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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炸鬼嚎

    巨鍋油鼎沸,群鬼齊嚎啕。

    聞者失魂魄,百倍苦煎熬。

    蒙眼障有好多種,這假山洞裏用的是換光。這裏的坎面兒沒有實門、虛門之分,所以魯承宗不是跨了虛門,而是踩了虛光。虛光是指布坎人預設的光源。這光源不同于自然的光線,它設計得再好都是會有閃爍和抖動的,而且這光很散,反射能力差。

    在剛進到洞中的時候,洞中的光亮是實光,的確是外面光線通過太湖石上孔眼透入進來。走進幾步後,那些孔眼裏透入的光線就變了,變成對家自己在坎面裏布的光。然後你的行動路線就在按著對家給的可視軌跡在走,那將是一條永無止境的路,直走到你累死、餓死、渴死。

    魯承宗是因為自己被這樣一個換光的小技法給惑了而懊惱不已,心裏直怪自己太大意了。因為遮眼法中的換光是極其普通也極容易發覺的技法,前後光線的變換有個很生硬的過渡是非常難掩飾的。魯承宗不止是責怪自己大意,他也在歎息自己老了,眼力勁兒真的糊了。

    其實魯承宗不知道到,如果這裏用的還是如同以前的那種換光技法,他肯定能夠發現。而此處換光卻有它獨到之處,它利用了“玲瓏百竅”的奇妙堆壘結構,絕不是道中人一般概念中的小技法,那個生硬的過渡已經被掩飾都不著痕跡。

    光亮是通過太湖石的孔眼透射進來的,能照入洞中的始終是一些各不相連的光斑。坎面的換光巧妙地利用了這個特點,它放長了換光的整個過程,不是一次全換。它先將其中一個方位孔中的實光給換掉,一步或半步之後,變過的那個方位還恢復原來的真光,而另一個方位孔眼透入的光卻換了,如此真真假假讓你的眼睛無意識中就適應了孔眼中光線的變換。十幾步以後,變換過的光線就再也不變回去了,直到所有透入光線都變作虛光。

    而且這換光還利用了太湖石巧奪天工的佈置,每走一步半步,都是由不同的孔眼射入光線,而且除了射入光線的孔眼,其他的都是黑乎乎沒有光,這就讓踩坎面兒的人對先後變換的光線無法對比,也沒有其他光源可參照。

    魯承宗現在看到的透入洞裏的光不是外面的光線,這點他能肯定。那些透入光線的孔眼還是不是假山上太湖石的孔眼?他已經搞不清楚了。他現在到底是仍在假山下面還是到了其他什麼地方?他就更搞不清楚。

    坎面已經將他困在其中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站在原地不動。往回走肯定不行,既然已經入了這個旋兒,往回走一樣是走不到頭,而且會越走越亂,往前走呢?如果還是在假山下面,往前走是白費力氣,如果已經走出假山的範圍,那麼前面很可能有什麼死扣或者活坎在等著他。

    魯承宗感覺自己就像是塊砧板上的肉,橫豎都要挨剁,比那砧板上的肉都不如,他就連那剁他的刀在哪里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魯承宗雖然沒覺出蒙眼障是怎麼換光的,但他的估計卻基本正確。現在他的確走不出去了,這坎面中的旋道兒已經並了頭,也就是說通道頭尾連接起來了。他面前只留下了一條道兒,一條迴圈無盡頭的路。他的面前也的確有個扣子在等著他,不是死扣,這扣兒不會要人命,可是卻比要人命還毒辣,被這扣兒收住,比死還痛苦十倍,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也有沒想到的,就是通道上所有的暗門都封了口,這道坎絕了各憑技藝的規矩。對家已經決定不給他出坎的機會,坎面封死套口了。

    還有很關鍵的一點他也想到,他還在假山下面,始終沒走出這個不大的範圍。在這樣的小範圍中,布下坎面也就撒下了扣兒。在這裏坎就是扣、扣就是坎,這是坎中有扣、扣中有坎的疊佈局,也有叫麻花局的。

    魯承宗已然身在坎中,也就意味著扣子也套身了,下麵就任憑對家收松扣子了。這會是個什麼扣子?真的會讓魯承宗生不如死嗎?

    東晉《養生-外道》有雲:人嗜三毒色飲聲,色蝕體,飲腐器,聲亂魂。

    孔眼中的光線突然沒了,就像是被風一下子都吹滅了似的,石洞內整個融入濃濃的墨色。

    與此同時,魯承宗也確實感覺到石洞的前方有一陣風兒吹來,卻不知是否這風將那些虛光吹滅的。那股風重重地從他臉上拂過,微微帶些呼呼的聲響,讓他的鬍鬚和汗毛止不住地拂動起來。

    風不休,聲更勁。不知道這是何處吹來的風,如此遒勁卻竟然沒有起伏和間斷,從開始吹起便不再間斷,一直那樣綿長沒有變化地吹著。但那風的聲響卻加劇了,而且不再是剛開始的呼呼聲,那聲音變得很怪異,如同鬼嚎,讓人有一種牙磣心慌的感覺。整個洞裏都回蕩起的那怪異的風聲,就如同許多的生銹刀子在石洞壁上蹭摩著。

    聽著這刮心刮骨般的聲響,魯承宗身體產生的寒意是從心裏往外滲出的,他的整個胸腹內臟像是被個四尖兒的錨鉤鉤住,並將那些內臟往喉嚨、往嘴裏死命地在拖。

    風依舊,聲劇烈。吹來的風始終沒有變化,始終如同一掛瀑布那樣連續和強勁。可那風帶來的聲音卻有了更大的變化,這變化已經不是人的能力可以承受的。

    風聲已經不止是從洞裏通道的前方傳來,背後也有風聲傳來,洞壁的兩側和頂上也有聲音傳來。這洞裏的風聲已經不是那刮心刮骨般聲響的單一獨奏,已經變成上百種這樣刺耳攝魂怪聲的混合。雖然是很多種聲音的混合,可聲音裏所代表的含意卻不多,只有極度的痛苦、驚恐和絕望。

    風不知是哪里吹來的,那些聲音可以肯定是從太湖石上的孔眼中傳出來的。孔眼可以投入光亮,也可以傳入聲音。光亮是為了讓你迷失腳下的路,而聲音是為了讓你迷失自己。

    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怪。這些怪異的聲響就如同從那些孔眼裏伸出許多怪物的觸爪,將魯承宗絞裹成一團,並且在不斷的收緊,再收緊。讓他的氣透不過來,他的胸口像是要爆炸,他大張嘴拼命幹嘔,恨不得吐出身體內部的一切器官。這些怪異的聲音也如同從孔眼裏紮出各種尖刺,有冰刺,有燒紅的鐵刺,有通電的鋼刺,有“簧尾蛇”的牙刺,有夏麻芋上的毛刺,刺入了魯承宗身體的每一處地方,讓他在寒冷、灼熱、痙攣、劇痛、搔癢中掙扎。

    魯承宗的感覺已經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了,他真的是生不如死。恍惚中,他丟掉了手中的寬刃刻刀,甩掉肩上背的木提箱,伸著手試圖掩住耳朵,卻兩手亂摸,找不到耳朵的位置,不是手的問題,是腦袋,他的腦袋已經完全沒了知覺,如同丟失了一樣。於是他又開始撕扯胸前的衣服,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臟挖出來。

    “炸鬼嚎”,這個取人魂魄的扣子,同樣是利用了太湖石巧奪天工的佈置來套扣的,它可以說是“玲瓏百竅”中的最高技法。

    當這個坎面全封好口以後。在某處與旋道相接的封閉密室中,對家會有人用鼓風的器物對坎面的竅口鼓風,鼓入的風進入太湖石洞已經被封口的旋道,帶動其中的氣流,並將氣流始終保持在一個強度和軌跡中。這道理就如同用管子抽水一樣,先將水抽出,然後將管子口放低到水面下,在大氣壓力作用下,水會始終保持一個流速和流量從管子中流出。

    始終如一的氣流在旋道裏流動,就像一張會吹樂器的嘴,而旋道內太湖石壁上的孔眼就被這張嘴吹響了。

    奇妙還不止是這點。由於太湖石本身就竅眼玲瓏,被吹響的孔眼會帶響其他的孔眼,而且石頭本身內部孔眼之間的通道又起了個聲音放大的作用。孔眼之間相互影響,發出並放大了多種聲響。然後是石頭與石頭之間的相互影響,就發出更多聲響,並把聲響變得更大。聲響通過旋道的迴旋,環繞過來,疊加在新發出的聲音上,就將聲響的威力發揮到更大。聲響如此迴圈疊加,直到將被扣子套住的人折磨得精神崩潰為止。

    這扣子套過許多人,沒一個不是變成瘋顛出來的,只有兩三個知道這扣子厲害的,坎面剛合,扣子還沒全收的時候,他們就自行咬斷舌根自盡了。

    魯承宗被扣子套住了,扣子也收緊了,他能怎樣,聲響折磨得他大張著嘴幹嘔,連咬舌的能力都失去了。

    但魯承宗畢竟是走了一輩子江湖的,閱歷和經驗在他殘留的一點的意識中告訴他,他必須死,努力去死,拼命去死。丟掉的寬刃刻刀已經不知在旋道的哪個黑暗角落,就算能找到也不知有沒有力量拿起它割破自己的喉嚨。於是他摸索到腳邊的木提箱,那裏面有可以輕易也輕便了卻自己生命的東西。

    打開木箱的暗屜是不需要用力的,只要知道它的穴眼或是檔口。可是魯承宗這不用力的動作卻費盡了他全身的力氣,痛苦的掙扎中要點開一個暗屜都是那麼艱巨的事情。

    裹繞住他的聲響更大了,也更亂了。這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馬上就會被扯碎,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身體各部分的碎片在空中飄蕩。

    手指是整個手臂拖拉著才慢慢接近到暗屜檔口的;指頭對準檔口是上半個身體助力固定的;指頭要點開檔口,他只有依靠整個身體壓了下去……

    魯聯看到了一個短廊道,其實它更像是個畫舫形雨亭,說它是廊道是因為它連接著那小樓的前門,是小樓的一個入口。

    廊道裏鋪的是木板地,這是一般園子的廊道不會出現的鋪設材料。

    魯聯一見到這木板鋪的地面,心中一陣欣喜。走不走得脫背後的影子就靠這木板地了。

    魯聯跨上木板地,疾走五六步,突然止住腳步。身後緊跟的腳步身卻一時沒有能停下來,多走了一步。木板地面上的腳步聲更加清晰了,魯聯聽出背後的腳步聲的確是自己的步法,輕重,速度和自己一摸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最後多走的那一步,就這一步,讓魯聯確定了好多東西。

    第一點,跟在背後的不是鬼不是妖,而是個人,魯聯不知道鬼和妖的腳步聲是什麼樣的,但他聽得出人的腳步聲,他能確定這一步是人走出的腳步。第二點,那人有很強的模仿能力,他一直在模仿自己走路,自己突然停住,他多走的一步沒有模仿物件,只好走了自己的步子。第三點,這人和自己一樣的步子卻漸漸接近自己,說明那人的步伐比自己大,這個人應該比自己身高腿長。自己如果突襲的話,應該攻他下三路。

    但他還有不知道的,背後的這個人到底是用什麼法子掩住自己身形的?

    魯聯的腳下暗暗用了些下踩的力道,,這動作是腰部、大腿、小腿一條線朝下用力,動作很小,只有肌肉和骨骼間很短長度的變化。隨後他便放重腳步繼續朝前走,這裏離小樓的正門已經沒幾步了。

    走到第四步正邁出第五步,魯聯腳步突然變了,他高高抬起右腿,大跨步,看來他想用這大大的一步一下子跨到小樓的正門口。事實卻並非如此,跨出大步的同時,他左腳原地轉動了。轉的幅度並不大,也就**十度。但這樣他的身體就側轉過來,成背劍式反虛步。與此同時,他的中立手刀也瞬間換成垂手刀。

    現在魯聯的姿勢可以看到背後的一切,他背後確實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畫舫中的木板地還是木板地,沒有一絲變化。

    這種情形誰遇到都會驚惶失措,魯聯會是個例外嗎?不知道,反正他斜握著的垂手刀只是像小孩子玩遊戲一樣往背後斜下方稍稍插了一下。

    一大塊木板地突然流血,它在扭曲在變形,隨著魯聯收回插出去的刀,那塊木板地縮成一團飛出了廊外。縮成一團的木地板顏色很是雜亂,飛出去的速度又快,落入廊外的花圃樹叢就再也看不清了,不知躲到了什麼地方。

    是的,剛才確實看不到人,木板地也還是木板地。可是在魯聯的眼裏木板地面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不同,那是一個裂紋,一塊木板上微小的裂紋。裂紋是他剛才停住時腳下暗暗使力踩裂的,現在不見了,說明有什麼東西將它遮擋了。

    魯聯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它在什麼地方,但遮擋裂紋的地方肯定有它的存在。於是魯聯出刀了,朝著裂紋應該出現的方向。

    刀頭只經過很短的空間距離就插入了一個會流血的**。魯聯沒想這麼容易就傷到那個神秘無形東西。刀只紮出一點就碰到了木地板,這和實際的距離相去很遠,雖然是紮到了,他卻沒使上多少勁兒。那東西也沒想到魯聯會轉身邁腿,突然出刀,而且刀的插刺方向是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直奔下三路,正好迎上他和魯聯同樣高抬前邁卻沒來得及轉向的右腿。

    地上留下一些殷紅血跡,過廊的欄杆上有一些血跡,花圃的草葉上也留下一些血跡。沒有這些血跡,這裏就和沒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沒有這些血跡,魯聯也沒法找到那個無形的東西。沒有這些血跡,也就不會有血濺樓臺前的一番大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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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戰三重

    魯聯的動作並不快,他甚至有條不紊地將背上有些累贅的背筐拿下,在過廊的一角安放好。他知道自己現在需要的不是速度,他需要的穩健,他不能讓那個已經受傷的怪玩意兒有突襲的機會。他沒有循著血跡走,但血跡一直在他視線範圍裏。他轉出廊道的出口,看著幾步外的草地上的血跡隱入幾株美人蕉和大麗菊的背後。魯聯還是離得遠遠地繞過那些植物。血跡又出現了,從一掛紫鈴藤旁過去,往了池塘那邊。

    魯聯走得很小心,他知道江湖的險惡。江湖中就有一種“留跡襲後”的險招,就是受傷的人忍痛再將身體的某個部分砍傷,噴灑血跡三尺之外。然後自己隱在一旁給循跡追殺的人致命一擊。這有個條件,受傷的人一定要有可靠的藏身所在,剛才背後的那怪東西能隱身與幾步之外,那這條件對他肯定沒問題。

    這裏的池塘唯獨這面的一段水沿沒有像池塘其他面的水沿那樣,用石塊壘砌,依舊是泥坡到水。血跡到了塘邊坡上,並一直順著石階到水裏。魯聯的嘴角掛起一絲笑意,這笑意是因為對家那隱形怪物的愚蠢讓他覺得可笑。將自己的逃跑跡象做到水裏,那是的確愚蠢。如果是到水中,那麼這麼短的時間魯聯就到了,怎麼不曾聽到有落水聲音?還有就是時間如此短促,真要入到池中的話,漣漪波紋肯定還未曾平服。

    這破綻百出的江湖小伎倆怎麼能騙過魯聯這老江湖。他並沒有讓久違的搏殺帶來的興奮衝昏頭腦,二十多年魯家“固梁”之工的研習讓他變得更加的沉穩,他對待敵手不會再那樣的嗜血狂暴,搏殺也不會象當年那樣以命相博。他覺得較量,特別是將生命做為籌碼的較量,應該如同“固梁”一般,瞄好架柱間距,對好每個榫頭榫口,定好椽子的角度,至少有了九成五以上的把握,然後再一把投入,無阻無礙無縫無隙,這才是高手。

    他的腳步始終是平靜穩健的,他的眼光掃視著池塘邊幾級小石階兩旁的石頭和花叢。石頭背後沒有異常,花叢裏外也沒有異常,於是他擴大掃視的範圍,從塘邊的水草,到塘上的楊柳,到路邊的香樟。可是他始終沒發現那個怪東西。唯一還好藏身的就是沿池塘邊靠近那座小樓的旁邊有棵粗大銀杏樹。

    魯聯並沒有馬上行動,他的腦中在設想:那個怪東西受傷到河邊,沒有入水,只是將血跡在河邊做了個惑相,然後沿水邊橫向朝著那十幾步外的銀杏樹逃去,受傷的部分可以沾點水邊,這樣就沒了痕跡,一直逃到銀杏背後。

    這是個極合理也極為成功的逃跑途徑。因為魯聯從自己刀尖上的血跡可以判斷出,這東西受的傷如果確實在下三路,他沒法狂奔快逃,也無論如何都跑不遠。

    魯聯並不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斷,他準備走到池塘邊,看看塘邊水草中有沒有血跡,水面下有沒有新踏痕,進一步證實自己的推斷。他有時間,他不能冒然行動,對手確實是受傷了,但對手也確實在暗處,自己卻在明處。

    他從草坡那邊走到池塘邊,沒有走石臺階,他依然遵守著敵手留痕己不踏的原則。查看的結果讓他失望也讓他迷惑,池塘裏竟然沒有發現他推斷中應該有的一切。

    魯聯不止是茫然了,他還懷疑,難道自己真的是老了?難道自己這套新的追蹤方法和理論真的行不通?難道那東西真是個入水無痕的水鬼?

