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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鬼父 第十一節 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你……你是……”

  由於剛睡醒,嚴祖成的腦袋還是有些暈乎,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女人。雖然很熟悉,但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裡看到過。他摁了摁自己的額頭,問道:

  “誒,你是……?”

  黃璃從口袋中掏出一張“身份證”,遞給了他。嚴祖成在接過的瞬間就明白了!

  這就是他自己的身份證啊!這麼說起來,這個女人,就是前幾天在超市裡面遇到的那個!

  嚴祖成臉上的神色變得怪異起來。

  說起來,自己當時氣上了頭,有些沖動,怎麼說的來著?

  “……還你三百總行了吧?要不然三千也行!……記得來拿錢!”

  確實是這麼說的吧?

  於是對方就真的來了?嚴祖成戒備地看著面前的女人。雖然當時確實是那麼說過,但是現在想來,那些錢都是留給小琴上學用的,怎麼能隨便拿出來?嚴祖成一邊為自己當時的沖動後悔不已,一邊卻在心裡思索著,想著怎麼樣才能推掉。雖然耍賴這種事情說出去不好聽,但是反正有沒有簽什麼欠條之類的,就算自己說不給了也沒關系吧?

  “那個,你來這裡是……”

  嚴祖成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問了一句。

  黃璃臉上的微笑絲毫不變,讓嚴祖成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仿佛自己的心思全都被看穿了一樣。

  “就是來把這個還給您。”黃璃這樣說道,“沒了這東西的話,以後可是會很不好辦的。”

  “啊?”嚴祖成傻裡傻氣地問了一聲,然後看向手裡的身份證。

  那麼說的話,這姑娘就是為了把身份證還給自己才專門跑這一趟的?

  想到這裡,嚴祖成頓時有些愧疚了。

  雖然這姑娘說話不太中聽,但是為了自己這點事兒專門坐車跑這麼一趟,顯然是個好姑娘,自己剛才那麼誤會她,還凈想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情,倒顯得自己心胸狹隘了。

  “順便……”

  不過,就在嚴祖成這麼想著的時候,黃璃卻又開了口。頓時讓嚴祖成緊張了起來——果然還是要錢嗎?得想個法子敷衍過去——

  “這封信,是您寫的嗎?”

  黃璃從衣服的內袋裡掏出一封信,拿給了嚴祖成。

  “啊?”嚴祖成一愣,接過那封信一看,可不正是自己的筆跡?地址也是自己家的,上面的寄信人寫了一個“嚴”字,這不是自己寄給那什麼《九州異聞》雜志的信件嗎?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黃璃,是《九州異聞》的副主編,同時也是廣播欄目的主持人。”

  她如此說道。

  嚴祖成一下子呆住了。

  他沒有想到,世界居然這麼小。偶然碰到的一個女人,居然就是他寄信的收信人。

  “本來還想著等到下個休息日再給您把身份證送來的,但是恰好看到您寄過去的信件,位址居然是同一個地方。而且看到了您信件裡面寫的事情,我覺得還是盡快來一趟比較好。”

  啊,對了。嚴祖成想到。那封信件裡面寫了自己最近總感覺家裡不太正常的事情。他有些擔心地看了黃璃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了。人都是這樣的吧,原本他也只是抱著隨隨便便的心態寄信過去的,但沒想到人家居然都直接找上門來了。

  “誒,”他辯解道,“倒也不是什麼事兒,就是做了兩個夢而已,沒必要——”

  “請別這麼想。”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黃璃臉上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那種客套的笑容不見了,仿佛要說出什麼十分重要的事情一樣。

  “從我第一眼看到您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雖然並沒有想到還能恰好接收到您的信件,不過這樣也好,能讓我多瞭解一些,和我推斷的差不多。您的狀況對我們這個世界來說,確實是屬於‘怪異’一類的。”

  面前名叫黃璃的女人說了半天,嚴祖成卻越聽越糊塗,不過大概明白了一點,似乎對方是在說他確實“撞鬼”了。

  他眉毛一抖,看著這個女人,眼神中流露出明顯的不信任。

  黃璃注意到他的表情,在心裡苦笑著一聲。這樣的結果她之前也預想到了一些,畢竟她此時所做的事情就像是有些算命道士之類的說“看您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啊”之類的話。

  但是……

  黃璃在來之前,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雖然並沒有必要,但是這個人,她打算要幫。

  “我知道您大概不太相信我所說的話,不過沒關系。”黃璃聳了聳肩,“我想,最遲今晚,我們就可以見分曉了。不管是您所疑惑的事情,還是我所說的事情,到今晚的時候,您就會完全明白。我今天到這裡除了送還您的‘身份證’之外,其餘事情也都無關緊要。只是覺得應該在一切揭曉之前給您一個提醒,讓您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罷了。”

  她又說了一通不明不白的話,讓嚴祖成在不明所以的同時,內心卻越發厭倦了。如果不是對方一直都很有禮貌,而且又給他送來了身份證。恐怕他就要下逐客令了。

  但是他的表情卻很容易看穿。黃璃也已經感受到了對方的不耐煩,稍稍欠了欠身,說道:

  “關于您妻子給您托夢說的話,我想您應該好好考慮一下。”

  “啊?”

  “就是說,讓您‘快走’的那些話。”黃璃說道,“雖然有些唐突……請您回想一下,這段時間以來,您和您的父親、女兒有過什麼實質性的交流嗎?”

  嚴祖成皺起了眉頭。

  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實質性的交流”?自己不是每天都在和他們說話嗎?不是每天都一起生活嗎?到底……

  等等!

  嚴祖成的眼睛突然之間瞪大了。

  不對……我真的,真的有和他們對過話嗎?

  想到這一點的瞬間,他的身體頓時一悚!

  是啊,自己之前和老爹說話,他沒有理過自己,和小琴說話,她也沒有搭理自己,吃飯的時候,他們祖孫兩人聊天,自己從來都沒有參與過,還有小琴那天晚上看向自己時那種沒有聚焦的視線,以及那晚老爹……

  老爹!對了!

  嚴祖成抬起頭來。

  “說過。”他回答道,“之前有一天晚上,我跟我爸在門口聊天來著,我還把他勸回屋裡睡覺去了。”

  他想的沒錯,那天夜裡他和老爹坐在堂屋門口,就算說之前的一問一答只是巧合,也許老爹根本沒有理會他也能說得通,但是後來,他抓著老爹肩膀的時候,老爹的確是和他說話了,也聽到他說話了,他能感覺得到!

  “誒?”黃璃顯然沒有想到這一點,說道,“那也可能只是錯覺,您想想看……”

  “我很確定!”

  他堅定地說道。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最後是黃璃先挪開了視線,點了點頭。

  “好吧,我相信您的判斷。”

  嚴祖成鬆了一口氣。

  不知怎麼,他感覺他知道這個名叫黃璃的女人說的是什麼意思,而在想到那個可能性的同時,他自己也一下子慌了!還好,最後那個可能性並沒有成為事實。

  但是,黃璃似乎並沒有打算讓他這樣樂觀地思考下去。

  “但是……僅僅是那樣的事情也可以當做是巧合來處理,畢竟那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她有些強硬地說道,“我仍然堅信我自己的看法,那就是……”

  嚴祖成知道她要說什麼,如果可能的話,他真希望她不要開口,但是——

  “我認為,您的家人……他們已經和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留下這一句話,黃璃深鞠一躬,輕聲道:“望您保重。”就這麼轉過身體,走出了堂屋。

  身後,就只留嚴祖成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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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鬼父 第十二節 同病相憐

  “不,雖然說可以就這方面進行交流,但我可不覺得主動去招惹靈異是什麼好事。”夜永咲一板一眼地說道,“尤其你們在大學的時候,好像經常聽說有玩什麼‘筆仙’、‘碟仙’、‘血腥瑪麗’之類的,最好不要參加哦!我們對不瞭解的危險事情應該保持一個曖昧的態度,既不要堅定地相信,也不要全然不信,只要不去靠近就好。不然的話,萬一真出了危險,到時候可沒有人來救你。”

  嚴小琴受教地點點頭。

  夜永咲可並沒有談論這些的意思,如果不是為了協助黃璃,他才不會做這種和大學女生愉快聊天的工作,畢竟那本來就不是他所擅長的地方。唯一比較幸運的是,這個女孩恰好很喜歡他的作品,這樣話題就可以一直圍繞著他的文章展開,算是救了他一命。

  不過基本上該說的都說過了,夜永咲正想著接下來該談什麼話題,就看到黃璃已經施施然從人家的堂屋裡走出來,朝他使了個眼色。

  “啊,也差不多到該吃飯的時間了……我們下午還有工作,要趕車先回去了。和您聊天很愉快,那麼今天就這樣吧。”

  “哎?這就要走了嗎?留下吃飯也是可以的,雖然我們這兒可能沒什麼合口味的……”聽到夜永咲突然說出告別的話語,嚴小琴有些依依不捨地建議道。

  “好意心領了。”已經站到她身旁的黃璃淺淺一鞠躬,笑著說道,“不過我們還有些工作,就連假期都沒辦法放鬆下來,雖然不好意思,不過還請恕我們推辭了。”

  “誒,五一節還這麼忙嗎……”嚴小琴有些失望,但緊接著就露出了笑容,“那好吧,兩位請一路走好。”

  “哦,再見了!”

  說完之後,夜永咲忙不迭地跨出了門檻。黃璃和少女道別一聲,也隨他離去。

  “解決了?”

