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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靈異] [藍思塵]夜筆失魂錄 (其五 夢兆) [全書終]

[藍思塵]夜筆失魂錄 (其五 夢兆) [全書終]

其五 夢兆 引子

  我看見一所大廈。

    正牆一道狹窄的門敞開著;門外,陰沉的濃霧一片迷蒙。在高高的門檻前,站著一個姑娘……一個俄羅斯姑娘。

    那咫尺莫辨的濃霧里,寒流滾動;同時,隨著冰冷的氣流,從大廈里傳來了緩慢的、暗啞的聲音。

    “呵,你想跨進這道門檻,你知道等待著你的是什麼嗎?”

    “知道。”姑娘回答說。

    “知道寒冷、饑餓、憎恨、嘲笑、蔑視、侮辱、監獄、疾病,甚至死亡嗎?”

    “知道。”

    “知道你會跟人世隔絕,完全孤零零一個嗎?”

    “知道……我準備好了。我願意經受一切苦難,一切打擊。”

    “知道不僅要躲開敵人,而且要拋棄親人,離開朋友嗎?”

    “是的,……都可以離開他們。”

    “好吧。你情願去犧牲嗎?”

    “是的。”

    “去作無謂的犧牲嗎?你將會死去,而且任何人……任何人都將不會知道你的名字,不會把你紀念!”

    “我不需要任何感激,也不需要任何憐憫。我不需要名聲。”

    “你情願去犯罪嗎?”

    姑娘低下了頭.……

    “也準備去犯罪。”

    不一會,門里邊的聲音又重復自己的提問。

    “你知道嗎,”他終于說道,“你可能不再想念你現在信仰的東西,你可能會領悟到你是受了騙,白白地犧牲了自己年青的生命嗎?”

    “這我都知道,反正我要進去。”

    “進來吧!”

    姑娘跨進了門檻——隨後,在她後邊落下了沉重了門閘。

    ——“一個傻瓜!”有人在後邊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一個聖潔的女人!”從某處傳來一聲回答。

其五 夢兆 第一節 死神在悄然無息間降臨

  條幅上寫的是什麼呢?LED顯示屏上的文字又是什麼呢?

    視線仿佛被什麼模糊了一般,前方霧蒙蒙的一片,雖然大致可以看清場景,但是再仔細一點的話……比方說人的面孔之類的,就完全看不清楚了。所有的東西都好像是打了馬賽克一樣,看上去令人生畏。

    但是即便如此,視線也並沒有停滯,而是在人群中不斷前進著。周圍人們的說話聲音就好像是噪音一樣不斷傳來,“嗡嗡嗡嗡”的在耳邊盤旋不去,但卻也沒有多少厭煩的感覺。就好像那些事情全部都和自己無關一樣,只要讓視線不斷前進就可以了。

    ……不斷前進,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呢?

    奇怪的是,大腦居然完全沒有考慮過這種問題,前進就仿佛是本能一般,完全不經過大腦而是直接由身體做出反應。並且大腦也並沒有要反抗這種本能的意思,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如果用漫畫一樣的表現方式的話,腦子現在應該正在某處度假吧?不過那種事情也無所謂,什麼都不要考慮,什麼都不需要去想,這種感覺也不錯嘛。

    身體就好像置身于雲端一樣,無論朝哪個方向過去都毫無阻礙。盡管周圍的人們似乎把每一寸土地都填滿了,但自己卻偏偏可以從那微小的縫隙之中擠過去,就好像是沒有形體一樣。但即便是這樣的問題,此刻也不需要去思考了。

    眼前有什麼似乎突然明亮起來,行進的速度也開始降低了。“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吧?”這麼想著的同時,身體就受到了什麼控制一般停了下來。

    視線的前方站著一個身穿黑色衛衣的少女。年齡看起來約有二十多歲,但是她的面容不管用“清秀”還是“青澀”來形容都絕對沒有一丁點違和感,就算說她只不過是一個看上去顯得大些的高中女生也完全可以說得通。也正因為如此,雖然直覺告訴自己她應該至少超過二十歲了,但實際年齡還是沒有辦法判斷呢。

    少女的前額留著一段長長的劉海,將眼楮都遮蓋住了大半,不過即便如此,也難以想象被遮蓋住的地方有什麼瑕疵。她就可以給人這樣的感覺︰雖然並非完美,但卻從任何一處都可以想見她的美麗。就算是只看頭發,或者是只看身材,僅僅這樣也能夠想象出她那絕美的全貌,簡直就像是一種魔力。

    少女的腦後扎著一束長長的馬尾——不,和一般的馬尾辮並不一樣,她的頭發又長又直,在末端似乎被燙過或者是經過什麼特殊的處理一樣,有一段頭發勾起了一個弧度,像月牙兒一樣。這樣的發型看上去稍有些怪異,但卻並不妨礙她整體的美感。

    然而,在擁擠的人群之中,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她的存在其實並不顯眼,也不可能給人什麼驚艷的感覺。只有當你走到她面前時,才會突然發現這里站著一個美人。

    視線就停滯在了這里,在她的周圍盤旋著,要從全方位把她看個清楚。而一直沒有任何反應似乎當機了一般的大腦,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為什麼……會注意到她呢?”

    真是奇怪的問題,是的,這個女孩子放到人群中的話也顯得挺普通,不可能從遠處一下子就發現她的美麗。但剛才視線前進的時候,卻偏偏就是沖著她來的。就好像從一開始就已經確定了這個目的地,而且——

    除了她之外,不管看誰都是一片模糊的,正像之前所說的那樣,如同打了馬賽克一般。只有她的面龐如此清晰,無論是柔和的線條還是潤澤的光芒,都讓她成了這里獨一無二的存在,難免給人一種親近的感覺。

    “就這樣待在她身邊好了。”

    大腦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

    那邊似乎有人擠了過來,少女稍稍一轉身體,讓那個人從旁邊過去。

    視線被吸引了。

    那個人也同樣穿著黑色的衣服,但是下擺卻顯得很長,就算說是披風甚至袍子都不過分,衣服上附帶的兜帽此刻就蓋在頭頂。他匆匆地從人群中走過,而人們也都為他讓開一條道路,最後……他擠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到此,視線收回。

    那並不是什麼值得刻意關注的人物。無論是大腦還是本能都做出了這樣的判斷。畢竟現在已經是冬天了,穿著黑色衣服戴著兜帽的人到處都有,自己面前的少女也是穿著帶兜帽的衛衣,只是並沒有把衛衣的兜帽戴在頭頂罷了。

    在所有人面對著的地方,似乎有一個人站在高高的平台上發表講話,那個人的聲音也和別人的一樣,一點也聽不清楚。只是隨著他的演講,那面向人群的巨大顯示屏上不斷有畫面閃過,彩色的也有,黑白的也有,看上去是非常重要的講話呢。

    但是不久以後,大腦便感覺到有些疲倦了。“什麼時候才結束啊”這樣想著,就像是被參加會議的大人拉去的小孩子一樣,煩躁無比卻還不能隨便離開。這種想法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

    周圍的人們突然就開始向外走去,毫無預兆地離開了。不,準確來說,應該也並不是“毫無預兆”,可能是平台上那個演講者說了“到此結束”之類的話,反正自己是聽不到啦。

    那個少女也是,和眾人一起轉過身體,隨著人流向外走去。

    等一下啊!

    大腦發出了這樣無意識的呼喊,但是那個少女顯然是聽不見的。所幸,視線及時跟了過去,緊緊地跟在少女的身後,跟著她穿過一扇大門,來到了陽光燦爛的戶外。

    前方是一個十字路口。

    少女在人行橫道前停下腳步。視線朝那邊一瞥,對面是紅燈呢。

    “就這樣一直跟著她好了”,大腦愉快地下達了這樣的指令,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如果能陪在她身邊,哪怕一直走下去也不錯啊。

    突然,視線中進入了另一個人!

    是剛才那個戴著兜帽的黑衣人?

    大腦警覺了起來。

    他走到了少女的身後,是想要干什麼?

    別踫她!

    大腦喊道,但是並沒有人聽見。

    幸運的是,就在這個時候,紅燈變成了綠燈,少女抬腿沿著人行橫道向馬路對面走去。大腦松了一口氣,視線也跟著動了起來。

    “吱嘎——”

    “砰!”

    一切都發生得那麼突然,以至于當紅色噴濺到視線前方時,大腦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怎麼、怎麼回事?!

    看著趴在那輛汽車前方、身體下面不斷涌出鮮血的少女,大腦這樣呢喃著。

    怎麼會這樣?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人群漸漸圍攏起來,但是視線卻在茫然四顧。

    那個黑衣人呢?!

    不見了!怎麼會不見了?!

    眼前的霧氣變得越來越濃,就連近在咫尺的人也只剩下模糊的影子。視線想要去到少女身邊,但是它卻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到她身邊去……”

    周圍終于徹底被黑暗遮蓋了,這是大腦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一切歸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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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 夢兆 第二節 今天也在精神地活著

  蘇淩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是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天花板。

  他的右手臂伸在半空中,就好像是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似的。可惜那裡存在的只有空氣,他只好將手臂放下,喉頭“咕嚕”一下,似乎是為了適應眼下的狀況,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強迫還處在興奮之中的大腦平靜下來。

  只是做夢……而已吧?

  在思考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之後,他點了點頭,對於答案非常滿意。

  是的,只是做夢而已。

  不過……還真是有趣的夢啊……

  不對,說是“有趣”雖然接近,但形容起來還是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夢境哪裡有趣了?”——會產生這樣的疑問,況且,有趣的夢也分為很多種,比方說夢裡的場景很奇特,或者是夢的“劇情”很吸引人,再或者是非常生動?

  於是意識在混沌中繼續思考著,最終,在他的眼睛不知眨了多少次,險些再次睡過去之後,新的結果出來了。

  “想要回去”。

  對,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感覺。這個夢境前所未有的讓人著迷,讓人依戀,讓人禁不住會產生“如果能回去該有多好”如此這般不切實際卻又非常強烈的想法,簡直就像是擁有魔力一樣。

  蘇淩重又閉上眼睛,試圖回味之前在夢中看到過的場景。

  記憶當中是模糊一片的,他不得不試圖去找一個切入點。然後,他在一片黑暗之中看到了——

  一個穿著黑色衛衣的少女,前額垂下的長長劉海連眼睛都遮住了,腦後梳著一束直到腰際的馬尾,又長又直,末端如同月牙兒一般翹起一個弧度。

  沒錯,在夢境之中,他看到了這樣的一個少女,迷人的少女,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親近的少女。他在一個會場中看到了她,然後跟著她離開,再然後——

  蘇淩皺了一下眉頭。

  夢境到此就戛然而止了。因為在接下來,那種美就被毫不留情地破壞了。

  完美是不存在的——就仿佛要闡述這樣的道理一般,在夢境的終點,女孩死在了那裡,僅僅是一步路,一輛車,一聲金屬與肉體相撞的響動,然後就只剩下了一個曾經美麗過的身影。

  “曾經美麗”。蘇淩這樣形容著。即便那個女孩兒失去了生命的身體也仍舊保持著原來的美貌,那也不能夠稱之為“美麗”了。這是蘇淩的個人想法,只有活著的生命才可以用“美麗”來形容,而死去的,無論在外表上看來有多麼漂亮,那也只是失去了靈魂的空殼而已。

  他已經見過了太多的屍體,有資格進行這樣的評價。

  順帶一提,蘇淩是一個員警。雖然才參加工作沒幾年,但是見過的兇殺現場以及屍體什麼的卻也不在少數。但是無論怎樣,那種冰冷在他心中可以讓一切失去美感,只留下缺憾而已。“我討厭死亡”,他自己也這麼說著,因為只有活著的事物才是最好的,因為生命是美麗的最重要因素。

  不過,那終究只是一個夢而已。

  蘇淩再次睜開眼睛,眼前還是那熟悉的天花板。他笑了一下,某種意義上天花板和夢境是一樣的,都仿佛是觸手可及——天花板就在眼前,而夢境則是存在於腦子裡,連伸手都不需要,只要回想就好了;但它們卻又都觸碰不到,反正自從住進這裡幾年以來,蘇淩是從來都沒有碰到過床上方的天花板,而夢境亦然。

  他嘆了口氣,坐起身來,看了看床頭的鬧鐘,時間是六點多,外面的天還是黑著的呢。不過沒關系,他已經習慣了早起去警局報到。作為員警,在很多意義上要失去一些東西,比如說睡懶覺的資格,因為犯罪往往就是在你睡覺的時候進行的。而如果說熱愛工作的蘇淩有什麼願望的話,那就是每分每秒都像早晨起床一樣精力充沛,每時每刻都能在制止犯罪的舞臺上活躍著,那就再好不過了。

  某種意義上,我們把這種人稱為“工作狂”,大概就是這麼形容的。

  警局裡面端著茶杯慢悠悠地啜飲著的老人們總是說“我很多年以前也像是他那樣啊,不過越來越沒幹勁就是了”。這樣的話在蘇淩聽起來是一種諷刺,他從小就想要當員警,一直過了幾十年都沒有變,而現在,他就在自己曾經夢想過的崗位上奮鬥著,“失去幹勁”這種事情,無論怎樣也想像不到。

  在洗臉池前,他一口吐掉刷牙的漱口水,滿意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很好!今天也是精神百倍!”