    不是,絕不是!是對方的技藝超過了自己認知的範疇,超過了自己辨別的能力,對方故意留下一個幼稚的小伎倆其實是誘自己入坎的餌。得出這個結論的魯聯心中一陣狂跳,這個結論如果是真的,那麼他現在的處境就極度危險了。

    刀回到立手刀,身體放到很矮,雙腳一腳踩得很實,都把鞋底陷到了泥裏,另一隻腳腳前掌虛踏,隨時可以改變身體方向。這是“夜戰八方”的起勢。擺這個起勢是因為他感到三個方向有殺氣向他圍攏過來。

    這殺氣是形未動,殺意起。兩種情況會出現這種情形,對手是三個頂尖高手,這情況不大可能,要是這樣的高手他們不必三人合力,更不需要躲躲藏藏。還有就是對手三人合布了個殺坎,他們殺形早就擺好,就等自己踩入他們合圍的坎面兒,他們這才暗起殺意,準備撲殺。

    殺氣來自三個方向,這三個方向讓魯聯覺得都很難以置信。石臺階往上,這方位魯聯沒見到一個人影。頭頂斜上方,那裏只有香樟樹和銀杏樹伸出的一些細樹枝。身後池塘的水下,這麼長時間悶在水中,除非殺手是條魚亦或是個水鬼。

    殺氣很淩厲,方位也很奇怪,但是許久都沒有發起攻擊。魯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情形也沒多少時間讓他細細思量,因為他要利用這短暫的間隙,找到一條可以讓他順利脫出這合圍坎面的活道。

    三處的殺氣遲遲未發起攻擊,是因為魯聯的殺氣更加淩厲,“夜戰八方”的起勢嚴密得插不進一根針,三個方位的殺手都沒有一擊即中的把握。他們在繼續等待機會,他們知道這機會遲早會出現,魯聯終歸會動,也終歸會累,除非他有援手趕到,可這目前是沒有可能的。

    目光尋找活道的魯聯看到了一處讓他不相信自己眼睛的事情。那是石階上的一處血跡,血跡還沒幹,血跡還在流動,血跡還在擴大。一處會流血的石階,一塊在流血的石頭。

    “夜戰八方”的立手刀瞬間變做垂手刀,腳下也跨前一步,抬手直插,這是個簡單的招式,這是“固梁”之工的“釘落梁弧”。

    池塘中飛出一道尖形的水花,好似一個斜飛的月牙兒刺,那片鋒利的水綠色是直奔魯聯後背去的。

    斜上方幾枝深褐色的香樟樹枝帶著一些半枯不黃的銀杏葉,帶著一些暗灰色的天空,撲向魯聯頭頂,撲下帶起的風有刺破空氣的尖銳聲響。

    流血的石臺階也動了,方正平整的長方體石條突然扭曲變形,成了個米黃色的碎石堆。碎石包裹住魯聯手中的刀,也包裹住了魯聯的右手。

    魯聯知道自己這一刀插下,肯定會導致坎面動作。

    但他沒想到的是背後水中的人扣兒撒出的速度是這樣的迅疾,因為人在水中會有水的阻力和壓力,行動起來要比地面上慢許多。可這人扣兒一點也不慢,至少不比在地面上慢。

    還有沒想到的是頭頂上的人扣兒離得他那麼近,原來他總覺得應該躲在銀杏的葉叢中或者銀杏樹冠處粗大枝幹的背後,可這人扣兒竟然是在沒多少樹葉的香樟樹上,只有身體的一小部分搭在銀杏伸出的枝條上。這就使他撲下的距離比魯聯所預計的距離縮短了一半多。

    讓他最沒料到的是那流血的石頭面對自己的刀沒躲也沒擋,竟然用石頭形狀的身體裹住了自己的刀,而且連他半截小臂也被纏裹在其中。

    一處固位元,兩處撲殺,速度快,距離短,左手空空無刀,右手被纏沒法動彈。這就是魯聯的處境,難逃一死的處境。

    “無影三重罩”的人坎是根據“三才氣合”的原理套用過來的。

    商紂時,薑子牙根據風後所留奇門遁甲“陰陽遁”一百八十局,改作八節三氣三合共七十二活局。“三才氣合”就是其中的第六十七局。

    對家在將“三才氣合”套用修改佈置為“無影三重罩”時,將“天、地、人”改作了“滿、實、虛”,其實也就等同於我們現在說的水陸空。並讓坎中殺手練習吳伕舞和唐代“惑神術”中“融境”的招法,讓這些殺手活扣變得無影無形。

    吳伕舞是吳地的一種舞蹈,表演這種舞蹈的人都叫做“吳舞伕”。“吳舞伕”都有很好的觀察和模仿能力,他們可以一眼之下就模仿出別人的動作,並且身形特點、輕重緩急無不到位。跟在人後就如同那人的影子。

    “惑神術”也就類似於現在的魔術,“融境”就是利用身上所帶的多層特製裝束,將自己遮掩得于周圍環境之中,讓別人發現不了。當然,這些裝束的材料有很高要求,一是要將它們製作得和周圍物體外相質地非常相像,還有就是要能配合光線的變換。“融境”一般都只能用於一個特定的小環境,並要經過很多次練習。只有很少幾招可以普遍使用,像石形,樹形等。據說東瀛忍術也是由此發展而來的。

    坎面動了,扣子也動了,魯聯該怎麼辦?他也得動。可這樣的情形他能怎麼動?垂死掙扎還是擺一個好看的臨死造型?

    兩處淩厲的殺勢已經相距不遠,他必須做出選擇!

    不知魯聯到底選擇的什麼,但他真的動了,所做的動作倒也有些像“惑神術”。他是左、右手一起動的,右手鬆開了握刀的手指並作刁掌狀,然後如一只蛇頭般扭絲尋隙,從流血的碎石堆中逃脫出來。他的左手抖晃,撒開了左腕上纏裹著的魚皮護套。解脫了右手,他的腳便好動了,於是他後跨一大步,從新踏到他剛才在池塘邊踩出的腳印裏,並把身體放得很低很低,比平常紮的馬步還低。

    池塘中飛出的水綠色鋒芒已經很近了,魯聯的後脖頸已經感覺到它帶起的勁風中潮濕的水分。空中撲下的香樟樹枝也很近了,魯聯已經聞到香樟葉的清香。

    他於是空無一物的右手迎向了空中,抓著魚皮護套的左手迎向背後。

    從水裏襲向他身後的是一把水色彎刀,襲擊的人扣兒並沒有帶起多少水花,那尖形水花是這彎刀出水時帶起的。

    彎刀並不長,刀刃碰到魯聯後背衣服的剎那,魯聯的魚皮護套也抽在殺手的面門上了,這種抽法是點抽法,護套頭出去一半,手就往回帶,這樣出去的護套頭抽擊到的面積雖然不大,但是力道卻不小,而且同時發出一聲震懾心魄的脆亮響聲。

    護套抽中殺手,護套雖然是軟的,但護套上的鷹嘴銅搭扣卻是硬的,護套抽擊的力道卻是大的。所以人扣兒沒能繼續落下,在空中就發出一聲怪叫,身體向後跌落。彎刀的確砍中了魯聯,可刀短了一點,只劃破了他背部的棉襖。那刀是很鋒利的,被劃破的棉襖只留下一條密密的刀縫,並沒有棉花綻出。

    空中落下的香樟樹枝有好幾根,其中只有一根是樹皮痕烏銅短矛。這種矛,矛尖就是矛杆,矛杆就是矛尖。渾然一體,也渾然一色,整個就是一根樹枝模樣。

    魯聯一時看不出殺人的尖銳矛頭在在那根樹枝上,但他能聽出。矛尖破空的尖利聲響是很容易分辨的。

    迎過去的右手一個纏絲腕躲過矛尖,抓住了矛杆。空中撲下的襲擊有個缺點,就是在空中變招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因為身體無法協助動作。所以空中襲擊的殺手只能眼睜睜看著魯聯躲過矛尖抓住矛杆。

    迎出去的右手抓住了矛杆,卻止不住烏銅短矛的繼續下刺。這是空中襲擊的優點,一擊之下,除了殺手刺出的力道,還有身體落下的力道,還有重力加速度的力道。魯聯只有將身體側過,讓開頸部,眼睜睜地看著矛尖刺進自己肩部的肱三頭肌。

    刺下的力量還在繼續,短矛已經刺穿了肱三頭肌。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其他原因,魯聯鬆開了握住矛杆的手,所以短矛還在繼續刺入。一支尖杆一體的短矛已經刺穿**,這時不管它是如何繼續刺入,和剛刺穿時的傷害效果是一樣的,沒有變化。

    “香樟樹枝”在下落,短矛在刺入,空中落下的力道確實難以估量,竟然沒有絲毫的阻滯。但這力量可以殺人,也可以殺自己。魯聯鬆開矛杆的手握起拳頭,是箭錘形,箭錘直奔落下人坎的胸口。

    魯聯往上迎的拳頭已經伸到極點,沒有什麼力道,他只能利用身體的力量。放低的身體猛然挺直,雙腿用力繃緊。這樣子雖然力量還是不夠大,當他就像是根立在地上的鐵柱,而“香樟樹枝”用拼命撲殺下來的巨大衝力將自己的胸口撞在這個鐵柱尖兒上。

    撞擊是疼痛的,“香樟樹枝”鬆開了握住短矛的手,就如斷線的風箏摔出。撞擊是要命的,“香樟樹枝”身體飛出時口中噴出的鮮血染紅了魯聯右半張臉。

    樹皮痕烏銅短矛留在魯聯的肩膀上,整支矛幾乎完全從肩上穿過,但只是幾乎,那矛仍然有餘下不多的尾端留在刺入的那一側,沒能品嘗到肩膀血肉的滋味。短矛雖前端短後端長,比例不均地橫插在魯聯的肩上,卻是插得平平的,魯聯肩頭結實有力的肌肉將矛杆裹握得緊緊的,沒有一點後重前輕的現象。

    那扮作香樟樹枝的殺手倒在池塘邊的濕泥裏。他瞪著一雙眼睛無神地看著魯聯肩膀上的短矛,順著短矛的矛杆,鮮血流到矛尖,並從矛尖上撚團成豔紅色的圓球躍入水中。

    池塘裏深綠色的水開始有了紅暈,人坎的七竅也開始溢出鮮紅。他的四肢開始抽搐,他的目光顯露出臨死的不甘,他沒想到自己已然一襲擊中目標,只是將手臂抬舉了一下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魯聯抬臂舉手就將空中人坎擊斃,看似容易,其實也付出了極大代價。這空中落下人坎兒的衝擊力,將他雙腳深深砸到池塘邊的濕泥裏,他心中一陣煩悶,湧起的血腥味到了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其實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他的拳頭頂在那人扣兒的胸口時,他聽到了很清脆的“咯嘣”聲。他原以為是殺手胸骨的碎裂聲,但隨即傳來的劇痛和手腕的僵固讓他知道自己的右手受傷,無法動彈了。

    持刀的右手受傷無法動彈對於一個刀客來說是最悲哀最慘痛的事情。

    跌落池塘的殺手沒有落入池底,他竟然只是跌在水面下一點點就魚躍而起,再次向魯聯撲來過來。流血的碎石堆忽然又扭曲成一塊外形怪異的石頭朝魯聯直撞過來……

    秦先生一直跟著前面的那個身影,那身影的奔走像鬼移形,看到他在前面十步左右,一個忽閃,已經到了十五步開外。他就像不用走,是閃過去的,是擺放過去的。

    秦先生不管這些,他只是加快腳步,緊緊追上。他的嘴大張著在喘息。他也不看自己走到什麼地方了,他也不看周圍有什麼東西,這時就算有什麼人從他身邊走過他也不會理睬,。他的眼中只有那身影,他只是想著要抓住他。

    穿堂,繞屋,出廳,過廊,越過天井,再穿堂,出廳。秦先生站住了,因為他前面不見了那個身影,他的面前是一條筆直而來的河道。秦先生轉身,他在大口喘息著,他抬頭看看,左右看看,他發現自己已經身在這宅子的正門外面。

    秦先生的氣喘一下子止住,這讓人覺得他剛才那樣急促的喘息是假裝的。

    正宅門是大開著的,可秦先生並不敢馬上再進去,他出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將斜挎在肩上的藤條箱往身前拉了拉,然後回頭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宅子正門的佈置以及門前的風水環境。

    他驚訝了,他疑惑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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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情襟斷

    得一知己生死付,野老吞哭江曲孤。

    河頭殺勢鎖玄門,仗義斷情應天數。

    這正門竟然也如同後門一樣,正沖著水道,唯一不同的是在河道上橫跨著一座拱橋,橋的兩頭隱入河兩面的二層樓群之中,不知道可以通向哪里。

    秦先生雖然不清楚這前後河道是不是對直成一條直線,但他依然能夠肯定這宅子做的不是伏水局就是滌穢局。

    什麼叫滌穢局?就是先有此宅,可宅子中有極凶的髒東西,無人可除。或者被安置得極其隱秘的降頭暗破,無法起出。這時可在宅子前後引兩路水道,一前一後,可鎮住宅中異物,並且在多年以後,經過水道沖滌,宅中異物會漸失其凶,最後自然消失。可這種局相很少,一般有能力挖引兩條河道的人家,他還不如荒棄舊宅,另擇吉地重建宅園。還有就是這局相很難把握,凶相盡除後,就要馬上改引河道,不然就要破了宅子剛聚起的陽元,又會傷人破家。

    那麼這裏就應該是伏水局了。伏水局是指隱伏于水中,養精蓄銳,以待騰空躍世。這一般是因為風水師算出宅中有人合靈龜出世、金鯉躍門命相才會將宅子做伏水局。可一般靈龜、金鯉的伏水局除水道沖宅口外,還應該有水道繞宅或半繞宅,有個迴旋水面。可這宅子沒有,前後直沖宅門的水道,不但沒有分道繞宅或半繞宅,甚至就連那門口的水道寬度都沒有多出一點點。

    那麼只有可能是順一字伏水局,也就是潛龍格。清-柳遂《大勢局風水》有雲:龍落潭則為蛟,也謂困龍,……潛龍應合一字水道,才有騰沖之勢,所伏水道首要活,次要無鎮水之物。

    也就是說這樣的大格局只有想得天下的人才會擺,而且這想得天下的人還必須身具龍脈才能擺。要不然住在這樣的宅子中沒帝王家龍氣壓住,前後水陰對沖,宅子陽元俱破,很快就會變做一座死宅或鬼宅。

    秦先生還是很難相信,雖然魯承宗曾經跟他提起過,這家人家是屬龍相格的,他一直都認為是魯承宗故弄玄虛。可從今天這宅子的風水佈局來看,從正門兩旁半人多高的鎮門龍紋石鼓來看,從承簷額枋上龍脊形斗拱來看,又由不得他不相信。他很灰心,他很喪氣,他很愧疚,他有被羞辱的感覺,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自己是留在這門口還是離開。

    不,不留在這裏,更不能走,自己還得進去。那裏有自己的知己朋友,那裏有自己的親人兄弟。

    他提起自己夾棉長褂的前襟,右手“攝魂死封鈴”的刃邊隨手一劃,整幅的前襟落下來。然後他同樣割下了整幅的後襟,長褂變作了短襖。他知道這趟再進去就肯定是一場硬架,他這輩子都沒打過架,雖然學了些本事,可是生性懦弱善良,人家凶的他不敢打,人家弱的他不忍打。可是今天不打不行了,他這是要救人,他這是要補救,他是要挽回自己這輩子最大的一個錯誤。

    “呦,割袍斷義呢?”正門裏傳來一句甜得有些發膩發烘的女人聲音,讓人覺得就像是王大年豬油糕的糖餡噎在了喉嚨口。

    秦先生心中一緊,腦門有些發麻,眼睛也有些發朦。二十多年了,他魂遷夢繞了二十多年呀!這聲音,還是那麼甜美細潤,二十多年的時光竟然沒有讓這聲音有一絲趨老的跡象。

    秦先生髮朦的眼睛閃過一絲淚光,但這淚光瞬間即逝。一個身著寬大袍服的身影出現在宅子往裏的第二道建築轎廳的門裏,那身影有些模糊,因為兩廳間的院道中無緣故地起了一層輕霧。

    “儂騙我格!”秦先生的嗓音竟然有些哽咽,所以只能勉強吐出幾個字。

    “對不起,所以你走吧,”女人的對不起說得很輕鬆,聲音也依舊甜膩,但甜得有些勉強。

    “行呢!”秦先生的語調有些象在哀求“把吾帶他們一道行出,不然吾作的孽太堵(大)格。”

    “對不起,那樣你也走不了。”女人的甜膩聲音有了些冷意,不再像糖餡,而像是塊冰糖。

    “儂到底是啥人?公主?還是王妃?”秦先生依舊好奇,他想知道一個騙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你要是現在離開,這輩子你都叫我小楓。你也可以進來,但從此要跪下叫我聲太后。”女人的聲音有了些傲慢。

    “太后?難得,你一個太后竟然會屈駕騙我這江湖的浪蕩子二十多年。”秦先生說的話突然變成了不大規範的北腔官話,聲音變高了,也變得有些激動,腳下也不由地朝前邁了兩步。“我這老朽的山野村夫,本來是跪不下也不懂怎麼跪,但我今天還是盡我能力跪你一下,我求你讓我帶走他們,他們只是些忠厚匠人,對你們沒什麼危害。”

    “咯咯吱”那女人的笑聲有些怪異,像是在咬什麼東西一樣,這讓秦先生有些困惑。“你這人怎麼迂腐成這樣?你想要是對我們家沒危害,我會費勁讓你在他們家窩上二十多年?”

