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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燕歸廊

    難道這一把真是在劫難逃?

    不!有一個人可以救他們,就一個人,而且就在他們四個中間。

    誰?一個必須手上拿著東西才能走路的人——瞎子。

    對,他必須拿著盲杖才能走路。雖然現在他和大家一樣按“顛撲道”的四步訣在走,雖然他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步法和動作,也一樣在碰撞狂奔,雖然他也在恐懼自己會脫力而死,但他有盲杖,一根可以把泥潭中垂死的人拉出來的盲杖。

    他也想過自投坎面兒,但他也和魯一棄一樣,踩不到坎面兒,手臂的揮擺動作也回轉不過來,所有動作也都是機械的一般,無法作任何改變。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手指還是他自己的,他能控制,他手中的盲杖還是他自的,他也能控制。於是他毫不猶豫的博下最後一把,因為他迫切需要停下來,他已經透不過氣來啦,他的肺中似乎在噴火。他更怕時間一長他連手指也控制不了。

    生死就只能看這一招了。

    第三步,就在第三步,這一步一縱之後就會轉向前衝撞廊柱。他已算好,第三步縱出的同時,他按動盲杖上機關,盲杖瞬間變長,變成原來的雙倍長短,這裏也正好是那回廊的窄處,廊壁在這裏有一個圓弧般的突出。盲杖就在突出處和廊柱間卡住。瞎子的下一步轉向前沖變成了順盲杖側滑,一下子跌坐在坐欄之上,但餘力未消,生生地撞碎坐欄的木靠背,人也不由得仰面往廊外水池中跌去。

    這一跌,要是入池,那就等於是進了自找的路,也就是死路!

    有人不會讓他跌入,誰?獨眼,他就在瞎子後面一步之距。盲杖只擋住了瞎子的轉向前沖,卻擋住獨眼第三步的後半步,所以他沒轉向,他的急奔之力全卸在盲杖之上,那力道把個盲杖推壓得如滿弦的彎弓。但這一阻,他的手腳頓時活啦,就在那盲杖彈回原樣也把他彈出的一瞬間,他一把抓住盲杖,側身淩空用它撐住自己後倒的身體,同時右腳用力撐住廊壁,左腳死死地踩住瞎子的棉袍後襟,瞎子整個身體便完全倒掛在坐欄之外。

    他們兩個是停住了,而且是完全停住了,停得一動都不能動。獨眼盲杖撐地,身體懸空,一隻腳撐在牆上,另一隻腳在坐欄上踩住棉袍。瞎子呢?完全倒掛朝下,一動不動,仿佛是一掛濕面,翻搭在曬杆上。

    瞎子不敢動,他有點蒙,急切間還沒弄清狀況,所以他只是把身體放鬆、放輕,然後輕微而急促地呼吸,他必須緩過這口氣。

    獨眼也不敢動,他不能讓瞎子掉下去,雖然瞎子和他們家有過節,但來的時候,自家老頭子和幾個叔伯一再強調,那過節不許再提。再說剛才要不是瞎子,他現在還在無望地奔跑著呢。現在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做好今夜這件事必須保存每一分力量,他們的力量太少了,而那事情到現在連個邊還沒摸到。所以他只是把身體更堅實地撐住,同時大口的呼吸,他也需要緩口氣。

    很快,也就深換了兩三口氣的功夫,他們就都意識到他們必須動,剛才的奔跑,就算有幾十個外院都跑過來了,他們卻始終跑不到位置,這只有一種可能,他們是在一個迴圈的廊道內轉圈,應該是一種類似“諸葛八陣圖”那樣的陣法。那麼,前面的兩個人隨時都會從後面奔撞過來。

    於是,獨眼準備騰出一隻手掏“遷神飛爪”,他要把瞎子拉上來。

    瞎子也知道自己必須上來,他依舊不清楚狀況,所以他的希望只能寄託在自己身上。

    他是誰?“西北賊王”!他是年老了點,他眼睛也確實瞎了,但這都不影響他上來。只見他腰一發力,雙腳已猛然抬上去,膝蓋反勾,腳掌在欄座上一拍,整個人便彈起,然後上半身一個捲曲,就已然蹲在了欄座上。

    獨眼也已然掏出飛爪,瞎子的突然出現在欄座上,反倒嚇了他一跳。

    “快,準備攔人!”瞎子落下的同時連氣都沒換就說出這句話。

    獨眼收腳站起,把手中盲杖扔給瞎子,然後回身,抬腿踢斷過來道上支出的兩塊青磚。左手從背後拔出“精鋼鶴嘴鎬”,一下就釘在廊壁之上,然後把掏出未收回的飛爪纏在鎬柄上,另一端在廊柱上繞了一道,用手抓住。剛做完這些,人已經奔到。

    魯承祖依舊在衝撞奔跑,他已雙眼模糊,意識也有些不清了,看到前面欄座上模模糊糊出現兩個人影,有些象瞎子和獨眼,他以為出現了幻覺。更讓他以為是幻覺的是腳下廊道佈置忽然變了,他象突然失蹄的奔馬直向前沖跌而去。

    獨眼飛爪的細鋼鏈擋住魯承祖,緊跟其後的魯一棄又衝壓在魯承祖身上。這兩道力加在一起已遠遠超過賓士的駿馬,獨眼趕緊松放鋼鏈,他不是拉不住,他是怕勒壞那兩個人,所以他必須把力卸掉。

    細鋼鏈在兩個人的衝力帶動下,把廊柱磨得直冒青煙,獨眼戴了鹿皮手套的手也燙得快抓不住。眼見著鏈條就要放光了,可兩個人依舊力道極大地在往前沖。

    瞎子還蹲在欄座上,這情形他能聽出來,他早就將盲杖再次卡在突出處和廊柱間,魯承祖和魯一棄在鋼鏈攔擋的同時撞上盲杖,終於,兩人停住了。盲杖彎曲如弓,慢慢才卸去餘力彈回一些,卻未完全回復原狀,因為魯承祖和一棄正靠在它上面大口喘息著。那鋼鏈業已牢牢嵌在廊柱上一道焦黑的深槽裏,深槽處猶自冒著青煙並發出焦臭。

    魯一棄站直了身子,他不能老趴在大伯的上,但剛站直就又撲通一聲坐到地上。

    魯承祖也站直了身子,他不能老趴靠在盲杖上,他沒坐倒,他的手緊緊抓住盲杖,穩住自己的身體。

    他突然不再喘息,緊閉住嘴唇,一滴鮮紅擠出他的嘴角,在下頜上畫了一個不規則的弧線,然後豔麗地從他下巴上一躍而下。他的胸口起伏了幾下,嘴唇再也閉不住了,一團紅沫噴出,隨後在黑暗的廊道裏散成一片粉紅的霧。

    魯承祖還是受傷了,他到底是老了,而且在最後的時候,他承受了雙倍的沖勁。

    四人中獨眼年輕,又有功底,是狀態最好的,其次是瞎子,賊王畢竟是賊王,而且他受的是側滑之力,雖然了撞碎木靠背,讓他覺得骨頭斷裂般生疼,但大部分的力已在側滑中卸掉。再就是魯一棄,他雖然不是練家子,但年輕,又在洋學堂裏練過長跑,最重要的是最後阻擋時的衝撞力,大伯幫他擋了大半,所以他主要是累,沒其他問題。

    瞎子已經跳下坐欄,他聽到有人口中噴血,這種噴血的聲音對他來說太熟悉了,他曾經聽到過無數次,有對手的,有兄弟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伸從懷裏摸出一個烏玉瓶子,遞出去,“取五粒吞下。”

    魯承祖沒接,他連手臂都抬不起來,獨眼放下手中鋼鏈,兩步趕到,接過烏玉瓶,拔掉塞子,倒出五粒藥丸,一把捂進魯承祖口裏。遞回烏玉瓶的同時,又接過瞎子手中的牛皮水壺,給魯承祖口中灌入兩口水。然後隨手把水壺遞給魯一棄,自己小心翼翼地把魯承祖斜背的木提箱摘下,把他扶坐在上面。然後自己也從腰間一個斜背布囊中抽出一個書本大小的扁平銀酒壺,打開蓋,十分仔細的抿了兩口,把酒含在口中慢慢咽下,隨後又把酒壺塞回腰間。

    魯一棄喝了兩口水,終於緩過勁來,爬起身來,把水壺交到瞎子手中,瞎子自己到現在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水,他靈敏的耳朵已經聽到遞過來的水壺發出的“咣咚”聲,他連忙一把抓住,他的喉嚨早就象冒了火。

    他拿住水壺後,手往後輕輕一撤,與此同時,他耳中聽到一聲驚訝的輕呼:“啊!”,那水壺依舊在魯一棄的手中。瞎子也沒放手,但他沒再往回拿,這異常的情況讓他汗毛立豎。他不清楚怎麼回事,他看不見,他也沒聽到什麼異響,但魯一棄的驚訝讓他感到極度恐懼,那是他自己見到或聽到什麼可怕事情所難以比擬的。他一動都沒敢動。

    魯一棄的這一聲也驚動了獨眼,獨眼猛打個機靈,那第二口酒差點沒嗆到。他也沒敢動,只是將眼角慢慢瞟向魯一棄。

    值得高興的是魯承祖也被這一聲驚醒,他坐著也沒動,只是很費力的抬了抬頭,用虛脫迷茫的眼神看著自己侄子的臉。

    魯一棄並未意識到三個人的神情,他呆呆的看著水池的中央,從粗重的呼吸中擠出幾個字:“我們沒有動!”

    他的話讓獨眼和魯承祖也不由地隨著他的視線瞧去。水池中依稀還是那幾塊嶙峋的太湖石,依舊看不到對面和兩邊的情形,只有弧形的屋脊和翹起的飛簷告訴你那裏也許有個門樓子存在。

    對,他們眼前的情景和未進入回廊時見到的一樣,他們這番狂奔竟然沒動地方。

    不對!他們現在已身在廊中,距離廊口已經不知有多遠,但肯定不是在廊外,怎麼可能看到應該在廊外才能見到的情景?

    魯承祖手裏的氣死風燈在剛才攔阻時已飛出去,滾落在七八步外,但並未摔壞也未熄滅,不知那燈是個怎樣的構造,側倒著依舊明亮。借著這光亮向前望,那垂花門的影子依舊模糊,而且反而好象離得更遠了。

    瞎子瞧不到,但他沒問什麼,魯一棄的話讓他的心裏也已經明白了**分。他現在的腦子在飛快的轉著,在回憶,在計算,他試圖能記起進廊後到底走了幾個組合的步子。

    獨眼也在想,他在尋找進來後的每一個細節和見到的所有東西,他想知道在進外院的時候有沒有疏忽了什麼?

    魯一棄也在想,他在腦海裏翻騰一切他所知的知識,看能否解釋面前狀況。

    魯承祖想得最多,他是最受傷的一個,不止身體受傷,他的心裏更受傷。雖然兩門間真正的爭鬥也只是幾代之前才開始,但自己門中似乎總是落在下風。也許是祖宗的立意不一樣,出發點不一樣,目的不一樣,手段不一樣,子孫的悟性也不一樣。

    他在歎息,他終究是個匠人,雖然為了冥冥中的定數他不斷努力修習技藝,雖然為了知己知彼他半路出家修行道術,雖然為了補齊**之力他不斷網羅江湖人才,雖然他早已放棄門戶之別,將家傳秘術廣傳有緣之人。但終究起步太晚,比起對家的千年積累,比起對家曾經位極天下的保障,比起對家不惜代價、手段的搜刮,他們之間差距太大了,二十年前他能從這裏逃出去,不知是有何僥倖。現在,十幾年的修煉反而還不如以前,他不知道是對家進步更快還是當年真是別人放了自己家一馬。

    這一趟他沒準備把命帶走,他知道八極之數已到,那事情是必須做的時候了。祖宗留下一份技藝,養育了代代子孫,祖宗留下這個使命,卻是為了所有百家姓氏的子孫。但能不能做成他現在連半分信心也沒有。想到這兒他就覺得胸中一陣翻騰鬱悶,象顛簸在汪洋中一葉小舟中那般眩暈。

    所以他得抓住點什麼,哪怕是根稻草。

    他的心平靜了,他的思想清醒了,他知道那稻草是什麼,那是一棄,是他有異常能力的侄子;

    何況他還在舟中,一艘不異翻覆的小舟,他也知道那小舟是什麼,那是自己門中掌握的五分天數,只要對家沒得到這五分天數,那他們就不會趕盡殺絕。

    於是他知道自己還不到放棄的時候,他還得做,就算他死了,一棄還得做,這就是他們的命。

    一股無名的力量讓他猛然站起,他右手扶住一根廊柱向水池中凝目望去,他看得很仔細,大概是因為老眼昏花了,也大概是因為夜色太黑暗了。

    看了一會兒,他換左手扶住廊柱,又從柱子的另一側向池中望去。然後他退了兩步靠在廊內壁上,向廊外水池望去,最後又貼壁往回廊的來路和去路瞄了瞄。

    這幾個動作很快,魯一棄想扶大伯一下都沒來得及,大伯就已經重新在木箱上坐了下來。魯一棄知道這幾個動作是幹什麼的,《奇工》總章中就有記載,不管什麼能人巧匠在造奇門遁甲、機關消息的時候都會留一缺,以便自己不被所迷,知道進出之路,雖然每個人留缺的方法各有不同,但有幾種基本方法可以辨別出來,大伯剛才就是辨別方法之一。

    魯承祖重新坐下來後,沒有理會一棄和獨眼詢問的目光和焦急的表情,而是沉默良久念出一句古詩: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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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蒙目解

    “燕歸廊?!”瞎子問這話的同時手一緊,牛皮水壺已拿到他的手中,他抓緊水壺的手有點顫抖,聲音裏也稍帶一點顫抖,不知是由於激動還是由於恐懼。

    沒有人說話,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怎麼回答他。

    於是瞎子便自己接著往下說:“顛撲道嵌‘諸葛八陣圖’,‘諸葛八陣圖’又嵌入‘燕歸廊’,這種布法是扣中扣、坎中坎,而且其中瞧不出一點銜接之處,老大,你給我的那本書可遠沒這份精巧和神奇。”

    沒有人說話,是因為大家越來越明顯地覺得他語氣的不安。

    瞎子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他喝了口水,穩了下心神,邊把水壺背上邊接著說:“當年我和我的老爹為盜取‘雙龍朝聖玦’,誤入咸陽古城一個無名地宮,也為‘燕歸廊’所困,我丟了招子,老爹丟命,連屍骨都沒能收回。幸虧老大你把我救出,可老大,那次的‘燕歸廊’卻未曾與‘顛撲道’、‘諸葛八陣圖’兩道坎一起佈置,比起今天這趟差太多了。”

    “不,這不是‘顛撲道’和‘諸葛八陣圖’,我不知道這道坎兒叫什麼,但我能肯定這不是‘顛撲道’,只是象‘顛撲道’。而且這不是兩道坎兒合鋪,它們其實是單獨的一道坎兒,似乎是專門用來對付我們門中之人的。”冥思苦想中的魯承祖終於說話了,“不懂走‘顛撲道’的‘破瓜’反而不會入這掛扣兒。”

    “但‘破瓜’一樣走不出‘燕歸廊’,所以不管是我們來闖宅還是別人來闖宅,都得入扣兒。”瞎子似乎明白了許多。

    “你又錯啦,這‘燕歸廊’也是專門用來對付我們的,我給你的書有沒有這廊的解法?沒有,那是因為這是對家近兩代新悟到的招式,我們門中沒人知道怎麼解……”

    瞎子沒等魯承祖說完就焦急、疑惑地問:“那當年你是怎麼帶我走出來的?”

    “兄弟!對不住,我瞞了幾十年,今天告訴你句真話,那趟我其實也是被困其中,是你老爹救了我們兩個!”

    “我老爹?”

    “對!那天你們無法脫出,你又壞了招子,老爹不知無路就是死路,撒‘飛蛾索’想自辟一徑,他想從地宮中央‘七峰柱’上躍過。我當時攔阻不住……”

    “這我知道,你不用說了,我當時看不到但聽得見。說實在的,老大,那一刻我們是剛見到你,不可能相信你的話的。”瞎子不無愧意地說。

    “老爹上柱後剛立住腳就被‘絞龍網’扣住,未能出得生天,卻給我們留了條生路,一條血指的生路。”

    “什麼血指的生路?”魯一棄聽得有點驚心,忍不住問道。

    “老爹入的是死扣,他在‘七峰柱’上留下兩道殷紅血跡,是這兩道血跡給了我辨別的記號,我們才能脫出生還。”

    魯承祖停了一下,輕咳兩聲接著說:“所以那天的‘燕歸廊’是為了困我,而你和老爹是誤闖,是老爹救了我們。這些年我一直沒告訴你,是想你能幫我把這樁大事做成。兄弟,是我做人差了,把你拖進來。”

    筆直站立的瞎子微仰著頭,坐在木箱上的魯承祖低垂著頭。

    沉默,沉默,回廊中一片死寂,能聽到小北風推動池水打旋兒的聲音。

    瞎子突然動了,他幽靈般往前邁出一步,左手無聲快捷的伸向魯承祖。

    魯承祖沒動,不知是因為受傷動不了還是根本就沒打算動,反正他是坐在木箱上紋絲未動。

    魯一棄和獨眼也沒動,他們不是不想動,但瞎子速度太快,他們沒反應過來。等他們反應過來時,瞎子已經完成了他所有動作,停在那裏。

    瞎子枯瘦的手是直奔魯承祖脖子而去的,他那尖利的指尖就快觸到脖子的剎那,卻輕輕落下,落在魯承祖的右肩上。指尖卻突然發力,緊緊握住那一塊寬厚卻已蒼老的肩胛。

    “老大,這回是你錯了,我跟你來,不只是為了還你性命,我還要報仇。我是孤兒,是我老爹把我從黃土溝裏撿回,給了我條命;他早早洗手,讓給我‘西北賊王’的字型大小,給了我個名;為了幫我取‘雙龍朝聖玦’,他重出江湖,結果把他的命也給了我。我這些年遠離婆姨娃子,就帶個小閨女,躲在千屍墳裏,沒日沒夜苦苦琢磨你給我的書,對著大漠風沙和千種屍骨鍛煉自己除視覺以外的所有感覺,我為了什麼,我就為報個仇。我知道老大你幹的是蒼生大事,你不是為了自己在拼命,你能拉上我這廢人那是我的福分,你要算是做人差的,那誰能教我做人。”瞎子幾句話聲音雖然不高,卻說得豪氣縱橫。

    魯承祖抬起頭,他的雙目中有瑩光閃動,他雙目中有感激翻湧,但這些瞎子都看不見,他只能感覺到魯承祖覆蓋在他的左手背上的手,有點濕熱、有點顫抖。

    魯一棄在旁邊看得也有點激動。

    只有獨眼無動於衷,非常實際地問到:“現在咋辦?”

