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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愚太子臨渴才掘井 明四哥未雨先綢繆

  康熙皇上深夜下旨,召見上書房大臣和大阿哥、三阿哥,要商議大事,他們當然是不能睡覺了。其實,這避暑山莊裡,今夜不能睡覺的人多著呢。有的人就是想睡也不敢睡。誰呀?就是那位太子唄。剛才他和鄭春華調情,正在興頭上,忽聽窗外康熙皇上一聲斷喝,接著又聽見宮女死前的慘叫,太子胤礽的魂,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和鄭春華兩人,四目相對,面如死灰,卻不知如何是好。別看太子平日色膽大如天,可到了這會兒,卻一點主意也沒有了。鄭春華倒顯得比太子冷靜。她鎮定了一下慌亂的情緒,起身走進裡間,拿出來一個小瓶子,掀開蓋兒,倒出了幾粒殷紅的藥丸,想了想,又裝了進去,望著變貌失色的太子說:「太子爺,看見了嗎,這是鶴頂紅。我只需吞下一粒,馬上就可以解脫了。這藥,還是那天……太子爺和奴婢第一次有那事之後準備的。我知道,幹這樣的事,早早晚晚,沒有不露餡兒的。原想熬到太子登基,就脫過了災難,可沒想……唉,如今說什麼也晚了。我死了,一文不值。可是我一死,太子爺可就說不清這事兒了。所以,我不能死,我要來擔這個『勾引太子』的罪名,好洗脫你。能保住青山不老,將來總有出頭之日……」

  鄭春華說得十分動情,也十分淒婉。太子不由得一陣激動:「春華,唉!我是看到這太子越當越沒盼頭,才胡打海摔,尋歡作樂的。可沒想,倒連累了你。得,今日咱們就死在一塊兒算了。」說著,跨前一步,就要搶那個小藥瓶子。鄭春華手疾眼快,忙把瓶子藏到了身後:「太子,你何必如此呢。我已想好了,服毒自盡和千刀萬剮,都是一個滋味。趁著皇上此刻還沒下手,你趕快走,找幾個貼心的人,想辦法把你保下來,不要再耽擱了。」

  「這,這……這事情沒鬧明白,你生死未卜,我怎麼能一走了之呢?」

  鄭春華急了:「你,你真是窩囊廢。你也不想想,皇上能善罷干休嗎,說不定這時已經派人來抓我們了。你,你想讓皇上滾湯潑老鼠,一窩端了嗎?」

  太子這才明白過來,抬腿就走,又回過頭來,叮囑一句:「春華,頂住點,過了這個坎兒,也許還有出頭之日。」說完,快步走到院外,翻身上馬,疾馳而去。跑出去二里地遠,在馬上回頭看時,只見在燈籠火把照耀下,一隊御前侍衛,已經把冷香亭給圍上了。

  逃是逃出來了,可找誰才能救命呢?誰又肯在皇阿瑪盛怒之下出面作保呢,唉,這些年自己辦事太絕,把阿哥們都得罪了。出了事,他們幸災樂禍。踩死我還來不及呢,豈肯為我幫忙出力。朱天保、陣嘉猷職位太低,此刻他們恐怕見皇上都很難,說話就更不靈。師傅王掞如果在這兒就好了。可是這老夫子留在京城,遠水解不了近渴。老四倒對我忠心耿耿,可這事我又怎好向他明說呢?再說,他一向正派,要知道我幹了這等事,還肯幫我嗎?可是,不找老四,又去找誰呢?

  茫茫秋夜是這樣的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是這樣的靜,靜得如入鬼域。太子像遊魂似的,在這關外曠野裡徘徊,最後,終於來到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合住的獅子園。

  四阿哥胤禎和十三阿哥胤祥都沒睡覺。明天一早,皇上要御駕親臨,來這裡看獵狼,他們不得不督促家人,做好一切準備。門上的人進來通報說太子駕到,四阿哥胤禎大吃一驚:心說,這麼晚了,太子來幹什麼呢?出了什麼事兒?他看了看胤祥說:「十三弟,太子深夜來訪,決非好事。我先不見他,你替我頂一陣,就說我喝醉了酒,睡了。」

  太子來訪,誰敢擋駕啊。時間緊迫,這哥倆來不及再商量,老十三快步迎出裡屋的時候,太子已經到了外屋門口了。十三爺連忙見禮,把太子讓進屋裡,在熱炕上坐下:「太子,不知你這時候來,四哥他今晚吃了酒,醉得像一灘泥,不能來見太子了,我替他告個罪吧。」老十三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太子。心說,嗯,四哥估計得一點兒不錯。太子神色慌張,眼神飄忽,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他心裡雖然這麼想,嘴上卻不敢點破,只隨便問了一句:「太子,這麼晚了,你出來走動,怎麼連侍衛都不帶?唉,這班太監、侍衛是該管教一下了。」

  太子可沒閒心與十三弟神聊,如今時間對他來說,是一刻千金哪!見十三弟一味地打哈哈,他心想,人人都說,老十三是四弟的影子,果然不錯。今晚肯定是老四起了疑心,不肯見我,才讓這位「拚命十三郎」來打頭陣的。可這話,他也不能直說。自己落水,求人家幫忙,哪能再擺太子的架子呢。於是他勉強笑了笑說:「嘿……十三弟,哥哥我今晚走了困頭,怎麼也睡不著了,想……想來和四弟你們聊聊,哎聊聊。這個,這個……老十三,你說,我這個太子,平日待你如何?」

  太子這一問,露馬腳了。老十三是何等聰明啊,越發認定是出事了。但他一向坦誠,從不說假話,聽見太子問話只得如實回答:「太子,你待兄弟恩重如山,沒說的。我老十三是個直性子,有什麼事,你放開說吧。只要我能盡力的,決不推辭。」

  十三爺這話剛一出口,太子突然淚流滿面,「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十三弟,你救救我吧。」

  胤祥一見這陣勢嚇慌了,雖是兄弟,君臣有別呀!他也急忙跪下:

  「太子,你,你這是怎麼說呢,快起來,不要折殺了兄弟……」

  太子淚流滿面地說:「十三弟,不瞞你說,有人要害我,父皇信了,我即刻就要大難臨頭。我知道十三弟你一向仗義,你,你不能袖手旁觀哪!」

  老十三連忙又拉又勸地說:「太子,你,你先起來,慢慢說。你這樣跪著說話,讓外人瞧見不好……」

  太子慢吞吞地站起身來,頹然坐下:「十三弟,我剛才得到消息,父皇就要下旨廢掉我這太子了……」

  老十三大吃一驚:「什麼,什麼,廢掉你太子,這傳言決不會是真的。今兒白天,父皇還帶著你陪蒙古王公們吃酒,聖眷隆重得很哪,怎麼無緣無故,說廢就廢呢?」

  太子一聽,這不明明是問話嗎?什麼緣故,我幹那事能向兄弟說嗎?可不說,又怎麼能取得兄弟信任呢:「十三弟,此中情由,一言難盡。我,我也說……說不清楚,但願是一場虛驚。不管怎麼著吧,只要兄弟你幫我脫過這場大難,哥哥我不會忘記你的大恩的。」

  十三爺可不敢領這個情,忙說:「哎,太子這話差了。從公說,你是君,我是臣;從私說,你是哥哥,我是弟弟,怎麼說到『恩』呢?好了,你儘管放心,四哥酒醒了,我馬上告訴他。我們哥倆,將全力以赴幫你渡過難關。不過,你也想想,再多找幾個人一起上表保你才行。夜深了,又有這事,小弟我不敢留你了。」

  太子也覺得,話已至此,再待下去,也確實不便,便告辭了。虧得他走的早,再遲一步,就給老四他們添大亂子了。胤祥送太子出了大門,還沒來得及回身呢,就見那邊燈寵火把照耀之下,走來一隊人馬。近了,看得清楚了,明黃的燈籠上有四個大紅字:「煙波致爽」。啊,聖旨到了!

  他正要回身去叫四哥,卻聽胤禎在身後說:「十二弟,我出來多時了。太子和你的談話,我也聽到了。他剛走,聖旨就到,且看皇阿瑪是什麼意思吧。哎--十三弟,你看前邊騎馬的不是總管太監李德全嗎?連他都派出來了,可見今晚的亂子不小,皇上是讓人分頭傳旨了。」

  兩人說話間,李德全帶著幾個護衛的太監已經來到門前:「請四爺,十二爺接旨。」

  哥倆快步迎出門外:「喲,是李公公來了。請稍候,容我們開中門放炮接旨。」

  「皇上有旨,一切常禮全免了。」李德全說著,逕直走進院裡,在上首站定,看著胤禎、胤祥在下邊跪好了,才朗聲宣讀聖旨:

  「聖旨:自即日起,胤礽不奉特詔不許見駕,有事著上書房大臣張廷玉代為轉奏。晉封皇長子胤禔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為誠郡王,皇四子胤禎為雍郡王,皇八子胤祀為廉郡王,開府辦差。皇九子胤示唐、皇十子胤示我、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示題晉封貝勒。欽此!」

  胤禎、胤祥還在發愣呢,李德全已經收了聖旨,笑嘻嘻地走了下來,攙起兩位阿哥:「恭喜四爺、十三爺榮升,奴才要討賞了。哈……」胤禎連忙向裡邊喊了一聲:「來人,取一百兩銀子來。李公公,你知道,我和十三爺都是窮阿哥,這點銀子,讓你見笑了。請到裡邊,喫茶休息。」

  「奴才謝賞。茶,奴才心領了,還得趕快回去交旨呢。嗯--瞧四爺的神氣,是不是要問問太子的事兒。奴才實話實說,這裡頭的緣故,奴才確實不知,也不敢打聽。請四爺見諒。」

  四爺卻不接這個茬兒:「嘿……李德全,你猜錯了。皇上既然這麼定了,自有他老人家的安排。太子在位一天是君,他不在太子位上了,是我們的二哥。我打聽這事兒幹嘛呢?我想問的是,皇上原定明天一早來這裡看獵狼的事,不知有沒有變化?」

  「喲,這事兒奴才不好說。聽張廷玉大人說,皇上的興致很好,獵狼怕是要看的。不過,皇上沒給奴才這個旨意,奴才不敢妄言。」

  李德全匆匆打馬去了。哥倆回到廳房裡,胤禎看著跳動的燭火,心事沉重地說:「唉,想不到太子竟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可惜啊,鄒先生,還有文覺和尚他們都不在,連個幫我們拿主意的人都沒有。」

  胤祥的二百五脾氣上來了:「四哥,扶不起來也得扶。大難臨頭,正是見骨氣的時候。太子究竟犯了什麼罪,就這麼輕飄飄的一張紙,說廢就廢了……」

  他這正激昂慷慨地說呢,老四卻突然厲聲制止了他:「住口!十三弟呀,你不看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你嘴裡一點沒遮攔,亂說一通,不是要把事情攪亂嗎?」

  胤祥一機靈,哦,對了,這不是京城,他不言聲了。老四卻一邊思索,一邊慢慢地說:「十三弟,今天這道聖旨一下,就有熱鬧好看了。大哥、三哥,還有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那一幫,誰都靠不住了。你想啊,太子一倒,一塊肥肉扔了出去,他們還不發了瘋一樣地去搶、去爭嗎?最可憐的,恐怕是咱們哥倆這公認的太子黨了。」

  「那……那咱們該怎麼辦呢?四哥,你,你快說呀!」

  老四沒有回答老十三,卻向門外叫了一聲;「傳戴鐸進來!」

  戴鐸來了,他一邊行禮請安,一邊偷偷地向上邊瞟了一眼。喲,四爺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得小心侍候。

  「戴鐸。」

  「奴才在。」

  「聽說你在朝陽門外,買了一座宅子,有這事兒嗎?」

  戴鐸心裡一驚:「哦……回四爺,有這事兒,是托一個親戚代買的。因為價錢沒談妥,沒有成交,所以,還沒稟報主子知道,奴才有罪。」

  「哎,我不是問罪的。我現在給你寫個條子,你馬上動身回京城,憑條子在管家高福兒那兒取銀子,需要多少錢就支多少錢,把那座宅子買下來,算是四爺我賞你的。」

  戴鐸更是吃驚,「這,這怎麼好!不不不,奴才謝主子。」

  四爺攔住話頭:「別忙,我還要你辦事呢。宅子是賞給你的,但是你暫時不能住。你要馬上把鄔先生、文覺和尚,還有府裡的清客、幕僚們,悄悄地都搬到那裡去,不准走露一點風聲,至於府裡的錢財什麼的,暫時全不要動,以免招搖。熱河這裡的情況不明,我們要做點防備,你是我的心腹,我把這事交給你了,其他的人,一概不准知道。出了差錯,我唯你是問!」

  戴鐸連忙躬身回答:「四爺,您放心。奴才明白。」

  四阿哥胤禎快步走到桌前,提起筆來,「刷刷刷」寫了一張手諭,遞給戴鐸。戴鐸一看愣了。原來,這張手諭上,寫了兩件事。一件,是讓高福兒支取銀兩,第二件卻寫著:「即日起,脫去戴鐸的門籍。」這是怎麼回事呢,在明清年代,皇親國戚,官宦之家,都用有奴僕,這些奴僕分兩類。一類是臨時當差的,另一類是賣身為奴的。後一種叫做「家生奴才」,那是世世代代都要在這個家裡當奴僕的。戴鐸呢,就是這後一種。他是在十歲上賣身葬父投靠四爺的「家奴」。所以,儘管現在已經被抬舉做了知府,只要回京,還照樣得在老主子四爺府裡當差辦事,永生永世脫不掉主子、奴才的這層關係,除非主子特別開恩,一道手諭下來,「脫出門籍」,這才完全擺脫了和老主子的關係。成為「自由人」。所以「脫籍」那是「大恩典」。戴鐸一見四爺令他脫籍,感動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四爺您老不能把我往外推呀!沒有四爺,哪有我戴鐸的今天。為什麼您,您讓我脫籍呢?」說著,說著,他趴在地上哭起來了。

  胤禎卻從容鎮靜地說:「戴鐸,你不要這樣,老實說,不光是你,我府裡的奴才,哪一個不是我從苦海裡救出來呢,不然的話,他們早被別人收買了。四爺我今天這樣做,是萬不得已呀。別看我今晚被封了王,可明天又會怎樣,就難說了。我放想讓你躲個乾淨,替我維護好鄔先生他們幾位。這些人都是難得的人傑呀,他們若受牽連,再想找這樣的人,比登天還難。戴鐸,我讓你脫籍,不是便宜你,而是委你以重托。你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片苦心哪!」

  戴鐸叩頭出血:「四爺,您老放心。只要我戴鐸有一口氣,鄔先生他們就平安無恙。」

  戴鐸下去了,胤禎長舒了一口氣:「十三弟,安排了後事,我心裡踏實了。好吧,我們就為太子拚死力爭吧。」

  十三爺卻要搶先出來,「不,四哥,還是我那句話,拚死力爭是我的事兒,你不要出頭。」

  「哈……老十三哪,我的好兄弟,你還在鼓裡蒙著呢。朝野上下誰不知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誰不知道,你老十三是我四阿哥的影子?從前,你這樣說,我答應了你,可仔細一想,這是掩耳盜鈴,愚蠢之極。你不要這樣說了,我們也不能再這樣干了。此地無銀三百兩,騙誰呢?!」

  胤禎是笑著說的,可這笑,笑得淒慘,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老十三不說話了。他默默地走上前來,抱住了四哥的肩頭。窗外,西北風驟然增強,帶著刺骨的寒意,穿透窗欞,吹滅了蠟燭。黑暗中,四阿哥胤禎語帶雙關的說了一句;「真冷啊,說不定要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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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觀獵狼哥倆應對巧 私調兵山莊風雲變

  四阿哥胤禎說的一點兒不錯,天果然變了。黎明時分,下起了毛毛小雨,不大一會兒就轉成了小雪,而且夾著細細的冰雹。小沙粒似的,打得人臉上生疼。天,出奇的冷。四阿哥胤禎估計,這麼冷的天,皇上不會來了,正要過去請安,哪知,一個小太監打馬奔來,說皇上定於今日早膳之後,前來觀看獵狼。四爺不敢怠慢,連忙召集親兵家將做好了準備。

  已時正刻,皇上滿面紅光,精神健旺地帶著扈從官員們來了。昨晚上一夜鬧騰,除了皇室親貴和幾位上書房大臣之外,一般的外藩王公和臣僚們誰也不知道,見皇上興致這麼好,臣子們響起一片頌揚之聲。胤禎帶著兩個兒子,趨步上前,跪迎聖駕。康熙高興地看著兩個十來歲的孩子,笑著問:「老四,這是朕的孫子嗎,叫什麼名字啊!」

