的女客人如果死去的日子不夠四十九天的話,就可能抓了那個新來的客人去做替身。這樣算起來的話,這個可憐的新客人雖然不是自殺,卻也算是死於非命,滿足‘替死鬼’的條件,說不定就會在某天半夜再抓一個人去做替身了。”

  “行啦行啦,別說了,怪瘮人的!”小葉子倒吸了一口氣,抱住胳膊蹭了蹭,說道,“鬼故事什麼的講講就好,今天可不就是鬼節嗎,要是亂說話真的把鬼招來了怎麼辦?”

  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了夜永咲的話,也或許僅僅是當做無稽之談。只是看他邊往外面走邊掏手機的樣子,說不定就是要給他那位妹妹打電話去呢。

  夜永咲笑了一下。事實上,剛才的說法,就連他自己也只是略有瞭解而已,有查資料得來的,也有聽黃璃講的,記得不甚清楚,要真想鉆研這些,還是找本佛家經文去好好研讀一下,指不定會有所收獲。

  他不知道的是,在這個城市的另外一端,邊緣的某個小莊子上,此時正有幾個男人圍在一起,討論的卻同樣是關於“替死鬼”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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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百鬼夜行 第十五節 替死之二

  吳俊和他手底下那一幫小夥子一邊喝酒,一邊聊著天。若是在平時,他們所聊的話題無非就是些下流粗俗的段子之類的,但是今天可不同,這幫小子難得會認真一回,正在討論著怎麼樣才能把因為斷橋事件損失掉的名聲賺回來。

  別看這幫小子平日裡除了幹活的時候認真,其他時間都在逍遙自在地瞎混,但是他們可不是沒腦子的蠢貨。現在他們一幫子人都要靠這個團體吃飯,平時有什麼活計都是吳俊給他們張羅的,不需要他們去拉活。而吳俊雖然在莊上的風評不咋地,但是幹活兒還算是挺負責的,而且在外面也懂得些人情世故,知道對什麼人說什麼話,來找他去搭房建屋的人倒不少。因此跟著他混,一直都不會缺錢花。

  但是現在因為這件事,吳俊的名聲遭到了打擊,如果不能挽回的話,以後誰還敢來找他們幹活?不幹活兒就沒飯吃,更別說什麼逍遙自在了,於是現在這一幫平時靠胳膊腿吃飯的小夥子們,一個個都用起了腦子,思考著改變現狀的辦法。

  說是這麼說,但實際上,吳俊早已打算好,要請上頭的人吃頓飯,跟他們搞好關系,順便請他們幫個忙,把自己從這件事裡面摘出去。說起來簡單,只要會說話,再加上些能拿的出手的禮物,這事兒基本就成了。但要知道,他一個莊上的田舍漢,充其量不過是領著一幫年輕人而已,怕是說話沒什麼分量,能不能請得動人家還難說。

  眼下,他們就是在商量著這樣的問題。

  “要我說,咱們一層一層往上請就是。”其中一個穿著紅襯衫的小夥子說道,“先請莊上說得上話的人,然後讓他幫忙搭個線,再往上請更大一級的人,這麼一層一層把線搭上去,回頭不就能請到大人物了嗎?”

  “說得簡單。”吳俊哼了一聲,“請莊上人吃飯得花錢吧?再往上請又得花錢吧?這麼一層一層請上去,恐怕大人物還沒請到,咱們自己就先被吃窮了。”

  “那要不然……”坐在他左手邊一個壯漢提議道,“小的咱就不請,直接跟他們說讓他們幫忙就是了。”

  “你當人都是豬腦子還是活菩薩?”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小夥子搶著罵了起來,“你不請人家,人家憑什麼幫你的忙?”

  “他敢不幫?!”壯小夥一瞪眼,“咱一群人就堵他家門口去,嚇唬嚇唬他,你看他敢鬧?”

  “說你笨你還真笨!”那小夥子反駁道,“你想堵誰?咱莊上能管得了這事兒的無非就是老侯家和老鐵家。老侯家家裡有人在市公安局工作,還是個大官兒,給你十個膽子你敢去嗎?老鐵家那可是大家族,家裡邊不定多少口子人呢,你沒看他們上回給老太爺祝壽來了多少輛車?別說堵人家了,要是惹上他們,人家能挨個兒把咱們全給堵了!”

  “我倒有個主意。”吳俊右手旁一個看上去文文雅雅的男人說道,“咱們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上來!”

  “什麼意思?”包括吳俊在內,一群人都愣住了。

  “就是說那座橋!那橋現在壞了,總還得修,咱們去把這事兒攬下來,把橋給他修好,這麼一來咱們的名聲不就回來了麼。而且還能證明前一次不是咱們修橋的錯,都是他們材料出了問題。一舉兩得!”

  “哪有那麼容易?”吳俊說道,“咱們修塌了一回,人家還能讓咱們幹?”

  “他們會的!”那男人篤定地說,“建這座橋又沒有什麼光榮的地方,也不會讓你留個名字,所以肯定沒有人免費幫他們建橋,但是咱們可以!無非就是少賺一筆錢,但只要能把名聲撈回來,以後肯定少不了賺錢的機會。”

  原本聽到“免費”這個詞,一群人當時就要鬧起來,畢竟沒錢賺白幹活的事兒誰肯?但是聽了男人後面的說法,這一群小夥子便各自思索起來。只有那個壯小夥的臉頓時垮下來,說道:“還要去那座橋啊?俺可聽俺大娘說……那座橋上鬧鬼了。”

  “鬧個頭鬼!”說這話的還是剛才一直在反駁他的那個小夥子,他譏笑道,“你也老大不小的個子,怕什麼不好?怕鬼?你是三歲小孩兒嗎?!”