  直到走出一小段路,身後的那扇院門都看不到了的時候,夜永咲才松下臉上有些僵硬的笑容,做出一副疲憊的姿態,向身邊的黃璃問道。

  “嗯。”黃璃點點頭,“基本算是解決了。至於成與不成,那就看今天晚上的了。”

  “嘖……你也真夠厲害的。”夜永咲不由得感嘆一句,“從人家眼皮子底下溜進家裡面,然後再出來,她愣是沒發現。我在外面都替你捏一把汗呢。”

  “哪裡,人各有所好,你是她喜歡的偶像,就像那些一見到明星就尖叫的小女生一樣,那種時候哪還會注意到別的事情?”黃璃揶揄了他一句,“和年輕女孩兒談話的感覺如何?看你好像不太情願的樣子啊?”

  “哼,不是‘好像’啊。”夜永咲無奈地聳聳肩膀,“我啊,原本就不擅長和女生打交道,也找不到什麼好的話題。再說了,我也不是什麼‘明星’,‘偶像’也算不上,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同好’吧,我覺得那女孩子也挺喜歡文學的,所以才會聊得來。”

  “關於我們貿然前來拜訪的事情,她沒有覺得奇怪嗎?”

  “當然也說過了。”夜永咲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信紙,字跡非常娟秀,一看就是女孩子的筆跡,而在下方的署名欄上,只寫了一個字——“嚴”!

  “我就說啊,到這附近來有些事情,恰好可以查訪一下讀者,問一下關於信件上面寫的事情,看看能否當做寫作素材。”他解釋道。

  “那她是怎麼說的?”黃璃追問道。

  “和信上面寫著的基本一致,沒什麼特別的。”夜永咲搖搖頭,說道,“反正……我們這一期的主題就曖昧不清,‘發生在身邊的怪異事件’什麼的,就算是有什麼錯覺,寫進去也無所謂吧。”

  “那麼你以為,這信上寫的確實是‘錯覺’嗎?”

  黃璃這問題問的很奇怪,夜永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到他笨拙的大腦琢磨出來這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他腳步猛然一頓,差點摔倒!

  “噗!”黃璃被他的表現逗笑了,但夜永咲卻完全沒有領情,腳下剛剛站穩,立刻就用驚訝的表情大聲問道:

  “什麼意思?你是說這不是普通的事件嘍?!”

  不等黃璃回答,他就自己把兩手一拍,自言自語地分析道:“沒錯,我怎麼一早沒想到呢?你要是沒什麼重要的事情,肯定不會拉著我跑到這種偏僻地方來的!也就是說,這裡確實發生了什麼靈異事件對吧?!”

  他越說越激動,腳下緊張地踏著步子,黃璃在一旁用有趣的眼神看著他,至始至終卻沒有說過一句話。

  “對了!之前我們打聽過的,那個嚴家三個月之前有人過世了,當時你就好像已經知道些什麼了……現在想來,是不是說,那裡現在就有鬼魂作祟?所以才會出現這封信上面訴說的情景?還有你進村的時候讓我算過的,從出事那天開始到今天剛好是一百天!這也肯定有什麼聯系吧?要不然你剛才不會說‘那就看今天晚上的了’的,對不對?”

  他一雙眼睛緊盯著黃璃。而黃璃卻神態自若,攏了攏耳邊的頭發,沖他微微一笑。

  “大致上是對了吧。”她這樣說道,“不過,和你想的並不完全一致,其實,就算我們不來也不會有什麼事情,我只是覺得,我們有必要走這麼一趟而已。”

  “哎?”夜永咲眨了眨眼睛,“但是……你以前不是說過,不要主動去接觸靈異嗎?這回為什麼改主意了?”

  黃璃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挪開視線,望向遠處的天邊,把夜永咲一個人晾在那裡。夜永咲也沒有催促她,畢竟合作了這麼長時間,他們也早已有了作為同伴的默契。

  “……抱歉,這是我的一點點任性,能請你原諒嗎?”

  過了一小會兒,她才終於開口。

  “只有那個人,我非常想要幫助他,僅此而已。”

  “嗯……”夜永咲撓了撓頭,“我倒是無所謂啦,不過為什麼,能告訴我嗎?”

  黃璃張了張嘴,然而最終露出的,卻是一副苦笑的面容。

  “大概是……‘同病相憐’吧。”

  沒有留給夜永咲好好咀嚼這句話意思的時間,黃璃轉過身,邊走邊說道:“現在才剛過中午,我們恐怕得在這裡待到晚上,還希望你能再陪我一下午。趁著這段時間,我也可以把事情跟你好好講一下,免得你總覺得蒙在鼓裡不舒服。”

  而此時,在嚴家堂屋裡——

  嚴祖成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保持著剛才黃璃走時的那副姿勢,連一動都沒有動過,但他的腦子裡卻已經掀起一陣滔天巨浪!

  那個女人臨走的時候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我和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以嚴祖成的腦筋,恐怕還沒有到能把這件事透徹地想個明白。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腦子裡有一股壓抑著的無名怒火爆發了。

  什麼意思?!那個女人,隨隨便便就闖到別人家裡來,留下一堆意義不明的話就走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想破口大罵兩句,但卻又沒有罵出聲的理由。畢竟人家一直都對他客客氣氣的,給他送還了身份證,只是說了兩句話而已,又沒有拿走他什麼東西,他憑什麼發火?可他心裡就是有一股氣,說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不好受!

  也恰在這個時候,女兒小琴從院子裡進門兒來了,把椅子放在一邊,朝廚房走了過去。說起來,他們還沒吃中午飯呢。

  “小琴!”

  嚴祖成走了過去。他想知道那個女人有沒有和她說什麼,而且……剛才他隱隱約約聽到了她和男人說話的聲音,作為父親的警覺讓他覺得這事兒也得問一下。

  但是小琴壓根沒理他,而是自顧自走進了廚房。嚴祖成心裡憋著火氣,氣急敗壞地跟了過去,正處於暴躁狀態的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現在還正處於被女兒討厭的狀態,大聲喊道:“小琴!老爸跟你說話沒聽見嗎?!”

  小琴依舊沒理他。

  “小琴!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兒?從來到現在都沒跟我說過話,老爸叫你呢!你吱一聲也行啊!”

  沒有任何回應。

  “小——!”

  嚴祖成的嗓子就像是堵住了什麼東西一樣,驟然頓住了。

  他開始感覺到恐懼了,他的身體開始顫抖了,他看著那裡旁若無人地淘米的小琴,心裡升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感。

  他想要逃避,想要否認,他是不理解那個女人的意思嗎?還是說明明理解了,卻不願意相信?那些事情都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過……

  “這段時間以來,您和您的父親、女兒有過什麼實質性的交流嗎?”

  那個女人的話,驀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也就在同時,一個可怕的想法在他的意識之中出現了!

  不可能的。他搖了搖頭。那想法太過荒唐,太過離奇。小琴她就站在這裡不是嗎?看得到摸得著,只有不說話而已,那一定只是因為討厭自己而已,沒錯,她一定聽得見自己的聲音的……

  “小琴……”他嘶啞著嗓子靠了過去,“老爸求求你,你回答我一句行不行?小琴?老爸求求你……”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在灶臺前面忙活著的小琴的身體,她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嚴祖成吞了口口水,然後用顫抖的手,摸上了女兒的背部……

  “嗚……呃……”

  下一瞬間,嚴祖成的眼睛瞪成了銅鈴一般,幾乎就要達到“目眥盡裂”的程度!他的嗓子仿佛被什麼攫住了一般,發出異樣的聲音。而他的視線,此刻正看著那裡,自己的手的方向,那副驚駭的光景!

  而女兒小琴依舊在忙活著,對身後的一切都渾然未覺,只是無意識地顫抖了一下。她沒有回過頭來,而嚴祖成確信,如果她真的看到的話,恐怕會當場嚇暈過去!因為,此刻他自己,就有些要眩暈的徵兆了!

  在他的手臂延伸的地方,那裡是女兒小琴穿著休閑服的背部,而此刻——

  他的手,居然就這麼從小琴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嚴祖成踉蹌著後退兩步,渾身一陣悚然,他不想去相信眼前的境況,但是這景象卻那麼清晰,由不得他去否認!

  我認為,您的家人……他們已經和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女人臨走時說的那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出現在他的腦中。而此時,他終於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了!

  因為……那裡站著的,並不是他活生生的女兒,而是……一個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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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鬼父 第十三節 生魂

  黃璃和夜永咲兩人在一家農家餐館裡吃著午飯。他們並不知道相距不遠處的嚴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對於黃璃來說,這一切是否在她掌握之中也未可知。

  “幾天以前,好像是在五一節放假的前一天……”黃璃放下筷子小聲敘述起來,而夜永咲雖然表面上仍在認真吃飯,其實卻已經豎起耳朵在聽了。他們說的事情是不便於被別人知道的,故而如此小心,盡管可能就算被人聽到了,他們也不會當真,但還是謹慎一些好。

  “我在商場裡面碰到一個人,現在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嚴祖成,算起來的話,應該是那個嚴小琴的父親。”黃璃淡淡地說道,“而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注意到了,他身上那不自然的地方。”

  夜永咲瞟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所說的“不自然”是否跟之前提到過的“同病相憐”有什麼關系,但他沒有發問,只是耐著性子聽下去。

  “那種情況是非常少見的。”黃璃輕輕搖了搖頭,“若說是‘平生僅見’可能有些過分了,但我確實是沒想到會在那裡看到。之前你也問過了,為什麼這一次,我會主動接近靈異,這和我們的原則不符。第一麼,是因為我覺得這次並沒有什麼危險的地方,第二,我很在意。”

  夜永咲略一挑眉毛。

  黃璃一向處事平淡,雖然很溫柔,很善解人意,但卻從來沒發現她有過特別執著的地方,像這樣任性的時候也就只有幾次而已。他還記得,一次是上回去山東的時候,她要尋找“某件東西”,另一次就是上回,她對“生人墓”能讓人起死回生很感興趣。不知道這有什麼聯系。

  黃璃那沒有塗抹指甲油的纖纖玉手懸在桌面上方,食指一頓一頓地敲擊著桌子,問道:“永咲,你聽過‘生魂’這種說法嗎?”

