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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中餐館
模模糊糊中,虞因似乎聽到有人在講電話。
好像是小海的喊聲,說誰誰誰清醒了,然後還有其他人的歡呼聲,說今天要開香檳慶祝……聲音很遠,似乎還隔著門或牆壁,聽不太清楚。
他一翻身,逐漸清醒過來。
房裏似乎沒有其他人,只留了一盞昏暗的黃色小燈,外面震天價響的音樂,還有不知道是不是電玩的電子效果音,夾雜其中的就是人們的玩樂和吆喝聲了,而且數量還不少,感覺得出外面應該都是人。
應該是店裏的營業時間到了,他睡了整個下午。
緩緩爬起身,虞因一直想著剛剛的夢。他不太確定看見的那人是不是玖深……那個夢有點鮮明,和他最近看見的東西很像,但是剛剛他看見時,他所認識的那名鑒識人員實在是靠得太近了,近到讓他有點害怕,所以他出聲喊住對方。但是下一秒人就不見了。
眼皮似乎微微跳動,好像會出什麼事。
越想越不放心,虞因摸出了手機,打開後才想起這支阿方的手機根本沒有存其他人的電話,他只記得大爸、二爸和警局的號碼,平常因為太依賴手機的通訊錄功能,現在手機一不在身邊,居然沒辦法在第一時間聯絡上想聯絡的人。
撥了局裏的電話,認識的人告訴他玖深今天好像蹺班,連假都沒請,讓他真的緊張起來,掛掉後轉打給虞夏,不過不曉得為什麼響了幾次,虞夏就是沒有接手機。看了下時間,是晚上七點十幾分。
「搞啥鬼……」心底莫名的不安逐漸擴大,他關上手機,摸了杯水喝了兩口,站起身打開門,一打開就看見小海坐在門邊的高腳椅上,注意到他出來,馬上回過頭。
「喲?你還睡真久,要吃東西嗎?」說著,她遞過手上端著的盤子,已經被吃掉一半的銀色容器上有好幾種甜點,一般女生不大愛碰的那種高熱量點心,「我哥和那個滕先生在辦公室裏打電動。」剛剛還罵她,連續玩了四、五個小時的不知道是誰了喔?
「我出去一下。」看著整個大廳都是跳舞玩樂的人,虞因不得不把聲音放大點,避免被音樂壓過去。
「不──行──」小海的音量起碼大了他兩倍,「明天早上天亮再說!」
「有非常急的事!」
小海直接送了他根中指,完全不想和他玩誰比較大聲的遊戲,直接就招來兩個不知道服務生還是打手的男人,把虞因架回房間,「少囉嗦。」甩上門的最後那秒,女孩只送了這三個字給他。
被丟回房間的虞因,馬上翻起來拍著被鎖上的門,「你們這是非法限制行動──」
「吵死了!」門外傳來吼聲,接著是某人重踹了一腳,巨大的聲響傳到房裏,「他媽的你最好給老娘乖一點!不然我就把你斷手斷腳,明天再送你到醫院回去!」
虞因只用半秒,就全然明白這個女孩絕對不可能放他出去這個事實。
當然他也不可能報警來抄這家夜店讓他山去……左右看了下,沒有任何窗戶可以脫逃,房間四面都是裝飾過的牆和影音設備,另外就是冷氣和通風口──
他知道該怎麼出去了。
半個小時後,成功實現理論的虞因在夜店側邊的小巷子著地。
一離開店裏,他就看到街燈邊有很多青色眼睛的人影,像沒離開過似地在這邊等他,可能是因為他身上掛著方苡熏給的項鏈,所以那些東西並沒有靠過來。
即使如此,光是站在這邊,就可以聞到那種附著腐土味的燒焦惡臭,令人作惡暈眩的氣味源源不絕地從風中傳來。
捂著鼻子,還是隔離不掉那種恐怖的味道,虞因幹嘔了幾聲才直起身,然後他看見一個小孩站在路邊,和之前見過的不同,小孩身上全都是骯髒的傷痕,有燙傷、撞傷,也有衣架痕跡……原本應該非常可愛的臉,也都青黑浮腫,潰爛可怖。
小小的手指引了一個方向。
那是通往醫院的路。


虞夏打開了病房房門。
偌大的病房中回蕩著電子儀器規律的聲音,坐在旁邊打盹的員警一聽見聲音,立刻睜開眼睛,「老大。」
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示意同僚先出去,自己才把手上的環保袋放在一邊。
「請問這是什麼?」房裏另一個人發出聲音。
「魚湯,外面買的。」抓了抓發,虞夏對那個陌生人白了眼,「可以麻煩你先出去嗎,員警問話,非相關人士不方便在這裏聽。」
「你他媽──」
「阿鐘。」躺在床上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聲音雖然很虛弱,但卻讓掄起拳頭的年輕人立即放下了手,「先出去。」
「唉呦……」叫作阿鐘的年輕人垂下肩膀,狠狠地瞪了虞夏一眼之後才走出房門,接著也不怎麼客氣地再把門砰地關上。
看著門皮一會兒後,虞夏才在旁邊的椅子坐下來,「姜先生。」
收到薑正弘清醒的消息後,他立刻就從另一邊往這邊跑,連剛剛做完的筆錄都遇沒帶回局裏。坐下之後,才意識到今天其實連口水都還沒喝到。
「冰箱裏有一些飲料,阿鐘買的,請自行取用。」按著身上的繃帶,薑正弘微微喘了口氣然後半閉上眼睛。才剛清醒不久,雖然危險期已經過去了,但是體力一時半刻還無法恢復,連講幾句話都很疲勞。
虞夏讓他稍微休息一下,逕自開了冰箱拿出礦泉,又坐回位置,「你有看到槍手的臉嗎?」
搖搖頭,薑正弘皺起眉,努力回想著那天發生的事,「……戴著安全帽、深色鏡片還有口罩,男的,大概一百七十多公分……敲門時……被騙開門……我以為是你們折回來……」
聽著斷斷續續的聲音,虞夏想起這段形容似乎就和攻擊玖深的那個人一樣,「所以你是第二次見到這個人?」
「嗯。」想了想,有點不太確定的薑正弘側過頭看他,「聲音,和樓頂那人很像……但是隔著口罩……」
「我重新找了幾個人的聲音,你現在可以聽聽看嗎?」
在傷者點了點頭後,虞夏拿出放在身上的錄音器,打開了開關。
裏面其實只有三個人的聲音,都是簡短的幾句話,所以並沒有花太多時間。聽完後薑正弘微微皺起眉,「也不是他們。」
「男確定?」愣了一下,本來以為會有結果的虞夏看著又把眼睛閉上的人。
「嗯……裏面有一位似乎是那天很快就上頂樓的警官,我認得他的聲音,另外兩位也都是當天在場的警官……等等……」薑正弘猛地睜開眼睛,他越說越覺不對,為什麼這個人會拿員警的聲音讓他指認,「難道你們……」
虞夏搖搖頭,收掉了錄音器,「還不知道。」
他原本以為這次應該可以指認出來了,但意外地居然不是……這點就奇怪了,他明明是錄了那個人的聲音過來,難道薑正弘真的聽錯了嗎?
「對了,你那天說因為對方出示了什麼,所以你才開門。」重新抬頭看著薑正弘,後來重新思考了幾遍後,虞夏只得到一個答案,「出示警徽嗎?」
薑正弘點了點頭。
算是意料中的答案,但是聽到之後,虞夏的心裏還是沉了點。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相當配合的薑正弘這樣告訴他,虛弱的聲音又更細了,也閉上眼睛休息著。
「……不想和員警打交道是因為湯正維的關係嗎?」
像早就知道他會這樣問,躺在床上的傷患動也沒動,更沒表現出驚訝,「知道多少?」
「你為什麼要喬裝成湯正維的樣子去偷東西?屋裏那些女性用品應該不是女朋友的吧,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有女朋友的人,家裏不可能會出現那些物品,何況你屋子裏連一張女性的相片都沒有。」頓了頓,稍早之前讓局裏的人通知了受害者前來指認,同時也知道結果的虞夏慢慢說著:「湯正維偷的東西是食物和維生物資,你卻是偷一般住家,有什麼理由必須這樣做嗎?你看起來並不像缺乏那些東西的人……如果是癖好……」
也不太像癖好,從他頂替湯正維偷東西這點來看,就知道他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如果他消失了……追債的人就會找上他父母,不管我怎麼藏他們都沒用……」說著已經疲憊萬分的話,也沒再繼續隱瞞的薑正弘倒是講得很乾脆,「你應該也曾辦過暴力討債的案件,知道那些是怎樣的貨色,我已經答應我兄弟要好好照顧他家人,所以才決定這樣做。你們裏面有他們的人,只要還有正維持續出現的消息就行了。」「……」多少知道是有這種事的虞夏並沒有表示任何意見,「湯正維本人嗎?」如果他會做這種決定,那麼那個人又去了哪邊?