    “那你就看在我二十多年為你做的那些事情放他們一把。”秦先生依舊在哀求。

    “你二十多年做的事只是為了回報我,我不欠你。”女人的聲音很冷了。

    “可是今天他們是我帶來的,這件事不能算是回報你的,你不能再讓我作這把孽了。”秦先生的語氣有些急了。

    “所以我讓你活著離開。”女人的聲音竟然能又冷又甜,就像冰鎮的酸梅湯。

    秦先生似乎沒什麼話可說了,他重又用吳語腔調喃喃地反復著:“求儂個,吾給儂跪落個,求儂個,嗯吾給儂跪落個……”

    秦先生一邊說著,一邊真的往前邁步彎腰屈膝要跪下。就在他的身子還沒完全跪下,也就是身子呈一個百米起跑的狀態時,突然間,身子陡然縱出撲向轎廳門口的那個身影。可他的身體剛跨進正宅門的門檻裏面,迎面四道黑色的暗光朝他飛過來,速度就像是強弓發出的箭矢。

    秦先生沒有後退,他將手中的“死封鈴”迎了上去。並不是他不想退,是因為他將要跪下時,眼睛的餘光讓他知道門外兩邊的石鼓在動,他不知道那會有什麼作用,但他知道自己要再回到門外肯定會有後果,所以絕不能再被面前的“箭矢”逼回去了。

    那“箭矢”是四隻瞿雎,也就是秦先生認為的蠟嘴。秦先生的銅鈴當然是傷不到它們的,因為在銅鈴距離它們還有一尺多遠時,它們就變向四面散開了。秦先生沒有止步,蠟嘴散開正好將前面的路讓開了,他要繼續往前沖,沖到那裏揪出那個惡毒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當年到底是被什麼鬼迷了心竅,四十多歲的人也算修道半世,竟然在一夜之間就把自己的心和命都交給這個女人。並遵照她的意思在魯家呆了二十多年,每過一段時間將自己所聽、所見、所學都通過別人轉敘給她。而且今天自己還為她將魯家人帶到這宅子裏來,因為這女人讓人帶話,說要見識一下魯家人的真正身手,並且保證不會傷害到他們。

    秦先生有些痛恨自己,自己還算個辨陰陽弄鬼神的,怎麼就辨不清個人?為什麼魯承宗說的那些話自己沒一句相信,一個如同血肉兄弟的人,就因為他的話如同神話傳奇,自己就一句都沒聽進去。而這個女人,二十多年沒對自己說過一句真話,自己卻從不懷疑。他的牙關咬得緊緊的,他的心中在發狠,一定要揪住她,只有揪住她,才能保住兄弟親人的性命。

    蠟嘴鳥散開並不是讓秦先生過去,而是要將秦先生圍在中間。所以秦先生只往前多邁了一步,就再也不得向前了。一隻蠟嘴啄在他揮出的胳膊上,棉褂袖子多了個綻放出大團棉花的洞口。兩隻蠟嘴,一個落在他肩頭,一個抓住他後背,他使勁將它們甩去,他不能讓這些扁毛畜生有對他頭頸部下口的機會。蠟嘴的爪子抓破棉褂的聲音不大,就如同鋒利的刀子切破衣物那樣沒太大的聲息。還一隻蠟嘴的爪尖在他臉龐上一帶而過,這讓他對蠟嘴爪子的硬度和鋒利有了最徹底的體會。

    蠟嘴的爪子從秦先生的臉上劃過,那除了徹骨的疼痛外,還有一絲難以忍受的冰寒,像是一根細長的針直刺進腦髓。這瞿雎因為喜食毒物和屍腦,久而久之已經變得腑髒皆劇毒,骨爪硬如鐵、寒如冰。

    秦先生還沒來得及打個寒戰,啄破袖管的那只已經在空中繞了圈再次撲下。秦先生只能退。可那蠟嘴眼瞧著一撲不中,馬上橫翅膀轉方向進行二次的追擊。其他三隻鳥也魚貫而下,秦先生還是只能退。

    已經退到門檻邊上了,再要退就又被逼出去了,而且外面左右兩面的一對石鼓剛才也動了,不知道是什麼殺著扣兒候在那裏呢。

    可是不退不行,這個一輩子沒打過架的風水先生一時之間是應付不了這些扁毛畜生的,而且臉上傷口的疼痛,棉褂布料的撕裂聲都讓他慌亂無措。

    秦先生是摔出正門的,他倒退著的腳步絆在門檻上面。正門雖然是開著的,卻好像另有兩扇緊閉著的無形大門,鳥兒們沒有越出門框外一點點,全都翻翅橫揮,調頭飛回。

    秦先生躺在地上,兩股粗重的風聲從他身體上方交叉著相對而過。秦先生定睛看去,是那兩隻半人多高的石鼓,此時的石鼓不是立在那裏,而是懸在梁架上,懸掛石鼓的不是繩子鏈子,而是兩根樹幹。不知這大碗公粗細的樹幹中是否有什麼奧妙,反正那對石鼓在這樹幹的懸掛下如同鐘擺一般來回搖擺。

    秦先生手腳並用地從石鼓下方爬出來,這對石鼓讓他冷汗直冒。誰的頭頂掛著這樣一對大石鼓擺來擺去都會害怕。還有他想到,幸虧自己是摔出宅門的,要是站著走出來,被這兩隻石鼓一拍,肯定是個骨斷筋折。

    秦先生從石鼓底下爬出後,那對石鼓便一下停住,緊貼住兩邊門廊牆壁斜掛著,靜靜地候著下一個目標。秦先生知道自己肯定是剛才摔在這對石鼓的弦扳上了。

    宅門裏冷笑了兩聲,秦先生苦笑了一下。

    胡亂沖了一把,結果是衣破臉傷,連滾帶爬地被趕出來。要不是運氣好,自己可能還要死在這對石鼓下。秦先生不知自己應該慶倖還是應該沮喪。哎,對了,這石鼓叫什麼來者,秦先生在腦子裏翻騰,好像聽魯承宗說過這種機關叫做“鼓自撞槌”,是用來封退路的。這種扣子一落,就是務必要趕盡殺絕的局勢。

    自己這一進去,那位紅顏知己也沒準備放過自己的性命,那她又怎麼會放過裏面那幾個人?

    秦先生用手指摸了摸臉上的傷口,從手感上可以知道傷口的肉已經朝兩邊翻開。他將沾了血的手指在嘴裏吮了一下,血腥的味道讓他的目光變得越發地堅定。然後他又將沾了唾液的手指在山羊胡上撚了幾下,將須尾撚得更尖更翹。

    他將“攝魂死封鈴”交到左手,右手打開藤條箱的蓋子。他抬高左手手臂,轉動手腕,銅鈴在手腕的帶動下慢慢地轉著圈搖擺。右手打開藤條箱蓋後就放在藤條箱裏沒再抽出來,像一支暗伏的武器一動也不動。他開始有些輕輕的喘息,由於氣溫低,可以看到他嘴裏噴出的白色霧氣。步子卻很沉穩,不急不緩地再次朝宅門裏走去。

    “咦!”,“咦!”,宅門裏發出兩聲驚訝的聲音。前一聲肯定是因為秦先生再次向門裏走來,後一聲大概是由於看到了秦先生竟然也滿目殺氣縱橫閃爍。

    “一聲天鈴響,祖師擺道場,嘸——;二聲天鈴響,請得天兵將,嘸——;三聲天鈴響,妖魔鬼魂喪,嘸——;天開日月同現,地塌閻羅升堂,嘸——,罪心罪行罪人,汙身汙口汙腦,嘸——,自來報,自擇程,嘸——。魂來隨鈴轉,魂來隨鈴轉,嘸——。”秦先生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他念的是“天師法”收魂鈴的啟口,從他嘴裏出來的經文竟然是越來越清亮高亢。可隨著他經文念出,他的喘息卻在加劇,每念一句都“嘸”的聲深呼出一口氣,他面前的白色霧氣越發濃了,而他手中固死撞球的攝魂死封鈴似乎偶爾有嗡嗡的輕微響聲發出。

    “鼓自撞槌”是封退路的,所以進去的時候並不動作。秦先生既然知道這坎面是個“鼓自撞槌”,那這道理肯定也曾聽魯承宗說過,所以他大步走了進去,沒有絲毫遲疑。

    進到門檻裏才兩步,依舊是那四隻瞿雎飛撲過來,這一次秦先生沒有用銅鈴迎上去,他只是看著那四個扁毛畜生右手稍稍動了動。那四隻瞿雎撲過來很猛,可散開也快。還沒等秦先生的右手從藤條箱中取出來,他們就已經四散飛開了,並且遠遠躲開,有些痛苦地掙扎著,撲騰著。

    “哼!”那個輕霧籠罩的身影發出一個讓人冷得透骨的鼻音。

    一陣響亮的呼哨聲響起。秦先生知道這是訓鳥人在催促鳥兒。可沒用,鳥兒依舊撲騰,沒理會這哨聲。呼哨聲變作一聲一直不停息的長音,不知道這訓鳥的哪來這麼長的氣,哨音竟然久久不斷。

    誰都不可能有這樣長的氣,就算是風箏上的哨口在空中也會有高低緩急的變化,也不能像這樣一個調一直不變地吹這麼長時間。除非他能換氣。

    是的,他肯定會換氣。秦先生見過一個吹嗩吶的可以一個聲調吹得久久不停,那是因為他在吹奏的過程中,可以一邊吹一邊換氣,這呼哨聲肯定也是這個原理。

    哨聲終於又將那四隻鳥聚到一起,四隻鳥合在一處再次朝秦先生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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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搔白首

    可這次它們的速度明顯慢了,而且越接近秦先生速度就越慢,不止速度慢,就連翅膀拍動的動作都有些無措和呆滯。

    秦先生是個只學術不學功的人,這在南派道教龍虎山天師一脈是很少見的。幸好是教中幾位老道給了點補救措施,教了他一些技擊招術,並且給了他個“攝魂死封鈴”,讓他必要時按“天師法”收魂鈴的招式舞動。收魂鈴的招式並不是那麼容易舞動的,這需要有充沛氣息墊底。秦先生不學功,也就沒練過氣,但他學過討巧的“大換氣”法,通過快速大口的換氣來彌補底氣的不足。所以秦先生的喘息不是累,也不是病,而是在換氣。你瞧他喘得越厲害,也就代表招式威力越厲害,越是不喘,則越是沒用。

    他那死封鈴也並非真的沒聲音,只是那聲音正常的人是聽不到的。這就有些類似犬笛、蝶哨那樣的東西,只有一些感覺特別靈敏的的動物和有第六感的人才可以聽到。而瞿雎就正好是這樣感覺靈敏的動物,死封鈴發出波形很平的聲波刺激到它們,所以它們才會亂飛亂撲騰。而訓鳥人的長哨音稍稍擾亂了死封鈴發出的沒有響聲的聲響,這才使瞿雎恢復了些可以操控的能力。

    接近秦先生的瞿雎飛得有些昏昏沉沉,在離秦先生還有不到兩步遠的地方已經如同是在原地撲閃翅膀,雖然身體還懸在空中,卻絲毫不再繼續往前了。呼哨的聲響明顯弱了下去,就算會一邊玩吹口一邊偷換氣,可這樣長時間的用力吹氣會讓體力迅速下降。訓鳥人現在已經有底氣卻無底力了。

    秦先生的右手從藤條箱裏拔了出來,面前這四隻扁毛畜生在他面前擠著撲騰成一團,他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的。

    手臂揚,手掌張,一把亮閃閃的粉末彌漫開來,將那四隻鳥包裹起來。那粉末不是毒粉,也不是迷粉。

    秦先生游走市井江湖好多年,得不到別人認可的原因和這也有關係,他不懂怎麼害人,他也不敢去害人。被一些達官貴人、財主梟雄養著捧著的術師方士一般都會幾手旁門左道設局害人的招術,或者是會制一些特別的毒藥、迷藥或者是可以采陰吸陽延壽滋顏的春藥。這些秦先生不會,就算會,他也不敢做也不忍做。所以說好人難得好報的呢,這世上並不缺有本事的人,缺的是有本事的壞人,能替滿口仁義道德的那些好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做壞事的壞人。

    那這粉有什麼用?這是火粉,主要成分是磷,能夠見風即著。龍虎山一派叫它“耀夜散”,江湖上也有叫它“焚三魂”的。

    四隻鳥兒剎那間變作了四隻火鳥,掙扎慘鳴著往回飛去,直奔轎廳門口的那個身影直沖而去。呼哨發出一聲接一聲的怪音能明顯聽出破音和變調。四隻火鳥沒能撞到那個身影,就在離他還有兩步遠的距離,一下子全摔在地上。那樣子就像是撞在牆壁上然後摔落。

    掉落在地上的鳥兒在抖動抽搐,身上已經所剩無幾的幾根焦黃羽毛猶自冒著白煙。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怪味道,那是羽毛燒焦的糊臭和烤肉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你還行,當年我沒看錯你。”那身影的聲音這時才像一個正常人,可有誰知道,像她這樣身份的人,拿腔拿調地說話才正常。如果她說的話像正常人,那反倒不合理了。除非她是由於突然、無措或是矛盾的情況下,才會脫口而出。

    秦先生沒有理會那人說什麼,只是將手依舊放在藤條箱中,繼續喘著粗氣,步步穩健地朝前走去。這一刻他感覺自己漸入佳境,驅魂鈴運轉起來後,就如同箭在弦上,收不回來了,只能一路往下。雖然他可以不繼續走下一招,但第一招“魂隨鈴轉”已經重複了幾回了。身上流轉著的力量和氣息讓他從來都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也能如此的強悍和無懼。

    秦先生走出了門廳,他已經站在兩道建築間的院道上。他可以看見轎廳門裏站著一位繡衣擁簇的女人。那是個長了一張狐媚臉的老女人,總也要有四十多歲的模樣。面龐上沒有看到抬頭紋和魚尾紋,因為她臉的上半部分覆蓋著一隻金色的狸子面具,而面具沒能遮住的是那雙狐媚無限的眼睛。只須從能見到的容貌上就可以看出,這女人年輕時絕對是個能媚惑眾生的胚子。

    秦先生終於看清了女人的面目,他的氣息猛然一頓,手中死封鈴院道轉動也明顯緩了下來。他的嘴唇有些輕微地顫抖,半天才從顫抖的嘴唇間吐出幾個字:“你老了!”

    “你死了!”女人的聲音如同一塊巨大的冰塊砸向秦先生。“放固套,‘搔白首’!”

    秦先生並沒有注意到女人說什麼,他只看到女人薄薄的嘴唇開啟時,口中左下顎缺了兩顆牙齒,他心裏在說:“難怪她的笑聲那樣怪異,也老掉牙了,可從面相上看,她怎麼也不像五十多的人呀!”

    俗語說,迂腐之人難動情,一旦動情似海深。這秦先生看著這老女人,竟然忘了自己的處境,竟然連女人說的什麼話也未有一字入耳。

    兩家雖然都是擺弄機關消息、奇門遁甲的,但名稱切口上卻並不相同。不止他們兩家不同,江湖上哪家都有自己不同於別人的一套切口。這是為了便於自家人之間交流,也防止別人聽懂意思。

    固套其實就是死坎面兒,女人看到活坎子在靠近秦先生時會出現錯亂,不受控制。雖然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她知道應該用死坎面來毀了他。

    “搔白首”,不管你是何年歲,一搔之下皆白首,就是說你在一搔之下就老了,活到頭了。

    這道坎面兒是二十八星宿位的“五指錐合罩”,從門廳、轎廳共六開間屋頂的青瓦凹道中,按倒數星宿位元的順序落下。“五指錐合罩”,也是清宮內侍所用暗器“血滴子”的前身,但它比“血滴子”更小,攻擊速度更快也更隱蔽。所以有人說“血滴子”毀的一般是空技,也就是不懂技擊的人。而“五指落合罩”毀的是練家。

    已然皓皓白首的半調子練家秦先生,在那“搔白首”已經套口全張的情景下還在琢磨一個老女人的兩個破牙齒,那他那顆已然蒼白的首級還能留住嗎?

    被“天網羅雀”扣住的鄭五侯竟然還能站立在那裏,不但站在那裏,他還在彎腰,難道他用脊背去抵擋天花頂上密密排列的九十九枝“鳳嘴飛矛”,難道他的脊背真的能硬過龜衣。

    “鳳嘴飛矛“的矛尖閃著寒光,矛尾處的彈射竹片繃得緊緊的,在“嘎嘎”作響。鄭五候知道這東西瞬間就會要了他的命,他沒有龜衣那樣的脊背,但他要是不爭取時間做點什麼的話,倒是可以變成個刺蝟樣的脊背。所以他在使勁,在彎腰,他要爭取在“鳳嘴飛矛“射出之前鑽出網眼。

    就鄭五候這粗壯身胚能鑽出網眼?不可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那他是要幹什麼?他是要將水磨生鐵刀杆鑽出網眼。

    鄭五候學的是圈兒刀,也就是“旋刀法”。這種刀法雖然沒什麼招法變化,但它也不是單純地抓住刀杆旋轉砍殺,這刀法中還有個小圈和雙圈。這兩個圈的變化不是依靠人的旋轉來達到殺敵的目的,而是通過樸刀本身的巧妙設計和機括控制來實現的。

    為什麼鄭五候的樸刀是水磨生鐵杆的,而不像一般人用的白蠟木杆或是棗木杆,就是因為這刀杆中裝有機括。這把雙刃樸刀又叫作“如意三分刃”,它的刀杆在刀刃與刀杆連接處可以脫開變做鏈條連接,在距離刀杆尾部一尺左右也可以脫開變做鏈條連接。完全脫開後的刀形有些像三節棍。傳說中二郎神的三尖兩刃刀能夠拐彎傷敵,這刀就是據此所悟製作而成。當然,這刀也可以只脫開其中一處來使用。“旋刀法”中的小圈就是指單旋刀頭或杆尾,雙圈就是頭尾一起旋動。

    “如意三分刃”還有一個最毒的殺招,那是在旋身砍殺中遇到高手往外格擋時,可以突然脫開刀頭或刀尾,改變砍殺方向,出奇不意地傷敵。

    鄭五候心眼太實,刀法上太多變化他接受不了,所以魯聯和魯承宗便在刀的設計上下了好多功夫,並請關外鐵工奇匠任火旺精心打制而成,達到以刀設巧的目的,從而來彌補他技擊招式上的缺陷。

    你想,有誰會提防一把水磨生鐵杆的樸刀會突然變軟轉折,會突然拐彎改變砍殺方向。讓人更難想到的是五候這樣一副粗笨老實樣會在拼殺中突然出陰招。只有對手想不到的,才是可怕的,才最有機會一擊即中。

    鄭五候看得出刀刃部分太寬,伸不到外面去,所以他彎下腰,將刀杆尾部伸出了網外。機括打開,尾部一尺多長的一段鐵棍變做了鐵鏈連接。雖然彎著腰旋轉杆尾有些困難,但五候憑藉著身子的原地扭動,還是旋轉起來。

    這個旋轉來得恰到好處,棍形剛剛施展開,“鳳嘴飛矛“就下來了,真是如同雨點一般。大多的飛矛射在地面青磚上再高高彈起。還有一些矛射在沒有被五候剛才旋砍時劈碎的椅幾上,幾枝矛排列著,近距離、高密度地一起射入,和重物砸在這些椅幾上沒什麼兩樣,頃刻間就讓那些還算完整的椅幾粉身碎骨。

    其實擋走“鳳嘴飛矛”的只需要舞動一個恰到好處實實在在的棍圈。五侯舞動的棍圈雖然不快,但其中的確有一個這樣的棍圈,而且還奏效了。不但是射向五侯的飛矛被擊打後飛濺開,而且旁邊齊整整射下來的“鳳嘴飛矛”也撞開一片,攪裹作一團。

    一時之間,堂前間裏是飛矛亂飛,木頭碎片亂飛,地面青磚的磚屑亂飛。

    旋轉開的杆尾展開後是一個直徑兩尺的圓圈,本來足可以保護住鄭五候的身體。但是由於他是彎著腰的,所以他就儘量將旋轉成的圓圈往上身那邊靠。棍圈太靠頭部了,五候有些像沙漠裏的鴕鳥,只顧頭而不顧尾。兩枝飛矛偷了個空劃破了他的臀部。

    “鳳嘴飛矛”的扣子落盡了,飛矛散落了整個廳堂。一般這樣密集的殺招扣子都是淨扣兒,不會用濁扣兒。因為在這扣子之下,要麼你是高人一早兒就解扣松弦收不住你。但凡你落在扣子之中,就很難有生還的機會。除非……對家的險惡程度是魯家這些半身江湖半身工的人很難琢磨的。

    鄭五候沒感覺到臀部的傷口疼痛,那傷口給他的是一種麻癢的感覺。五候斜眼看了一下腳步的幾枝“鳳嘴飛矛”,亮閃閃的矛頭上有些藍瓦瓦的顏色,他知道那是泡過毒的。自己中毒了,但這資訊並沒有讓他慌張。中毒受傷對他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有許多應付這種情形的方法。就拿目前這情況來說,他就有兩條路好走。要麼平心靜氣放緩血流氣息,等別人來相助;要麼想辦法迅速掙脫裹在身上的“韌藤馬鬃網”,去找人給他解毒。

    是的,五侯有辦法對付毒傷,可是他應該選擇哪種方法呢?呆這裏不動就雖然堅持的時間長,可是就能保證有人來解救他嗎?掙脫馬鬃網雖然可以短時間找到人解救自己,可是這樣使血流加速、毒隨血行,那會不會在他找到人之前就毒發無解救了呢?