    他的話提醒了那三個人,他們一下意識到他們還在扣中,他們還沒有脫出,他們還不知如何脫出。

    瞎子忙問:“老大,幾十年了都沒想出解法來?”

    “不是沒想出,是根本無法想,我們上次陷在其中也就兩個時辰的功夫,根本沒時間慢慢摸出道數,真要解也可以,得讓我在這裏面呆上個十天半月慢慢琢磨,可這怎麼可能,有這功夫,對家再加兩道活坎兒,死八回都不嫌少。”魯承祖有些無奈又有些焦急地說。

    “會不會有什麼書中記著什麼現成的解法?”魯一棄現有的本事都來自于書本,他能提供的幫助也只能局限於此。

    “那你應該知道,咱們家的所有的秘藏書籍你都在三叔那裏讀過,還有我們近百年裏搜羅的殘本字刻,只是不知道你悟出多少,你好好想一下,有沒有什麼可用的招術?”一棄沒想到大伯給他的竟然是這麼一個回答。

    一瞬間,他一下又知道了許多,明白了許多。

    他還有不知道的,至少他不知道那許多他讀不懂的、想不透、不認識的字句圖案中是否真的有現在需要的解法。

    獨眼見他們三個似乎都沒什麼辦法,就從廊壁上拔出他的“精鋼鶴嘴鎬”說:“我破牆、斷柱看看,說不定有路。”他的說話依舊簡潔明瞭,但簡單的一句話嚇了魯承祖和瞎子一大跳。

    “老三,別亂來,那肯定是不行,你只要碰了弦我們幾個就都死定了。”魯承祖急忙阻止他。

    瞎子清咳一聲說道:“無路就是死路,你要破了壁,壁後肯定有更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你,你要斷柱,說不定就是廊塌壁砸,把我們都給埋了,倪家小子,老大給你家的書你沒好好讀啊。”

    “你讀得好,你有招兒?”倪老三總不會對瞎子讓什麼步。

    “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瞎子那沙啞的嗓子也能發出如此豪放的笑聲“今天瞎爺不給你小子露一手,你恐怕要把當年的過節跟我計較一輩子,今天我把你給帶出去,也算是還了你倪家的一筆帳。”

    “兄弟,你真有招?”魯承祖有些疑惑地問。

    “老大,你放一百個心,今天也叫對家知道知道,我們門中也不缺豪士能人。”瞎子胸脯拍得砰砰響。

    “那你剛才還問我有沒有想出解法,你是考我呢?呵呵!你這賊瞎,什麼都好,就是喜歡顯擺,有招兒也不早說,害得我乾著急,以為這趟又栽到家了呢。”魯承祖假作責怪地說到。

    “老大,聽我一句話,今天不管走到哪一步,你都不能放棄,只要有大少在,那大事就有成功的機會。”瞎子邊說邊朝魯一棄那邊抬了抬下巴,“我在千屍墳毀過多少屍骸、散過多少冤魂,可大少,我碰都不敢碰,他身上有股聖靈之氣罩蓋著。”

    他的話讓魯承祖很是驚訝,他的話讓獨眼頻頻點頭,他的話讓魯一棄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卻一時沒弄清彆扭在哪里?

    “倪老三,你過來,你告訴我池中是怎麼一個佈置,我好解給你看。”瞎子語氣中對獨眼有了幾分客氣。

    獨眼這時已沒有多想的餘地,他順從地脫口報說出池中石頭的方位和高度:“正前十步乾左位兩丈高,十一步兌左位丈八,兌位丈六,八步離位丈一,十步巽右兩丈一,巽位丈二,九步坎位丈七。”

    誰說獨眼沒好好讀魯家給的那本書,就從他所報方位就可以知道這小子沒少下功夫,魯承祖一邊聽他報方位,一邊也凝目細看,他知道憑他自己現在的眼力報下來肯定沒他准,魯一棄聽他所報就更自愧不如,首先他連池中如何佈置都看得不是十分精確。

    其實他們不知,獨眼之所以能把池中看得如此清楚,是因為他們倪家盜墓必須先練就夜眼,以便習慣在夜間和黑暗的墓中行動。

    “大哥,我的解法是在黑墓之中所悟,我又是盲眼,所以需要你們配合我,跟我的動作要協調,為了不至於出錯,你們也把眼睛蒙上吧,暫時學著我做會兒瞎子,你們三個靠廊壁而站,然後等我叫你們動,你們就貼壁而行。”

    瞎子剛說完,獨眼已經從身上黑色包布邊角上接連撕下三根布條,遞給魯一棄和魯承祖每人一條,剩下一條他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魯承祖用黑布條慢慢把眼睛蒙上,他由於不斷在思考些什麼,所以影響了他動作的速度。

    魯一棄也把眼睛蒙上,他動作更慢,他也在思考,他思考得更多,他覺得眼下的事情發展得越來越彆扭,他一直在找到底擰在什麼地方了。

    當把眼睛完全被黑布遮擋住的時候,他的思維開始理順:

    “為什麼要蒙住眼睛?應該是為了不讓我們看到什麼。”

    一陣悉索聲,瞎子好像在忙碌著些什麼……

    “我們都看不到了,那誰最清楚環境?瞎子,他剛才不是叫把方位都報給他知道了。”

    瞎子好像在舞動什麼,有輕微的風聲……

    “‘燕歸廊’要看不見才能解?不,當年大伯不是靠看‘七峰柱’上的血跡才走出來的嗎。”

    瞎子的站立處好像飛出去什麼……

    “剛才讓人感覺不是滋味的都是些什麼話?好像是還倪家的帳,老大別放棄,大少有神聖之氣,辦成大事要靠大少。”

    瞎子的身體好象離地飛起……

    “不!!”魯一棄一把扯掉蒙眼的黑布條,狂叫一聲。

    “慢著!!”

    “等等!!”

    於此同時,又是兩聲疾呼響起,那是魯承祖和獨眼,他們也恍然了,他們也明白了,他們邊叫著邊扯下蒙眼的黑布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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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亂紅飛

    佛曰: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無即是有,有即是無。

    那麼佛心是否就是賊心,賊心是否也就是佛心呢?

    晚了,他們都晚了,瞎子已經如一面飄拂的旗幟在淩空搖擺著,如鬼魅,如神仙。

    當然,他不是鬼魅也不是神仙,他是踩踏在一根細長的繩索上面,那繩索一頭繞在巽位右側兩丈一高的太湖石上,另一頭繞紮在廊柱之上。繞在太湖石上的繩頭是一隻飛蛾,緊緊扒附在石面上。

    “飛蛾索”、“平步青雲縱”,這時索兒上人才是真正的西北賊王。

    距離那太湖石還有幾步距離,憑空突然一張網兒從乾左位向瞎子撒去,那不是一般的網,那是一張閃爍著無數銀片、倉啷作響的一張網。

    魯承祖知道,那是一張柔絲精鋼製成的網,一張佈滿鋒利刀片的網,一張可以將鱗甲滿身的蛟龍絞碎的“絞龍網”。

    “絞龍網”上刀片的倉啷聲也讓瞎子知道,他正處於一個命在頃刻的險境,本來他以為要到踏上太湖石才會有生命之憂,所以他調節好一切狀態準備接受那一刻的較量,沒想到,這一招提前來了,對家把坎子的扣兒靠前系了。

    為什麼會提前?啊,對了,肯定是為了不給他機會靠近太湖石。大概是由於上次讓他和魯老大逃出生天的緣故,對家也知道不能在障目物上給留下記號。

    網到了,瞎子卻突然一個踩空,身體直往下掉去,就在整個身體都已掉在“飛蛾索”下方的時候,他左手一把抓住索兒,一下停住下墜身體,索兒似乎有些彈性,被他的體重猛的一墜,往下繃成一個拉緊的弓弦形。於是那網貼著那拉緊的索兒橫飛過去,沒碰到人,也沒碰到“飛蛾索”。

    下墜之力消失,索兒向上彈起,瞎子借著彈力又騰身而起,立于索兒之上。

    他又前行兩步,乾左位突然又一張網向他飛來,這次的聲響他聽得更加真切,但他的反應卻比第一次慢多了,是因為這在意料之外,他沒想到還有第二張網,他更沒想到的是第二張網依舊來自於同一個方位——乾左位。

    他只有把身體騰躍而起,躍得很高,就象一隻蒼鷹。

    他躍起的方向不是向後,他似乎沒有試圖逃過那網的裹纏,當然向後躍也不一定能逃過。他是反向而行,直撲向那網,躍起的同時,手中的盲杖也掄起、掄圓,劃起一扇黑風,直向這張“絞龍網”砸去。

    一陣金屬的碰擊聲,鋼網轉向落向瞎子的腳下,一下子就裹纏住“飛蛾索”,只覺得網外有拉力一扯,“飛蛾索”被網住的那一段全被絞碎。

    瞎子借盲杖的一砸之力,身體又憑空騰起一尺有餘,並且借助了“絞龍網”橫推力道,讓輕飄的身子如掠低撲食的鷹,飄向側面坎位的太湖石。但他無法落向那石頭,因為他的一砸之力已盡,因為“絞龍網”橫推的力量不夠,他只有右腳勉強能夠到石頭的側面。

    這時,瞎子那“平步青雲縱”的功力就徹底顯現出來,只見他右腳不踏反踢,這一踢之下,他的身體便橫過來飛向巽位丈二的太湖石,他知道力量不夠所以他想利用坎位丈七和巽位丈二的落差登上太湖石。

    一個瞎眼的人竟然在淩空之際還把方位拿捏得如此之准,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乾左位飛過來第三張網,一道坎兒竟然有三個扣兒!也不知是否還有四扣、五扣,這坎面的佈置太不合常理。巽位與乾左位離得更近,這網飛過來的聲響更清晰,瞎子再也無法躲避了,一是因為他根本沒想到還會有網,就算有也不該還是在乾左位;再一個這時的他確實是身無餘力了,特別是對乾左位方向,他已經完全是呈空門狀態,他已經無所憑藉再次聚力逃過那網的裹纏,他甚至連砸向下方的盲杖都還沒來得及收回。

    於是那邊傳來的是一陣瞎子的慘叫,於是空中撒落一蓬血雨,那鮮紅的血雨在嶙峋的太湖石上噴繪成一朵綻放的煙花。

    瞎子被那網纏裹成一個團狀,隨後摔入了水池,一時間水花四濺,水波湧起,整個池子都在起伏,猶如一塊抖動的深色緞子面。

    瞎子並沒有死,他還在慘叫和掙扎,水池不深,所以他本能地想站起來,他不想被悶在水裏。

    水波未平息,水面上又劃起許多細水紋,猶如緞子面上流線形的圖案,直向瞎子圍繞、聚集過去,瞎子的慘叫更急促了,掙扎更猛烈了。

    水下有東西?是,水下當然有東西,雖然不知是什麼東西,但肯定是可怕的東西。他們正在攻擊瞎子,攻擊一個裹在佈滿刀片的鋼網中的盲人。

    回廊裏的三個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瞎子的慘叫聲好象是他那枯瘦的、長著尖銳指甲的手,緊緊揪住他們的心,把他心往下使勁在扯、在拉,讓他們覺得心很疼,胸口很空。

    獨眼反應過來,他甩手把嵌在廊柱上的“遷神飛爪”取下,一步躍上座欄,他要過去救瞎子。

    魯承祖也反應過來,是獨眼的動作驚醒了他,他一把抱住獨眼,他不能再讓獨眼作出犧牲,他不能讓瞎子再帶著愧疚去死,他要保證瞎子的死能體現出最高的價值。

    其實最早反應過來的是魯一棄,他從來沒聽到過如此慘烈的叫聲,他從來沒見過一個瀕死的人如此無望的掙扎。但他在瞬間的驚心後就變得異乎尋常的平靜,他的思維是如此的清晰,他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他也知道自己能幹什麼。他從粗布包裏掏出了一顆鴨蛋型手雷,拉開保險環,向瞎子那邊扔過去。

    扔出的剎那他心中忽然有一絲的不忍,手稍一遲疑,那手雷便失去準頭,落在離瞎子較遠的地方。“轟”的一聲巨響,手雷的威力遠遠超出想像。巨響過後,水花如暴雨般濺起,喧鬧好一陣後,池中才漸漸恢復平靜,只有偶爾幾聲水珠滴落的聲音。池中依舊看不到什麼,只有那幾塊太湖石依舊模糊地樹立在那裏。

    獨眼彈出一根燃著的洋火棍,就在洋火棍掉入水中的瞬間,他們看見了水中的一縷殷紅。

    震位太湖石離得太遠,上面的血跡魯承祖看不見,他畢竟老了,又受了傷;魯一棄能感覺到,他感覺到的是一些有異石質的黑斑塊;而獨眼,他練過夜眼,所以他能看見,他能看見那石上的鮮紅血跡流成曲折的道道,流成婉轉的半圓,濺成四散的菱形,像是菊花的花瓣,像是玫瑰的花瓣,像是臘梅的花朵,都是那麼的紅豔那麼的鮮亮,可又有誰能相信,它們已墜下枝頭,它們已跌落塵埃。

    一腔豪情忠義膽,化做漫天亂紅飛。

    獨眼猛然一個退步,讓開面前一方平道,朝著池中巽位方向“撲通”一聲跪下,連磕三個響頭,口中簡短有力的說一句:“夏爺,你英雄!”然後站起身來,背起魯承祖的木箱,望向一棄,低聲問一句:“走嗎?”