  “俺大娘親口說的!”那壯小夥子吵了起來,“橋塌的那天,不是有個穿黑衣服的女的從橋上倒栽下去了嗎?臉都摔爛了的那個!俺大娘前兩天晚上到橋附近去,就看見有個黑衣服的女鬼蹲在那,嘣嘣梆梆的不知道砸什麼呢。”

  那小夥子又要笑他,卻聽得吳俊接了句口:“哦,你說那個女的?我也看見了。”

  他只是隨口接了一句話而已,但是滿屋子的人聽了之後,卻在瞬間安靜下來,一雙雙眼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的老大。

  “咋了?”吳俊一時沒弄明白是什麼回事。

  “老大……你真看見了?”那個穿紅襯衫的小夥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真看見了,我騙你們幹什麼?”吳俊笑道,“我昨天……哦不對,半夜過十二點了,算是今天了。總之我夜裡喝了點兒酒,到橋頭上轉悠去來著,就看見一個穿黑衣服的女的,手裡拿著塊石頭,在那砸石頭來著。”

  他話一說完,卻發現大夥兒的臉色變得更怪了,那個壯小夥更是臉色煞白,嘴裡邊兒小聲嘟噥著:“完了,鬧鬼了,真鬧鬼了……”

  吳俊這才明白他們誤會了,連忙解釋道:“不是鬧鬼,你們想到哪兒去了?那個女的不是鬼,我還跟她說話來著。不過她腦袋不太正常,聽小胖這麼一說,我覺得她可能有精神病,天天夜裡都跑到橋上去砸石頭,她還跟我說在石頭上面找東西呢!”

  聽他這麼說,一幫人的神色才緩下來。只是那個被喚作“小胖”的壯小夥還在堅持著:“那可真不一定,俺聽說過,要是有人遭了天災人禍,橫死在荒郊野外,就沒法去地府投胎。得現在人間殺個人當替身,頂了自己的罪業,他們才能超脫。這就叫‘替死鬼’!說不定那個女人說要找的就是‘替身’!”

  “凈胡說!”吳俊稍微有點兒生氣了,“那照你這麼說,我昨天夜裡怎麼沒事兒?怎麼沒給抓去當替身?”

  “這……”小胖支支吾吾,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想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那,老大,你看清她的臉了嗎?”

  “臉?沒有……”吳俊搖了搖頭,“她一直背著我,就光在那砸石頭,我沒看清她正臉。”

  “那就對了!”小胖立刻叫起來,“俺娘說了,抓替死鬼得讓那人看見鬼臉才行!老大你沒被抓走,肯定就是因為沒看見她的臉!”

  “那你倒說說,她為什麼不回頭讓我看見臉?”

  這小胖子老說些有的沒的,愣是想要把吳俊昨晚上看見的女人說成是鬼,這讓他有點兒生氣。這不是變相咒他“見鬼”嗎?吳俊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些怒氣,小胖這才反應過來,訥訥地應了句“不、不知道……”就不吭聲了。吳俊哼了一聲,說道:“不聽他鬼扯,今天下午早點兒吃飯,吃完之後咱們就都去橋頭上看看,那邊兒得怎麼修。行不行?”

  眾人答應一聲。他又回頭對小胖說道:“行啦,大白天的去,總不會有事兒吧?”

  那群人沖著小胖嘲笑了起來,小胖繃起臉,小聲說道:“替死鬼又不分白天黑天……再說了,今天可是鬼節啊……”

  只是這話,吳俊並沒有聽見。只怕就算是聽見了,也不會往心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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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百鬼夜行 第十六節 餓鬼道之一

  鐘天瘋狂地在街道上跑著,時不時轉頭看一眼,他怪異的樣子引得路人頻頻回頭,但他自己卻沒有絲毫自覺。恐怕就算是注意到了,也沒有工夫去理會那些小事了。

  他已經被嚇破膽了。

  之前在衛生間的時候,他就從鏡子裡面看到了,那個女鬼就緊緊地貼在衛生間的天花板上,腦袋卻是扭曲著轉下來,舌頭正懸在他的頭頂,那噁心的口水滴在他的頭上,當場就把他嚇得腿都癱了!

  他那時候才知道,之前衛生間裡面的異響是怎麼回事,那肯定是那個女鬼從窗戶外面爬進來,將窗臺上的清潔劑撞到地上的聲音。而他之所以沒有看到,也是因為她貼在天花板上的緣故,他卻只顧著注意窗戶,自然是把那裡忽略了。後來的“咕嚕咕嚕”聲,毫無疑問就是女鬼喉頭發出的恐怖動靜!

  就在他愣在那裡的當晌,那女鬼卻是沿著墻壁爬了下來,噁心地長著大口,眼看就要一口咬上他!他們離得那麼近,鐘天都能清楚地看到她嘴裡還粘著自己之前被撕下來的那半截袖子!

  眼看著她就要抓到自己,這一口咬下去,自己說不定就會像電影裡面一樣,變成和她一樣的僵屍了!或者更有可能是立斃當場!慌亂之中,鐘天一把抓起墻上掛著的一卷衛生紙,直接朝著女鬼的嘴裡捅了進去!那女人的舌頭一直掛在外面,沒辦法把那卷紙吐出來,只好收回要去抓鐘天的手。而鐘天就趁此機會,打開門閂,飛一般地向著家外面沖了出去!之前他為了逃跑而打開的房門在這時起了作用,那女鬼根本來不及追上他。於是鐘天就這樣再次逃過了一劫。

  但是,逃得了一次,逃得了兩次,若還有第三次呢?

  他也忘了自己究竟跑了多久,但是現在顯然已經不能用“早晨”來形容了。周圍的人們漸漸地多了起來,估計已經是上午九點十點鐘了吧?鐘天倚靠在一個燈柱旁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這可比他以前在學校的時候跑一千米還要累得多,但是他又不敢不跑,否則一旦被抓住,至少就要掉一塊肉,而更可怕的是,就算掉了一塊肉,那女鬼恐怕也不會就此放過他!

  所幸,自從從家裡跑出來之後,他就一直沒看到女鬼的影子,應該是暫時沒有追上來吧?

  鐘天從未感覺到如此的悔恨過。他頭一次覺得自己簡直是個沒腦子的大蠢貨,否則哪個白癡會在半夜三更跑到黑暗無光的小巷子裡去搶劫?這下好了,錢沒到手多少,反而惹禍上身,招來一個女鬼,這是做了哪門子孽喲!