    這是兩種很難選擇的方法,但一個聲音的出現讓他想都沒想就做出了決定。那聲音是魯天柳的尖叫聲,這聲音對於五侯來說就是赴死不回頭的命令。

    他沒有將刀杆尾部收起,因為這樣可以讓樸刀變得短一點,以便在網裏能調整過來。但他倒是直起了身體,他在直起身體之前先往前踏了兩腳掌,將搭掛在身前的網繩死死踩住,然後才將身體往上盡力抬起。搭掛在身前的網因為少了兩腳掌長度變短了許多,這樣五侯的雙腳與頭頂成了兩個支撐點,要將這變短的馬鬃網撐繃開來。

    “韌藤馬鬃網”是牢固又帶有韌性的,象五侯這樣用頭和腳將它撐繃開來是需要非常強勁的腰力的。鄭五侯從小就在河上搖船背纖,到魯家後他做的事是斷木扛柱,這些使得天生神力的他更鍛煉出一副駭人的好腰力。現在,他就要利用這駭人的好腰力做一件讓人驚駭的事情。

    “嘿!”鄭五候一個發聲用力,“韌藤馬鬃網”被鄭五候強勁的腰力繃扯得直直的,如同是高音的琴弦在“嗡嗡”作響。韌藤和馬鬃編纏的網繩竟然被抻長了許多。

    五候再將刀頭橫塞到馬鬃網的網眼裏,刀杆擱在肩膀上。然後再次吐氣發聲,並將腰背力量施展到極限。與此同時,他右臂在刀杆上用力一個橫砸。

    “韌藤馬鬃網”的確很結實,而且還具有一定的韌性和彈性。但不管什麼繩子,在被抻長到一定程度以後,它的韌性和彈性就會急劇下降。而且不管多結實牢固的繩索,在縱向受到極大拉力以後,那它的橫向承受能力就會變得很脆弱。從小就背纖拉繩拴纜系船的鄭五候對於這些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的方法也是最佳的。

    扣子終於損了,“韌藤馬鬃網”破了口,雖然不是太大的口子,但在五候一陣刀割手拉下,也足夠他鑽出困境了。

    鑽出網的鄭五候感到一陣暈眩,他知道毒氣運轉了。他將已收作原狀的樸刀刀杆撐住地面,稍稍定了一下神,便邁步朝牆壁走去。

    這個本就實心眼子的小夥子是不是被毒壞了腦子,他要去幫助魯天柳就應該上樓,他要找人解毒就應該想法子打開封口的門。可是他都沒做,他是走向的牆壁,走向牆壁邊那多出的那四根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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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柳葉落

    (生查子)小樓飛絮長,隨性梯階斷。

    頰面可憐破,只為阻柳下。

    旋音,非是凡人聽。

    真個求死難,不禁塵滿腔。

    鄭五候來到撐柱前面,將耳朵貼在柱子上,眯著眼仔細地聽著。

    這是幹什麼?這是“立柱”工法中的一種,叫“聽隙”。造房子的時候,立起的柱子與梁椽之間的配合、與地基石座間的配合,連接柱與柱的橫跨梁與柱子的配合,這許多的連接配合中有好多部分和方位是眼睛看不到或看不出的,所以為了辨別這些部分配合的好壞,就必須用耳朵聽,這就是“聽隙”的工法。這工法就是在一處柱、梁或其他部位敲擊,在另一處將貼住壁聽,然後根據聽到的聲音和木材的材質以及配合的結構方法,來判斷這中間是否存在問題。一般的匠人只能跨一個點聽,最多兩個,而高手可以跨聽多個連接配合點。

    五候此時就是通過柱子上的傳音,從而判斷樓上的情況。樓上早就沒琵琶聲了,剛才五侯與“吳鉤”對決的時候,上面倒是發出一陣粗重東西砸在木地板上的空響。

    而現在是什麼情況呢?他通過柱子聽到上面有一個他非常熟悉的腳步聲,在躲閃騰挪,那聲音和步法應該是在躲避什麼。五侯的心放下了許多,身手依舊如此敏捷,說明了魯天柳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五候還聽到另一個怪異的腳步聲,那聲音比魯天柳的要笨重,但是十分迅捷,可以聽出來,是這腳步在追逐攔阻魯天柳的腳步。

    五候沒有多想,他從圓筒形的竹簍里拉出了一根繩子,一根極富彈性韌性的繩子——撚股牛筋繩,他要將繩頭兩端各掛在兩根柱子上。這撚股牛筋繩是立柱時用的定直繩。豎起的柱子要保證是筆直不歪斜的話,就必須經過多次調整,用這繩子四面將豎起的柱子固定住然後調整,既可以保持柱子不倒,而且在調整中推拉墊移都不需要解開繩子,因為繩子是有彈性的,只需要直接推動那柱子就行。明朝無名氏修撰的《新工智物說》有記載:西地匠使筋帶豎杆柱,力工皆簡。

    柱子上有掛“韌藤馬鬃網”的鐵扣,繩子很容易就系牢在柱子上。五候再將自己的“如意三分刃”搭在繩子上,然後往後退步,將繩子拉直,繃緊,就如同是在拉一張巨大的弓。他退的方向有些偏斜,不是朝著對面多出的兩根柱子中間位拉的,而是偏向其中一根立柱的方向拉過去。這是“立柱”技藝裏“兩柱定角位”的工藝方法,而在這裏卻變作威力巨大的“筋繩牽刀射”,這可是地地道道的殺人技法,是五候在學習“立柱”一工時,魯聯幫著他琢磨出來的,他為練這個下了不少苦功。

    五候終於將繩子拉繃倒柱子前面,他一邊拉住繩子,一邊將耳朵貼在柱子上,他必須聽清樓上的聲音才可以將樸刀射出去。可就在此時,暈眩再次出現,他感到腳下發軟,身體再也撐不住撚股牛筋繩的巨大拉力,一時之間他不知是隨繩滑回原地還是鬆手射刀。

    只是這一猶豫間,手中沒能抓牢,“如意三分刃”飛射而出……

    魯天柳面對那屍臭越來越濃重的女人,她腦子中沒有一絲對付的辦法。因為她從沒學過活屍這東西應該怎麼對付,所以她最有用的招法是躲。

    柳兒展雙臂側向滑步,兩腳之間的距離並不大,身子的擰轉幅度也不大,整個滑步過程中,兩手中的“飛絮帕“很自然地揮舞了個太極繞。那身段真是又美又輕巧,就真是如同抄水的燕子。

    活女屍連連扭動,雙腳腳尖竟然也離地而起,雖然不是太高,只有一寸左右,但在距離上卻縱出很遠。特別是最後落地前的一段距離,活女屍的腳尖是在地面上拖過去的。這樣子好像展翅滑翔落下,腳蹼劃過水面的肥雁。

    雖然在動作上有很大差異,但結果卻是一樣,魯天柳照舊沒能擺脫女活屍。那女活屍依舊和她面對著面,唯一不同的是女活屍縱出的距離雖然遠,但比起柳兒的滑步距離還是少了點,所以變成了一個斜線的對峙,將魯天柳封擋在房子另一邊的角落,那裏也是燕尾形雙樓梯左側的樓梯口。

    魯天柳的眼睛餘光瞄了一下周圍環境,她知道自己的位置可以慢慢朝那梯口退,然後找機會溜下樓梯。可是上來另一邊的樓梯是有厲害坎面的,那麼這邊的樓梯也應該有。而且只要是兩邊坎面兒一樣,自己就不容易脫身。女活屍的動作並不慢,自己翻出欄杆並從階面擱邊走下去是需要時間的,這個時間女活屍是不會給她留下。如果兩邊的坎面不同或者已經改了,那自己不正是自投羅網嗎?

    柳兒不知道這活屍是不是也有思想,但如果那樓梯可以順利下去,那這女活屍還將自己往這裏逼不就太笨了。對,就算活屍不會想,那控制這活屍的人應該會想。他們是想用請君入甕這一招。這樓梯決不能下。

    魯天柳想道這兒她反而輕鬆了,逃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何不索性和這怪東西好好周旋周旋,拆了她這個屍坎。

    她沒再滑步,也沒縱跳,更沒往樓梯的角落退逃。她趁著活女屍離自己不是太近,還沒有完全封住往戲臺那方向的缺口,索性邁開蓮花碎步,朝著那戲臺走了過去。女活屍明顯是頓在那裏了,這樣的動作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代表著她呆住了、愣住了、傻住了,反正在魯天柳走出五六步後,她才又一扭一拐地跟了上來。

    看著女活屍跟過來,魯天柳也有些發蒙了,因為那女活屍是倒退著跟過來,也就是說這活屍不會轉身。難道真是傳說中的屍走直線鬼走飄,不對呀!那走直的屍體應該是僵屍,而不是這樣軟搭搭的活屍呀。

    柳兒走的是雙臂誇張擺動的蓮花步,她清明的三覺告訴她,活屍跟來了,而且在接近。於是她更賣力地將雙臂擺成兩朵花。突然,就在右臂那朵花擺向前面的時候,“花兒”飛出去了。

    這“飛絮帕”背後有一條細鋼鏈,毛茸茸的帕子裏藏著一個小鋼球。這帕子其實是單鏈流星錘的原理,但使用時比流星錘要靈巧得多。這是“辟塵”一工中的“鏈臂”技法,用它可以站在地上就抹掉匾額後、梁縫裏的灰塵污垢。其實魯家**之力中最難尋到合適人選學“辟塵”,這工法不但要練輕身功夫,手上也必須具備剛柔並濟的功力。這“鏈臂”技法要練到極至,一碗綠豆倒在地上,鏈臂抖動,“飛絮帕”旋裹,一把就可以將那碗綠豆用帕子收起來。

    “飛絮帕”飛出的距離並不遠,只是纏住了牆邊一隻花幾的幾腿。柳兒手中猛然帶勁回拉,花幾就那麼豎著飛向女活屍,重重地砸在活屍的身體左側。花幾上原來擺放的花盆在快摔到地板上的一剎那,被魯天柳一個跨步抄了起來,然後輕輕放在地上。不知為什麼,柳兒天性中就特別珍惜這些花草枝葉,她覺得它們和人一樣是有生命的。

    女活屍被砸中的聲音很沉悶,她被橫向砸出去四五步。但這四五步不是摔出去的,也不是踉蹌著走過去的,而是滑過去的,身體直直地滑出四五步遠。

    花幾砸出的力量只是等同於一個推力,將女活屍平平地推開。只有花幾面的一個角在女活屍的左額上砸起個腫包。這花幾的材料是老酸枝木的,幾面上角的硬度不亞於一個鐵榔頭。女活屍額頭上不止是起包了,而且包上還破了個口子。隨著那腫包漸漸地脹大,那口子也逐漸綻開,綻成個嘴唇一般。這“嘴唇”沒流血,而是流出一股股黃色膿水,腥臭無比。

    一張直背窄座的太師椅飛了過去,但速度遠沒有花幾快,因為酸枝木做的太師椅體積、重量都比花幾大多了。這次女活屍躲開了,而且躲得很巧妙,幾乎是從椅子腳的空隙裏鑽過去的。她那豐腴的身體本來是很難通過椅子的空隙,但她也就是身子快速地扭轉了幾下,便無絲毫碰觸地躲過去了。

    再一張同樣的太師椅飛出,速度更慢,幾乎是往上拋起再落下。但這麼慢的速度落下的太師椅女活屍躲都沒躲。因為那椅子不是砸向活屍的,而是朝著另一側的樓梯落下的。

    魯天柳還是希望有法子逃走,因為這裏是對家的老窩,在這裏時間越長對自己越不利,再說自家那幾個人怎麼樣了都還不知道。她這是在用椅子試試那邊階面有沒有坎面扣子。但這種試法並不可靠,椅子落下的運動軌跡和人行動中的踩踏點相距太遠,很難碰巧觸動機括,除非這機括是整面的扣扳子。就是只要踩到坎面的任何一個點,扣子都會落下。

    不知道那樓梯裏有什麼,一陣輕滑而快速的聲響過後,太師椅只有一個椅背飛起落在梯口。椅背落下的瞬間,只回頭未轉身的柳兒看到它與椅座的分離處是很光滑的切口。果然如她所料,這裏有個更厲害的坎面,剛才女活屍的企圖確實是要將自己逼入這坎子中。

    女活屍不需要躲避太師椅,所以她便趁這空檔再次逼迫過來。這次她的速度快多了,兩下子的扭動就已經快到魯天柳的身邊了,魯天柳繼續避開,她避開的方向是朝著戲臺而去。

    這個方向是女活屍反應最慢,動作最麻煩的方向。而且這裏的環境對於不能縱高的活屍行動也很不利,因為這裏有許多桌椅。

    這戲堂裏的第一道桌椅是單面朝向的檀木桌椅,桌窄椅大,那是家主人和貴賓才有資格坐的。二道桌椅是紅木大理石面的,三面坐人,桌小方正,椅子座窄背直,這都是家中晚輩旁室以及陪客們坐的。第三排是兩椅之間一窄幾的擺法,這一般是貴賓的高級下屬和關係較遠的親戚坐的。這再往後就只有窄椅,沒有桌幾了。那都是些坐不住的孩子,家裏的門客和家裏雇傭的那些帳房、教書先生、管家以及類似這樣的高級雇員坐的。

    但是沒想到,桌椅雖然很多,但女活屍在這環境中的行動也不慢,動作規律好像很符合也很熟悉桌椅的擺放位置,她先從二道桌椅與三道單椅間的過道側縱出幾步,回到那邊往樓梯口去的過道上。然後繼續後退,也是朝著戲臺的方向。可以看出,她始終是在過道和前後幾道桌椅的空隙中行動。

    魯天柳已經站在戲臺前面等那女屍,這樣一個小範圍的移動她已經找到女活屍的弱點了,一個是轉不了身,一個是橫向只縱步不跨步,還有就是躍起也不高。

    女活屍又和魯天柳處在一個平行的位置上了。魯天柳突然朝上來的樓梯口縱身而去。那活屍肯定是不會讓魯天柳遂願的,她也朝前撲出,雖然她不是縱跳而出,但她所在的過道比柳兒離那樓梯口近,而且她如同在地面上滑行移動,直線距離更短,速度更迅疾。她的目的就是要封住柳兒逃走的路徑。

    魯天柳只躍出了一半,她就停身落腳在戲堂中的一張大理石面的桌子上。這是聽戲的二道桌椅,而且是最靠近右側樓梯口的那張桌子。她看准的是樓梯口的那根撐柱和後牆之間的方架梁。右手“飛絮帕”出手,纏住了那方架梁。然後騰身而起,“飛絮帕”鏈條繞腕回收。眼瞧著鏈條長度收得差不多了,她手中猛然一帶,腰背用力,在空中將身體側轉過來,就像躺在空中一般。她是要橫著身體從女活屍頭頂飛過,然後鏈條會帶著他繞個弧線,正好可以讓身體擺過樓梯扶手直接落在外側擱邊上。

    魯天柳的計畫想法可以說是巧妙到極點。魯天柳的動作也和她所想的一樣不差分毫。隨著鏈條橫飛的身體真就如同一片貼著水面飄揚的柳葉,輕巧秀美。

    緊牽著鋼鏈將身體在空中橫擺而過的魯天柳根本沒想到,在這樣一個高度可以見到女活屍流滿黃色膿水的臉,讓她更不願見到的是女活屍肥腫的手,因為這只手上有尖利如刀的血紅色長指甲,而且這指甲直奔她的眼睛刺來。這一刺讓她不由地尖叫一聲。

    是的,魯天柳巧妙到極點的想法中沒有包括女活屍,因為她萬萬沒想到女活屍不但能躍起,而且躍起的高度與她豐腴的身體極不相符,甚至比她魯天柳憑空躍起的高度還要高。

    魯天柳必須躲開,可是“飛絮帕”鋼鏈帶著她橫轉的力量是身在空中的她無法改變的,她只有唯一一個辦法,鬆開手中鏈子。

    尖利的指甲離她的眼睛不到三寸,她只能手腕一抖,鬆開了鏈條。沒了鏈條的帶動,身體便斜向落下,落下的過程她還儘量將頭後仰,儘量躲避活屍的鬼爪。

    尖利如刀的指甲挑斷魯天柳頭頂上的幾根頭髮。魯天柳斜向摔向後牆,她的雙腳在牆壁上一踩,借力將自己身體彈出。落地時連續幾個翻滾卸掉衝力,站起身來。

    魯天柳站穩後,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女活屍又一扭一拐地朝她逼迫過來。然後她看到的是自己身處之境依舊在左側的樓梯口,那個不知暗藏著什麼厲害坎面兒的樓梯正如同怪獸張大著嘴巴等著她。

    右側的樓梯口,她“飛絮帕”的鏈條掛在方架梁上,像風中的柳條一樣悠悠然地擺動。

    兩個樓梯口之間,女活屍在繼續扭動腳步進逼過來,左側的樓梯口,魯天柳站在那裏卻一時不知該如何動。

    “炸鬼嚎”中的魯承宗只求速死,但他已經被那鬼嚎聲奪去這樣做的能力,所以尚存一點的心智讓他竭盡全力要打開自己的木提箱,因為其中有可以讓他輕易死去的巧玩意兒。

    風還是那麼勁,可風吹起的聲音已經變得更加大了。倒在地上的魯承宗感覺到自己馬上就要失去僅存的一點意識,他知道,只有這點意識一丟失,他就永遠不會醒來了,他就變成一個活死人了。

    “炸鬼嚎”中的煎熬痛苦萬分,魯承宗的心境也是矛盾萬分。他此時必須忍受著這比死還難受的痛苦感覺,堅持著千萬不能喪失最後的意識;同時,他又要想法子儘快殺死自己,來毀掉所有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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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 碧池紅

    合力圍殺術是千古三才局,

    獨力破坎出用百煉無賴招。

    魯承宗的手指終於摸到暗檔口子,可是他所剩的那點力量按不動這檔口,他只好利用身體的重量,儘量將手指往後別住,然後將身體壓了上去。

    一根手指撐不住他的身體,地上的木提箱也撐不住他的身體。魯承宗斜倒在地上,木提箱也倒了,但暗屜也終於打開了。

    倒在地上的魯承宗稍稍將眼球轉向身旁的木箱,他徹底絕望了,打開的暗屜裏沒有能殺死自己的巧玩意兒。他手指被身體壓下時移動了地方,被打開的只是一個明屜,是平常存放“定基”一工所需的臘線、叉鏡、線粉、帶尺等等常用物件的。倒下的木箱將這些殺不了人也救不了命的玩意一股腦丟在了敞開的明屜之外。