    “走!”魯一棄果斷的說,然後扶著大伯,再次走入“顛撲道”。

    走,那是肯定的,可怎麼走?那不是“顛撲道”的“顛撲道”要怎麼才能走過去。

    魯一棄沒說怎麼走,大伯和獨眼也沒問怎麼走,但從一棄果斷的語氣中他們知道,這條類似“顛撲道”的坎面兒,已不是什麼障礙了。

    魯一棄確實知道這條道怎麼走了,這是剛才瞎子叫他們貼壁而立給他的啟發。《遁甲秘錄》有一篇叫《足障》,裏面講到,佈置類似“顛撲道”這樣的坎,可以單道獨鋪,也可以整面兒全鋪,這一般是在較大面積的場地,那是把許多單道糾纏鏈結,一扣兒疊著一扣兒,左右皆連環,前後可互換,一直連到兩面的其他坎子,那樣,威力會更大。但不管是單道還是整面兒,它都有邊道。一般邊道很窄,剛夠落下去腳的,不然最邊上的一道坎是布不下去的,而且讓會走坎面兒的人有些步點要麼沒地方踩,要麼踩到其他坎面裏了。

    這狹窄的回廊內只能是單道獨鋪,而且它有一邊是牆壁,這在坎子佈置中叫“僵面”,所以這裏的這種“顛撲道”也應該有一道佈置不到的邊道,而且應該比平常的邊道還要寬點。要是不留那是沒法走的,那樣按正常步法走會有步點是需要踩在牆上甚至牆外。

    魯一棄沒有按步法走,他走的是邊道,身體貼在廊壁上側向而行,象螃蟹一般,但動作卻很慢,這狹窄邊道上的側行也實在是快不了。這回他是走在最前面的,一是他覺得他有走最前面的能力和勇氣,再則是因為大伯和獨眼一定要他走在前面,他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思量應該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感覺好,身上又有神聖之氣,在前開道比較保險。獨眼走在最後,他走兩步就抬頭瞧一眼那太湖石,他必須注意那些鮮血灑成的花瓣是如何移動變向。

    魯一棄的路走得還很不安分,每走到第三步處,總停一下,後背貼緊廊壁,腳下用力,用腳跟踹斷道面上支出的小青磚。那小青磚雖然短窄,倒也堅實,有的要連踹幾下才能斷裂。他是想留條後路,如果有機會再沖出去的話,能夠快速通過這“燕歸廊”。

    走出六七步的地方,他彎腰撿起了跌落在此的氣死風燈,燈未熄滅,從地上提起後,照亮了廊內很大一個範圍。

    “把盞子滅了吧,要不我們的影相兒太明顯,一舉一動說不定都在別人眼裏。”魯承祖小聲吩咐了一聲。

    於是魯一棄把氣死風燈方形四面的琉璃罩打開,把燈吹滅。那燈光撲騰一下熄滅,燈頭飄起一縷白煙,周圍瞬間沉入黑暗之中。從光明中一下子滑掉進黑暗,讓人多少有些不習慣,眼中的瞳孔卻在迅速變化著,以便適應已經來臨的黑暗。

    魯一棄的瞳孔也在變化,在急劇的收縮,不是因為要適應黑暗,而是因為緊張和恐懼。

    就在那黑暗突然到來的一瞬間,他看到一雙眼睛,出現在琉璃罩上,他下意識的以為那是自己的的眼睛映照在琉璃罩上,但隨即就感覺不對,他不可能有這樣的眼睛,那雙眼睛像是對死人眼睛,眼珠沒絲毫轉動,眼皮也不眨,但可以看出那雙眼睛裏充滿怨毒和殺氣,還有幾分詭異,就象一對跳動的鬼火。

    他除了恐懼他還疑惑,他搞不清到底是黑暗來臨,還是自己墜入了阿鼻地獄,怎麼會有惡魔般的眼睛緊盯著他,而且這惡魔的盯視好像在大門口已有過一次,只是那次離得沒那麼近,只是那次他還只是感覺,還沒來得及發現它的存在就已消失。

    而現在,這眼睛的主人應該離他很近,就像是和他面對面,因為他幾乎可以看清那眼中的紅色血絲。他知道他的面前沒有人,他不知道擁有這眼睛的到底是不是人。

    然而,魯一棄的動作沒有慌亂,魯一棄的神態非常從容,這就是他的過人之處。他也用一雙平淡的、毫無鋒芒的眼光盯視那眼睛,就象在用一汪清水去包裹那鬼火。他的手卻輕輕的在轉動,他想知道,隨著琉璃罩的轉動,那眼睛會發生什麼變化。

    那雙眼睛琉璃面上移動,由於琉璃面不十分平滑,眼睛便在轉動中不斷的變形、扭曲。四方的燈罩轉過一個面,眼睛的變化越發明顯,變形得更厲害,扭曲得更詭異。但那眼睛沒在燈罩的第三面上出現,燈罩剛轉過二三面間的直角,那眼睛就突然不見了。

    魯一棄連忙轉回到前一個面,沒有;他又向前轉,還是沒有;於是他停止了尋找。他沒有奇怪那眼睛為什麼會消失,因為他已經從那變形和扭曲中感覺到了畏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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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鏡中路

    魯一棄暫時的異常舉動並沒讓大伯和獨眼感到驚訝,在他們生命經歷中,已經很少有什麼值得驚訝的。他們有的只是擔心,離魯一棄那麼近,所以他們看到了一棄神情和動作的變化,於是他們在極力控制自己,怕有什麼閃動驚動了一棄,因為他們知道他在那裏進行著一場較量,一場進行在黑暗中無聲的較量。

    魯一棄舒了口氣,把琉璃罩從新蓋好,大伯伸手把燈接過去,然後在底部一旋,那燈便成為一冊書本般的模樣,輕易就塞進木箱的小屜之中。他們都沒說話,有時候語言會成為累贅。

    他們順著廊壁繼續前行,走了大約有二十幾步時,獨眼突然急叫一聲:“不對,血跡回了。”

    魯承祖一聽,連忙拉住一棄小聲說:“往後慢慢退,注意周圍有什麼不一般的東西。”

    於是三人一點點地向後移動,後移了大約有兩尺距離的時候,魯一棄忽覺眼前有東西一晃,一個灰色背影從眼前閃過。他不由一驚,本能地握緊袋中的槍柄,那背影似乎在哪里見過。但馬上他就極力試圖否定自己,這怎麼可能,自己的前面沒有一個人,那背影從何而來?再說,如果真是背影,那麼這個人的行走方向是從欄座外的水池走入了牆壁。那這背影還是人嗎?是眼花?還是幻覺?

    “看到了?”大伯在他身後小聲的問。

    “看到了!”魯一棄知道不是自己眼花,也不是幻覺,因為大伯也看到了,那麼那會是什麼?難不成真是……,他沒往下想,他知道沒這可能。

    “瞧瞧對面廊柱,有沒有什麼?”大伯提醒他。

    對呀,現在是要找出路,管它什麼妖魔鬼怪,先沖出這回廊再說。

    他試探了一下走向對面廊柱,剛才他們被攔阻的地方斷了兩塊青磚,他們就可以行動自如,現在此處廊道內的突起青磚也已被他踹斷,也就是說坎面業已解扣,面前的廊道已經是不大平整的一條普通道路。大伯說得沒錯,這真不是“顛撲道”,“顛撲道”的四訣如果死了一訣,其他三訣還是照樣起作用,而這道兒不是,一訣死,四訣皆破。看來這真是專門用來對付懂“顛撲道”的會家子的,這坎面設置中倒是暗合請君入甕一計。

    走到那廊柱前,魯一棄仔細踅摸了一番,由於過於黑暗,他沒發現什麼東西,於是他準備掏出波斯螢光石再好好查看一下。

    就在他快掏出石頭的時候,他面前又閃過一個背影,應該還是剛才見到的似曾相識的灰色背影,但這次它已不再完整,只有上半個身子,沒了腿,依舊從水池中出現,閃過廊道直入牆壁不見。

    這趟魯一棄看得更加真切,難道真的是什麼髒東西?

    絕不可能,因為有個人沒發話,誰?獨眼!

    就算他魯一棄不知道是不是髒東西,就算那魯承祖也不知道是不是髒東西,他獨眼應該是知道的,他懂茅山道術,他會驅鬼弄魂,他沒說話,那這肯定不是什麼髒東西。

    其實這時就算獨眼發了話,魯一棄也不會承認那是想像中的玩意兒。因為他發現了一點玄機,就在背影消失的一剎那,廊柱上出現了一道豎著的亮線,就像是鏡面的反光。他掏出螢光石,重新看那廊柱,廊柱在外側面的上半部有一道金屬條,是銅質的,非常光滑明亮,大概是按製作銅鏡的工藝處理過。金屬條不寬,它兩邊的柱子表面還故意做得有突起和毛糙,橫著摸很難摸到他的存在,豎著摸如果不是沿著金屬條豎直向下,只要有些偏向,也不能發現到它。

    魯一棄把螢光石從金屬條的前面移過,他明白了,因為他看到池中離位的太湖石上出現了一個亮點,然後大約十步外的廊柱上又出現一個亮點,他還能肯定,這廊道與池中其他地方還有亮點.其實道理很簡單,這是個多重折射鏡,剛才他見到的背影是其他地方真的有人走過,銅條將那背影折射過來,剛才見到的眼睛可能也是通過這樣的途徑。那背影第一次從廊壁處看,距離銅條較遠,可以看到整個的背影,而現在從廊柱處看,離得近,只能見到上半身。

    他停住螢光石的移動,那些亮點都不見了,這應該是由於反射的銅條太窄,需要有個持續移動的畫面才能達到反射效果,所以他們能見到背影閃過。

    這個結果不由讓魯一棄一愣,要是這樣,那與自己對視的眼睛是如何反射過來的,那樣的話就需要無數雙同樣的眼睛在反射點飛速移過,就象自己不久前剛見識過的影畫的原理,可這是難以想像的,他的腦子想得有點頭痛。

    “一棄,有沒有找到路?”魯一棄長時間的思考讓魯承祖有了點不安。

    “哦,我在找呢。”魯一棄這才把思緒收回,是啊,出路還沒找到,瞎想什麼呀。

    於是他把螢光石再次從銅條前面移過,他辨別了一下方位,離位石頭上的光點方位正確,但十步外廊柱上的光點卻不對,他與自己面前的廊柱之間少個反射點。

    這反射點在哪里?怎麼會把它丟失?十步外的光點是哪里來的?

    魯一棄覺得自己必須繼續往前走,這十步外的廊道內有需要他去發現的秘密。

    十步的廊道很短,魯一棄剛才已經走過兩步又退了回來。雖然這兩步他沒發現什麼異常的東西,但這兩步是個轉捩點,因為這兩步中,太湖石上的血跡回了,也就是說他們腳下的路掉頭轉向了,這很難想像,這裏的廊道雖然曲折,雖然寬窄不一,可掉頭轉向還是應該看出來的。

    魯一棄還沒再走入仿作“顛撲道”的廊道,獨眼已經搶先踏上了貼牆的邊道,他嘴裏只蹦出了三個字:“我探探。”說完他就慢慢靠壁而走,魯一棄想跟上,獨眼一個手勢制止了他。獨眼一連走了有七八步,他也在每個組合第三個躍字訣的地方把地面上的突起青磚踹斷。

    “行了,夠遠了,可以往回走吧。”魯承祖叫了一聲“先找到準確的轉向位置,出路就在轉向處的附近。”

    獨眼便開始往回走,他不用再貼壁而行,因為三訣上凸起的磚都被他踹了。但他還是走得很慢,特別是到了離他們四五步的地方,他就越發的慢了,並且上下左右仔細查看,希望能有一條脫出的路出現在他的夜眼之中。

    魯一棄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麼,這樣幹等著讓他覺得不舒服。於是他又把那瑩光石在廊柱的銅條前移動。

    獨眼在慢慢往回移動,一棄在快速來回移動。

    突然,一個跳動的亮點出現在獨眼的身上,“別動,老三,你就站那裏,別再往後了。”那亮點的出現讓魯承祖的聲音裏充滿了興奮。

    這現象讓一棄也很高興,他瞄了幾下亮點的折射方向說道:“三哥,你現在再往右前側牆壁移過去,看看那裏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魯一棄的語氣總像是命令,獨眼似乎也很願意聽從他的命令。

    獨眼開始向右前側的廊壁移動過去,他的立身位置是一個廊壁半園突出的狹窄部分,右前方正好是順著廊壁的最突出點,斜向過去到廊道的寬處。

    他的手直探過去,奇妙的事情發生了,獨眼的手伸入了牆壁,身體也隨著沒入,無聲無息,真像是個鬼影似的。

    找到了,魯承祖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終於放下。雖然這裏的“雁歸廊”比他幾十年前遇到的更為精妙,但萬變不離其宗,有了中柱上的標記就可以找到缺兒,活路就在缺兒的附近。太湖石和當年的“七峰柱”一樣,是用來繞你的視覺和思維的,但記號不一定都是做在柱位的主點上,所以這活路就和折點有些偏差。一想到記號,魯承祖不禁想到瞎子,他回頭向池中望去,黯然之氣不由堵住胸口。

    “有路,走嗎?”獨眼從廊壁中探出頭來問。

    “走,在這裏的偏路就是活路,難的是找不到。”魯承祖答道。

    魯一棄把波斯螢光石收入粗布包,扶著大伯向那牆壁走去。到了近前他才發現,獨眼是由突出廊壁的倒面上走進去的,那位置正好過突出點,那面比其他突出半圓的弧度要直,貼壁行走剛好從突出點直接跨步到凹入的寬底,給這裏閃出個小角,碰不到這一小段倒角上的廊壁。

    一棄看這牆壁有點疑惑,還是大伯拖著他踏入牆內,那原來是一條路,一條路面做得很象廊壁的通道,進入這通道,他首先發現了兩面高大的方形銅鏡,與池中景物和回廊呈菱形折線佈置,從這裏看,那廊道確實是轉向了,而這通道才是銜接的正道。

    太神奇了,原來他們一直奔走的是一條鏡面折射的回頭路,而正路倒遮掩在倒面之上。這種佈置就算在白天不仔細尋找也很難發現,更何況是黑夜之中。而且再加上那類似“顛撲道”的佈置,真可謂巧奪天工,那類似“顛撲道”的坎面兒不破,是不會給你機會發現和走入這通道的。

    可在讚歎的同時,魯一棄仔細觀察了一下銅鏡的角度,忽然冒出個疑問,剛才自己用波斯螢光石移動出來的光點是折射不到這兩面銅鏡的,那十步外的亮點到底是通過什麼途徑折射過去的?

    但現在已經不是研究這個的時候,大伯在催促快走。冬夜黑得早,他們頭更未到就動手,現在已經夜到二更半了,他們還沒到家。也不知道前面還有多少坎,他們趕回家還有事情要辦。

    魯承祖和獨眼耳語一番,然後依舊讓魯一棄走在第一個,魯一棄雖然有些奇怪,但也未多問什麼。

    路走對了,那垂花門就不再是個模糊影子了,幾十步的疾走,終於走出了回廊,一座陳舊的垂花門聳立在了眼前。

    這道垂花門遠沒了大宅門的高大和氣派,也不十分華麗精美,垂花門向外一側的梁頭常雕成簡單的雲頭形狀,俗稱“麻葉梁頭”,梁頭下麵懸有兩根垂蓮柱。這裏的垂蓮柱比尋常的要大上許多,翹起的梁脊角也是非常巨大,高高翹起,斜插入雲,與這門極不協調,倒有點象廟堂大殿的脊角。而垂花門的兩葉門卻是低矮窄小,與梁脊極不相配,看上去的感覺有點象壯漢騎羊。

    垂花門的兩葉門名叫“棋盤門”,或稱“攢邊門”,現在那兩葉門是半開的,可以看到裏面沒有屏門,所以這是座一殿一卷式垂花門,也叫“二郎擔山”式的垂花門。

    垂花門上聯絡兩垂蓮柱的構板一般會有很美的雕飾,象什麼“子孫萬代”、“歲寒三友”、等等,但這裏把兩個垂蓮柱連起來的是一塊光滑厚板,黑乎乎的,上面沒有任何雕飾,倒是在厚板中央鑲嵌著一塊陰陽太極魚,打遠望去黑白分明的,像是鑌鐵和白銀製成,兩個魚眼爍爍放光,卻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成的。太極魚下吊一盞白紙燈籠,其中燭火搖曳,倒有點像是喪燈,但也虧有這盞燈,魯一棄才能把這垂花門的上上下下看個清楚。

    那大門的兩邊還有一對石門獸,剛開始看以為是一對獅子,可細看又不象,那獸的面相極為妖邪,似乎在腹下還多長了一隻腳。他腦中靈光一閃,馬上想到晉-王嘉《拾遺記-晉時事》記載有“五足獸”一說,此獸形若獅子,但有五足,是東方解形之民離體之手所化。他很是奇怪,因為這獸一般用在殺戮場合和刀兵器械上,怎麼會用來鎮門呢?除非那門內真是個屠場。

    “‘五足獸’所到,魂魄無宿、血流成河。”他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就試探著將《伏邪錄》中“五足獸”的注語念出,他想知道身後兩人的反應。沒人答他的話,他這才意識到後面兩人已經許久沒發一點聲音,就象消失了一般,他心中猛的一提。但他依舊沒有絲毫慌亂,緩緩回首望去。並無絲毫的異常,那兩人還是緊跟其後,不同的是兩人表情異常緊張,如臨大敵。

    只見大伯手提木箱,獨眼緊握“雨金剛”,他們猶如兩張拉滿弦的弓,沒有絲毫的懈怠,他們的眼光掃過垂花門梁梁脊脊的每一個角落,似乎那裏隨時有什麼可怕的怪物撲出。

    到底是什麼讓這兩個不畏生死、不懼神鬼的人變成這樣。

    他們的緊張狀態讓魯一棄十分疑惑,此地處處都有危險,可怕的東西隨時可能出現,緊張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們兩個為什麼不提醒自己,為什麼讓自己走在第一個?難道他們真把我當神仙了,以為我百邪不懼、百毒不侵了?