  “生魂?”夜永咲下意識探了一下頭,問道,“也是鬼魂的一種嗎?我倒是聽說過,據說為了和死人魂魄區別開,活人如果靈魂出竅就叫做‘生魂’。”

  “也有這樣的說法,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就有關於這個的記載,這些我們以後再討論。我現在要說的,是另一種。”

  她啜了一口茶。

  “非要說的話,大概就算是‘孤魂野鬼’吧。”黃璃這樣解釋道,“死時沒有前往地府輪回,甚至頭七之後也仍然留在世間,本質上就是這樣的鬼魂,不過——”

  黃璃的聲音出現了明顯的轉折,夜永咲知道她接下來就要說到重點了,手頭撥拉筷子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認真地傾聽著。

  “和一般的孤魂野鬼不同的是……他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死亡。”

  “沒有意識到……死亡?”夜永咲重復了一遍。

  “嗯,或許是忘記,也可能是因為別的理由。總而言之,他們並不是因為自己願意而滯留人間的,只是因為忘記自己‘已死’的這個事實。他們不會害人,也不會像別的孤魂野鬼一樣四處遊蕩,更不需要像枉死鬼一樣尋找替身。他們只是日復一日地過著與生前同樣的生活,學生會去學校,工人會去幹活,差不多就是這樣子。他們能意識到周圍的人的存在,並且認為自己也是這些‘活人’的一員。”

  “但是活人應該看不到他們吧?”夜永咲猜測道,“不然的話,豈不是要嚇死了?明明是已經死掉的人,卻又出現在你面前了……”

  這一次,黃璃遲疑了一下。

  “應該……是看不到的。”她有些猶豫地這樣說道。

  “怎麼了?”

  “但是……”黃璃略微思索了一下,輕聲說道,“也說不定有比較意外的狀況。”

  這種說法十分模糊不清,不過看黃璃迷茫的樣子,恐怕她自己也不甚瞭解,夜永咲便也不會追究。

  “總而言之,生魂就像是活人一樣生存著,他們意識不到自己已死,如果可能的話,說不定會一直留在陽世間,直到某一刻他們終於發現自己死亡的事實。當然了,在那之前,他們也有被鬼差偶然發現而帶走的可能性。還有……”

  她感嘆了一句:“本來麼,世界上的生魂應該會有很多的,你想想看,那些在睡眠之中或是昏迷之中死去的人,他們不都滿足‘不知道自己已死’的條件麼?不過即便如此,‘生魂’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上面說的條件只是其一,還有另外一些限制的條件。”

  “他們雖然認為自己仍然活著,但實際上已經變成了鬼魂,那麼對鬼魂的一切不利條件也都會對他們起作用。”夜永咲猜測道。

  “沒錯。”黃璃點點頭,“一般來說,生魂存在的時間不會很久,因為很快他們就會發現,自己碰觸不到別的東西,也無法和別人交流,他們會懼怕雞鳴之聲,懼怕過強的陽光,他們會在陽間一天天衰弱下去,到這個時候,他們一般就會明白了。不論接受與否,他們都必須要前往輪回。但這還算好的——更可憐的是,如果直到這時,他們仍不知道自己已死,那麼或許會認為自己是‘生病’,並且在沒人照料的情況下‘死去’,也就是說——”

  黃璃用凝重的神色吐出一個詞:

  “魂飛魄散。”

  夜永咲渾身一凜。

  “但是……還有最後一個例外。”

  黃璃看著窗外的日頭,它已經向著西方轉去,此時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鐘了。

  “那是例外中的例外,‘生魂’本就少得很,而這種例外恐怕更是萬中無一,我活到現在,也不過僅僅知道有這麼一種可能性而已。”

  夜永咲被黃璃慢慢吞吞說著的話勾起了興趣,急切地看著她,想要知道答案。

  “如果生魂在某種力量的支撐下,一直存活了下去,並且不懼陽光和雞鳴,甚至能夠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外界,也就是說,能讓別人聽到自己的聲音,甚至能和別人對話……變成這樣的程度,他們就可以長久地存在下去了。”

  黃璃苦澀地說道。

  夜永咲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他原以為黃璃要說的是什麼隱秘的方法,卻沒想到僅僅是如此普通的言論,而且她也沒有明著說出,那種力量是什麼,再者——

  他不明白,黃璃那種同情的語氣是什麼意思。

  “那不是很好嗎?”夜永咲問道,“能夠長存下去的話,至少不用魂飛魄散了啊。”

  “沒有那麼簡單。”黃璃搖了搖頭,“越是這樣,他們就越難以明白自己已死的事實,而某一天,當他們終於瞭解到這一點的時候,所遭受的打擊就會比起別的生魂更大一些。”

  夜永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緊接著問道:“那,你所說的那種力量……”

  “現在還不方便。”黃璃看著窗外的天空,“等到今晚,一切明瞭之後我再告訴你。”

  對於黃璃這樣的意見,夜永咲向來只有表示同意的份,這次也不例外。

  晚上……嗎?

  他也和黃璃一樣,眺望起了窗外湛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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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鬼父 第十四節 真正的死者

  嚴祖成從廚房裡狂奔出來,險些把堂屋的桌子撞翻,他的眼裡只剩下驚恐的神色,恐懼已然蒙蔽住了他的大腦!

  他怎麼可能不怕?!他一直以為活著的女兒,實際上卻是個死人啊!而他就是在這樣不知情的情況下,和鬼魂生活在一起!

  他又開始犯頭暈了,眩暈感一陣一陣地侵襲著他的大腦,讓他連站都站不穩,不得不死死地抓住桌子邊緣撐住自己的身體,以免自己倒下去。過了好久,那種眩暈感才一點一點地淡去,而一直堅持著的他此時卻已經跪在地上,忍耐著即將留下的淚水,嘴裡發出受傷野獸一樣的喘息聲。

  死了……他的老婆死了,女兒也死了……她們都死了……

  那我活在世上到底還有什麼意思?他迷茫地想著。老婆和女兒都沒了,自己一個人到底是為什麼活下來的?活著又有什麼用處啊!

  對了,還有老爹,老爹……

  想到老爹的同時,嚴祖成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堂屋門口傳來。他抬起頭來,卻見是老爹捧著個木頭菩薩,慢慢悠悠地從外面走進來。

  “爸!”

  嚴祖成大喊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剛想迎上去,卻突然頓住腳步,有些驚恐地看著面前的老爹。

  老爹之前好像是和小琴說過話的,但是活人怎麼可能跟死人說話?那麼說的話,難道老爹也——

  不,不對,自己之前也是和老爹說過話的啊!那又是怎麼回事?老爹肯定是能聽見自己說話的吧?

  “爸!”

  他試探著喊了一聲。

  老爹捧著木頭菩薩,嘴裡念念有詞,卻對他理都沒理。

  嚴祖成感覺到胸口一滯,他的眼前已經模糊了,但他還不願意放棄,又喊了一聲:“爸!”

  老爹仍舊慢慢地往前走著,好像連看都沒看見他,然後——

  老爹,就這麼走到他跟前,接下來……從他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嚴祖成的身體停在了原地,明明沒有被捆縛住,他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然僵硬,再也動彈不得!

  老爹也……老爹也是鬼魂?

  他無助地想著。

  沒錯,是這麼一回事啊。老爹也是鬼魂,小琴也是鬼魂,自己怎麼早沒發現呢?他們恐怕早就死了吧,從三個月以前的那場火災開始,他們是不是就都死在那裡了?和小玲一起死在那裡了!但是自己這個蠢貨,居然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居然一直還以為他們都活著!

  他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就是這樣了……所以老婆小玲才會托夢給自己,讓自己“快走”!因為她死了,所以她知道老爹和小琴也都死了!她知道他們都是鬼!她兩次給自己托夢,就是讓自己快跑,趕緊離開他們!

  還有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也都看出來了,她什麼都知道,她說“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就是這個意思!老爹和小琴都是鬼魂了,他們都是陰間的人啊!

  一種絕望感如同大山一般向嚴祖成壓了下來。

  而此時,夜永咲和黃璃早已吃完了飯,他們漫步在鄉間的小路上,討論的當然還是嚴家的事情。

  “總而言之,這一次的靈異就發生在嚴家咯?”夜永咲若有所思地說道,“那你為什麼要到堂屋裡去?不應該告訴門口的嚴小琴嗎?”

  “沒那個必要。”黃璃立刻答道,“我都說了,這一次的事件,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尤其對她來說。”

  “對她來說”。黃璃別有深意地這樣說道。夜永咲皺了皺眉頭,問道:“什麼意思?”