  說不定,就是因為以前自己做的壞事太多,現在老天給自己降報應了!

  鐘天把腦袋在燈柱上面“鏘鏘”磕了兩下,又是引來路人一陣圍觀。

  不過,他也不是傻瓜。在把氣喘勻了之後,他開始仔細地思考了起來。雖然眼下是暫時躲過去了,但是誰能保證那個女鬼不會再來一次呢?原本他昨晚從舊區的那條小巷子一路跑回家,這距離就已經足夠遠了,可那女鬼還是跟了過來,一路追到了他家裡,而他至今都不知道女鬼是怎麼找到他的!現在又跑了這麼遠,他的兩條腿已經如同灌了鉛一樣沉重,就連半步也挪不動了。如果那個女鬼再從哪個犄角旮旯裡面突然出現,就像是《咒怨》裡面的那個從垃圾堆裡爬出來的女鬼一樣,那他還能往哪跑?

  到底……那個女人是怎麼找到我的?

  鐘天頭痛地揉了揉腦袋,但卻一點兒頭緒都沒有。畢竟他自己又不是鬼,也不可能明白鬼魂有什麼樣的能力,說不定那女鬼就是聞著他的味兒找過去的。不過,眼下最需要考慮的,反而不是這些。

  鐘天掏了掏身上,幾個口袋都掏空了,卻是一無所獲。之前他把錢包都扔在家裡了,自己的和搶來的都是,逃出來的時候,小命要緊,誰還顧得上那些?現在他嘴裡渴得要命,想買瓶水都沒錢。他咳嗽了兩聲,四下環顧一圈,卻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有個死黨就住在這附近。

  還好,手機他一直裝在兜裡沒掏出來,不然可就真的是走到絕路了。

  他掏出手機,找到了自己那個好朋友的號碼,打了過去。在傳出“嘟”“嘟”兩聲之後,電話被人接了起來。

  “喂,阿天?怎麼回事兒?今天怎麼有空找我啦?”

  電話那邊傳來的是一個豪放不羈的聲音,一聽就知道和鐘天是一類人。然而鐘天這時候哪還有時間跟他嘮嗑,隨便“嗯”了一聲,趕緊說道:“阿勇,現在有空嗎?能不能出來一趟?”

  “誒?那可不巧,我今天跟我媽回老家去了。”阿勇有些抱歉地回答道。

  “我靠!”鐘天鬱悶地一跺腳,“老子現在遇著麻煩了!”

  “哈?什麼麻煩?”阿勇問了一句,然後笑道,“我怎麼聽著你小子喘得不輕啊?不會被鬼追了吧?”

  他這是說了一句玩笑話,鐘天卻下意識地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什麼知道不知道的?”阿勇聽他這麼說,也以為他在開玩笑,便回答道,“今天不就是鬼節嗎?農歷七月十五,鬼節啊。我就是要回老家去上墳才走的,你知道,我媽信佛信得不得了,但凡遇上這樣的日子,就算是跟單位請假也得忙她的事兒去。我尋思著,你小子平常就沒幹過什麼好事兒,肯定也沒積什麼陰德,說不準昨兒個還半夜跑去搶錢呢,要是遇上鬼簡直再容易不過了。”

  “你別嚇唬我啊,哥們兒!”鐘天一聽好兄弟這麼說,聲音都快帶上哭腔了,“我跟你說,哥們兒我今天還真碰上件不對頭的事兒!”

  “什麼事兒?”阿勇不耐煩地問道,“不是被餓鬼給咬了吧?”

  “餓鬼?那又是什麼?”鐘天趕緊問道,“哥們兒你別吊著我啊,要說就給我全說了行不行?”

  聽到“餓鬼”這個詞,鐘天感覺自己好像隱隱抓住了些什麼。現在想來,那個伸著長舌頭的女人,見著他張口就咬,那不就是跟遊戲裡面的“餓死鬼”一樣麼?

  “誒……就算問我,我也是一知半解,都是聽我媽說的。”阿勇跟他解釋了起來,“據說鬼節這一天,雖說是陰氣重,鬼門大開,什麼鬼都有可能出來,但要說是最多的鬼,肯定就應該屬餓鬼了。這個是有典故的,我聽我媽講過,叫什麼‘目連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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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百鬼夜行 第十七節 餓鬼道之二

  “目連救母?”鐘天撓了撓頭,“這故事我聽過啊,不是說講孝心的嗎?”

  “沒錯,就是講孝心的。哎呀你別插嘴,聽我說!”

  阿勇這麼一說,鐘天立刻就不做聲了,老老實實仔仔細細地聽了起來。

  “據說就是有這麼一個叫目連的人,他娘叫青提夫人,家裡特別有錢,但是為人非常小氣,天天宰牛殺羊,一日三餐都要吃肉,卻從來都瞞著兒子,不給目連好東西吃。她死後被打入地獄,做了餓鬼,每天都要受刑。後來目連出家,學了神通,就到地獄裡面去看他母親,想要把母親救出餓鬼道。但是他母親生前作孽太多,只能一直當餓鬼。於是目連就去求佛祖,佛祖就教他在七月十五這天建盂蘭盆會,超度餓鬼。地府也在這一天放出餓鬼來,接受人間供奉。”

  他囉哩囉嗦講了一大堆,鐘天卻只聽明白了一個地方,那就是在鬼節這一天,地府要放出餓鬼來。

  “當然了,現在都說是‘鬼節’,該是什麼鬼都有。不過要說最早的典故,就是這個講‘餓鬼’的,所以說到鬼節,一般都還是先會想到餓鬼。”阿勇總結道。


  鐘天抿了抿嘴,他算是基本瞭解了。看樣子自己惹上的那個女人就是個“餓鬼”,說不定就是個從地府跑出來的傢伙,所以不管見什麼都要吃。而她現在盯上自己了,看樣子是不把自己吃到嘴裡去之前絕不會放棄。

  “那那些餓鬼好好去接受供奉不就得了?沒理由吃人吧?把人都吃了,誰還給他們供奉?!”