薑正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把頭側過另一邊,拒絕繼續往下談。
於是,他只能問最後一個問題,「你說其中一人當天很快就到了頂樓,還記得有多快嗎?」抬了抬手上的錄音器,虞夏問著。
「人摔下去之後不到兩分鐘,我聽見另一位警官在上面大喊“快叫救護車”。」
問話告一段落後,虞夏走出了病房,小心地把門關上。
回過頭時,他看見照顧的員警以及另外那個年輕人身後有一對老夫婦。
「他們說認識姜先生,因為接到通知所以想來看看,我已經解釋過暫時不能探訪,可是……」露出有點為難的表情,員警小心翼翼地看著上司的臉色。
虞夏轉過去看著旁邊那名看顧的青年,「這是湯正維的父母嗎?」
青年隨便點了一下頭,懶得跟他講話。
「員警先生,拜託拜託,正弘就像我們另外一個兒子,請讓我們看一下就好,不會耽誤太久,五分鐘就行了,不然只看一眼也好。」婦人努力請求著,頻頻看著已經關上的病房,「拜託你──」
「請不要超過十分鐘。」朝員警使了個眼色,在夫婦們彎腰道謝前,虞夏先擺了手,就轉過逃生門打算去另一層樓。
他在思索剛剛薑正弘告訴他的話。
被無辜扯入的證人可能不明白自己聽到的話有多重要。
看著手上的錄音器,虞夏微微瞇起眼。
「玖深還是聯絡不上嗎?」
看著旁邊再度被切斷的手機,正在駕駛座上等紅燈的嚴司隨口問了句。
黎子泓搖搖頭,「警局那說他今天沒有上班,打電話也找不到人,所以剛剛我要求他們派組人到玖深的住處看看,並把昨晚的監視畫面調給我看。」
他原本與玖深約好晚上在鑒識科碰面,但可能因為太累了,居然躺下去之後直接睡到早上,錯過了約好的時間,再打去時玖深已經失聯了。
「嘖,你們工作區的人太邪惡了,居然關掉鬧鈴,害我也跟著睡過頭。」嚴司抱怨了一下,不知是誰關掉他旳手機和電燈,害他們兩個一路睡到隔天……好吧,他承認這幾天連續趕件也很累了,但是總有被陷害的感覺啊!
「那是好意。」雖然也不太高興,不過黎子泓還不至於去怪罪人家的好意,雖然對方造成了麻煩,卻也不好苛責。
「我說,下次還是把門鎖起來算了,省得又發生這種事。」
就在不久前,他們收到薑正弘清醒的消息,所以在頻頻聯絡不到玖深的情況下,他們還是以證人為主,先往醫院去了。
「再說吧。」
很快地,他們進入了醫院的地下停車場。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晚間探病的人較少,停車場中除了警衛外,只看見一個不曉得是病人家屬還是朋友的人匆匆走向自己的房車。
四周完全無聲。
「奇怪,今天也太安靜了一點吧。」看著車上的鐘,說晚也不晚,七點多而已。平常常出入這種地方的嚴司覺得有些古怪,不過想想,或許因為今天不是假日,便不太在意了。
下車後反射性地看了停車場一圈,黎子泓的視線掃向角落某輛黑色轎車。
「走吧……你在看什麼?」停好車,正想走人的嚴司注意到友人的不對勁,還來不及搞清楚他在看什麼,對方就已朝角落跑了過去。
那是一輛再普通不過的國產黑色轎車,看上去有點年代了,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雖說它停的住置異常偏僻,不過這也有可能是因為白天車多才停到這裏。
總之,嚴司並沒有發現什麼需要這樣跑一大段路特地來看的異常處。
「它的後車箱是開的。」遠遠看見車輛的後車箱蓋是浮著的黎子泓繞了個圈,最後走回車尾,「銀色的東西……你看這個。」輕輕打開了車蓋,他挑出了吸引自己目光的東西──
「手銬?」這下子連嚴司都愣住了,「哇塞,現在人這麼勇猛啊,居然連後車箱都可以玩SM……我開玩笑的,你看這上面有血。」在朋友公事包搧過來之前,他連忙改口,然後指著手銬上沾著血的地方。
「看起來應該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還有這些。」拿出手帕墊住了手銬,黎子泓瞇起眼,「像是皮膚,有人被銬在後車箱,可能硬把手弄出來造成的,車箱的鐵杆有點變形,當時力道肯定不小,也因為這樣,後車箱才蓋不起來……」
放下了東西,他打開車箱燈,映出手銬附近斑駁的血跡,在離開車箱後一路滴了出去,大約幾步之後血跡就不見了,方向是朝著醫院的逃生門而去。
「SM不會把自己弄成這樣,可能是起案件,打給警方。」半傾了身在後車箱搜索著,黎子泓沒見到其他可以追蹤傷者身分的痕跡了,這裏面什麼都沒有,連基本的洗潔用具和維修工具都沒有,更讓他確定事情不單純。
報過案後,嚴司看著抄起手機拍照的友人,「進去找嗎?」他指指逃生門問著。因為已經在醫院裏了,如果那個人進了醫院,肯定會有醫生或護士把他留下來,看血跡尚未凝固,說不定他們運\氣好,馬上就可以堵到人。
「走吧。」想著同樣一件事的黎子泓虛掩上了車箱蓋。
就在他們都離去之後,停車場入口處慢慢滑進了另一輛車,然後搖下了車窗,注視著那輛黑色轎車。
數秒後,車裏的人露出了冷笑。
當然不可能看見這一幕的黎子泓與嚴司一前一後進了樓梯間,往上走到一、二樓,又看見了幾滴血。
「奇怪,這個人好像有目的地,一般要逃走應該不是上二樓,如果要治療,也是先沖出去找醫生……」看著血滴方向,就算不擅長推理的嚴司,也可以看出個所以然。
「等等,你聽……」
黎子泓按住了嚴司的肩膀,轉頭看向他們剛剛上來的地方。
有一陣腳步聲,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出現的,像是有人踮起腳步,悄悄地跟著他們踩著臺階,但是凝神一聽,又不太像是正常人的走法,腳步聲太過規律,聲音不大也不小,走路的人步伐重量幾乎沒有改變過。
「誰!」對下面喝了聲,其實並沒有看見人影的黎子泓和旁邊的友人交換了眼神,兩個人都注視著通往地下的階梯。
沒有任何回應。
聲音慢慢靠近他們,但是他們連一點人影都沒見到,只能靠聽覺猜測對方已越來越近。
直到腳步聲從他倆中間穿過,走過了昏暗的轉角,他們都沒有看見任何活物。
「站住!」回過神之後,嚴司才發現他們兩個剛剛居然就讓那玩意走過去,在「對方」離開前,他直接喊住。
腳步聲真的戶然停止。
「路過穿到人不會說聲對不起嗎!」
這次黎子泓是真的很想拿沉重的公事包往他朋友腦袋上打下去了。
「唉呦,每次聽被圍毆的同學講,覺得很奇妙咩……」嚴司的話慢慢停了下來。
樓梯間的燈光閃爍著,在轉角處他看見有人回過頭來,蒼白的面孔毫無表情,有一半已經被黑暗吞噬,然後在對方轉回之後,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又慢慢消失在黑色之中。
往上的腳步聲遠離了他們。
他都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剛剛那個……你有看見嗎……?」先發出聲音的是旁邊同樣感到震驚的黎子泓,那張臉實在太過熟悉了,是這兩天都還見過的面孔,他下意識抓著自己的手臂,才發現自己打從心底發毛了起來。 H
「所以我沒有眼花……?」一樣被嚇到的司追了兩步,才發現那個聲音已經不知道消失在哪層樓了,他根本沒注意到。
那秒鐘,他只想到虞因經常說他最怕看見的,就是自己認識的人這回事。
他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
「先打電話給他看看。」吞了吞口水,辦案這幾年來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黎子泓拿出手機,接著被一旁的友人劈手奪過,直接從通訊錄找到號碼撥給剛剛那張臉的主人。