  拳頭一揮,他便拉開門走了出去。

  說真的,很難以想像現在社會上還會有他這樣的年輕人。在每個人都為了權力和金錢等利益疲於奔命的時候,還會有人真的是在真心實意地拼搏著嗎?事實證明,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是與眾不同的,而蘇淩顯然就是這樣的一種人。他把維護治安當做自己的使命,“盡管就算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消除世界上的罪惡,但是也不能因此就放著不管”,發出這樣的宣言,每一天都是這樣度過。

  當然了,某種意義上,這也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比方說……他直到現在25歲,還是處男一枚,不僅僅如此……更確切的說法是,連一場戀愛都沒有談過。

  並不是沒有人看上過他。從小他的成績就不錯,也很有活力,清秀的面容和經常鍛煉而顯得很結實的身體也給他加了不少印象分,這麼多年來,向他示好過的女生也並不少。那麼為什麼直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呢?聽了前面的描述,大概也能猜到一點了吧?

  “那個啊,星期天有沒有空去看電影呢?我這裡剛好有……”

  “啊,抱歉,周日的話要去運動中心鍛煉呢。”

  “喂,阿淩,今天巡邏的時候會經過美食城那邊吧?能不能幫我——”

  “別開玩笑了,巡邏的時候怎麼能擅自去幹別的事?!”

  ……就是這樣。

  當然了,某種原因上也可以說是“對於女性暫時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並不是說他的性取向不正常,應該說是“暫時還沒有碰上中意的女孩子”,所以才會這樣的吧。雖然戀愛結婚什麼的也很重要啦,不過既然沒有合適的對象,那麼就暫且多等等也無妨。抱著這樣的想法,他保持著單身和無戀愛經驗的標簽直到至今。

  不過蘇淩本人卻完全沒有什麼自覺呢,每一天都依然像個傻瓜一樣生活著。雖然大家對於他的個性都有些無可奈何,但是遇到這樣率真的傢伙也實在難以說“討厭”什麼的,至多也就是個“可愛的傻瓜”吧,大家這樣評論著。

  那麼今天,傻瓜也在精神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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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 夢兆 第三節 死神的刃尖被撥動

  前面那輛黑色轎車裡的司機居然沒有系安全帶!

  蘇淩騎著摩托車在馬路上勻速行進著。今天的巡邏任務就是這一片地方,但是真的會在巡邏中遇到的事件實在是少之又少,如果是別的員警的話,當做兜風都會嫌麻煩——畢竟現在雖然馬上就要到春天了,但天氣還確實冷的可以。然而蘇淩就是那種就連路上有兩位更年期大媽吵架都打算管上一管的員警,熱愛工作——或者說多管閑事——到了這個份上的員警也實在少見,也正因為如此,即便是在這種天氣裡,他也在一絲不茍地巡視著。

  天氣寒冷的時候,路上的行人也會相應減少一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犯罪率也會相應降低,這可真是可喜可賀。不過閑得發慌的蘇淩就不得不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事情上了,比如說……

  前面那輛黑色轎車裡的男人,盡管剛才只是從自己的身邊一閃而過,但是還是被蘇淩敏銳的眼光捕捉到了——他的安全帶並沒有系在身前,這個人怎麼連當司機最基本的安全常識都沒有啊!蘇淩咬了咬牙,放棄了以“危害社會安全罪”逮捕他的念頭——這種事情應該交給交警去處理,不是他的分內工作。

  ……某種意義上來說,正義感過強的男人也真是難做呢。

  前面的街角那邊好像聚集了不少人,是商店舉辦了什麼活動嗎?但是在門口的人都快要擠到馬路上來了,如果人群繼續聚集的話很可能就要妨礙到交通了吧?不過好像已經有交警同事過去幫忙維持秩序了,自己就先繞過去吧。

  經過那裡的時候,蘇淩抬起頭看了看那座大樓上的條幅。

  “蘭雨哲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紀念”。

  蘭雨哲……啊,難道就是那個雨哲公司的創始人嗎?

  LED顯示屏上的黑白照片是一個大概六十歲的男人,不得不說,只看外表的話是非常犀利的那種男人,只是已經離世那麼久了啊……蘇淩搖了搖頭,繼續駕駛著他的摩托車。雖然聽說過,但那也只是一個死掉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和自己毫無關系。

  等等!

  “吱嘎——”

  蘇淩一個急剎車停在了路邊,驚得旁邊的行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著他。但是他卻並沒有在意周圍人們的目光,而是回頭看去……

  剛才……是不是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蘇淩用腳往後蹬著,緩緩地把摩托車退回了後面幾米遠的那座公司門口。

  雨哲公司,著名企業家蘭雨哲開創的公司,主營服裝業,而矗立在這裡的就是公司總部的大樓。雖然蘭雨哲本人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去世了,不過由於當初對程都市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也就是推動了經濟增長以及捐贈了大筆款項,再加上雨哲公司現在也是程都首屈一指的大公司,就連自己身上穿的警服似乎都是從這家公司入手的。而且……昨天晚上的新聞裡好像還提到了這件事,“明天是著名企業家蘭雨哲先生逝世二十五周年紀念”,還說會舉辦紀念會之類的,現在想起來,所謂的“紀念會”大概就是在這裡了吧?

  不過……真正令蘇淩在意的是……

  條幅,還有LED顯示屏,這個場景……自己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再加上,剛才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蘇淩想了想,突然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不會吧?這難道就是昨晚自己夢中的場景?!

  這麼一想,蘇淩越看越覺得熟悉。

  如果只是普通的夢境的話,或許也不會勾起他的記憶,但偏偏那個夢境直到現在還清楚地留在他的腦子裡,似乎就是在等待他發覺似的。

  但是……

  蘇淩看著面前湧動的人潮,有些拿不定主意。

  這個地方自己也巡邏過不少次了,雖然不太熟悉,但就算出現在夢境裡面,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而自己剛才看到的……

  他回想了一下。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自己剛才應該確實看到了一個穿著黑色衛衣、留著奇特馬尾的女孩子背影,但是……

  但是即便那樣,也不能肯定哪個女孩子就是自己在夢裡面看到的那個。畢竟黑色的衛衣誰都可以穿,馬尾辮也是誰都能紮的,也許只是碰巧相似而已。

  是的,夢境不可能是真的,那只是一場夢而已。

  蘇淩最終在腦中做出了這個決定,他聳了聳肩,準備離開這裡繼續巡邏。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的身體停滯住了。

  一個戴著黑色兜帽的人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那個人!

  在愣了一下之後,蘇淩趕緊回頭,但是前面擁擠的人們遮擋住了他的視線,哪裡還能看得到剛才那人的身影?

  怎麼、怎麼回事?!

  蘇淩從心底升起了一絲不安的感覺。

  戴著黑色兜帽的人,自己的夢境裡也曾經出現過吧?

  是的,那個人……當時在馬路邊上,靠近了那個女孩,然後——

  然後!

  蘇淩心下一驚。

  然後,就是車禍,和血泊,那個少女就倒在了那裡……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吧?

  蘇淩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說到底那只是夢裡的事情罷了,如果真的把夢裡的東西當真了,自己也未免太傻了吧?

  但是……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心中湧動著的這份不安的感覺,就好像是預示著有什麼即將發生一樣……

  蘇淩強迫自己做了三次深呼吸,打算讓心情平靜下來。

  如果放著不管的話,反正只是夢境而已,應該也不會湊巧就真的和現實一樣了。

  這樣想的話當然沒問題。但是……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的話……

  那麼,明明知道卻沒有去阻止的自己,還算是個員警嗎?

  “哢噠。”

  摩托車熄了火,鑰匙也被蘇淩拔了下來。

  就算是搞錯了,也只不過是耽誤了一個上午的時間而已。但如果讓確實會發生的悲劇真的發生了,自己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帶著這樣的想法,蘇淩堅決地隨著人流走進了大樓中。

  這裡還真是夠擠的啊……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轉過頭看著四周。

  整個大樓的一層大概有一座正規操場那麼大,被邀請的人都坐在最前方的位置,但似乎也是允許自由參觀者入內參與紀念活動的,所以湊熱鬧的人才會這麼多。當然如果引起騷動的話,周圍的保安也不可能是幹站著的。而且在最前面的臺子上做紀念演講的那個人聲音也足夠大,完全蓋過了下面眾人的聒噪聲。演講的內容無非就是“偉大的功績”、“為本市的經濟發展做出了卓越貢獻”之類的,這麼說來前面貴賓席那裡坐著的也有很多是高層人士吧?但那種事情和自己無關,蘇淩扭著頭四處尋找著,試圖找到那個女孩的位置。

  可惡,還是夢境裡面比較好啊,輕松自如地就從人群中穿過去到那個少女身邊了,一點都不費力氣。但是現在就連她在哪裡都不知——

  那一瞬間,蘇淩屏住了呼吸。

  前面大概有五米遠的地方,佇立著一個俏麗的身影。

  黑色帶兜帽的衛衣,腦後垂著長長的一束馬尾,馬尾的末端彎成了一個月牙兒的形狀。

  盡管從這個位置只能看到背影而已,但是蘇淩還是驚呆了。

  真的……是在夢境中看到的女孩?!

  蘇淩試圖向她的位置擠過去,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人潮再一次湧動起來。

  怎、怎麼?!

  蘇淩詫異地向高臺上看去,但是前方傳來的掌聲以及那個演講者的話語“那麼,本次紀念活動到此結束,凡參加此次紀念會的各位可在門口處領取一份紀念品,非常感謝各位的參與”清晰地傳了過來。

  已經結束了?這麼快?!在夢裡的時候可是囉裡囉嗦說了好久的啊!

  思考了一下,蘇淩頓時釋然了。

  在夢中的時候,自己是很早就到了那個女孩的身邊,後來那個黑兜帽的人才過來的。而在現實之中,自己卻是一直等到那個戴兜帽的人進來好久之後才擠到這裡來的,也就是說比夢境中的自己到得晚,當然會感覺比在夢境裡面快。

  ……這樣的話,接下來就應該是夢境裡面那個女孩子撞車的情節了!

  直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和夢境裡面相同,那麼——

  盡管是在人群之中,但蘇淩還是很容易地跟蹤到了那個女孩的位置。畢竟別人都是擠到門口去領取所謂的紀念品,只有她似乎完全不感興趣一般從人群的邊緣輕巧地穿了過去。蘇淩比她落後了不少,身軀也沒有她那麼纖細,雖然憑借著蠻力擠了出來,但是卻比她落後了一大段。

  在街口那裡!

  蘇淩看到女孩已經沿著人行道走到了十字路口的穿行道邊緣,等待著人行橫道的紅燈變成綠燈。

  在那裡!

  正當蘇淩心想著“沒問題,還趕得上,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情的話,伸手把她從馬路上拉回來就好”的時候,他的視線中卻突然出現了——

  一個戴著黑色兜帽的人,就站在那個女孩的身後。

  那個人……那個人……

  一種本能的警兆瞬間從蘇淩的腦中升起!連絲毫的猶豫都沒有,他拔腿就沖了上去!

  “喂!你!”

  一伸手就抓住了前面那人的肩膀,硬生生把他的身體朝著自己扳了過來。

  “嗷!你幹什麼?!”