  鐘天這話其實是自言自語,但電話那頭的阿勇卻以為他是在跟自己說話,便隨意地回答道:“也不一定啊,你看現在誰還把鬼節當回事?哪有幾個人去供奉?說不定那餓鬼到了人間也吃不上東西,乾脆就吃人好了。”

  “那……那我要是給他們東西吃,他們是不是就不吃人了?”鐘天好像抓住了一點希望,連忙追問道。

  “哼,開什麼玩笑?”阿勇笑了一聲,答道,“你以為那是什麼?是餓鬼啊,怎麼吃都吃不飽的!當年佛祖集數十萬僧人之力也不過僅僅讓目連的母親一人吃飽而已,除非天下每個人都在今天供奉,否則就憑你一個人,就算把你吃窮了都喂不飽它。”

  “那、那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就沒有什麼辦法了嗎?!”鐘天著急上火地咆哮道。電話那頭的阿勇琢磨了一下,卻是沒能立刻理解他是什麼意思,想了一小會兒,才愣愣地問了一句:

  “什、什麼意思?阿天,你不會真碰上什麼了吧?”

  “要你管?!”鐘天氣沖沖地吼了一句,“老子現在就是撞上餓鬼了,你就告訴老子怎麼辦行不行?你要再不快點兒說,等到餓鬼追上來了,老子的命就要交待在這兒了!”

  阿勇被他吼得一時沒反應過來。不過到底是死黨,就算被他吵了兩句,阿勇也沒有介意,反倒是真正為他思考了起來,提議道:“……那,要不然你找家寺廟去問問,看看能不能驅災辟邪?文殊院,大慈寺什麼的,程都不到處都是寺廟嗎?”

  “求那些和尚能管用嗎?”鐘天氣急敗壞地說道,“那地方現在都成了旅遊景點了,哪還有真會做法事的和尚?!”

  聽他這話,阿勇沉默了一下,然後猶猶豫豫地問道:

  “阿天,你可說真的……你真的碰上鬼了?”

  “你以為老子拿你尋開心怎麼著?”鐘天又是破口大罵道,“你他娘的要是有辦法就趕緊說,要沒辦法……老子這條命可就真得敗壞在今天了!”

  他在這裡著急上火,阿勇的語氣聽起來還是半信半疑,畢竟現在誰會真的相信鬼魂之說呢?就連阿勇的說辭,也不過都是從信佛的母親那裡聽來的而已,他自己卻是不怎麼相信的。但此刻聽鐘天這焦急的口吻,他卻有些拿不準了,思考再三,他像是做下了什麼決定一般,說道:

  “阿天,你聽好了,這是我媽告訴我的,她說要沒事兒,不許隨便跟別人透露——”

  “你有屁快放!老子算外人嗎?!”

  “你得跟我保證,不能隨便跟別人說。”阿勇沒有理會他,而是鄭重地說道。

  “你——”鐘天正要再罵,但聽阿勇這時的說法,說不定他還真有什麼辦法。雖然鐘天心裡也沒有什麼底,但現在也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當下便收斂了那流氓的口氣,認認真真地說道:“行,我發誓,我保證不跟別人說。”

  “……好,你聽著。”

  阿勇鄭重其事地說道。

  “在程都市外,有一座三清寺,地圖上可能都沒有,但是坐客車能到,你在網上可以查一下路線。我媽說,那裡面有一位高僧,人稱無禮大師,據說是真有道行的。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我媽說的特別像那麼回事,她還說那裡今天會舉辦法事超度亡靈。眼下你要是實在沒別的辦法,不如就過去試試。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看見什麼幻覺了還是真遇上了什麼事兒,總之,我就只知道這麼一個辦法了。你自己知道就行,不要隨便說出去,我媽說人家那是得道高人,不能被俗人打擾的。”

  阿勇就說到這裡,鐘天趕緊在心裡記了下來。三清寺,還有無禮大師。他不知道阿勇說的是真是假,哪怕他沒有騙自己,但若是那個無禮大師本身就是一個騙子和尚呢?但是眼下,他沒有別的辦法,也只能前去一試了!

  同時他還在心裡暗自發誓,如果這次能夠逃過一劫,回頭一定好好找份工作,努力幹活養家,不再讓母親操勞。他心裡想得真真切切,正如基諾•阿蒂所說,“人之將死,其言無偽”。眼下他雖然還沒死,但卻已經兩次面臨生死危機,若要再來一次,只怕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天色仍然是陰沉的,仿佛正在為從地府出來的惡鬼們遮天蔽日。鐘天用手機查了半天,才終於在一個小網頁地圖裡面查到了程都市外的一座寺廟,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三清寺,但現在也只能去碰碰運氣了。

  只是,即便那真的是三清寺,他又能否安然到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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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百鬼夜行 第十八節 室友

  夜永咲並不知道,在中元節這一天,世上到底有怎樣的變動。畢竟在他的身邊,若說有事的話,也無非就只能指那個消失在電梯裡面的女人。而就算是那件事,他也僅僅是聽了些傳聞而已,並不是親眼所見,對它的的可信度還稍稍有些質疑。不過那也沒關系,他不需要擔心什麼,反正就算那裡真有一個從地府裡面跑出來的惡鬼,那也不管他的事。至於其他的人,他們碰上了什麼,又招惹了什麼,他更懶得去管了。

  總而言之,雖然他平日裡總是碰上靈異事件,但至少今天,他是無事一身輕。眼下,他正陪著自己最心愛的小女朋友舞花音在春熙路上逛悠著。

  現在才不過剛過中午而已,他上午剛一工作完就匆匆趕來這裡,陪著花音在外面美美地吃了一頓午飯。這就是這條街道的好處,既有美食餐廳,又有服飾商店,雖然夜永咲本人平時不常往這邊走,但是至少逛街的時候往哪裡去比較好這種小事他還是知道的。