鈴聲響了非常久,但是無人接聽。
「快接電話啊!」嚴司又重複撥了幾次,都想罵髒話了,但是依舊沒有通話,手機那方不斷重複著尚未接通的鈴聲。
他拿下手機,顯示著他倆都認識的名字及號碼再度被轉入語音信箱。
「糟糕,先聯絡小聿,看看人有沒有在一起。」黎子泓連忙催促著,這個時間,按照往常狀況那兩兄弟應該都會混在一起。
說不定只是手機有問題……他這樣希望著。
「嗯。」正打算轉撥另一支手機號碼時,嚴司發現剛剛撥的號碼居然回撥了,他想也不想地直接接通電話開罵:「你要嚇死人啊!打那麼多通都不接,你知道我們剛剛看到很鳥的東西嗎!還以為你怎樣了,結果你人現在在哪里啊──」
劈裏啪啦先罵了一堆後,嚴司稍微停了下來,才發現手機那端沒有任何聲音。
依照他對電話主人的瞭解,就算剛剛被罵到沒話講,現在也應該要回應了。
「怎麼了?」黎子泓注意到他瞬間靜默了下來,想要拿回自己的手機。
嚴司搖搖頭,擋開他的手,又過了十多秒,另一頭依然沒有聲音,「……你是誰?」
沒聲音,連呼吸聲都沒有,他只聽見一種空洞的風聲。
然後,有人在電話那端輕輕地冷笑了聲,接著通話被切斷了。
他拿下手機。
上面顯示著的「虞因」兩個字,慢慢消失。

他的手在痛。
像是火燒一樣劇痛不已,其實他真的很想先找個角落痛哭幾秒,但是在車裏聽見的話讓他不能這樣做。
暈眩中隱約聽見了薑正弘清醒的消息,等到駕駛停下車,他確認對方真的離開後弄開了車箱蓋,才發現自己也到醫院。很怕他們的證人又遇害,抱著拚死的決心,好不容易才把手從那副該死的手銬裏抽出來,連皮都被刮掉一層,血淋淋地自己看了都怕。
「可惡,有縮骨功多好……」痛到他極度清醒之後又差點昏倒,玖深把眼淚跟鼻涕抹在衣服上,看著卷在手上的外衣也被半染了血跡,他怠到無限委屈,「回去之後一定要問老大會不會……」少林傳人應該都會吧,電視上演得多帥,一個脫臼縮骨就可以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他也好想要那樣,至少在掙脫時不會痛到想一頭撞死。
讓自己想些比較愉快的事,不要去想傷口有多痛。玖深沿著樓梯往上走,他怕在電梯裏遇到那個人,也擔心被醫生護士拖延住,他想先去確認證人安全。
直上了特別病房,見員警同事正在站崗後,才真的松了口氣,也認識他的員警一看見他,眼睛馬上跟著瞪大。
「玖深?你怎麼搞成這樣!今天很多人都在找你耶,你到底跑去哪里了!護士──」連忙對著護理站大喊,員警看著他血跡斑斑的手和紅通通的眼睛,有點錯愕。
「這個等等再說,老大跟阿義來過了嗎?」看著急忙跑來的護士抓住他的手,玖深稍微掙扎了一下,結果同時被好幾雙黑亮亮的大眼瞪著,他也不敢再動了。
一拉開包在手上的衣服,那名員警看到血肉模糊的手,直接皺起眉,「老大剛剛跟小柯去餐廳了,他今天幾乎都沒吃飯,我換班之後要小柯押著他下去吃,阿義差不多兩分鐘前才離開,發生什麼事了嗎?」
「有說去哪邊嗎!」
「呃……說要下去看佟,不過他剛剛有點奇怪,因為老大曾下令說不準任何人進去,除了姜先生那邊的人跟他指定的幾個,所以我攔住了阿義,他以乎不太高興,說要去看佟,人就走了,我才想說要不要跟老大聯絡一下看是怎麼回事……喂!玖深!」話還沒說完,員警聽到圍著在消毒的護士發出了驚叫聲,玖深拖著還在滴血的手推開她們,跑掉了。
「你打電話給老大,叫他快點回來!」
玖深拋下一句話給同僚,現在覺得異常驚恐。
他想起那晚被攻擊時,那個人說的話了。
除了薑正弘之外,他還有另一個目標。
跑到了另一層樓的特別病房前,玖深看見原本應該要守在那邊的員警不見了,空無一人,病房門半掩著,似乎不知發生什麼事的護士們依舊在護理站中忙著自己的工作。
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對勁。
他小心翼翼靠近門邊,推開門後聽見電子儀器的聲音,確認沒有看見人影,他才側身走進開著夜燈的病房中。
傷者躺在床上,不管是點滴還是其他物品,都沒有被移動過的跡象。
看到這畫面,玖深終於松了口氣,看來另一個人應該還沒有進入病房。他走過去,看著已經被卸下緊急維生系統的同事,在醫院方面的妥善處置下,已經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包著繃帶打了石膏縫了線的身體可能要過很久很久才會複元,那張很像高中生的臉上也布著好幾道傷痕……
「你為什麼就是不乖乖待在那裏面?」
上膛的聲音從玖深腦後傳來,伴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嗓音,一切就像電影上演的一樣,只是現在出現在他身邊。「風頭一過我就會放你走,我沒打算殺死你,如果你有乖乖合作的話……」
用力深呼吸了一下,玖深僵硬著身體,慢慢轉了過去,然後看見舉槍對著他的同僚,「真的是你嗎?阿義。」
他看見廖義馬身後的廁所中有雙腳,是那個應該要在門外的員警,毫無動作,看不出他是否還活著。
「我只是來確定他到底是阿夏還阿佟。」廖義馬動了動槍口,讓玖深退到一邊角落,「那天早上,帶著我們去攻堅的明明是阿夏,我不明白……可是我讓另外那個在現場換衣服時,他身上有著阿夏曆年抓犯人留下的傷痕,所以那天早上的應該又是佟……」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倒退著,直到背脊碰到牆壁之後,玖深才停下來。他看著廖義馬揭開薄被,用另外那只手掀開了床上傷者的衣襟,平坦的肌膚上除了繃帶與藥物之外,幾乎沒什麼傷痕。
「佟在幾年前車禍時腳受了傷,留下很大的疤,所以他跑動或久做劇烈運\動就會痛,才被調到行政組。」廖義馬喃喃說著,拉好衣服後轉頭拉高床上人的褲管,就在膝蓋處,一道陣年舊傷從膝上橫切到小腿處,似乎證實了他剛剛的形容。輕輕地再度整理好對方的衣服並蓋上被子後,他才轉過頭著手上還在滴血的鑒識員警,「這個問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只想確認我害到的是不是的朋友,不管做了什麼,我最不想扯到的人是虞夏。」
「既然你不想扯到老大,那麼你為什麼會把他推下來!」玖深握起拳頭,很想撲上去先給他一頓,「不管是老大還是佟,你為什麼這樣做!」
「是意外,我也不願意這樣。」廖義馬死死瞪著玖深,聲音也不自覺大了起來,「我有什麼辦法!我也不願意把事情鬧成這樣,你知道我看見你們撿到那塊鏡面時有多害怕嗎!幹完這筆我就要收手了,我也會請辭,什麼威脅的我都不想再知道了,阿夏跟我認識那麼久,我只想確定他有好好活著而已啊!」
「我跟你就不認識嗎!你拿刀子切我脖子時還不是也照切!還把我塞在你後車箱,又悶又臭,還看到鬼!你就不用確定我有沒有變成箱屍嗎,渾蛋!我好歹也跟你同事了兩、三年,別大小眼啊!」一想到自己莫名遇到這些事,玖深也豁出去跟他對罵了,「廖義馬!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啊!這個不只是跟酒店掛勾,還是去喝應酬那麼簡單耶,你為什麼要殺人!這樣就不能回頭了,你曉不曉得!不是記大過退職就可以了事的耶!」
他本是一個好好的同事,平常有說有笑,結果卻也是造成最大威脅的人。