  “唉……”黃璃嘆了口氣,似乎是對夜永咲差勁的領悟力有些責怪之意,“之前讓你帶來的那封信,拿出來吧?借助那個,應該能讓你更容易明白一點。”

  “哦。”夜永咲點了點頭,復又取出那封信,展開來看著。信上面的字跡非常娟秀,署名有一個“嚴”字,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這兩天,我總感覺家裡有點兒怪……”

  這封信夜永咲已經看過了,這時也只是瞄了一眼,就等待著黃璃的解釋。孰料,黃璃居然也從口袋裡取出一封信,同樣是展開來,亮給他看。

  “這是……”

  “這是另一封信。”黃璃回答道,“還記得嗎?廣播的時候,我拿起一封信卻沒有念,而是跳到了另一封信。這一封就是我所跳過的,而你手上的那一封,則是我念出來的。”

  “嗯……”夜永咲撓了撓頭,卻是有些疑惑地問道,“但是……你手上的那一封,不是張白紙嗎?”

  沒錯,黃璃手上的所謂“信件”,上面卻是連一個字都沒有,純粹是白紙一張。

  “白紙麼?”黃璃笑了一下。

  然而,在她的眼眸深處,那張紙上卻是寫滿了字的,署名是“嚴”,而開頭,赫然是:

  “這兩天,我總感覺家裡有點兒怪……”

  嚴祖成從家裡跑了出來,一路跌跌撞撞,在村子裡面漫無目的地走著。

  他還能怎麼樣?此刻,他的心裡只充斥著一個念頭:死了……都死了……。他的父親、妻子、女兒,全都死在了那場火災裡,可笑他居然還以為他們活著,以為還可以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他真是頭蠢驢!居然連這種事情都沒意識到!

  他腳下絆了一跤,差點一頭搶到墻上,他趕緊伸手扶住,卻又自嘲地一笑。

  幹嘛要扶住呢?乾脆一頭撞死了才好,至少還能去陪老爹、小琴和小玲。不然的話,他一個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

  他抬起頭來,勉強認清了前方的路。

  哦,對了,四爺爺家不就在前面麼?

  想起前幾天晚上還見過的四爺爺,嚴祖成心頭一顫,他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岔路口遇見四爺爺的時候,他說要回家照顧老爹,四爺爺是怎麼說的來著?

  “早點兒走吧,你看了有什麼用?反正又什麼忙都幫不上。”

  對了,四爺爺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那也就是說……對了,四爺爺知道自己的老爹已經死了,所以他才會這麼說的啊!

  去找四爺爺問問吧。嚴祖成心裡突然起了這樣的念頭。他向前繼續走著,四爺爺的家就在眼前,但是——

  不知為何,門上貼了兩張正正方方的白紙。

  嚴祖成猛然蹙起了眉頭。

  門上貼白紙,現在就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四爺爺家死人了?誰死了?!

  嚴祖成的心裡,升起了一股極其不好的預感。

  身後不遠處傳來說話的聲音,嚴祖成回過頭去,是村裡的兩個大嬸正站在路邊聊天。嚴祖成隱隱約約聽見她們說“嚴四爺”,便踉蹌著走過去,想問問她們四爺爺家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居然不知道?

  “嚴四爺也有八十了,前些年他老伴兒就走了,現在老頭子也跟著去了,算算歲數,也差不多是那麼個時候了。”

  “……說起來,四爺是怎麼去的?”

  “我聽說啊,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四爺絆了一腳,一頭撞在桌子角上了,當場就沒氣兒了,連救都沒法救。畢竟他也這麼個年紀了,稍微有個磕磕絆絆的就不行了。唉……所以說人老了啊……”

  嚴祖成愣在了那裡。

  她們在說什麼?四爺爺死了?不可能啊,什麼時候的事兒?前幾天不還看見四爺爺嗎?那天……

  嚴祖成心裡一個激靈!

  他想起來了,當時四爺爺頭上撞出來的那個包,還有——

  “我去看看你四奶奶,你跟著我一塊兒過來不?”

  四爺爺當時是這麼問的。

  他要去看看,死去的四奶奶。

  嚴祖成渾身一顫!

  難道說……難道說……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就是四爺爺的鬼魂?所以他才要往墳地裡去?他頭上的那個包,就是那天吃晚飯的時候在桌子角上撞的?!

  對了,第二天自己一覺睡醒,就聽見外面有喪葬樂班子的聲音,還在家裡看到了四爺爺的兒子,他是來告知四爺爺的死訊啊!

  嚴祖成的整個身體都涼掉了,他正要轉身離去,然而,兩個大嬸之間的談話聲,卻又隨風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老嚴家還真是家門不幸啊,這不出半年,死了三個人了……”

  黃璃仍然拿著那張白紙,不管夜永咲怎麼看,他都看不見任何字跡,然而在黃璃的口中,那卻是一封真真切切的信件。

  而夜永咲手上的那封信件,卻用娟秀的字跡這樣寫著:

  “這兩天,我總感覺家裡有點兒怪……爺爺總是捧著他的木頭菩薩,除了偶爾看見我才會露出一點喜色,所以我盡可能地陪他聊天。但是我剛回來的那天晚上,和爺爺一起吃飯,看見家裡放著一包荔枝,我問那是誰買的,爺爺沒有回答……然後,我聽到了另一個聲音……那是我父親的聲音!但是我的父親,早就在三個月以前的火災裡去世了啊!我往聲音傳來的那裡看,卻什麼都看不到!但是我有種感覺,好像餐桌那個位置坐著一個人,只是我看不見而已!”

  嚴祖成佇立在風中,他的雙腿在抖動,他不願意聽到這樣的事實,但是事實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侵入了他的腦中!

  “……你說的是嚴老三的兒子祖成和他媳婦吧?哎喲,我也聽說了,三個月之前夜裡突然起火了,就嚴老三和他孫女逃出來了,後來人把他兒子兒媳婦救出來的時候,兩個人早都沒氣了!”

  嚴祖成從未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如此飄渺,仿佛下一刻就即將逝去。

  他能看得到,聽得到,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小玲的托夢,小琴的無視,還有他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如此明晰,指向那一個答案!

  他,嚴祖成,早在三個月以前,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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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鬼父 第十五節 百日

  “嘿——呀!”

  嚴小琴使用搗紙錢的特製錐子有些費勁地在黃紙上搗出一個一個圓印。今晚就是她父母過世的一百天,身為兒女總要去父母墳上祭奠的,順路還要再去一下小土地坡,請土地爺大發慈悲保佑兩人。這就是所謂“百日”的規矩。

  百日是中國自古以來就傳下來的習俗,不過在古時候,親人百日之時往往要請些出家的僧人到家裡來念經禱告,不過現在就沒有這麼多麻煩,雖然有些守規矩的大戶人家還是會這麼做,但已經不多見了。比較常見的做法就是到墓前燒紙錢,晚輩磕幾個頭,這就算是完事了;也有離墓地所在處較遠的,就直接在土地坡錢或市口燒紙,其實只要那份心到了,九泉之下的親人也就滿足了。

  當然了,不在墓前燒紙的話,一定要注意先畫一個圈,不需太大,只要能把紙錢全部放進去就好。這就是代表,圓圈中的東西都是屬於我們家裡人的,孤魂野鬼不準搶走,只能在圈外幹看著眼饞。如果有餘力的話,也可以在圈外燒一些打發了那些孤魂野鬼,這樣他們就不會去騷擾過世的親人了。

  實際上,這並不只是百日的習俗,在清明節、中元節的時候,不方便上墳的人也都會採用這種方法來代替。第二天到路口一看,遍地都是粉筆畫的大大小小的圈子,早晨打掃路面的人可算是有苦頭吃了。

  古時候的習俗,延續到現在,大部分規矩都隨著時間和不同的地域變得差不多了,並沒有確定的限制。比如說現在,嚴祖成的老爹嚴老三——隨著嚴家上一輩最後一位老人嚴四爺爺過世,輩分低的人也需要叫他嚴三爺了——就端端正正地盤腿坐在蒲團上,對著桌子上高高供著的瓷菩薩念叨著,希望菩薩也能保佑他兒子兒媳。

  嚴祖成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她還在忙著往黃紙上印圓圈,一絲不茍,連紙錢的排版都方方正正,絲毫不馬虎。由於一次印一疊紙錢需要耗費些力量,她漸漸有些支撐不住了,卻還在咬牙堅持著。那錐子每壓一次就在黃紙堆上留一個圓印,卻也把她的手印得通紅,弄得她時不時要停下一會兒搓搓酸痛的雙手。

  而老爹那尊一直抱著的木頭菩薩,現在也和瓷菩薩一起放到了桌子上供著,老爹嘴裡念念有。嚴祖成回頭有些好笑地看著他,卻又有些心酸。老爹不僅僅讓菩薩保佑他們夫妻倆,也同時念叨著自己的小孫女,希望她平平安安的,莫要再遭災遭難,唯獨沒有說到他自己。

  是啊,自己和小玲這麼一去,留下的就只有老爹和小琴了。從此以後,也就只有他們祖孫兩人相依為命了。嚴祖成心裡捨不得啊,他一直在後悔,為什麼年輕的時候那麼浪蕩,不務正業,要是早些孝順父親該多好?還有小琴,如果自己以前能夠多疼她一些,如果自己能夠不只顧著自己的事業,而是多照顧照顧家庭的話——

  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嚴祖成自嘲地一笑。

  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雖然太陽還並沒有下山的趨勢,但也已經快了,至少日頭早已不像中午那麼強烈了。再過不多會兒,天就要黑下來了,然後他們也就該去墳地了。

  下午在四爺爺家門口,當嚴祖成乍一知道自己已經過世的事實,他頓時就感覺到渾身無力。直到那個時候,他才全部明白。因為一切都那麼嚴絲合縫,容不得他質疑。他也終於明白了小玲的鬼魂托夢給自己,讓自己快走的理由,那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為了保護老爹和小琴。他已經是鬼魂了,自然應該趕緊去輪回轉世,不能再繼續留在陽間了。

  還有四爺爺那時候對自己說的那番話,他此刻想起,也終於琢磨透徹了個中意味。“早點兒走吧,你看了有什麼用?反正又什麼忙都幫不上。”這就是四爺爺給他的忠告,而偏執的他那時候卻並沒有領會。

  不過……那個時候他怎麼想得到,自己居然已經死了呢?