  就算是外地人,也都知道春熙路的好處。有句話說的是,到程都不逛春熙路,就好像去北京不逛王府井,或是去上海不走南京路一樣,就算說這條路引領了整個程都的時尚潮流都不過分。到春熙路上來的人,吃美食的有,買服裝的有,閑的沒事遛街的有,當然了,蹲在路邊兒以低角度看美女的人……也有。

  畢竟嘛,春熙路還被評為程都市“第一養眼路”。

  不要質疑“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那種人”,如果會被人一眼就發現的話,那也太沒水準了。真正看美女的行家向來擅長於隱蔽自己,就算在那裡蹲坐整整一個下午都不會讓人注意到。

  當然了,身邊陪著女朋友的夜永咲自然是沒那種閑工夫,而且也沒什麼興趣。要是他也趁著花音挑衣服的時候偷眼往旁邊的女性身上偷瞄兩下的話,只怕一旦被發現,就算是花音這樣好脾氣的女人,也會忍不住對他用出“老虎鉗”的招數。

  “唔……”

  像大多數男人一樣,夜永咲對女人的衣服打扮什麼的並不怎麼精通,就算說他是一竅不通也未嘗不可。因此,在花音用或挑剔或欣賞的眼光打量著每件衣服的時候,他就只是在旁邊一言不發地微笑注視而已。他所需要注意的不是衣服有多好看,而是花音的表情如何,畢竟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對於花音的喜好他也差不多有了個瞭解,難得今天陪她出來一趟,有什麼喜歡的就買給她好了。

  而眼下,花音就站在一件淡紫色的連衣裙前面,有些猶豫不決。那條裙子上並沒有很多褶,整體設計算是非常素雅,就夜永咲看來,應該會是花音喜歡的樣式。

  “喏,你看怎麼樣?”

  花音拿起裙子向他徵求意見了。而對夜永咲來說,這就相當於是給了他一個信號:這條裙子我看中了。女人——尤其是像花音這樣的女人,她們的表達方式向來比較含蓄,一邊要過自己的眼,一邊還要考慮男方的錢包,就算真的看中了什麼,也不會直接說出來。只是看她此時期待的眼神,夜永咲可以肯定,若是自己說“不合適,換一件吧”,她的臉色肯定會在瞬間垮下來的。

  “嗯?哦,還不錯嘛,要不去試試?”夜永咲提議道。

  他又不是傻瓜。

  用眼神向一邊的導購小姐征詢了一下,那女孩兒立刻就微笑著說道:“請跟我來。”花音點了點頭,跟著導購小姐向著更衣間那邊走去。趁此機會,夜永咲趕緊看了一下標價……還好,比想像的還要低一些。

  ……他確實不是傻瓜。

  “你好歹也看一下嘛。就算我自己覺得好看,你要是看不上眼怎麼辦?”

  就在這時,身邊不遠處的一個衣架旁邊,傳來一個女人的嬌嗔聲。夜永咲隨意地往那邊一轉頭,看到的是一對情侶。女人手裡正拿著一件衣服,而那個男人雖然眼睛正盯在上面,但似乎正在想心事似的,視線有些遊移不定。就連夜永咲都看出來了,也不怪他女朋友發火。

  “我看了啊。”那男人有些敷衍地答道,“不是挺好的嗎?拿去試試吧……再說了,你覺得滿意就好,我又不怎麼會看……”

  “你啊!”那女人皺著眉頭,抱起了胳膊,數落起他來,“你以為我挑衣服回頭是要穿給誰看的?你要是不喜歡我還有什麼好挑的?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從早上開始就好像有什麼事兒似的,你要是有事兒可以跟我說嘛,大不了我們改天再約好了。我又不是多小氣,肯定不會綁著你不讓你走的。但是你這幅樣子可真是讓我來火氣,就好像陪我出來不怎麼情願……”

  “我沒有不情願。”男人趕緊辯解道,“真的沒事兒,你去換上衣服試試好了,我真覺得挺不錯的……”

  眼看著這一男一女兩人在那裡爭論著,不管是男方還是女方,看起來都是好脾氣,不然的話早就吵起來了。不過,夜永咲注意到的卻不是他們爭論的那些小事。他的眼神一直盯在那個女人身上,眉毛無意識地跳動了兩下。

  那個女人,似乎是他認識的一個人。

  是她嗎?肯定是的吧,這樣子,這語氣,毫無疑問就是她!說實在的,恐怕自己一開始聽到她聲音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有底了。

  畢竟,他們也算是相處了那麼長時間的……

  不好,以那個女人的個性,如果發現自己在這裡,肯定會不顧場合地跑過來……雖然說自己和她心裡都明白,那不過是她對朋友間表示親昵的舉動而已,但天知道她那個男朋友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而且花音要是發現我在她不在的時候和別的女人搭上話了,她又會怎麼想我?當然了,只要用心解釋,之後肯定能解釋得清。但比起那樣,還是盡量不要多事比較好吧?

  夜永咲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朝身後的一排衣架中間退去,免得被那個女人發現。但誰料就在這時,肩膀卻被人拍了一下!

  “永咲!”

  夜永咲急忙回過頭去,身後可不正是花音?她的手裡還拿著那條連衣裙,並沒有把它換上。

  顯然,如果換上衣服的話,她也就不會回來得這麼快了。

  “你……怎麼了?怎麼沒換上試試?”他問道。

  “嗯,更衣室那邊人太多,我們再看一會兒吧,等人少了再過去。”花音答道。而她身後的導購小姐也是給出了一個抱歉的眼神。

  但是,在夜永咲擔心地往之前那對情侶那邊掃了一眼的時候,卻無奈地發現,由於花音之前喊的那聲“永咲”,似乎已經被那個女人注意到了。而現在自己回頭這一眼,卻是剛剛好和她對了個正著,這下連避開的時間都沒有了!

  “喂~~,夜永咲~~!”