玖深開始在想他這兩天帶來的點心有沒有毒,說不定連吃三天之後,他們全警局也剛好遊戲結束,集體埋葬去了。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時間不多了,如果你想活命,最好合作一點,我不想害你們都出事。」頓了一下,像是要取信于他,廖義馬將手上的槍慢慢放下,收回槍袋中,「你也是目標物,最好快點跟我離開這邊,不然你……」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
打斷了他們的是猛地被打開的病房門與突如其來的問句。
站在門口的虞因,視線停在浴室那ͥӡ警上,最後轉回來看著他們,「阿義哥?」
廖義馬再度抽出了槍枝,指著門外的虞因。
「進來,然後關上門。」
「這樣可以嗎?」
問包打破室內死寂的空氣。
玖深轉動一下手,點點頭,雖然還是痛到想撞牆,但是至少好多了。
在房間找到些備用的藥物和繃帶後,廖義馬拋給了虞因,讓他幫玖深做暫時性的包紮。
雖然不曉得對方到底在想什麼,但是玖深看得出來他好像在回避某些事情,「阿義……你是因為錢嗎?」
廖義馬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下才點頭,「前陣子我老婆娘家出事,需要一大筆錢,我只拿了這一次,也知道這樣不行,但是沒得選擇,離職申請我都寫好了,原本打算這事件過去就要走……」
「佟墜樓時,你就在旁邊,對吧。」看著本還算有交情的同事,玖深小心翼翼地問著:「你的表裏有血,就是老大那支,檢驗報告已經出來了,我可以證明當時你在場,而且就在旁邊,為什麼你要推他下樓?」
「我沒有推他!」煩躁地抓了抓發,廖義馬的聲音也跟著大起來,「我真的沒有,我看到時他已經掉下去了,只抓到了他的手……可是血很滑……他馬上就摔下去了,我真的有努力過……」他像是又看見了那天的場景,整個人悅地來回走著。
「開槍的是個員警。」打斷了他的聲音,坐在旁邊的虞因冷冷看向持槍指著他們的人,「我找到了一個證人,她已經往生了,但是她看見開槍的是個員警。」想起了阿婆的話,那時候她的確說了員警開槍以及掉下去和推下去的話語。
虞因隱約明白,阿婆回家後心神不寧,是因為她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員警對員警開槍,還將人推下去,這種事說出來一定會全家都有事,所以她也不敢報警,就這樣抱著說不出來的話離開了。
「那她有看到開槍的是我嗎!」駁回了去,瞪了虞因一眼的人這樣說著:「人已經死了,就算她有看見什麼,也已經不算了,更何況她沒有看到全部經過。」
「人已經死了,你愛怎麼說都行。」虞因聳聳肩,看著眼前認識很久的男人,只感到一種恨意和厭惡,「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他知道這人,和二爸同期,還經常來他家。
「對不起。」
看著算是從小看到大的青年,廖義馬只能給他這三個字。
「對不起如果有用,世界上就不需要有口察了。」
冰冷的聲音來自猛地被打開的門後,在廖義馬回頭的同時,出現在那邊的虞夏快速地抓住他的手腕逆向扭轉,某種怪異的聲音響起,槍枝應聲落地。
按著被扭斷的手腕,廖義馬一臉痛著地跪倒在地。
「你給我好好懺悔。」虞夏看了同僚一眼,拾起了槍枝退掉所有子彈,然後收起來,「阿因!不是叫你沒事不要來這種地方逛嗎!」
「與其說這個……不如先叫醫生來一下,玖深哥好像傷得很嚴重。」下意識護著自己的頭,虞因縮了縮脖子,連忙推人出來擋。
「你們兩個真是……」虞夏搖搖頭,看了浴室,確定那名員警還有呼吸只是昏倒而已之後,一回頭正想處理另一個同僚時,原本跪在地上的廖義馬突然暴跳起來,撞開他就往外面沖去,「站住!」
虞夏跟著跑出去,看見正好從逃生梯出來的黎子泓和嚴司,「抓住他!」
「咦?」嚴司瞬間愣住了,只看見一個算是有點熟悉的面孔猙獰地從他們這邊沖過來,還來不及抓人,他跟旁邊的友人被重重一撞,那個人便沿著樓梯往下逃了。
「共犯啦!」
第二個穿過他們的虞夏扔下這句話,追了下去。
「共……」嚴司的話還沒講完,跟黎子泓對看了一眼,兩人也轉頭跟著跑下樓梯。
巨大的聲響直接傳到各個樓層。
幾個好奇的病人探頭出去,什麼都還沒看見就被護士趕了回去。
相較於外面的吵鬧,病房中剩下安靜的虞因和玖深對看了下,各自轉開了頭。
玖深走進浴室確認那名員警的狀況,發現廖義馬沒下重手,只是把他敲昏而已。
「哇,外面在幹什麼?」
他抬起頭,看見簡今銓站在門口。
「老大跑去追阿義了……你怎麼在這裏?」玖深站起身,疑惑地望著應該在執勤的人。
「想說來看一下,結果出電梯就聽到外面整個很吵,阿義怎麼了嗎?」抬了抬手上的水果籃,剛到來的人這樣說著。
「一言難盡啊,你走路怎麼怪怪的?」注意到對方似乎拖著腳行走,先進房的玖深剛好看見虞因轉過頭。
那瞬間,虞因愣住了。
他看見應該要在大樓下的那坨人肉黏在簡今銓的腳上讓他拖著走。
同時他也知道了,那天在電梯裏這玩意的目標並不是他們,它的目標在他們的頭頂上。
「玖深哥!趴下!」
被虞因一吼,還沒注意到的玖深本能臥倒,幾乎也在同時,槍響擦過了他的肩膀,乒地一聲打在一邊的櫃子上。
簡今銓開槍了。
「沒辦法,因為我腳受傷啊。」
他微笑著,從水果籃後抽出槍,不是一般公發的員警佩槍。
是那把遺失的凶槍。

TOP

第十章
他可以感覺到那坨東西的恨意。
「站起來,去旁邊等著,很快就輪到你們了。」槍口對著玖深,露出笑容的簡今銓示意他站到後面,接著順手鎖上了病房房門。
盯著那坨血肉模糊的東西,虞因感到房間的氣溫快速下降,甜膩的血腥味與屍臭味開始充斥整個房間。似乎沒有聞到這種味道的簡今銓,又把槍口對著他們,接著走到病床邊。
「真是,浪費我太多時間,虞夏辦事實在有夠謹慎,要不是阿義先出手,我大概也沒辦法這麼順利進來。」看著床上沉睡的年輕面孔,簡今銓一把抽掉旁邊的點滴針管,將一些擋路的架子都推到旁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
「你幹什麼!」虞因沖了過去,揮拳想揍他,不過被玖深給拉了回來擋在身後。
「果然是佟嗎……?」盯著傷患看了好一會確認了身分,持槍者把槍抵在病人胸口上,「那天雖然是個意外,不過他什麼都看見了。放心,很快地,你們兩個也會跟著下去。」
「是你把他推下去的嗎?」有那麼一瞬間,玖深突然知道問題點在哪里了。他們一直沒有揭穿廖義馬,是因為虞夏和黎子泓覺得時間點上有問題,有些地方湊不起來,但是他現在都知道了,「阿義去買衣服褲子,是要帶給你的對吧,你打電話告訴他的,難怪他會突然連老大的一起買,因為他已經道現場狀況了。」
「是啊,他還貼心到買了衛生棉,以前教官曾說過出血嚴重又沒有止血用具時,可以用那東西,沒想到他還記得。」拉起了自己的褲管,底下出現了包紮妥當的小腿,看著眼前兩人的簡今銓有點愉快地說著:「那個薑正弘也算反應夠快,被他割了那麼一道,我本來打算從隔壁公寓離開的計畫也多虧他,改成從電梯下去,真是有夠險。」
「所以你連姜大哥都要殺嗎?為什麼?」看著槍口下的親人,虞因又氣又急,整間病房裏除了他腳上那東西以外,什麼也看不到。
「很簡單啊,要是被指認出來,我就玩完了,不然你們以為為什麼我現在要在這邊宰掉你們。」簡今銓騰出手,拿出香煙放進嘴裏,點燃後深深呼了口氣,房內冰冷的空氣馬上被染上一層不同的氣息。
「哈啾!」一聞到那個味道,玖深直接打了個大噴嚏。
「你對這個過敏對吧,阿義說他在抽煙時你也是噴嚏打不停。」看著他,簡今銓又是一笑,「習慣後會覺得這真是個好東西,沒有它就不行。一開始阿義也是說不要,現在還不是照樣在用。」