  四阿哥胤禎剛說一句;「回皇阿瑪,大的叫弘時……」哪知那個老二弘歷卻膝行向前,朗聲說道:「不敢勞父王代奏,孫兒名叫弘歷。」

  康熙又驚又喜,嗯,小小年紀,這麼懂規矩,口齒這麼伶俐,真行啊:「好好好,起來,孩子。來,讓爺爺瞧瞧,唉,要在小戶人家,說公公沒見過兒媳婦,爺爺不認識孫子,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了嗎?可是,咱們皇家就是這樣。朕終日忙於國家大事,竟失去了天倫之樂。」

  弘歷靠在康熙身邊,隨口答道,「皇恩雨露,澤被宇宙,這也是天倫。皇上龍馭萬方,不在區區舐犢之情。」

  康熙一聽,更是驚奇,一夜的煩惱,被這清亮的童音驅散得乾乾淨淨,不禁開懷大笑,「哈……好孫子,這麼大的小人兒,竟能說出大道理來,不容易呀。可是,弘歷,朕雖把皇恩雨露,灑向四方,當了個好皇帝,卻沒顧上自己的骨肉,不是個好爺爺。」

  胤禎在一旁聽出康熙的話外之音了。老人家在高興之中還沒忘兒子們的事呢。他怕弘歷年幼無知,沖犯了皇上,正要上前答活,卻聽弘歷又說:「皇上聖德,遍及四方,孫兒豈能除外,孫兒生在天家,沐浴皇恩,才得成長。皇爺的公義和私情都在其中了嘛。」

  這話說得更是得體,康熙也更是高興:「胤禎,這兒離獵狼的土城多遠哪?」

  「回皇阿瑪,不到五里。不過,道路坎坷,車駕難行。兒臣的坐騎,是父皇賞賜的御馬,走得很平穩,請皇阿瑪放心。」

  康熙興致勃勃:」哎--觀賞雪景,豈能走馬觀花,走一走,也可以舒散一下嘛。」康熙一邊說一邊拉著弘歷的小手,逕直朝前走了,一路上,祖孫兩人談談笑笑,說得十分熱乎。康熙是要考較這個聰明伶俐的孫子;弘歷呢,卻是童言無忌,問什麼就答什麼。皇上步行,誰敢騎馬坐轎啊,上自皇子皇孫,下至文武百官,急急忙忙跟了上來,簇擁著皇上,來到了獵狼的土城。

  這個土城並不大,依山築成,兩丈多高,裡圈直徑也不過半里,卻圈了四五百隻野狼。野狼是群居成性的,每一群自成一夥。看下邊,大約有那麼七八群,分散在上圍子裡,各佔一方。母狼在正中間,護著狼崽子,公狼則在外圈,瞪著綠光閃閃的眼睛,伸著血紅的舌頭,警惕地注視著其他的狼群。這些野狼,自從被圈進來,就一直餓著肚子,也不知餓了幾天了。大概他們之間,已經發生過幾場爭鬥。土圍子裡,草叢中,到處可見斑斑血跡。

  康熙扶著弘歷的肩膀,登上土城,站到連夜加修的牆垛子一邊,向胤禎微微一笑說:

  「老四,看你的了。」

  四阿哥胤禎響亮地答應一聲,向下邊一揮手,幾個家丁抬著一口三百多斤重的野豬走上城頭,割斷捆綁的繩索,推了下去。野豬本來就是山林中的猛獸,身上粘著一層厚厚的松脂沙土,堅如鐵甲。口中獠牙,又長又粗,亞賽寶劍。一般的虎豹見了它,還要退避三舍呢,區區野狼,它哪會放在眼裡呢U再說,它也餓了好幾天了,見了獵物,精神振奮,發了瘋似的便向狼群衝了過去,又撕,又咬。霎時間,幾隻公狼,有的被野豬的撩牙挑開了肚子,有的被野豬的巨齒咬斷了喉管,成了野豬解饞解餓的美餐。可是,這群狼畢竟有四五百隻啊,一頭野豬又怎能對付得了呢?而且,這些狼也是餓得急紅了眼,百無禁忌,同樣把這頭野豬,看做是救命的佳餚了。於是,成群結隊,反撲過來。豬與狼,狼與狼之間,展開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拚死搏鬥,慘烈之狀令人心驚膽戰,不忍目睹。

  胤禎見野豬和狼群已經鬥得筋疲力竭了,高喊一聲,「放箭,把活著的全都射死。注意,只准射頭,留下囫圇的狼皮,主子還要賞人呢!」

  一聲令下,四王爺府上的家將親兵,立時分散開來,弓拉滿月,箭似流星,朝著下邊射了過去。其他阿哥的親兵和護衛們,也趕來湊熱鬧,一齊放箭。狼是有名的「鐵頭豆腐腰」。只准射頭,可也真不容易。足足過了一個時辰,下邊的野豬,野狼,才全都倒斃不動了。

  康熙扶著弘歷,抬腳就要下城去就近看一看。胤禎連忙上前攔阻:「皇阿瑪留步。下邊讓孩兒們去收拾,萬一有沒死透的,驚了駕……」

  康熙不以為然地縱聲大笑:「哈……朕一生經了多少驚心動魄的大事啊,還怕這幾隻死狼嗎?」說著抬腳就走。眾侍衛和阿哥們不敢怠慢,連忙跟了過來,護在康熙的前後左右。

  老八趁著這機會,緊走幾步對胤禎說:「四哥,你這獵狼的法子,確實是獨出心裁。不過,據小弟看來,讓它們這樣自相殘殺,是不是太殘酷了一點?」

  老四神情自若地說:「哦,八弟,你這樣想嗎?其實,我不過是想讓父皇看個熱鬧,散散心,解解悶。要說打獵,父皇什麼樣的獵物沒有見過?要說賞人,又哪差這幾張狼皮呢?至於說到殘酷,狼也不是什麼好動物,有什麼值得可憐的呢?」

  倆人這悄悄的談話,卻被走在前面的康熙聽見了。他心中怦然一動,嗯,老四今天是不是有意地安排這場獵狼呢?狼群既團結起來對付野豬,又反過頭來自相殘殺,倒讓人不能不多想一層。在朕的身後,他們兄弟會不會也這樣自相殘殺呢?他們會不會聯起手來,對付當了太子或者皇上的人呢……嗯,老四用心很深哪。

  康熙一邊沉思著,一邊往前走。草地上死狼遍地,血跡斑斑。他們來到那頭已經被狼咬死的野豬跟前。康熙一個不留神,踩到了野豬身上。沒成想,那野豬尚沒氣絕,嗷叫一聲直立起來,瞪著血紅的大眼,瞧著康熙。眾人都大吃一驚,劉鐵成拔出腰刀就衝了上去,卻聽一聲清脆的呵斥:「回來,你的職分是護駕!」隨著這聲喊,小弘歷早已拔出佩劍,朝著這頭猛獸捅了過去,其實那野豬渾身是傷,血也已經流盡,剛才只不過是垂死掙扎一下罷了。弘歷的劍剛挨身,它就倒地氣絕了。可是,在萬分危急的時刻,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竟能如此識大體、顧大局,奮力向前,保護皇上,就這份忠心,這份勇敢精神,把一旁的叔叔、伯伯,全都比下去了。康熙不由得心潮激動,伸手把弘歷拉到懷裡,撫摸著他烏油油的大辮子,語帶雙關地說了聲:「難道這是天意嗎?」

  他這句話說得很輕,像是自言自語,除了弘歷之外,在場所有的人都沒有聽見。

  四阿哥雍郡玉胤禎安排的這場獵狼,太驚心,太離奇,也太不可思議了。上自皇上康熙,下至皇子百官,都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猜想,但是,又都說不出來。眼看天色漸晚,康熙命眾人各自回駐地,他也騎了馬,帶著侍衛向煙波致爽齋走去。

  突然,前邊不遠之處,一隊大約三百多人的騎兵,飛馳而過。後邊,又有幾隊騎兵,排成整齊的方陣,也是奔騰而來。康熙心中猛然一驚,立即勒住馬頭:「嗯,這是哪裡來的騎兵,派個人去問一下。」張五哥答應一聲,縱馬奔去,不一會,帶著一個人回來了:「萬歲,是熱河都統凌普率軍前來護衛皇上的。」

  康熙這一驚非同小可!凌普?凌普是太子的奶哥,朕並沒有下旨召他,他怎麼來了,而且帶了這麼多的騎兵,在這裡橫衝直闖,如入無人之境。難道說,胤礽這個逆子,醜事敗露,起了弒君謀位的野心?康熙沉著臉,厲聲問道:「凌普,誰讓你帶兵到這裡來的?」

  凌普早已下馬跪在地下了,聽見康熙問話,他從容答道:「回皇上問話。奴才奉了十三爺的令旨,帶兵前來護駕。」

  康熙更是驚愕:「什麼,什麼,朕身邊領侍衛的皇子,是大阿哥。老十三怎麼給你下令呢?」

  皇上這麼一問,凌普聽出來了,喲!糟了,這事兒皇上不知道?他連忙從靴頁子裡抽出一張紙來,雙手捧著呈了上去。康熙示意馬齊接了過來,卻聽凌普在申辯著:「萬歲,今天後晌,皇上的侍衛鄂倫岱,派人給奴才送來這張十三爺的手諭。說皇上身邊的老侍衛調走了,讓奴才多帶點兵來……」

  這事兒更奇了,怎麼又牽涉進鄂倫岱呢?康熙沉著臉問:「嗯,你帶來多少人馬?」

  「回主子爺,奴才的中軍精銳一千四百七十名,全部帶來了。嗯--皇上,奴才這樣做是不是錯了?」

  康熙還沒有說話,大阿哥胤禔卻開口了:「凌普,你不要胡說八道。鄂倫岱早就調走了,他怎麼會派人給你送信呢?老實講,是不是太子給你透了什麼信兒。」

  「直郡王,您老可不能這樣說。鄂倫岱沒走,我剛才在那邊還見他了呢。再說,這與太子有什麼瓜葛呢?」

  康熙聽到這裡,更是吃驚了。怎麼,那個刁蠻撤野的鄂倫岱還沒有走,嗯,看來這裡面大有文章。他心裡這麼想,臉上卻露出了笑容:「凌普,你不要胡猜亂想。大阿哥是領侍衛內大臣,不過隨便問你一聲罷了。朕原來打算召你來護衛山莊的,不過只召你一個人,可能他們傳錯了旨意。現在,山莊的防衛,已經交給喀喇沁左旗的狼是將軍了,他的部隊馬上就到。這裡,有京師帶來的兵,也有原來山莊的駐軍,加上狼是和你的中軍營,太多了,也太雜了,萬一鬧了誤會,可不是玩的。你留下來侍候,讓你的兵,馬上原路返回,聽明白了嗎?」

  「扎,奴才遵旨。」

  凌普剛一走,康熙卻轉身在馬上猛擊一鞭,疾馳而去。眾人見他臉色不善,不敢問話,也連忙跟上。可是,剛走到半路,康熙卻又停下了,指著一座獨立的小宮殿問:「這是什麼地方?」

  李德全連忙上前:「回主子,這裡叫戒得居,是預備主子打獵時,臨時休息的地方。」

  康熙四面一看,這個戒得居,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小宮殿,四周沒有別的房屋建築,十分空曠,但卻視野開闊,便翻身下馬說:「好,今晚就住在這兒了。」

  這裡看守殿房的小太監,怎麼也想不到,康熙會在這時來到,而且要住在這裡。連忙出來接駕,又是打掃暖閣,又是忙著燒炕。一直跟在康熙身邊的上書房大臣馬齊忍不住了:「皇上不回煙波致爽齋了嗎?」

  康熙沒有理他的茬兒,要了盆熱水來,一邊燙腳,一邊問,「凌普帶來的人馬奉詔了嗎?」

  馬齊連忙回奏:「聖上,這事辦得很順,凌普的兵已經全開回去了。嗯--皇上恕奴才多嘴,這戒得居地方太小了,而且沒有接駕的準備,屋冷炕涼,主子要住在這裡,恐怕著了涼……」

  康熙還是不接他的話茬兒:「叫人把外屋也收拾一下。你們幾個今晚不要睡了,都在這裡辦差。傳旨,讓阿哥們還有鄂倫岱速來見朕。馬齊呀,你這個人忠厚有餘,而慮事不詳,比起張廷玉的縝密,你差遠了。這戒得居別說冷一點,就是凍死在這裡,朕還能落個全屍呢,不比讓人零刀砍了好嗎?」

  馬齊聽了這話,嚇得一愣。他剛要回話,卻聽外邊傳來粗嗓粗氣的喊聲:「奴才鄂倫岱奉旨見駕。」說完,不等康熙應聲,一挑門簾就進來了。

  看到鄂倫岱仍是這副刁蠻作派,康熙心中的怒火不打一處來:「大膽奴才,跪下。張五哥,把他的腰刀下了。」

  鄂倫岱跪下了,張五哥又下了他的腰刀。可是,他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康熙冷笑一聲:「哼哼,真是小人難養啊。鄂倫岱,你的祖父、父親,都曾為大清立過戰功,可傳到你這一代,為什麼這樣沒出息。沒王法?朕問你,昨天就有旨意讓你走,你為什麼還賴在這裡?你有什麼大事要辦?」

  「皇上,不是奴才不願意走,是想不通。奴才自幼在皇上身邊當侍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知這幾天是誰得罪了皇上,皇上卻盡拿奴才出氣……」

  他剛說到這裡,就被大阿哥攔住了:「鄂倫岱,你還不服嗎?你在皇上跟前無禮,就是死罪!你說,在乾清宮也照樣撒尿,你知道乾清宮是什麼地方嗎?」

  這鄂倫岱不是個省油燈,皇子阿哥們許多違法犯禁的事兒,他知道得不少。皇上訓斥他,他不敢公然反抗,可是大阿哥訓他,他卻不聽了:

  「直郡王,您知道嘛,侍衛值班是不能擅離崗位的。乾清宮又沒有茅廁,王爺您叫我上哪兒去撒尿呢?您說我們這個沒規矩,那個沒王法,可是,有人幹的那沒規矩、沒王法的事兒,要是奴才說出來,恐怕要嚇死人呢!」

  胤禔一聽這話蔫了。他不知鄂倫岱抓住了自己什麼把柄,要是把他逼急了,這奴才在皇上面前兜出來,那還得了。張廷玉心細,馬上就看出了大阿哥的神色變化。心想,這兩天,皇上這兒夠亂的了,可不能讓鄂倫岱再捅出漏子來,便插言問道:「鄂倫岱,凌普帶兵闖進山莊,說是你派人送信讓他來的,有這事嗎?」

  鄂倫岱一聽這話火了。他忘了規矩,「噌」的跳了起來,開口就罵:「是哪個王八蛋砸我的黑磚?張大人,你告訴我,老子我宰了他。萬歲爺明察,若有此事,主子把我零刀剮了!」

  在一旁聽著的康熙皇上,只覺得一陣心煩意亂。這案子,越問,越讓人糊塗了。尤其是剛才鄂倫岱說的那句話「沒規矩,沒王法的事,說出來能嚇死人」,康熙更覺得有琢磨頭兒。看來,這戲中有戲啊!他煩躁地一揮手:「劉鐵成,把鄂倫岱帶下去,看押在侍衛的帳篷裡候旨。」

  劉鐵成押著鄂倫岱下去了。一個太監進來回奏:「主子爺,阿哥們都來了,在外邊候旨請見呢。」

  一聽說阿哥們來了,康熙剛壓下去的火又上來了:「不見,不見,一個都不見!傳旨,讓他們在外面雪地裡好好跪著,涼快一會兒,清醒清醒頭腦再來見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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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防兵變行宮下嚴旨 廢太子雪地責阿哥