  明明是令人驚駭的事情,可不知怎麼,明白了一切之後,他卻冷靜下來了,出乎意料的冷靜,就連他自己恐怕都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冷靜。他慢慢悠悠地從那兩位大嬸身旁走過,走在房屋的陰影之中,他感受到了外面空氣的焦灼感,那陽光照射得他身上不太舒服。

  真奇怪。他想到。以前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鬼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懼怕陽光,但是在頓悟的那一剎那,保護著他的力量就消失了。他知道自己不能過多地接觸陽光,於是他沿著陰影返回了家裡,直到現在日頭已弱,他才敢大搖大擺地坐在堂屋裡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和老爹忙碌的身影。

  或許,他就只是想再看看親人們而已吧。

  他坐在餐桌旁,看著女兒和老爹吃過晚飯。此時太陽已經把最後一點光芒也完全收斂,紅著臉消失在了山后,下一次再見就是在下輩子了吧?嚴祖成有些好笑地想著。再過不多一會兒,天色就暗了下來,小琴把東西都裝進一個小籃子裡面,挎好了走出門去,老爹也捧著木頭菩薩,慢慢悠悠地跟著走了出去。

  嚴祖成就墜在他們身後,溫柔地注視著兩人的背影。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幢老屋,就要和它道別了。但不知怎麼,他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事情沒完成。他搖了搖頭,把這種想法也拋在腦後,跟上了前面兩人的步伐。

  他們走過村裡修的平坦的小路,走過地邊的土道,走過那之前和四爺爺相遇的岔路,走過通往墓地的小橋。嚴祖成知道前面不遠就是自己的墓地了,他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心情,不過在習習晚風的相送之下,他也只得繼續向前走著。

  而在不遠處的黑暗之中,正有兩人靜靜地注視著這邊的道路。

  “那位,應該就是嚴小琴的爺爺了吧?”夜永咲試探著問道,“他們兩人正要去給嚴小琴的父母上墳。”

  “嗯。”黃璃點了點頭。然而在她的眼中,那裡卻是“三人”!

  夜永咲已經聽黃璃解釋過了。此時,他偷眼瞟了黃璃一眼,似乎知道在她的眼裡,那是不同的景象,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一來,挑明“那裡有一個自己看不見的‘人’”這事實實在是讓人感覺不舒服;二來,只要看黃璃平淡的表情,就知道一切如她所想,已然不必多問。

  “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了……”黃璃輕聲說道,“我們也就只能幫到這裡,已經算是功德圓滿了。一會兒看他們下來,我們就可以走了。”

  嚴祖成並不知道,黑暗之中有兩人正在注視著自己。不過知不知道倒也無所謂,因為他此刻正站在自己的墓碑之前。他滿懷感觸地看著那上面刻著的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但是他卻感覺得到,這裡就是他應該去的地方,從看到它的一剎那起,他就產生了強烈的歸屬感。

  母親的墓就在前方不遠處,他過去磕了兩個響頭,但除他自己以外當然沒人聽見。而小玲的墓則和他自己的挨著,他突然有些希望小玲此時能在他身邊了,如果是去往黃泉之路,至少能有心愛之人在身旁相伴,倒也不算孤單寂寞。

  在火光之中,他感受到了那份熾熱,仿佛燒起來的不是紙錢,而是他自己的身體一般,但那也無所謂。小琴給父母磕過頭之後,早已哭泣不止,連說話都說不出了。他站在一旁,卻和老爹一樣,並不勸她。因為他和老爹都知道,從今以後,嚴小琴就是這一家長女,要肩負起整個家庭,自然要自己挺住,不去希圖他人相助。

  老爹仍舊抱著他的木頭菩薩,喃喃地念叨著。他是長輩,不能上墓前行禮,因此一概工作全都交給孫女。他只是用蒼老的目光注視著,嚴祖成站在他身邊,輕聲道了一句“對不起”。

  差不多已經結束了,墓地這種地方,還是不要多待的好。反正之後回到家裡,照樣可以給他們燒紙。而在那之前,他們還要順道去一下不遠處的土地坡,拜拜土地爺。嚴祖成目送他們祖孫二人離去,直到他們終於消失在視線之中,他才終於垂下視線,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墓碑。

  稍微有一點……不舍呢……

  明明是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卻在想著這麼感性的事情。嚴祖成咧嘴一笑,卻又回頭看向家裡的方向。他還是不想走,不願意離開家人。但是凡事有聚有散,該走的,就算想留也留不住。他只是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事情沒做完,還有什麼心願未了,不過既然想不起來,也只能把麻煩全都推給老爹和小琴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片。

  這是那個名叫黃璃的女人給他送回來的,那姑娘還真是個好人啊。

  他看著手上,自己的“身份證”,即便在黑暗之中,他也能看清上面的字跡。

  呵,那哪裡是什麼身份證?那分明是一張死亡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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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鬼父 第十六節 夜風

  紙錢在土盆裡面燃燒著,火焰像一條紅線一般從黃紙上掃過,而它經過的地方則迅速變黑,捲曲著成為盆中的灰燼。嚴小琴在一旁用火鉗往裡面搗弄了一下,免得它燒到外面來。她的鼻頭和眼圈全都是紅紅的,甚至已經有些腫起來了。她之前哭得太過傷心,拜土地爺的時候都是哭著拜的,之後也是一路走一路哭著回家,現在她的鼻子都堵住了,沒法呼吸的感覺憋得頭痛,不過在熱乎乎的燃燒著的土盆旁還稍微好受一點。

  這個可憐的孩子,她可是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失去了一個完整的家啊。

  盡管父親留下的財產還比較可觀,但是無論多少錢,能換回失去的親情嗎?

  從今以後,她就要一個人走下去了,沒有父母的關照,那樣未知的未來更顯得幽深恐怖,或許稍有不慎就會跌入萬丈深淵吧?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必須要學會堅強,就算是為了故去的父母,她也得好好地活下去。

  蹲在土盆旁邊有一會兒了,她有些累,便起身揉揉酸痛的小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剛才哭了那麼久,現在她感覺到疲倦了,困意一陣一陣地上湧。她趴在桌子上,用頭枕著手臂,打算稍微打一會兒盹。誰料這一趴下,她卻就這麼睡了過去,從她雙唇間傳出的均勻呼吸聲顯得寧靜而安詳,但卻不知她心中正做著怎樣的夢呢?

  嚴祖成的老爹嚴三爺已經鎖好了大門,抱著他的木頭菩薩走進堂屋,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那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的小孫女。他心裡也疼啊,又怕孫女凍著,趕緊走過去晃醒她。

  “小琴,別擱這睡,容易著涼,你進屋去,困了就躺床上直接睡,不用洗了。”

  嚴小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點了點頭,聽了爺爺的話,打著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間。嚴三爺嘆了口氣,捧著菩薩晃晃悠悠地進了臥室,關上門,他也要休息了。

  嚴三爺把木頭菩薩放到床頭旁的桌子上,卻不知為何沒有放穩,菩薩搖晃了一下,倒在了桌上。嚴三爺皺了皺眉頭,菩薩摔倒,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說明家裡要遭災啊。不過他也沒有多想,把菩薩扶起來,便關上燈睡覺了。

  土盆中的黃紙仍舊在燃燒著,不過,反正等到燒完,火也就會熄滅掉。然而,嚴三爺剛才急急忙忙走過來叫嚴小琴去睡覺,卻是忘記把堂屋門關上了,夜風從門外悄悄地潛入,一點一點地將火焰吹得更旺了一些,並且,像是要惡作劇一般,它吹起一片黃紙尚未燃燒完的殘片。那帶著火焰的殘片就這麼飛到了一邊,恰好落到了嚴三爺脫掉搭在椅子上的外套下方。

  那殘片上的火焰在黑暗中將一小片地方照亮。明明是代表著光明之物,卻不知怎麼,像是露出了一個比黑暗更加恐怖的笑容!

  “喂,都這個時間了,我們還不走嗎?”