「那是毒品,你知道吧!」盯著正在冒著白色細煙的細煙枝,聯想到這件事的玖深捂著鼻子,連忙說道,「跟我們在追查那件案子來源一樣的東西,你有參與案子你自己應該知道那些人的下場是什麼!」
「放心,我知道,但是這東西……」再次深深地吸了口煙,露出陶醉神色的簡今銓像是沉迷于玩具的孩子般吃吃笑著,「真的難以拒絕,只要賣點我們的情報,就可以拿到很多還有一大筆錢,我怎麼可能會不要啊……」
「所以你是跟他們進貨的嗎?被抓到的那些人?」看著已經有點不對勁的同僚,玖深追問著:「他們的貨量太大了,是不是還有別的製造處或是別的製作者?」去抄現場時他們就發現了,成品太多,可見不是只有一處。
「這我就不知道,我是直接跟他們老大交涉的,你們抓到的不過都只是些小角色,真正進貨的人連碰都沒碰到。」簡今銓折斷了手上的煙,然後將未熄滅的煙枝往後一拋,「看在同事一場的份上,我可以告訴你們,那些煉毒的有分兩支,次級品的是想要獨佔而分出來的卒仔,雖然有向上面進原料,但是他們對主配方不熟,只能弄個大概,真正在做的,就是賣給少荻家的人。」
「還真謝謝你的情報。」
就在香煙落地的那瞬間,躺在床上的人猛地睜開眼睛,在簡今銓還沒反應過來、扣下扳機前,迅雷不及掩耳地將槍口壓下床角,砰地一聲槍枝走火,將子彈射在鋪墊中。
「老大!」玖深叫了聲,連忙把虞因推到桌底。
「拿去!」抽起枕頭下的錄音器拋給旁邊的鑒識員警,翻床起身之後,「虞夏」一拳揍在簡今銓的鼻子上,「你以為我會忘記推我下來的是誰嗎!」
捂著冒出鼻血的臉,簡今銓吃痛地倒退了好幾步,拿著槍的那只手因為痛楚而顫動著,他瞪大眼睛錯愕地看著已經在床邊坐起的人,「你、你……虞佟……?不是,你是……」
看著對方陷入暫時混亂,身上手腳都紮著繃帶縫線的人露出了玩味似的蒼白笑容,「對啊,我是哪一個?你看,我不就是虞佟嗎?不過,你現在應該覺得我搞不好是虞夏吧?」
「不對,那時候明明是你……你是虞佟……對對,他有舊傷,根本不能追人上下樓,差點被你騙了……」像是要讓自己鎮定下來,簡今銓不斷喃喃叨念,然後一步步向後退,接著松了房門的鎖,「去死吧,你們!」
幾乎就在同時,坐在床上的人翻倒了床鋪,擋在三人面前,隨之而來的是幾個打在上面的聲響。
槍聲還未停歇,簡今銓已經轉頭跑離了病房。
「找死!」
退開床鋪,正想追上去的人悶哼了一聲,捂著肩膀又蹲了下來。
「老大……真的是老大嗎?你傷口裂開了。」看著傷者已經開始冒出淡淡血色的後繃帶,玖深緊張地拍了好幾下護士鈴。
「馬上回報中心調人來。」抓住玖深的領子,他搖晃地站起,接著才想到另一個人,「阿因呢?」
跟著轉過頭,才想說「不就在那邊」的玖深看見空無一人的桌底後,愣掉了。
「那個死小子!」

他嗅到濃濃的屍臭味。
從逃生梯一路向上,不佑道是血還是什麼的液體沾滿了沿路階梯,像是在指引他往哪里追人似的。
「唔……」虞因捂著鼻子,跌跌撞撞地跟著那些東西往上爬,隱約中他還可以聽到傳來的騷動聲和警車的聲音。
他看得到樓梯間的步伐,他知道那些東西一直沒有遠離,連同那兩個小孩在內,他們只是畏懼他身上掛著的東西,不敢靠近而已。
匆促的腳步聲很快就拉開和他的距離。
沒有多想,虞因直接拔下了那個怪異的護身符,丟在旁邊,「快去把他攔下來!」
那瞬間,他看見兩個小小的黑影一左一右,用極快的速度飛竄了上去,匡啷啷的幾個聲響之後,果然聽見上頭傳來悶哼,接著腳步放慢了。
他追著對方,最後追到醫院頂樓,敝開的鐵門外是黑夜的顏色,帶著點點的燈光與幾乎看不見的星光,站在頂樓陽臺上的人像是在等著他,隨意地靠在圍牆邊,頭轉向外面不知道喃喃自語念著什麼。
虞因隱約聽見了「到底他是誰」、「應該是佟吧」的話語。
他混亂了。
可能是藥物和突如其來的狀況,讓他有點錯亂。
「你跟廖義馬是同夥嗎?那時候就是你們兩個推人下去的嗎?」看著他腳邊纏著的那坨人體以及抓在他肩上咬的兩小個小孩,虞因小心翼翼地逐步走向前,然後在一個距離外停了下來,儘量不再去刺激他,以免意外。
在他踏上頂樓時,四周黑暗的影子抽動著,接著黑影驟起,十多條的黑影站立在圍牆邊,像是在欣賞什麼好戲一樣,露出了愉快的紅色笑容。
「阿義那時是想救他。」簡今銓轉過頭笑著,又點燃了根煙,紅色火光在夜中特別明顯,「那個傻子,我明明跟他說好我先上去打個招呼,結果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搞錯時間沖上來,讓那堆笨蛋的頭以為我們在搞他,所以自行逃跑,才會被虞佟堵到。我其實也不是真的想要殺死他,那個頭被追到時,把槍丟給我,要我開槍,沒想到他就站在虞佟後面……開了槍之後,他自己腦袋也跟著開花了,就這樣摔下去……」
「那時候他第一反應應該是沖去救人,你也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也推出去,廖義馬是在之後上來的,抓住他之後也來不及了,對吧。」差不多可以猜到當天狀況的虞因冷冷說著:「真虧你幹得出這些事,不管是我大爸還是二爸,都已經跟你們認識那麼久了,應該對你們也算不錯啊。」
「你想得太簡單了,這個世界會對人不錯的就只有錢,我們幹這行幹到苦哈哈,人民保母是什麼?百姓不配合,只要有民代、立委撐腰,不管他是殺人還是作奸犯科,就算是他今天開車飆到破表,撞爛警車,關係一搬出來,人民保母還是一樣得低頭謝罪,這個工作早就失去意義了。像我們這樣領個幾萬,做到上面罵下面幹,到頭來治安也搞不出個屁,那麼努力幹什麼……像虞夏那種傻子才會硬拚,有錢收又有好處拿,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看著虞因,簡今銓怪笑了起來,「別告訴我你沒有闖過紅燈、超速和躲過交警,每個人都說是小事小事,於是員警也變得微不足道,抓到就跟同學輪番幹譙,不抓又說員警不幹事,不就只是這樣而已嗎……這個爛工作。」
「你說的只是少數,不要以偏概全。」
「如果是少數,像虞夏那種人早就應該不知道升到哪邊去了,為什麼現在還在幹這種低層小隊長,我們局長幹嘛一天到晚都要胃痛,上面幹嘛一天到晚都要來釘我們!我告訴你,這個社會已經爛了,生小孩的不教小孩、執法的沒辦法真正執法,沒救了,再過幾年就全爛了,以後殺人強姦都無罪了!」舉起槍,簡今銓對著虞因的腳下開了槍,迫使他倒退一步,「我都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來維護社會治安,現在拿錢不管事多輕鬆啊……把手放在頭上!過去!」
虞瞪著眼前的人,依言把手放在腦後,慢慢移動腳步,被對方迫到了女兒牆旁。
「至少我二爸並沒有違背自己的良心,我大爸也沒有,玖深哥還有黎大哥他們也沒有。他們做著自己的工作,不用像你一樣,被揭穿後只想著要怎樣做更多壞事去圓謊,你就像自己說的那些人一樣,只是說得憤慨激昂的爛人而已。」他說完的同時,突然一股刻痛從額側爆開來,接著視線整個發黑模糊,人也半倒在牆邊。
「隨便你要怎麼說,我也豁出去了,現在就從你開始。」赤紅著一雙眼,簡今銓拽住倒在地上的虞因,將他拖起來往牆外推,「接著是薑正弘、虞夏、玖深,你說的那些幹自己事情的人,我全部都會拉下來一起作伴!」
掙扎著而看到牆外地面的那瞬間,虞因像是再次看見了夏天民宿的牆邊,無數的黑影站在外面,青色的眼睛從下方看著他、等著他的那一幕。
「渾蛋──」可能是火大的關係,虞因翻過身,背部抵著牆壁,也掐住了簡今銓的脖子,要把對方給扭下去。
「找死!」簡今銓抬起手,朝著他的腦袋就要扣下扳機。
槍聲響起──