  果然,不顧場合地直接就叫起來了啊。

  夜永咲無奈地想著,卻連和身旁略有些驚訝的花音解釋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只好轉過身去,面對著那個歡快地跑過來的女孩,擠出一個笑容,招呼道:“喲,簡約,好久不見了。”

  “嗯,好久不見!啊……這是你女朋友?”她一眼就看見了小鳥一般依在夜永咲身邊的花音,便笑著問候道:

  “你好,我叫簡約,是夜永咲以前的——”

  拜託,拜託,別說啊!

  他拼命向面前的女孩使著眼色,但是她卻像一點兒都沒看見一般,毫不猶豫地說出來了!

  “——室友!”

  這個詞一出來,夜永咲就感覺到花音的身體僵了一下,慢慢地轉頭,無言地看向他,似乎是在說“等你的解釋”一樣。

  夜永咲吞了一口口水,發出“咕嚕”一聲。身邊的花音卻是淡然一笑,向著簡約微微點頭:

  “你好,我是他女朋友。”

  敘舊什麼的待會兒再說。夜永咲看見之前陪在簡約身邊的那個男人——應該是他的男朋友——也很快從衣架中間走了過來。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那麼平淡,只是看向夜永咲的眼神稍微有那麼一點不對頭,畢竟沒有哪個男人會在女朋友從自己身邊跑到另一個男人身旁的時候還會沒有一丁點兒火氣吧?

  即便如此,夜永咲也只能向他微笑著,問道:

  “誒,這位是——”

  “他?我男朋友。”簡約聳了聳肩,回頭對那男人說道,“喂,道維,這是我以前的——”

  “朋友!是朋友!”

  為了不讓簡約說起那裡容易招來誤會的詞,夜永咲趕緊介面道,並在簡約再說些什麼之前向男人伸出了手,禮貌地說道:

  “你好,我叫夜永咲。”

  “哦,你好……”

  直到這時,男人才迅速堆起了一副笑容,握住夜永咲伸出來的那只手。

  “我叫孔道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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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百鬼夜行 第十九節 死嬰之怨

  室友,即居住在同一個房間的人,雖然關系未必親密到可以稱作是“朋友”的地步,但除了這個詞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解釋。如果說的正規一點,就是居於同一住所,共同生活但無親屬、血緣、婚姻及**關系的人。

  沒錯,居住在同一個房間的人。

  然後,夜永咲的性別毫無疑問是男性,而站在那裡的女孩簡約則是女性,並且兩人並非是兄妹之類的親屬關系……

  總而言之,這個麼……夜永咲認為只要花音肯聽,他還是可以解釋得清的。

  好吧,不開玩笑,其實這事說起來,以前也曾經提過。夜永咲在和花音搬到新家來之前,曾經是住在租來的一個老太太的房子裡,只是後來借由黃璃的關系才找到了新房子。而簡約也就是他在那個時期認識的室友,原本是和他一起住在那棟公寓裡的,只是後來搬走了而已,而夜永咲認識花音也是在那之後的事情了,她當然不會知道。(見其序——十五年)

  雖然並非是睡在同一間屋子裡,但合租一套房子,也可稱作是“室友”吧。

  三言兩語快速地跟花音解釋過之後,算是勉強解開了她的疑慮,夜永咲舒了一口氣。簡約這傢伙倒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個性,對於自己險些闖禍的事情毫無自覺,而且很容易和別人熟稔起來,這不,現在她就把自己的男朋友扔在一邊,和花音聊得正開心呢。

  當然了,夜永咲也被扔在一邊了。

  總感覺……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從她們的只言片語中漏了出來,希望不是在傳播自己以前的糗事……

  雖然這麼希望著,但是畢竟這兩個剛剛認識的女人除了共同所知的部分之外也並沒有其它話題可以說的。再說,有女人陪她一起挑衣服,總比自己這個不識貨的強得多。夜永咲打算就暫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他和身旁站著的簡約的男朋友,這個名叫孔道維的男人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可惜不管怎麼看,那都和苦笑差不了多少。

  唉,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吧。

  女生們在那邊聊得起勁,男人要是冷了場可不好,初步地認識了一下之後,夜永咲和孔道維也禮貌地交談起來。當然了,作為男友,孔道維首先關心的應該還是簡約以前的樣子,夜永咲可不像簡約那麼口無遮攔,挑了些沒有太大影響的話題告訴他罷了。

  “您在哪裡高就啊?”

  介紹完自己的情況,孔道維向夜永咲問道。

  “慚愧得很,現在在一家小編輯部工作而已,寫點文章勉強糊口吧。”夜永咲謙虛地說道。

  “哦……”

  雖然跟孔道維的工作比起來差的太多,但是這個男人卻也並沒有露出倨傲的神情,而是面色如常,足以看出他的涵養。不僅如此,他反倒是很有興趣地問道:“寫文章?您是作家嗎?”

  “這個……作家什麼的倒是太抬舉我了。”夜永咲不好意思地撓撓側臉,說道,“只是寫點靈異小說而已,就是鬼故事之類的,當然作為編輯,也多少研究一些。”

  聽了這話,孔道維的眼角猛然抽搐了一下,但是夜永咲卻沒有注意到。

  “靈異?!”只聽他的語氣好像稍微有點激動,問道,“恕我失禮,您對靈學很有研究嗎?就是比如說鬧鬼之類的事情?”

  “誒?”夜永咲對他突然興奮起來的語氣弄得有點不知所措,頓了一下,才點點頭,說道,“啊……說有研究什麼的,其實也只是略微查過一些資料而已,倒也稱不上是什麼研究。”

  孔道維的臉上稍稍露出一點失望的神情,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追問道:“那……您對於鬧鬼的事情,有什麼看法麼?”

  夜永咲眨了兩下眼睛,他搞不懂面前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問什麼。難道說他也是喜歡研究靈異的人?因為見到同行所以才心生喜悅?還是說……

  他並沒有立刻回答孔道維的問題,而是轉開目光,稍微思索了一下。盡管在看上去有點兒焦急的孔道維面前,這樣似乎顯得有些不太禮貌,但是對於夜永咲來說,這種程度的小心卻是必須的。

  畢竟……今天是鬼節啊,他可不想捲入到什麼事情中去。

  考慮再三,眼看那邊的孔道維都要等不及催促起來了,他才慢悠悠地說道:

  “恕我冒昧,難道您是遇上了……什麼事情?”