    “管他呢,既來之則安之,我今天就當回探路石,福禍自有天定。”魯一棄心中打定了主意,回轉頭來就往垂花門的臺階上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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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 眼兒媚

    福禍天註定,生死自有命;

    你我回家轉,陰陽由我興。

    就在魯一棄回頭邁步這動作的過程中,有奇怪的東西從他眼角餘光中滑過,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上他的頭頂,那感覺讓他的太陽穴一陣發緊發麻。又有眼睛在盯著他,那眼睛應該不是剛才見過的眼睛,剛才的眼睛是死死的,帶著幾分虛幻,而現在的眼睛應該是很真實的是活的,靈動而且充滿感情的。

    於是他邁出的步子沒踏實就停住了,他腳下不敢踩實,因為他的感覺在那一瞬間從眼睛裏發現了喜悅,那是因何而喜,難道因為自己莽撞的舉動。

    一棄緩緩轉動脖子,同時慢慢收回已邁出但虛提著的腳,他儘量按照剛才的樣子返回過來,他要在這過程中尋找那眼睛隱藏在何處。

    臉!一張臉,兩張臉……不知道那柱子背面會不會也是臉。

    魯一棄首先發現的是怪異的臉,在哪里?垂蓮柱上。

    垂花門麻葉梁頭之下有一對倒懸的短柱,稱為“垂蓮柱”,柱頭向下,頭部雕飾出蓮瓣、雲萼等形狀,酷似兩朵豐滿的待放花蕾。

    而這裏的垂蓮柱柱頭打眼看以為也是簡單的花瓣狀,仔細看來卻是雕刻著幾張臉,幾張扭曲的、醜陋的人臉,那臉的表情看不出是快樂還是痛苦。再細看那垂蓮柱,也非平常模樣,都雕成倒懸的身體狀,雖然手法簡單,依然可以看出是女人的**。這不再是垂蓮柱,這可以叫做垂人柱,那短柱就是倒掛著的人形,而且不是一個人,每個柱子都像是幾個人捆綁而成。

    魯一棄見過類似造型,洋學堂裏講到宗教派別時他見過一些圖片,其中就有與此類似的,主要是用在一些極少民族和邪異派別的祭物上。

    眼睛,魯一棄緊接著就注意到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把一個媚眼拋向魯一棄。

    眼睛在哪里,在一張臉上,一張怪異的臉上,那臉因為有了眼睛變得生動起來。

    又一雙眼睛,其中一隻俏皮的朝他眨了一下。

    還有眼睛,在抖動,在撲閃,在擠弄……

    眼睛活了,臉也就像是活了,雖然倒掛著,仍可以看出那些臉的表情很真實。

    眼睛在變化,所以表情也在不斷變化,一會兒是欣喜的,一會兒是痛苦的,一會兒是天真的,一會兒是**的,一個女人所有的心理好象都被這一張雕刻出的臉表露無遺。

    眼睛怎麼會活了,而且比真人還靈動、還傳情。魯一棄開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朝垂蓮柱方向邁一步以便看清楚。

    背後衣襟被一把抓住,是獨眼,他一直走在一棄背後。

    “大少,直走到門口,其他東西我來。”獨眼好象知道那些眼睛是什麼。這一說,魯一棄就沒向垂蓮柱走去,但他也沒有直走進門。他想弄清楚那些是什麼,他想明白為什麼他們知道卻不告訴他,他想知道為什麼讓他第一個直走進去。但他不會問,他不喜歡問,他知道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現在他覺得該知道了,所以他沒動,他在等著有人告訴他。

    當然,有人也覺得應該讓他知道了,不然恐怕會有誤會,搞砸好多事情。

    魯一棄還是在第一個,他也沒有轉身;獨眼在第二個,他沒改變位置,也沒改變他的戒備狀態;魯承祖在第三個,他也沒改變戒備狀態,只微微側轉了下身體,臉轉到獨眼右肩一邊,他這樣是為了保證自己的話一棄能聽清楚。

    “一棄,我知道你已經讀遍家學典籍,但我們家留下的大都是求生存助蒼生的忠厚手法,最多是困人之變,決不害人,也有少部分風水玄機,天數妙算的,但基本是祖宗一脈傳下,沒做太大改變。對家可不一樣,祖宗留下的就已經手法犀利,後輩中又是多出豪傑梟雄,他們網羅天下奇工異術不斷將祖宗留下的技藝大大改進,所以他們的手段不止是高,而且種類更多。剛才我們遇到的那些雖然很精妙,但都是死坎子,死坎子一般不會有必死的扣兒。如果懂解法的話,就解,解不了還可以破。不算十分厲害,厲害的是他們還有活坎子,活坎子裏卻大多是死扣兒。是採用專門培育訓練的怪異活物嵌入祖宗的坎面做扣兒,使得它們相輔相成。我們到現在才只見識了他一個‘簧尾蛇’,而且還是‘簧尾蛇’最簡單的佈置和用法,咳咳!”魯承祖一陣咳,剛才受的傷讓他顯得脆弱和蒼老,好不容易才喘過這口氣,“老三,你接著給他說說。”

    獨眼不愛說話,就算說也很是簡單明瞭:“活坎,一人闖,坎面進時不動出時動,進時正路不動歧路動,是怕破他坎面。幾人進,第一不動,二三動。”然後把手中“雨金剛”朝垂蓮柱那邊挺了挺,接著說:“那是南疆‘馭女族’祭柱,暗藏‘灰頭金針蛇’,你直進,弦兒動,蛇會攻我們;你到它近前,攻你。”

    魯一棄沒明白,他微眯雙眼,向那垂蓮柱瞄去,他現在是四分去看。六分感覺,那些眼睛在他感覺之中逐漸拉近,逐漸放大,直如放在眼前。他見到噁心的一幕,那些眼睛其實是一個個蛇頭,正在吐舌,張吻,齜牙,扭動,口中還滴掛著涎液。從遠處看就像是充滿生氣的眼睛,與那雕刻而成的怪臉配合,顯出眾多表情。

    魯一棄明白了,他不是神仙,他是個寶。至少大伯和倪三哥當他是個寶。他不是探路石,他是需要萬分小心保護的細瓷,而大伯和倪三哥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充當著保護傘。他不知自己應該愧疚還是感激,但他知道必須回報。怎麼回報?保住住自己的性命,去把他們說的那件大事辦成,雖然到現在自己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一件什麼事。他有點因為剛才那不顧生死的莽撞而懊惱。

    “好,知道了,那我先走,你們小心。”魯一棄說完頭也未回走上臺階,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獨眼說的那樣,他也擔心對家會不會改了坎子面,所以他緊緊握住槍柄,腳下一步一停。一直走到門口,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下面該怎麼辦,他不知道了,是推開那半開的門,還是從兩扇門的間隙中悄悄擠過去。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獨眼踏上了臺階,只聽到頭頂上那黑色的陰陽太極魚發出一聲清亮的響聲,獨眼一驚之下“嘭咣”一聲撐開了“雨金剛”把身體縮進,而魯承祖則是一個後縱,退出了四五步。魯一棄也警覺的蹲下,左手扶地,轉身用槍指住右邊的垂蓮柱。

    垂蓮柱沒有絲毫反應,只是那些怪臉依舊在擠眉弄眼。

    坎子竟然沒動,是失靈了?還是在蓄勢攻第三個?

    沒那樣的好事,兩道風聲從魯一棄耳邊響過,門邊兩隻“五足獸”各飛出一足,“五足獸”腹下的第五足,一隻奔獨眼而去,另一隻卻是飛向獨眼身後。

    沒人會想到這兩隻飛足,他們的注意力全在垂蓮柱上呢。

    獨眼離“五足獸”很近,而且他手中的“雨金剛”還遮住他的視線,他根本不知道有東西飛來,他肯定是逃不掉了。但他知道害怕,他知道防禦,他縮在“雨金剛”裏,所以那只飛足只是撞在“雨金剛”的傘面上。還有一隻飛足飛向獨眼的身後,那本來是魯承祖的位置,但他已經往後退了幾步,所以這一隻掉在地上。

    兩隻飛足落空了,它們都沒碰到人。但這並不意味扣兒松了,更不代表坎面兒解了,相反的是,這道扣兒才剛開始。因為那兩隻飛足並沒有停住,他們是兩隻活的飛足。

    飛向獨眼的那只,一撞之後,馬上轉向,繞獨眼飛行半周。隨後落地,其實只是在地上輕輕一碰,又向上斜飛而起,但飛不多高,又再次轉向。掉在地上的同樣如此,地上一碰之後馬上轉向繼續朝魯承祖飛去,由於速度太快,魯承祖根本沒看清什麼,只是下意識的左手一抬護住面目,但那飛足並未撞到他就又轉向,繞行一段後,再次碰地飛起。

    這兩隻飛足就像是兩隻搖罐中的骰子,在猛烈的搖動下飛快的蹦跳撞擊。好一陣後才停住,這其中魯承祖和獨眼也被撞到幾次,因為速度太快,而且又是飛行得毫無規則,很難躲避。

    魯承祖和獨眼依舊站立在那裏,看上去沒有受傷,突然,兩個人手腳不停地亂舞亂動,,就象溺水的人在掙扎,獨眼聯手中的“雨金剛”也丟了不要,兩手不但揮動還拉扯,似乎是要甩掉些什麼,又似乎要從什麼東西裏鑽出來。

    于此同時,魯一棄耳中聽到兩邊門獸腹中傳來一連串格格嘎嘎的聲音。隨著這聲音的出現,那兩人掙扎的動作更加激烈,但掙扎的幅度卻漸漸變小。最後,他們幾乎已沒什麼掙扎的舉動,只是仿佛在儘量墜住身體,不讓什麼東西把他們拉向垂花門。

    這兩人中邪了嗎?他們難道碰到了傳說中的“鬼發纏”?魯一棄一向不信鬼神,但現在之所以這麼想,那是因為他看到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兩人身上有一道道的勒痕,但他看不出這勒痕是如何產生的。

    這時,又一件奇怪事情發生,其實也不能說奇怪,此事的發生本就在意料之中,兩邊垂蓮柱兒動了,坎面上的第二道扣兒撒了。

    只見那對垂蓮柱在慢慢轉動,隨著這慢慢的轉動,那些怪異人面眼睛裏的“灰頭金針蛇”便一條一條的從眼中鑽出,掉落到地上。一條掉落後,那眼中馬上又出現一條繼續鑽出,一會功夫,那地上已經佈滿密密一層筷子長短的金色小蛇。

    小蛇落地後,行動並不迅疾,它們的身體好像有點僵,但還是較急切的蠕動著爬向魯一棄和獨眼。這時那二人已經被被拉到臺階上面了,他們兩個也發現了那遍地的小蛇奔向他們這方向,於是就更加拼命地掙扎,雖然無望,但還是在拼盡全力地努力著。魯一棄在他們兩個的臉上看到了不可名狀的恐懼和絕望。

    他們終於停住了,因為他們已經被拉到了門獸跟前了,這時魯一棄看到了,他們身上有好多道透明的細絲纏繞,而且繞的亂七八糟,原來他們剛剛拼命想甩落和掙脫的就是根透明細絲,那細絲真的很細,卻有著難以想像的牢固和堅韌,可以看出,那勒拉的力量很大,他們的臉色都已經有些發青發紫了,可能虧了開始他們的一陣揮舞和掙扎,解脫了要害部位的細絲,要不然,現在肯定已死了八成。

    “啊,一棄,啊,快跑!啊,快!”魯承祖明顯有些透不過氣起來。

    “等等,噯,先給我一槍!”獨眼絕望地吼叫道。

    魯一棄沒有跑,他更沒給獨眼一槍,他急切地試圖幫他們解開那纏繞在身上的透明細絲,但由於扣子帶著勁,絲又太細,而且纏繞毫無規則,根本無從下手。他想拿獨眼的“梨形鏟”斬斷細絲,可獨眼的背包已經和他身體一起被纏勒住。而且就算有刀鏟之類的東西,或者用手槍,也很難下手,那些細絲勒入身體太深,身體又緊貼“五足獸”,沒有下手的餘地,所以他放棄了這種打算,再說,憑對家的高超手段,能在這扣兒上用這麼一根細絲,那這玩意兒就不是平常刀鏟能輕易解決掉的。

    魯一棄很是心焦,但他的神情和動作沒有似乎混亂,他蹲下來仔細打量那門前的“五足獸”,然後又撫摸劃試“五足獸”第五足牽帶著的透明細絲,他腦子裏在飛快的搜索,他要找到解決的辦法。

    “一棄,快,啊,快走!啊!”魯承祖的語氣比剛才微弱一些。

    “求你,給我一槍,噯,要來不及了!噯!”獨眼的眼睛似乎被勒拉得有些凸出,他面目有些猙獰地狠狠叫道。

    魯一棄沒有動,他還在苦苦的思索,但他眼睛的餘光已經看到那些細短的“金針蛇”蠕動著爬上了臺階。

    “金針暗渡,噯,要成噯。金針明渡了,噯,大少,殺了我吧。”獨眼慘然的叫著。

    這句話提醒了魯一棄,他知道獨眼為什麼這樣恐懼了,他想起一個南方古董客喝多了後告訴他個故事,說南疆有些邪教,在教徒背叛教派後,會被喂吃昏睡藥。然後將其關進千年寒洞,同時放入“灰頭金針蛇’。這些蛇毒性並不大,但是很畏懼寒冷的,只要一到寒冷環境,它們就能憑本能尋找溫暖的東西,三十步以內的溫暖源他們都能感覺到,所以他們馬上會感覺到昏睡的教徒,爬過去咬破那人的血管,鑽入人的身體,許多的蛇會鑽滿整個人的體內,這人就成了蛇窩。由於那人是在昏睡之中,這一死刑被人叫做“金針暗渡”。

    現在這些同樣的“金針蛇”也爬了過來,在這北方的冬夜裏,它們也要尋找溫暖,目標當然也是這裏僅有的溫暖人體,它們所要做的就是咬破熱血奔湧的血管,鑽進你活生生的**,它們才不管你們的意識是清晰還是全無,它們只想把溫暖的人體變成它們溫暖的窩。

    是的,魯一棄是知道了,可面對這鋪滿臺階的金色小蛇,面對被纏勒得不能動彈分毫的大伯和倪三哥,他能幹什麼?

    蛇群漸近……勒絲漸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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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 : 三更寒

    怎麼辦?魯一棄也在問自己。

    首先應該阻止“灰頭金針蛇”,怎麼阻止,他不知道。但他曾在生物課上學到過阻止所有動物通用的法子,那就是用火。

    他從衣服袋裏掏出一盒洋火,一早上鬼市點燈籠要用,所以他身上總帶著這東西。可是一盒洋火就可以阻止那蛇群的進逼嗎?不,那不可能,他還需要其他東西,他想到了獨眼腰間布囊中的銀酒壺,裝酒壺的布囊沒被勒住。

    他掏出獨眼的銀酒壺,在臺階上用了幾乎大半壺酒畫了道半圓的酒線,那酒流出時的辛辣氣味告訴他此酒奇烈。他不敢倒在蛇身上燒蛇,他怕有更難以控制的狀況發生,他只想阻止他們前進。但他仍留了小半壺酒,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還是會考慮這種方法。

    他劃根洋火丟向地上的酒,那酒騰的一下燃起,火勢很猛,有半尺多高,象道火檻。那些蛇喜歡溫暖,但決不能承受如此猛烈的溫暖,前面的急急的退後,後面的又湧向前,於是在離火檻不遠的地方聚集成堆。

    火阻止了蛇的前進,但這火只能燃燒一小會兒,這是分秒必爭的短暫時刻,這時刻決定了兩個人的生死,也許還決定了更為重要的一些東西。

    魯一棄不能有一點耽擱。,他馬上試探著摸了摸“五足獸”的尾巴,動了動另外四隻腳,又扭了扭它的耳朵。他還想摸索一下其他部位,卻無意中碰了一下大伯的手,他一下醒悟,那細絲是胡亂裹纏的,雖然可以困住人,但並不能保證把人完全控制,也許會漏掉身體某部分。那麼“五足獸”身上的所有部位被困之人都有可能觸摸到,不管是用手還是用腳還是身體其他部位,如果這道坎面兒留的缺在“五足獸”身上,那麼被困之人就有可能自己解扣兒。對家這樣的高手是絕不可能犯這樣的低級錯誤的。

    火已經快滅了。蛇群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那不在“五足獸”身上又會在哪里?不知道,知道也沒用,那肯定是個很難觸及的部位。

    那就是不能解了?不,肯定能解,但是魯一棄目前可能還不具備那樣的道行,所以他不再準備浪費腦汁了,他有更簡單的辦法。他想了大伯的話,不能解還可以破!對!破了它,怎麼破?炸碎“五足獸”?肯定不行,那是個同歸於盡的局,而且也只有一顆手雷啦。砸?更不行,沒工具,而且瞧這花崗岩的“五足獸”也不是輕易可以毀掉的。

    火已經滅了,蛇群已經在越過那燃燒留下的痕跡。由於那臺階面剛剛燒過,溫度挺高,所以蛇群貪戀那份溫暖,在稍作停留……

    看著臺階上的蛇群,看著幾乎被蛇群鋪滿的臺階,魯一棄猛一拍腦袋:我怎麼就老圍著這門獸轉,獨眼不是踩臺階才動扣兒的嗎,扣兒動首先是頂上太極陰陽魚發聲,對,太極陰陽魚是個關鍵,就算不是總弦也是扣子結,破了他它。

    魯一棄知道太極魚的鑲嵌位置,很簡單,太極魚鑲嵌在厚厚橫板的正中央,可那是正面朝外的中央,而現在他站的地方只看到橫板的背面,。他可以輕易的一槍打中那塊太極魚,但他必須站在臺階下面。滿臺階的蛇是決不允許他走下臺階的,除非他象瞎子那樣犧牲自己。他還不曾有犧牲自己的打算,因為他還有其他辦法;打穿厚板!讓子彈穿過橫板打碎嵌在前面的太極魚。

    蛇群已經佈滿整個臺階,有一部分已經越過了燃燒的痕跡,那地方的溫度已經不夠,它們已經感覺到更溫暖的地方,這裏的三個大活人……

    魯一棄感覺得到,打穿那木板至少需要兩顆子彈,因為木板太厚了。眼下情形已經非常緊迫,已經不允許再作太多考慮。他抬手舉槍,一連打出三顆子彈,他加上一顆子彈做保險,他希望一擊成功。

    三顆子彈仿佛是一聲槍響中飛出,前後距離不遠地一起飛向那厚板的中央。魯一棄很自信,他知道那三顆子彈會在一個槍眼裏穿過去。

    “鐺——”一聲清脆的長響,魯一棄被這意外的聲音嚇得一呆,他本能的頭一側,胳膊一抬護住面目。等他放下胳膊,他更呆了,那厚板上只有一個圓形白印子,那橫板不是木板,那是塊鋼板!