  朔風勁吹,雪花飛揚,戒得居大院內的雪地上,一拉溜跪著十幾個皇子阿哥。人人心頭都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難以安寧;個個又都被這漫天的風雪凍得渾身冰涼,瑟瑟發抖。他們在這兒難受,那位在房子裡烤著炭火、坐在暖炕上的皇上,也並不輕鬆。幾十年來,他經歷過無數的風風雨雨,驚濤駭浪,卻從沒感到膽怯,從沒驚慌失措,更沒有動搖過必勝的信念。可是這一次,老皇上康熙卻害怕了,慌神兒了,舉足無措了。他感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孤獨,從來沒有過的恐懼,從來沒有過的透心的寒涼。就說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吧,既讓康熙心神不安,又疑竇叢生。凌普帶著精銳騎兵,私闖避暑山莊,卻說是奉了十三爺的調兵命令,而老十三的手諭上又明明寫著是奉了太子的令旨。凌普還說信是鄂倫岱派人送的。這鄂倫岱是老八的表哥,是與太子對著干的人哪,他為什麼要去替太子送信呢?再說,凌普是太子的奶哥,太子要調凌普來山莊,凌普不但不會推托,而且會聞風而動,根本就用不著這麼繞著彎子去叫老十三。老十三也用不著去找鄂倫岱。就是去找了,那鄂倫岱也不見得會替太子、替老十三賣命。剛才審問鄂倫岱時,那小子暴跳如雷的神氣不像是假裝的。那麼,會不會是有人想借凌普的手製造事端,釀成大亂,把太子和老十三置於死地呢?嗯……假如真是這樣,那牆倒眾人推,栽贓、陷害太子和十三阿哥的,除了老八這一夥,不會有別人!可是康熙反過來又一想,凌普畢竟是帶兵進莊了。會不會是太子因為干了見不得人的事,怕朕降罪於他,為了避禍,也為了從軍事上控制避暑山莊,進而發動兵變,武力奪權,謀逆篡位,才把凌普的兵調來的呢?會不會是太子調了兵又反過來栽贓給鄂倫岱呢?老十三性情鯁直,雖然是公認的「太子黨」的人,但他沒有調兵之權,也不會作欺君欺父之事。從戶部辦差與太子鬧了矛盾這件事,就可以看出老十三的為人了。但昨天圍獵時,他出力最大,卻沒有得到賞賜,還挨了朕的一頓訓斥,會不會心懷不滿,幫助太子作亂呢?還有老四,今天為朕安排的獵狼,明顯的帶著勸諫的意思。他在這場風波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呢?唉,這幾個兒子太讓朕琢磨不透了。亂子從自己家裡鬧出來,從自己最信任、最疼愛的幾個兒子身上鬧出來,太讓朕傷心,也太讓朕害怕了……

  康熙是當了四十多年皇帝的人了。不僅老謀深算、慮事深遠,而且精明果斷。今兒晚上,他突然決定不住寢宮,而臨時住到這四面開闊的小殿戒得居;他把所有的皇子都傳來,而且讓他們跪在雪地裡;他把那個鬧事的鄂倫岱也傳來,拘押在侍衛的帳篷裡;把凌普的兵攆回去,卻把凌普單獨留下來,就是為了預防萬一。擒賊先擒王,只要這十四個皇子一個不落全圈禁在這裡,外邊就鬧不起事兒來。

  上書房大臣張廷玉和馬齊都在皇上身邊多年了。他們倆知道,皇上昨晚上一夜沒睡,今兒白天又興致勃勃地看了獵狼。可是現在,皇上還是這樣神情亢奮,沒有一點兒睡意。雖然在皺眉沉思,卻是兩眼放光,臉色紅潤,精神健旺,神采奕奕。這反常的興奮狀態不是個好兆頭。張廷玉忍不住上前勸道:「主子這兩天著實勞累了,現在大事已經安排完了,請主子寬寬心,好好睡一覺吧。」

  康熙詫異地看了一下張廷玉說:「什麼,睡覺?廷玉呀,你可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人不讓朕睡覺,朕又怎敢懈怠。這麼多的兵不宣而至,朕能安枕高臥嗎?」

  馬齊上前一步說:「主子,以奴才看,凌普的兵已經讓他們回去了,奴才願以身家性命相保,今晚定會平安無事……」

  他還沒說完,就被康熙一陣冷笑打斷了:「哼……馬齊,你的身家性命值多少?能保住朕的安危嗎?告訴你,要不是狼是的兵今夜就到,朕早就啟駕回北京了!看看吧,這是什麼?」說著,「叭」的扔過一張紙來。馬齊撿起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奉太子諭,著熱河都統凌普,即刻率親兵護衛進駐山莊,以資防衛。

  怡貝勒胤祥。」

  馬齊看完心裡咯登一下子,他知道這就是今天他從凌普手裡接過的那張字條。可是當時他接過來之後回手就捧給皇上了,不知上邊寫的是什麼。現在一看,驚得他額頭沁出了汗珠。他思忖了一下說:「主子,依奴才看,這個調兵手諭不合常理。十三阿哥奉旨辦差多年了,他的筆跡是可以模仿的。請皇上聖鑒。」

  康熙點了點頭,感到寬慰:「哦,這麼說,你馬齊還算有點聰明。不過,即令不是老十三十的,也是別的阿哥干的。反正是跑不了外面跪的這幾個逆子。所以,朕才讓他們在雪地裡涼快涼快,不要熱昏了頭腦。」

  「是,皇上慮事深遠。不過,阿哥們金枝玉葉,恐怕受不了這份寒冷。再說,奴才們在屋陪著聖駕,暖暖和和,阿哥們卻在外邊挨凍,奴才們心裡也不安生。不管怎麼說,他們當中將來總有一位要當皇上的,到那時,豈不要怪奴才不懂道理?」

  康熙聽了這話,神色慘然地怪聲大笑:「哈哈哈……哪裡就凍死了?想當初;朕率兵西征時,孤軍深入,斷了糧草,也沒有御寒的軍衣。夜裡,草原寒冷異常,朕不得不靠在馬肚子下面取暖,誰可憐朕了?!至於將來,無論他們是誰坐了江山,高興還來不及呢,哪還會記得今晚這檔幹事兒呢?」

  康熙皇上說著,動了真情,不由得老淚縱橫,難以自制。李德全和太監們連忙走上前來,扶著康熙在炕上躺下,輕輕地替他按摩。過了好大一會兒,康熙平靜下來,呼吸也均勻了一些。他剛想閉目養養神,卻聽門外一陣吵嚷。李德全連忙跑出去看了,又進來回奏:

  「主子爺,太子在外邊要面見主子,說有要事啟奏。張五哥攔住他不讓進,吵起來了。」

  康熙忽地一下從炕上坐起身來,厲聲問道:「是胤礽嗎?不是傳旨給你,有事讓張廷玉代奏嗎?為什麼深夜闖宮,驚擾朕躬?」

  太子胤礽在外邊哭著說:「皇阿瑪,兒臣……」不等他說完,康熙怒喊一聲:「哭什麼,滾進來說。」

  胤礽跌跌撞撞地進來,叩頭出血:「皇阿瑪,兒臣不孝,兒臣有罪,請皇阿瑪賜兒臣一死……」

  康熙發出一陣令人膽寒的大笑:「哈哈哈……你居然有罪,你居然不孝?朕倒不明白了。你辦事很有章法,很有學問嘛。連朕都被嚇得不敢回煙波致爽齋了,幹得很漂亮嘛。如果不是你這個逆子辦事有方,朕恐怕已經被你殺了,或者送到左家莊化人場了!哼,你胤礽還不夠聰明啊。告訴你,大清國的曹操還沒出世呢!真是龍生九種,種種有別。朕沒想到,竟生出你這樣忤逆不孝的兒子來!你今晚來這裡,就是哭給朕看的嗎?你以為朕還會信你的話嗎?」

  跪在地下的胤礽知道,這頓罵是非挨不可的,可是他不能不冒死前來。昨天晚上,他和鄭春華被皇上堵在屋裡,從那時起他就知道他這太子是完了。可是卻不料今天晚上突然被叫來和兄弟們一塊跪雪地。幾個兄弟你一言,他一語,太子在旁邊聽明白了。哦,鬧了半天是有人假借他太子的名義,調凌普的兵進了山莊。這還了得!他聽了這個消息如五雷轟頂。誰這麼損,這麼缺德,這不是落井下石嗎?我要不向父皇說清這件事,那謀逆篡位的罪名我洗不清啊!此刻,聽父皇這麼一罵,他更清楚了。連忙說:「父皇的教訓,兒臣時刻銘記,但今天之事,顯系有人要陷害兒臣。如今兒臣辯無可辯,說無可說,只求皇阿瑪聖鑒燭照。兒臣今日一是來領罪,二是求父皇慈悲,網開一面,不要株連別人。千罪萬罪皆在兒臣一身。兒臣願一死以報父皇。」

  康熙哪還聽得進去,他怒斥一聲:「哼!說得輕巧,有人陷害,你這麼一說朕倒不好發落你了是嗎?你幹的那些好事,褻瀆神明、辱沒祖宗,也難告天下臣民,連朕都羞於說及。即使朕不處置你,那暗室欺心、神目如電,你就能逃過天罰嗎?你自己已經是泥菩薩過江了,還想照顧廟裡的小鬼。告訴你,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誰的事兒誰自己擔著,別人替不了。怎麼處置別人,朕自有安排,用不著你來多嘴!」

  康熙越說越激動,忍不住翻身下炕,在殿裡急速地走來走去。突然,他停在胤礽身邊,猛地踢了一腳,怒聲喊道:「不要再裝模作樣了。朕看著噁心,你,你,你……滾出去!」

  胤礽戰戰兢兢地叩頭退下去了。康熙轉過身來,面目變得十分可怕。他厲聲對房裡人說:「全都跪下,聽朕宣詔!」

  在房子裡的上書房大臣張廷玉、馬齊,剛剛進來的大阿哥胤禔,還有侍候皇上的太監宮女們,撲撲通通全都跪下了。康熙咬牙切齒地說:「朕已決意廢黜胤礽。即日起,無論是誰,不許再把他當太子對待。即刻發廷寄給全國,停用太子印璽,別的不許多說。胤禔,你去傳旨給皇子阿哥們,不奉特旨,有擅自離開戒得居一步者,格殺勿論。此外,立即將凌普拿下,派可靠的人押往京師監禁。從現在起,不奉朕親自頒發的特別旨意,任何人不許調動一兵一卒。違旨者,立即處死。李德全,你馬上派人騎快馬去探聽一下狼是的兵現在到了哪裡。傳旨給狼是,他來了之後不必見朕,先把八大山莊的防務全都接過來,替朕守好這裡,不准再有一點兒差錯。」

  這一連串的聖旨,康熙說得並不快,可是口氣卻是那樣的嚴厲,絲毫沒有留下餘地。張廷玉不等康熙吩咐,早就來到幾案旁邊,按著康熙的口述,寫好了詔書,請康熙親自蓋上隨身攜帶的玉歪。大阿哥和李德全答應著跑出去傳旨去了。其餘的人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房子裡靜得可怕。康熙一口氣辦完這幾件至關重要的事,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心力,突然說了一句:「朕……朕的頭怎麼這樣疼……」話還沒說完,向後一仰,就倒了下去。慌得眾人連忙一擁上前,扶著他躺倒在御榻上。馬齊對身旁的太監一揮手說:「快,傳太醫!」

  皇上勞累過度,也氣憤過度,終於支持不住昏倒了。把上書房大臣張廷玉、馬齊和太監、御醫忙了個暈頭轉向。可是此刻,奉命出去傳旨的大阿哥胤禔卻正在得意呢。這次來承德陪父皇狩獵,誰也沒他得到的綵頭多。太子一倒,父皇馬上封他做領侍衛內大臣,接著又從貝勒晉陞為郡王。雖然老三也封了領侍衛內大臣,雖然還有幾個兄弟也晉封了王爺,可他老大是「統領」啊,按地位還排在上書房幾個大臣前邊呢。就拿今兒晚上這事兒說吧,眾皇子兄弟跪在雪地裡挨凍,想站起來活動一下都不敢。可是他老大卻重任在肩,父皇跟前離不開他。他可以自由行動,一會兒到父皇跟前去侍候,烤烤火,暖和一下,也探探風聲,聽聽消息;一會兒又奉命出來傳旨下令,他可真有點兒飄飄然忘乎所以了。這會兒,他來到外邊兒,對眾位兄弟宣示了父皇的聖旨:「不奉特詔,有擅離戒得居一步者,格殺勿論。」康熙這旨意下得嚴厲,阿哥們聽了個個心驚膽顫,大阿哥看到這情景,不由得一陣暗暗高興。便假慈悲地說:

  「眾位兄弟不要害怕,皇阿瑪一向是寬厚的。他老人家說了,就是胤礽,只要烙守臣子之道,靜養思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兄弟們又沒犯大錯,怕什麼呢?大家放心,一切由大哥我來維持,不會叫兄弟們吃虧的。」

  老大正在得意洋洋地說著,卻不防老十接上話茬兒了。這老十是阿哥中出了名的刺兒頭,看見大哥這張狂勁兒,他早就忍不住了:「哎,我說大哥,這麼說小弟要恭喜你了。如今你得了臉,守在皇阿瑪身邊,是不是聽到什麼風了,或者有什麼機密?叫我說,大哥你就給兄弟們透個風,叫我們也高興高興。哎--大哥,是不是要讓你當太子了?」

  老大聽著這話心裡美滋滋的,可嘴裡卻說:「十弟,你開什麼玩笑。這樣的大事,能是我們兄弟隨便議論的嗎?」

  老十還是一個勁兒地調侃:「嘿嘿……我說大哥呀,真有你的。告訴你,這當儲君當太子的事;我老十從來不想。你們個個輪著當一遍,也攤不到我頭上。我巴不得大哥你能獨佔鰲頭呢,問一問就不行了?再說,如今大哥是檯面上的人,受著父皇的特別信任,可你也得為兄弟們想想啊。你在父皇那暖烘烘的大殿裡,兄弟們卻在雪地裡喝西北風,大哥你忍心嗎?要讓你放我們進屋,恐怕你也不敢,可是,派人燒上兩堆火讓我們烤烤,也是大哥的仁政嘛!」

  老大正在興頭上,老十這又諷刺又挖苦的話,他竟然沒聽出味兒來。連忙說:「生兩堆火?這好辦,大哥我能做主。不過,我還得告訴兄弟們,大家都小心點兒,別再捅漏子。皇上今晚大發雷霆,火氣大得很呢,連胤礽的話都不讓傳了。剛才我押送胤礽去後面帳篷時,他對我說,『父皇說我百樣不是,我都能聽。可是說我想弒君謀逆,我真是連想都沒想過。』他讓我把這話轉告給父皇。我說,你剛才為啥不說呢,現在不讓傳話,你再說我也愛莫能助了。」

  老大正在興致勃勃地往下說,卻不防四阿哥胤禎冷冷地接了一句:「大哥,話不能這麼說。都是自家的兄弟,何必落井下石呢?別的話,你可以不替他轉奏,可二哥這話卻是關係重大,你代轉一下,也不會惹父皇生氣的。」胤禎剛說到這兒,老十三胤祥也忍不住了:「大哥,天上的雲彩,不知哪一塊兒下雨呢。二哥如今落了難,你幫他一把也不肯嗎?」

  這倆一帶頭,阿哥們七言八語地吵吵上了,紛紛責怪大阿哥不講兄弟情分。老大這才覺出來,哦,剛才我得意之中說話過頭兒,犯了眾怒了。連忙賠笑說:「哎呀呀,兄弟們怎麼都衝我來了。父皇有旨,不讓替老二傳話,我也沒辦法呀。好好好,既然兄弟們說了,我老大豁出去了,再替他擔待一次。我,我這就回奏父皇去。來人哪,給各位爺們生上幾堆火。」說完,轉身走了。

  老八心中有事,正要找機會見父皇呢。他連忙向老九、老十、老十四他們遞了個眼色說:「走,咱們一塊去見父皇,保太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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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陷兄弟老八行詭計 盡孝心凰禎侍湯藥

  八阿哥胤祀要帶著老九、老十、老十四他們冒死闖宮,去為太子擔保。老十三胤祥也要跟進去,卻被四阿哥給攔住了。老四心中清楚,老人家恨透了太子,如今太子犯了事兒,他們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哪兒會有保太子這分善心呢!他們這一去,肯定有陰謀。就在胤祥剛要起身的時候,老四拉了他一把。他回頭一看四哥那嚴厲的眼色,便又跪在雪地上了。

  不一會兒,老八他們回來了。老八對兄弟們說:「父皇口傳聖諭:著四阿哥胤禎,監管胤礽的飲食、行動,不可放縱,也不准虐待。欽此。」

  走了傳旨的大阿哥,又換了個「口傳聖諭」的八阿哥,老十三心裡不服氣了:「我說八哥,你說清楚點兒,兄弟我怎麼沒聽明白呀。」

  「沒聽明白?好啊,你就給我仔細聽著,皇上正有話要問你呢。你跪好了,聽著。皇上問你:胤祥手諭讓凌普帶兵私闖山莊,現經查證,太子並沒有給你這個令旨。你手諭上寫的『奉太子諭』這話是偽造的。經眾位皇子共同辨認,凌普所持的調兵手諭確實是你胤祥的筆跡。有旨問你,你平日還算誠實,可為什麼喪心病狂。私調軍兵進駐山莊。這樣做事用心何在,你要老實回奏。」