  夜永咲抱起胳膊打了個哆嗦,他們現在正站在墓地邊上的草叢中。雖然已經是五月份了,但是夜裡也絕對稱不上是暖和,剛才一陣稍有些強烈的涼風吹過來,弄得他忍不住縮緊身體,發出一聲抱怨。

  “很快,別急。”

  黃璃輕聲安慰他。夜永咲便也不再言語,反正一開始他就已經答應過會陪著她,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也就不便再多說什麼。

  不過,草地裡面可真不是什麼好地方。畢竟現在這個時節,蚊蟲已經多了起來,在城裡的時候處處都噴著殺蟲劑,點著蚊香,還感覺不到。到了鄉間就苦多了。夜永咲即便之前抹了許多驅蚊花露水,這一會兒也是感覺到裸露在外的皮膚似乎已經被蚊蟲光顧過很多次了。倒是黃璃,她靜靜悄悄地蹲在那裡,幾乎一動也不動,就像完全沒有感覺到似的,順帶一提,她身上噴的驅蚊香水很好聞。

  她的視線所及之處是一塊墓碑,不過夜永咲很清楚,她並不是在看那塊墓碑,至於她到底在看什麼,他也不願意去想,不過心裡卻大概有個底。只是他自己卻什麼都看不到,這樣的情景有些詭異。

  而在黃璃的眼中,那塊墓碑前面卻正站著一個男人,他的身體有些虛浮不定,但卻還能看得清楚。他站在那裡,似乎有些猶豫不定。但是黃璃並不著急,她打算看到男人離開之後再走。似乎只有那樣,她才能放心下來。

  嚴祖成在自己的墓碑前站著,他並不是拿不定主意,畢竟他自己也清楚,自己非走不可。陽世間已經容不下自己,只有輪回轉世才是他僅有的一條道路。但是他也說不上為什麼,心裡就是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抗拒感,或許是這些天來和老爹以及小琴一起生活的回憶讓他不舍,或許只是擔心家人而已,但他就是有這麼一種感覺,還不到走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留在陽世間是還有什麼事情要做,在沒有做完之前,他不應該離開!

  但荒謬的是,他偏偏想不起自己要做什麼。

  一陣冷風吹來,嚴祖成感覺自己的“身體”——如果有的話——似乎在風中晃動了兩下,就好像已經無力維持了一樣。他搖了搖頭,終於下定了決心,朝著墓碑邁進一步。

  不遠處,盯著那裡的黃璃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唔……”

  那陣風從嚴祖成那裡吹來,也吹過了夜永咲的身體,弄得他又是一陣哆嗦,呻吟了一聲。然而風卻並沒有停下,它輕輕地掃過草叢,掃過鄉村的小路,掃過嚴家的門檻,然後……進入了嚴家的堂屋。

  地上那張黃紙的殘片即將燃盡,然而,那陣風卻輕輕吹動了嚴三爺的那件薄外套,外套並沒有在椅子上搭好,被風一吹,就這麼掉到了地上,剛好落在黃紙旁邊。

  黃紙捲曲著逐漸燃盡,然而那火焰的末端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般,迅速向那件衣服靠攏過去。做了壞事的夜風早已離去,或許今晚都不會再來了。但是嚴祖成此時不知道,他身後的夜永咲和黃璃也不知道,嚴家剩下的兩人更不知道,今夜,註定是一個不會平靜的夜晚!

  黑暗之中,那躍動著的火苗逐漸升騰成一片火焰,放射出危險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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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鬼父 第十七節 夢魘

  火焰如同精靈一般,歡快地從一處跳到另一處,即便沒有風的協助,對於此時的它來說也已經足夠,嚴三爺的那件外套成了它最好的夥伴,在這件“助燃劑”的幫助下,原本微弱的火苗很快強壯了起來!

  而在嚴三爺的屋裡,原本被他放置好的木頭菩薩再次搖晃了一下,倒了下來,發出“咚”的一聲輕響。然而睡夢之中的嚴三爺卻是沒有聽到。這一次,再也沒有人能夠把它扶起來了!

  要澆滅一場大火或許只需要片刻,然而要讓火海燃起的時間同樣不長!而在這無盡的深夜之中,又有誰能來阻止這一切呢?火光轉眼就包圍了整個堂屋,逐漸逼近了嚴三爺和嚴小琴的臥室,闖進去也只是片刻的工夫吧?

  嚴祖成向著自己的墓碑伸出手去,他的墓碑似乎對他產生了一股強大的吸力一般,不需要他自己動作,就能感到自己的身體在被牽引著。一定是冥界的“引魂燈”在起著效果吧?他想著這樣無趣的事情,卻無法抗拒那種要將他從陽間帶走的力量。他能看得到,自己的“身體”在逐漸滲入到墓碑之中,而自己真正的身體此時恐怕早已在墓碑後的墳頭中腐爛了吧?

  想到這裡的時候,他並不覺得恐怖,反而有些好笑了。

  原本自己就是個,孤魂野鬼啊。

  而在他身後不遠處,看到這裡的黃璃也終於嘆了一口氣,仿佛心裡懸著的大石頭放了下來似的。老實說,在這之前,她還真有些緊張,生怕嚴祖成貪戀人世,不願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實。那樣的鬼魂也未免太過可憐,所幸,他做了正確的選擇。

  “走吧。”她輕聲對夜永咲說道。夜永咲知道她已經看完了,點了點頭,兩人一同起身,用最輕緩的動作向後退去,以免被嚴祖成發現。直到走出一段距離,他們才放心地沿著小路向村裡走去。

  嚴家的火勢還在擴大,堂屋裡的木頭桌椅此時卻都成了柴火,還有桌旁堆著的沒來得及燒的黃紙,都成為了火焰的食物,漸漸地,大火的先頭部隊已經觸碰到了嚴小琴臥室的門!它想要入侵進去,但是那扇門卻成為了保護著裡面的屏障,英勇地抵擋著它!火焰咆哮著向門發起一次次的進攻,而同樣是木制的門又能抵抗到幾時呢?

  床上,已經睡著了的嚴小琴做了一個夢。

  她似乎聞到了燒焦的味道,還有火焰燒灼帶有的煙霧,就連夢境之中的她似乎也在睡眠,她聞到了那種可怖的氣味,那將她的一切奪走的氣味,然而她卻無法起身!噩夢已經將她束縛住了,夢魘成了火焰的幫兇,它此刻正佇立在嚴小琴的床頭,向下俯視著自己的獵物!只等待她的夢境幻化的更加恐怖一些,好盡情吞噬那種美妙的感覺!

  木頭門在燒灼之下發出“嘎吱”的碎裂聲,火焰在摧毀它的身體,將它的骨頭都盡數撕裂!它再也抵擋不住了,熱浪和灰塵正從它裂開的縫隙之中逐漸侵入。嚴小琴在夢境之中痛苦地蜷起身體,她的本能察覺到了什麼,秀美的面龐扭曲成了難受的神情,不安地在被子中亂動著,似乎已經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險一般!

  而在已經化為火海的堂屋之中,一塊牌位從桌子上掉了下來,發出“啪擦”一聲脆響,卻是轉眼間就被撲上來的火焰吞噬!

  “呃!”

  墓地之中,嚴祖成突然感覺到渾身一陣燒灼般的劇痛!他瞪大了眼睛,卻不明白這突然襲來的痛感是怎麼回事。據說人死前會在腦子裡面把過去的一切回憶一遍,人稱“走馬燈”……可他沒聽說過在輪回轉世之前還要把自己死時的痛苦再經歷一遍啊!沒錯,這種痛苦他再熟悉不過,這就是他當初被火舌舔舐的時候那種疼痛的感覺!還是說……這是地獄傳來的炎熱感嗎?

  夜仍舊保持著沉默,四野一片靜寂,就連村中也是,火勢還沒有升騰起來,就算此時有人起夜,恐怕也不會注意到嚴家的災難。但是木頭燃燒的劈啪聲已經足夠大,只消再過一會兒,或許周圍的鄰居就會從睡夢中驚醒,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一切那裡還來得及?!

  嚴三爺的房門也和孫女的一樣,在英勇地抵抗之後壯烈犧牲,火苗已經侵入了屋裡,墻邊掛著的老人衫成了最先遭殃的可憐者,它們就連慘叫聲都無法發出,就在火焰之中逐漸化為了灰燼!

  火海如同一張大口一般,舔舐著嘴唇,正等待享受即將入口的美味!

  嚴小琴似乎回到了三個多月之前的那一天。

  那天,她睜開眼睛,就被面前的一片火紅嚇了一跳!熱浪和煙塵滾滾而來,肆意侵犯著她嬌嫩的身體。她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立刻就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得逃走!

  衛生間在門外走廊的那一邊,想過去淋水恐怕並不現實。所幸她自己的房間裡就有一臺小飲水機,她迅速把自己從頭到腳整個浸濕。盡管現在還是在冬末,但是來勢洶洶的火焰卻不會讓周圍的空氣冷寂下來,她身上和衣服上的水轉眼就被汽化,但卻已經足夠她越過火浪,沖出自己的房間了!

  走廊上也早已被絕望的紅色所占據!爸爸媽媽的房間在那一邊,而爺爺的房間則在樓下,應該來得及逃走!嚴小琴用被浸濕的睡衣將自己緊緊裹住,跳躍著在翻騰的熱浪中行進!迅速跑下樓梯沖到了樓下的客廳之中,然後從還沒有被波及到的大門處跑了過去,逃出生天!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嚴小琴記得很清楚,那天她也慌了神,雖然逃了出去,但卻發現爺爺和爸爸媽媽都沒有出來!她急忙想要跑回去大喊,但卻被及時趕來的人們攔住!雖然住在一樓的爺爺後來也逃了出來,但是直到最後,都沒有見到爸爸媽媽的影子,等到他們終於被發現的時候,已經……

  這就是那天應有的場景,但是——

  夢境幻化了。

  火焰、煙霧、眼前的一片紅色,夢境並沒有以她逃出火海為結束。不知為何,周身的溫度和赤色還在繼續,她沒有逃過一劫!嚴小琴驚恐無助地在火焰之中蜷縮著,看著火焰如同一頭食人巨獸一般向著自己逼近!煙霧又嗆了她幾口,再加上她的鼻子還因為之前的嚎啕大哭而堵住,窒息的感覺讓她的腦子也變得昏昏沉沉的,她的頭腦不再明晰,已經連夢境與現實都分不清了,但是死神的鐮刀卻已經搭在了她白皙的頸部,只等著火焰將她年輕的生命當做燃料,他就可以順利將這甜美的靈魂取走——

  在絕望的深淵邊上,嚴小琴終於哭泣著,向著世間喊出她最後的求助:

  “媽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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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鬼父 第十八節 升華

  嚴祖成突然聽到了那個聲音,毫無預兆,毫無準備,那聲音仿佛就在他的耳旁響起!他在驚詫之下回過頭去,但是他的身後仍然是墓地與草坡,並沒有絲毫人的氣息。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剛才聽到了女兒小琴的呼喚聲!