    這下不止被困的兩個人徹底絕望了,就連魯一棄也幾乎放棄。實在是沒有什麼辦法了,看來真的要犧牲自己了,拼著被群蛇鑽體,也要救下大伯和倪三哥。再有其他辦法……那除非子彈能轉彎。

    蛇群蠕動得更加賣力,離他們三人已經只有一尺多遠……

    此時的魯承祖已經被勒得說不出一句話,只是緊閉著嘴唇也緊閉著雙眼。獨眼卻是瞪大他唯一的眼睛,看著漸漸逼近的蛇群,他也緊閉嘴唇說不出一句話,是驚恐得說不出。

    魯一棄也不說一句話,他也緊閉嘴唇,但他沒閉眼睛,也沒睜眼睛,他把眼睛眯得很細很細,他是在看,他更是在感覺,那鋼板在他眼中,也在他的腦中拉近、再拉近……,那距離已經可以做出毫米以內的判斷而沒有誤差。他的腦海裏已經出現了一個角度,一個轉折。

    蛇群的最前端已經到了腳前一尺不到的距離……

    魯一棄左手一揚,一片銀色翻滾著飛出,直飛向那鋼板正中的下邊沿。在那朵銀色飛出一半多的時候,槍響了,一顆子彈飛出,奔那銀色追了過去,並恰到好處的在下邊沿處追到。“鐺”的一聲脆響,那銀色在子彈的撞擊下不知道飛向了哪里。而子彈也在那片銀色的碰撞下改變了方向,飛向了那塊陰陽太極魚。那太極魚似乎很脆弱,一個碰擊便碎做幾塊,散落一地。

    拋銀元,撞子彈,借角度,改方向,太極板,一招碎。這一切就像是在變魔術。但魯承祖並未看到,他現在已經緊閉雙眼,不知道意識是否清楚。這一切獨眼卻是全看在眼裏,他睜大眼睛,也張大了嘴,一時都忘記了蛇群的威脅。雖然他對魯一棄所做的一切都不感到驚訝,認為那都是情理之中。但對這匪夷所思的一槍,他仍禁不住地感慨、讚歎,魯一棄在他的眼中,不,應該是在他心目中,簡直就是一個神。

    “嘎嘣”,這聲音三個人都聽見了,而且魯承祖和獨眼的感覺更清晰。他們不止是聽到聲音,他們身上還感覺一松,那門獸腹中的機括不再做力了。但他們依舊無法掙脫,那機括只是停住,卻並未松脫。這就是解和破可能出現的差別,解,可以松全部扣兒,破,有可能只鬆開扣兒的局部。

    蛇群距離他們只有巴掌長的距離……

    “怎麼,你們還動不了?”魯一棄真急了,他表情雖然還是很鎮靜,但汗已經下來了。“這絲線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這麼難脫開。”

    由於機括不再有力,魯承祖終於透了口氣,睜開了眼,也聽到了魯一棄的話,就隨口答道:“天湖鮫鏈”

    啊!這就是“天湖鮫鏈”!“天湖鮫鏈”就是這麼一根透明的細絲……

    他拿出自己的手帕,然後解開褲子,一泡尿撒在手帕上。蛇已到腳邊,他還能輕鬆的撒出尿來,要麼他的一顆心真不是肉做的,要麼他就是被嚇出的尿。都不是,一棄釋懷了,他松了口氣,他知道這二人不會死了,為什麼?因為他知道“天湖鮫鏈”的解法。

    他的這泡尿撒得很舒暢,這是他進到這宅子裏來最愜意的時刻,是的,那是因為他的腦中已把需要的都搜羅到了,他腦中確實有千古好手段。

    《異開物》有記載,“天湖有鮫,活百年,尾裂產物,長而不斷,其韌如鋼,謂之鏈。”

    《諸解-仙玄記》有一章寫道:“天湖鮫,產鏈,纏不松,獨畏人溺,抹之自解。”

    他迅速把泡足尿液的手帕在大伯和獨眼身上的勒痕上擦抹了幾下,奇跡發生了,那細絲快速抻長,然後猶如活的鱔魚般自行滑脫。

    最前面的一條“金針蛇”已經在啃咬獨眼的軟牛皮靴了,獨眼顧不上深透一口氣,全身抖動幾下,甩掉了所有的“天湖鮫鏈”,一個踢腳,把那蛇踢下臺階,然後手往門獸身上一撐,雙腳一縱,站到了門獸的頂上。

    魯承祖也全身脫出,他橫走兩步,和魯一棄站在並排。看得出,他受的傷更重了,他連松脫後的幾口深呼吸都顯得無力和艱難,話更是說不出來。

    蛇群追逼過來,魯一棄準備推垂花門,退入正院。伸出的手還沒觸及到門就被大伯一把抓住,大伯用恍惚的目光看著他,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與此同時,獨眼也看出他的意圖,大叫道:“別推門,門後再有活坎,前後一夾,我們就沒跑了。”那怎麼辦,蛇也已經到腳邊。

    魯承祖突然猛吸一口氣,喉嚨裏發出一陣“呵呵”聲,就象被痰堵住,接著張嘴一陣幹嘔,終於吐出一灘紫黑的淤血,把一堆金色的小蛇染成紫黑。這口淤血一出,頓時,他的精神好了許多,他剛剛還恍惚的眼光一下子變得精光閃爍。他快速的從木箱的底部抽屜中拿出一把彎柄弧形新月斧,一甩手,向左側的垂蓮柱直飛過去。一頁銀光從垂蓮柱上劃過,然後旋轉個弧線飛回原地。魯承祖伸手接住,然後再次脫手拋出,又向右側垂蓮柱飛去,依舊是一頁銀光從柱子上劃過,依舊是旋轉了個弧線又飛回魯承祖手中。

    “老三,扯它下來,讓金針歸巢。”魯承祖話音未落,獨眼已經明白是什麼意思了。一抖手,“遷神飛爪”“嘩啷啷”一聲就抓住了垂蓮柱,隨著響亮的木頭斷裂聲,一根垂蓮柱掉落在蛇群當中,緊接著,另一根也砰然落入。

    蛇群被砸得一陣亂竄,但隨後馬上反應過來,砸到它們的是自己的家,於是爭先恐後的順著怪臉的眼睛還有斷裂處的口子,爬入了垂蓮柱。不一會兒,就把兩根中空的垂蓮柱塞得滿滿的。

    最後的關頭,這就是演義、傳奇中常提到的最後關頭?魯一棄心中在想。英雄好漢總能在最後關頭化險為夷,那我們三個也算得上是英雄好漢了。可這英雄好漢是真不好做。

    獨眼雙腳一軟,順著“五足獸”滑落地上。魯承祖早就跌坐在塵埃。魯一棄是最鎮定最輕鬆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貼身的兩層褂子已經濕透。他站在那裏,腰背挺立得很直,呼吸異常的平穩,就象一座凜然的山嶽。

    剛才這驚心動魄的一刻似乎誘發了他的狂暴之氣,他掏出子彈一顆一顆狠狠地塞進彈倉,他覺得渾身彌漫著一股要與人一決生死的衝動。

    但他心中突然湧起一陣茫然,一絲無奈,決一生死!和誰?拔劍四顧,只有天高地荒。到現在他還沒見到對家一個人影,自己這幾個人就一直在和一些死扣子、活坎子拼著命,“燕歸廊”還折了瞎子,大伯也已兩度受傷。

    他覺得有些不值,他不知道是否有此必要。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地上的垂蓮柱裏蛇在發出“嘶嘶”的聲音。魯一棄在等待,他在等待大伯和獨眼恢復。他回頭看了看那些蛇,他對剛才發生的事有些奇怪,他知道大伯拋接的斧子類似江湖上的暗器迴旋鏢,他知道大伯用斧子把垂蓮柱劃出缺口那樣獨眼才能拉斷柱子,但他不知道這些蛇為什麼會全部自己鑽回柱子。其實那木頭是“苗穀暖桐”,此木不知是何原因,溫度總高過周邊環境許多,是“金針蛇”最貪戀的巢穴。魯一棄雖然奇怪,但他沒問,他知道現在不合適問,他知道,需要的時候他自然會知道。

    一陣小北風刮過,吹得魯承祖和獨眼身上破布亂飄,那是剛才被“天湖鮫鏈”勒破的口子,象刀割的一般。

    魯一棄覺得很是寒冷。那是因為貼身的衣服濕了,那是因為夜至三更分外寒了,那是因為……是因為背後半開的門內確實有股寒氣透出,直往他的脖領裏鑽,鑽進去緊緊貼住後背心,一剎那間,他全身所有雞皮疙瘩爆起。

    獨眼已經恢復過來,他身上穿著多為牛皮所制,承受力高,所以受傷比魯承祖輕多了。他收好了“遷神爪”,撿回了“雨金剛”,就在他從魯一棄腳邊拎起銀酒壺的時候,一抬頭,他從兩扇門間的空隙中看到許多個閃著寒光的圓珠子。

    魯一棄早就看到了,獨眼在撿“雨金剛”的時候他就看到了,他沒啃聲,因為他還沒弄清那是什麼,因為他些東西離他們較遠,因為那些東西根本就一動不動。因為他從生下來就不知道什麼是大驚小怪。

    但有人和他不一樣,比如獨眼,他能弄清楚那是什麼,他是夜眼,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圓珠子其實是許多雙眼睛,那許多的眼睛是屬於一群狗的,一群齷齪噁心的狗,一群顫慄垂死的狗,也是一群意味著危險和恐怖的狗。雖然它們離得還較遠,雖然它們仍是一動不動,但還是迫使獨眼倒吸口涼氣叫了聲:

    “啊!三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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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節: 天罡圍

    《左傳》:“國狗之瘈,無不噬也。”杜預注雲:“瘈,狂犬也。”今雲“猘犬”。

    獨眼見到的是一群瘈犬,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狂犬。但要只是一群狂犬會嚇得獨眼倒吸口涼氣?肯定不會,那是因為他眼中的瘈犬非同一般,它們所得的瘋狂病是因為腦中寄生了一種奇怪的蟲子,有人給起名“三更寒”。

    獨眼是從何看出那些狗中了“三更寒”的呢,很簡單,從外表就可看出。那些狗一個個外表就都噁心無比,全身毛都脫光,只有尾尖、耳尖還留有幾根毛茬子在寒風中抖索。裸露的醬紫皮膚上處處膿瘡,嘴角處垂掛著綠稠的粘液,四條腿細短無力,像是站都站不穩,溜溜的小北風似乎隨時都可能把他們吹倒。這些狗每到午夜三更,就會渾身發寒蜷縮而死,但如果餵食熱血,它們就又能多活一天。

    現在也正是夜至三更,那這些狗都是垂死的瘋狗,在這一刻間,它們隨時都會伏地而亡。而垂死也就代表了最為瘋狂,因為他們現在最需要熱血來緩解他們的痛苦,為了這口熱血,它們會發起最猛烈最瘋狂的攻擊。

    這是所有動物求生的本能,包括人也一樣,拼卻性命的一擊才是最厲害的一擊。

    瘈犬沒有發動攻擊,他們也沒有死,可能這之前有人給它們喂了熱血,但它們也始終未離去,它們似乎在守衛著什麼,對啊,守衛本來就是狗的天性。

    魯承祖有些難以置信的問了一聲:“真是‘三更寒’?”

    獨眼答道“應該是。”說話簡練的他竟然多加了兩個的字,看來他對自己的判斷也不太確定。

    “這蟲子不是絕種了好幾百年了嗎?”魯承祖還是半帶疑惑的問。

    “應該是!”獨眼答道。

    “對家讓這怪蟲子重新復活了。”

    “應該是。”獨眼還是這三個字。但魯一棄已經從這三個字裏聽出,他並非對自己的判斷沒有把握,他只是由於對家能把絕種幾百年的物種重新培育出來感到驚訝。

    其實三個人中對“三更寒”最為恐懼的是獨眼,他們倪家盜墓生財的歷史,族譜裏從宋仁宗天聖年就有記載。他們倪家祖祖輩輩經歷無數兇險怪異之事。但差點族中全滅的只有兩件事:一件就是“三更寒”,元成宗元貞二年,倪家一十四口壯年男子,在龍安府城東牛心山搬一座漢代官墓,遇癡瘋狼群攻擊,死十三人,一人受傷逃出,歸家有半月之久,每到午夜三更,就瘋狂殘殺自家親人,吸食熱血,後被囚入鐵籠,當夜便寒發蜷曲而死,時值盛夏。死狀極慘,全身肉腐瘡爛無完膚,死後有怪蟲破天靈而出,此蟲即為“三更寒”;另一件便是四十年前,“百嬰壁”之災,全家老小三十九人在四川巫溪與與巫山兩縣間滴翠峽處被水中“百嬰壁”所困,虧魯家人仗義解救。所以“三更寒”的厲害是幾百年來倪家每個人都必須知道的。“三更寒”是他們懂事的第一課,學習的第一課,練功的第一課,出道的第一課。

    獨眼的心中開始打退堂鼓了,他是真害怕了,雖然這幾百年來,倪家針對“三更寒”想了好多應付的對策和器物,獨眼就知道好幾種,但這些卻從來沒有在任何場合實際應用過,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可行。

    “寒蟲附瘈犬,這坎不好過,要麼先退,改天再聚高手重來。”獨眼發表了自己的建議。這建議魯一棄也很贊同,走到現在這一步很是不易,多少帶些僥倖。而且他從獨眼的話語中弄明白了,那些亮珠子是瘈犬的眼睛,他們說的“三更寒”是一種附在犬身上的厲害蟲子,同時他也聽出來,這兩樣東西本應該由獨眼對付,但他沒把握。

    “倪家大侄子,不是我老糊塗了,有些不知好歹。我知道這坎子的厲害,雖然我沒見識過,可你那幾位長輩給我講過。但今天我們能闖到這裏,大半是由於出其不意,給對家一個措手不及。如果改天再來,就算湊足**之力也不一定能闖到這裏。現在箭已在弦上,這把弓可不能松啊。”魯承祖也看出獨眼的心思,他這番話說得很誠懇,還有意無意地抬出獨眼的幾位長輩。

    獨眼沒再多說,他把他唯一的那只眼睛轉向魯一棄,他想知道魯一棄的態度。

    一棄本來也和獨眼一個心思,但現在聽了大伯一番話,細想也真是這麼回事。所以他把眼光也轉向獨眼,那是詢問的目光:“有辦法過嗎?”

    魯一棄眼裏的意思獨眼馬上就明白了,這對於獨眼來說就是命令,也是信心。他打開銀酒壺,把壺中所剩不多的烈酒很小心的抿了兩小口,又把酒壺收好。然後他撐開“雨金剛”,從牛皮背心上掛小皮囊中撚出一小撮朱砂,在“雨金剛”的傘面上畫了一個大大的烈火符,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否管用,這是一位茅山道長教給他家的法子,因為那道長認為“三更寒”就是“寒極屍蠓”,烈火符不管能不能破它,但至少可以護住自己。

    畫好符後,他又從腰間抽出一張黃裱紙,用手中剩餘朱砂寫了一道渡魂咒,然後從另一隻小皮囊中灑一些香末出來,那香末是真正的大覺寺千佛香。再把那紙保住香末卷成一根香煤子,用火摺子點燃。因為江湖傳說“三更寒”是凍死冤魂所留唯一一點靈光所化,敬他們一支渡魂香,可以定住它們一時三刻。這是獨眼的第二招,他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非萬不得已,不傷犬命。”這是獨眼第三招方法,更是對一棄和他大伯的一個忠告。犬不死,蟲不出。當年,他倪家那位先祖就用梨形鏟劈死了兩隻瘋狼,才有寒蟲附體致瘋的結局。

    準備好了這些,獨眼並沒有馬上往裏闖,他從背囊裏掏出一個小盒子,一個千年火紋暖玉做成的盒子。他把盒子塞到一棄手裏說道:“實在無招,打開它。”

    那玉盒還未入一棄手中,他就知道那是個寶貝,他已經感覺出那盒子彩氣靈動,光澤如霞,只是好像受什麼牽制,氣雖盛卻斂而不散。

    做完這些,獨眼看了看一棄,他在等一棄決定,只要他有個示意進的眼神或者點下頭,獨眼馬上就會直沖進去。

    而魯一棄這時卻關注著大伯。魯承祖在一棄的攙扶下,很費力地站起身來,他並未能完全恢復,但他必須站起來,時間已經不多,天明之前他們要是不能達到目的沖出這宅院,對家的援手一到,那他們就很難再從這裏出去了。站起身的魯承祖卻停在門口好一會兒,他怔怔的盯著那些圓珠子,嘴裏喃喃的在說:“奇怪,奇怪!”