    絕望的魯承宗有些悔恨,有些沮喪,更有些無奈,他用盡最後的一點力氣將自己的手放在哪堆沒用的東西上面。他知道到了最後的時刻了,因為他的意識裏已經感覺到的痛苦已經沒有那麼強烈了,現在他最企望的可能就是在以後的記憶裏能有點這些東西的印象。

    無力的手指在哪堆東西上抓撓了一下,這輕輕的抓撓將一張薄薄的紙掀開了。那是一個四面折疊卻未封口的大紙包,因為這紙包放在明屜裏有專門的格擋,不需要封口。紙包裏是“定基”一工中“布圍”之法用的線粉。

    紙包的一折被掀開,線粉便被旋道內那強勁穩定風吹散起來,吹起的線粉更把紙包另三折掀開,於是一大包的線粉全部被吹起,順著那旋道彌漫開去。

    線粉,又叫嗆粉,有何作用?“定基”時要先行“布圍”,就是用這線粉將要定基之處大概圈起,並用紗布包住線粉,在布圍的範圍裏每隔五步打一個梅花斑紋格。待過得九個晝夜之後,再用用叉鏡、臘線定基點,用帶尺分基距。

    那這“布圍”到底起什麼作用呢?那就要知道這線粉為什麼又叫嗆粉了。

    明末《南遊趣錄》有雲:巴蜀之山地陰潮多毒,蟲蟻肆生,每旬須布嗆粉卻之。

    古籍殘卷《異開物》也有記載:有南山匠取辣、麻、火、迷、腐調治為末,稱嗆粉。鋪屋驅毒邪。

    嗆粉,是用廣西倒椒粉、無舌草粉、福建硝石粉、雲南曼陀羅花粉、山西老醋粉調製而成。倒椒其辣無比,無舌草一舔麻如無舌,硝石也就是火藥,曼陀羅花是蒙汗藥的主要成分,醋粉不止是奇酸,而且有微腐的作用。這些刺激性極大的東西一起調製起來的嗆粉在地上布圍並打斑紋格,九個晝夜之後,這方圓以內,地下五尺,地上一丈,所有蟲蟻蛇鼠雀會全部逃離。這樣既可使好風水的宅地潔淨無異,又可以不傷生靈,為後代子孫積德。

    嗆粉在封閉的旋道裏飛揚彌漫,那迴圈不停的勁風將它帶到了這洞道裏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塊石頭的孔眼,也不例外地帶到那個與旋道相接並向旋道裏鼓風的封閉密室,一個過風卻無聲的地方。

    現在受到煎熬的不只有魯承宗一個了,躲在密室裏的人此時的感覺並不比魯承宗好受。那五粉合成的好玩意兒可以讓地下五尺的活物全都逃走,更何況一個大活人。密室裏的人承受能力很弱,大概是從沒在江湖上喝風吞沙過。也幸虧是這人的承受能力差,要是他能再多忍耐一小會兒,魯承宗肯定就變成一個沒有意識能力的白癡了。

    旋道裏的風還在強勁地吹著,而且變得強勁,越來越強勁。但這強勁的風不再迴旋不停,封閉的坎面兒開了缺,就如同攔洪的堤壩決了口。強勁的風挾帶著嗆粉,更挾帶了那些讓人丟失魂魄的鬼嚎聲,從這口子裏沖泄而出。

    漸漸的,假山洞裏各種奇怪音響變作了個單音,那是勁風沖過口子的聲音,那聲音如同是帛布被撕裂開來,帛布的口子剛撕開時聲音是最大的,隨後便越來越輕,口子越撕越遠。

    魯承宗趴在地上,他一時之間恢復不過來。他的手腳仍然沒有一點力氣,他的耳朵仍然轟響如雷,他的腦子仍舊混亂得像丟了魂,就連剛才發生了什麼情況他都沒搞清楚。

    可是有些事情他必須做,他必須站起來,他也必須走出去洞去,要不然等對家恢復過來,重新撒開扣子,他就沒有一點機會了。

    站起來並不是難事,像魯承宗這樣流了一輩子血汗的硬漢子就算死,他都可以站著不倒。他是連抓帶爬扶著假山洞壁站起來的,可是站起來了要走出去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洞道裏依舊漆黑如墨,洞道口也封閉未啟。如果剛才那陣風沒停,倒是可以循著找到與旋道相連的密室,找到坎面的缺兒,從那裏脫出坎面兒,可是那風沒了。就算沒有風,密封通道中的氣流走嚮往坎缺那裏是有變化的,也可以順著這變化找到缺兒走出去,但這細微的變化卻不是魯承宗可以循跡而行的,除非山西倪家有誰在這兒才行。

    站起來的魯承宗定了一下神,他用袖口擦擦額頭的汗水,此時才發現手中抓著一樣東西,那是他掙扎著站起時,在地上胡亂抓住的,竟然一直抓在手中沒有丟掉。魯承宗的雙目開始放光了,這東西給了他脫出坎面、重歸生天的希望。

    魯聯面對只剩兩個“吳舞伕”的坎面兒,情形卻更危險了。他持刀的右手無法動彈了,前後的夾擊他必須躲讓,可雙腳又陷在水邊的濕泥裏一時拔不出來。他成了一個無法移動的目標,他成了無刀也無法揮刀的刀客,又一個必死的局相將他牢牢困住。

    其實,對於魯聯來說,還有個最為難的事情。他看不到那兩個人坎。從石階上由高往下對著他直撞過來的是一塊流血的石頭,他看不到那人坎的身體各部位到底是如何分佈的,就連自己被那石頭裹住的刀在什麼地方他都看不到。而背後從水面上躍起撲殺過來的,他看不到,也不能回頭看,他知道只有這麼一回頭,就沒機會再回過來了。

    魯聯動了,他沒有回頭,他也沒有拔腳移步,他沒時間做這樣的動作。他的動作只能在兩個中選擇,朝前直撲而下,朝後直倒而下。

    朝後直倒而下,身體以雙腳為中心,頭部一個呈一個弧線倒下,這個弧線會有一個點最接近背後躍起撲殺過來的人坎,這個最接近的距離還要將人坎手中的水綠色鋒芒計算在內。魯聯看不到背後,他的耳朵雖然可以大概判斷出這個距離以及人坎的速度,但只要是大概,那就是冒險。高手是不冒險的,而魯聯正是這樣的高手。而且朝後倒下會將自己正面門戶大張,給石頭形人坎留下攻擊的缺口。

    因此魯聯是朝前撲倒的。

    石頭撞過來是需要移動的,不管你這人坎扮得多像石頭你要衝過來你就必須走路。走路不管你是用腳走還是用手走,都必須踩在地面上。

    如果石頭人坎有長大兵刃的話,他就不用這樣直撞,他可以迂回攻擊。

    既然面前這個石頭人坎沒有武器,動作軌跡也可以看清,而且身前腳下是實在的地面,而不是身後那下面不知會藏些什麼的水面,那還有什麼理由不往前撲到呢。

    何況面對沖過來的對手,不僅不躲,反倒以攻為守,對撲過去,這樣的現象是會讓對手害怕的,一個害怕了的殺手採取最多的手段就是退讓躲避。

    背後池塘中躍起撲殺的人坎如果見到目標突然前撲,他肯定會盡全力去追落撲殺。

    有了這些條件,再集中在同一時間,那就……

    魯聯往前撲倒的同時,將左手所持魚皮護套的一端咬在了口中。身體撲下一半未到,他已經將左手與嘴巴之間的那端魚皮護套做了一個栓梁扣,這是“固梁”一工中最常用的繩扣,現在也有叫“木工扣”的。這繩扣可以越收越緊,也可以一松即脫,極為方便。

    流血的“石頭”撞向魯聯,卻沒想到魯聯竟然反向自己下半身撞來,這是什麼怪異的招式?這樣的招式有什麼企圖?“石頭”人坎害怕了,剛才在過廊裏讓魯聯在大腿上紮了一刀,這一刀讓他在心理上有了蛇咬怕井繩般的恐懼。但不管害不害怕,往前的沖勁讓他沒法子朝兩側躲避,更無法往後退讓,所以他只有將身體縱高,想從魯聯前倒的身體上方跨越過去。

    他身上有仿造石頭、地板、花蔭小道等裝束,厚厚的行頭裝束讓他躍起很不方便,也躍不高。所以為了儘量避開動作怪異的魯聯,他儘量將兩腿劈開,用以增大自己與魯聯身體間的距離。

    水色鋒芒躍起的高度其實並不高,因為太高了速度會下降,衝擊力也會變弱,而且太高了魯聯肩膀上穿插著的烏銅短矛會影響彎刀的攻擊角度,那樣的話只有頭頸部可攻擊,攻擊的成功率會大大減小。

    魯聯身體突然往前撲到,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為了能有足夠長度將魯聯一擊而斃,他將持水色彎刀的右臂儘量朝前伸出。

    結束了,這樣結束是讓一些人無法理解的,卻也是在一些人意料之中的。

    發生的一切只是瞬間,在一聲慘呼中開始,還是在這一聲慘呼中結束。

    其實慘呼有兩聲,第一聲慘呼,延續的時間很長,一直延續到局面結束。“石頭”裝束的人坎躍起,但只是剛剛躍起便已經落下,只往前躍出了半步左右。

    第二聲慘呼,是第一聲慘呼發出一半時才出現的,但剛剛發出就嘎然而止。水中撲殺過來的人坎站在魯聯原來站的濕泥鞋印裏,身體稍稍往前傾斜,卻是一動都不動。

    這樣的結局都如魯聯所料,值得慶倖的是沒出絲毫意外。這樣的結局是那兩個人坎做夢都不可能想到,他們死都沒明白意外出在了什麼地方。

    魯聯的招術是戰場上兩陣對敵時險中求生的博命招數,也可以說是下流招術、無賴招術,雖然這是武林中高手所不齒的,但在混戰的戰場卻是非常實用的。魯聯不算真正的武林中人,他雖然曾經是個鐵血刀客,那也就是個官府侍衛,高級士兵而已,所以他會這樣的招數,而且還將這樣的招數進行了改良,讓下流招兒變得更可靠,更實用。

    兩個人坎也算不上真正的武林人,而且從他們的攻殺技法來說,確實是顯得嫩了些,顯得實戰的經驗見識少了些。這可能和他們學習“吳舞伕”技法,布“三才氣合”局有關。這樣的人坎是固地兒殺手,也就是在特定環境裏進行守衛的殺手,他們三個大活人和那些死坎面兒裏的長矛弓弩沒什麼不同。這種人坎雖然和專門負責外務的攻地兒殺手一樣練就的武功,甚至這些守家的固地兒比攻地兒的武技還要高,但在實戰經驗上他們之間卻有著天壤之別。說句不算誇張的話,固地兒殺手可能連個人都沒傷過。

    老江湖對付兩個沒經驗的,這是魯聯的優勢,冷兵刃的戰場,會利用優勢就代表可以生存。

    魯聯朝前撲倒趴在地面上,只有臉是側著的,他的牙關咬得緊緊的,脖頸處、下頜處、額頭處青筋暴跳,肌肉顫慄。牙關咬住的魚皮護套也繃得緊緊的,也同樣在顫慄抖動。

    那個一堆碎石模樣的人坎雙腿分開,跨過魯聯上半身,緊貼住上半身的左右兩側站在那裏。他試圖跨躍過魯聯的整個身體沒有得逞。他的雙腳剛躍得離地只有兩掌高就重又落下,高聲慘呼著落下。

    動刀槍拳腳的人,不管他是穿甲戴盔的將軍,還是路邊賣大力丸的,最重要的就是各個關節要靈活,特別是褲襠的部位,如果在這位置還有護甲護襠,那別說是動武打架,就連走動都不會方便。所以那石頭裝束的人坎也是一樣,雖然身上累累贅贅的裝束好幾層,但他一樣是穿的寬鬆的娩襠褲。

    魯聯用的招兒是“葉下摘桃”,不,應該叫“葉下系桃”。這是魯聯學了“固梁”工法以後改進的。他覺得摘桃用手,有時候不一定能抓住,抓住後用力也不能保證“桃子”不滑脫,所以當他見識那越收越死的系梁扣以後,突發奇想,“為什麼就不能用這樣的繩扣系住‘桃子’?”這一招他下了很多功夫,他已經練得可以右手持刀,左手持繩,需要系扣制敵,只需要將繩子的另一頭咬在口中就可以單手快速系扣,然後一招制敵。

    石頭人坎剛分腿跨躍,魯聯繫好的繩扣就已經將他的陽根陰囊一股腦兒全套住了,然後手和嘴一道用力,這力有多大,看魯聯的面部表情和肌肉、青筋的變化就可以知道。這樣大力地對付一個男人身體上最脆弱的部分,這男人應該有許多反應,但最明顯最快捷的還是一聲慘呼,一聲久久不散的慘呼,讓聽到的人心尖兒亂顫後腦兒發寒。

    那高聲慘呼讓這園子裏很多人受到震撼和刺激。特別是後面從水中撲殺而下的人坎,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巨大聲響讓他一驚,一驚導致一愣,一愣導致他遲疑、疏忽、停頓、無措。等他從這一切中省悟過來時,面前的情形已經讓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能力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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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 火欲旺

    水中撲出的人坎確實遲疑了,他的遲疑是由於突然站立在魯聯上半身那裏,並用自己身體護住了魯聯上半身的石頭形人坎,這讓他有些莫名,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了什麼?

    水中撲出的人坎確實疏忽了,他的疏忽是因為他撲下的角度讓他的視線和魯聯肩上插著的烏銅短矛成一條直線,所以此時他眼中看到的短矛是一個點。

    而魯聯撲倒在地已經讓短矛的矛尾抵在地面,並由地面、肩頭、以及石頭人坎的襠部形成三點支撐。

    人坎的剎那遲疑和停頓讓他失去了變招的時間,也讓他失去避讓的可能。

    他的無措致使他準備劈向魯聯的水色彎刀從那外形怪異的石頭頂端直劈而下,於是,石頭人坎本該停止的慘呼便繼續了下去,而且更加響亮也更加慘烈。

    與此同時,水裏的人坎也剛意識到面前的那個點是短矛的矛尖,而且那矛尖與他之間已經沒有距離了。他也發出一聲慘呼,雖然矛尖還未進入他的身體,他就已經發出慘呼。而當矛尖進入到他身體後,他的慘呼反而嘎然而止。矛尖從他下頜插入,從後腦冒出。烏銅短矛阻斷了他的喉嚨,阻斷了他的慘呼,也阻斷了他的生命。

    石頭形的人坎終於沒了聲音,水色彎刀是鋒利的,雖然刀沒有完全劈到他,但刀尖劃開了他的面門、胸膛、肚皮。被刀劈出的石頭縫流出了鮮血,也流出了肚腸,還流出了魯聯的厚背砍刀。

    魯聯鬆開了嘴裏咬著的魚皮護套,他滿嘴都是鮮血。護套上的黃銅鷹嘴搭扣劃破了他的臉頰和嘴角,收扣的大力拉破了他的牙齦。

    石頭人坎朝前倒去,與水中人坎支撐在一處。魯聯用左手伸到右肩處,將短矛往外拔出。烏銅短矛完全穿過了他的身體,在他肩頭留下一個噴濺著鮮血的圓洞。魯聯還將短矛撐在地上,這短矛支撐著兩個人坎的屍體立在那裏不倒。然後他拖著自己的刀,推開石頭人坎流掛在他身體上的肚腸,從兩具屍體中間爬了出來。

    魯聯滿頭是汗,滿身是血。這場搏殺雖然驚心動魄,其實前後只是兩招就已經結束,所耗體力並不大。這滿頭的汗是因為緊張,也是由於傷痛。而滿身的血,有他自己的,更有其他三個人坎的。

    他左手拖著刀,他的爬行很慢,站起身來也很慢。可就在他身體似弓非弓,似直非直的瞬間,池邊小樓的二層窗葉一晃,一道紅光飛來,直奔魯聯。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魯聯在解決掉“無影三重罩”後,沒有一點勝利的喜悅,他想到的是其他坎子在哪里,這園子沒那麼簡單,不會就這麼一道坎。自己還沒到那樓裏,這只是外坎。而且是外坎裏的誘坎,是將自己誘到正途以外進行襲殺。現在這一坎被破,對家的二坎隨時會動。所以他的動作很慢,他眼睛的餘光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紅光的速度很快,但魯聯要避開它卻是很容易的事。紅光打在魯聯身後那兩個人坎的身體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立著的人坎屍體倒了下去,倒進了池塘,而奇怪的是這兩具死屍竟然沒有沉到水裏,半浮在水面上燃燒起來。死屍燃燒起的火焰不是很旺,卻發出很紅很紅的光。讓碧綠的池水、枯黃的草地、淡青的石階、深褐的樹幹都染上一層嫣紅。

    躲過紅光的魯聯突然變得無比迅疾,縱出的身形像奔跑的豹子,他是要按著剛才走到池塘邊的路徑奔回到過廊。他知道,正路是生死兩算的路,而旁道卻是死路,魯聯剛才已經被人坎誘出了正路,他必須回去。可這時回去的路徑還是剛才的路徑嗎?他真能再次回到過廊,回到正路上嗎?