  那個人發出一聲怒吼,兜帽下隱藏著的面孔扭曲著,惡狠狠地看著蘇淩,但是……當他看到蘇淩的警服時——

  “警、員警?我……我什麼都沒幹啊!”他慌張地說道。

  一句話把蘇淩說愣了。

  對啊……關這個人什麼事?

  他剛才只是看到這個人像夢境裡面一樣站在女孩身後,就本能地覺得不對勁,但是不管是在夢裡面還是在現實中,他好像都沒有做過什麼啊!

  正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馬路對面的人行橫道指示燈,突然改變了顏色。

  糟糕!

  還不等蘇淩做出什麼反應,少女就向著白色的斑馬線踏了上去!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側面疾駛而來!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差了好幾步呢!就算現在沖上去伸手也是根本來不及!夢境中的慘劇就要發生!他什麼都改變不了!

  少女似乎直到這時才終於注意到徑直朝著自己撞過來汽車,她偏過頭去,就連臉上的表情也還沒有完成從平靜到驚訝的轉化,眼看著那輛車就要撞上少女的身體,殘忍地將她拋起,將那美麗盡數埋葬在血色之中!

  除非——

  下一刻,蘇淩做出了一個讓人驚呼的舉動!

  為什麼會這樣呢?蘇淩自己也不明白。但是他偏偏就是這麼做了,讓身體比起大腦做出更快的行動,就只是為了——

  “吱嘎——”

  他縱身撲了過去!

  一切在他眼裡似乎都變慢了。無論是那輛汽車剎車的軌跡,還是女孩下意識做出的自我保護的舉動,甚至包括正在接近的大地。最後他能感覺到的,只有——

  “砰!”

  ”預料之中的撞擊仍然發生了,倒下的人、血泊,似乎都沒有改變,唯一不同的只有——

  周圍的人們漸漸地圍攏了過來。

  “喂!喂!你沒事吧?!”

  一個柔和悅耳卻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

  留著奇特馬尾辮的少女跪在蘇淩的身體旁邊,輕輕碰觸著他的身體。

  而蘇淩呢,他只感覺自己的身軀似乎正在逐漸麻木,就連眼前看到的一切,耳中聽到的一切,全都不再清楚,只有……

  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她……真的好漂亮啊……

  身體中似乎有什麼黏糊糊的東西流出來了,是什麼呢?蘇淩已經沒有力氣去想了……

  要死了嗎?自己這就要死了嗎?真是遺憾啊……明明是員警,卻只做了一件保護別人的事情就死掉,雖然好像是死得其所,但是心裡還是好不甘心啊……

  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意識已經漸漸遠去了罷。腦中似乎卻還有一個模糊的聲音在回響著。

  既然不想死,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

  誰知道呢?

  茫然之中,蘇淩回答。

  或許,是上輩子欠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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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 夢兆 第四節 今天也在幸運地活著

  所謂“幸運”要怎樣去描述呢?

  比方說,原本沒有想到的好事意外地發生了,這就應該算作是“幸運”吧?買到一注中了大獎的彩票,或者是走在路上撿到了一元錢之類的。不論事情大小,總能夠讓人想到“幸運”這個詞。

  那麼,反過來說,如果是預料之中要發生的壞事沒有發生,能不能算得上是“幸運”呢?

  認真分析一下的話,“預料之中的壞事沒有發生”本身就是一件“好事”,滿足條件,因此這也可以算作幸運的一種吧?

  “活著”算不算是幸運呢?

  對於一般人來說,“活著”只是每天的都有的必然狀態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去在意的地方。然而對於有些人來說,“活著”就如同上天帶給他們的賞賜一般。

  也就是說,“活著”是否算作“幸運”,對於不同的人來說也是有著不同的看法呢。

  不過對於自己來說,“活著”——或者說仍然“活著”可真是太好了。

  蘇淩的大腦給出了這樣滿足的想法。

  他此刻並非是處在意識清醒的狀態,但卻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影響,談話啦觸摸啦之類的都能夠感覺得到。就像是有的時候在夢境中醒來時一樣,雖然脫出了夢境,但卻沒有立即到達現實之中,一切混沌一片的那種狀態。睜不開眼睛,明明也能夠聽到周圍人們的說話聲,但是大腦無法展開思考。非要描述的話實在是有些困難,我相信各位應該也經歷過這種狀態,所以就不要太深究了。

  不過,很久沒有這樣放鬆過了。蘇淩仿佛沉浸在一片虛無之中,什麼都不需要去想,沒有任何壓力,也沒有身體的實感,輕飄飄的就好像要升天了一樣。

  說起來,自己似乎是做了“捨己救人”這樣的事情呢。

  他在意識之中苦笑了一下。沒錯啊,小學的時候不是學過很多次嗎?雷鋒啦,解放軍戰士之類的啦,老師也教育過這是一種美德,只是在後來的十幾年裡,居然全部都忘光了呢。如果這次沒有沖出去的話,恐怕也想不起來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個詞。

  作為員警,這樣子是不是就足夠了呢?說不定會被送一面錦旗之類的……雖然自己並不是圖那個,但要是真有的話,想想也挺高興的,因為這代表著自己作為員警被人承認了嘛。

  ……話說,自己一開始為什麼會夢想著當員警來著?

  記憶的時間軸逐漸回溯到很久以前。

  小的時候,自己好像是很討厭員警的吧?雖然電視啦小人書裡面都說“員警叔叔是好人”,做著類似這樣的宣傳,但是自己卻難以對員警生出什麼好感來。當時呢,鄰居裡面有一個心腸很好的叔叔,每次見到自己都會笑著打招呼,給自己買好吃的,也經常來家裡做客,反正是自己非常喜歡的人……但是某一天,突然就有員警找上門來,在一番扭打之後,把叔叔帶走了。

  那個叔叔是殺人後逃到這裡的犯人。員警們給出了這樣的說辭。

  但那是不可能的啊!年幼的自己這樣想著。叔叔長得也不兇,還經常陪自己一起玩,怎麼可能會是殺人犯呢?

  然而小孩子不管有什麼想法都是無用的,反正從那以後,叔叔再也沒有回來。大人們的說法是,“他死了”。

  他死了,被員警殺死的。

  再加上之後來家裡調查的員警也是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就連爸爸媽媽看上去都很害怕,自己就更是心驚膽戰,“會不會因為叔叔陪我一起玩過,所以我也要被抓走呢?”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事實證明所有這些想法都是多餘的,但是,從此對員警的壞印象卻是留下了。

  被員警盯上就意味著要被抓走,還可能被殺掉,人們都怕員警,所以……員警是很壞的職業。

  無論如何也不要當員警。

  一直都是這樣,直到……

  小學的時候,具體是幾年級已經忘記了,班上有一個男同學,他的父親就是員警。也就因為這種事,從一開始自己和他的關系就不是非常好,經常吵架。但是某一天,出事了。

  還記得那段時間發生了一起地鐵失蹤案,那孩子的父親就是負責那個案子的,結果卻在報紙上發表了這樣的說法:

  “我們從未遇到像這樣奇怪的事情,它幾乎無法用科學來解釋,就好像是那個人突然就從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當時的自己用最簡單的方式來理解,意思就是說:鬧鬼了。

  自己雖然才剛上小學而已,但也明白“鬼是不存在的”這種事情,如今一個大人調查不出來案件的真相,卻把事件用這種滑稽的說法來解釋,自己當然是嗤之以鼻。然後,和那孩子打了一個賭。

  “你爸爸在撒謊,說假話,不然的話你去證明一下看看啊!”

  證明一下,也就意味著要親自去坐一下地鐵,親自去體驗。

  現在想來,就算這樣也是證明不了什麼的,如果什麼都遇不到怎麼辦?或許是真的不存在鬼魂,也或許只是鬼魂沒有出現而已。不過小孩子的思想也沒有那麼深刻,只是天真地認為這樣就可以打擊到對方,僅此而已。

  他沒有想到,那個孩子居然真的去了。

  如果僅僅是去坐了一趟地鐵也就罷了,但可怕的是,他的運氣就有那麼差,那天夜裡,地鐵爆炸了。

  雖然那個孩子後來被救出來了,但是自己還是忍不住擔心了好久,因為雖然關系不好,但畢竟也是同學,小孩子而已,能有多大的仇?而如果那個孩子出了什麼事情的話……

  是的,那都是自己的責任。

  一直在擔心,如果那個孩子死了,自己就變成了殺人犯。就算只是受傷,自己也成了“殺人未遂”,一定會被員警抓走,關進監獄裡,說不定還會被槍斃!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不去道歉,因為是自己的錯誤,是自己引起的,好孩子就要勇於承擔責任,所以——

  但是去道歉的時候,那個孩子很容易就原諒了自己。

  是的,似乎根本就沒有對自己生氣一般,一直都是微笑著,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樣。現在想起來,那孩子似乎在經歷過那件事情之後,一下子就變得成熟了,和同齡的孩子不一樣,甚至和之前的他自己也不一樣了,很少發火,說話都是溫聲細語的,很注意保護別人,在意別人的感受,有意無意地照顧著周圍的人。

  不僅如此,那孩子的父親對自己也非常溫柔,完全沒有因為自己導致他的兒子出了事而對自己大發脾氣,反而還安慰害怕的自己。

  那或許是自己第一次對那身警服產生好感吧?

  小孩子容易被自己的想法影響,但小孩子的想法也是很容易改變的。從那以後,自己和那個孩子成了很好的朋友,也經常去他家裡玩,會聽他的父親講一些關于員警的事情,知道了員警工作有多重要,也漸漸迷上了警匪片,從電視上看到了員警有多帥氣。

  決定了,長大以後就要做一個員警!

  那時的自己這樣想著,直到多年以後的今天,也仍然為自己員警的身份而自豪著。

  身體仍然在虛無之中懸浮著,但周圍的阻塞感卻越來越嚴重,已經逐漸感受到了身體接觸著什麼。

  是不是,應該醒過來了?

  這麼想著的同時,睜開了雙眼。

  “呃……”

  頭頂上潔白的天花板好像不是家裡床頂上的那一片了,而且床鋪和被子也有些奇怪。大概直到幾秒鐘之後才意識到吧,這裡看上去就像是在醫院一樣呢。

  不,這裡就是醫院吧?

  “你小子可算醒了!”

  身邊傳來一聲粗魯的咆哮,蘇淩想要轉過頭去,但是脖子上傳來的痛感讓他發出了“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氣。

  “你可別亂動!醫生說你傷得挺重的!”

  一個穿著警服的大漢繞到自己面前來,俯身看著自己。

  “感覺怎麼樣?我去找醫生來給你看看?”

  是上司的陳警官,在這裡看護自己嗎?

  “你這個小子。”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著,“你那麼想死嗎?想死的話也給我把警服扒了再去死啊!你父母把你養這麼大容易嗎?!警校把你培養出來容易嗎?!隨隨便便就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我們寫事件報告也很辛苦的好不好?!”

  呃……為啥自己救了人卻連一句表揚都沒有?

  雖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但是陳警官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完全是在責備自己,反倒是很關心自己,就算訓斥也是為了自己好,這裡就暫且應下吧。

  “抱、抱歉……”

  “哼,還好你身子骨結實,也沒給你撞殘廢,不過斷了幾根骨頭。按醫生的說法,一周之內你都得給我躺在床上!那個司機是有錢人,打算私了,已經幫你墊付了全部醫藥費和住院費,總之你在醫院裡面住幾天都行,把傷養好了再說。”

  頓了一下,他補充道:

  “我是剛好中午沒事才來看你一會兒的,下午大家都有工作,就只能拜託護士看護了。晚上的時候還會有人來看你,有什麼想吃的就提前打電話說一聲。還好你的兩條胳膊都幾乎沒受什麼傷,按鈴和撥號還是能幹的。”

  “知道了。”蘇淩答應一聲,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問道,“啊,對了,我父母那裡……”

  “沒告訴他們。”陳警官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謝謝。”蘇淩露出一個微笑。

  “哼!”陳警官從鼻子裡悶悶地噴出一口氣,“我去找醫生來給你看看,你先好好待著!”