    “老三,你再仔細瞧瞧,那些玩意兒怎麼沒動一動,別是個假套子的,用來嚇嚇我們。”魯承祖到現在還心存一點僥倖。

    這番話也提醒了獨眼,那些狗到現在為止確實沒移動一點位置。於是他睜大自己那只夜眼,再次仔細察看,那些狗依舊是那樣。雖然在寒風中不停地微微顫慄和抖動,但都保持原有的姿勢和位置,沒絲毫變化。獨眼砸吧了下嘴,一時也拿不准是怎麼回事了。

    “最好試試。”獨眼出了個昏招,其實他也不知道怎麼去試。

    “好吧!那就試試。”獨眼不知道怎麼試,可有人知道。魯承祖就知道,他畢竟是魯家的門長、魯家的老大。

    只見魯承祖拿出一把“透壁錐”和一支“活舌鉤針”,蹲在“五足獸”前一陣忙活,他解下了“天湖鮫鏈”,也解下了“五足獸”的第五只獸足。

    他把兩根“天湖鮫鏈”挽成兩個團,遞給獨眼和一棄一人一個:“留著,今天只要有命出去,這東西以後肯定用得著。”

    他又拿起那兩隻獸足,那獸足跟門獸不一樣,不是花崗岩做。圓圓的象個球,毛茸茸的,很是逼真。魯承祖見一棄對這很是好奇,就主動告訴他知道:“這叫‘回轉流星’,原來也不是什麼精巧玩意兒,是雜耍藝人的小道具。但對家近些年把它稍做改動,使它沒有固定的動作方向和角度,再加上扣子放得出奇不意,一般來說,就算是技擊高手也很難避過。它後面再帶上輕若發絲的‘天湖鮫鏈’,胡亂的飛行和迴旋,很容易就會將人纏繞住。”

    魯承祖邊說邊扭動獸足足趾,把所有足趾都扭轉了不下十圈,那兩隻“回轉流星”已經上足了簧機。然後他把這兩隻回轉流星從棋盤門的半開處扔進內宅院中。那兩隻流星一陣瘋狂的亂竄亂蹦。一會兒功夫後,簧機力盡,那對流星掉落地上滴溜直轉。

    瘈犬們在這胡亂瘋狂的碰撞騷擾中竟然還是一動未動。獨眼開始信服魯承祖的判斷了,如果真是瘈犬,不要說是這樣的騷擾和撞擊,就算什麼動作都沒有,就憑他們三個大活人在這裏,他們一準兒早就開始攻擊了。

    “如果是冒面兒的活坎,”魯一棄的用詞總帶點古玩行的術語。“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麼?應該有兩個,嚇退我們,還有就是轉移我們注意力,讓我們疏忽掉什麼。如果是真坎面,那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同樣是兩個,要我們疏忽一些東西,同時也疏忽這活坎本身。所以不管這坎面兒是真是贗,我們都應該先找到他們希望我們疏忽的是什麼,我想應該有另外一道暗藏的扣兒。”魯一棄由於前面的教訓,他已經覺得這裏布坎的人不止是手法和技藝的高超,在心理和兵法的運用上也出神入化,所以他覺得自己也應該首先從這方面考慮,他也很有效的摸准了對家的思路。

    魯承祖心中咯噔一下,他猛然醒悟,這兩葉門為什麼不關,既然不關,那為什麼不索性打開,而是要半開著。那是因為這裏支撐著一個最普通的開合式機關。他現在已經來不及表示對侄兒的欽佩,馬上再次蹲下,仔細檢查了一下“棋盤門”的門框,然後從木箱抽屜中取出一把魚鷹嘴勾鐮刀,在門軸處鉤掛了幾下,半合的門慢慢打開,門後的頂框上接連緩慢落下三道鍘刀,這就是所說的最簡單、最普通的機關—“門頂刀”,它平凡得甚至都快被人遺忘了,也正因為這樣,它會導致有些行家裏手疏忽它的使用。

    魯承祖和獨眼都有點汗顏,也有些後怕,如若沒有魯一棄這幾句話的分析,他們當中至少又得有個人折在這裏。

    門開刀落,魯一棄一手提槍,另一手握緊獨眼給他的玉盒,小心地邁步走入。獨眼右手橫握“雨金剛”,左手捏劍訣持渡魂香,依舊緊跟其後。魯承祖雖然腳步有點蹣跚,但也沒落下半步。

    進入內宅院,他們沒見到東西廂房,這對魯一棄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這宅院裏什麼都不缺,就是缺房子。但仍然有值得奇怪的現象,這內宅院中雖然沒廂房,倒是有一段“抄手遊廊”。奇怪就奇怪在這一段上,東牆上沒有,西牆上靠正屋有一段,而且遊廊的寬度在靠正屋的地方最寬,越往南越窄,到西牆的中間處就窄成一個尖兒,沒有了。院中靠正屋有四棵不高的樹,樹上掛著巴掌大的東西,在隨風擺動,應該是沒掉光的樹葉。離得遠,魯一棄看不出那是什麼樹。

    又走了幾步,離瘈犬群近了,魯一棄這才看清了那群噁心的狗。那些狗體型很小,但數量很多,打眼看有二三十只。品種看上去就是一般村頭莊尾看家護場的草頭狗。這就是瘈犬?是的,沒有身附寒蟲,它們就是一般的草頭狗,現在它們的腦中附居著“三更寒”,那它們就是最瘋狂狠毒的瘈犬。

    那些狗也確實像是假的,不但是一個個身上破爛不堪、污穢之極,而且面目奇形怪狀,扭曲變形,就像是被小孩玩膩弄破丟棄掉的布狗娃。雖然這樣,他們還是警惕地盯住那些狗,因為誰都沒見過真正的瘈犬應該是什麼樣。他們都集中注意力,就怕那些狗突然有個什麼動作。

    “嗷—”、“嗚—”,兩聲徹耳的怪叫,刺透了夜幕,把這三人驚得魂魄差點散掉。那兩個聲音來自他們的身後,他們只顧把全部注意力放在那些不知是真還是假的狗身上了,卻沒想到背後會出現這樣的變故。

    魯承祖和獨眼嚇得愣在那裏,動都沒敢動,只是稍稍把脖頸縮了縮。

    魯一棄心裏雖然也很驚恐,但馬上就鎮定下來。他回頭望去,垂花門朝裏的梁頭上蹲著兩隻體型碩大的貓,那大貓是牙如狼,眼如蛇,爪如虎,尾如豹。這不是貓,一棄一眼就看出來,他見過好多古器古玉上有這種動物的圖案,這種野獸叫猞猁。

    那一對猞猁,繃緊身體,一副攻擊狀,兩眼發出刀般的寒芒,死死盯牢他們三個,嘴中“呼嗚”有聲,隨時準備撲出。

    這意味著他們已無退路啦。

    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那些狗動了,動作雖然不快,腳步甚至有些趔趄,但它們是的的確確地呈一個扇形圍攏過來。

    獨眼現在是極度害怕,但他還是本能地跨前兩步,把魯一棄擋在身後。見狗群逼得近了,把那撐開的“雨金剛”迎過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烈火符起了作用還是其他原因,那些狗避開傘,從兩側繞過過。片刻功夫,那些狗就已經在他們周圍錯落散開,很自然的把他們隔成了三處,打眼看就象三個一字排開又環環相扣的鐲圈。然後又都站住不動了,一動都不動,獨眼在想:是不是渡魂香起了作用?

    魯一棄飛快地數了一下,有三十六隻瘈犬分佈在他們周圍,他也飛快地發現,這些狗分佈的位置很是巧妙,不但把他們三個人隔開為三處,而且,他要想向另外兩人靠近,不管朝什麼方向邁步,都像是自己把腿送到狗嘴裏。這是因為他們現在被圍在一個古老的陣法之中。

    “天罡陣”,三十六隻瘈犬組天罡三圓分隔包圍。

    “日月天罡陣”,多一對猞猁成日月巡天罡,突襲和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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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節: 瘈犬鬥

    古人苦思萬方就,排布天罡三十六;

    輾轉千年今又現,不見刀劍唯瘈狗。

    那群瘈犬的排列是分隔包圍,同時又是合力合圍。若想突圍而出,不管沖向哪個角度和方向,都會有兩隻以上瘈犬負責阻擋、夾攻。而且就算困在坎中的人能施展輕身功夫跳躍躲過,可當從空中落地時,就會發現有四隻以上的瘈犬等候在那裏,繼續進行又一輪的合圍攻擊。被困的人動作越快,那陣法變化也越快,整個陣運轉起來,犬群會像波浪一般輪番快速撲咬,到那時,身在坎中就會覺得是遭到無數隻瘈犬的攻擊。

    這“天罡陣”原來是用在戰場之上,但效果並不理想,那是因為擺陣的軍隊在攻擊中運轉速度達不到要求,只能做到兩攻,就算是訓練有素的輕騎戰隊,也最多做到四攻。但是後來被武林中人運用,那效果就非同凡響了,陣中每人只要控制好自己的節奏和速度,一擊之後就有人接替,換下之人可以從容調息聚力,由另一個角度攻向敵手,或者攻向另一個目標。運轉起來變化層出不窮,攻擊可以一波接著一波,而且攻擊力是按雙倍增加。

    現在,魯一棄他們三人就被圍在這樣一個陣法之中,他們知道嗎?不,對這樣的活坎他們沒有絲毫的接觸和瞭解,那是他們的一個盲區。魯家的**之力中沒有排兵佈陣的手段。所以他們在奇怪,那些瘈犬的位置怎麼會讓他們沒絲毫迴旋餘地?他們在驚訝,這瘋狂的狗怎麼會被訓練得如此循規蹈矩?他們在害怕,這些瘋狗何時會為熱血發動攻擊?“三更寒”會如何享受他們流淌在身體裏的熱血?

    他們沒動,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怎麼動,是因為他們沒機會動,是因為他們動都不敢動。

    瘈犬也沒動,和剛才一樣,它們好像在等待什麼,它們好像並不迫切需要熱血,雖然他們是噁心,齷齪的,病態的,但好像並不是傳說中那麼的瘋狂,也未顯現出什麼兇惡之相,倒顯得很是呆板和柔弱。難道這些瘈犬就真的站在這裏不動了,難道它們真的已經喂飽了熱血,還是準備把這三個人作為它們的下一頓?

    不,它們不是被喂飽了,它們是還沒到極度饑餓的時候,也就是說它們體內寒毒還沒有發作,它們腦裏的“三更寒”蟲仍蟄伏未醒。

    江湖上好多人都知道鑽附在腦中的可怕寒蟲叫“三更寒”,卻不知道它們的原名叫做“三更半”,它們真正醒來吐寒納熱的時間是三更半,把“半”字改成這“寒”字只是為了表達蟲子的特徵。

    瘈犬終究是瘈犬,它們是不會呆站在那裏不動彈的,更何況它們腦中有“三更寒”,只要那蟲子三更半時分一醒,就會驅使它們進行垂死的一博。

    果然,還沒到三更半,那群瘈犬就已經開始動作了,先是一陣顫慄和抖動,然後頭尾亂晃,最後開始一步一顛地邁動步子,它們的步子很艱難,有一些僵硬。

    第一個行動的瘈犬是圍住魯承祖那幾隻中的一個,它晃悠悠邁動步子,一步一步逼近,似乎是由於魯承祖剛剛吐血的原因,他的身上有一絲的血腥味兒吸引了它。那狗雖然走得很慢,但也就在三四步間就到了魯承祖面前。

    這時第二隻狗開始也動作,依然是圍攻魯承祖的其中一隻,它與第一隻中間隔著有三隻狗。它只邁出了一步,就在要邁出第二步的時候,第三只動了。

    這次是圍在魯一棄周圍的一隻,與第二個動作的那只之間也隔著三隻。這狗的步伐更加艱難,一步邁出,竟然伸脖就嘔,吐了一大灘黃綠色的污穢之物,發出陣陣腥臭,腳下一陣亂晃,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嗷唔——”,那猞猁又一聲怪叫。隨著這聲叫,第三只瘈犬首先發起攻擊。沒錯,是第三只,那只站都站不穩的狗,四腿一彈,迅捷地騰空躍起,直奔魯一棄脖頸咬來……

    又一隻瘈犬發起了攻擊,是第一個動作的那只,它也一樣四腿彈起,直撲魯承祖……

    到現在為止,只有圍住獨眼的那群狗一隻都沒動,或許真是它手中的渡魂香起了作用。

    撲向魯一棄的那只狗已經近在咫尺。

    不能開槍,只有躲避,於是魯一棄身子一蹲,往左一個小側步,躲過了這一撲。但是就在他向左側步的時候,左面一隻瘈犬對著他的腿就撲就過來,但動作並不快,並沒有那垂死一博的氣勢。魯一棄抬腿,踹在狗頭上,那狗就地滾了兩翻,跑到一邊。就在魯一棄踹走地上狗的時候,空中又一條狗奔他的面門直飛過來,動作非常迅捷有力……

    撲向魯承祖的那只狗很是兇猛,魯承祖連躲避都來不及,他只好用左手提著的木箱在身前一擋。那狗撞在木箱上面。可是那狗卻並沒有被撞落在地,而是後腿在木箱上一個借力,斜方向地淩空躍起,彈跳到一個更高的位置,然後從這這新的高度,用更為兇猛的力道猛撲向魯一棄……

    獨眼也出手了,雖然圍著他的那群狗沒有動作,其實也不是沒一點動作,其中就有兩隻動了,但是只挪動了一小步,就停止住了。這讓獨眼很是奇怪,他搞不清到底是烈火符起的作用還是渡魂香起的作用。但就在這個當口,魯一棄躲過的第一隻狗稍一落地,又彈起向他撲來,他沒作任何考慮,手中“雨金剛”對著那狗用力一推,那狗被撞出好遠,重重地摔落地上。但那狗卻一個翻滾重又站起,迅速的補到魯承祖周圍已撲出狗的空缺上。

    現在最危險的是魯一棄,他已經解決了兩隻狗的攻擊,但那從空中兇猛撲下的那一隻,他無論如何都躲不過了,只有本能的抬起左胳膊,擋住面門。那狗一口就咬住胳膊,所幸的是,只咬住棉襖的袖子,沒咬到皮肉,但它依舊死死咬住不鬆口,一時就吊掛在魯一棄的手臂上面。魯一棄用力一甩,棉襖被撕扯下一大塊,那狗叼著一大塊破布和棉花,掉落在圍住獨眼的那群狗的圈外,嘴中哢哢地吞嚼不停。

    撲向魯承祖的第二隻狗被他用右手的彎柄弧形新月斧一個橫拍,飛出圈外,但那狗一落地馬上就兩三步的衝刺,一個縱身撲向魯一棄,魯一棄剛摔掉手臂上的那只,手才收回,狗又到了,他連用手臂攔阻的本能都沒有了,只能把收回的手往前一伸,只是想推開那張噁心的狗臉,他心中絕望的叫道:不要!

    他忘了,他的手中還有東西,還有一隻獨眼給他的千年火紋暖玉盒。那狗沒咬到他的手,只是咬住了那只玉盒。以為被咬住手的一棄把手猛往回拽,以為咬住手的狗搖著腦袋死命拉扯……

    圍住魯一棄的狗動作要比圍住魯承祖的那些狗動作慢,但它們還是在動作,又一隻狗在一陣晃悠後,現在已經到達了可攻擊的位置,雖然它的攻擊速度和力道並不十分兇猛,但它依然呲牙、弓背,撲了上來……

    魯一棄的右手有槍,他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給撲上來的瘋狗來一槍。但那樣的話,狗只要一死,“三更寒”蟲就會破腦而出,他們就要面臨更可怕的攻擊。何況,此時的魯一棄根本就沒意識到那狗撲過來,試想,一個以為自己的手被瘋狗咬住的人,他要做的事除了拼命掙脫,他還能做什麼,他還會在意其他什麼,這種時刻,別說是狗,就算有只老虎撲過來,他都不一定能看到。所以,對那只撲過來的狗,他沒作任何反應……

    終於脫出了,魯一棄的手好不容易才從狗嘴裏拽出來。是因為那玉盒子被拽拉成了兩半。

    玉盒子沒有壞,是它的蓋子被扯落了。就在盒子的蓋子脫開的一瞬間,一股腥黑之氣從盒中噴湧而出。與此同時,盒中滾落出一物——“屍犬石”,一顆遠古狗王的心,一塊聚集無數冤魂哀怨的石頭。

    那股腥黒之氣只有魯一棄能感覺到,不,那群狗也感覺得到,甚至比魯一棄的感覺更加強烈。

    “嗚哦——”撲向魯一棄的那只狗躍出一半就自己強行扭身摔落地上,哀嚎一聲遠遠退開。

    “嗚—嗚——”圍住魯一棄的狗群邊慘嚎著邊往後退縮,狗群圍成的圈子漸漸變大了。剛剛還瘋狂兇猛的狗都變得畏頭縮腦的,在那裏欲走還休地打著轉兒。

    狗群失去了主張,一邊是自己祖先不可抗拒的邪惡心魂,一邊是“三更寒”怪蟲在腦中的驅使,還有散亂了陣法後的惡毒折磨。但它們畢竟不是一般的狗,雖然它們離得很遠,也再不會有一點對魯一棄發起攻擊的企圖。但它們卻並未離去,它們依舊站在它們應該站的角度和方位上。

    魯一棄把槍夾在左腋下,蹲下來,先把玉盒蓋撿起蓋好,然後把“屍犬石”一把抓在手中,那彌漫的屍氣他已經可以忍受。幸虧在此之前他與這石頭有過一次感覺中的接觸,而這石頭的功用也就是在感覺上,所以現在他才能自如的把它抓在手中。

    圍住獨眼的那群狗有一絲的騷動,但它們依舊呆滯,行動緩慢,只是把圈子稍微移動了一下,以便離“屍犬石”遠點。而它們圈子外面正吞嚼魯一棄衣袖的那只狗,卻是尖嚎一聲,遠遠跑開。圍住魯承祖的狗反應很大,它們都在動,不是散開,也不是退縮,而是一起逼迫,把魯承祖逼向垂花門,那裏離“屍犬石”較遠,它們也是在躲避,但它們依舊進行著攻擊,只是節奏好象變慢了。