  「什麼、什麼,我私調軍兵?!」胤祥覺得頭「轟」的一下炸了:哦,鬧了半天,讓我們在雪地裡跪著竟是為的這事啊。他「噌」的跳起來大聲說:「我說八哥,咱們把話說清楚。我老十三莽撞不錯,可是做事從來光明磊落。這私調軍兵,謀害皇上的事,我連想都沒想過。是哪個王八蛋給我栽的贓,難道要陷我於死地嗎?不行,我去見父皇!」說著,抬腳就要走,卻被老八給攔住了:「哎--十二弟,你發什麼火兒呢,這是父皇問你話呢,你不懂規矩了?再說,那張調兵手諭剛才大伙都看了,確實是你的筆跡。白紙黑字兒,叫我怎麼說,父皇又怎麼看呢?你先消消氣兒,這事恐怕得慢慢查,才能弄清。」

  其實,假冒胤祥筆跡寫了那個「調兵手諭」的,正是此刻口宣聖旨的八阿哥胤祀和老九、老十、老十四他們。昨天晚上太子一出事,這哥兒幾個就高興得不知怎麼好了。他們一宿沒睡,湊在一塊商量怎麼應付這一重大變故。最後定了一條計策。不管太子出了什麼事,要趁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把太子黨徹底打垮,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最好的辦法就是栽給太子黨一個「弒君謀位」的罪名。而要達到這個目的,最方便,最順理成章的做法,就是私調凌普的兵進駐避暑山莊。凌普是太子的奶哥,當著熱河都統。他的兵近在咫尺,說到就到。只要凌普的兵一到;太子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這哥兒幾個一琢磨,太子目前處境不明,如果已經被監禁,他那裡就派不出人了。要說是太子親自傳令,恐怕會弄巧成拙。老四呢,一向謹慎,把這罪名安到他頭上,父皇決不會相信。想來想去,只有拿這個老十三開刀最合適。老十三是個傻大膽,急了,什麼事兒都敢幹。老八的府上有能人兒,於是就仿照胤祥的筆跡寫了那張「調兵手諭」。調兵的信寫好了,派誰去送呢?哥兒幾個一商量,得利用這機會把鄂倫岱也栽進去。鄂倫岱犯了聖怒,被從侍衛中開銷出來了,這小子對阿哥辦的那違法犯禁的事知道得大多,任伯安不就曾經用他來威脅過八阿哥嗎?這回皇上在一怒之下,把鄂倫岱從侍衛中開銷了下來,這小子不服氣,他要是把阿哥們的醜事都露了底那可不得了。好在鄂倫岱剛剛出事,凌普那裡還不知道、以鄂倫岱的名義派人去送「調兵手諭」,一有十三爺的簽字,二是皇上侍衛領班派人送的,凌普就不得不信、不能不來。這樣做,一箭雙鵰。既除了太子黨,又除了鄂倫岱這個心腹大患。於是便發生了前邊的那一檔子事。可是,老八他們在利令智昏之中,雖然機關算盡,卻犯了一個大錯。就是錯把太子黨和鄂倫岱拉到了一塊兒。誰不知道他們是水火不相容的兩派人呢?誰不知道鄂倫岱是老八的表哥呢?老八為了爭權奪位,可以六親不認,拿自己的表哥當犧牲品,康熙皇上一生精明能是好欺好哄的嗎?剛才老八帶老九、老十、老十四他們闖宮見駕,異口同聲地證明那個「調兵手諭」確實是老十三的筆跡。皇上康熙不能不相信,可也不能不懷疑。相信,是因為人證、物證俱在;懷疑呢,是皇上知道老十三決不會幹這樣的事。但事情逼到眼下這份上,康熙又不能不嚴詞切責。他想讓老十三說出個究竟來,把這事兒弄清楚,可是此刻,老八鑽了老十三莽撞的空子,他假惺惺地上前一步說:「十三弟,唉!叫八哥我怎麼說你呢,你辦事也大孟浪了。這私自調兵進駐山莊是弒君謀逆的大罪呀。不過,既然干了,你就痛快點兒,向皇阿瑪認個罪,八哥我也好在繳旨的時候替你講個情。你要是不認罪,那,那我可就幫不上忙了。」

  哪知這話一出口,老十三可就忍無可忍了。他厲聲說:「八哥,你的慈悲小弟我早就領教過了。今兒個這份情,兄弟我也心領了,可是這筆賬我不認。請八哥回奏父皇,這個『調兵手諭』不是我寫的。調凌普的兵進山莊的事,我壓根兒就不知道。父皇要是相信了小人的讒言,要殺要剮,聽憑老人家的處置。要是人死如燈滅,這件事兒就算完了。假如人死後有知,我一定要化為厲鬼,讓那栽贓陷害我的人,全家死光,雞犬不留!」

  老八被胤祥這話說得心驚肉跳,可是他表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了笑說:「哎,十三弟,你別發火兒嘛,好好想想,是不是昨晚上喝醉了酒,受了什麼人的挑唆,才寫了那個調兵手諭呢?你的那筆字兒,兄弟們一看都認出來了,叫我又怎麼替你說話呢。好了,好了,你靜靜心,好好想想。來人那,把十三爺攙到後面帳篷裡去。四哥,皇上有旨,讓你和大哥一塊監護二哥和老十三,請你馬上去見大阿哥吧。」

  胤禎聽了這話又驚又喜。驚的是胤祥被憑空誣陷,遭到了禁閉;喜的是皇阿瑪卻把太子和十二弟交給他來監管。他也是「太子黨」啊。這說明父皇雖然在盛怒之中,卻沒有失去理智。對太子、對十三弟,父皇還抱著一線希望呢!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兩個人還有盼頭。

  由於康熙皇上的精明果斷,及時處置,承德避暑山莊裡一場可能發生的大亂總算被壓了下去。陷害也罷,誤會也罷,以後會慢慢查清、查明白的。採取非常手段,及時地制止事態發展惡化,康熙的果斷處置,應該說還是英明的。可是這左一道右一道的聖旨傳到北京,立刻引起京城官員們的紛紛猜測。各種流言蜚語也隨之而起,攪得大家終日心亂如麻。留守京師的上書房大臣佟國維,首當其衝,更是不得安寧。這也難怪,先是貴人鄭春華受到貶斥,被押解回京,打入冷宮;緊接著,又下了停用太子印璽、停調全國軍兵的詔書;皇上又密調狼是的精兵接管了熱河、承德的防務,凌普卻被星夜押解進京,下了大牢。雖然,皇上並沒有下廢掉太子的詔書,但這一切都明擺著,太子完了,儲君要換人了。那麼太子究竟犯了什麼罪,儲君又將是哪位阿哥,自己要不要改換門庭,另找靠山呢?找哪位阿哥最保險呢?等等,等等,這一連串問題擺在了善於見風使舵的京官大臣們的面前。一群過去依附太子黨的人,更像熱鍋上螞蟻一樣,急得團團亂轉,六神無主。如今,京城裡唯一能聽到內部消息的只有留守在上書房的大臣佟國維了。你想,他能不忙嗎?門檻都快被人踢斷了。他比大家知道的內情是多一點,可是他哪敢隨便亂說呀。在朝局動盪不安的時候,他又不願意得罪人,為自己樹敵。沒法子,乾脆日夜待在上書房裡不回家,任誰來,一概不見,躲過一天是一天。

  十一月初三,康熙的車駕終於返回京師了。佟國維率領著京師的留守官員們齊集午門之外,跪迎聖駕。康熙坐在御輦裡邊,透過窗玻璃看著外邊整肅的儀仗,跪迎的大臣,不禁心潮澎湃。唉,出去的時候,朕興致勃勃,扈從人等也都精神抖擻。可是今天回宮,車駕的後邊卻多了兩輛囚車,押著太子和十三阿哥胤祥。隨駕的皇子、皇孫、文武官員們一個個低眉垂目,神情沮喪。唉,朕這是交了什麼惡運呢,過兩天,廢黜太子的詔諭一發,又會引起什麼樣的轟動呢?連日的旅途勞累和沉重的心事,使這位一向剛強的皇上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副總管太監邢年眼見得午門已到,百官在恭迎聖駕,可是皇上卻在鑾輿內打盹兒,覺得不大好,連忙上前,小心地奏道:「主子爺,到了午門了,百官們都在跪迎聖駕呢。主子爺要是不願見他們,奴才是不是去傳個話?」

  康熙機靈一下睜開了眼睛。哦,對了,此刻朕如果不露面,豈不要引起更大的猜疑。他打起精神,把披風脫下來,從乘輿中探出身來。冬天的寒風使他打了個寒戰,但他仍然微笑著對百官說:「朕躬安好。這次承德狩獵,諸事都很順利。你們在京辦差都能盡心盡責,朕甚感欣慰。這麼冷的天,難得你們在此迎候,都起來吧。」

  佟國維向前一步,躬身奏道:「皇上一路風霜,看上去似乎瘦了一點兒,不過龍體康健,精神比出京時還要好得多呢,實在是社稷之福。」

  康熙勉強一笑說:「哦,有錢難買老來瘦嘛。朕不過是略感勞累,回宮休息幾天就會好的,你們不用為朕擔心。」

  康熙的話音兒沒落,班部中突然閃出一個人來,他趨前幾步跪下,顫聲說道:「老臣王掞跪迎聖駕。不知太子現在何處,請容臣前去行禮。」

  康熙有些不痛快了。心說,老王掞哪,你怎麼這樣沒眼色呢。便說:「王掞,你問太子幹什麼呢?」

  王掞隨口答道:「回聖上,臣為太子師傅,理應恭迎太子回朝,請安問好。」

  「嗯……朕在這裡,他怎麼有資格接受朝賀呢?」

  老王掞據禮爭辯說:「聖上,臣並沒說要太子接受朝賀。只是近日來,京師謠言四起,眾議紛紛,都說太子在承德出事了。奴才養病在家,不得准信,所以求見太子一面,以解群疑。」

  康熙哪還聽得進去這話呀。他臉一沉,冷冷地撂出一句話來:「那朕就明告訴你,太子不仁不孝,已經被拘禁。此刻,你不能見他。」

  老王掞的倔勁兒上來了:「不不不,聖上請容臣犯死進言。太子在位已經三十一年,一旦廢去,恐遭天怒人怨……」

  康熙勃然變色,縱聲狂笑:「哈哈哈……天怒人怨。王掞,你果然是危言聳聽,你知道太子犯了什麼事兒嗎?如果有天怒人怨,那也是胤礽自己招來的,與朕何干。人怨,無非是流言蜚語;天怒,也無非是風雨無常。想當年,吳三桂造反時,正巧發生了地震,太和殿都差點兒給震塌了。大清的江山不是仍然堅如磐石嗎?你回去再好好讀幾本書就明白了。」說著,手一揮:「啟駕!」

  眼看著皇上怒氣沖沖地進宮了,可是卻沒有旨意讓百官散去。在這種不測的時候,誰敢私自回家呀。這些人在凜冽的朔風中跺著腳,抄著手,三人一群,五個一夥,喊喊喳喳地議論著。一直等到過了中午,才見宮門大開;一群太監簇擁著李德全走了出來。他正中面南站定,口稱「有聖旨」。眾官員急忙跪下,山呼萬歲。就聽李德全讀道:

  「皇二子脫初,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暴虐淫亂,結黨營私,窺測朕躬起居動作,預謀不軌。由太祖、太宗創建,朕所治平之天下,豈可付於此不仁不孝之輩,著廢去胤礽太子之位,欽此。」

  眾官員聽了先是一愣,然後叩頭領旨。只有王掞這位老夫子伏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皇上,老臣有罪,老臣對不起太子,也辜負了皇上的重托啊!」

  李德全走上前來,拉起了王掞說:「王師傅請起,皇上有話讓轉告你。皇上說,王掞忠心事主,德高望重,至於誤聽了閒言,說了些不該說的話,言者無罪,不予追究。來人,攙扶王大人上轎,護送回府。」

  李德全回養心殿交旨的時候,幾位上書房大臣和封了王的四位阿哥們正長跪在御案前邊,恭聽康熙口授廢黜太子的祭天文告呢。康熙說一句,張廷玉寫一句。當康熙說道:「朕八歲喪父,十一歲喪母,內憂外患交相襲來。朕以為國為民之一片誠心,兢兢業業,勉力為之。卻不料,二十幾個兒子竟沒有一個可繼大統。假如大清國運興旺,請上天延長朕的壽命。朕當更加勤勉,全始全終。如果大清國運已經衰落,朕請上天降罪於朕,促朕速死,以保令名……」

  康熙說到這裡,止不住老淚縱橫,痛哭失聲了。在場的人也都心亂如麻。就連一向心冷的老四胤禎,見此情景也忍不住熱淚盈眶。過了好大一會兒,康熙才平靜下來,將祭天文告口授完畢。他歎了一口氣又說:「老王掞今天雖然觸犯了朕,但卻讓朕看到了他的一片忠心。出了事兒,牆倒眾人推,這不是大臣的風範。太子的事兒,朕一直想不通。胤礽這孩子平日溫文爾雅,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壞呢?是不是中了什麼邪氣。如今雖然把他廢了,可是朕心中不安哪!胤禔,你去傳旨,把太子暫時拘禁在鹹安宮中,讓朱天保、陳嘉猷還照樣侍候他,至於太子妃當然也是要廢了的。不過,不許難為她。後天,張廷玉替朕到天壇,拜發了這個祭天文告。好了,朕此刻心力交瘁,頭痛得很,不能再議事了。你們都跪安吧。」

  大阿哥胤禔帶著眾人退下去了。胤禎卻膝行幾步,來到御榻旁邊,輕聲說:「皇阿瑪龍體欠安,兒子就是回去,也難得安寧。兒子斗膽請准許我在這兒侍候著,等皇阿瑪睡下之後,兒臣再叩辭回去。」

  康熙瞟了一下胤禎,點點頭說:「老四啊,難得你有這份孝心。這些天,你就留在朕的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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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老武丹暮車受重任 眾阿哥奪位費心機

  半個多月之後,廣東總督武丹,奉了皇上的急調,火速趕到京師。這位老侍衛知道,老太子廢了,新太子沒立,京師的情形十分複雜,也十分敏感。他雖然是個粗漢子,可是在大事上,卻十分謹慎。這次進京他走的是水路,在南京特意悄悄地去拜訪了魏東亭。魏東亭的身子更弱了,可是心卻更細了。他告訴武丹,眼下的北京,好似龍潭虎穴,要武丹萬事小心謹慎,對阿哥們之間的事,一概不問,更不要介入。所以,這次武丹到京之後,不管是新朋、舊友、老夥計、老部下,他一律不見,在自己的私宅裡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遞牌子進宮,求見皇上。皇上馬上就叫副總管太監邢年,出來迎接武丹。邢年與武丹見了禮,帶著他來到養心殿門口,賠著笑說:「武將軍,您老面子大,皇上說了,不必報名進見,您只管進去就行了。請吧。」

  康熙對待老侍衛的一片深情,武丹早已知道,可是此刻,還是止不住地一陣激動。他快步上前,跨進了養心殿,跪下行禮:「老奴才武丹,奉旨前來見駕,叩請主子金安。」

  康熙一見武丹進來,十分高興,連忙說:「快起來,看座、賜茶。武丹哪,你這一來朕寬心得多了。嗯,看來,你雖比朕大著六歲,可是身子骨好得很嘛。比起你來,朕可差多了。」

  武丹連忙躬身回答:「主子,話不能這麼說。奴才一介武夫,吃飽睡足,就百無牽掛,哪能和主子比呢。主子日理萬機,操心費神,上了年紀,自然會更勞累,調養幾天,就會好的。奴才還想侍候主子再去打幾隻猛虎呢。」

  康熙聽了,越發高興:「好好好,說得好,朕就喜歡你這份忠心。這次讓你進京,就不叫你再回廣東了。朕委任你做直隸總督,把北京的防衛重任,全都交給你,此外,你還要把皇宮的侍衛全都管起來,這樣,朕才能放心。」

  武丹知道,從京城防衛到皇宮侍衛,這兩項重任,全壓在自己身上,是皇上的格外信任,但自己能顧得過來嗎?他這裡剛一沉吟,康熙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武丹哪,你不要推辭,也不必擔心。在承德的時候,亂起倉促,朕臨時委派了大阿哥來統管紫禁城的警衛。可是他已經封了郡王,再幹這件差事,就不大合適了。還有三阿哥,也封了王。他們又當王爺,又做侍衛,這算怎麼回事兒呢?所以,朕把他們倆領侍衛內大臣的差事免了。朕本來想讓魏東亭來的,可這幾年虎臣多災多病,怕他撐不下來,才讓你來了。你可不要推脫呀。」