    秦先生的技擊功夫最弱點是在經驗方面,一個一輩子沒打過架的人平時只有聞聽和見識,那些都算不上經驗。雖然“天師法”驅魂鈴有一招“撒豆成兵”對付“搔白首”這樣的坎面兒頗有些效果。可是秦先生沒有用,他用的招是“天師點符”。這就是沒經驗,不會打架的欠缺就在這裏,他意識裏不能做到面面俱到,他只是對看到的全力以赴,身後那些看不到的,他就算聽到聲音也只是縮縮脖子而已。雖然他用的這一招很是快捷,但只是點撥攔擋掉視線範圍裏的十九隻“五指落合罩”,還有九隻在他背後,他看不到。背後的異響他聽到,可是他不知道那會是什麼,他沒有這樣的經驗。

    “五指錐合罩”像是個圓滾滾的棉團,但它決不是棉團那樣輕巧,也決不是棉團那樣溫軟舒服。罩子剛落身,繩索一收一帶勁,棉團中探出的五支圓鋼指形彎鉤便齊齊貼著身體,然後將你的骨肉滿滿一握。

    可是握住只是這罩子的一種形態而已,要只是普通的握住,落扣之人也能夠承受。因為這最多是被困住。

    “五指錐合罩”的五指,其實是指形彎鉤,而且這鉤子真的如同手指一樣,可以伸直彎曲握拳。鉤子握住的身體會有什麼後果?指頭越收越緊,指尖越扣越深,直到抓爛皮肉,骨斷筋折。當然這只是抓住像手臂、小腿這些可以直接握住的身體部位。而身體的其他部位五指不能一把握住的,手指就會直接**到皮肉中,而且在繩索的拉力作用下,手指還會不停地曲張蠕動,就像木匠用的“胡琴鑽”那樣,不斷地往身體內部深入、鑽刺、抓撓,這就是所謂的“錐合”。

    罩子裏的鋼指已經深深抓入了秦先生的皮肉,九隻“五錐落合罩”四十五隻指形彎鉤抓出了四十個血洞,對,是四十個。因為其中有一個抓在秦先生的頭上,秦先生對後面的襲擊最大的反應就是縮縮脖子,這一縮讓他逃過了鋼鉤透顱骨的悲慘,只是將一隻花白的髮髻落在了五指之中,這真的成了名副其實的“搔白首”。

    繩索在迅速收短,隨著繩索的收短,秦先生被橫掛在屋簷之下。血,如同初春的小雨,淅淅地滴下。他已經不再大口喘息,換作了小口小口地倒吸涼氣,吸得嗞嗞有聲,那是疼的。

    秦先生反應很慢,直到到這地步,疼痛才讓他意識到必須解脫那些繩索。而此時,他就像廟裏橫掛著的木魚,就像過年時醃掛的鹹肉,他要從那些鉤子繩索中掙脫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儘量翻轉右手,將死封鈴揮起來往背上系罩子的繩索砍去。是的,他的右手還是自如的,由於使“天師點將”應付前面的落合罩,所以沒有被握住。

    背上抓透皮肉的罩子繩索很難砍到,也很難砍斷。秦先生的右臂盡最多角度翻轉,也只能砍到兩根。但死封鈴的刃口雖然鋒利,卻也一時砍不斷它們。因為秦先生手上不敢用力,力量一大,就帶動指形彎鉤,使得鉤子尖兒繼續往肉裏鑽,往骨頭上鑽,同時繩索又將皮肉往外拉扯。這雖然一時之間要不了命,但這導致的劇痛讓已經疼痛遍佈滿身的秦先生更加難以承受。

    秦先生的動作慌亂了,手腳無措了,其實也就是右手無措了,其他的手腳被彎鉤的抓入皮肉後非常的安分。他的右手持死封鈴又砍向抓住髮髻的罩子繩索,那樣的砍法像是要一把拔光他的頭髮,這樣不止是頭上疼痛,也讓他心疼。他雖然在龍虎山沒有跟著道士們練氣,卻是跟著他們學了養身駐顏,特別是一日三梳之法,讓他將自己的頭髮維護得很好,雖然已經花白,卻是根根粗圓、油亮光滑。

    秦先生更慌了,這慌亂是因為疼痛,是因為沒招,更是因為著急,看來今天不但是不能將那幾個人帶出去,而且自己可能還要先他們一步趕赴黃泉。

    “黃泉,對!就是黃泉!我今天便給他們來個黃泉開道,拼個魚死網破。”秦先生的腦中靈光一閃,胸中便打定了注意,慌亂的心情一下子變得異常鎮定了。

    藤條箱的箱蓋依舊打開著,懸掛在秦先生的脖子下面。秦先生將死封鈴的把手咬在嘴裏,伸手探向竹藤箱子,。他夠不到,手指才碰到箱子的口沿,背心處和頭頂一陣劇痛傳來。“五指錐合罩”罩住背心和頭頂的兩根繩索掛住了身體,使右臂下探的距離變得很小。現在只有斷開後背心的罩子讓秦先生可以稍側下身來,才可以探到箱內。也可以斷開頭頂繩索讓頭肩部垂下,那樣也能達到目的。

    還是要割斷罩子的繩索。可兩處的繩索雖然右手都能夠到,卻砍不斷,現在只有一個法子,不要肉疼那就得心疼。秦先生雖然迂腐一些,此時此刻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他還是拎得清的。

    而且眼前出現了一個讓秦先生不能不重視的情況,被他格擋掉的十九隻扣子在收回。這就意味著弦簧在重新收緊,坎面在重新恢復。要是對家再來個同坎二動,那這十九隻罩子他就一個都沒辦法擋開,自己這瘦弱的身體還不被這些個鬼爪撕扯個粉碎。

    秦先生忍著渾身的痛楚加快了動作速度。右手重新拿起了邊刃鋒利的“驅魂死封鈴”,然後手腕不住擺動,讓鈴把兒在手心裏快速轉動起來。右手在提高,讓死封鈴剛好高過頭頂。其實這樣的動作並不容易,他身體橫掛,頭卻被繩索拉得仰起,依舊面朝前方,這時要將死封鈴提起高過頭頂,而且要在一個自己看不見部位的估量出個恰好位置。

    手臂抬舉到了極點,位置對不對也很難說。管他呢,都成掛爐烤豬了,拼一把是一把。秦先生咬了咬牙,猛然將快速轉動的銅鈴刃口往自己頭頂髮髻那裏切割過去。

    扣子忽然動了,不知道是牽扣子的人看出秦先生的企圖了,還是掛扣子的弦簧又彈回一點簧勁。反正秦先生的頭被拉得更緊,往後仰得更高。秦先生沒有理會這樣的變化,死封鈴繼續往頭頂切去。

    髮髻脫落了,抓住秦先生頭頂的“五指錐合罩”飛彈回去,並在這飛彈回去的軌跡裏撒落下一片血珠。

    秦先生銅鈴刃口的一個旋切,沒有正好切在髮髻上,因為頭頸被拉高了。髮髻是連著頭頂的大塊頭皮一起切下來的。

    花白的頭髮四散開來,頭頂卻變成了血紅的一塊,鮮血順著那些花白頭髮緩緩流下,讓那些散亂的頭髮沾黏成前一縷後一團的。另外更有大量的血花濺滿了秦先生削瘦的臉,讓他的面目剎那間變得猙獰,就像是血獄裏爬出來的鬼魂。

    秦先生脫開錐合罩後的頭顱僵硬在那裏,依舊那樣仰抬著朝前。好一會兒才一下子重重地頹然落下。導致勾掛在屋簷下的身體不住地震晃,於是更多血從鉤破的身體上流淌下來,灑落下來。

    秦先生不再動彈了,死了一般,滴血的頭顱垂掛著,滴血的頭髮垂掛著,握著死封鈴的手臂也垂掛著,一直垂掛到下面的藤條箱裏。身上流出的血和頭上流出的血在右手臂上匯合成一處,一起沿著手臂往下流淌,流出的彎曲途徑如同是在描繪一個血紅的梅花樹幹。

    死了?就這麼死了?

    死了,應該死了吧。這麼把年紀,這麼把瘦骨,能流出幾升血啊?能扛住幾分的痛?

    那十九隻“五指錐合罩”沒再撒出來了。轎廳裏的人倒施施然走了出來。她的聲音重新變得甜膩,而且還加上了少女樣的怯怯然:“呦呦呦,這許多血呢!”

    這聲音讓聽到的所有人都感到頭皮發麻,汗毛直豎。這樣的甜膩膩嬌滴滴聲音竟然是從一張掉落了兩顆牙齒的半老婆子嘴裏說出,而且是面對一個她下令剝奪掉的生命,這般的扭捏作態簡直可以將死人都噁心活了。

    死人不但噁心活了,而且還發火了。秦先生頭顱再次仰起,垂掛著的頭髮甩出血珠無數。

    從藤條箱裏抽出的右手已經沒了死封鈴,而是丟出了一朵小火花,火花只飄出不到一尺,右手又迅疾地從藤條箱裏掏出一個皮囊。皮囊口子裏射出一根渾濁的水線,直追那火花而去。

    火花是個很平常的東西,江湖人叫它“夜行火絨”,過去夜行人常用。是將一線火芯悶裹在絨條中間,塞在帶蓋兒的紫竹管中。需要時可以抖晃燃起也可以輕吹燃起,還可以一截截彈飛出去,然後在空中劃過引燃。

    那混濁的水線倒不是個平常的東西,《西域異物錄》有記:雁落漠西沿極巨之山,名黑燭山,不可攀,山底有洞不知其深,入內八百步有泉,色黃極易燃。

    《異開物》有記載:西方黃泉,藏僧帶入中原,易燃難撲,為燃物之最。

    這黑燭山腳底下所產黃色泉水其實就是一種純度極高的火油,有些類似經過提煉的汽油。它的燃燒能力和燃燒速度都不亞于於汽油,而它的可燃度和燃燒時間還要超過汽油。那年秦先生在鎮江一座廢棄老宅子中點出一對不知什麼朝代的漢白玉石虎,他就是用這一對石虎和一個販賣波斯銀器的沙海客換來這袋黃泉,而且那沙海客老毛子還非常慷慨,將那壓射成線的皮囊也一併給了他。這皮囊其實是海外巧匠製作的“雙層壓射皮盒”。

    極易燃的一注水線直追前面的那朵火花,一前一後直奔老女人而去。這水與火在那自稱太后的老女人面前能否撞擊出一個瞬息間燦爛的光芒?

    那老女人看到秦先生突然活了,對這樣的情形她沒感到一點意外。如果面前這個人輕易地死了,那她才會意外,她會為自己二十年前的眼光感得失望。

    一朵火絨爆做一個火團,一注水線燒成一根火柱。老女人的動作很快,這點也與她的年齡不相符。火團在她面前還沒有不到一尺的地方噴濺開來,還沒等那火團有一點收斂的時候,不,應該是還沒有完全爆開的時候,女人的身形已經重新退到轎廳裏面。

    火團雖然沒有老女人快,但它也沒有停止,一直追到轎廳的門口,並在門口分做幾路,迅疾地順著門葉、門框、木壁、廳柱往上方和兩側蔓延開來。

    秦先生笑了起來,聲音不大還有些怪事怪調的,“嘎嘎呦呦,嘎嘎呦呦”。其實他也想放聲大笑,可是大笑使肌肉收縮,渾身亂顫,給身上各處的傷口帶來陣陣劇痛,於是他是邊小聲笑邊呦呦地叫疼。

    火團沒燒到那老女人,可是那老女人卻在轎廳裏氣急敗壞、咬牙切齒:“這個老殺才,真是個百足之蟲。差點毀了我的臉。”女人真是越老越注重自己容顏。秦先生放出的火團雖然沒燒到老女人的臉,但只有那老女人知道,自己的眉毛、睫毛、劉海都讓那火團烘得焦黃捲曲了。

    她用手快速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檢查沒發現問題後,她的語氣重新變得甜膩柔緩:“給我撕碎了……”

    戴面具的女人本想發令讓手下錐合罩齊動,將秦先生那把沒肉的老骨頭撕碎,可還沒等話說完,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情形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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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節: 相扶將

    一朝蛇咬懼井繩,紅顏騙得錯半生。

    從今方曉婦心毒,也弄虞詐賽猢猻。

    秦先生手中的火柱沒有滅,他反而將那火柱豎了起來,就好似一個火焰噴泉。火柱的頂端搭靠在了門廳的屋簷下,火柱被屋簷壓住,散成了火花、火星、火線四濺開來,就如同過年燃放的焰火,絢麗,燦爛。

    四射散開的火光中,秦先生披頭散髮,滿臉血線,面目猙獰,眼暴凶光。散落的下的火星、火花已經點燃了他的棉衣,棉衣背上無數的焦洞一起冒著青煙。火星、火花還散落在他的脖子、耳朵。面頰上。瞬間那些地方漲起了串串黑紫的燎泡,讓他的面容迅速黑胖起來。

    三層生漆,兩道桐油的建造工藝,讓那些簷椽、邊梁、描花木掛是很容易就被點燃,也讓木門木框、木柱木壁的江南磚木結構房屋很容易就延火燃燒起來。

    剎那間,秦先生橫懸著的身體上方是火光熊熊,煙霧滾滾,一時彌漫了院道和兩進廳房。也幸虧火燒在上面,要不秦先生就變成掛爐烤豬了,也幸虧那些煙,嗆得想再次發出死令的主子說不出話來,讓把扣的奴才見不到主子的手勢。而此時秦先生卻更像火窟裏的鬼,像血獄裏的魔。他又開始喘息起來,口鼻處白霧糾結成一團。

    如果屋簷燒得比那九根繩子快,那麼秦先生就難有還陽機會了。所以他忍耐住劇痛,暗暗運力下墜,希望儘早將那燒著的繩子拉斷。這一刻。秦先生除了能聽到木料燃燒的“畢剝”聲,他竟然還能聽到自己皮肉的撕裂聲。

    “啊哦——”那是一種撕心裂肺般的慘叫,秦先生在這叫聲中拼盡全力,墜斷了那九根也快燒斷的罩子繩,摔落在地上。瘦弱的秦先生皮包著的骨頭與青石地面重重相撞,那聲音聽起來非常地瘮人。

    摔在地上的秦先生,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趴著不動。他迅速朝著轎廳的大門爬去,一邊爬一邊推著面前的藤條箱。他知道,背後的九隻“五指錐合罩”已經斷了索兒,無法再對他繼續攻擊。可是轎廳和兩邊的另外十九隻卻是可以繼續給他致命一擊的。現在只要能趕緊爬到轎廳的簷下,那樣至少轎廳頂上的一部分罩子無法扣到他。

    秦先生用身體和鮮血在院道裏畫了個紅色的大一字,加上他瘦削的身體,也就像是個紅色的箭頭,直指向轎廳的大門。

    錐合罩始終沒有扣下來,因為轎廳裏的老女人號令發到一半便止住了。雖然餘下三面星位的扣子繃緊待發,但沒有號令背後的那幾個字,這園子中沒人敢自作主張,不然的話,他們的命運會比坎子中的人還慘。

    轎廳的大門已經變成了一個火洞,秦先生想都沒想就撲進了這個洞裏。果然如他所料,裏面沒有火,這轎廳很是空蕩,沒放轎子,也沒有那女人,就只有兩邊轎夫歇息的兩張大條板凳。

    老女人哪里去了?她已經站在了轎廳內側門檻的外面,也就是說已經退到了轎廳裏側的天井裏。

    那女人忽然一言不發了,依舊用寬大的袍服攏住了整個身體。所不同的是,此時她的臉上已經戴上了一個青銅色的面具。剛才秦先生只顧著看女人的眼睛牙齒了,現在才注意到那個面具,那是個青銅色的狸子面具。

    “啊,狸子哉,儂家果然亦參透那格畫哉。”秦先生趴在地上喘著粗氣,但說話的聲調沒一絲的阻礙,依舊非常的爽溜兒,不看他的樣子,單聽他聲音,一點也聽不出來這是個渾身傷痛、站都站不起來的老人。這可能就是龍虎山學來的換氣法帶來的好處。

    那女人沒有搭理他的話,反倒又朝天井裏退了幾步,靜靜地站在不起翹的硬山式磚雕門樓下。

    女人始終不作聲讓秦先生感到奇怪,此時她不管是發怒還是造作,都應該說話呀。秦先生眯縫著眼睛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具背後的那雙眼睛,那眼睛沒有二十年前那樣水靈了,也沒有二十年前透明了,更沒有二十年輕狐媚了,不!不對!這眼睛還沒有剛才看到的那雙眼睛狐媚。面具背後不是那個會發狐騷的老婆娘了。

    秦先生哈哈大笑起來,此時的笑聲中竟然沒有一點疼痛帶來的雜音:“儂屋裏廂今朝女人當家,怎麼啥格事體都讓那格老婆子奔來奔去哉。”

    秦先生說這話的時候死死地盯住面具背後的眼睛。他以前混跡在市井中替人算命時總結出一個經驗,一個人對什麼事情或者什麼話表示出驚異和有疑問的時候,他(她)的眼眶會有外擴的現象。面具背後的那雙眼睛告訴他,戴面具的女人對自己的話反應很大,就是說自己的估計是準確的。

    當家的太后突然讓個傀儡替自己站在這裏,說明裏面有其他人搞不定的事情,也說明了對家的奴才們沒伏得住魯家的那幾位。這推斷讓秦先生差點要哭出來,他們還在裏面,他們還不曾有什麼大事。不知道他們已經撕破了幾層圍子,肯定少不了,要不那老女人也不會這麼著急顛顛地趕過去。

    秦先生爬行的動作變快了,他要趕過去和他們匯合。就算沒那樣的能力也要在這裏給對家增加壓力,減輕裏面人的負擔。

    戴青銅色面具的女人當然是不會讓他輕易就爬進去的,因為她知道,自己要讓這個渾身是血在地上爬行的老頭兒輕易就這麼進去了,那自己就會艱難地死去。

    戴青銅色面具的女人從天井裏邁步走進轎廳。秦先生從她的腳步上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女人的腳步裏沒有絲毫的高貴和優雅,哪里像太后那樣風擺楊柳樣的身姿,這女人大概就是個幹粗活的僕婦。

    女人邁著挺大的步子來得秦先生身邊,蹲下身來,一雙白胖的手軟軟地握住秦先生的左手臂,將秦先生輕輕扶著站起來。她手腳動作的輕重和位置都恰到好處,讓秦先生覺得這應該是個有豐富帶孩子經驗的僕婦,亦或是個會推拿松骨手段的僕婦。

    站起身的秦先生大口喘著粗氣,被這樣小心地侍侯著讓他很不自在。這女人是個傀儡,可傀儡並不代表她就無能。女人的左手有三指捏著他陽溪、陽池、支溝三穴,右手也有三指捏著他肘彎處的曲池、手三裏、清冷淵三穴,這讓他怎麼能夠自在得起來。

    秦先生感覺那女人的手的確是柔軟的,軟得就好像是沒揉好的濕麵團,沾在他手臂上是摔脫不掉的。女人扶著秦先生轉過身去,小心地往轎廳的前門走去。

    雖然這只是個僕婦,可是這般的溫柔體貼,讓這輩子只在二十多年前體味過一次女人滋味的秦先生如何能夠抗拒?他不由自主地往外面走去,別說此時那大門已經燒成一堵火牆,就算是閻王殿前的火海秦先生也會跟著走。

    可他也真是不夠爭氣,在如此溫柔的攙扶下,第一步就邁出一個趔趄,女人柔軟的手輕輕將他沖出去的身體帶住。這個趔趄讓秦先生身上的血更多的溢出,女人沒有一點嫌棄,依舊扶著沒鬆手,任憑濕漉漉的血液沾透到她的衣物上。

    好不容易穩住身子的秦先生將一直伸在藤條箱裏的右手順勢便搭在女人的左手臂上。不知面具背後的女人是什麼表情,但她沒有避讓,因為秦先生搭住的地方是空節,也就是沒有穴位或者重要穴位的地方。而且在秦先生右手和女人手臂之間還有著厚厚的棉袍服做著隔擋,估量著秦先生枯瘦無力的手應該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刺激。