  這話問的毫無由頭,但是如果孔道維確實是遇上了如夜永咲所想的那種事情的話,他就一定能夠聽得明白。

  孔道維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一般。夜永咲眼看這樣,心裡也就大略有了個底,正要說出“抱歉,恐怕我幫不上忙”這種話,卻聽那男人說道:

  “事實上,是我朋友出了點事。”

  夜永咲愣了一下,然後瞇起了眼睛。

  “朋友?”

  “啊,是的,是很好的朋友。”孔道維點點頭說道,“他……嗯,他老婆在不久以前去世了,並且,死掉的時候她懷了孕,也就是說……那個孩子也……”

  “死嬰?”

  才聽到這裡,夜永咲的眉頭就立刻繃了起來,他喃喃地念叨了一聲,那邊的孔道維卻是沒有聽清楚。

  “那麼……您的那位朋友,碰到了什麼事呢?”夜永咲雖然開口問了,但根本就不需要孔道維回答,他就能猜出接下來的發展。

  “他……他昨天夜裡做了一個夢,夢見……”

  說到這裡,孔道維的腦中好像又浮現了夢境中那個恐怖的嬰孩,以及他前女友那張腐爛的面孔,不禁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哆嗦。夜永咲卻權當沒看見一般,只等他繼續說下去。

  “他夢見,他死去的老婆和那個孩子來找他了。”孔道維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解釋著,“並且……他醒過來之後,真的聽到了嬰兒的哭聲。第二天他出門的時候,還看見門的底端有很多奇怪的抓痕,嗯,大概就是這樣……所以我想,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

  聽完他的敘述,夜永咲點了點頭。他深吸一口氣,說道:

  “雖然我也並不是這方面的行家,但是你所說的情況,我還是稍微瞭解一點的,畢竟這在靈異裡面也是很出名的東西。”

  他看著孔道維渴求的目光,再一次說出了那個詞。

  “死嬰。”夜永咲輕聲說道,“又稱為‘嬰鬼’,怎麼稱呼倒是無所謂,它所指的就是那一類鬼魂。如果從廣義上來說,所有死去的嬰孩都可能成為嬰鬼,但是並不是所有的都有害。我還聽說過有些咒術,可以操控死嬰,人稱‘養屍’。而您說的這一種,您朋友遇到的……恐怕就……”

  他頓了一頓,說道:

  “嬰兒在胎死腹中的時候,其怨念恐怕是極為強烈的。如果從輪回轉世上來說的話,嬰兒本是轉世之鬼,他們本應該有了一次生命,但卻因為沒能出生而白白失掉了一次機會。就算對人來說,先給一個希望,再用絕望來毀滅希望,這種反差也足以引起強大的怨恨。更何況,嬰鬼是轉世的靈魂已經附在了嬰兒身上,但卻沒能活下來,他們無法存在於陽世,而陰間也無法收留他們,只能做孤魂野鬼而已。這種怨念的強大,應該就不需要我來講了吧?”

  孔道維的腮幫子都在努動,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說什麼。憋了半天,他才蹦出來一句:“那……那怎麼樣才能解決呢?”

  “無法解決。”夜永咲搖了搖頭,“他們渴盼著生命,要想滿足他們,只有給他們一個生命才行。說句不好聽的,既然那個嬰鬼纏上了你的朋友,恐怕也只有拿了他的命,嬰鬼才會滿足。另外,還請讓您的朋友小心一些。我說過了,嬰鬼對於生命的祈望十分強烈,他們會想盡辦法,尋求一切可以借助之物,一切和他們有所聯系的東西,通過那些來接近你的朋友。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他們帶去陰間。”

  “那我豈不是——呃,我那個朋友豈不是連家都不能回了?!”

  孔道維暴躁地吼了一聲,還好商場裡面吵吵鬧鬧的,也沒有人注意到這邊。而對於他剛才句子中說錯的地方,夜永咲仍然假裝沒聽到一般,絲毫不去搭理,只是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也不一定。仔細想想的話,今天就是鬼節了,而那個嬰鬼偏偏在夜裡出現,說明它並不強大,只能在陰氣極重的時候才可能出現。這樣的話,只需要在中元節、清明節這些日子小心一下就好了,畢竟只是孤魂野鬼而已,不必太過擔心。”

  說過這兩句算是寬慰的話,夜永咲就站在一旁,再也不發一語。過了許久,直到他追隨著花音和簡約兩人的雙眼都遊移得有些累了的時候,才聽到一旁的孔道維用有些粗重的聲音說道:“謝謝你。”

  “不用客氣。”夜永咲冷淡而不失禮貌地回答道。

  盡管這個男人幾次三番地強調“遇上靈異事件的是他的朋友”,但是這種謊話又能騙得過誰呢?夜永咲從一開始就看明白了,只是對方既然沒有和盤托出的想法,他也並不會刻意點明。畢竟,對於這種事情,他還是覺得自己離得越遠越好。

  靈異不大可能毫無根據地找上一個人,被靈異纏身的人,往往也是平日不積陰德的人。雖然這麼說對簡約有些抱歉,但從這個男人的說辭來看,只怕那個所謂的“孩子”就是他不負責任的產物。夜永咲已經給他留了面子,跟他說這些,也不過是為了幫助一下簡約而已。他們雖然只是過去的室友,但也勉強可算作是熟人,能幫就盡量幫一點吧。

  只是……這種幫助對於這個世間來說,又是正確還是錯誤呢?

  夜永咲不知道,當然也懶得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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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八 百鬼夜行 第二十節 三清寺前

  “前面?哦……是有一座小廟,不過藏在山上,不怎麼出名。小夥子,你要是想上香可以去文殊院之類的地方,幹嘛要跑到這邊兒來?”