  武丹一聽,心想,哦,皇上對大阿哥、三阿哥似乎也不大放心,連忙回奏說:「主子委託奴才以重任,奴才敢不盡力。不過奴才也老了。當侍衛要站班,當直隸總督呢,又要照管上萬的軍兵,兩頭兼顧,萬一有個閃失,奴才獲罪事小,怎麼能對得起主子幾十年的宏恩呢?」

  康熙寬懷大笑:「哈……武丹哪,朕怎能讓你也站班侍候呢?朕用的是你的虎威。京師防務也好,侍衛皇宮也好,都不要你實打實的幹,只讓你掛個空名,鎮一鎮京師、皇宮裡的邪氣。你是出了名的殺人魔王嘛。光在這養心殿門口,你殺了多少人呢?京城裡的文武官員,皇宮裡的太監宮人,提到你武丹的大名,誰不害怕。朕不糊塗,你來的路上,一定去見了魏東亭。虎臣呢,也一定向你作了交代,讓你少管阿哥們的事兒,是不是?你放心,剛才朕已經訓戒過阿哥們了,不准他們到你那裡攪和。這下、你踏實了吧。」

  皇上把活說到如此懇切的地步,武丹還有什麼理由可以推托呢?他站起身,躬身答道:「主子如此信任奴才,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聖恩。奴才先前,不過是殺人劫貨的馬賊,沒有主子賞識,哪有奴才的今天。主子既然吩咐了,奴才定要全力去辦,只要奴才在京一天,就不讓主子為北京的安全再操半點心。」

  康熙放心了:「好好好,這就對了。你一路辛苦,朕不再留你了。你先去見見大阿哥,讓他把皇宮禁衛的事,辦個移交,你就接著辦差吧。」

  武丹拜辭了皇上出來,剛走到養心殿外的垂花門前,就看見四阿哥胤禎和總管太監李德全走了過來。李德全手裡還捧著一個熱氣騰騰的藥罐子。武丹搶前一步,就要給四爺請安,卻被胤禎攔住了:「哎呀呀,武老將軍,我可不敢受你的禮,怎麼,見過皇上了?」

  「回四爺,見過了。哦,四爺,這是皇上要用的藥嗎?奴才斗膽,代嘗一口行嗎?」

  代嘗御用的食品藥物,是宮中的規矩,為的是防小人暗害皇上。這嘗飯、嘗藥的人,還一定是皇上十分信任的人,而且,誰能有這「代嘗」的資格,也是莫大的榮幸。四阿哥知道武丹的忠心,也知道武丹在皇上跟前的份量,聽武丹這麼一說,便微笑著點了點頭。李德全連忙捧過藥罐來,武丹就著銀匙,嘗了一口。胤禎又笑著問他:「武老將軍,你此刻到哪裡去。」

  「回四爺,奉皇上旨意,去見大阿哥。他的領侍衛內大臣的職務,交給奴才了。」

  「哦,大哥剛剛回去了。今天,皇上發落十三弟,是大哥監刑,打了四十大板,打得可真狠啊……」

  武丹聽了大吃一驚:「哎呀,十三爺金枝玉葉,這可怎麼受得了呢?奴才那裡有上好的棒瘡藥,回頭我送來些。」

  「唉,武老將軍,不瞞你說,十三弟現在拘押在養蜂夾道,恐怕送不進去。這樣吧,你派人送到我府上,我再想辦法送進去吧。哎,武老將軍,聽說三阿哥府上的那個孟光祖,現在正在南京,你見到他了嗎?」

  武丹直愣愣地看了胤禎一眼。三阿哥府上的清客孟光祖,何止去了南京,雲貴川陝和兩廣,他都跑遍了,到處替三阿哥送禮拉關係。這事他武丹早就知道了,可是,他牢記著魏東亭的囑咐,阿哥們的事,決不插手過問,便回答說:「四爺,奴才路過南京,並沒有下船,只待了兩個時辰。孟光祖我沒見到,就是見了也不認識。」

  胤禎是個明白人,一聽這話就透亮了:「哦,武老將軍,你別誤會。我不過隨便問一聲,並沒有結交你的意思。好,你請便吧,我還得給父皇送藥去呢。」說完,帶著李德全進去了。

  武丹如釋重負,也連忙出宮。他原打算立刻去見大阿哥的,可是一看天色,快到午時了。這時候去,大阿哥一定要留他吃午飯。不吃,駁了大阿哥的面子;吃呢,又容易遭人議論,乾脆回家,後晌再去吧。他正要上轎,卻見三阿哥胤祉匆匆忙忙地從宮裡出來。武丹心想,媽呀,怎麼這麼巧,今天都讓我碰上了,連忙緊走幾步,鑽進了轎子。

  其實武丹完全不必這麼緊張。他不想見三阿哥,三阿哥也不想見他呢,這位三阿哥胤祉,平常日子裡,老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除了帶著一幫翰林秀才老學究們編書之外,似乎是什麼事都不管,什麼事都不問,在太子胤礽面前,他規規矩矩,非禮之事一點不沾。對「阿哥黨」的胡作非為他更是從不參與,也從不過問,因此,落了個「太子黨」的名聲。其實他這樣做,完全是假象。現在,太子倒台了,大阿哥輕狂浮躁,別看眼下走紅,可要不多久,肯定也得倒台。大阿哥干的那些沒王法的事,他老三抓的有把柄,關鍵時刻,撂到父皇面前,大阿哥不倒也得倒。老大、老二倒了,這江山不就是我老三的嗎?所以,承德的事一出來,這位三阿哥就把府上的心腹幕僚孟光祖派了出去,雲遊各省,向全國手握重權的封疆大吏們饋贈禮品,打通關節,為三阿哥接替太子做輿論準備。不過他這也是利令智昏了。他沒想到,老皇上康熙在全國各地都有密折專奏的大臣,孟光祖招搖過市,大肆活動,能沒人報告嗎?他也沒想到,私憑文書官憑印,朝廷官員出京辦事,還得帶著部裡的公文,經過驗看,地方官員才能接待呢。那孟光祖一個白衣書生,私闖封疆要員的官邸,能那麼順利嗎?他更沒想到,皇子阿哥要給官員饋贈禮品,按皇室家法,是要請旨批准才能贈送的。孟光祖打著三阿哥的旗號,到處遊說,到處請客送禮,能不惹人懷疑嗎?更何況,朝中有黨,下面就有派。孟光祖在下邊放開手腳地拉攏人,不定犯了哪位的忌諱,不告狀才怪呢!這不,今兒個皇上就收到了江南巡撫馬軍的一封六百里加急密奏,把孟光祖在江南的活動,都拜訪過誰,向誰送過什麼禮,說了什麼話,幹了什麼事,奏報得一清二楚,點滴不露。康熙一看就火了,把三阿哥叫進宮去,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老三一想,這江南巡撫馬軍,是大阿哥的人,如果不是仗著大阿哥的勢力,他敢拿我三王爺開刀嗎?所以辭別了父皇,他就急急忙忙出宮要去找大阿哥。您想,在這種時候,他能有心去和武丹扯閒篇嗎?

  卻說三阿哥誠郡王胤祉怒氣沖沖地趕往大阿哥的府邸。來到門口,不等通報,就闖了進去,卻不料,大阿哥正在和全家人一齊吃飯。幾個福晉、小妾,見三王爺闖了進來,連忙起身就要迴避,大阿哥卻寬宏大量地攔住了:

  「哦,是三弟來了,都是自家人嘛,不用迴避了。」三弟,坐下來,一塊吃飯吧。」

  老三心中有氣,衝口就說:「吃飯?哼,小弟我不吃就飽了!各位嫂嫂慢慢吃,大哥,請借一步說話。」

  大阿哥一聽這話不痛快了,怎麼,連規矩都不懂了嗎?你老三吃了槍藥了,這麼沖幹嗎呀?他臉一沉,揮手讓家人、僕役全部退了下去,然後陰沉地一笑說:「有什麼事,說吧。」

  見老大拉下臉,老三也不客氣了:「什麼事,大哥你別裝糊塗。你門下的馬軍,把小弟我告了,皇阿瑪追問這事兒呢。我說大哥,你如今在上風頭上站著,也總得給小弟留點面子,留個活路吧。」

  大阿哥一聽這活,心裡笑了。哼,給你留活路?無毒不丈夫!你有了活路,還有我過的嗎?心裡這麼想,臉上卻掛起了笑容:「咳,三弟,你說的這是哪兒的話呀,是不是孟光祖的事?告訴你,我壓根兒就不信!三弟你一向是位正人君子嘛,怎麼會辦這種事兒呢?肯定是下面認錯人了,或者有人打著你的旗號,在下邊胡作非為。你好好想想,怎麼向父皇回話,大哥我也會替你講情的。」

  老三心裡清楚,大哥這是耍滑頭呢:「得了吧大哥,你別來這一套了,蒙誰呢?馬軍要不是仗著你撐腰,他敢拿我作踐嗎?再說,你的門人柳鳳鳴、薛占魁也都在下邊活動呢,當我不知道是怎麼的?」

  這一下,可捅到老大的疼處了。他惱羞成怒,拍案而起:「老三,你說話要有點規矩。你的人在外搗鬼,是你自己的事兒,拉扯我幹什麼?告訴你,我這裡沒有什麼柳鳳鳴、薛占魁,我不認這個賬!」

  老三也惱了:「好好好,大哥說得好。可是,大哥,你也別太得意了,你以為廢了太子你就成了主子了。告訴你,沒門兒!我老三也不是好惹的。」

  話不投機,老大端起了架子:「哼哼哼,你好惹不好惹,我管不著,你少在我這裡耍瘋放刁。兩個山字摞到一起,你給我出去!」

  老三胤祉萬萬想不到,大阿哥竟是如此絕情。他惡狠狠地瞪了老大一眼,轉身就走,來到門口,又回頭說了一句:「大哥,你可別後悔呀!」

  老大聽見這句話,連眼都沒抬,後悔,笑話!我大阿哥做事,從來都不後悔。老三啊,你等著父皇整治你吧。大阿哥正在暗自得意,老十四胤示題一挑門簾進來了:「大哥,你好清閒哪!」

  「喲,十四弟來了,快請坐、有什麼事兒嗎?」

  「事不大。今兒個,皇上處分了二哥和十三哥。二哥押在宮裡,除了沒自由以外,什麼都不缺。倒是十三哥,挨了那麼重的打,又押在養蜂夾道,那不是個人待的地方啊。所以,我和八哥、九哥商量著,想給他送幾個干粗活的丫頭,再送去點被褥、替換衣服什麼的。可是,這事犯著禁例,我們哥幾個面子小,擔待不起,所以我來求大哥了。好歹,咱們都是兄弟,大哥你又一向慈悲為懷,就替兄弟們做個主吧。」

  大阿哥心裡雪亮。哼,你們幾個合手把老十三栽了進去,現在又想裝好人,還要拉我當墊背的,我才不上當呢!可是,老十四那幾句拍馬屁的話,又讓他發不出火來,思忖了一下,他笑著說:

  「十四弟,難得你們幾個好心。按說,這兄弟情誼上的事,就是父皇知道了,也不會怪罪的。不過,與其咱愉偷摸摸地幹,還不如乾脆奏明,名正言順,豈不更好,你敢和大哥我一塊去見皇上嗎?」

  老十四把胸脯一拍:「嘿,瞧大哥說的,這有什麼不敢呢?有大哥在場,我不膽氣更壯嗎?」

  「哎,誰不知道,你老十四膽大,用得著我替你壯膽嗎?好,這事咱說辦就辦,馬上遞牌子見皇上去。」

  「得得得,大哥,別拿兄弟開心了,你馬上就要當太子了,有度量,有氣魄,再辦了這件事,得再加上一條,有仁德。兄弟我佩服!」

  老大被胤示題這番話,捧得心中直癢癢。哥倆說說笑笑,來到皇宮,遞了牌子,奉旨到養心殿進見。他們來時,見三阿哥胤祉已經候在門外了。老大知道,他是來說清孟光祖那件事的。哥倆互相瞪了一眼,卻沒有說話,老九胤示唐,也恭候在門外,卻不知是為了什麼事。

  養心殿裡,康熙正和上書房大臣議事,哥幾個不敢闖進去,只好在門外靜等宣召。這些天,康熙皇上真知道什麼叫老,什麼叫累了。幾年來,太子協理朝政,一般的奏章,太子先看,提出處置方略。康熙再看一下,也就算完了。現在,太子廢掉了,沒了幫手,上書房大臣又沒那麼大的權力。所以,事無鉅細,都得這位老皇上親自處置。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卻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時康熙才體會到,沒有太子是不行的。今天,從早上起來,直到現在,事情辦完一件又一件,累得他頭昏腦漲,筋疲力盡,只好讓幾位上書房大臣暫且退下。

  皇上在殿裡忙活,阿哥們雖然站在門外,都沒閒著。幹嗎呀?各動各的心思唄。就說這老大吧,他本來是和老十四一塊請見皇上,要為胤祥送丫鬟、送東西的,可這不是他的真心,他心中想著一件大事呢。這事,關乎社稷,更關乎他大阿哥的前程。而且,這事必須他大阿哥單獨和父皇談,絕不能讓這幾個兄弟知道。所以他拿定了主意,今天,我得想辦法,先進去,不能和他們一塊去見父皇。他這兒正琢磨呢,張廷玉、馬齊,佟國維幾個人低頭退步,走出了養心殿。老大見機會來了,對幾個兄弟說:「你們且在外邊候著,我進去問問皇阿瑪見不見你們,再來傳話。」他這話說得既合規矩,又很隨和,誰能想到,老大是別有用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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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何柱兒證實魘魔案 康熙帝怒拘大阿哥

  太子胤礽被廢,朝局動盪不安,康熙皇上抱病臨朝十分辛勞。幾個阿哥們躍躍欲試,窺測東宮之位,更鬧得這位老皇上心煩意亂,舉棋不定。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大阿哥首先跳了出來。他擺脫開幾個兄弟,獨自一人闖進了養心殿。

  康熙靠在御榻上正在閉目養神,見老大進來,只隨口問一句:「武丹去見你了嗎?」

  「哦,回皇阿瑪,兒臣還沒見到武老將軍。他一到,兒臣即刻與他辦理交接手續。兒臣今日進宮請見,是有句話,兒臣思謀好多天了,不知當講不當?」

  康熙聽他說得玄乎,不覺精神一振:「哦,什麼話呀,只管說嘛。」

  「是。父皇這次乾綱獨斷,決然廢去胤礽,天下臣民無不稱讚。不過胤礽畢竟是當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平日也善於邀買人心。現在外面謠言很多,還有的官員要請求為他復位……」

  康熙心中怦然一動,但卻不露半點聲色,平靜地說:「說下去!」

  「是。太子廢了,卻還住在宮裡。老十三是胤礽的死黨,也只責打了四十板子。知道內情的,說這是皇上的仁慈;不知道的呢,卻蠢蠢欲動。阿哥們中間,也有人在煽動著給老十三送東西。似乎都以為太子還會復位,所以謠言四起,人心越發不安寧了。」

  好傢伙,老大這話說得雖然輕鬆,可用心卻夠歹毒了。他幾乎給所有的阿哥都墊了黑磚,怪不得他不讓老十四他們一塊進來呢。康熙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這位老皇上胸有成竹卻還是不動聲色,只淡淡地問:「那,依你說該怎麼辦呢?」

  老大見父皇一直在聽、在問,覺得有門兒,便壯著膽子說:「回皇阿瑪,孟子說,社稷為重,兒臣冒死進言,胤礽在一天,他的黨羽就會猖撅一天。為了國家社稷和父皇晚年的安定,請父皇忍痛割愛,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賜胤礽自盡,以絕後患!」

  康熙越聽越生氣,心說老大呀,你好歹毒啊!竟然要拿自己兄弟開刀了。他想發作,可是又忍住了,只追問了一句:「你這辦法倒是乾脆。可是千年之後,朕將要落個什麼名聲呢?」

  老大正在興頭上,沒聽出康熙話裡有話,還以為皇上已經被他說動了呢,大著膽子說:「父皇,為國家安寧,兒臣願替父皇擔此殘殺骨肉的惡名,為君父分憂。」

  康熙終於忍無可忍了。他拍案而起就要斥責胤禔,卻不料一陣頭暈又跌坐在御榻上。老大趕快上前要去攙扶,康熙一把推開了他,怒聲喝道,「滾一邊去!外邊還有誰在,都進來回話!」