不過,那發子彈不是打在虞因身上,槍響時,簡今銓被人用重力撲到旁邊去,接著槍枝飛到了一旁,旋了好幾圈之後撞上牆角才停了下來。
撲在簡今銓身上的玖深翻起身,爬了幾次卻一直摔回地上。他喘著氣,看見自己腹部原本就不怎麼乾淨的衣服上出現 了十元般大小的紅色,接著像是廉價染料般,不斷地往外擴散開來。
摔在地板上的簡今銓一時半刻也爬不起來,同樣的顏色出現在他後腦勺,他掙扎了幾次之後罵起了髒話。
虞因就跌坐在牆角邊,他很想去扶起玖深,趕快叫醫生來,但是他完全沒辦法動作,像是四肢都被釘在原地一樣,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一隻焦黑的手掐住他脖子,他的四周被滿滿的黑影包圍著,紅色的嘴中散出了焦臭的氣味,青色的眼睛全都注視著他。
黑色而扭曲的手指逐漸陷入他的皮膚裏,迸流出一滴鮮血。
他不甘心,他真的很不甘心,就算因為他管太多閒事而有這種下場,他還是絕對不甘心,他並沒有做錯也不會後悔,如果再來一次,他仍然會這樣做,但是他絕對不會再同情這些東西。
屬於阿方的手機突然唱起了歌。
站在他面前的焦黑人體突然震動了一下,像是被什麼吸引似地,它緩緩伸出另一隻手,從虞因的身上抓出了那支手機。
電話被接通的那瞬間,虞因聽見很熟悉的聲音,就從話筒那邊清清楚楚地傳來——
[你們出局了。」
一太的聲音依然淡到不可思議,說得對方好像只是玩遊戲不小心被淘汰一樣。
但是很顯然地他的遊戲並沒有那麼輕鬆。
話語落定瞬間,幾乎所有的黑影都發出淒厲的尖叫,包括虞因眼前那個,他甚至可以看見那張紅色的嘴裏充滿了驚恐。
接著不知道是從哪一個開始的,轟然聲響後,大火從焦屍裏 了出來,眼眶、鼻子、嘴巴,甚至是已經扭曲的皮膚中都有火焰沖出,猛烈的火勢只花了短短幾秒,就把黑影吞噬得連灰都不剩。
他坐在那邊,就像看到一出滑稽的恐怖片,原本包圍他的黑影全都像是被打散的老鼠一樣四處衝撞,但是怎樣都躲不過從身體裏噴出的大火。他就在原地看著焦黑的形體發出淒厲的哀號,打滾、掙著,直到連最後一根手指都被燃燒殆盡。
眨眼瞬間,空氣中只剩下燒灼的氣味。
大火過後,他看見玖深仍躺在地上不斷喘著氣,一直想爬起來又一直再摔回地上,紅色的血印得身邊到處都是,直到他力量全失再也爬不起來。
醫院外滿是警笛聲。
顫抖著手指,其實沒有那麼快可以平復情緒的虞因拾起掉在地上的手機,他現在才聽見從手機那端傳來的轟轟火焰聲,怎樣都覺得那邊的火勢肯定不是燒金紙那種規模的簡單,「一太……?」
「不是要你待在小海那邊嗎。」疲憊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帶著淡定和一點抱怨,「我好累,剩下的回去再說。」
「等──」
還沒來得及多講,虞因只聽到斷線的嘟嘟聲,他歎了口氣,小心翼翼收起了手機,然後搖搖晃晃地過去扶起玖深,「玖深哥你忍一下,醫生馬上就來了。」他聽見有人往上跑的吵雜聲,數量不少,應該是聽見槍聲之後,大家都趕來了。
「我這輩子……沒有像今天這麼衰過……超痛……」玖深沖著他一笑,咳出了血花。
「放心,我知道,但是這東西……」再次深深地吸了口煙,露出陶醉神色的簡今銓像是沉迷于玩具的孩子般吃吃笑著,虞因卻努力地按著在冒血的那個洞,很怕那麼近的距離醫生還是會來不及。
玖深笑了笑,正想回他不要那縻張、死不了之頪的話時,猛地瞠大眼睛,「阿因!小心──」
還沒反應過來對方的示警,虞因只覺得後腦勺一陣爆痛,整個身體突然被強悍的力道給拽了起來,連拖帶拉地把他甩上了牆邊。
他看見簡今銓失去理智般地大笑,曾經見過多次的臉整個扭曲猙獰,紅色的血在他臉上模糊成一片,在黑夜裏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陪我下地獄吧!」
根本來不及抵抗,虞因只感覺到身體整個騰空顛倒,接著人就被推出了牆外。瞬間他只能下意識地兩手抓住了那堵牆,撞上壁面後,他才驚覺整個人已經騰空,腳下看見的是十多層樓高的夜景,還有包圍醫院的大群警車閃爍的紅藍燈光。
簡今銓並沒有來得及做下一個動作,不知道何時趕上來的黎子泓和嚴司兩人,協力將他壓制在地面上。
「阿因!不要放手!」感覺簡今銓用極大力氣掙脫的嚴司,不得不再出力壓著人,他知道只要讓這傢伙一跑,很可能會再危害別人性命,「給我撐個十秒就好!」
「你來試看看──」
瞬間,虞因噤聲了。
他看見那兩個小孩就蹲在牆上,腐爛的面孔對他露出了猙獰的笑。
雖然聲音非常慢,但是他的確聽見了。
──你不是──要死了──為什麼──不下來──陪我們──?
那一秒,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這兩個小孩會一直跟在他身邊了。
半腐的小小手指抓住了他攀在牆上的手,冰冷無溫的觸感直接逼入他的感知當中,一人一手地開始扳著他的手指。
「滾開──!」他感到一種憤怒。
他真的不應該相信他們。
然後,一隻手穿透了開始模糊的小孩身影,抓住他的左手腕,「死小子!不要放手!」
虞夏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裏,帶著健康的蒼白和想揍他的表情抓住了他的手,接著另一張虞夏的臉出現在另一邊,握住了他的右手。
「阿因,上來吧。」
屬於虞佟的微笑出現在這幾天一直假扮虞夏的人臉上。
「好……」正想自己使力往上,但是一用力,虞因突然發現有更大力量抓住自己的腳,他一英個踉蹌,人又下滑了好幾公分。
同樣發現這種異常的虞佟和虞夏,連忙伸出雙手抓住他。
慢慢地低下頭,虞因看見那兩個小孩抓住他的腳,對著他笑。
——好寂寞喔──你陪我們──大哥哥──快去死──
「給我適可而止!」覺得自己快抓狂的虞因踢了兩下,都踹不到腳上的東西。
虞佟和虞夏交換了一眼,兩個人雙雙使出更大的力氣,雖然稍微把虞因拉起來了一點,但是某種怪異的力量又將他向下拖,像是有什麼死命地咬著不放。
「槍……開槍……」有過經驗的虞夏丟出了話。
覺得自己的腳快被拉斷了,虞因又多踢了兩下,還是沒踢到。幾秒後他發現他的身體開始慢慢往外被拉出個怪異的角度,外人看起來肯定是正微微飄浮著。
不知道是誰把槍丟過來,接住的虞佟還未開槍,某種尖叫聲突然從半空中傳來,屋頂上的人全都抬起頭錯愕地看向他們這邊。
剎那間,虞因的腳突然被鬆開了,他整個人在失去平衡下,狠狠撞上外牆,腦袋跟著七葷八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接著,第三只手從虞夏、虞佟兩兄弟中間伸了出來,拉住了虞因的領子和衣服,「幹!你們掛在這邊很爽嗎!快點把人拉上來啦!」他朝上看,看到小海憤怒的臉孔。
然後,虞因笑了出來。
其實他笑的時間並不久。
一被拉上來踏到地之後,小海一記鐵巴掌直接搧上來,差點又把他給打飛出去,「幹!還笑!給我跪下!你娘的恁祖嬤我不是叫你不要給我亂跑嗎!你跑個屁!他媽的老娘第一次看到像你這麼白目的傢伙,叫你乖乖待著,你給我跑跳樓,害我還被我哥罵!你是上輩子當祖先牌位時被老娘的香戳穿了,所以找我復仇是不是──」
那時候虞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真的那麼聽話,真的馬上下跪給她罵,有可能是少女的氣勢與連串劈裏啪啦的髒話實在太驚人,全場的醫生員警等人,都被她的怒吼聲嚇得一愣一愣,原本在幫玖深做緊急治療的醫生,還被嚇到手上器具都掉了下來仍不敢動。