  “小琴……”他喃喃地念叨著,卻不知道如何是好。那聲音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為什麼小琴的聲音聽起來如此無助,如此令人心痛?他身上那種燒灼的感覺還在繼續,但那分明是被火焰包圍的灼痛……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嚴祖成下意識地掙紮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抗拒,明明只差一點就可以去輪回轉世了,他為什麼要在此止步呢?但是頭腦之中卻分明回響著小琴的哭訴,他不知道女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不管怎樣,他都不可能放著不管!

  “小琴!”

  他的“身體”已有大半都消失在了墓碑之中,受到一股向下拉扯的力量,死死地拽住他,不讓他有逃跑的機會!嚴祖成嘶吼了一聲,奮力想要掙脫,但是他的手卻什麼都觸碰不到,連借力都做不到,現在,他也只剩下頭部和伸出的手還留在外面了。

  “**!放開老子!”他爆出一句粗口,但即便如此,那強大的吸力也並沒有減弱,他感覺到自己的頭也被吸了進去,眼前已經一片漆黑,下面就是無盡的深淵吧?他的腳也像是懸浮在虛空中一樣,什麼都感覺不到,然後,他的手——

  “小琴!!!!!!”

  他絕望之中,他用盡全力發出一聲哀嚎!

  奇跡似乎就在這一刻發生!突然之間,他的身體不再下墜,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隱隱的光明!直到片刻之後,他才反應過來——他的手被什麼人拉住了?!那股力量在和地獄的吸力相抗衡,並且一點一點地頂住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逐漸向墓碑之外突破,然後,他的眼睛又能看到了!在那正前方,有一雙蒼白的手抓住了他,向外面的陽世拉扯著!

  那雙手臂上,穿著他不知見過多少回的那身秋衣。

  剎那之間,所有的力量似乎都消失了!嚴祖成跌落在地上,卻連一絲一毫的疼痛感都沒有。他下意識的轉過頭去,看向自己墓碑旁邊,那是小玲的墓碑。在他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一個白衣的身影一閃而過!

  “小玲!”他呼喊了一聲,但是卻再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只是耳旁好像有一個幽遠卻焦急的聲音傳來:

  “快走……”

  這兩個字,他已經是第三次聽到了,卻只有這一次,他真正領悟到了它們的含義!

  他再也沒有耽擱,撒腿就跑了起來,越過墓碑和草叢。他的身體輕飄飄的,前方的一切都成了虛幻的,好像沒有任何阻礙。他隨著風越跑越快,沿著道路向著自己家裡的方向飛奔而去!

  此時,黃璃和夜永咲兩人還走在墓地通往村裡的道路上,即將走到那條岔路口。卻在突然之間,一陣冷風吹了過來,夜永咲又是打了一個哆嗦,不過不知怎麼,他卻感覺這股陰風直接穿過他的外套,吹進了他的身體和骨頭——不,好像就連身體也被穿過!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怎、怎麼了?”夜永咲下意識地向身旁的黃璃問道,“剛才那陣風——”

  黃璃沒有回答,而是和他一樣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向那股風前行的方向。

  “黃璃?”夜永咲發現了她的不對頭,他皺皺眉頭,自己也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走!”黃璃大喊一聲,也不等夜永咲,拔腿就朝著之前嚴家的方向跑了過去。夜永咲愣了一下,也趕緊跟了過去!

  嚴祖成感覺自己就像是在空中飛行一樣,但是這時候可沒空去盡情體驗,回村的路上,他好像依稀看到了前方的人影,又好像直接從那人的身體裡面穿了過去,不過那些都無需在意!他只要早些趕到家裡,只要早些看到——

  他的身體驟然停住了!

  火焰燃燒的煙霧、刺眼的紅光和灼痛皮膚的高溫……他驚恐地看著老爹的房子,就在今天下午的時候,他還坐在堂屋裡面,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女兒,然而此刻,它卻已經被赤色的浪頭徹底吞沒,化為了一片火海!

  “小琴……小琴!”

  他下意識地一頭沖了進去!然而不知為何,明明之前從墓碑裡面摔出來的時候都沒有絲毫痛感,當他接觸到火焰的那一瞬間,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都要被撕裂一般!木頭被燃燒得“劈啪”作響,像是在刻意嘲笑他似的!

  不行的吧……他退縮了一步,進到火裡去的話,一定會在頃刻之間被燒得連渣都不剩!

  或許是因為自己就是被火燒死的,所以在涉足這裡的時候,會產生下意識的恐懼。僅僅是看著那躍動的火焰,他就感覺到那夜的所有痛苦似乎都在這一刻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身體已經記住了那份恐懼,無法輕易擺脫那份陰影!

  但是,即便如此——

  小琴和老爹還在裡面!

  想到這一點的剎那,所有的猶豫都在一瞬間被拋棄的一干二凈,他再也沒有多想,一頭紮進了火焰之中!

  紅色在他的身周跳動著,就像三個月以前的那個夜晚,他分不清方向,只能茫然無措地走著,而且每走一步,痛苦就要加重一分!這簡直比地獄的業火還要恐怖,那種將靈魂吞噬的感覺直直侵入他的頭腦,撕咬著他的痛覺神經,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就要裂開了,但是……

  他仍舊憑著記憶,跨越火焰組成的屏障,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小琴的房間!

  嚴小琴還沒有擺脫她的夢魘。

  她已經被火焰包裹住了,她不知道這是何方,也許是現實,也許是夢境,但不管是哪一個,她都可以感覺到周圍逐漸上升的溫度。她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逃,火焰的惡魔正在周圍虎視眈眈,堵住了每一個可以離開的出口!她已經被困死在這裡了!

  她蹲下身體,無助地哭泣著。這是夢境嗎?如果是的話,她真希望能夠早點醒過來,不要再被這駭人的夢魘折磨。

  火焰終於蔓延到了她的身體周圍,將她團團包裹住,再也不留一點縫隙,它們貪婪地舔舐著她甜美的身體,然後一擁而上,要將她徹底吞噬——

  “小琴!”

  嚴小琴終於知道自己確實在做夢了。

  因為在這地獄之中,她居然看到了父親的身影,看到他穿過火墻,站到自己面前,看到他向著自己伸出手來!

  “爸爸……”

  嚴小琴喃喃地念叨著,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走!”

  沒有多餘的話語,父親就這麼兩手將她抱起,向著火海之外沖去。大火咆哮著,想要阻攔他們,卻都被父親輕易地躲過!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他!

  在父親的臂彎裡面,嚴小琴終于再也支撐不住,昏迷了過去,但是……

  真是個……虛幻的夢境啊……

  嚴祖成把昏迷的女兒放在院子外面,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雙手可以碰到女兒的身體,但是毫無疑問,他成功把她救出來了!嚴小琴的房間門早已破爛掉,他沖進去的時候,她還在床鋪上睡著不醒,顯然已經被濃煙熏得陷入了昏迷狀態。只是在自己抱起她的時候,似乎聽到了她的夢囈……呼喚著自己名字的夢囈。

  嚴祖成似乎聽到外面有鄰居在呼喊著“著火了”、“快救火”,但他沒有任何猶豫,再一次返身鉆進了那一片火浪之中!老爹的臥室在堂屋左邊,他一腳把已經燒毀的房門踹開,就看到老爹也躺在床上,顯然也和小琴一樣昏迷了。不過不知為何,那火焰卻只在老爹的床邊圍繞著,並沒有吞噬這位老人。嚴祖成急忙上前,同樣抱起父親的身體,轉身沖出了屋子!

  他沒有察覺到,在老人脫離危險的瞬間,那尊木頭菩薩就像是終於不堪重負似的,從桌子上滾落下來,墜入了火焰之中。只是,在火光的照耀下,菩薩那觀望著人世間的雙目,如同展露出一絲笑意,分外安詳。

  撐不住了……

  嚴祖成背著父親的身體,但是卻好像已經失去了力量。背上的重量彷如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身上,讓他縱是孫猴子轉世也動彈不得!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撐不住了,他知道一定有一種力量在支持著他,讓他作為一個死人在人世間存活了三個月,讓他穿越火海,觸碰到小琴和老爹的身體,但是他也即將把這力量用盡了吧?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他的靈魂會被火焰吞噬,恐怕就連輪回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他會徹底地“死”在這個地方!