  候在外邊兒的老三、老九、老十四見大哥進去之後再不出來了,心中本就有點兒懷疑,此刻,聽見召喚,急忙進來,見皇上臉色不對更是驚慌。老三今兒個是專門來找大哥的事兒的,馬上就抓住話頭兒了:「我說大哥,剛才皇上接見大臣的時候還好好的呢,你進來說了什麼,把父皇氣成這樣了?……」

  不料,這馬屁沒拍到正地方,康熙這兒還生著老三的氣呢。他怒不可遏地指著老大、老三厲聲喝道:「你,你,你們兩個逆子,跪下!」

  自從太子廢掉後,康熙身體精神都不好,在眾人的勸說下,他時時提醒自己不要發火兒,可是今天,他確實是無法控制自己了,幾位阿哥見皇上如此盛怒,全嚇壞了。不但老大、老三遵旨跪下,沒挨訓的老九、老十四也不敢站著了。四位皇子一跪,那殿裡殿外的宮女、太監、侍衛誰還站得住啊,撲撲通通跪了一地。康熙指著老大、老三怒聲斥罵道:

  「你們這兩個混賬東西,成心要把朕氣死嗎?古時候,秦失其鹿,天下共逐,那是秦始皇死了以後的事。如今,朕還活著,天下太平,不過是廢了個太子,你們就急紅了眼了。老三胤祉,書讀得不少,可學問全裝到狗肚子裡了,竟然私派門人出京,結交外官。老大更是無恥之極,居然想加害胤礽。君臣大義,父子之情,兄弟情分,三綱五常什麼都不要了。你今天要害死太子,說不定明天還要加害於朕呢!原來,你已經打定主意要當萬歲了。你,你,你你你是白日做夢!朕自登基以來,歷盡滄桑,社稷勳業將要載入史冊,什麼事也瞞不過朕的眼睛。老大、老三,你們想過沒有,朕為什麼要調武丹進京,免掉你們領侍衛內大臣的職務?朕又為什麼讓老四監護胤礽和胤祥?現在朕明白地告訴你們,朕不信任你們這兩個逆子!不敢把國家安危、朕的生死寄托在你們身上。朕早看出來了,你們從來是愚頑浮躁,輕狂自大,你們的心早有了非分之想。哼!也不照照鏡子看看,憑你們這一身賤骨頭,朕能把江山交給你們嗎?」

  康熙越說越生氣,最後竟然手足發抖,兩眼發直,話也越來越不連貫了。這些天一直侍候在皇上身邊的太醫連忙進來,卻被康熙怒罵一聲:「滾出去!朕什麼病都沒有,要不是這幾個逆子來氣朕,朕的壽限長著呢!」

  康熙這一番雷霆萬鈞的發作,可把大阿哥嚇壞了。他抓住這個機會,磕頭出血,哭著奏道:「皇阿瑪請息雷霆之怒。適才兒臣所言實在是為國家社稷著想,並非與胤礽有什麼私仇。兒臣說錯了,請皇阿瑪寬恕。」

  寬恕?康熙皇上就是真想寬恕他也寬恕不了呀!怎麼?現放著一位三阿哥在這兒呢!老大讓馬軍告了他老三的御狀,剛才又把他從府裡攆出來,事情辦得那麼絕情,那麼不仗義,三阿哥能饒了這位大哥嗎?沒等康熙開口,這位三王爺就說話了:

  「皇阿瑪在上,兒臣這話本不該說,說出來大哥也不會饒我。可是今日,兒臣卻不能不說,大哥做事確實太絕了。你把二哥的太子咒掉了,又想害死他,這用心也太狠毒了吧?」

  在一旁的老九胤示唐,老十四胤示題,本來也對大阿哥不滿,想乘機給他上點爛藥。如今,聽老三這麼一說,他倆倒不急著說了。可是康熙皇上卻聽出了老三話裡有話,尤其是那句「把太子咒掉了」的話正觸動了皇上的心事。封建社會人都迷信,康熙也不例外。他對太子干的那些壞事怎麼也想不通。一直覺得太子胤礽是中了什麼邪氣,被什麼妖魔鬼怪迷住了。老三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掙扎著坐了起來說:「老三,你不要吞吞吐吐的,把話說清楚。」

  老三正巴不得皇上問話呢,連忙說:「是。兒臣一向謹遵皇命,閉門著書,外邊的事從不過問。可手下的人卻打著兒臣的旗號,在下邊招搖撞騙。兒臣有失察之罪,求父皇懲處。」這老三真夠精明,他湊這個機會,先把自己的罪洗清了,偷眼一看皇上,嗯,還好,沒有生氣,便接著往下說:「兒臣掌管書庫,那裡面有不少珍版的古書。大哥早有謀奪東宮的野心了,他常去兒臣那裡查閱古代星相、妖法等書。開始時,兒臣還以為大哥不過是好奇,後來聽說大哥又查了二哥的生辰八字,還寫了個什麼東西放到太子的毓慶宮裡……」

  老大聽到這兒,再也不敢讓老三往下說了。他高喊一聲:「老三,你,你血口噴人……」

  康熙「啪」的一拍幾案,斷喝一聲:「放肆!老三,你接著說,說清楚。」

  這一下老三倒犯了躊躇了。老大使用妖法確有其事,可幫他辦這事兒的,卻是白雲觀的老道士張德明。扯出這條線來,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他們誰也別想安寧。嗯……這可得掂掂份量,樹敵太多對自己也不是好事啊!想到這兒,他沉吟了一聲說:「回皇阿瑪,這件事兒臣其實也就知道這些,要不是父皇近來常說胤礽有鬼魂附體,兒臣也想不到這上頭。不過,這件事毓慶宮太監何柱兒是知道的,請皇阿瑪傳他來問問。」

  何柱兒是毓慶宮的管事太監,一聽說讓他去和大阿哥對質這件事,早嚇得魂不附體了。他連滾帶爬地進了養心殿,趴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主子爺,這事兒奴才也知道得不多。三爺說的是實情。那一段,大阿哥常去毓慶宮走動,奴才起了疑,便多加了點兒小心,後來……後來,果然在太子的褥子下面找出了一張《乾坤十八地獄圖》。上面寫著太子……哦,不,是二王爺的生辰八字。當時,差點兒沒把奴才嚇死……」

  康熙早已氣得臉色煞白了。聽到這裡他怒喝一聲:「大膽狗奴才,簡直要反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來向朕奏報!」

  何柱兒嚇得渾身顫抖,不知如何回答。可是,他畢竟是個太監油子,摸透了皇上的心思。他靈機一動,便煞有介事地編起了謊言:「回主子爺,奴才該死,奴才不該瞞著皇上,可是主子爺聖鑒,奴才是害怕大王爺啊。當時奴才要是告了,萬歲就會處置大爺,奴才的小命就難保了;不告呢,奴才有欺君之罪,還是活不成。奴才想來想去沒法子,只好去見大爺,勸他別再往毓慶宮跑了,內外有別嘛。奴才這麼一說,大爺心中自然明白,以後他見了奴才也不那麼橫眉冷眼的了。可打那以後,大爺不論賞奴才什麼,奴才是水不敢喝,飯不敢吃,生怕大爺殺了奴才滅口……」

  何柱兒這一通胡說八道,可把老大給砸實了。老大一邊聽一邊生氣。好哇,你個狗奴才,你這不是落井下石,要置我於死地嗎?不錯,那張《乾坤十八地獄圖》是我放的。可為這事兒我賞了你二百兩黃金你怎麼不說呢?再說,我要不是買通了你這東宮太監頭子,能辦成這件事嗎?現在,老子挨了皇上的訓,你這奴才竟敢反咬一口,把罪責都推到我的頭上,你,你比我還狠毒啊!大阿哥一邊想著,一邊就想為自己申辯,可是抬眼一瞧皇上的臉色,他又不敢說了。剛才老三揭發他時,他剛說了一句就挨了呵斥,現在又多了個證人,而且證得這麼嚴實,我要再說話,不是找釘子碰嗎?他狠狠瞪了一眼何柱兒沒有言聲。其實,這會兒不但老大心驚膽戰,有口難言,殿裡的皇子阿哥甚至皇上,都被何柱兒的話驚呆了。康熙更是覺得千頭萬緒,一齊湧上心頭。天哪,在朕的眼皮底下,竟然發生這樣的事兒。我說呢,胤礽這孩子平日不錯嘛。朕觀察了他三十多年,雖然柔弱一些,可不至於辦出欺君欺父的事兒啊!哦,果然是被妖魔附體了,而且向他施用妖法的,竟是他的親哥哥。老大為圖謀東宮,篡權奪位,手段之卑鄙,用心之狠毒,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了。老大呀老大,你平日輕狂浮躁,尚可教誨。剛才你向朕進言要加害太子也不過只是說說,還沒有付諸行動,這也可以寬恕。可是,出了這件事,朕卻不能饒你了。想到這兒,他陰沉著臉問:「何柱兒,那張圖還在嗎?」

  何柱兒來了精神兒:「萬歲爺,這圖關係著奴才身家性命,奴才豈肯丟了。」他一邊說,一邊解開袍子,從襯裡上撕開一個口子,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黃裱紙來,雙手呈上。老三上前接過來,又捧給康熙。康熙打開一看,這個《乾坤十八地獄圖》約有手帕大小,用水墨畫成,分上中下三層。上層畫的日月星辰,山河大地,中間站著一個面目不清的人,下邊是十八層地獄。一群面目猙獰的鬼怪歪七扭八地擠在一起,伸著手要拉上面站著的那個人。厲鬼們的凶狠、殘暴,令人看了毛骨悚然。那個人的肚子上有一片空白,寫著一些小字。康熙看不太清,取過花鏡來一看,正是太子胤礽的生辰八字,字體又是大阿哥胤禔那一手漂亮的瘦金小楷。

  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康熙突然站起身來,發了瘋似的仰天大笑:「哈哈哈……好好好,妙妙妙!君臣、父子、兄弟,好啊,哈哈哈……」這一陣撕裂人心的怪笑,把全殿內的人全都嚇呆了!

  突然,康熙把那張《乾坤十八地獄圖》往地上一扔,拔腳就走,向著干清門外的上書房踉踉蹌蹌地狂奔而去。張五哥、劉鐵成等一班侍衛不敢攔阻,急忙替皇上拿了件披風,隨後追了上去。

  干清門已經掌燈了。三位上書大臣,還有武丹,正在商議直隸軍需糧餉的事,還沒有回家。皇上突然搖搖晃晃地闖進來,把他們全都嚇了一跳。佟國維見皇上神色不對,又不敢勸說,便對張五哥呵斥道:「五哥,你這侍衛是怎麼當的?主子有事,你不會來傳我們過去嗎?這大冷的天,主子穿的又這麼單薄,著了涼可怎麼好!…

  康熙一揮手打斷了佟國維:「你不要說了,是朕自己要來的,與侍衛無關。你們都沒走,正好辦幾件急辦的差事。張廷玉,你來擬旨。」

  眾人見康熙臉色不善,口氣嚴峻,知道是又出事了,連忙跪下,伏地聽旨。康熙思忖了一下說:「第一件,這紫禁城朕待不下去了。傳旨,明晨移駕暢春園,朕要在那裡過冬。武丹,把你的部下調三營兵來,由你親自帶領,到暢春園護駕。那裡現在的駐軍和太監、宮女等,今天夜裡要一個不留的全部撤換,一個不留!你聽明白了嗎?」

  武丹答應一聲:「扎,奴才明白。」

  「第二,即刻囚禁大阿哥胤禔。馬齊,你帶著善撲營的兵丁,立刻抄檢大阿哥的府邪,有違禁物品,一概進呈御覽,不許藏匿,也不要驚動眷屬。」

  馬齊連忙應聲:「臣領旨。」

  「第三,明日早朝,張廷玉代朕召集文武百官,宣朕旨意。由百官推薦皇太子。眾人選誰,誰就是太子。哼,這些逆子,全是自作多情。太子一廢,都覺得自己要繼承大統了。如今看來,全是豬狗不如的小人!」隨著這聲怒罵,康熙一巴掌拍在幾案上,震得案上的茶具、燈燭,叮噹亂響,有幾件跌落在地下,摔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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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莽胤祥含冤養蜂道 四王爺深情慰兄弟

  卻說十三阿哥胤祥,因為那張調兵手諭的事,被皇上下旨責打了四十大板。這下胤祥可遭罪了。

  內務府慎刑司裡的太監打板子是最有講究的。在這兒當差的,大部分是前明東西廠、錦衣衛和十三衙門的後代子孫,個個都有一套絕活。就說這打板子吧,是用綿紙包了稻草練出來的功夫。幾十板子下去,稻草要打得碎成粉未,可是外邊包著的綿紙,卻不能有一點破口,憑的全是一股內力、暗勁。假如,被責打的人,有頭有臉有面子,他們能把你打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可是回到家裡上一點專治棒傷的金瘡藥,一夜功夫就能恢復。如果你是冤家對頭,那可不得了。幾十板子打下去,外邊皮兒不紅,肉不腫,可全是內傷。抬回去不馬上找大夫,也只消一夜,會讓你五毒攻心,性命難保。康熙皇上因為對十三阿哥胤祥調兵的事,心存疑慮,在廢了太子之後,不想對老十三重處,可是也不能不殺一殺他的傲氣,所以命人送到內務府去,責打四十板子,然後送到養蜂夾道去羈押。可是,他老人家沒想到內務府行刑的這幫人,是九阿哥旗下的家奴,又有老大親自監刑,這板子能打得輕了嗎?當然,他們不敢下毒手。因為,不管怎麼說,胤祥是皇子阿哥,萬一下手重了,打死了,皇上那兒怎麼交代呢,所以還算手下留情。可是四十板於下去,硬是把一個筋骨強壯,練過武功的十三阿哥,打得七魄不全三魂飄渺,昏死了過去。不知道內情的人,以為胤祥金枝玉葉,嬌生慣養,禁不住折騰。可是這些行刑太監們卻放出風來,說十三爺是裝出了一副可憐相,做給別人看的!

  打完之後,胤祥被送到皇宮後面的養蜂夾道拘押看管,不准任何人探視、接近。這養蜂夾道,顧名思義,是御花園裡養蜂人住的工棚,是就著冷宮的牆壁夾道,搭蓋起來的,簡陋不堪,有門沒窗戶,上頭開著兩扇天窗。夏天熱得要暈,冬天冷得要死,而且十分陰暗潮濕。這養蜂夾道,皇上也從沒來過,所以,老十三如今過的什麼日子,他老人家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如今正在氣頭上,也顧不上對胤祥另外處置,只是答應阿哥們的請求,讓他們給老十三送去了八個丫頭侍候。老三送了三個,老十四也是三個,老八呢,送去一個妖艷非常,聰明伶俐,能說會道,善察人意的姑娘,名叫喬小倩,小名喬姐。老九更絕,他送去侍候胤祥的不是別人,正是胤祥愛過、也恨過的阿蘭。

  十三爺胤祥還沒有成家,身邊只有一個收了房的大丫頭紫姑,十三爺被責打被拘押,她當然要跟過來了。此刻,她正在為十三爺擦洗傷口,小心地敷上雲南白藥。十三爺還在發著高燒,已經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三夜。紫姑寸步不離地守在這兒,煎熬得兩眼紅腫,眼眶發黑。可是,她不知道這新來的八個丫頭的底細,怕她們暗害胤祥,所以一會兒也不敢離開。還好,當一抹夕陽從天窗照下來的時候,胤祥終於醒過來了。紫姑連忙端過一杯水來,扶著胤祥,吞服了幾粒雲南白藥的保命籽,這才說:「謝天謝地,爺總算醒過來了。」

  胤祥吃力地睜開眼睛:「哦……這,這裡是養蜂夾道吧……怎麼就你一人在這兒嗎?」

  紫姑一邊抹淚,一邊說:「十三爺,您醒過來就好了,現在什麼也別想,什麼也別問。三爺、八爺、九爺、十四爺還送了八個丫頭來呢。奴婢不放心,一直讓她們在外邊侍候著呢。」

  胤祥向外瞟了一眼,見門口就站著一個丫頭,便指了指她說:「你,你過來替替紫姑,讓她去歇一會兒。紫姑,看把你累得都變了模樣了,去睡一會兒吧。」說完,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紫姑是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半昏半迷中的胤祥,突然聽到耳邊有人輕聲說話:「十三爺,十三爺,您老醒醒。三爺讓人送來了一些玫瑰薄荷露,是清熱解毒的。您老趁熱喝幾口吧。」