    已經走到了轎廳的門口了,大門處的火已經讓這樣一個可以進出轎子的大門堂變成一堵火牆。火牆的灼熱讓秦先生的臉上不再是流血那樣單調,他的汗也下來了,而且都是豆子大的汗珠,滾動的汗珠讓他滿臉的血線道道變得模糊起來。

    秦先生滿臉的汗水絕不是因為門口的火牆,他是緊張,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博命之戰瞬間就會見分曉。

    女人止住了腳步,因為已經可以感覺到在火牆的熱浪作用下,身上衣物的布料乾燥得在蜷曲。再要往前恐怕那熱浪就要讓青銅面具在她臉上留下永久的烙印。秦先生卻沒有止住腳步,他繼續踉蹌著朝前,這出乎那女人的意料,這個老頭是瘋了還是自己尋死?本打算將他扔進火裏,看來是要省了自己動手了。

    秦先生不但沒停住腳步,甚至有些像是渴望投入到火牆之中,搭住女人手臂的右手離開女人的臂膀,有些急切地伸向火牆,身體也隨著這手一起依附過去。

    女人看秦先生好像有些夠不著,於是鬆開了抓住秦先生肘彎處的右手,但抓住小手臂的左手卻沒鬆開,而是將左手臂儘量伸長,看來她是堅持要將秦先生小心地送到火牆裏才能放心地鬆手,真的是個耐心、細心的女人,這樣無微不至對待一個陌生男人的女人可真不多。

    秦先生的右手無奈而從容地伸進了火裏……

    “弦拉刀射”,五侯將“如意三分刃”飛射而出,可這是個無奈的一擊,盲目的一擊,沒找到目標的一擊。這刀的方位只是落在他平常“立柱”技藝裏“兩柱定角位”的那個角上。那個角是一根撐柱的頂端,刀撞開了頂端的木楔墊塊,斜斜地從樓層木板縫隙中插了進去。只插進去一點,不多,因為刀的另一側刃口被立柱頂抵住,不能繼續往前。也正是因為柱子抵住,這刀卡得很結實,刀杆懸掛在空中不住抖動,發出“嗡嗡”的震響。

    五侯見刀已飛出,卻未能像設想中那樣奏功,心中不由一急,毒氣隨血而動,更厲害的眩暈衝擊而來,眼前是無數星星在飛舞,腳下是萬丈波浪在顛覆,於是他全身的撐勁徹底松了,直直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弦拉刀射”的力量的確很驚人。樓上的魯天柳明顯感覺到整個樓面一震,那些沉重的桌椅也都輕微跳動了一下。被繃拉得不前不後的女活屍也狠狠地跳了一下,就連戲臺上乾癟的男屍也大震一下,身上、臉上的石灰粉撲簌簌地往下落。

    魯天柳剛才是被女活屍阻住下樓的道路,重新又逼到左側樓梯的梯口。看來,這女活屍要不將自己變成和那椅子一樣支離破碎是不肯甘休的了。

    魯天柳看著越逼越近的女活屍,她沒有利用尚未完全封住角度的缺口沖出去,反而朝後又退了兩步,離那仿佛有惡魔利齒般的樓梯口更加近了。女活屍一拐一扭地走到一個位置,魯天柳能看出來,這位置一站,魯天柳要從她兩邊的空隙逃到右樓梯和戲臺都是不可能的啦,這兩個空檔都在女活屍的最佳攻擊範圍裏。

    魯天柳又退了一小步,這時的她離那個樓梯第一個臺階只有一步左右。女活屍這次卻沒有繼續逼近,反而開始撥動起琵琶琴弦,彈奏起來,竟然不是彈的評彈曲牌,而是一段古曲《將軍圍》。魯天柳聽不懂她彈的是什麼,但她懂的是女活屍既然沒有繼續逼近,那她肯定在這樣的距離就有可以將自己逼下樓梯的招法,所以自己必須搶先動手。

    “飛絮帕”的鏈條死死纏住了女活屍的右腿,這是魯天柳剩下的左手“飛絮帕”,魯天柳的力氣不大,所以現在她是左右手一起拉住“飛絮帕”的鏈條軟把。

    女活屍動作雖然怪異卻很快,身體雖然肥胖卻能高縱。但做所有這些她的腳都是快速滑動或者一同躍起,她不能快速移動躲避單獨一隻腳。魯天柳決定從她的一隻腳下手,將女活屍引到左樓梯口,然後扯住她的一隻腳將她扔下樓梯。

    和她估計的一樣,輕易就扯住了女活屍的右腳,於是她迅速雙手運力,將鏈條猛然一拉,手臂舉起側身往樓梯下一揚。和她估計的不一樣,她雖然將女活屍拉起,卻沒有能將她揚下樓梯。大力地揮揚突然遇到巨大的阻力,讓她胸口一陣發悶。但她也沒有馬上鬆手,而是緊緊拉住細鋼鏈,將女活屍的身體儘量拉過來。

    魯天柳遇到的阻力不知道來自哪里,女活屍的背後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牢牢栓住。魯天柳揮揚起的手臂雖然將女活屍身體扯得雙腳都離了地,但她現在只相當於拔河比賽中用得線垂,掛在兩股大力的中間。

    線垂是不受力的,而女活屍卻是受力的,她那已經開始**的**在這兩股力量的作用下隨手都可能撕碎。所以女活屍必須擺脫,必須攻擊,必須殺人。

    琵琶的琴弦被撥動了,琵琶的琴音又響起了。女活屍身體懸在那裏竟然還能有條不紊地彈奏起一曲平湖派的曲子《女兒悲》。這樂曲魯天柳依然聽不懂,但她知道曲調是越來越慢,弦音卻是越來越響。最後漸漸地變成了慢慢在拉扯琴弦,聲音是極其的刺耳難聽。

    魯天柳趕忙將心神一凝,把口中化穢丸藏在舌底,上下兩排玉齒輕輕咬住舌尖。她這是害怕琴音中有什麼攝魂亂神的手段混濁了她三覺的清明,刺耳的琴音響了幾節,魯天柳依舊能非常清晰地辨別出每個音調,她的一雙手沒有松,只是稍微放低了一些。手臂一低,力量就大了,魯天柳感覺到鏈條陷入女活屍浮胖的腳踝。

    琴音更慢了,變成連貫不起來的單調響動。魯天柳在這響動中聽辨出了“咦”的一聲。這一聲絕對是人的聲音。

    魯天柳對自己的三覺是相當自信的。這樓上有活人,這是聽覺給她的肯定答案,因為剛才那一聲絕對是人發出的聲音。這樓上沒有活人,這是她的嗅覺給她的肯定答案,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而魯天柳沒有聞到。到底是她的聽覺欺騙了還是她的嗅覺欺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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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節: 琵琶射

    琵琶琴弦發出的琴音已經變成許久才響一次,這樣的聲調已經沒有任何彈奏的意義,它響起的原因似乎只是為了拉扯些什麼,鬆動些什麼。到底是要鬆動什麼呢?是琵琶的琴弦?山口?弦軸?亦或根本就不是琵琶上什麼部件,而是手上什麼東西?

    琵琶又稱“批把”,為北方胡人所創。漢代劉熙《釋名-釋樂器》:“批把本出於胡中,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卻曰把,象其鼓時,因以為名也。”

    由此段文字可以知道,這琵琶原是騎在馬上演奏的樂器,它是從馬上使用的器物所悟而創出的。那這器物是什麼?對,弓!批把二字代表的意思就是推手和引手,而最早的推手和引手卻是使用弓箭的術語。並且,弓最初發明的目的是作為武器還是作為樂器來使用,至今也沒有人能弄清楚。但是有好多古籍都提到胡人會彈撥弓弦引吭而歌的事情卻是無需置疑的。

    既然弓可以演變為琵琶,那琵琶也一樣可以起到弓的作用。魯天柳還在思考納悶兒的時候,她的耳中聽到了一聲不同一般的弦音。她聽出這弦音裏有殺氣,這弦音裏有死亡。她的鼻子中也同時聞到一股腥臭污穢的氣息夾雜在這死亡的弦音之中。弦音拖長的尖銳尾聲是奔她的那張粉臉而來,尖銳的尾聲其實是四隻黑色箭頭般的物件撕破空氣的聲音。

    箭頭,沒有箭杆的箭頭,由琵琶作弓發出的箭頭。這琵琶比弓厲害多了,弓只有一根弦,只能射一根箭。而這把六相二十五品的琵琶有四根琴弦,所以它發出的是四隻箭頭。箭頭是銳利的,就像是女活屍銳利的指尖。不是像,那四隻箭頭就是女活屍的四隻手指甲,四隻黑色的浸漬了屍毒和枯血的指甲。

    指甲離著柳兒的臉還有這麼一點距離,柳兒的鼻子就已經告訴她必須躲,一點邊兒都不能給這四個小玩意給碰上,這小玩意兒太髒了,也太毒了。

    於是魯天柳鬆開了手中的“飛絮帕”,一直死拉住女活屍是沒辦法躲避的。鬆開“飛絮帕”的鏈條把後,柳兒的身子如風中的擺柳,輕輕往右一搖一轉,躲過了那四隻“箭頭”。女活屍掉落在地上,卻沒有摔倒,一雙腳竟然前後跨度很大地站住,然後往身後滑出去有五六步遠。

    柳兒瞅准女活屍退開五六步讓開的空檔,一個健步就沖出了樓梯口的那個角落。

    “哢——嗡——”,隨著這聲巨大的響聲,二層的樓面騰起一片塵霧。這是鄭五侯“弦拉刀射”的巨大力量震起了長木條樓板間隙中的灰塵,這陳年灰塵的黴晦味道讓二層樓彌漫著的石灰粉氣味和屍臭變得淡了一些,變得有人味了一些。

    已經沖到最後一排窄椅那裏的魯天柳突然又退了回去,而且是在地面上一個縱身翻滾退回去的,那動作比她沖出來還要快捷許多。

    這樣的迅疾的動作是因為她的眼角瞄到了五侯“如意三分刃”發出的刃芒。雖然只有鑽透樓層木板縫隙很少的一小片,但她清楚地看見了,這雪亮的一小片刀刃就在女活屍身後一步左右的地方鑽出來,就像是一小片鏡子的碎片豎在那裏。明亮的鏡子很容易看清,明亮的鏡子襯托出的東西也很容易看清。魯天柳的一雙明眸看到刀刃前有幾根細細的絲線,幾根顏色與桌椅、地板沒什麼區別的細絲線。

    她做出這樣迅疾的動作是因為她聞到了陳年灰塵的黴晦味道,這味道雖然不重,但多少掩蓋了一點石灰和屍臭混合的氣味。這一點點突然出現的掩蓋卻讓她的思維有了個很大的覺悟:灰塵的味道可以掩蓋石灰和屍臭的味道,那石灰和屍臭的味道不是也有可能是用來掩蓋其他一些東西的嗎?所以她想到剛才的人聲,這戲堂裏還暗藏有其他埋伏,所以她覺得相比之下樓梯口才是最安全的。

    她做出這樣的迅疾動作還因為她要搶到纏在女活屍腳踝上的“飛絮帕”。鬆開手的鏈條必須重新拿到手上,那是自己的武器,是自己必須重新掌握的武器。只有這武器可以拉住女活屍,只有這武器可以將女活屍牽制到那一小片刀刃的前面,只有這武器可以利用那小片刀刃解決掉女活屍。她必須擺脫掉這樣的糾纏,她清楚自己必須找機會趕緊去幫五侯一下。因為五侯肯定處在極度危險的境地,要不然他的刀不會脫手,更不會漫無目的地脫手。

    魯天柳果然重新抓到了自己“飛絮帕”的鏈條把兒,魯天柳也果然重新回到樓梯口不大的角落。“咦——”這次的人聲比剛才更長更清晰,這次柳兒不但聽到了人的聲音,還聞到了人的氣息。大概是由於那人發出的聲息太長了,大概是由於灰塵的味道壓制了石灰味和屍臭,也大概是由於魯天柳已經注意到人的存在,有很大一部分注意力放在這上面。

    雖然魯天柳此時聞到了人氣,但沒有發現到陽氣,只是人氣。死人也一樣有人氣,剛剛死去的人就有。死人要死過一段時間後才人氣盡消變作屍氣。魯天柳又納悶了。自己聽到和聞到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她來不及想出答案,女活屍已經撲來上來……

    女活屍撲了上來,馬上又退了回去。柳兒的辦法很簡單,你過來,我就拉你下去。誰都不願意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死屍也一樣。所以女活屍又退了回去。

    魯天柳這次沒有和她較勁,她只是牽住手中的鏈條,沒有揮臂將她往下甩。女活屍也沒有像剛才那樣逼得很緊,她站立的位置不再對柳兒形成完全的圍逼,她讓出了一個通道,魯天柳可以從這裏避讓到戲臺那邊。

    可是誰又能肯定這通道就不是另一個圍逼的途徑?就不是另一個陷阱?雖然剛才魯天柳已經到過戲臺跟前,不曾有坎面扣子困她,也許剛才覺得對付柳兒不需要動那些設置。可保不齊現在的情形讓有些人覺得戲臺那裏的設置該派派用場了。

    還有,那個老男人的枯屍一直都沒動,是動不了還是在等待什麼?

    這些都是魯天柳應該考慮到的,但眼下的情況讓她沒時間考慮太多,因為她要集中精力對付女活屍,她雖然不知道這法子行不行得通,但肯定是要試試看的。

    於是她揚起手臂,拉動女活屍,腳下卻一個滑步沖向戲臺。

    女活屍看她再次揚臂,馬上腳下用力相抗,前後跨步撐住地面。可是突然間魯天柳向戲臺那邊滑步,手臂沒有向樓梯下面揮舞用力,而是隨著她的滑步向戲臺那邊側向拉動。

    拉動的力量很大,而且是側向的,女活屍腳下前後方向的力量抵擋不住這樣方向的拉力,不由得也側向滑動起來。但兩步之後情況不對了,魯天柳覺得吃住勁了,拉不動了。這情況讓柳兒心中一喜,“嗨!”她輕喝一聲吐氣發力。

    女活屍頹然跪倒在地,暗青色的身影猛然躍起在空中,魯天柳再次鬆開手中“飛絮帕”,如同受驚的脫兔一般往一旁閃躲開去……

    魯承宗手中拿的是那卷臘線。這是定基時拉基點、判吉相所要用。這臘線在手,魯承宗馬上就想到“定基”時拉過的團龍、盤蟒之形,那樣的盤旋之形可以定出基點,為什麼這洞道之中就探不出活缺?

    臘線的頭子栓在一個太湖石突出的石環上,把這石環當拉線的樁位,然後他邊放臘線邊往黑暗的洞道裏走去。

    魯承宗的步法有些跌撞磕碰,這樣黑暗的洞道不是他這樣的手藝人能適應的,雖然他有照明的物件在木提箱裏,卻不敢拿出來使用。黑暗中自己已經成了別人獵殺的目標,要是再給自己掛個亮盞子,那跟把自己脖子往對家刀口上送沒什麼兩樣。

    魯承宗在想,這時要是有魯聯在身邊就好啦,他會在黑暗中拋石辨路,一塊石頭丟出去,根據那石頭的聲音,可以辨別出路徑的寬窄、長短和顛簸程度。要是柳兒那丫頭在就更好了,她有超常的觸覺,只要將手伸在前面,障礙物離得其實挺遠的,她就能感覺到不同的變化,據她自己說是氣流有了變化,拂動了她的手。可是為什麼偏偏是將自己困在這樣的地方。

    貼著洞壁走出去五步後,魯承宗將臘線系了個單環扣。又走出去五步,魯承宗將臘線系了個單提酒壺扣,並且將繩扣拴在一塊突出的石條上。再走幾步,魯承宗又將臘線系了個拴馬結……魯承宗會的繩扣有不下百種,他是個嚴謹的人,這是好工匠必備的條件,所以他曾經將這些繩扣按用途和系繩方法排過順序編過號。已經系了十三個繩扣了,這表明魯承宗走出去有六十多步。這時他摸到了自己系繩頭的樁位,他知道自己在這洞道裏走了一圈。

    於是他又邁動步子往前走去,每走兩步打一個繩扣,這樣的話,他每走十步,打的繩扣就和前面一輪的繩扣重合,在他系到第二十個繩扣的時候,他系到一個重合繩扣。再往前走了兩步,他準備系扣時卻又摸到了一隻繩扣。連續兩個重合的繩扣,魯承宗又邁出兩步,又是一個重合繩扣,魯承宗知道自己走的路線和剛才那一圈不一樣了,自己走進了一個小迴旋,在第二個圈裏繞起來了。

    他定了一下神,開始在這個小圈裏一步一個繩扣的走動起來。很快,也就十幾步的樣子,他就又連續系到重合繩扣了。他知道快了,自己馬上就要找到實圈了,說不定自己現在已經在實圈裏了。

    旋道裏遠遠傳來一聲輕輕的“吱呀”聲,應該是門樞轉動的聲音。魯承宗沒有看到發出聲音的方向有一絲絲亮光出現,那麼這門肯定不是旋道的門,那會是什麼門呢?莫非這黑暗之中開啟了一扇地獄之門?

    這門只是和旋道相連暗室的門,但這門也和那地獄之門相差無幾。門發出聲音代表暗室裏有了人,誰?不知道,但只要是對家之人,將鼓風之物稍加操作,那麼魯承宗就會再一次墜入到人間煉獄,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不知道魯承宗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他的動作倒是變快了。迅速走完這個小圈以後,他摸到的始終是同樣的繩扣,他知道自己到了實圈,這種坎面中只要找到實圈,就意味著到了坎面的起點或者終點。但到了起點或是終點才是第一步,第二步需要找到坎面的脫口或者活缺。這是需要很長時間的,特別是在這樣黑暗的環境裏。

    暗室裏遲遲沒有鼓起風來,沒有風,那佈置得精巧絕倫的“玲瓏百竅”就不會發聲,也就是說“炸鬼嚎”扣子不會動作。這給了魯承宗很多時間,也給了他脫出的機會。

    魯承宗從木提箱中拿出一把小木錘,這是個空心的木錘叫“回音錘”,是“定基”一工中用來判斷地層結構和土石硬度的工具。他要用這錘子找出暗藏的坎門或者活缺。

    魯承宗敲擊查找的聲音有些像廟裏和尚敲木魚,漆黑靜謐的旋道裏回蕩起這般如同驅魔梵音的聲響,顯得有些森森然。

    “回音錘”的敲擊聲響了許久,魯承宗始終沒有找到坎門和活缺,他對自己的能力很是失望,他的心中開始焦躁起來,額頭上也沁出粒粒汗珠。

    突然,旋道裏一聲木板碎裂的巨響傳來,讓他心頭猛然一震,血往腦門直湧,心臟狂跳不已,蹲在地面的他差點兒就被震得昏厥過去。幸虧這樣的聲響持續的時間不長,也無法持續得長,這樣的旋道裏,要發出這樣直接的聲響,必須是直接在緊靠鼓風暗室處的旋道內,但這樣的話那發聲的人自己也會在劫難逃,除非那人是個沒感覺的死人或者鬼魂。

    等魯承宗從震盪、惶恐、驚嚇中好不容易恢復過來的時候,一個黑色的身影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直直的、硬硬的,看不見臉,那隱約的身形讓人覺得像是地府裏勾魂的無常。

    那身影在魯承宗面前站立了好久,魯承宗也蹲在地上好久,他們都沒有動。終於,魯承宗再也忍受不住這樣的對峙,他對面前這黑影失去了耐心,他猛然站起身來。

    黑影還是沒有動一動。魯承宗掏出一隻“夜行火絨”,手中一揚,變做一朵小小火苗。跳動著的小火苗沒有多少光亮,但已經足夠照亮那張慘白的臉和無神的眼睛。

    一個人,一個被“炸鬼嚎”攝取魂魄的人,一個失去所有思想的人,一個感覺如同木頭的活死人。他會對魯承宗構成威脅嗎?