髒至少持續了兩分鐘之久,直到被猛然回過神的虞佟苦笑著拉開,她才沒有把穿著高跟馬靴的腳往他頭上招呼。
「媽的,你們兩個又是誰!這麼晚了,小弟弟還不睡在這裏逛什麼大街!」
四周員警馬上屏住呼吸,完全幹敢動作。
虞佟還是微笑著,只不過扣著人的手勁有點加強,讓小海發出了一點痛呼停下了罵聲。「小妹妹,“員警叔叔”是那個白目阿因的爸爸,另外一位是他的乾爸。」
他佑道虞夏沒有撲上來是因為他不打普通女人。
「他……爸?」小海終於停下掙扎,然後慢慢地轉過頭,看著笑容可掬的虞佟和一臉想殺人再虐屍的虞夏,「屁!你們看起來比較像他弟!」
虞因捂著臉,蹲在角落淚了。
看到四周員警的表情非常不對勁,小海眨眨眼,頓了幾秒後才開口:「……親生的?」
「有戶口名簿的喔。」虞佟仍笑得和藹可親。
蹲在旁邊休息的嚴司終於忍不住大笑出來,還笑到差點打滾,接著被有氣無處發的虞夏踹了幾腳,死在旁邊。
對方鬆手後,小海立即退開了好幾步,「喔哈哈,一切都是誤會,老娘……喔,我是受朋友之托來的,既然沒事的話我要回去上班了,條子杯杯,接下來就沒我的事情了,你們辦案加油喔。」
虞佟用非常、極度親切的微笑拍拍她的肩膀,「請到旁邊做筆錄。」
「……幹。」
小海臭著臉,被一旁的員警領開了。
轉過頭,虞佟蹲在自己兒子前面,輕輕拍了拍他的頭,「阿因,這陣子辛苦你了……」
死死瞪著虞佟和虞夏,在看見他們兩個都沒事之後,虞因才發出了有點哽咽的聲音:「可惡!沒事的話不要嚇人……」真的會被也們嚇死,尤其是沒搞清楚誰是誰的時候。
他雖然隱隱約約感覺到沒受傷的應該是他老爹,但是表現出來的又不像,讓他滿腦子都是疑問,加上醫院的病歷也寫著虞佟的名字,整個混亂起來。
「夏他斷了三根骨頭還有脫臼,診斷後有腦震盪,加上幾處大小創傷與槍傷,在今天之前一直沒有很清醒,雖然有點意識,但是連話都說不出來。」看著已經倒在旁邊讓醫生治療的兄弟,虞佟無奈地歎了口氣。
哪有人傷得這麼重還可以跳起來打人的……醫生明明說起碼要一周才可以下床活動……
「可是你跟二爸身上的舊傷?」指著他們身上那些自己也熟悉的舊傷痕,虞因還是滿頭問號。
「這要感謝我咧。」被景在旁邊的嚴司很歡樂地滾了過來,然後拉高虞佟的衣服,隨便抓了個舊傷一扯──那道傷痕居然直接被扯了下來,「我有個學妹很會做特效妝,大師級的喔!」要不是因為這次有特殊原因,他可能也很難見到他那幾乎不在國內的學妹。
惡狠狠地瞪著可能一開始就知道真相的嚴司,虞因送了他一根中指。
輕輕咳了聲,虞佟稍微解釋了下,「夏當時抓住了一些住戶的圍牆和遮雨棚,多了不少緩衝,摔下來時撞在車頂上沒有直接撞擊地面,大半的衝擊力都轉被車子吸收掉了,所以傷劫意外地並不到致命的地步,連醫生都說他非常幸運。 e2 ~
「所以武林高手真的不是我們這種凡夫俗子可以比擬的。」嚴司在旁邊附注補充,接著被後面的虞夏抬起腳踢開。
「至於我……」虞佟拉高褲管,露出了用彈性繃包住的腳,「偶爾還是能沖的。」這是嚴司幫他做的暫時支撐,可以頂過一些時間,足以讓其他人看不出端倪了。
被架在旁邊的簡今銓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不可能……你怎麼會有老大的身手……」這幾天的相處他都看在眼裏,包括對廖義馬奪槍那幕,那應該只有虞夏才做得到!
起初他們也覺得怪怪的,但是觀察過又認為是自己搞錯,沒想到還是被擺了一道。
他無法置信,為什麼可以頂替得這麼好。
「你以為,平常陪夏做練習的是誰?」
虞佟微笑的話襄四周所有同僚都感覺到冷颼颼的寒氣。
好、好黑啊,真是太黑了……
「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他最後只有這個疑問。
虞夏枕邊的錄音器早就隼備好了,很有可能玖深當時也是在套他話,這些人除了廖義馬外同時也懷疑他,否則虞夏不會在那時突然醒來……該說他早就醒了,只是在等他來。
如果說之前虞夏旳意識都不太清楚,沒有說出是他,那麼他們為什麼會抓到他?
「一開始。」看著簡今銓,露出苦笑的虞佟這樣說著:,鑒識科測試過,無線電沒有壞掉,那麼如果不是壞掉,就是兩個人都有問題。」
簡今銓大笑了。
然後,事件陸續落幕。

這件事被警方全數壓下。
後媒體只報導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除了他們部分人知道以外,並沒有渲染開來,雖然知道內有隱情,但是無從得知的記者們仍舊拚了命想靠關係打探。
當然,這就不是他們負責旳範圍了。
躺在病房,起碼有兩個月可以休假的虞夏轉著電視頻道,看著上面的新聞,犯罪率不會因為他們住院而減少。
「老大,可以看點別的嗎?」
很倒楣同病房的玖深已經跟著他連續看了快三天的新聞,從無線台看到有線台,從第一台看到第一百台,眼淚都快噴出來了,「給我卡通吧,卡通啊……探索頻道我也可以接受……拜託不要再看工作了……」他在住院,讓他暫時脫離一下工作相關的事情吧。
他想看動畫啊……斬魄刀叛變結果他還不曉得啊……
可惡,他自費、自費去住單人房行不行啊,住雙人房他一點都不習慣啊──
虞夏一記兇狠的目光殺來,把人瞪石化後,轉過頭繼續看他的新聞。
在玖深悲傷地打開某檢察官借他的PSP後,病房的門被人輕輕打開了,握著門把的嚴司旋即走進來,「呦,探病喔。」他讓開身,讓後面的虞因也進門。
「二爸、玖深哥。」其實也是來拆線的虞因把手上的點心盒放在旁邊的小桌上。
「小聿呢?」沒看到另一個人,玖深好奇地發問。
「寄在大檢察官那邊。」嚴司笑了笑,回答他的問題,然後逕自拉了椅子在旁邊坐下,「我前室友今天休假帶他去書局,你們有聽說進度了嗎?」
虞夏看了他一眼,「還問不出來嗎?」
那天之後,廖義馬和簡今銓同時被扣押,由局長高層自負責偵訊,同樣是關係人的虞佟等負責協助。
廖義馬承認他們兩個當天的報告都是造假的,一開始是簡今銓上去和目標物打招呼,他因為借了虞夏的表而誤判時間──他以為虞夏的表有調快,所以把指標往後推了,但是那天虞夏在借給他時就已經調整過,所以時間錯了。
上了六樓要警告他們時,目標物以為被耍,和簡今銓起了爭執,那時候推撞到他、撞掉了表,表面玻璃掉落在沙發下找不到,同時虞夏沖了上來的無線電也驚擾他們。
當場很緊張的目標物直接想從頂樓逃逸,把簡今銓跟廖義馬丟在六樓後沖出逃生梯,撞上了虞夏,兩個人就跑上頂樓。
簡今銓隨後跟了上去,他則是在找不到表面玻璃後,情急之下把海報扯下來,希望先轉移警方的注意力,等事後再偷偷將東西找回來。
沒多久,頂樓傳來槍聲,等到他追上去時只看到簡今銓把人推下去,他也來不及救人。
「你們說要收集當天衣服的時候我很緊張,因為上面有阿夏的血,以我拿了同樣的衣服頂替。」廖義馬這樣自白著,「從頭到尾,不管是阿夏還是玖深,我都不打算害他們。」
他只是缺了一大筆錢。
因為他老婆娘家出事,等著一筆錢去救命,搭檔的簡今銓佑道這件事,告訴他只要幫忙幾次,就可以有他足夠的錢。
所以他寫了辭職信,卻沒想到會弄成這様。
「他知道玖深被攻擊時一直想向他示警,不過因為你們已經懷疑他了,他只好自己私下去找玖深,不過約出來陽臺時就被簡今銓打昏,簡今銓以為他是在幫忙要把玖深封口。」嚴司看著正要拆點心盒的鑒識員警,聳聳肩,「本來簡今銓是要把玖深種掉,阿義討去處理,想說載著你繞過一天甩開簡今,銓再把你先放到旅館避避,結果你自己跑了出來。」
根本不想知道自己要被種去哪里的玖深 了一下,下意識摸了摸脖子上的傷痕,「這還真是錯怪他了……」只是能不能不要把他放在後車箱!一般人都會被嚇到逃走啊!