  此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了,雖然離天黑還遠著,但是對於鐘天來說,卻是已經足夠晚的時間了。畢竟他從早晨起來,只上了個廁所而已,就撞上了那個惡鬼,然後匆匆跑出家門,到現在連中午飯都沒有吃。而且還不知道……他接下來的時間能不能安然度過。

  眼下,他正站在一輛巴士上,面對著一名和善的老司機。剛才他向老司機打聽了一下有關於“三清寺”的事情,司機想了一下,告訴他確實有這麼一座寺廟,只不過比起去那種小廟,當然還是文殊院這些出名的地方更好一些。不過,鐘天並沒有回答,而是點了點頭,謝過司機,坐回了他的位置上。

  果然……就在前面了……

  雖然之前阿勇已經告訴過他大概的位置,但是這座小廟就連地圖上都沒有標注,讓他到哪裡去找?也算他運氣好,打聽了兩三個小時之後,到底是找到了地方。又找了一個朋友借了些坐車的錢,現在都已經這個時間了,他才剛剛坐上車。

  他對司機的表現相當客氣,完全不像是一個會在半夜搶劫的不良少年。事實上,這才是平時的他,除了對自己的死黨好友之外,對別人說話都客客氣氣的,誰會想到他在晚上卻會成為一個以搶錢為樂的犯罪者呢?

  這,或許就是人類的兩面性吧。

  據說這輛巴士會在那座小廟所在的山下停一站,大概有一個小時的路程。鐘天坐在座椅上,翹起二郎腿,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雖然不知道那座“三清寺”裡的無禮大師到底能不能解決他的麻煩,但至少現在已經找到了辦法,總比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好得多。

  他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起來,但他卻毫不在意,比起肚子,現在小命才是最重要的。但事實上,僅看他的動作,也能知道他已經沒有上午那麼緊張了。現在距離他最後一次碰見那個餓鬼已經過去將近十個小時了,雖然只要稍微有一點異響,他就會立刻像兔子一樣豎起耳朵,生怕那個可怕的傢夥又追了過來。但是直到目前為止,他都一直很幸運,沒有再次撞上那個鬼魂,或許和他一直在到處跑有關吧。

  巴士在山路上彎彎繞繞地走著,走得正是夜永咲很久之前同樣走過的那條路。而巴士上面的人,也確實和那時一樣稀少。雖然聽說三清寺裡面要舉行祭祀,但似乎沒有什麼人氣。說來也是,這樣的小廟,還是隱藏在市外的一座小山上面,當然沒有多少人會關注。也許正像阿勇的母親說的那樣,寺廟中的大師是得道之人,喜歡清靜,不願被俗人俗事所擾吧。

  一小時的時間,說快也快,但對於像鐘天這樣心情急切的人來說,卻有一種度日如年的感覺。他不時焦躁地看看窗外,目光在車窗外面的群山上掃過,卻始終沒有看到預想之中的那座小廟,心裡不禁更是泛起了嘀咕。

  終於,當他終於忍不住,想要再到前面去問問那位老司機的時候,巴士卻緩緩地在路邊停了下來。那位司機回頭向他喊道:“喂,小夥子,你到了!”

  到了?

  鐘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老司機點了點頭,可以確認是在說他。但是……他看向窗外,這裡哪有什麼寺廟?就連個土地屋都沒有啊!

  盡管疑惑,鐘天還是從車門走了下去。巴士司機絲毫沒有給他反悔的機會,從車子後面排出一道黑氣,轟隆隆地走遠了。鐘天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路邊,不知道應該往哪裡去。他的面前是一座小山,難道那個所謂的“三清寺”就在這座山上嗎?

  鐘天緩緩地靠了過去,卻沒有發現任何路標,正當他失望鬱悶地想要跳腳大罵的時候,突然在不經意間,看到了在樹叢遮掩之中露出的一塊淺淺的青色。

  ……那是——

  鐘天慢慢地走過去,看清了那青色的本相。

  那是一塊石板,不,準確來說,是一塊石階。因為沿著那青色看上去,鐘天發現了,一條隱蔽在草叢之中的石板階梯,正在曲折地向山上延伸著。

  就是這裡嗎?

  仍然帶著疑惑的想法,鐘天踏上了那塊石板,並且沿著青石小路,一步一步地向上走著。沒走幾步,卻看到了不遠之處矗立著的一道山門。

  天色很暗,整整一天都沒有出過太陽,似乎就是為了烘托今日鬼節的氣氛似的。也就是因為這種天氣,所以餓鬼才會大搖大擺地出現在白天吧?不過,即便是在陰沉的天空之下,又是在密林環繞之中,鐘天仍舊看清了那山門上蒼勁有力的三個大字。

  三清寺。

  看清楚這三個字的瞬間,鐘天感覺到自己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終於找到了!

  直到此時,他那張面孔上才終於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笑意。他撫摸著自己的胸口,舒出了一口氣,這就打算走上去。

  嗯?

  就在他即將抬腳之時,卻突然聽到了身後不遠處,似乎有著極其細微的腳步聲傳來。

  有人來了?

  鐘天回過頭去,但是道路被樹叢遮蔽住了,讓他看不到來的是個什麼人。但是想來,應該也是要來這三清寺禮佛上香的人吧。

  剛好。鐘天暗自想著。如果有熟悉的人的話,那就最好不過了,可以跟他們問一下,看看這三清寺裡面的和尚到底有沒有本事,求簽拜佛靈不靈驗,至少能讓心裡有個底。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樹叢之中,一個人影出現在了石板路上,正一步一步地朝著他走過來。鐘天趕緊堆起笑容,迎了過去,問道:“您也是來這裡拜佛的嗎,大姐——”

  鐘天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直到那個人徹底從樹叢裡踩著石階走出陰影,他才終於看清楚她的面目!

  紫紅色脹大的面孔和雙眼,長長的懸在外面的舌頭,破破爛爛的紅色連衣裙和平底鞋,還有那走路一搖一擺、仿佛喝醉了酒一般的怪異姿勢。

  鐘天感覺到自己的死期已經到了!

  他和她,相隔僅有兩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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