  他這樣說著,便起身走了出去。

  看著陳警官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蘇淩眨了眨眼睛,苦笑了起來。

  看樣子,雖然“捨己救人”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好事,但是比起那個,同事們還是更關心自己。所幸沒有真的出什麼事……

  啊,對了!

  蘇淩猛然想起來。

  那個女孩,她應該沒事吧?

  剛才陳警官並沒有提到她,想來她應該是沒受什麼傷,那樣的話就實在太好了。畢竟是那麼漂亮的女孩子,且不說死掉什麼的,就算是在身上留下一道疤痕也實在夠可惜的。自己成功把她救下來了啊。

  想到這裡,他滿足地閉上眼睛。

  ……再休息一會兒吧。

  突然,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陳警官這麼快就把醫生喊來了?

  雖然略有些驚訝,但蘇淩並沒有睜開眼睛。盡管並沒有說出口,其實他的全身都在痛,還是靜靜地躺著比較好,反正醫生如果需要他配合檢查的話也會開口指示的。

  但是……

  一個輕巧的腳步聲從門口那裡走過來,在床邊停下了,然而接下來,無論是說話還是做出什麼動作的聲音都完全沒有,就好像醫生只是站在那裡觀察他一樣。

  怎麼?陳警官沒有跟回來嗎?

  雖然閉著眼睛,但是蘇淩感覺到了,床邊的這個人,似乎正在俯下身體看著自己。

  還有……一股香風撲面而來,這種香氣是……

  蘇淩猛地睜開眼睛,和面前俯視著他的女孩子視線對到了一起。

  兩人面龐之間的距離大概只有不到二十公分……

  “咿啊——!”

  女孩兒在瞬間直起身體,發出一聲短促的悲鳴,但緊接著就捂住了嘴巴。

  “對、對不起!因為那個……想來看看,但是離得遠看不清楚才……”

  她小聲解釋著,同時把臉龐轉向一邊。蘇淩發現她的面頰上染了一絲紅暈。

  好可愛……

  這是蘇淩產生的第一個想法。

  白凈的瓜子臉,又黑又柔順如同緞子一般的頭發,但是從鼻尖往上就都看不清了,因為被額前垂下的長長劉海擋住,只能勉強從頭發的縫隙中看得到眼睛的位置而已。但是無論是羞澀的姿態還是細微的聲音都讓他在瞬間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真可愛……”

  “誒?”

  “啊,不!沒什麼!”

  ……怎麼一不小心就說出來了?!

  蘇淩知道此刻自己的臉上也一定和少女一樣,被紅色所浸染了。

  “那個……謝、謝謝,還有……都、都是我的錯才讓您……”

  少女偏著腦袋,好像不敢看蘇淩的正臉一樣,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

  “啊,不不不,那個……這是我應該做的。”

  ……好像說了相當沒水準的話,雖然在電視采訪時可以這麼說,但是她會不會以為我只是應付而已?

  不知怎麼,蘇淩感覺自己的語言組織能力似乎出了些問題,完全想不到應該說什麼好。而且有些微妙地擔心起來了。

  少女輕輕“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周圍的空氣一瞬間陷入了靜寂之中。

  冷場了……冷場了啊!蘇淩緊張地想著。這種時候果然應該我來搭話說點什麼吧?說什麼好呢?“你沒受傷吧?”……簡直是廢話啊,這種事情一看就看出來了吧?!不過既然找不到別的話題就先拿這個代替一下也好!

  “那個……你、你,誒……”

  蘇淩看著少女疑惑的臉龐,卻突然感覺到嘴邊的話有些不好出口了。

  說這種話,她會不會以為我救她只是純粹因為我是員警,要保護公眾安全,沒有任何別的想法?不……本來就應該是那樣啊!倒不如說這樣想才是正確的!但是,但是……如果、如果能讓她知道,我其實挺在意她什麼的,那樣的話……

  “怎、怎麼了嗎?”看著蘇淩欲言又止的神情,少女輕聲問道。

  “啊,那個……請問你的名字叫什麼呢?”

  話一出口,蘇淩就愣住了。

  雖、雖然確實挺想知道的,但是怎麼就這麼突兀地問出口了?這樣她會不會以為我是個很輕浮的人?會不會覺得第一次見面就問名字很討厭?啊不對不是第一次見面了……話說這也不是重點啊!嗚啊啊啊我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就在蘇淩的內心進行著激烈掙紮(?)的時候,少女開口了。

  “李婭。”

  誒?

  回答了,她回答了。

  蘇淩眨了眨眼睛。

  她回答了!

  是的呢,似乎是為了確定這一點,少女接著說道:

  “朋友……都管我叫‘阿莉婭’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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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 夢兆 第五節 宣判之書上的第一個名字

  “阿莉婭……”

  不管怎麼聽,這都只是一個普通的外號而已,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錯的地方的話,也只是念起來順口而已。然而蘇淩在默念了一遍之後——

  “真……好聽。”

  在他看來,這個名字仿佛就是為了面前這個女子量身打造的一般,只要一聽便會立刻想到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俏美的姑娘。

  “……謝、謝謝。”

  阿莉婭沒料到他一張口就是這麼說,原本淡粉色的臉頰這時更是迅速被羞赧爬滿,整張臉上便只剩下緋紅了。她把頭轉到一邊,只留半個側面給蘇淩,悶了一會兒,才像蚊子一般小聲吐出這樣幾個字。

  真的……好可愛。

  蘇淩又“咕嚕”咽了一口吐沫,只是脖子也是傷處,就連這樣的動作都有些疼痛。不過他卻並不在意,只是看著阿莉婭此時遍佈紅暈的臉頰,有一種一定會越看越入迷的預感。

  她不會生氣吧?

  他有些擔心地想著。他也不知道怎麼了,因為他的個性,平時誇女同事漂亮什麼的倒也不是少有的事情,只不過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絕對沒有半分雜念,就只是純粹地誇獎而已,話說出口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但是現在,不知怎麼的,他的整個腦袋似乎都迅速被眼前這個嬌俏的女孩兒所占據了,稱贊的話卻是道不出口,就算憋出幾個字來也是立刻就訥訥地縮了,生怕阿莉婭會覺得自己輕浮。

  怎、怎麼了?自己這是怎麼了?

  現在阿莉婭雖然站在他的床前,卻是扭過頭不願意看他的樣子,更是讓蘇淩心裡有些發慌……“她不會討厭自己了吧?”這麼想著,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終於,他也不管自己會不會再脫口說出什麼羞人的話來,開口道:

  “阿莉婭,那個,你今年——”

  話頭到這裡被他猛然剎住,要不是身上還在痛,痛得發慌,他早就抽自己一個大嘴巴了。人家剛剛才說過那是朋友給她起的綽號,自己一個剛剛認識的人居然直接就這麼叫出來了,她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套近乎?

  不,不,不,剛才她既然說了,是不是就意味著允許我那麼叫呢?

  正當蘇淩再次陷入一番胡思亂想之時,房門再次打開,陳警官緊跟著一個醫生走了進來。

  “呃啊——!”

  蘇淩怪叫了一聲,就好像是正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被人發現了一樣。

  “叫什麼叫?”

  陳警官剛一進屋就聽到蘇淩這一聲怪叫,不免被嚇了一跳,不禁怒喝了一聲,嚇得蘇淩立刻縮了腦袋。誰料那和他一起進屋的女醫生卻是先瞥了蘇淩一眼,緊接著卻又回頭瞪了陳警官一眼,他這才想起來這是在醫院,蘇淩有傷在身也就罷了,自己可得守著規矩不能大吼大叫,只好虎著臉站到床的另一邊去了。

  阿莉婭原本站在蘇淩的床邊,這時看到醫生和陳警官進來,興許是怕耽誤了醫生檢查,便後退了幾步,站到墻根去了。

  “嗯……”

  這個女醫生的年齡看起來也不大,最多也就只有三十歲吧。她只是大致看了一下,做了點簡單的處理,然後聳了聳肩,柔聲說道:

  “沒什麼問題,年輕人身體結實著呢。好好躺著靜養就行了,吃的東西醫院這邊會準備營養餐,最好讓他的家屬也準備點補身體的東西,不過不能亂吃,具體能吃的單子我一會兒給你留一張,恢復期還是多補補的好。——誒,你的臉怎麼這麼紅?發燒了嗎?”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蘇淩反倒更加緊張了,他盯著天花板一陣猛看,有些心虛地說道:“沒……沒事兒。”

  醫生可不會因為他這一句話就放下心來,她輕輕把一隻柔軟的手搭在蘇淩額頭上,試了一下。

  “嗯,沒事。”

  孰料她這麼一弄,蘇淩的臉色卻是更加紅得不可收拾,只感覺接下來就要爆炸了一般。若是平時,對方是醫生,他是病人,就算是打屁股針也不會有這樣的反應,但是不知怎麼的,現在阿莉婭站在一邊,他總感覺讓別人碰自己有些心煩意亂的。他慌亂地往旁邊瞥了一眼,卻剛好和阿莉婭對上了視線!盡管阿莉婭的眼睛仍然被垂下來的劉海擋住,但他還是感覺到了,兩人同時急急忙忙往旁邊一轉頭,阿莉婭倒是沒怎麼,蘇淩卻是感覺脖子一痛,險些叫出聲來。

  “別隨便亂動啊!”女醫生斥了他一句,然後看到他那疼得眼裡含淚的樣子,又有些心軟,只好無奈地搖搖頭,說道,“我叫徐佳寧,你管我叫徐醫生就好。如果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舒服或者是有什麼需要,盡管按鈴就是。你現在還不宜進食,一會兒我們會做處理,之後飲食的時間就要遵從醫院安排了,懂了嗎?”

  “哦。”

  蘇淩也做不出點頭的動作,只好悶悶答應一聲。徐佳寧醫生點了點頭,走出了病房。

  “哼。”

  陳警官在病床那邊悶哼一聲,不懷好意地咧嘴一笑,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

  “陳叔?”蘇淩不明所以地問道。

  警局裡面走得比較近的大家關系都還不錯,蘇淩年紀小,平時就管大家叫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倒也沒多守規矩,陳警官也不會在意。

  “你小子……剛才我們進門兒的時候你怪叫什麼?你臉紅個什麼勁兒?沒讓醫生摸過?”陳警官就好像是看穿了犯人的偵探一般,瞄了一眼蘇淩的被子下面,若有深意地說道,“年輕人身體壯,不過也不能隨便糟蹋,尤其你還剛受完傷……別的且不說,人家回頭收拾床單被子也麻煩不是?哼,早讓你找個女朋友你不聽,這會兒後悔了吧?”

  蘇淩足足愣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陳警官是什麼意思,登時便瞪著眼珠子吵了起來。

  “我才沒幹什麼!話說這跟我有沒有女朋友也沒什麼關系吧!說不定馬上就有了你管得著嗎!”

  陳警官哈哈一笑,也不管他再說什麼,就朝著病房門口走去,只留下一句:“我還有工作要忙,手頭有個案子還煩著呢。你下午就聽醫生的話躺著吧,別隨便亂動哈,有事就按鈴。”

  說完這句話,他就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為老不尊!祝你一跤絆死在路上!”蘇淩小聲罵道。

  剛才陳警官說的話,他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若是平時,隨便開開玩笑也就罷了,但是現在可有著阿莉婭這個女孩兒在一邊聽著呢,萬一她信以為真了怎麼辦?!蘇淩可不想讓自己的形象在這個女孩心裡有絲毫跌落。

  “那個……”

  一直悶不作聲的阿莉婭,低著頭站在那裡,這時等到人都走了,她才又輕聲開了口:

  “你……沒人照顧你嗎?”

  “嗯……”蘇淩答道,“因為沒敢讓我父母知道,怕他們擔心,不過……警局裡面的同事應該都會抽空來看看我的吧。”

  “那、那你、你……你沒有女朋友嗎?”

  阿莉婭的聲音顫顫的,越說越細,越來越小,以至於蘇淩差點沒聽到她在說什麼。

  誒……對啊,剛才和陳警官說話,好像也有提過這一點,不過……

  蘇淩突然想到了什麼,臉上剛剛消下去的紅色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了上來!