「會趕來醫應該也是因為他知道薑正弘醒來,怕簡今銓對人不利吧。」對於相交多年的同僚,虞夏還是有一定程度的瞭解,「嘖,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早就知道他在搞什麼。」
雖然虞佟頂替了他的工作,但是畢竟虞佟不是他,有些事情換個人,結果就會不一樣,
「或許吧,不過我不認為你可以制止簡今銓……基本上,他的精神狀況處在亢奮不清的狀態,到現在還沒有辦法正常問話。我懷疑是那玩意的效果,出現的暴力傾向是很標準的長期上癮徵兆,很有可能也是因此,才會殺人。」研究過毒癮共同點的嚴司思考著他們經手的所有部分,不管是聿的家、四樓、民宿,還有最早之前有山貓那件的案子都是,接觸過香的人都出現一樣的行為。
他們懷疑其實這東西已經滲透了,在眾多的暴力案件中說不定就有受者,只是沒被注意到而已。
「小聿說的賣香人,是王鴻的爸爸。」站在一旁的虞因輕聲說著,大家視線瞬間都集中到他身上。「王鴻的電遊樂場……冷氣裏不是也有嗎,你們會去查吧,他已經回來了。」
他不知對方究竟在想什麼,但是虞因隱隱約約佑道一件事――
說不定,終結一切的時間快到了。
「他跑不掉的。」
虞夏冷冷地打破了窒息的空氣,像是在宣告著什麼,「絕對。」
「當然跑不掉,我們才不會讓他跑咧。」玖深支著顎,微笑。
因為這就是他們的工作。
看著自家小孩,虞夏按掉了正在播報哪邊有浮屍的電視新聞,「阿因,我只是不想講太多……你如果以為自己很容易死掉,就隨隨便便拿生命去開玩笑而不跟任何人商量……再給我做一次這樣的事,你看我會不會放過你。」
之後,從其他人談話中陸續拼出一些事,讓他有點火光。
虞因第一次覺得這張娃娃臉其實比任何人都成熟得要命,「對不起,我知道了。」
「被圍毆的同學,生命寶貴啊,就算快死也有解決方法,人生要積極點,真的沒有人可以傾訴,嚴老師專線也等你打啊。」嚴司皮皮地對他眨了眼,「一分鐘二十元,等你喔。」
「……我死也不會打。」
「我比較有良心,十五元就好了。」很想賺外快的玖深連忙跟進。
「你們兩個去吃屎吧。」
虞因決定把他們的號碼從手機刪除,誰知道下次撥通後會不會變成國際付費。
「唉唉,你真小氣耶。」
某法醫跟鑒識員警對望了一眼,笑了起來。
再度打開電視,虞夏咬著塊蛋糕半躺了下來,他想了想,按了下搖控,換了頻道。
「啊,假面騎士耶!」
玖深歡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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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我和湯正維是在高中認識的。」
一周後,在大部分事情解決之後,薑正弘讓人推著輪椅來到虞夏和玖深的雙人病房這樣追述著。
當天在場的包括抽空前來的黎子泓和坐在旁邊的虞佟,「一開始我們還真的以為我們有可能是雙胞胎,但是經過多方面的確認後證實真的不是,我們只是湊巧長得很像的陌生人……不過我們還是覺得我們應該是兄弟,所以從畢業到工作幾乎都在一起,所有人也都認為我們是親兄弟。」
「正維個性很沖、很直接,看我公司老闆很差,就拖著我到現在的店。但是他自己卻染上毒品,欠下了龐大的債務,很長一段時間我怎樣勸他他都弁不掉,脾氣也越來越暴躁,甚至出現了暴力傾向。他很怕對自己父母出手,所以住到我這邊,出去遊蕩時,就會去偷些東西來吃用,然後反復躲著追債的人。那天他過馬路時恍神了,被車重重撞了一下,當時他自己沒感到異狀,回家之後卻不斷吐血抽搐,在死前終於清醒過來,交代我一定要照顧好他旳父母……接下來的竊案就是你們猜測的那樣。」
話很短,聽起來其實是挑重點說,不過也已經夠清楚了。
[……屍體呢?」黎子泓還著手,問道。
[我通知他父母之後得到同意,就聯絡了些關係把他火化了,骨灰在我家天花板上,當初他用的煙毒也都放在一起,我知有一天這些東西還是必須報案的。」
、[奇怪。」在談話停止後,虞佟看了對方一眼,[你中槍後我們搜過你家,包括天花板,但是沒有看到任何東西,更別說是骨灰種不算小的物品。」
偏著頭想了一下,薑正弘歎了口氣,有點無奈,[正維非常厭惡員警,我想這次 們去應該就找得到了。」
半信半疑地,虞佟扱了通電話讓人前往。
大約半個小時後,警局同事回報,真的在天花板中起出了骨灰壇和 些細煙、毒品,與薑正弘所說的完全一致。
[關於這件事,也得請你再配合了。」黎子泓看著他,淡淡地說。
[請保證兩位長輩的安全,剩下的我都會說,包括現在道上有哪些人持有這些東西,我私下查到的事都可以告訴你們,只要找出那個源頭……對死掉的人有交代就好了。」看著一室的人,其實也只相信他們的薑正弘說著:[除了你們,我不會對其他人透露任何情報,就這樣。」
[好,案子我接手。」也非常幹的黎子泓直接回應對方,[等虞夏傷好之後,就交由他們繼續偵辦。」
[謝謝。」
於是,薑正弘離開了。
轉頭看向還在住院的玖深和虞夏兩人,黎子泓淡淡地勾了下唇角,[出院之後,也請你們繼續辛苦了。」
他不是站在最前面人,所以他只能這樣說。
[廢話,不就是我的工作嘛。」虞夏搧搧手,把忙於工作的人送走了。
偌大的雙人病房一下子訪客全走光了,整個空間突然安靜下來。
[兩位槍傷在身的,起碼還要多住兩個禮拜才能決定是否能夠出院喔。」拿出了同事們送來的高級蘋果,虞佟用水果刀削下了超完美的薄皮。
很怕刀直接插到他們身上,本來想著要提早出院的玖深和虞夏,同時噤了聲不敢說話。
[對了,玖深,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不是夏的?」將大蘋果切片分成兩份之後,虞佟隨口問著,除了一開始看過病歷的嚴司之外,他注意到玖深是第二個識破的人。
[喔、也算是剛開始吧……?就是我不想去有不科學東西公寓時,被你掐脖子,我看見你有只眼睛著隱形眼鏡.雖然之後拿掉了,可是老大是不用那個的,他說過寧願近視到死也不要戴那種會連眼角膜都黏起來的東西。」玖深抓抓頭,有點尷尬地笑了笑。
[嘖,果然是鑒識的。」
幾個人同時笑了。
他們的事件,就這暫時落幕。

虞因再度見到一太,是一個月之後事了。
事情解決後沒幾天,方苡熏來找過他,說死相已經沒有了,他可暫時安心,但還是不要亂搞之類的話就揚長而去,離開前不忘把那條奇怪的護身符丟給他,要他帶著不要離身。
在那之後,小聿也沒有表示什麼,他們兩個相安無事,表面上就像平常一樣毫無風波。
大學下課後,他朝在圖書館等他的小聿揮揮手。那些黑影跟小孩不見後,他突然又什麼都看不到了,就算看到也是偶爾,恢復到他先前跳針眼的狀態。
[下午茶……」站在圖書館前等他的小聿拿出了一張夾報傳單,上面寫著附近開了一家新的點心屋,果凍布丁蛋糕無限量提供,他們把這張含有折價券的單子貼在冰箱上很久了,才約好今天下課要繞過去吃。
[吃到飽!走吧!」正要著人出發時,虞因遠遠就看見一太和阿方從校門另一邊走過,[你等我一下!」他連忙喊住他們。
那天過後,他就一直沒見到這個人,陸續從阿方那邊聽到他還是有上課,不過大多數時候是缺曠課的。
[這次……很謝謝你們。」
之後他才藉由新聞知道,南部當時也發生了大火,不知道是誰把那些乾屍和骨頭從太平間偷走,等到當地人發現時,屍骨已經全都被塞進黑色戲臺,一把火燒光了,因為現場留有大量的易燃物與汽油,所以烈火整整燒了一天一夜。火熄之後一開挖,屍骨連灰都不剩,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一座毀壞的戲臺遺跡。
直到現在,當地警方還是找不出兇手,也不知為什麼兇手要這樣做。
他們心照不宣。
[小事,不用客氣。」一太淡淡微笑著,[我說過,禮尚往來而已。」
一旁的阿方乾笑了兩聲,似乎對於這句話很有體認。
[我和小要去吃東西,介不介意一起過來,我請客,也算是謝謝你們。」虞因沖著他們感激地笑,[還有欠小海一頓大餐,她說要去吃上閣屋。」真的好貴啊……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你們先去牽車吧,等等校門口見。」也很隨和的一太接受了邀請,然後約了會合點。
[好!」虞因愉快地往回跑去。
遠遠地,看見他們的小聿勾了勾唇,然後朝站在校門邊那兩個人微微躬了身。
在虞因跑離後,阿方才轉過去看著自己的朋友,繼續他們剛剛停下的步伐,[前面有階梯,小心點。」
[嗯。」
背後,虞因和小聿站在一起,兩個人相偕往停車走去,[這家算不錯耶,都沒有限制用餐時間,不過一個人四百塊真的有點貴……記要拿出你的肚子吃夠本……」
校門外,一輛黑色房車看著這一切。
直到兩組學生各自消失在視線中,他才慢慢關上了車窗,將外面的空氣和裏面斷絕。
似乎感受到後座氣息的司機稍稍吞了口口水,鎮定地駛著車子滑出車道,他的工作不是注意主人想做些什麼,他只負責運送,所以他沒有聽見後座的人正喃喃念著的話語。

即使,那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裏大得出奇。
[還沒完……我們走著瞧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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