  嗯?這聲音怎麼這樣熟悉,難道是她……幻覺中,胤祥覺得那個俏麗、潑辣、敢說敢為的阿蘭,正向自己走來。他陡然一驚,醒了。睜開眼睛一看,面前一個端著湯碗,手拿調羹的女子,柳葉眉,鵝蛋臉,下巴上長著一顆硃砂美人痣,這不是阿蘭又是誰呢?對,就是她。我為她相思幾年,費盡了心機,想娶她過來作正室福晉,四哥還替她辦了抬籍的文書。可是,這女子卻變了心,給臉不要臉,硬是把我從謫仙樓裡給堵了出來。為此,我萬念俱灰,才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事事出頭,惹事生非,以致落到今天的下場。四哥說得不錯,鬼不可怕,人最可怕。如今,我落了難,三哥、八哥、十四弟都送了丫頭來,明是侍候我,實際上卻是在監視我。不早不晚地九哥把阿蘭也送來了。好啊,你也要在我身邊當奸細了,你也要對我落井下石了。算我胤祥鬼迷心竅,瞎了眼睛,認識了你這個絕情絕義,心懷叵測的女人!想到這兒,胤祥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力氣,他猛地起身,一把搶過湯碗,順手一潑,倒在了阿蘭的臉上。那玫瑰薄荷露,順著阿蘭的頭上、臉上流了下來。阿蘭撲通一下長跪在床前,無聲地痛哭起來。

  她怎麼能不哭呢?一個貧寒之家的弱女子,為救全家性命,自賣自身,當了歌妓,又被任伯安買下,進了九爺家的戲班子。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含淚帶笑,輕歌曼舞地侍候那些達官貴人,時時都有遭受凌辱的危險,她阿蘭過的是非人的日子啊!自從那年,在劉八女的莊上被十三爺仗義救下之後,阿蘭就暗自下了決心,今生今世,哪怕變牛作馬,也要報答十三爺的大恩。她知道自己身份低賤,做福晉,甚至做十三爺的小妾,阿蘭從沒敢想過。能當個丫頭,侍候十三爺一輩子,也就心滿意足了。哪知,一到北京,那個該死的任伯安,就把這事給九爺說了,並且傳下九爺的令旨,要把阿蘭送給十三爺。條件嘛,只有一個,就是叫阿蘭時時處處注意十三爺的一切行動,並且要密報給九爺知道,不然的話,就殺掉阿蘭的全家。阿蘭是個有血性、剛強正義的女於,也是一個多情的、知恩必報的女子。她知道,十三爺對她阿蘭是一片真情,也真想馬上來到胤祥身邊。可是她怎麼能貪圖一時的平安歡樂去做陷害十三爺的事兒呢?所以,當胤祥拿著那張空白的抬籍文書去找她時,她斷然拒絕了。可這事胤祥不知道,以為阿蘭變心了呢!今天,十三爺遭了難,九爺又趁機把她派了來,名義上是侍候,可還是那個條件,還是要她監視十三爺,密報十三爺身邊發生的一切事情。阿蘭知道十三爺如今落了難,她怎麼能不牽腸掛肚的惦記呢。所以,這次九爺派她來時,她答應了,但也暗自下了決心,侍候十三爺可以,讓我當奸細,我寧死也不幹。現在,十三爺惱她,恨她,她心如明鏡,可是怎麼向十三爺說清呢,說了,十三爺又怎麼肯信呢?再說,這裡還有三爺,八爺、十四爺派的人。耳目混雜,她又怎麼敢說呢?抽泣過一陣之後,她小聲地說:「十三爺,奴婢心裡知道,您老惱我恨我。這事,奴婢也說不清。天長地久,總有一天爺會知道我阿蘭是什麼樣的人……」

  話剛說到這兒,突然門簾一挑,走進了一個身材窈窕,面目嬌艷的女子,一進來,就眉飛色舞地嚷嚷起來:「喲,這唱的是哪一出啊!十三爺,您與阿蘭是老相識了,現在您老躺著,她跪著,十三爺您不心疼嗎?」一邊說著,一邊逕自來到床頭靠在胤祥的身上。

  胤祥心想:好嘛,這也是個奸細。看她這大模大樣,沒羞沒臊的樣子,說不定還是個頭兒呢。便沒好氣地問:「你叫什麼,從哪位阿哥府裡來的?」

  「喲,十三爺,您老和阿蘭慪氣,怎麼往奴婢身上發火呀?奴婢喬小倩,是八爺府上的丫頭,八爺派我來侍候爺的。因為比她們幾個大兩歲,她們都叫我喬姐。這裡除了紫姑,還有八個丫頭,我就算是個頭兒吧。你老放心,我們不是來臥底的。您老也別把我們當賊防著。其實,我們都是下人,也都是實心實意來侍候您老的。等您老災星退了,看著我們不順眼,一句話,把我們打發了不就完了嗎?奴婢給阿蘭姐姐求個情。您饒了她吧。」

  胤祥心中又是一驚。好傢伙,這女子果然厲害,不愧是八哥調教出來的人。我剛問一句,她就說了這麼一大套。他正想開口,跪在地上的阿蘭卻搶先說:「喬姐,你剛才回八爺府上取衣服,這裡的幾個小丫頭,玩的玩兒,睡的睡了,紫姑又熬得受不了,我才過來侍候一會兒。不想失手灑了玫瑰露。十三爺心裡不高興,可是爺沒有訓斥我。」

  這裡正在糾纏不清,卻見外邊看押的衛士進來通報:「回十三爺,四爺瞧您來了。」話沒落音,四阿哥胤禎一挑門簾,神清氣閒地走了進來。他徑直來到床前,看了看胤祥的氣色說:「十三弟,你,你好些嗎?」

  胤祥大難之中見到親人,不由得熱淚奪眶而出。他哽咽著說:「四哥,多謝你還惦記著小弟,我,我好多了……」

  老四連忙勸慰,語帶雙關地說:「哎,別難過,我是奉旨前來看你的。你好好養傷,不要多想事,等傷好了,再吃幾劑補藥,身子很快就會復原的。」四阿哥一邊說,一邊替胤祥掖著被角,順手把一個硬邦邦的小包,塞進了胤祥的被窩。胤祥心中一動。哦,四哥精細得很,他這「奉旨探望」的話,恐怕是說給喬姐、阿蘭她們聽的。他正在猜想,卻聽四哥說:「十三弟,你不要胡想。你的事,現在雖然不明白,可是八弟待你還是有情有義的。他一向敬重你的爽直,不會虧待你的。」

  老十三一聽這話,驚異地瞪大了眼睛:「八哥?八哥怎麼了?」

  「哦,你不知道外面的情形。皇阿瑪讓眾大臣推舉太子。老八素來人品端正,辦事穩重,深得朝臣們的擁戴,這次,恐怕要被立為東宮太子了。這不是個天大的喜信嗎?」

  胤祥心中一沉。哦,四哥這是正話反說,給我送信來的。哼,我這次受到誣陷,十有九成,是八哥做成的圈套。他要是當了太子,我還能有命嗎?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下,四哥偷偷塞進去的那件東西,似乎是一把匕首。嗯,四哥這是讓我做防身武器,還是自裁的準備呢?當著喬姐和阿蘭的面,他問也不好問,說又沒法說,便只好假裝高興地說:「哦?要是八哥當了太子,那可太好了。父皇怎麼說呢?」

  「父皇還沒有明詔,不過,也就是這幾天要定的事兒了。唉,現在想來,咱哥倆從前都糊塗了,幹嗎要死心塌地的去保胤礽呢,真是愚忠啊……」

  胤祥一急,愣勁兒又上來了:「四哥,就是父皇下旨殺我,我也要說,從前咱們保胤礽沒錯兒,他是太子嘛……」話剛說到這兒,突然瞧見四哥的眼神,他明白,八哥派來的丫頭喬姐就在身邊,這話不能說了,身子一動,腰間被硌了一下,他不覺一陣膽寒,打了個冷戰。喬姐忙說:「十三爺,您老冷嗎?我再取一條被子來。」說著便要上前,替十二爺掖被子。

  胤祥連忙止住:「不,不冷。喬姐,晚間再加被子吧。」喬姐還在猶豫,四阿哥胤禎卻陰沉著臉說話了:「哦,你就是喬姐?是這裡的頭兒吧。」

  「回四爺,奴才原來是十四爺的人,後來跟了八爺,如今被八爺派來侍候十三爺。這兒的事,裡邊有紫姑管。外邊嘛,奴婢年長些,多操點心。」

  「哦,你既然在十四爺府上待過,該知道十四爺和我是什麼關係。」

  「回四爺,奴婢知道。四爺和十四爺是一母同胞。」

  四爺神色嚴厲地說:「嗯,知道就好。另外,你大概也知道,我四爺是出了名的冷面王爺。我告訴你,我這位十三弟,就交給你們幾個了。我把話說到前邊,如果你們不小心侍候,或者是故意賣弄風騷,勾引十三爺,我決不放過你們。十三爺這裡萬一有個好歹,我四爺要把你們幾個全部活埋了,給他殉葬,你聽清楚了嗎?」

  喬姐機靈靈打了個寒戰,羞得滿面通紅。她撲通一聲跪下:「四王爺請放心,奴婢等記下了。」

  胤禎不再理她,向十三弟深情地看了一眼,轉身大步走了。

  胤祥耐著性子,一直等到夜深入靜的時候,才把四哥放到被窩裡的小包拿出來,打開一看,原來不是匕首,卻是一把銀湯匙。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面寫道:「只要世上還有一個人愛你,你就不該去。」胤祥連看幾遍,放在嘴裡嚼碎嚥了。他終於明白四哥的來意。八哥可能會當太子,外邊形勢嚴重,四哥是怕他萬一想不開,尋了短見,這才特意來囑咐他的。那柄銀湯匙,也是為了怕別人在食物中放毒,才送來讓他試毒用的。四哥,你,你真是我的好哥哥呀。胤祥止不住淚如雨下,把枕頭都打濕了。

  四阿哥胤禎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府裡時,天已經全黑了。兩個兒子弘時和弘歷帶著家人,迎出門來。胤禎沉著臉問:「有人來過嗎?」老大弘時上前答道:「回父親。鄔先生、文覺大師、性音和尚下午就來了,兒子安排他們幾位在花園裡的書房吃酒呢。還有,十叔派人送來請帖,請父親今晚去十叔那裡赴宴。」

  胤禎心中一動,嗯,這一定是老八看到要當太子了,自己不出面,卻讓老十來拉我了。哼,酒無好酒,宴無好宴,這渾水我不蹚:「你把請帖收了嗎?」弘歷連忙答道:「回父親,這事兒是兒子接待的。我說,父王出去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請帖請帶回去,我代父王謝謝十叔。如果父親回來早了,定去十叔府裡赴宴。晚了,去不成,請十叔海涵。」

  胤禎十分滿意弘歷的回答,笑著吩咐一聲:「好,這事辦得好,你們下去吧。」說完逕自向後花園走去。

  四王爺胤禎的這個後花園,閒雜人等是不准隨便出入的。這裡何專門為謀士鄔思明建造的書房。文覺和性音兩個和尚,都是身懷絕技的江湖怪客,也是胤禎從各地收羅來的,請到府上做了清客。只有他們幾個,才能在這裡議論大事,也為四爺出謀獻策。胤禎走來的時候,一位書生,兩個和尚,正在猜枚吃酒。胤禎悄悄地站在窗下,往裡一看,驚得他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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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鄔先生書房論政局 老皇上禁苑議人心

  四王爺胤禎回到府裡,上趕上鄔思明、文覺、性音和尚在後花園書房猜枚吃酒。四爺站在窗外一看,不覺大吃一驚。只見文覺和尚兩手各抓一把棋子,讓鄔思明猜。鄔思明微微一笑:「你這是三八之數。」文覺和尚打開手來一看,果然是二十四個。他撤開一把,只把另一隻手又伸了出來。鄔思明仍舊說:「還是三八之數。」結果一看是個「五」。文覺剛要說不對,鄒思明卻說,八減去三,不是五嗎?性音和尚一看來了興趣,也順手抓了一把。鄔思明神秘地一笑:「呵呵,我這是以不變應萬變,還是三八之數。」性音把手伸出來一數,這次是三個加八個,十一個」,在窗外站著的四爺胤禎來了興趣,他一步跨進房去,伸手抓了幾個棋子,伸到鄔思明的面前。鄔思明一笑說:「喲,四爺來了。您和他們的氣數不同,是個九五之數。」胤禎伸出手來,果然手心裡攥著四個棋子。這一下,滿座皆驚。胤禎更是心頭一陣狂跳。因為《易經》中有這麼一個卦辭,叫做「九五飛龍在天」。歷來的星象家都把九五之數,看做是帝王之數,貴不可言。今天鄔先生信口道來,可又不像是開玩笑。難道,他是有意這麼說的嗎?胤禎正要問話,鄔先生卻舉起了面前酒杯,一仰脖,喝乾了,然後神秘地一笑說:「四爺,二位大師,休問學生是怎麼算出來的。其實這只是彫蟲小技,拿出來以博大家一笑。不過,四爺湊巧走來,又湊巧抓了個九五之數,卻不能不說是天意。」

  四阿哥胤禎一向謹慎,聽這位鄔先生把話越說越明,不由得向窗外看了一眼,卻被性音和尚發現了:「怎麼,四爺,是不放心外邊嗎?不是貧僧誇口,有我性音和尚在此,二十丈之內,任何動靜都瞞不住我。您老不信?好,我來問四爺:剛才您進園子的時候,是不是在園門口打發了僕人,從園子裡的偏門進來,繞過花籬笆牆,穿過竹林才走到這書房門前,停住腳步,又到窗前去看我們幾個猜枚?四爺,和尚我說得對嗎?」

  此言一出,又是舉座皆驚。眾人都知道,性音和尚武功高強,可是卻還不知道他有如此高深的內功造詣,耳目竟然這般靈動。鄔思明也放寬了心,往椅子背上一靠,朗聲說道:「四爺,學生我苦等多年,不敢明言。今天我斗膽說一句,四爺您天子有份!」

  四阿哥是個胸有大志的人,可他卻不是野心家。當天子,繼承皇位的事他真的是從沒想過,今天,突然被點了出來,覺得有點頭暈目眩,招架不住了:「鄔先生,你,你醉了嗎?」

  「哈哈……學生清醒得很。我實言相告,如今朝廷上下,只有一個人在醉夢之中。」

  「誰?」

  「八爺。」

  「啊?!此話怎講?」

  鄔思明往椅背上一靠,侃侃而談:「四爺,您仔細想想。如今,太子廢了。三阿哥受到嚴厲的訓斥,大阿哥被拘押起來,原因是他用妖法來鎮懾太子。皇上怎麼想呢?他在痛惜太子!他一直認為太子所以出錯,是中了鬼邪,而大阿哥恰巧在這上面出了事,證實了皇上的猜測,在這國家儲君究竟讓誰當的時刻,在這舉國上下,人心浮動的時刻,皇上下令,讓百官推薦太子。其實,皇上心中想的,是讓大家還來擁戴胤礽,要求讓胤礽復位,這樣,皇上就有台階下了。可是八爺不但沒看清這一點,卻反倒在下邊煽動百官,推舉他八爺當太子。眼看著八阿哥奪嫡自立的勢力這麼大,皇上能不起疑心嗎?他老人家能不認為,大阿哥的做為,太子的倒台,都是八爺的預謀嗎?」

  胤禎聽了這話,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這個鄔瘸子的見識,果然高人一籌,竟把自己這些天百思不解的事,剖析得這麼透徹,這麼一針見血。他沉吟著說:「鄔先生所言,確實振聾發聵,令人耳目一新。聽了鄔先生的話,我慶幸自己沒有野心,沒有在下邊做什麼動作,不然的話……」

  鄔思明打斷了他的話:「四爺,您沒有爭權奪位的野心,從眼下說是對的,但從長遠說卻不對。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能居之。大阿哥,三阿哥不去說他們了,八阿哥這次必倒無疑。即令是太子重新復位,他的懦弱,他的剛愎自用,也決不能成事,再次倒台也是定而不疑的。除了他們,皇子中能擔天下重任者,只有四爺您了。當然我不是讓您立刻有所行動,但你必須有思想準備,一旦時機成熟,就當仁不讓。這可是學生的肺腑之言。」鄔思明說到這裡突然停下,滿屋的人也都不說話了。四阿哥心中是又驚、又喜、又惶恐、又疑慮:天哪,我胤禎果然有天子之份嗎?