  剛才……自己是不是說過“說不定馬上就有了你管得著嗎”這樣一句話?雖然只是和陳警官之間開玩笑的話,不過讓阿莉婭聽起來,會不會是以為我想讓她做我的——

  蘇淩“咕嚕”一聲,脖子又是一痛,但是眼下卻管不得那些了。

  她現在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不等蘇淩想清楚,阿莉婭卻又小聲開了口:

  “要、要不……我來照顧你吧?那個,雞湯什麼的……勉強會做……所以……醫生也說要補身體……再說你是……因為我才……”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不時微微抬頭瞟蘇淩一眼,就好像在看他什麼反應一樣。

  蘇淩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了。

  “你……你不用工作什麼的嗎?你男朋友也不會同意的吧?”

  他這樣開口問道。同時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只等阿莉婭的回答——

  “……沒有工作,也……沒有男朋友……的說。”

  她用極度細微的聲音答道,然而蘇淩卻居然聽清楚了!

  那一剎那間,蘇淩的心頭似乎有什麼東西擴散開來,一下子溢滿了全身,每一個細胞都興奮了起來,就連血液都逆流了!

  這個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是遲鈍的小夥子,居然直到這時才終於明白過來!

  為什麼自己在阿莉婭面前會覺得害羞,為什麼自己會不想讓她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為什麼自己總要百般斟酌以免她誤會,為什麼自己不管說什麼都怕她會錯了意——

  他終於碰到了這輩子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兒!

  一見鐘情?不不不,算上在夢裡見過的,現在應該算是第三次見面了吧?不過那種事情都無所謂啦,重要的是,現在自己呢?應該給出怎樣的回答?

  “謝、謝謝。”

  他用比阿莉婭大不了幾分的聲音輕聲答道。

  請原諒這個無知的年輕人吧,畢竟初戀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感受,尤其是對於蘇淩這種二十多歲了還保持著一顆純潔之心的人來說。

  只是,看著羞澀的阿莉婭,在心中為自己即將到來的春天而興奮不已的傻笑著的蘇淩並沒有意識到:

  就算是春天,死神也不會停止他的工作。

  宣判之書上的第一個名字,已然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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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 夢兆 第六節 死神給予的預兆

  夜間的醫院走廊,總是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不過這裡的聲控燈卻是非常敏感,只要有一丁點動靜,就會立刻亮起來的那種。說起來倒也有趣,為什麼明明是不能大聲喧嘩的看護病房,門外的走廊卻要採用聲控燈呢?這也是一種矛盾吧。不過考慮到既要給夜裡出門上廁所的病人或是看護者以方便,又不想太浪費電,這樣做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不過,此刻他的大腦卻並沒有考慮那麼多……不,應該說,他的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想。

  意識茫然地在走廊上前進著,跟隨著前面的那個人。

  她的白大褂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也穿在身上,畢竟冬末時節天氣仍然冷得可以,多穿一件也能夠起到禦寒的作用。也不知是因為疲憊還是悠閑,亦或者是她走路就喜歡用這個步調,她的腳下邁步十分輕緩,就像是散步一樣,她的一隻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另一隻手裡提著一隻紅色的盆。

  她應該是要到開水房那裡去吧?

  但意識卻似乎並不滿足於跟在她的背後,她的長辮子看起來是那麼熟悉,頭上別著的發卡也有一些印象……不過,她到底是誰呢?

  意識加快了跟隨的速度,繞到了她的正前方。

  雖然想開口打個招呼,但是看到這個女人完全沒有絲毫變化的淡然表情,意識明白了。

  她看不見自己,因為自己只是意識而已。

  大腦想通了這一點之後,視線重新落回到她的身上,仔細打量著。

  標致的面龐,柳眉彎彎,瓊鼻玉琢,雖然眼睛可能因為休息不足而顯出了黑色的一圈,但卻也能看出是個美人。誰要是說她不漂亮,那也未免太挑剔了。但是——

  是沒見過的臉啊,雖然混沌一片的記憶裡面對某處多少產生了一些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卻認不出來。

  大概只是錯覺吧,或者是偶然見過一兩面的人。大腦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雖然並不認識,但是意識還是繼續跟著她。原因無他,這一整條走廊上就只有她一個人,不跟著她還能跟著誰?而且,大腦本身也隱隱有種預感:現在必須跟著她!就好像是大宇宙的意志下達了這樣的指令一樣,亦或者只是本能而已。但大腦也沒有多做考慮,既然可以跟著她,那麼就跟著她好了。

  前面轉過一個拐角,旁邊就是開水房了,她轉身走了進去。熱水房裡面也是一片黑暗,但是頂燈開關就在進門的墻上,意識本以為她會伸手按下那開關,但是她沒有。即便如此,她在這黑暗之中也是行動自如,想來已經對這裡十分熟悉了。

  她走到熱水閥前面,把盆子放下,這才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照著水龍頭,然後伸手撥動了閥門。

  “嘩啦——”

  從熱水閥出水口出頓時噴出一股熱流,在手機光芒的照射下升起一股霧氣。看到這一幕,她才露出滿意的神色,將手機放回口袋裡。

  雖然用了“噴”這個字眼來形容,但也只是指出水的速度很快,只不過水流偏細了一點,用了半天的工夫才裝了淺淺的盆底。不過她卻並不急躁,抱著胳膊站在那裡,閉著嘴哼起歌兒來。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意識正在她的身後注意著她的動作,卻冷不防被她一眼看了過來!

  大腦頓時產生了危險的訊號:難道她發現自己了?

  不,不是的……

  她轉著身體四下張望了一番,就好像剛才感覺到周圍有什麼一樣。但是她什麼都沒有發現,於是她聳了聳肩,剛好水盆裡面的熱水也到了三分之一左右了,她關上熱水閥,端著盆子向出口處走去。

  意識自然是趕緊跟了過去。

  現在意識明白為什麼她不開燈了。如果她剛才開了燈的話,這時候還要再關上燈,而一隻手端著盛了水的盆子對她來說大概有些吃力,雖然也可以先把水盆放在地上再去關燈,但是手上沾了水去碰開關難免有些危險,而且對於已經熟悉開水房的她來說,也確實沒有這樣的必要。總之剛才不開燈,就是為了這種時候提供方便。

  “嗯?”

  就在大腦這樣考慮著的時候,她突然又回過頭來,直直地看向背後開水房中的黑暗。

  意識又被嚇了一跳,但是看她的表情,應該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她搖了搖頭,大概是覺得有什麼地方搞錯了。於是她一邊小心地端著盛了熱水的水盆,一邊沿著走廊向來路走回去,直到拐角的地方——

  她猛然頓住腳步,盆裡的水一陣顛簸,差點就灑了出來!

  “誰?有人嗎?”

  她四下張望著,前面、後面都看了,但是這確實只是一條空空的走廊,除了她之外別無他物……或許還要算上她看不見的“意識”?

  她的聲音把走廊上的聲控燈都震開了,在確認她周圍並沒有人跟著她之後,她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奇怪……”她小聲嘟噥著,繼續朝前走去。

  意識也是疑惑地在她背後跟著。

  她到底感覺到什麼了?

  終於走回了她的休息室,她出來的時候就沒有鎖門,這時也不需要把水盆放下,只要用膝蓋輕輕一頂,門就朝裡打開了。她端盆進去,然後又在屋裡間的水龍頭裡接了些冷水兌到一起,這才把水盆放在一把椅子旁邊,舒了一口氣,坐到了椅子上。

  毛巾似乎是一開始就準備好了,她彎下身體,把毛巾浸泡到水盆裡面,充分潤水之後再擰好貼到臉上,大概是熱氣騰騰的讓她感覺到很舒服吧,她發出了一聲呻吟。然後拿下毛巾,潤水,再重復之前的過程,幾遍之後,她似乎覺得差不多了,於是開始認真洗起臉來,然後擦乾凈,把毛巾搭到了椅子扶手上——

  “騰”!

  她猛然站起身來,環顧四周。

  整個動作在突然之間發生,縱使意識早在之前就見過很多次了,這次還是不免被驚了一下。再看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驚恐?她感覺到什麼了?

  她在原地轉了一圈,並沒有看到什麼東西,還有些不放心,於是又轉了一圈,但仍然沒有任何發現。於是她保持著皺眉頭的神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真是奇怪的人。大腦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她挨個脫掉兩只腳上的鞋子和白色棉襪,雙足白皙,透著些許紅潤。視線在不經意間轉開了,還好在這裡的僅僅只是一個意識而已,如果真有形體的話,恐怕已經臉紅了吧。雖然大腦在極力否定:自己並不是戀足癖!但是看到這樣雅致的一雙玉足,就算是有些心猿意馬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緩緩地把雙足浸入水中,然後又發出了一聲柔美的呻吟聲。

  意識顫抖了一下,雖然也能夠理解在寒冷的天氣用熱水泡腳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但是這樣近距離地傾聽女性發出這樣的聲音,要說一點都不害羞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一分鐘……兩分鐘……

  顯然她泡腳的時間也不會很短,畢竟在累了一天之後,這可是難得的享受。於是意識開始打量著這間休息室,十分普通的地方,外間擺著一張桌子,應該是用作臨時辦公的。裡面就是沙發、椅子和一張小床,想來是夜裡值班的醫護人員暫時休息的地方。

  “叮~~~~~~~~~~~~~~”

  突然,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意識趕緊回過頭去,卻看到她急急忙忙地站起身來,看樣子是有病人在這種時間有什麼需要了。作為醫護人員,不管眼下在做什麼都必須停下,一切以病人的要求為主!她也顧不得把腳上的水擦乾,就直接穿上了鞋子。做完這些之後,她略有些遺憾地看了一眼水盆。

  “哢噠!”

  房間裡面突然暗了下來!燈光不知怎麼熄滅了!

  “誒?!”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不過立刻就停止了。

  意識也慌張起來,巴不得她立刻離開這間屋子,因為不管怎麼說,在黑暗之中,人們總會感覺到有些……

  然而,似乎有什麼事情已經發生了。

  “砰”的一聲悶響,好像是有什麼倒在地上的聲音。

  怎麼了?

  意識感覺到了一股寒氣襲來。

  緊接著……

  黑暗似乎化作了實體,變得凝固起來,意識只覺得有什麼將自己團團包裹住,下一瞬間,意識便沉浸在了混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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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 夢兆 第七節 地獄門口的無力感

  蘇淩猛然睜開眼睛。

  怎麼了?剛才那是什麼?!

  意識仿佛還沒有立即回到他身上,需要他努力去把之前的那段記憶拉回來,他皺著眉頭回想著,然後——

  是做夢了嗎?

  原來如此,是做夢了。

  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在夢境之中,他就好像一個沒有實體的幽靈一般,跟在一個女人的身旁,跟著她去開水房打水,然後再回到休息室,最後——

  他的眼睛在突然間瞪大了!

  對了!

  這種夢境,他之前不就做過的麼?

  沒錯,就是在之前不久,看見阿莉婭的那個夢境裡面,也是類似的情況。在夢境中的自己好像是一開始就不帶任何記憶,沒有思想,只知道茫然地跟著一個人,所有的思考都是為那人而思考,仿佛那個人就是自己的全部,就是這樣的感覺。而另一個相同點是——

  蘇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夢見阿莉婭的時候,她在夢境之中死在了車輪之下,而在現實之中,如果沒有自己的阻擋,那麼這很可能就會成為現實!那麼,這一次呢?

  他努力回憶著,在夢境的末尾,休息室裡面的燈光全部滅掉了,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然後,傳來了“砰”的一聲悶響,那是有什麼東西倒地的聲音!不,說是東西,仔細想想的話那應該是……

  那是……身體與地面相碰撞的聲音!

  毫無疑問,那個休息室裡面除了自己的意識之外就只有那個女人,那麼這個聲音肯定就是她發出來的!聯想到之前阿莉婭的事件,蘇淩的心裡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雖然那僅僅是一個夢境而已,也很有可能只是自己睡糊塗了,畢竟在夢裡面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而且也沒有辦法證明這個夢就和之前那個一樣,也是一個能夠預知的夢。但是哪怕只有一點點可能,他也絕對不可以再放任自己躺在這裡。帶著這樣的想法,蘇淩用雙臂撐起身體,打算立刻起床——

  “呃!”

  起身的動作受到了疼痛的阻隔,蘇淩從喉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喘息。

  也正是直到這時,他才突然意識到——

  自己還受著傷,正躺在病床上呢!