    現在最危險的變成了魯承祖,他左擋右躲,被攻得手忙腳亂。

    其實“天罡陣”三十六罡齊動,一圈套一圈,一波疊一波,不用三四個回合,魯一棄他們三人就會被撕咬個遍體鱗傷。但是今天圍獨眼的第三圈沒有動,所以整個陣法沒有運轉得起來。現在圍住魯一棄的圈子也停住了,就剩魯承祖那裏一個,所以攻勢弱了許多,更沒有了成倍增加攻擊力的可能。是這些原因,才讓魯承祖堅持到現在。

    魯一棄把玉盒放在衣服兜裏,然後左手拿“屍犬石”,右手持槍,他向大伯那邊邁了一步,他的想法是儘快向大伯靠近,然後再三人聚在一起,利用“屍犬石”的保護逃出這道坎面兒。

    魯一棄才邁出一小步,魯承祖那邊已經出現了變故。隨著垂花門後樑脊上傳來的兩聲怪叫,那兩隻猞猁發動了攻擊。日月巡天罡,本來應該日月交錯,一個負責斷路,一個負責偷襲。但是現在天罡未運轉,而且它們眼中左突右闖的目標就只有一個,所以變日月交錯為日月同輝了。兩隻猞猁一同撲下,象掠低撲食的鷹一般撲向魯承祖。

    魯承祖發現了這情況,但他騰不出手來應付這空中的攻擊。

    魯一棄也發現了這情況,所以他開槍了,他知道狗不能殺,但這猞猁體內未帶寒蟲,是可以殺的。何況目前的情況,就算是那些瘋狗,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開槍,他已經顧不上什麼“三更寒”了,先救人要緊。

    槍響了,雖然猞猁的動作無比迅捷,猶如閃電一般。但那四顆子彈仍然全部擊中,兩顆打在兩隻猞猁的頭蓋上,還有兩顆各打一顆在脊椎上。子彈落處,大片的絨毛散飛在空中。

    兩隻猞猁卻沒有停止下撲,只是子彈的衝撞力阻滯了它們原本打算撲出的距離。一隻猞猁的左爪抓破了魯承祖肩部的棉袍,爪尖入肉,鮮血染紅了肩上綻破開來的棉花。另一隻雙爪都抓中,但只劃破了棉袍的後襟,未傷到皮肉。

    猞猁落地,發出聲怪叫,如兩道黑色閃電一下子又竄上後樑脊,然後躲在梁脊後面,怪叫連連,聲音裏有憤怒也有恐懼。聽得出來,剛才的子彈打得它們很疼。

    很疼,只是很疼,卻沒傷到它們。

    魯一棄的感覺是隨子彈一起飛出的,他感覺到子彈撞擊到猞猁的身體,然後擦著身體飛走,並未進入身體,只是把皮毛擦掉一些,也就是說,四顆子彈只碰掉那兩隻猞猁的一點皮毛。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魯一棄很難相信,傳說中的銅頭鐵背猞猁竟然確有此物,而且活生生的兩隻就在他面前,和他在做著殊死的較量。他知道,現在自己的動作必須要快,因為疼痛感一過,那猞猁就會發起更兇狠的攻擊。於是他快走兩步,根本不顧腳下的瘈犬,直往往大伯那邊靠去。

    幸虧在“屍犬石”的作用下,瘈犬就像是受驚的羊群,分散逃開。

    魯承祖也看出一棄的意圖,他也準備往一棄這邊靠過來。現在圍住他的那個狗圈子,靠近一棄這邊的那些狗也已經開始躲散了,只有靠近垂花門那邊的狗還在糾纏不休,不讓他有緩息的機會。

    “嗚—”“嗷—”,兩隻猞猁竟然在眨眼間就恢復了原有的兇猛,又一次撲將下來。這次的速度更加敏捷,氣勢更加兇悍。必須阻擋住它們。

    魯一棄又開槍了,但他槍膛裏只剩兩顆子彈了,他知道打不死它們,所以他要儘量阻止它們。他準備把兩顆子彈集中一起狠狠的打在一隻猞猁的左眼中,希望這樣能有效地阻止住一隻,剩下一隻大伯就容易對付了,那樣肯定可以順利地逃脫。

    兩顆彈頭一前一後飛出槍管,按魯一棄意圖深深嵌入那猞猁的左眼,那猞猁在空中一個蜷身翻滾,沉沉地摔在地上,然後滿地亂滾……

    另一隻猞猁用幾乎完美的撲躍姿勢撲向魯承祖,魯承祖邊躲過地上瘈犬的攻擊,邊甩出了右手中的彎柄弧形新月斧。那猞猁見迎面飛來這樣一面圓形寒芒,倒也知趣的一扭身體,斜向落下,躲過斧子。

    地上滾動的猞猁竟然還是沒死,它沒再上樑脊,一個竄身,怪叫著逃到垂花門外面去了。而那落下地的猞猁還是閃電般地縱上後樑脊。

    飛出的斧頭在空中劃道弧線重新飛回,就在它要落入魯承祖的手中時,意外,終於還是出現了意外!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只見血光迸濺,肚破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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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節 : 桑葚果


    垂死犬猶鬥,雙猞猁不舍;

    蜾蠃蟲終出,螟蛉子是誰?

    魯承祖甩出的彎月斧就猶如弧形鏢一般,在空中轉了個大弧線又重新飛回。可就在斧子離他已經不遠,就快回到手中的剎那間,又一隻瘈犬彈躍而起,向他撲來。

    這狗的攻擊迅猛如電,魯承祖經過這番纏鬥業已頭昏眼花、力不從心。但這次他根本不用躲,也不用擋,那旋轉飛回的斧子“哢嚓”一聲,正好把那只躍起瘈犬橫劈成兩半。斧子飛旋的餘勁盡消,掉落在地。魯承祖伸出的手抓了個空,倒是一腔紫黑溫熱的狗血噴濺得他滿臉滿身。

    魯承祖沒抓住斧子的手僵直著伸在那裏,沒縮回來。他呆住了,盯住地上還在抽搐顫動著的兩截狗屍,一動不動,嘴裏喃喃的在說:“死了,狗死了。”

    “啊!狗死了!”這是獨眼的叫聲,叫聲中充滿恐懼。儘管他沒受到幾下瘈犬的攻擊,但他也不敢對那些瘈犬隨便亂動。那是因為他是最害怕“三更寒”的一個,他知道對這些“三更寒”蟲附腦的瘈犬輕舉妄動會導致嚴重的後果。

    “快跑!”獨眼喊了這麼一句,聲音有點慘然,但他自己卻動都沒動,瘈犬圍著他,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動。

    雖然魯一棄拿著“屍犬石”離魯承祖已經很近,雖然圍住魯承祖的瘈犬已經沒有幾隻,但噴濺出的狗血那暖烘烘的血腥氣誘惑了它們,更刺激了它們,它們不再輪番攻擊了,一齊弓背伸頸向魯承祖撲過去。

    魯一棄已經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他大叫一聲:“接住。”隨即扔出了“屍犬石”。

    魯承祖接斧子的手本能的一把接住了石頭,剛剛躍起的狗群全都一個扭身,迅疾的逃開。它們這次逃得很遠,逃得很亂,“天罡陣”徹底散了。

    這陣法之所以能散,除了由於它們畏懼魯承祖手中的“屍犬石”的外,還因為它們見到一個更令它們恐懼的東西,雖然那東西它們自己的身體內就有,但正是因為有,它們才瞭解這東西所帶來的痛苦有多麼的巨大和可怕。

    是的,就在“屍犬石”飛到的同時,地上狗屍中也飛出一個發光物。它閃著幽幽的藍光,在空中飄忽不定,而且在它方圓三尺之內,可以感覺到刺骨的寒氣。

    “三更寒”破體了。

    “三更寒”真的很象鬼火,忽明忽暗,忽遠忽近,但是他的變化卻是比鬼火快無數倍,剛剛在魯承祖面前出現,一個撲閃,就已經出現在他身後,再一撲閃,已到了魯一棄的面前。那速度的快捷,就連魯一棄都感覺不到是怎樣的行動軌跡。

    那蟲子又一個撲閃到了獨眼面前,獨眼嚇得差點沒尿褲子,他一隻手把“雨金剛”上的烈火符對準那蟲子,另一隻手拿著渡魂香悄悄探到“雨金剛”外面。那蟲子好象並不怕這兩樣東西,在獨眼面前先是一陣亂飛,然後又停留好久未曾離去。嚇得獨眼口中不停地默念茅山驅邪咒,也不知道是由於害怕還是因為蟲子帶來的徹骨的寒冷,獨眼不自禁的有些發抖。

    他們三個都知道,就連那群狗也都知道,這蟲子是在找宿主,它在選擇把誰的腦子作為它的又一個享樂的地方。

    那蟲子停了好久又一閃到了魯一棄面前,但這一閃,讓魯一棄的感覺發現了些不同。

    又一閃到了魯承祖面前,魯一棄的感覺再次發現了不一樣。

    它在魯承祖面前停留的時間並不長,這次它直接撲閃一下又到了獨眼面前。這次動作給了魯一棄更加強烈的感覺。

    魯一棄感覺得出,它一遇到腥黑之氣就馬上退出,看來它也忌諱“屍犬石”。

    他更感覺出,那蟲子的速度在變慢,一次行動比一次慢,當然,這樣的變化只有魯一棄能感覺到。

    剛開始,蟲子的兩次移動真的是無從尋跡的,就連他也無法辨別。但從它在獨眼面前的長時間停留後,魯一棄就開始能感覺到它的行動軌跡。所以那蟲子與“屍犬石”的屍氣一觸就飛開的情景,在魯一棄的感覺中呈現得明明白白。

    還有一件事魯一棄更明白,大伯現在有“屍犬石”保護,不會有什麼問題了。獨眼也有兩道防禦手段,雖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但至少也算個保護。只有自己什麼都沒有,槍裏已經沒子彈了,就算槍裏有子彈也沒有用,那蟲子目前的速度要比子彈的速度快。那怎麼辦,要麼就向那兩個人靠近,肯定不行,自己的移動可能會幫助那蟲子儘快做出選擇,而那蟲子的速度可以毫無疑問地將這選擇變成事實。

    那就只有自己也找個護身的寶貝。於是他悄悄的丟掉了槍,掏出衣兜裏的玉盒。他知道這盒子是個寶貝,特別是拿出“屍犬石”後,沒了那濃重屍氣的牽制,那盒子在他的眼中是霞光閃爍,寶氣流溢,吸納騰伏,真似活的一般生生靈動。既然那蟲子害怕“屍犬石”那寶貝,說不定它也害怕這寶貝,希望能靠它保住自己。

    那蟲子又在獨眼面前呆了好一會兒,再次閃到魯一棄面前,感覺在告訴魯一棄,蟲子的速度更慢了。

    這只“三更寒”蟲這次來到魯一棄面前就沒再走,它選中了魯一棄。因為它開始圍著一棄頭頂飛快盤旋,並且把盤旋的圈子漸漸縮小。

    魯一棄也意識到它想幹什麼,於是迅速的連著前沖三步,然後突然折轉,一個彎腰甩頭,向右後側又連沖三步。可根本沒任何效果,那蟲子就像是長在它頭上一般,隨著魯一棄身體的移動變化而改變自己的位置,並且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軌跡飛快盤旋。

    魯一棄只有用第二招了,它把玉盒打開,一手拿盒子,一手拿盒蓋,雙手一起在頭頂一陣揮舞,千年火紋暖玉盒和蓋子在揮動下,寶氣流動、霞光四溢,團疊成兩朵暖暖的紅雲。

    可是沒用,那蟲子並不害怕這寶貝,依舊進行著它的飛旋,但速度更慢了,似乎在享受玉盒帶來的暖意。

    魯一棄害怕了,身上的汗下來了。

    魯承祖和獨眼也很著急,那蟲子的飛旋他們看不到,他們只看到魯一棄獨自在做著一些怪異的動作,但他們相信魯一棄不會無緣無故的做這些,他的處境肯定很不妙。他們想幫他,卻不知道怎麼幫。

    那蟲子飛旋的圈子越來越小,離魯一棄的頭頂越來越近。

    這些魯一棄都感覺到了,他還感覺到那蟲子的速度越來越慢。所以他靈光一閃,腦子裏又躍現出一個辦法:抓住它。

    蟲子隨時會落下,必須抓緊時間。於是他不再亂動,靜靜的站在那裏,雙手各拿玉盒和盒蓋,稍高過頭頂,眯起雙眼。他能感覺到那蟲子在飛旋,他能聽到它飛旋時翅膀的震動,他甚至能感覺到那蟲子的呼吸,那呼出的氣徹骨的寒冷。

    魯一棄在急切地尋找,他要找到一個位置,那位置必須是寒蟲馬上要飛到的位置,自己伸手的速度到那個位置,再加上合攏盒子,那蟲子應該正好到達盒子的中間。

    他的感覺在預計蟲子的動作軌跡,他的感覺在測量蟲子的速度,他的感覺在計算距離。他得到了一個提前量,他找到一個好位置。

    於是他很自然的雙手伸出,再合攏,那蟲子正好飛旋到此處,就像是自己鑽進玉盒一般。

    就在魯一棄合上玉盒蓋子的時候,就在那寒蟲幽幽的藍光被兩朵紅雲遮掩的時候,他的眼角中有一個灰色身影閃過,在垂花門外面,好像還是燕歸廊見到的那個似曾相識的背影。但現在不是在記憶中尋找這背影的時候。他們得趕快聚攏在一起沖出這危險的境地。

    他對大伯和獨眼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把玉盒放進衣兜。這千年火紋暖玉做成的盒子真是個好寶貝,放入“屍犬石”。那屍氣全被封阻,無半分遺漏。關進“三更寒”,那寒氣也被封阻,不覺得半分寒冷。

    當魯一棄撿起槍並迅速填滿子彈的時候,魯承祖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一棄想幫大伯看看肩部的傷口,魯承祖搖了搖頭沒讓看,也沒讓包紮。魯一棄沒問為什麼,看他肩部已不在流血了,也就沒有堅持。

    企圖圍過來的瘈犬因為魯承祖手中持著“屍犬石”,便又散開,卻並未離去,在身後五六步處緊跟。梁上的猞猁一個縱身躍下,跟在狗群後面,被打瞎一隻眼的那只也從垂花門外轉出,口中“咕咕”作聲地跟在最後。

    圍住獨眼的瘈犬動作依舊緩慢,魯承祖和一棄拿著“屍犬石”走到了跟前,它們才艱難的挪動步子移到一邊。到現在,獨眼終於穩定住了心神,對這現象也有些明白了,應該是自己手中的渡魂香對那些瘈犬有作用。他周圍的瘈犬一個都沒攻擊,魯一棄離他近些,渡魂香多少也能起到一點作用,所以他周圍的瘈犬攻擊有些遲緩,並不十分迅猛。魯承祖離他最遠,渡魂香的作用也就夠不到,他周圍的瘈犬不受影響,動作就最快,也最兇悍。

    其實獨眼沒有徹底弄清楚,真正起作用的不是渡魂香,而是渡魂香中包裹著的大覺寺千佛香。這千佛香的功效是敬佛、卻晦、定心、驅蟲。正是這定心、驅蟲的功效起了作用。那香中含有一定的麻醉成分,特別對各種昆蟲起效,其次對小動物有效果,對人也可以起到靜心去煩的作用。正是因為這千佛香的作用,那“三更寒”才越飛越慢,那瘈犬才會呆滯不動,狗腦中的寒蟲也才會久久蟄伏不起。

    三個人又聚攏到了一塊兒,他們之間沒有交流一句話,卻不約而同地向正房移動。

    這時變成了魯承祖手持“屍犬石”在前面開路,他是提著心在走。他是在擔心前面還有其他厲害的活坎子,他還要注意腳下和周圍有沒有死坎子。魯一棄在中間提槍戒備,但手中的槍到底有起多大用處,他也沒太大的信心。獨眼拿著“雨金剛”斷後,他是倒退著走的,他已經知道渡魂香有作用了,所以便走邊輕輕吹手中的香頭,使它燃燒出更多的煙霧,讓後面跟著的狗群行動變得更慢一些,離他們更遠一些。

    距離座北朝南的正房已經很近了,這時魯一棄才看清,靠近正房的四棵樹是桑樹。

    風水學上房子周邊的花木佈置是很有講究的,第一就忌諱房前種桑,房後種柳。房前種桑,則家門多喪破;房後種柳,則室中多妖晦。而此房前面竟連種四棵桑樹,佈置如此不合常理,肯定有原由。

    他示意大伯看那桑樹,魯承祖也覺得十分詫異。他自己造過許多宅子,大江南北他也見過無數的宅子,但這門前不種桑、門後不種柳的習俗到哪里都一樣,根本就是個常識。對家不是呆子,對家是比自己更有見識的高手。他們在正房之前佈置四棵桑樹,只可能是一個原因,這些桑樹是一道坎面兒,至少應該是坎子的扣兒或者弦兒。

    他們向其中一棵桑樹靠過去。既然他們布下了這坎,就不可能躲過去。只能解或者破。所以必須先看個清楚。

    冬天的桑樹都是光溜溜的,這裏的也一樣,枝上就十幾張大片殘葉懸在那裏,在小北風的吹拂下直打旋兒。

    不對!桑樹葉怎麼會打旋兒?