  只要……再堅持一點就好……

  他狠狠地咬著牙,看到堂屋那損毀的門就在前方,他的腳下已經邁不動步子了,但他仍然堅持走著!他感覺到火苗爬上了自己的身體,燒灼著自己的魂魄,將他身體的每一寸都燃燒殆盡!他強忍著那種刻骨的劇痛,拼命向前挪動著腳步——

  老爹從火焰中逃出去了。

  嚴祖成知道這一點,在身後熊熊火光的映照之下,他能看得見地上躺著的老爹的身影,周圍似乎逐漸有鄰居們圍攏過來,把老爹抬走,他知道老爹已經安全了。但是別人都看不到自己,嚴祖成心裡很清楚,因為就連他自己,也看不到了。

  他的“身體”已經被撕裂了,就像是童話中一般,化為一點一點的灰燼,在風中逐漸散去。前方會是黃泉之路嗎?亦或者,會像是身後的烈火一樣,成為永世的光明吧?

  嚴祖成感覺到自己的手又被人牽住了,這一次,那觸碰著的感覺不再冰冷,而是暖和的,他看到了小玲的笑容,一切就如同他們當年的那般,溫柔、甜美。

  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不遠之處躺在地上被人照顧著的小琴,那是他的女兒,多麼可愛啊。他知道她今後也會抱持著和自己一樣堅強的心靈,在人生的道路上走下去的。明明沒有任何保證,但他就是有著這樣的自信,要問為什麼的話……因為她是我嚴祖成的女兒啊!

  嚴祖成看向身邊,無盡光明之處的妻子的身影。她要帶他去往何處呢?是美好的天堂還是冰冷的地獄?哈,那都無所謂了,前路之上,他不會再孤單寂寞!

  再也……沒有後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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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 鬼父 尾聲 願望

  幾個小時之後,天亮才不久,太陽從東方淺淺的雲層中升起,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嚴小琴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悠悠醒轉,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身旁正在關切地注視著她的爺爺。

  “爺爺……”她輕呼了一聲。

  “哎。”嚴三爺答應一聲,趕緊問道,“身上還疼不疼?我去把大夫找過來給你看看?”

  嚴小琴輕輕搖了搖頭。

  她身上雖然有很多地方被灼傷,但都不嚴重,也不需要做手術。嚴三爺就更沒有問題了,除了被濃煙熏得暈迷了之外,卻是連一丁點兒都沒傷到。

  祖孫二人,再次幸運地逃過一劫。

  “爺爺……”

  嚴小琴輕聲開口了。

  “是誰把我救出來的?”

  嚴三爺沒有答話,而是緩緩搖了搖頭。畢竟那時他也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也和孫女小琴一樣躺在醫院裡了。

  那麼,是誰把嚴小琴救出來的呢?

  嚴小琴看著頭上的天花板,沉默片刻,卻突然說道: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爸爸來把我救出去了。”

  她苦笑了一下,隨即說道:“但那是不可能的吧?果然只是夢而已……因為爸爸,畢竟早就已經……”

  “誰知道呢。”嚴三爺用他老年人特有的聲線說道,“可能是夢吧。不過,我也夢見了,是你老爹把我抬出去的。”

  嚴小琴看向爺爺,露出一點驚訝的目光。

  “還有……”老人繼續說道,“知道麼?你之前沒回來的時候,有好些日子,我都好像聽到你老爹的動靜了,要麼是說話,要麼是幹活,他那屋的東西也老是動來動去的,就跟鬧鬼一樣。你回來的那天晚上,我坐在堂屋門口,還好像聽見你老爹勸我回去睡覺呢……”

  他向孫女眨眨眼睛。

  “然後我就聽他的話,真的回去睡覺了。”

  嚴小琴看著爺爺蒼老的面龐,搞不清楚他是說真的還是在逗自己開心。但是她笑了起來,接著爺爺的話說道:“那樣的話,我也記得,我回來的那天晚上,看見家裡有一包荔枝,我還問那是誰買的,然後就好像聽到爸爸的聲音了,當時我可嚇了一跳呢,但是不管怎麼找都看不見他……”

  “說不定那就是你爸買的呢。”嚴三爺笑道,“反正我是沒買過。”

  “還有啊……我在我那屋看見一件新衣服,那不會也是爸爸買的吧?”

  “如果真是你爸買的,你敢穿嗎?”嚴三爺打趣道,“穿上之後說不定能看見鬼的吧。”

  光芒透過窗戶,照射在嚴小琴歡快地笑起來的面龐上,她的面容煥發著照人的光彩,分外美麗。

  “有什麼不敢的呢?”

  太陽真的已經升起來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夜永咲和黃璃一起坐在回城的客車上。夜裡,他們趕到嚴家的時候,那裡已經被聞訊而來的鄰居團團包圍住了,兩人只聽說嚴家的一老一小都被救了出來,沒有什麼大礙。但夜永咲知道,黃璃絕對看到了什麼。因為她一直以來那種在意的表情消失了,又回到了之前的平淡感覺。

  大清晨的,客車上面的人不多,有些還在打著瞌睡。而夜永咲也是熬了整整一天一夜,這時候也有些撐不住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強打精神,向黃璃問出了那些令他迷惑的問題。

  “那個鬼魂……叫嚴祖成的,他最後到底怎麼了呢?”

  “不知道。”黃璃回答的聲音也是平平淡淡,聽不出是高興還是生氣,只是解釋著,“我也沒有看到,也許是輪回轉世去了,也許是魂飛魄散,都有可能吧。”

  夜永咲嘟起嘴來瞥了她一眼,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雖然夜永咲覺得她似乎沒有說實話,但那也沒有證據,只好暫時跳過去了。

  “那麼……”他又問道,“之前你說過的,作為‘生魂’,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他,讓他安然度過這三個月,那是在指什麼?你本來說過晚上就告訴我的。”

  黃璃沉默了,她看著窗外被陽光照耀著的田地,不發一言,似乎在刻意逃避夜永咲的問題似的。夜永咲有些尷尬地在她身旁坐著,覺得可能是自己的問題讓她感到為難了,於是便小聲開口:“那個,如果不好說的話……”

  然而,黃璃卻是轉過頭來,輕聲說道:

  “大概……是‘願望’吧。”

  “願望?”夜永咲歪了歪腦袋,不解地重復了一遍。

  “嗯,願望。”黃璃答道,“人的意志是十分強大的東西,即便在死後的魂靈也是一樣。而如果那種信念足夠堅定的話,或許就可以將不可能轉化為可能。”

  夜永咲眉毛一挑。

  “還真是……理想主義的說法啊,我還以為會是更加實際的。話說,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能看得出來嗎?有什麼證據表明嚴祖成是靠願望支撐著的?”

  “沒有證據,怎麼可能有那種證據?”黃璃苦笑了一聲,“至於問我為什麼知道……”

  她頓了一下,向夜永咲展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

  “我就是知道而已。”

  這種說法不明不白,並沒有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但夜永咲卻也沒有追問,黃璃這麼說也就是意味著,不管再怎麼問都不會有結果,她不會告訴他的。既然如此,再問也沒有意義——

  只是,他的心裡,卻驀然浮現出一個念頭。

  這和黃璃那時候說的“同病相憐”有什麼關系嗎……

  “抱歉。”身旁的黃璃小聲開口了,“也許,等到了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吧……”

  夜永咲無奈地聳了聳肩。

  “那麼……”他又問道,“那個所謂的‘願望’,是他自己的願望嗎?還是別人的願望呢?”

  “都有可能。”黃璃又是模棱兩可地說道,“也許是他在死去之時的願望,希望能夠活下去,希望可以拯救親人。他對在那場火災之中無能的自己感到憤恨,希望可以保護自己的家人。也或許是他的家人的願望,他們希望他能夠存活,怎樣都有可能。也或許這幾者都有。人心實在是復雜的東西,我又怎麼可能猜得透?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也或許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結果直到最終,雖然問了很多問題,但卻和沒問沒什麼區別。夜永咲把頭向後仰著,枕在客車的座椅背上,打算稍稍睡一會兒。而黃璃則坐在他身邊,不時看看窗外明媚的陽光,又回頭瞄一眼他的睡顏。

  “怎樣都無所謂了。”她輕聲念叨著,“不管他的結局如何,我想他走的時候一定是幸福的,因為他終於能夠親手拯救自己的家人,那對他來說一定是無上的光榮吧。即便這個願望就此結束,就此消解,至少已經滿足過,那就已經足夠了……”

  她轉頭看向車窗外面。然而,那車窗上映出的,卻分明是她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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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筆失魂錄》其七——鬼父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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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父 後記

  願望,對我們人類來說,的確是有些虛無縹緲的詞。

  近在眼前的時候也有,遠在天邊的時候也有,但不論如何,都是永遠都觸碰不到的東西。畢竟一旦真的達到了,願望也就已然成為了現實,不能再稱之為願望了呢。

  這一卷比較想寫寫親情之類的話題,不過掌握的好不好就不知道了。畢竟我自己是不會有這樣的體驗,藍藍的家庭……是稍微有點出格的那種,總之沒有這麼正常溫馨。像這樣的家庭有的時候真是好羨慕啊。

  提到“願望”這個話題,不由得想起之前的魔禁劇場版,好像就是以此為主題的……不過哩,這一卷的構思卻是在更早之前就有,所以靈感並非來自那裡,要說具體的出處,小時候曾經看過《雞皮疙瘩》系列的一篇“鄰屋幽靈”,就是由那個而來的。

  下一卷,打算要寫有關於中元節的故事,反正鬼節什麼的對於靈異小說來說也是很正常的話題吧?

  那麼,下一卷,《夜筆失魂錄》其八——百鬼夜行,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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