  該死的!他咬著牙憤恨地想著。在這種狀態之下,別說去找那個女人了,就連下床走兩步路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別的且不說,他的兩條腿現在都是骨折的狀態,除非這裡立刻就出現一架輪椅,否則他就只能爬著出去了,還不算他現在只要一動就渾身疼痛,這可不是說解決就能夠解決的問題!

  怎麼辦?怎麼辦?!

  “……”

  正在焦急地思考著的蘇淩,突然聽到身旁傳來了一聲夢囈。

  誰?!他慌忙轉過頭去。牽動脖子上的傷處又是一陣疼痛,但是他看到了——

  病床旁邊擺著一把椅子,此刻,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坐在椅子上,她用胳膊作為支撐,把腦袋趴在蘇淩的病床邊緣,正處在熟睡的姿態之中。

  根本不用多想,只看她額前垂下的遮住了眼睛的劉海,蘇淩就可以輕松地判斷出她是誰來。

  阿莉婭?!

  蘇淩眨了兩下眼睛,一時還沒有想清楚她到底怎麼會在這裡。下一刻,白天的記憶才在他的腦海之中漸漸復蘇。

  他在醫院醒過來的時候,其時距他撞車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把他送上救護車,陪他來醫院搶救的是她,在這一天一夜之中看護自己的人也是她。那天上午,她原本是要去一家公司應聘的,但是卻因為這件事情耽擱了。蘇淩還感覺有些過意不去,但是對於她來說,蘇淩卻是救了她一命的恩人。阿莉婭屬於那種跟人說上兩句話就會臉紅的女孩子,細聲細氣的,像小兔子一樣,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到工作,沒有交過男朋友了吧;而蘇淩雖然在別人面前不是個拘謹的人,但是在她的面前,就好像大腦少了一根筋一樣,無論說什麼話都感覺不合適。但是,阿莉婭卻說:

  “謝謝……因為,別人……他們跟我說話總是會不耐煩。但是蘇、蘇警官很有耐心……”

  這樣結結巴巴地說完一句之後,她又羞紅了臉,把頭埋得更低了。

  有耐心?蘇淩當時苦笑著這樣想到。那不是我有耐心,而是怕又不小心說錯了什麼,所以不必要的時候,乾脆就只聽你說好了。

  他發現自己喜歡上這個內向到了極點的女孩子了。

  這種想法把他嚇了一跳,畢竟他以前並沒有什麼談戀愛的經歷,二十多年下來,遇到了頭一個讓他動心的女孩,心裡慌慌張張的也是理所當然。而且,他還多多少少有些不安,畢竟現在只是他對阿莉婭一見鐘情,但是人家對他是什麼看法呢?他不知道,或許她對他一丁點感覺都沒有,那也是可能的。每每想到這裡,他就感覺到一陣心煩意亂。

  聽說蘇淩既沒有女朋友來照顧他,家裡人也不知道他受傷的事情,阿莉婭主動提出要留下來,這可把蘇淩高興壞了!他禁不住回想:人家是不是對我也有那個意思……之類的。但是也有可能她只是出於感激而已,不過蘇淩還是沒有說出拒絕的話語,就連客氣一下都沒有過。他怕萬一自己那樣說了,以阿莉婭的個性,她就會信以為真,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阿莉婭陪他從中午一直聊到下午,但雖然說是聊天,以阿莉婭說話的速度和蘇淩慌裡慌張的狀態,他們也並沒有聊出什麼有營養的東西來。不過蘇淩卻感覺這個下午過得非常快活,而從阿莉婭的笑臉來看,她好像也很開心的樣子。

  醫生說要讓蘇淩多多休息,因此在晚上八點鐘左右,阿莉婭就勸蘇淩趕緊睡覺吧。雖然有些不舍,但是蘇淩更想給阿莉婭留下一個“聽話”的好印象,因此就閉上了眼睛,不久以後,他就沉入了夢鄉。

  再然後……就是現在了。

  蘇淩看著阿莉婭熟睡的身影,不覺有些驚訝:她居然一直在這裡看護自己嗎?本以為她只是這麼說來讓自己放心的,但是她並沒有回家,而是就在這裡湊合睡覺了。想到這兒,蘇淩心裡平添了一層感動,又是一陣心疼。現在可還是冬末時節,萬一感冒了怎麼辦?

  與此同時,在這一層門外的走廊上——

  一個女醫生緩緩地邁著小步,一隻手提著一個紅盆,另一手則像是怕冷似的,插進了白大褂的腰部口袋裡。她的腦後梳著長長的辮子,還別了一個發卡。由於累了一天的緣故,她的眼睛周圍黑了一圈,但即便這樣,也能夠看出來她是一個大美人。

  由於旁邊房間裡面的病人此時都已經熟睡了,她盡量放輕腳步,以免吵醒了他們。雖然不能出聲意味著走廊上的聲控燈也是處於熄滅狀態的,但是對於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幾年的她來說,就連從休息室到開水房要走多少步都清清楚楚,些許的黑暗並不在話下。

  她轉過一個拐角,前面就是開水房了,她連燈也不打開,就提著盆子三兩步走到了熱水閥前面,掏出手機照了一下水龍頭,接起水來。

  水流噴湧而出。她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為了打發困意似的哼起了歌兒。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不知怎麼的,她突然感覺到,在這黑暗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看著自己,一股寒意襲上了她的後背。然而她迅速轉過頭去,四下環顧了一圈,卻並沒有發現什麼。

  ……是錯覺嗎?

  她聳了聳肩,看向水盆裡面。盆裡的水已經接到了三分之一左右,她關掉水閥,端起水盆朝著開水房的出口走去。

  但是,那種被人看著的感覺卻好像變得更加強烈了!她在開水房門口停下腳步,“嗯”了一聲,回過頭來,看向背後的黑暗之中。

  什麼都沒有,那裡是一片寂靜。

  她搖了搖頭,小心地端著水盆繼續走了起來。

  但是才僅僅幾步路的距離,當她走到拐角處的時候——

  怎麼回事?!

  她猛然頓住腳步,盆裡的水一陣顛簸,差點就灑了出來。

  “誰?有人嗎?!”

  她盡量用鎮定的語氣問道,來掩飾她心裡的慌張。聲音大得把走廊上的聲控燈都震開了,她前後張望了一番,卻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但是,她卻直覺地感受到了——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一直在看著自己,一直在跟著自己!從她剛才在開水房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了,她當時想那可能是人在黑暗之中的本能反應,但是直到走出開水房之後,她還是有那種感覺!有什麼東西一直跟在她的身邊,緊緊地盯著她!這種感覺讓她害怕,但是她偏偏就是找不到源頭!

  “奇怪……”

  她小聲嘟噥了一句。走廊上已經打開了的燈光似乎給了她一點點勇氣,借著這光芒,她大著膽子一路走回了休息室。

  她擰開水龍頭加了些冷水,然後把水盆放在椅子邊上,坐了下去,拿起搭在椅子邊上的毛巾洗起臉來。然而,在她剛剛擦乾凈面龐,把毛巾重新搭回椅子扶手上的時候——

  “騰”!

  她霍然站了起來!

  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一直跟著她來到了這間休息室裡!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她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在這間屋子裡面盯著她!那種可怖的眼神……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是……到底在哪裡?

  她茫然四顧,在原地轉了兩圈,但是和之前一樣,仍舊沒有任何發現。於是她皺著眉頭,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怎麼回事?

  她這樣思考著。

  自己是不是應該冷靜一下?或許……有可能是因為自己累了一天,才會產生這樣的幻感吧?沒錯,就好像是走夜路總感覺後面有人跟著一樣,現在已經是深夜了,在寂靜無聲的醫院樓裡,產生恐懼的感覺也是理所當然的。自己只是神經敏感了一點而已。

  似乎對這樣的結論非常滿意。她放心下來,挨個脫掉自己兩只腳的鞋襪,把雙足浸入水中,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呻吟,開始泡起腳來。

  病房之中,蘇淩還在發著愁。

  剛才看著阿莉婭,他不覺又陷入了一小段回憶之中,雖然只不過兩分鐘的時間,但對於正為夢中的內容而煩心的他來說,哪怕只是延誤了一秒鐘也不允許!

  然而事實是,不管眼下發生什麼,他都無能為力。

  眼下這副破爛的身體根本連動一下都做不到,靠他自己來做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那麼……

  他看了一眼床邊趴著的熟睡中的阿莉婭,然後狠狠搖了搖頭!

  不行,雖然確實可以拜託阿莉婭,但是——

  他想到了夢中休息室突然熄滅的燈光,然後就是身體倒下的聲音,還有那種令他感覺到戰栗的感覺!

  說不定……在那黑暗之中隱藏著什麼危險,他不能讓阿莉婭去冒險!

  那樣的話,該怎麼做?

  蘇淩突然轉過頭來,看向了那個呼叫醫生護士的按鈴。

  對了!

  休息室的話……今天下午那個徐佳寧醫生來給自己做第二次檢查的時候好像說過,她今天會留下值班!那樣的話,只要按鈴把她叫過來,然後把夢裡的事情告訴她就可以了,讓她去休息室那邊看看。雖然隨便把夢裡的事情當真很可笑,但是哪怕能提起她一點點注意也好!

  他這樣想著,按下了那個按鈴。

  “叮~~~~~~~~~~~~~~~~”

  休息室裡,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正在泡腳的女醫生被嚇了一跳,然後才反應過來,是有病人找她!這種事情可不能耽擱,她急急忙忙地把連水都沒有擦乾的雙足塞進鞋子裡,略有些遺憾地看了仍然熱氣騰騰的水盆一眼,那裡面倒映出她無奈的臉龐——

  “哢噠!”

  休息室裡的燈光突然熄滅了!

  “誒?!”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不過立刻就停止了!

  那是因為,她注意到了……

  燈光熄滅之後,休息室裡面應該是一片黑暗才對,但是偏偏,她卻還能夠看到什麼東西——

  是的。她的視線緩緩向下移去。

  一片寂靜之中,水盆裡的水猶自晃蕩著,那裡面倒映出她蒼白的面龐——

  不,不,那真的是她的臉嗎?!

  她突然間明白了!

  為什麼自己從在開水房開始就感覺有什麼在看著自己!為什麼自己感覺到有什麼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為什麼自己總有被人死死盯著的感覺!

  那是因為——

  並不是“有什麼跟著她”,而是她親手把那東西從開水房帶到了休息室裡面來!

  明明身處黑暗之中,她卻看得清清楚楚!

  在身下的水盆之中,晃蕩著的那個倒影……

  那不是她的面龐,那是一張慘白如同鬼魅一般的臉孔!

  而此時,那張面孔就瞪著沒有瞳孔的雙眼,與她對視著!然後,從水盆之中,伸出了一隻慘白僵硬的手臂!

  ……

  …………

  ………………

  病房之中,蘇淩還在焦急地一遍又一遍地按著按鈴,但是卻始終沒有人過來!

  可惡!她明明說她今天值班的!為什麼沒有人過來呢?!

  那個女醫生,她叫什麼來著?是叫“徐佳寧”對吧?

  蘇淩漸漸回想起那個醫生的樣子……然後,他摁在按鈴上的那只手突然僵住了。

  是了,原來是這樣……

  蘇淩的嘴唇顫抖著,他想起來了!

  為什麼……自己在夢境之中會感覺那個女人的臉如此熟悉,但卻好像又並沒有見過……

  其實自己是見過的啊!只是那個女人每一次來都戴著口罩,所以自己沒能看見過她的全貌!但其實自己是見過她的啊!

  蘇淩緩緩地垂下手臂,兩眼無神地睜著,他知道,有什麼事情已經發生了!

  一片死寂的休息室裡,在一個水盆旁邊,有一個身影倒在地上。

  她的白大褂胸前的位置,別著她的名牌,那上面有三個圓潤的漢字:

  徐佳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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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 夢兆 第八節 說謊的員警和沉默的警官

  “死者名叫徐佳寧,是在院工作的一名醫生,估計死亡時間為淩晨,具體時間需要經法醫檢查後才能知曉。不過據目前的情況來看,死者死于心臟疾病的可能性很高。事發時她正在值夜班,根據現場的狀況來看,她應該是在正在洗腳的時候遇到了什麼急事,連腳都沒有擦乾就穿上鞋了,然後事件就發生了。”

  一名警員這樣向陳警官報告著。

  心臟疾病麼……

  陳警官撫著自己下巴上的拉碴鬍子,心中快速地考慮著。

  明明身為醫生,卻有心臟疾病?是根本就治不好的病嗎?還是說因為並不是特別重的病癥,所以無需在意?還是說……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心臟疾病?