    那些好像不是桑樹葉,桑樹葉也沒這麼大。再仔細看,那東西是橢圓形、鼓鼓的,象個果子。

    桑樹上的果子,那只會是桑葚兒。

    魯一棄走得更近了,他看清楚了,那真是桑葚兒。他小時在天鑒山就常摘桑葚兒吃,那小小的酸甜桑葚兒總讓他覺得吃得不過癮,他每次都是摘下整把後在一起吞進口中大嚼,那時他就老是想,要是有個頭兒特大的桑葚兒就好了。

    可他從來就沒敢想像過有這麼大的桑葚兒,那就像是小西瓜,而且這巨大的桑葚兒不用你摘,它會自己跳下樹,飛到你面前。

    真的,那樹上的桑葚兒突然間都伸出了一對肉翅,從枝頭往下一落,直奔他們三個飛過來。三個人現在的位置離那桑樹很近,那桑葚兒又飛得很快,最重要的是它們的飛行是無聲無息的。它們到底要幹什麼?

    魯一棄的反應也很快,這主要取決與他的感覺。從他一見到這巨大桑葚兒,他就感覺到危險。所以那些桑葚兒剛剛伸翅落下飛行,他毫不猶豫舉槍射擊,一下子就把槍裏的子彈盡數打光。六發子彈,打落了八顆桑葚兒,其中有兩發是一彈雙擊就像穿葫蘆串。

    但剩下的幾顆桑葚兒並未逃避。它們不是鳥,他們只是桑葚兒,槍聲和同類的慘狀是不會嚇走他們的。

    它們的飛行很直,很快,但並不靈活,轉彎似乎很困難。這應該和它們的體型有很大關係。所以,如果不想吃桑葚兒,要躲避他們還是比較容易的。

    魯承祖身子一側一低,躲了過去。其實就算他不躲,那些桑葚兒也會躲著他手中的“屍犬石”。可以明顯看出來,它們雖然進入了屍氣彌漫的範圍,但進入後就極力在斜向飛開。

    魯一棄動作最靈活,他是一個前撲,整個身體匍匐在地,這是洋學堂裏體育課上學到的動作。那些桑葚兒只能高過他身體一大截飛過。

    獨眼,他是背向著桑樹,他沒看到飛行的桑葚兒。他聽到了魯一棄的槍聲。但是他對魯一棄太有信心了,自己覺得沒必要回頭看。而那些桑葚的飛行又是無聲無息,他又沒聽見飛行的聲音。沒看到,也沒聽到,那就只剩下身體的接觸了。接觸的感覺是刺痛的,就在後脖頸上。

    一顆桑葚兒在獨眼後脖頸上一停就又飛走,飛回桑樹。其他襲擊落空的桑葚兒飛行了一個大圈也回到樹上。

    獨眼知道自己落扣了,他的臉色一下子由蒼白變成死灰。他還不知道落了什麼扣子,所以他用應付被毒蛇咬後的辦法,全身放鬆,一動不動。然後他很慢很慢地轉過頭,他要示意那兩個人來救他。

    奇怪的是那些瘈犬也都停住不動了,而是一起伸長脖子,“嗷喔——嗷喔——”的叫起來。有人說這種叫聲是狗在哭,一般只有狗見到鬼才會哭。

    而在獨眼聽來,那是一首喪歌,一首召喚他靈魂進入地獄的喪歌。也許還不止是召喚他一個人。

    隨著那哭訴般的叫聲,那四棵桑樹上的巨大桑葚全都伸出了翅膀,落下了枝頭,猶如盛夏雷雨時大雨滴,向他們三個潑灑而來。

    “啊!”剛從地上爬起的魯一棄發出一聲驚呼,他已經無法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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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節: 螟蛉子

    “啊!”魯一棄發出一聲驚呼,他的確已經無法躲避了。

    “啊!——”獨眼發出一聲爆雷般的狂吼,他猛撲過來。

    是的,一直沒發出聲響的獨眼扔掉渡魂香,狂舞著“雨金剛”直撲向前。

    獨眼是很慢很慢地回頭,卻正好看到那些桑葚潑灑過來。他知道,他必須動,不管自己是落了什麼扣子,動,可能死得快點,不動,那群怪物過來,那就死得更快。而且他知道,如果自己必須死,也要儘量換取些機會給魯一棄。只有這樣,自己的死得才會有點價值。

    “雨金剛”不止是護身和防暗青子。它同樣是一件攻擊性很強的武器。不,應該說是一件攻守兼備的武器。那傘鋼架鋼面,傘面邊緣鋒利如刀,八楞傘骨利如矛尖,傘頭傘柄可當鐵錘。

    “啊!——”獨眼的狂吼一直未停,拖出的尾音有些破。在這吼聲中,“雨金剛”在旋轉,在推撞,在揮舞。他先是用傘面撞擊,使那些桑葚停住,不再繼續快速飛行,然後旋轉、揮舞傘面,用鋒利的傘面邊緣砍殺,用傘骨紮刺。那傘化做一團旋風,當真是水潑不進。那些桑葚在紛紛落下,卻又前赴後繼撲上。

    魯一棄借這功夫又把槍膛填滿,見有幾隻避過獨眼飛向自己或者飛回的,便開槍擊落。

    那幾十顆桑葚都落在地上,獨眼卻還在揮舞砍殺。看得出來,他這是在拼命,他和那些瘈犬一樣,把自己的這一擊也當做了垂死的一搏。

    終於,傘面重重地砍在地上,一根傘骨的尖頭深深地釘入地面的青磚。獨眼右手依舊緊抓住傘柄,一身傲骨,昂首挺立,如電般的眼光掃視空中。

    一朵晶瑩的小雪花飄落在他的鼻尖。啊,下雪了。他是一隻眼,可以非常清晰的看到鼻尖上那雪花的玲瓏剔透。又一片晶瑩透明的東西飄下,沒落在鼻尖,但他那一隻眼也非常清晰的看到,那是一片破碎的翅膀,就像是蟬翼。

    瘈犬群在朝天嚎叫,不知道它們是在為那些死去怪物號哭,還是在對飄落的雪花叫囂。

    “這應該是蜾蠃,特殊品種的蜾蠃。難怪門前要種桑樹,原來是為了聚攏這蟲子。”魯一棄用槍管撥弄了一下地上的巨大桑葚,看清了它們的所有特徵。

    “《詩經-小雅》裏曾經就有提到,‘螟蛉有子,蜾蠃負之。’蜾蠃是一種寄生昆蟲,它捕捉螟蛉蟲放在窩裏,然後把卵產在螟蛉的身體裏,卵孵化後幼蟲就把那螟蛉當食物。古人以為蜾蠃不產子,餵養螟蛉為子。所以有螟蛉義子之說。”

    魯一棄又看了一下地上的蜾蠃。

    “這種蜾蠃太大,應該是遠古才有的溶殼蜾蠃。遠古時,它們喜歡生活在火山口的溶漿硬殼裏,那裏溫度很高,這是因為它們的幼蟲極易吸收寒氣並集聚難散,每過一段時間就需要有熱物把寒氣逼出。我想,‘三更寒’可能就是它們的幼蟲,現在沒有溶漿硬殼了,所以它們就把卵產在動物身上,然後幼蟲也生活在動物身上,長為成蟲後再破體而出。”

    這話還沒說完,那一身傲骨,昂首挺立獨眼腳下一軟,差點沒摔倒。

    他脖子後面落扣的地方現在已經不痛,也不癢,只是有點脹。他心裏在想:別是給那蜾蠃產了卵吧?我成他媽的螟蛉子了。

    他越想越害怕:那卵產在我身上,再破殼出幼蟲,幼蟲再隨血流到腦中,吃我的腦、喝我的血,我再為它到處找熱血喝,最後我要麼被別人打死,要麼凍死,要麼被成蟲鑽破頭頂蓋而死。

    他的鼻尖再也落不下雪花了,因為那上面全是溫熱的汗水。

    他的異樣引起那兩人的注意,他們看著他,他也看著那兩人,誰都沒說話。他用手指指後脖頸,那兩人忙過來一看,那裏有一塊青色的腫包鼓起。

    魯承祖用手按了按,獨眼沒什麼感覺,又捏住往上提了提,獨眼一聲慘叫,差點沒痛昏過去,而且身體變得軟癱,差點沒站住,幸虧魯一棄一把扶住。

    魯承祖搖了搖頭,說:“這東西已經死死的咬扣住你的頸椎,硬弄下來,你就算不死,也要全身癱瘓了。”

    獨眼聽完,滿面死灰,一**坐在了石階上面。

    “真沒什麼辦法了?”魯一棄問大伯。

    魯承祖沒作聲,只是輕輕的搖了下頭。

    獨眼怔怔的盯看著幾步之外的瘈犬,此時那些狗腿腳已經有些僵硬,身體瑟瑟發抖,身上的膿瘡亮亮的,象結成了冰,醬紫色的身體也起了層白霜,嘴裏不時發出陣陣哀嚎。

    “我的下場也會是這樣?我的下場也會是這樣!”獨眼在喃喃地自語。猛然間從背袋中抽出一把三棱破壁鑿,對自己咽喉直插而下。

    魯一棄已經注意到獨眼的神態,所以當他拔出破壁鑿的時候,就撲了過去,這才在那鑿子離喉嚨還有幾寸的時候把他手臂抱住。

    “不能啊!大侄子,還是有機會的。”魯承祖也連忙拉住獨眼說道,“據我所知,蜾蠃蟲的蟲卵一般要到七天后才會孵化出來,這七天時間裏,我們要是能找到兩個人還是有機會的。”

    獨眼停住了手。

    “哪兩個人?”不喜歡發問的魯一棄焦急地問。他是在替獨眼問。

    “滄州的易穴脈和蘭州的小刀楊,易穴脈百穴倒拔針的顛倒醫道也許可以把這蟲卵拔掉,小刀楊的一刀三層皮的剔毫刀法也有把握把這蟲卵削掉。小刀楊在蘭州,太遠,七天不一定能趕到,但是滄州離北平很近,今天我們要能沖出去的話,就直奔滄州。”

    這話說得獨眼那唯一的那只眼一陣放光。他想想也是,反正就這號命,自己了結還不如抖擻精神好好闖一把,闖不過去,這死得也值,要運氣好,闖過去了,還有還陽的機會。

    剎那間,他覺得自己豁出去了,沒什麼可顧忌的。站起身來,又抿口酒,緊了緊寬腰帶,提起“雨金剛”直奔正屋大門闖了進去。

    魯一棄、魯承祖緊跟其後,三個人一股風般闖進了正房敞開的門。帶入幾朵飄揚的小雪花就地盤旋。雪花還未落地,那正房門“咣”的一聲已經關上。雖然三個人一愣,但都沒動,他們知道,門既然關了,就不是那麼容易能打開的,這在機關消息中叫封套,應該繼續尋前路,不能在這裏浪費時間。

    停了會兒,魯一棄還是忍不住退後一步,摸了一下那門,那門很奇怪,就像是整塊的板,竟連一點門縫格檔都摸不到。屋裏本來就很暗,沒一點光。現在那門一關,就更是漆黑一團,看不到一點東西了。

    是啊,現在重要的是找到前路,可前路又在哪里呢?

    獨眼的夜眼好像也失去作用了,他努力了幾次,向四周查看,可眼中竟然也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屋裏任何東西。

    魯承祖拿出那盞氣死風燈,正準備要打開,一個美妙的女子聲音突然悠悠然地響起,三個人不由地同時停住所有動作,側著耳仔細傾聽。

    “苦啊——,奴家本是富家女,身嬌體貴在深閨……”

    一陣京劇花旦的唱腔傳來,宛轉悠揚,餘音繞梁。只是黑暗之中這優美的唱腔讓人感到有些冷嗖嗖的。

    魯一棄也在聆聽這優美唱腔,他在尋找這聲音來自何處。其實不只是他,那兩個也在認真的找尋。可奇怪的是,他們三個竟然聽不出那聲音到底是什麼地方傳過來的,四面八方都像是聲源,好像是一群人圍住了他們,用同樣的聲音在唱。

    魯一棄聽不出,他也看不見,但他的意識中有個微弱的感覺,似乎有一個白色的婀娜身影在圍著他們三個風一樣地飄來飄去。

    突然,有個冰冷的手指從他右臉頰輕輕撫過。

    “啊”他不由發出一聲驚呼,面部的肌肉一下子繃得緊緊的,心好像被只手緊緊攥住。

    “怎麼了?”魯承祖關切的問道。

    魯一棄沒有回答,只有那花旦的京腔依舊在回繞。

    魯一棄的心裏很是恐懼,感覺告訴他情況很不妙。那手指撫過的地方非常的寒冷,和剛才那手指一樣寒冷,而且好像那寒冷還在不斷延伸,半邊臉頰已經快沒知覺了。

    “我哦、好哦、像是落哦、扣哦、了哦,感覺有哦、點不哦、對哦。”過了好一會兒,魯一棄才開口回答,但他說出的話語變得含糊不清,那是因為半邊臉已經寒冷得麻木,影響了說話的流暢。但他還必須趕緊說,要再不說,可能一會兒就什麼都說不出了。

    魯承祖聽到一棄說落扣了,急忙點亮氣死風燈。

    就在燈的火苗跳了下亮起的一剎那,魯一棄看到一張臉,一張女人的臉,一張漂亮女人的臉。

    那臉離他只有兩尺不到,而且還在很快的向他的臉飄移過來,就像是要來給魯一棄一個親吻。

    那臉是漂亮的,但是那臉色是青綠的,只是在兩頰上各有一塊又圓又紅的胭脂印。眼珠是白灰色的,表情卻是在微笑,那笑容像是畫上的又像是刻上的。

    魯一棄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那張臉來得很快,而自己的臉現在反應好像也很是麻木。就在那臉的鼻子就要碰到魯一棄的鼻子時,突然又一個直角轉折向旁邊飄開。隱入黑暗之中。

    其實這一切只是個瞬間,也就在燈苗的一個撲閃中。

    京腔的音調好像高了一個音階,稍稍顯得有些刺耳。

    魯承祖和獨眼兩個沒見到那女人的臉,從他們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來。因為他們關心的是魯一棄的臉。魯一棄的臉上有一枚深黑的指印,那黑色正從這指印擴展開來,使一棄半張臉都布上一層黑氣。

    氣死風燈的燈苗還未完全亮起,就跳躍幾下又熄滅了。魯承祖再一次點燃燈芯,但依舊閃動了幾下就又熄滅。

    魯一棄已經說不清話了,那寒冷感已經快佈滿他整張臉啦。他說不了話,但他還可以聽,聽大伯和獨眼在說一些他難理解的話。

    “老三,音無處可尋,燈無風自滅,看出是什麼坎了嗎?”

    “知道,我的眼只能看到你們兩個。”

    “那你先瞧瞧一棄落的什麼扣。”

    “知道,他被落了毒扣了。”

    “嚴重嗎?!能解嗎?!”話語中可以聽出魯承祖的焦急。

    “嚴重,能解。”

    於是魯一棄又感覺有只手在摸他的臉,雖然他的臉已經麻木,感覺不是很真切,但模糊的感覺還是讓他一驚,連忙抓住那手的手腕。

    “大少,別動,我給你解扣呢。”他聽出,那是獨眼的聲音,於是他放開了那手腕。

    獨眼的手在他臉上的指印處撫摸,隨著這撫摸,他的感覺在清晰。那手上滑溜溜好像有些什麼油脂,溫乎乎的,很舒服。接著,他的感覺更清晰了,他能感覺到獨眼手指的粗糙。他的臉不再寒冷,他的臉開始溫暖,越來越暖,越來越暖,開始發燙了。

    魯一棄哼了一聲。

    “燙嗎?正常,熬一會兒。”獨眼從魯一棄的聲音裏知道了他的感受。

    真太燙了,像是火在燒。魯一棄感覺臉上的汗都被燙出來了。可是汗一出,馬上就覺得沒那麼燙了,汗再出,就越發涼爽了。

    那京腔的聲調忽然又低矮下來,好像那唱念的女子在走遠。

    終於,魯一棄覺得右臉頰不再寒冷也不再發燙了,除了有些黏黏呼呼的感覺,其他都很正常。

    獨眼在用一塊帕子擦一棄的臉頰,現在連臉上黏呼呼的感覺也沒有了。

    “怎麼樣?”獨眼在問。

    “我看到一個女人的臉,那臉差點撞到我臉上。”魯一棄有些答非所問,那是他覺得這件事很重要,必須讓他們知道。

    從一棄流利的答話中,大伯和獨眼知道他沒問題了。

    “終於見到對家的人了,”魯一棄一直感到憋屈,拼死拼活了這麼長時間,連對家一個人都沒見到,他總憋著股勁,想找個人面對面好好幹一場。“可沒想到,對家竟然出來個女的。”魯一棄說這話並不是覺得有什麼遺憾,而是感覺自己對付女人的能力很弱。

    “不,那不是對家的人。”獨眼答道。

    “那她是誰?”

    “是鬼!”

    鬼!這世界上真的有鬼?

    魯一棄怎麼都難以相信,雖然在三叔那裏見到的古籍殘本中也有一些提到這東西,可他從來就沒把這當個真,洋學堂裏的知識告訴他這不可能。他總以為那是古人自己臆想的或是編造了糊弄人的產物。而現在他明明的見到了這東西,這世上真有這無法解釋的東西?

    “真是鬼?那她還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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