    “啊!是你!?”魯承宗的聲音裏不僅僅有驚訝和詫異,他還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

    魯聯的步法迅捷而有力,如同山林裏的豹子,而且是個受了傷也受了驚的豹子。

    池塘與過廊的距離並不遠,也就是三四十步的距離。可是就在這麼短的路程裏,老江湖的魯聯迷路了,他看得到那過廊,卻走不到過廊,他看得清小樓,卻走不近小樓。因為他的面前總有花圃、樹叢、荊棘牆等物什擋道。這些障礙其實算不了什麼,不管從它們的高度還是寬度,魯聯都可以一躍而過。但是在這裏,這是萬萬不能的事情,哪怕面前就是兩隻花盆擋道,也只能繞不能跨。無路就是死路,這是所有布坎門派共認的原則。

    繞走了好多個來回,魯聯感覺如同走了十多裏的路,可是他依舊是遠遠地看著過廊和小樓,沒有能往前接近一點點。而且最讓他摸不清門路的是周圍的那些佈置都好像在動,在不斷變化,就那麼幾樣東西卻讓他有了好多不同的視覺效果。他知道對家有一坎面叫“咫尺千里路”,和魯家的“大石龍形繞”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用北斗七星連頭尾二擔星,再暗合鬥轉星移之法佈置的,這樣的佈置只需用簡單的幾件物什就可以讓人無法脫出。

    莫非這就是“咫尺千里路”?兩處樹叢,兩花圃,一塊太湖石,一個荷葉缸,一道荊棘牆,正合北斗七星位。可是那頭尾兩處二擔星的六顆星位又在哪里呢?找不到這六處星位也就意味著自己在這坎面的正中打轉,連個坎邊也沒有摸到。

    魯聯知道自己要是慢慢地找弦解坎或是尋缺兒脫出,沒有一兩天的功夫是成不了事的。而現在需要的是抓緊時間,快速破出,找到這園子裏的東西。老被困在這裏肯定不是回事,於是他在考慮採取另一個險招,那就是冒險砸空兒,強破一把,死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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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節 : 荷葉轉

    (天門謠)咫尺千里路。眼望穿、兩步不渡。

    荷葉轉,唯有開殺場。

    待轎廳堂上火熊熊,四水歸一天井中。

    簽竹立。歷歷數、寶在那處。

    下這樣的決定是危險的,找空兒雖然比缺兒、弦兒容易,可是坎面中的空兒並不等同與缺兒和絃兒,它們是在含義上完全相反的概念。空兒其實是坎面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是坎面扣子的出扣點,也是坎面運轉的調整處。說白了那就是坎面扣子傷害力較小的那部分。砸空兒是坎子家被困後實在沒法子才使的招兒,是脫出坎面最低下的手法。

    可是不是所有坎面的空兒都是那麼好找的,特別是在沒有扣子和沒有撒出扣子的坎面兒中。而這“咫尺千里路”的坎面如果和魯家的“大石龍形繞”一樣的話,那就更沒法找到空兒了,因為這樣的坎面是困坎,困坎是沒有扣子的,也可以說坎就是扣、扣就是坎。魯聯知道有一處空檔,但這空兒不是面前這“咫尺千里路”的空兒,而是河邊那個“無影三重殺”的空兒。可是要從“咫尺千里路”這樣的動坎中重新跑回已經脫出的碎坎中去,那除非將面前這個動坎也給碎了,亦或者對家將坎面中的扣子撒出來,再收一下,讓你看清空兒的所在。

    但只要是招兒,就肯定有漏洞,只要是人兒,就肯定有弱點,只要是坎兒,就必定有不足。這是魯聯信奉的真理,所以他再次加快腳下的步伐,他要多繞幾個來回找到這坎面的不足。

    急促奔走的魯聯突然發現了一些什麼,但與欣喜一同而來的是一陣難以抑制的眩暈。他腳步不由地踉蹌而行,身體止不住地搖晃起來。他連忙用左手的刀撐在地上,試圖穩住身體。但是這已經起不了什麼作用了。

    魯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身體像一根被砍倒的木樁往前滾去。砍刀深深插在地上,烏青色的光滑刀身顫悠悠地晃動著,像一泓秋水起伏波動。他被洞穿的肩膀血流得一直沒有停過,現在又被困在這樣一個坎面兒裏,疾走和尋找才剛剛讓他見到一點脫出的希望,多種複雜的心情瞬間交織在一起,讓他一口氣沒回順,痰頓時堵了心竅。這樣的情形是人都難支持得住,所以魯聯一頭栽倒暈了過去也不是什麼奇怪事情。

    小樓前挑出水面的石頭平臺上出現了一個女人,一個戴著銀白色狸子面具的女人。厚厚的彩錦帛衣包裹了整個身體。她像一個幽靈一般飄然而至,站在石台之上就如同一尊雕塑,一動不動。

    她就是因為在二層看不到在坎面兒裏轉來轉去的魯聯,她才暗藏之處走了出來下到平臺上面。可是等她站在平臺上面,她發現不管是二層的高處還是靠近坎面的平臺都看不到魯聯。這是因為魯聯暈倒的地方真的太好了,簡直就和他置身其中的奇巧坎面兒一樣好。

    荊棘牆,太湖石,荷葉缸,這三樣東西正好從三面將他的身形擋住,唯一的一面雖然只是矮矮的一片花圃,但是要想看到魯聯,這主兒就必須站在往過廊去的花陰小道上。這樣的位置雖然和坎中被困之人隔著一個不算小的花圃,但如果坎中的高手拼卻性命不顧死活之路硬是撲殺而來,至少也是個同歸於盡的局面。

    魯聯暈倒之後一直沒有起來,戴銀色狸子面具的女人雖然看不到魯聯也一直沒有動彈。園子裏死寂一片,只有小北風撥動樹上枯葉發出一點聲響,只有小北風推動池水蕩起一點漣漪。

    好久好久,這好久的時間其實應該是人的心理時間,因為如此沉寂的環境裏會讓一個人感覺到空間與時間的飛速變化。女人緩緩地抬起了她的左手,這個舉動是個命令,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個修長的黑色身影像風一樣快速輕盈地飄向花陰小道,這黑影是從過廊端頭的花圃石欄下鑽出來的。黑影沒有停在花陰小道上,而是一個轉折繞過一個樹叢,再斜跨十幾大步到了荷葉缸的另一側。

    這個注滿水的荷葉缸不單是大,而且高度也挺高的。來到荷葉缸旁邊的黑影,踮起腳尖往荷葉缸的這一面看了看,但他只能看到滿缸的枯死荷葉和魯聯的一雙腳而已。於是他回頭看了看石頭平臺上的那個女人,女人肯定地點了點頭。

    荷葉缸開始轉動起來,無聲而緩慢,就像池塘水面上輕輕滑過的樹葉。

    “慢!要不得!”這是一個女人的高聲呵斥,尖利的嗓音中稍帶些甜膩。聲音是從池塘的另一側傳來的。

    這聲“慢!”已經的確慢了一步,雖然平臺上的那個女人急忙做手勢讓停下來,雖然那修長的黑影也的確停了下來,但這一切真的是慢了。

    黑影雖然停止轉動荷葉缸,並這並不代表荷葉缸就能停下,它依舊在繼續頑強地轉動著。起先轉動那缸的黑影變成死死抓住缸沿試圖阻止荷葉缸的轉動,事實證明這樣的努力是徒勞的。

    不是機括失靈了,是因為荷葉缸的另一面有個更加強大的力量在推動荷葉缸轉動。

    一隻左手,一隻刀客的左手。這樣的手雖然平常不持刀,但它作為刀的輔助,對敵人的打擊是更加直接的。這就要求它有超過對手**的硬度,也要求它具備的力量是對手難以承受的,必要是它還要有為了保全生命而捨棄自己的勇氣。

    但要只是這樣一隻左手,它轉動荷葉缸的力量是無法和對面那個黑影一雙手的力量抗衡的。原因是這荷葉缸屬於”單廻迷目扣”,它的每一個變化都是固定的、有順序的,因為必須這樣,如果可以雙向轉動,變化過程就容易出現前後差錯,那樣就連自家人都會被迷陷其中。為了滿足坎面可靠運轉的要求,它的變化過程就只能朝著一個方向轉動。所以朝著可轉動的方向可以輕鬆讓它動起來,而已經轉動起來的缸要讓他再停下,就需要幾倍的力量,除非它轉到下一個坎相。一雙手的力量超過一隻左手,一隻左手的力量加上機括的運轉力量卻遠遠超過一雙手。

    那黑影的一雙手死死地抓住缸沿,可是腳下卻是不由自主地跟著朝前滑動。他知道自己這時是止不住那轉動的,這樣只是做個盡力的樣子給那兩個女人看而已。但他心中卻是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止住轉動。那就是在下一個坎面局相處的卡竅處給他定住,並且要撐住,不能讓它在其他力量的作用下再繼續往前過下一個卡竅。

    荷葉缸沒有到下一個坎相就停住了,這是那個黑影沒有想到的。他不清楚這是為什麼,他更不清楚這樣有什麼後果。

    但他最終還是搞清楚這一切是怎麼回事,那是在別人提醒以後。別人是用刀提醒他的。當他怔怔地看著自己胸口前多出的一小段刀身和刀把時,他徹底明白了,自己不應該不顧一切死命抓住缸沿,這樣讓自己胸口處空門大開。自己更不應該腦子中只想著那個發出呵斥的女人有什麼感受,自己更應該注意周圍會不會有什麼東西給自己帶來痛苦感受。而他只要擁有了如此痛苦的感受後,那個給他帶來痛苦的人要怎麼轉這荷葉缸都可以。

    魯聯在“咫尺千里路”中的奔走和尋查並沒有讓他找到空兒和缺兒,但他發現了一個不足,一個可利用的嚴重不足。

    唐天象名家袁天罡所著《天宿星說》有記載:北斗七星,第一天樞,第二璿,第三璣,第四權,第五玉衡,第六開陽,第七瑤光。七星成形斗柄,斗柄可變。

    宋盧代顯《天地象合道論》有:七星斗柄東,天下春;斗柄南,天下夏;斗柄西,天下秋;斗柄北,天下冬。袁公言變,為向變而非柄鬥形變。

    這些古人的理論中言七星斗柄之變只在方向上,可是將其合入坎面中就絕不會那麼簡單,在這裏可以將所有不可能變成可能,只有這樣才能出人意料之外,困斷坎面之中。

    “咫尺千里路”就是如此,它的其中有兩處可以進行調節的扣子結。天璣位的荷葉缸和玉衡位的太湖石。這是個很明顯的設置,一般的坎行中人都看得出來,魯聯也能看出來。因為這坎面中花圃、樹叢、荊棘牆都是種植,是無法動作運轉的,只有荷葉缸和太湖石是擺置的,可以作為坎面的弦子機括來動作運轉。但是這兩處如何動作變化,如何使坎面運轉無出路的,如何才可以找到它的運轉規律,他卻一點都不懂。

    但他還是發現坎面中有一個地方是對家視線的破面兒,而且這個破面兒的位置正好是在可運轉的天璣荷葉缸和玉衡太湖石以及天權荊棘牆的合圍之處。這是因為這三處的佈置太高了一些,躲在這裏的下角落可以讓對家看不到自己。

    於是魯聯眩暈了,跌倒了,摔到了荷葉缸和荊棘牆間的下角落。他並沒有把握保證對家的耐心比不過自己的耐心,但是他清楚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必須這麼做,他的做法和耐心已經沒有關係了。

    那個修長黑影走出來了,並按著坎面的路徑走到荷葉缸的地方。這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是因為有他倒下時插在地面上的砍刀,那烏青雪亮的刀刃就像一面鏡子。

    從那身影走的路徑他知道了二擔星中的弟擔星,小樓和船舫模樣的過廊是兩隻棉花擔,那身影鑽出的花圃正是弟弟星。

    魯聯知道了弟擔星的位置,只要再有一個可以走到那個擔子的竅口就可以了。這樣一個竅口總是隱藏在不顯眼的地方,而且隨時會隨著坎面的變化而變化。

    就在魯聯考慮如何找到竅眼的時候,矯健身影竟然跑過來轉動起荷葉缸。魯聯再回頭看了看沒有動作的太湖石,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恍然大悟的魯聯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將下一步的計畫全部安排好了……

    魯聯首先知道自己沒有必要再去找那個二擔星的哥擔星了。因為沒有哥擔星,哥擔星就是弟擔星,弟擔星就是哥擔星。這是個重疊變化,其中的坎點就在荷葉缸和太湖石上。如果不是對家要人為推動荷葉缸改變坎相,這荷葉缸和太湖石應該是同時動作的。這叫“天璣、玉衡調位,斗柄互換倒掛。”這北斗七星斗可以變柄,柄可以變鬥,然後在一頭連重疊二擔星。隨著斗柄的變化,二擔星也可以哥哥弟弟互換,石頭擔、棉花擔則在不可覺察中瞬間予以調整。

    對手想知道自己的情況,對手想看到自己為什麼會倒在地上。這是好奇心的驅使,更是沒有江湖實際經驗的表現,這是對家所犯的第一個錯誤。

    轉動荷葉缸就給魯聯開出了個竅口,只要這缸子能到下一個坎相,對家過來查看自己的那個人就可以來到自己身邊,那麼自己也同樣可以走到過廊那裏,這就如同是開籠放虎,這是對家所犯的第二個錯誤。

    其實如果那個修長的黑影不要與魯聯對抗,而是順著他繼續推動荷葉缸讓它快速滑入第二個坎相或直接進入第三個坎相,那麼就會變成魯聯來制止大缸的轉動了。而前面的太湖石卻沒有任何動作,只要滑入第三個坎相,這樣搞亂的坎面兒局相魯聯更沒有機會出來,不但他出不來,就連對家要想進去也是相當費周折的。可是女人尖利的呵斥讓那個黑影亂了手腳和思維,他只是呆滯地死死抓住缸沿,只是想著那個女主子對自己的表現會有如何的看法。而且用力時臉面向天,身體後仰,胸門大開,這是技擊術中的大忌,這個爺們兒真的是個從未在江湖行走的木瓜。這是對家沒有實際經驗導致的第三個錯誤。

    江湖之中,一個小小的錯誤就可能演變成永遠的失敗,更何況一連出現了三個極為重要的錯誤。

    荷葉缸只要再轉動個三十度角就進入第二個坎相了,徒勞用力的修長黑影也出現在了坎面的竅口上。刀,烏青色的厚背砍刀依舊紮在地面上晃悠,魯聯的左腳很輕巧地在刀的護擋上一挑,森寒的光芒從地上躍起,角度和方向很好,是直奔魯聯的左手而去的。對手真的是太大意了,這樣一道滿含殺氣的寒光從自己面前飛過都沒能發覺到。魯聯鬆開抓住缸沿的那只左手,刀如同自己跳入他的掌中。

    刀是鋒利的,刀尖刺入身體是輕鬆的,刺的人感覺輕鬆,被刺的人也輕鬆。一瞬間,就快失去生命的人一瞬間悟到了自己所有的失誤。於是,在那刀又輕鬆地從他身體裏滑出後,他凝視了一會兒胸前湧出無數血紅泡沫的口子,就輕鬆地關閉了眼皮。

    “封破,絕趟,滅閃!”這是個有些瘋狂的聲音說出的話。聲音遠遠的,但這園子裏的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魯聯能聽出來,是後來的那個女人,她瘋狂的聲音裏始終有些甜膩的尾音。可是話是什麼意思魯聯卻並聽不出來,因為這是對家自己的切口暗語。

    魯聯雖然沒有聽出來話是什麼意思,可聽懂的人卻不下六七個。封破,將坎面的漏洞迅速恢復。絕趟:把路斷了,決不能讓他繼續前行。滅閃:要了他的命。聽懂話的人馬上動作起來,他們都知道這樣的命令必須拼命去完成,要不然自己會付出比失去生命更高的代價。

    魯聯的一隻左手很輕鬆地將荷葉缸轉到第二個坎相的卡口。他左手持刀從倒在竅口上的死屍身上跨過。可是剛剛跨過,他就發現面前十步左右站了兩個人,他都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兩個人的動作很怪異,身體站得斜斜的,兩隻手臂一隻斜指朝上,另一隻往斜下方倒拖。兩個人手中都都沒有武器,只是一身厚厚的黑衣將身體裹得緊緊的。

    魯聯知道他們不需要武器,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武器,闖過無數血腥戰場的鐵血刀客在他們身上不止感覺出殺氣,還感覺出鋒利的刃氣。

    沒有擺任何的起勢,也沒有任何徵兆,魯聯就揮刀直殺過去。

    是因為他發現背後有人在轉動太湖石,這意味著有人要從坎面的另一端過來夾擊自己。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速戰速決,先解決掉擋路的或者沖過去。

    還有就是因為魯聯的攻擊是根本不需要起勢和準備的,那些是花架式,他自從當了鐵血刀客,就完全放棄了這樣的花架式,他的攻擊是沒有徵兆的,他的殺法是最直接的。

    這樣沒有任何徵兆的攻擊讓對手很是吃驚。

    讓他們更為吃驚的是魯聯距離他們還有好幾步就已經揮刀斜劈,這樣的斜劈只能劈中空氣,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而讓他們其中一人吃驚另一個人已經不能再吃驚的是,魯聯斜劈的刀竟然砍開了其中一人的半邊脖子,噴灑出的鮮血像一個張開的巨大摺扇,在撲捉殘冬裏的無數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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