  不,不,這樣想的話……

  他思索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如果……她其實並沒有什麼心臟疾病,但是卻突然遭遇了什麼足以刺激心臟以致死亡的事情呢?

  向他報告著的警員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正在思考,嘴上還在不停地說著。

  “……另外,調查發現淩晨時分這一層出現了短暫的停電現象,如果與之後法醫檢查的死亡時間吻合的話,或許可以認為死者的死因與停電有什麼關系。還有……在停電的時候,休息室的呼叫鈴有響過的記錄——因為呼叫鈴和電燈使用的並不是一條線路,所以沒有受到停電的影響,所以可能……”

  “可能她當時停止洗腳要去辦的‘急事’就是回應那個呼叫鈴對吧?”陳警官介面道。

  “是的,我想很可能是這樣。”警員老實地答道。

  確實。陳警官的目光掃向了頭頂的電燈和地上的水盆。只要是一個負責任的醫生,只要聽到了病人的緊急呼叫,都要立即停下手頭的事情趕緊去回應才對。耽誤時間可是不能饒恕的……還記得以前出過“因為玩偷菜遊戲而耽誤病人的急救”這種事情,作為醫務人員自然要注意一些。因此才會連腳都來不及擦乾就趕緊穿鞋,如果恰好在這個時候停電了的話……

  淩晨時分,燈光熄滅,同時電鈴持續不斷地響著……陳警官在腦海裡再現了一下當時可能的場景。

  切,“午夜兇鈴”麼?

  他搖了搖頭,把這種無聊的想法從腦中消去,然後對面前的警員說道:“麻煩你了,耽誤你工作真是抱歉。”

  “不,哪裡的話。”那名警員謙遜地回答著,“我們倒是很希望您能夠幫上忙呢,畢竟陳警官可是局裡公認的‘破案高手’。”

  高手?陳警官苦笑了一下。高手麼……只不過是因為自己從一個小警員做起,一直到現在這個位置,幾十年了,經歷過的案子恐怕比這幫小青年讀過的卷宗都多,經驗和直覺什麼的也積累得足夠了。也正因為如此,每一次有案件發生的時候,他才能迅速地調出腦中的資訊,找到相似的資料,再加上常年行動產生的直覺,迅速找出犯人。對這些年輕人來說,自己不僅僅是個普通的前輩,更是個經常在一線工作的模範,所以產生崇拜感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自己想要的可不是什麼崇拜啊……

  陳警官聳了聳肩,笑了一下,說道:“那還真是遺憾,我來這裡是另有事情要處理的,事實上來之前都不知道這裡發生了案件,只是剛才偶然看到就過來問問了。你是阿祖手下的吧?聽說他最近又可能要升遷了,年輕人還真是受歡迎啊……幫我向他問個好。”

  “好的,祖警官去院長室那邊去了,之後您要不要和他一起……”

  “不用了不用了。”陳警官擺了擺手,打斷了警員的話,“我辦完事情就走,阿祖也很忙的,不要耽誤他的時間了。”

  他說著,轉過身朝著這條走廊的那一邊走去,但是走出幾步之後,他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向那個警員問道:

  “啊對了,最好去調查一下那個在事發時分——如果確定死者的死亡時間就是在停電的時候的話——按緊急呼叫鈴的病人,知道那個人是幾號病房的嗎?”

  警員點了點頭,從口中說出了一個數字。

  幾分鐘後,陳警官坐在蘇淩病床旁邊的椅子上,面色有些僵硬地看著病床上躺著的受傷的年輕部下。蘇淩也回看著他,他的目光有些復雜,三分疑惑,三分不安,三分急切,似乎還有……一分恐懼?

  而相比起來,陳警官的目光則更要復雜得多了。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就是因為蘇淩剛才問了一句話:

  “照顧我的那個徐醫生,她是不是出事了?”

  之前陳警官在聽到那個小警員說出的房號時,他立刻就驚住了,不為別的,因為那個房號就是蘇淩住著的單人病房!

  蘇淩他……跟這件事情有什麼關系嗎?

  陳警官緊張地轉動著大腦。

  不,不可能,蘇淩那小子,腦子裡面總是跟小孩子一樣充斥著無聊的正義感,如果說警局裡面有一個表裡如一、真正能夠稱得上是“行得正坐得端”的人,那恐怕就是他了。他不可能會跟這個案件有什麼關系的,作為他的上司,自己對他簡直再瞭解不過了!再說了,他現在可是受傷在床,就算想做什麼也做不到啊!

  但是……

  如果……他是在無意間做出了什麼的話……

  沒錯,這樣想起來的話,那個死者的名字——“徐佳寧”,那不就是負責照顧蘇淩的醫生嗎?也許蘇淩在淩晨時分醒了過來,突然有什麼需要,或者感覺到什麼不適了,所以按下了緊急呼叫鈴。也恰好就在這個時候,休息室那邊的電燈滅掉了,而心臟有點問題的徐醫生,在突然熄滅的燈光和鈴聲的雙重刺激下……

  不不不,這太荒誕了!

  陳警官拍了拍腦袋。

  說到底,死者的死亡時間還並沒有確定下來,只是搞錯了也說不定。或許在電鈴響起之前徐醫生就已經死亡了……而且死者到底有沒有心臟問題還是未知數呢!不能僅靠這個就認為和蘇淩有關系。

  盡管做了這樣的否定,但是,陳警官心頭的擔心卻並沒有因此而消退。

  還是不要告訴那小子這件事情了吧,不然的話,他說不定就會認為是自己的錯,如果因此產生了什麼負罪感可就糟糕了,而且他現在還是傷者呢,這就更不能給他造成什麼心理壓力了。嗯……就不要和他提什麼了,之後醫院應該會派別的人來代替那個徐醫生照顧他,到時候跟他們也得交代一下,不要隨便說起這件事。

  但是,做下了這樣的決定的陳警官,顯然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因為,就在他進入蘇淩的病房中,剛剛坐在椅子上,露出微笑和醒著的蘇淩打了個招呼的時候,蘇淩卻是緊接著,就問出了這句話:

  “照顧我的那個徐醫生,她是不是出事了?”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你……怎麼知道的?”

  陳警官驚疑不定地轉動著眼珠,從齒縫間擠出了這句話。

  “我看到——”蘇淩只說出了三個字,卻立刻停住了話頭。

  而陳警官則是皺起了眉頭。

  “你看到——?”他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我看到,之前有員警從外邊經過,到那邊去上廁所了,然後又聽到有人說‘死人了’。所以我就想……會不會是照顧我的那個醫生——”

  “為什麼你會想到‘是照顧你的那個醫生’?”

  陳警官瞇起了眼睛。

  “醫院裡面可是有很多人的。”

  “那是——”

  蘇淩有些緊張地看著陳警官那張臉上說不清是不是懷疑的神色,答道:

  “因為我之前……那個……因為有點兒冷,所以想問她能不能幫我拿一床被子來,但是按鈴按了好久都沒有回應,然後今天又聽到那樣的話,所以我想是不是……”

  果然!那個鈴是蘇淩按的!

  陳警官的眼角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

  “……聽好了,那個女醫生確實是出了事,因為心臟疾病死掉了。”

  蘇淩的瞳孔猛然瞪大了。

  陳警官把這一切都收在了眼底,然後繼續說道:“這件事情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是祖警官帶人負責調查的,你按鈴的記錄他們也調查到了,之後可能會來詢問你,到時候你實話實說就好,大家都是同事,你現在又受了傷,他們不會難為你的,懂嗎?”

  蘇淩頓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

  “好,你早飯還沒吃吧?我去給你弄些東西來吃。醫院裡面出了事,他們能不能想到來照顧你還難說呢。”陳警官這樣說著,就準備站起身來。

  “呃,那個……”

  “怎麼了?”

  “那個啊……”蘇淩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有個……呃,有個朋友聽說我受傷了,剛好她也沒什麼事,所以就來這裡照顧我了。所以不用您來忙了,您那裡還有不少事情處理吧,不要耽誤了您工作才好。”

  “哦?有人來照顧你?”陳警官眨了眨眼睛,“在哪?”

  “她現在去給我買早餐了。”蘇淩答道。

  “這樣啊……”陳警官點了點頭,“好吧,也給我省了點兒事,我還真是挺忙的,有人來照顧你就太好了。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

  “那個,陳叔……”

  蘇淩突然出聲喊住了他。陳警官回過頭來,看著病床上躺著的蘇淩。

  “又怎麼了?”

  “……那個,那個啊——”

  蘇淩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是——

  陳警官注意到了,蘇淩的眼中閃過的一絲異樣的神色,那是一種——

  有一種猶豫的感覺。

  “那個……幫我和大家問好,就說我沒什麼事。”

  結果最終,從蘇淩口中說出的,是這樣的話語。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陳警官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他看著蘇淩的臉龐,那張似乎正在努力掩飾著什麼的臉龐。

  “……好好休息。”

  丟下這句話,他轉身離開了病房。

  伸手將背後的門帶上的同時,陳警官就站在病房門口,陷入了沉思之中。

  蘇淩他……似乎有什麼想說出來的話,但是最後卻還是縮回去了。這不像是他的性格啊?那小子一貫說話非常直爽的,有什麼想隱瞞的事情嗎?如果說,是和這次的案件有關的話……

  但是……當自己說那個女醫生已經死掉的時候,蘇淩那一瞬間的驚訝表情不似作偽,如果是假裝的話,那麼他的演技也未免太高超了。只是,那種驚訝,是聽說“有人死掉”這件事情的驚訝麼?他可是說過之前就聽到外面有人在說“死人了”吧?相比之下,他那種驚訝的表情,倒更像是——

  說起來,似乎還有什麼地方不對……

  他冷靜地思考著。

  他說已經有人來照顧他了,那麼他蓋被子為什麼還要按鈴讓醫生來幫他?讓照顧他的人來就好了嘛!……不,或許那個人是今天早晨剛來的,也可能是之前就來了,但是夜裡並不在這裡陪護。問題不是出在這裡,而是……

  “……聽到有人說‘死人了’……”

  陳警官回想起自己剛才在病房裡面的時候。

  但是病房的隔音效果應該是比較好的啊,怎麼可能聽得到外面的人說話呢?……不,或許那時候病房門打開了,所以他聽到了別人的談論聲也說不定。問題也不在這裡。

  他的腳步動了起來,畢竟他還要趕去工作,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停止思考。

  到底……問題出在哪裡呢?

  那小子——蘇淩話語中不自然的地方……

  不經意走到了之前和那個警員說話的地方,也就是出事的休息室門口,陳警官朝那裡瞥了一眼,還能看到幾個穿著警服的身影。但是陳警官並沒有和他們打招呼的心情,他緩緩地把目光從那裡挪開,看向旁邊——

  一個員警正從衛生間裡面走出來。

  好像是有點兒印象的面孔,這也是阿祖的人吧?對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可能是沒仔細看,把自己當做是普通的同事了,不過自己也不太想打招呼,就這樣繞過去好了——

  陳警官猛然站住了腳步!

  那個員警從陳警官身邊走了過去,但是陳警官的視線卻並沒有追隨著他,而是——

  衛生間?他剛剛是從衛生間裡面出來的吧?

  陳警官微微偏過頭去,沒錯,那裡確實就是衛生間。

  “……之前有員警從外邊經過,到那邊去上廁所了……”

  他想起了之前蘇淩的話語。

  問題,就在這裡!

  員警們調查的休息室旁邊,廁所就在這裡!而蘇淩的病房則遠在走廊的那一頭,還要轉個角,員警怎麼可能會到那裡去上廁所呢?而且,說起來……

  在昨天蘇淩蘇醒之前,陳警官曾經在這裡看護過他一段時間,那時候自己也找過廁所,但是那邊並沒有廁所啊!這一層就只有一個廁所,就是在這裡了!那麼蘇淩說的話……

  陳警官緊緊地抿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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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 夢兆 第九節 死神挑戰宣言

  蘇淩兩眼無神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剛才……陳警官一定注意到了吧?

  蘇淩的性格很直爽,怎麼想就怎麼說,但這並不代表他是個傻瓜。就像陳警官可以從他異常的表現中看出他隱瞞了什麼事情一樣,他自己也很清楚,陳警官一定看出了什麼,但是卻並沒有質問他。

  也正因為如此,他不好說自己是不是鬆了一口氣,因為如果陳警官當場向他發問的話,至少說明陳警官還是相信他、關心他的,所以才想要問個明白。而陳警官剛才離去的樣子,明顯就是已經有點在懷疑他了,卻並沒有說出口,那麼……陳警官是想要幹什麼?這種潛在的恐懼想法讓蘇淩的呼吸不由得變得急促了起來。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為之前所做的事情後悔。也就是說,如果再來一遍的話,他還是會選擇把“那件事情”藏在心裡,一個字都不打算吐露。

  事實上,剛才,他的心中一度出現了動搖。

  他當然沒有看到外面有員警經過,也沒有聽到有人說“死人了”這種話,事實上,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一層的廁所在什麼地方。他只是迫切地想要知道而已,想要知道是否“真的”發生了夢中的事情。所以他才會那樣問出口,“照顧我的那個徐醫生,她是不是出事了?”這種問題,而得到答案之後,他那種驚訝的神色也並不是因為“死人了”,而是因為夢境“成真了”!

  是的,他夢到了那個女醫生死去的場景,而在現實中,這個夢境成為了真實!

  一開始,由於心情的不穩定,他並沒有能採取更加穩重的方法,脫口而出的“我看到”,原本是想把夢中的場景說出來的,但是……

  他停住了。

  他不敢說。

  是的,這種事情太荒謬了!在阿莉婭真正出事之前,就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夢境裡面的東西會變成真的!如果陳警官聽到了“夢境成真”這種說法會怎麼想呢?而且好巧不巧的,他每一次成真的夢境都是有人死掉的夢境,如果他真的說出口了,反而更加有可能被懷疑吧?因為按照常人的思路,比起相信“在夢裡預言到了未來的事情”來說,更容易會想“他是不是和這件案子有什麼關聯,所以才會知道這件事?而且還編出這種無聊的謊話。”蘇淩沒有敢冒這個險,而從陳警官接下來的詢問來看,他沒有這樣說是正確的,僅僅是一小點動搖就已經被懷疑了,那麼如果再加上這種荒謬的言論……

  “呼……”

  他閉上眼睛,長舒了一口氣。

  但是遇到了這種事情,想要堅決地立刻坐下決定也不是容易的事,這就是他第二次動搖的原因。在陳警官即將離開之前,他開口叫住他,就是第二次鼓起勇氣,想要把做夢的事情說出來,但面對陳警官的目光,他再一次縮了回去。究竟是說還是不說?一番掙紮之後,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幫我和大家問好,就說我沒什麼事。”

  從自己口中吐出了這樣的話語。

  但即使是一個笨蛋,這種時候也肯定能看出自己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了,更何況是陳警官那樣敏銳的人呢?

  之後恐怕會很難解釋的吧……但是比起那種事情,更重要的是——

  蘇淩的心頭,逐漸被一層不安的陰影籠罩。

  一開始,是看到阿莉婭的死,那個時候的自己,並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直到親眼目睹事件發生的瞬間,不由自主地挺身而出,救下了阿莉婭,自己也是身受重傷,躺在了醫院裡面。

  而第二次出現那樣的夢境,則是在今日的淩晨時分,奇怪的是夢境中的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兩個夢境的相似性,而直到從夢中醒來,他才猛然想起。恐怖的是第二次事件發生時,他已經沒有能力去阻止,只能躺在床上,任由那件事情發生。

  預知死亡……的夢境。

  “預知死亡……”

  閉著眼睛的蘇淩,從唇間輕聲吐出這幾個字,然後苦笑出聲。

  怎麼可能……如果是幾天以前的自己,聽到了這樣的說法,一定會不屑一顧,嗤之以鼻。但是現在,當這種事情真正發生了,他才感覺到了它的真實,以及……

  以及,恐怖。

  這太恐怖了。蘇淩這樣想著。每當你做夢的時候,都有可能會夢見有人死亡,而如果真的夢到了這樣的事,那麼它就很有可能會發生!如果說阿莉婭那一次只是巧合的話,那麼這一次呢?有兩次就有可能就第三次,然後是第四次、第五次……一直這樣下去,自己,到底會變成什麼樣?

  “嘖……”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怎麼了?”

  耳旁,突然響起了一個柔和悅耳的熟悉聲音。

  蘇淩猛然睜開眼睛。

  是阿莉婭,她就站在蘇淩的床頭,手中提著一袋早餐。盡管額前垂下的劉海遮住了眼睛,蘇淩還是能夠感覺到她投過來的擔心目光。

  “你……好像不太舒服?是……餓了嗎?”

  阿莉婭說話還是有些結結巴巴的,不過比起昨天來,算是好了很多了。大概是已經和蘇淩比較熟悉的緣故了吧。

  她把早餐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打開袋子,一股濃鬱的香味散發出來。蘇淩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確實有點餓了。謝謝你,真是麻煩你了。”他禮貌地向阿莉婭道謝。

  “不……不用謝的……”

  聽了他道謝的話語,阿莉婭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淡淡的紅暈。她緩緩地坐在了椅子上,又問道:

  “你……剛才為什麼、為什麼……嘆氣、呢?”

  “啊,那個是因為……呃,因為肚子餓了,對,有點餓了,剛好你回來了,啊呵呵……”

  “不是……的吧?”

  阿莉婭那隱藏在劉海下面的眼睛注視著他,發出小小的質疑聲。

  “哈?”

  “因為……黑眼圈……很重,肯定是沒睡好……是不是、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呃……”

  蘇淩心下一驚。

  阿莉婭說的沒錯,他從淩晨時分注意到事情發生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沒能合上過眼睛,腦子裡面一片混亂,連自己想要思考什麼都不知道。保持著這樣的狀態一直熬到了今天早晨,阿莉婭出門去幫他買早餐的時候,他都差點沒反應過來。直到陳警官剛才過來,他才想到要問問陳警官,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他的心底還抱著僅存的一點希望,希望夢中的事情不要發生,但很可惜,陳警官的話語無情地擊潰了他那一點可憐的幻想。

  黑眼圈?有心事?那是理所當然的吧……

  “沒……”

  “可以……跟我說說嗎?因為……有心事的話,還是……說出來比較……好的。也許……我可以幫忙……想想辦法,就算不能,把心事……說出來的話,感覺也會……舒服一點……大概。”

  蘇淩本打算說出“沒什麼”,但是阿莉婭很少見地打斷了他的話。盡管她那種幾字一頓的說話方式聽起來很別扭,蘇淩還是立刻就明白了她在說什麼。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阿莉婭。

  說給她知道?但是這種事情,就算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的!

  蘇淩的腦子裡被這種想法所占據著,然而另一個聲音卻在他腦中響了起來:

  “但是,看著她,不知怎麼,總能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或許……就算告訴她也沒有關系?”

  人常說,“戀愛使人盲目”、“情人眼裡出西施”這種話,都是說愛情會使得愛人在心中會成為特別的。盡管對于阿莉婭,眼下還只是蘇淩的單相思而已,但是不知怎麼,他總覺得,如果是這個女孩子的話,或許能夠……

  在愣了幾秒鐘後,蘇淩終於開了口。

  “……好吧,其實……就算我說了也沒人會信的,如果你覺得太荒謬了,就乾脆當個笑話聽好了,行嗎?”

  阿莉婭輕輕點了點頭。蘇淩直視著她,緩緩地說了起來:

  “阿莉婭,你……之前聽說了嗎?我們這一層夜裡出事了,有個醫生死掉了,因為‘心臟疾病’什麼的。”

  “誒?”

  聽到“死掉”這個詞,阿莉婭條件反射一般用手捂住了嘴巴,然後又放了下來。

  “剛……剛才上樓的時候,看到有……員警在那邊,難道就是……”

  蘇淩點點頭,回答道:“嗯,而且死了的,就是負責照顧我的那個醫生。”

  阿莉婭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蘇淩有點兒猶豫,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但是我想說的不是這個,而是……”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阿莉婭的表情,說道:“我……之前做夢,夢到了她的死。”

  阿莉婭半張著嘴巴,過了兩秒鐘,她才歪了一下頭,似乎是理解了蘇淩想要表達什麼。

  “只是……巧合吧?”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蘇淩苦笑了一下,隨即正色道,“但是,這種事情對我來說不是第一次發生了。阿莉婭,我說了你可別害怕,其實……之前我能救了你,就是因為我也做夢夢到了你會出車禍。”

  “啊?!”

  阿莉婭再一次捂住了嘴巴,蘇淩感覺到她藏在頭發後的眼睛似乎瞪大了。

  但是,既然已經說到這裡了,也就沒有停下的理由了。蘇淩繼續說道:“就在那天我做夢的時候,夢到了你在馬路邊上出車禍的場景,不僅如此,你之前到那個大廈一樓去的事情也是我夢到的。所以那天我恰好巡邏經過那裡的時候,看到你真的出現了,我當時心裡簡直驚訝壞了,因為……夢裡面從沒見過的女孩居然在現實裡面出現了,這種事情……總之,也正因為這樣,我才會跟著你,然後在車禍發生之前把你救下來了,不然的話,事件發生得那麼快,我壓根就來不及反應……”

  話說到這裡,蘇淩緊張地觀察著阿莉婭的反應。

  她會怎麼想呢?認為自己是在胡言亂語?認為自己精神有問題?或者是相信了……但卻因為這樣反而會害怕自己?還是……

  “也、也就是說……你夢到了……我,還有那個女醫生死掉時候的景象?”

  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阿莉婭這樣問道。

  蘇淩挑了挑眉毛。

  她似乎相信了?

  “你……你真的信我?”蘇淩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聽了這話,阿莉婭頓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因為……蘇淩你……不像是會撒謊的人。而且……也確實救了我……”

  聽到阿莉婭信任的話語,蘇淩總有種松了口氣的欣喜感覺,但這轉瞬間就被那層陰影覆蓋了。

  “很可怕吧?”他低聲說道,“做夢夢見這種事情,還總是成真。就像是……就像是有一個死神在控制我的大腦一樣。”

  但是,阿莉婭偏著頭,似乎有些不能理解他。

  “……為什麼……要這麼說?”

  “嗯?”蘇淩發出疑惑的聲音。

  “因、因為……蘇淩你,把我救下來了啊。”

  蘇淩眨了眨眼睛,一時沒能理解阿莉婭的意思,但是緊接著——

  他突然想到了!

  是啊!自己把阿莉婭救下來了啊!

  自己……沒有讓夢中發生的殘酷事件成真,而是改變了它!自己成功地救下了阿莉婭,這也就是說——

  “能……救我的話,那麼別人也……”

  阿莉婭小聲說道,但是蘇淩卻已經很清楚了!

  沒錯,既然自己能夠救阿莉婭,那麼也就可以救其他的人!雖然在淩晨時分,自己無法行動,沒有能夠救下那個女醫生,但是自己傷好以後呢?如果夢見有人會出事,自己就可以在事情發生之前去救下他啊!

  蘇淩瞇起了眼睛。

  自己在做什麼?這難道是……挑戰死神麼?

  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員警?

  “我……”

  “做得到!”

  阿莉婭似乎猜到了蘇淩想要說什麼,在蘇淩驚訝的目光之中,她訥訥地開口了:

  “因為……蘇淩你……救了我,所以……其他人……”

  不知怎麼,看著這樣的阿莉婭,蘇淩突然來了勇氣。

  沒錯,利用那個預知死亡的夢境,自己救下了阿莉婭,因此,也一定可以——

  做得到!

  他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道。

  挑戰死神,就算是這種事情也做得到!

  窗外的陽光照射著他俊朗的面龐,照射著他透露出堅定神色的眼睛。

  然而,死神,此刻是否正在某處暗笑著呢?

  病床上自信滿滿的年輕人,還並不知道,自己所要面對的,究竟是何種的恐怖。

  死亡的序曲,已經緩緩地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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