  鄔思明說得一點不錯,這些天來,北京的官員,全昏了頭了。原來依附阿哥黨的,揚眉吐氣,興高采烈;原來靠不上阿哥黨的,也削尖了腦袋,往阿哥黨堆裡鑽。連上書房大臣佟國維、馬齊也搶著湊熱鬧,一致推舉八爺當太子的舉薦表章,雪片似的飛向皇宮。這一下,可犯了皇上康熙的忌諱了。他心想,太子再不好,再沒人緣,也是當了三十多年的太子了。如今,事實證明,大阿哥確實在他身上用了妖法。在這種情況下,朝臣們中一定會有不少人同情太子,為他求情,讓他復位。可沒成想,除了王掞、朱天保、陳嘉□之外,京城的文武百官,幾乎一邊倒的全都擁戴八阿哥。老八一沒有赫赫戰功,二沒有可以誇耀的政績,辦了一次刑部的差事,還弄虛作假。大傢伙兒為什麼一致推舉他,他怎麼有這麼好的人緣呢?其中必有文章!看來,朕這一著放得對,真心、假心、忠良、奸佞一下全都露餡了。康熙皇上不愧是精明過人,心裡有了這個底,辦起事來,就順手多了。他把所有舉薦八阿哥的奏章,全部留中不發,命人把張廷玉叫來議事,又讓人傳旨給皇子們,說皇上龍體欠安,令皇子們入宮侍疾。

  張廷玉一聽說皇上病了,急急忙忙趕來問安,卻見康熙皇上正坐在養心殿的暖閣裡,神情悠閒地在喝茶呢。再看皇上的氣色,紅光滿面,別說病容了,連倦意都一點沒有。張廷玉有些不解,卻也不敢問,只好上前叩頭請安。康熙卻笑著說:「起來吧。廷玉呀,你在朕身邊二十多年了,辦事一向謹慎。朕打算給你晉陞兩級,做一品大臣,你看如何呀!」

  換了別人,皇上親口御封,連升兩級,高興還來不及呢,可張廷玉卻不這麼想。不逢年,不逢節,又不是朝廷的盛典慶祝,好端端的,皇上把我叫來就為這事兒,嗯,太蹊蹺了,我不能接受:

  「聖上的恩典,奴才感恩不盡。奴才在皇上身邊雖然侍候了多年,其實不過是個書吏文辦罷了,與國家大事,沒有什麼建樹。請皇上給奴才留下這兩級,激勵奴才更加努力辦差。」

  康熙不解地問:「哦,你怎麼沒有建樹?你在朕身邊謹慎小心侍候,從不懈怠,這難道不是功嘛。就拿這些天來說吧,三個上書房大臣,只有你一直守在上書房和朕身邊。佟國維和馬齊,每天來打個照面,請個安,就再也找不著了。朕要他們有什麼用呢?」

  張廷玉明白了,哦,原來皇上不滿意佟、馬二位了:「皇上若如此說,奴才越發不敢領恩。請聖上成全奴才。」

  康熙開懷大笑:「哈……你是怕得罪他們,是嗎?這些天,外邊保八阿哥的人,都發了瘋了。佟國維仗著是皇親。馬齊呢,是糊塗透頂,也跟著下面瞎張羅。你張廷玉卻沒有附和他們。你是不是怕升了兩級,會招他們的妒忌,是嗎?」

  張廷玉的心事,被康熙一言道破,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在這位老皇上面前,來不得半點虛偽,便直言不諱地說:「主子聖慮深遠,奴才這點私心,怎能瞞過聖鑒。奴才這次沒有舉薦八爺,並不是認為八爺不好。只是因為與太子君臣名分已經幾十年了,一時間,感情上轉不過彎來,不忍心舉薦別人……」

  這句話,正說到康熙心上,他連聲稱讚:「好好好,你說了心裡話,朕十分高興。君臣之間,就應該坦誠相見嘛。何柱兒,給張廷玉搬個座位來。」

  何柱兒原來就是養心殿的太監,後來去太子東宮當了太監頭目。太子被廢了,便又回到了養心殿。聽見皇上召喚,他伶俐地答應一聲,搬了個繡墩進來:

  「張大人,您請坐。」

  張廷玉連忙向康熙行禮、謝座。就聽康熙笑著問道:「何柱兒,依你看,讓八爺當太子好不好呢?」

  何柱兒一愣,馬上靈醒過來了:「主子爺,那敢情好。奴才斗膽說一句,打著燈籠也找不著這麼好的王爺,又仁德、又大方、又和氣,還體恤下人。主子爺這幾年上了歲數,微服私訪的時候少了。要是萬歲爺再上外邊走走,就知道了。滿京城裡,誰不誇八爺好呢。」

  康熙心中暗笑,卻說:「哦,既然這麼說,朕派你去八爺府上當差,你願意嗎?」

  何柱兒一聽這話當然高興。從太子一倒,何柱兒就動心思了。看來八爺要當太子了,我從這個太子身邊,跳到那邊去吧。將來,八爺坐了江山,我不就成了六宮總管太監了嘛。所以,他暗地裡求了八爺。八阿哥呢,也在皇上面前,提出要何柱兒的事。康熙心中明白,這何柱兒不是個好東西,決不能留在皇宮內。果然今天這麼一提,何柱兒就上鉤了。他假心假意地說:「主子,奴才原先是侍候皇上的,後來,皇上讓奴才侍候太子……啊,不,不,是二爺。二爺犯了事,奴才又回來侍候皇上。如今,皇上讓奴才去侍候八爺,奴才哪敢不聽呢,不過捨不得離開主子……」

  「哦--八阿哥那裡缺個太監頭子,你去朕很放心。你收拾一下,今兒就去吧。」

  「扎,奴才遵旨。」何柱兒高興地叩了個頭,退下去了。康熙回過來又問張廷玉:「廷玉,何柱兒的話,你都聽見了,依你看,朕的這些個孩子,哪個更好一些呢?」

  張廷玉謹慎地回答:「回聖上,各個皇子均有所長,臣難說哪個更好。」

  康熙微微一笑,緊盯一句:「嗯?怎麼,你張廷玉也和朕耍滑頭嗎?」

  張廷玉忙說:「臣不敢。臣幼年讀古書,見有人議論三國,說孫、劉、曹三家,都有開國的氣象,只可惜同時生在漢末。如果換個時代,他們都能統一全國。這與諸皇子如今的情形相同。他們個個俱是英才。所以冊選太子,要精中選精,優中擇優,不可不慎。」

  康熙正要說話,總管太監李德全進來奏報:「主子,上書房大臣餒國維。馬齊和眾位阿哥,在西華門遞牌子,要請見主子呢。」

  康熙冷冰冰地說了句:「讓皇阿哥們都到干清門外邊跪著,等候朕的旨意。佟國維和馬齊暫且回家歇著候旨。」

  張廷玉敏感地覺察到,今兒個聖意難測,連忙說:「皇上有何旨意,臣立即起草。」

  康熙一揮手攔住了他:「哎--忙什麼呢。他們一個個年輕力壯的,多跪一會兒,累不著。你接著剛才的話往下說,八阿哥這人到底怎麼樣?」

  張廷玉摸不透康熙究竟在想什麼,不敢隨便答覆,可皇上問了,不說也不行啊,只好字斟句酌地小心回答:「八阿哥聰明好學,禮賢下士,寬厚仁德,深得臣子們的擁戴,不過……」

  「說嘛,怕什麼,朕不怪你就是了。」康熙在催促著。

  「扎。不過,依臣看,八阿哥為人雖然精明,但理政似乎稍有欠缺。」

  張廷玉說的是老實話。他知道,康熙對老八處理刑部的事不滿,估摸著這樣說了,皇上不會降罪的。哪知,康熙聽了卻大發感慨:

  「什麼稍有欠缺?你知道嗎?老八他聯絡的全是大人物,全是對他有用的人。這不是什麼禮賢下士,這是結黨營私!刑部的事,朕已經查明,宰白鴨的事根本不是張五哥一件。可是老八卻瞞天過海,欺騙朕躬,保了幾個大官,冤了黎民百姓。這能叫仁德,能叫寬厚嗎?胤禎、胤祥他們清理國庫虧空的時候,老八替好些個皇子官員還了欠債。他也是個皇子,哪兒來的那麼多錢?這樣的人,朕怎能讓他進入東宮,又怎能把江山交給他呢?讓朕最寒心的,還有佟國維和馬齊。朕是怎麼待他倆的?可是想不到他倆居然和阿哥黨的官員們,狼狽為奸,上下串通,為八阿哥疏通關係。那佟國維竟然上書給朕,要加害胤礽。馬齊還可說是糊塗,佟國維的行動禽獸不如。這樣的人,還能留在上書房嗎?」

  康熙越說越氣,最後厲聲吩咐道:「廷玉,朕口述,你來擬旨。」

  張廷玉戰戰兢兢地走到書案旁,按康熙的意思,寫好了聖旨。康熙接過來看了,覺得還滿意,便對張廷玉說:「就這樣吧。不過,這旨意傳下去,是要得罪人的。朕身邊只有你一個可靠的人了,不能讓你去招這個禍。嗯--這樣吧,你派人去傳簡親王來,這個黑臉讓他唱吧。」

  簡親王是康熙的叔父。這位老王爺快八十了,一直在家裡安享清福。現在皇上讓他老人家出來宣佈對阿哥們的處分,一是事關皇室家務,叔爺爺出來宣旨,順理成章;二來,皇子、百官中,就是有人不服,又敢把這位老王爺怎麼樣?張廷玉覺得,康熙在盛怒之中謀事還如此精明細緻,尤其是保護了自己,所以更是感佩萬分。他拜辭了皇上,快步走出養心殿,低著頭正往前走,卻不防與對面來的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卻嚇得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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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念舊情胤礽被釋放 恨結黨八爺險遭拘

  從康熙四十六年初冬到四十八年的春天,北京城裡雪壓冰蓋,朝政局勢神秘莫測。

  太子胤礽行為不端,欺祖亂倫,被康熙皇上在一怒之下廢掉了。可是,老皇上卻想不通,胤礽這孩子平日不錯嘛,為什麼會於出這等事來呢?是不是中了妖法?可巧,大阿哥胤禔使用妖法魔鎮太子之事敗露,為康熙的猜想找到了證據。康熙在盛怒之中,讓朝臣飼舉薦太子。他指望大家重新推舉胤礽,卻不料,除了王掞等東宮的老人和上書房大臣張廷玉之外,眾口一詞,全都舉薦了老八胤祀。這一下,康熙皇上可真的生氣了。他派張廷玉去叫簡親王進宮,又命眾皇子跪在干清門候旨。他,要把這局勢重新翻過來,給朝臣和皇子們一點顏色看!

  張廷玉領了聖旨,不敢怠慢。他急急忙忙地走出養心殿,不防卻與迎面走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張廷玉抬頭一看,此人正是奉召進見的胤礽。

  張廷玉心裡十分清楚,在皇上意圖沒有明說之前,胤礽仍然處在風口浪尖上,是個不能招惹,也不能得罪的人物。突然之間,兩人撞到了一塊,張廷玉一陣緊張,不知該說什麼好。就在這時,邢年從裡面走出來,替他倆解了圍:「二爺,皇上叫你進去呢。」

  張廷玉趁機一拱手,匆匆走了。胤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趨步進殿,跪下磕頭:「不孝兒胤礽,叩見皇阿瑪。罪臣久違慈顏,不孝通天。今奉召來見,請皇阿瑪金安。」

  才幾個月工夫啊,這君臣父子二人,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昔日那雍容華貴的皇上,英姿勃勃的太子,好像都不見了。如今,一個變得老態龍鍾、疲憊不堪;一個則是形容憔悴,滿懷淒涼。四目相望,欲言又止。康熙眼中,淚光閃爍,胤礽卻早已痛哭失聲了。

  康熙強壓心頭的悲涼,顫聲說:「起來吧,身子骨還好嗎?」

  胤礽硬嚥著回答:「回皇阿瑪,兒子還好。只是……幾個月不見,皇阿瑪清瘦得多了。」

  「唉!過去的事不要提了。你身子好,朕也就放心了。你中了別人的妖法,行事昏迷,不守正道,朕本來不該說你,可是有幾句話,又非說不行。」

  胤礽恭謹地說:「皇阿瑪請只管教訓,兒臣定然銘記在心。」

  康熙語重心長地說:「嗯。你幼年失母,全靠朕來維護你。朕難忘你母親對社稷立下的大功,所以,幾十年來,任誰對你不好,朕都不寬容他們。這次老大用妖法鎮你,也逃不脫朕的嚴懲。可是,妖由人興,厚德才能載福。你平日不修身,不立德,腳跟不穩,被妖人乘虛而入,才遭了天怒。你明白嗎?」

  胤礽的心裡根本就不信什麼妖法。他正在暗自慶幸呢,要不是大哥給我來這一手,恐怕我就永無出頭之日了。可是想歸想,說歸說,他敢把這話給皇上說嗎?「父皇教訓得極是,正說中了兒子的病根,兒臣確實是德不勝妖。」

  康熙聽了這話,感到寬慰:「嗯,知道這一點就好。你現在還不能復位,將來能不能復位,什麼時候復位,全看你自己了。現在,朕要把你從冷宮裡放出來,你可要好自力之,如果再有什麼差錯,那就無可挽救了。」

  胤礽一聽,喜出望外,連忙跪下磕頭:「兒臣謹記父皇教訓,請皇阿瑪放心。」

  胤礽被釋放了,他自由了,他高興地走了。可是,此時此刻,跪在干清門外的皇子們,卻正處在心煩意亂、六神無主之中呢。

  就在這時,簡親王在一群太監侍衛的簇擁下,邁著沉穩的步履來了。只見他居中站定,清了一下嗓子說:「聖旨到!」

  眾皇子齊聲山呼萬歲,伏地聽旨:「二皇子胤礽,前被妖法震懾,行事不端,已被廢去。今大阿哥胤禔陰謀敗露,罪行昭著,已遭監禁。著即將胤礽釋放,賜第讀書。至於皇八子胤在,乘主危國疑之際,廣結黨羽,交納臣下,蓄謀不軌,窺測皇權。朕享有天下四十餘年,豈能容此輩猖撅。著革去胤祀郡王爵位,鎖拿至宗人府,嚴加追查,爾後處置。欽此。」

  真是晴天一聲霹靂。正在興頭上的老八和阿哥黨的兄弟們,聽了這聖旨,一個個呆若木雞,面如土色。老八強自掙扎叩了頭,說聲:「兒臣遵旨。」眼淚就撲撲籟簌地流下來了。簡親王一揮手,幾個侍衛走上前來,把一條裹著黃綾的鐵鏈,套在八阿哥的脖子上,把他帶走了。

  簡親王又說:「奉皇上口諭,本王還要去馬齊、佟國維那裡傳旨呢。諸皇子散去吧,各自回府,不許惹事生非。」說完,老王爺帶著太監們走了。

  他老人家一走,這裡可炸窩了,老十、老十四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小子,八哥一倒,他們全都完了,能受得了嗎?老十四胤示題首先發難:「弟兄們,都別走,等我去見了父皇,要拿,把我們全都拿了算了。」

  老十也大聲疾呼:「好傢伙,我們這大清簡直成了混賬世界了。阿哥們這個禁了,那個拿了,竟沒有一個好人了。不行,我也要請見父皇,問一問明兒該誰了。」

  在這群皇子中,只有四哥胤禎十分清醒。鄔先生啊鄔先生,你真是料事如神哪!嗯,如今老二胤礽被赦免了,老八卻遭到了拘禁,整個翻了個個兒。在這節骨眼上,我可不能犯了眾怒啊,想到這兒,他出來說話了:

  「兄弟們,不要鬧,聽我一言。如今老大,老二,老三都不在,我年紀最長。老八犯了事,我也心疼。可是,父皇正在病中,又在氣頭上,我們兄弟這樣結成伙的去鬧,不行啊!依我說……」

  他剛說到這兒,老十就蹦了:「喲呵,還有個孝順兒子呢!我說四哥,你如今美得不知貴姓了吧,打量著大哥、二哥、三哥、八哥全倒了,這太子的位子就該給你了是不是?嘿嘿,好啊,請問咱們的四王爺,您打算用什麼年號呢?」

  胤禎苦笑了一下:「十弟,你在情急之中,無論說了什麼,四哥都不會怪你的。你要是對我有氣,帶人去拆了我的家,四哥也決不說一句話。可是,現在,你必須聽我的。大伙全去父皇那裡鬧,只能壞事,只能給八弟添罪。好了,你們大家都回去,老五,老九,咱們仁去見父皇,保老八去。」

  他們哥仨來到養心殿的時候,康熙皇上正靠在御榻上閉目養神呢。處置完皇子們的事,又派簡親王去傳旨,命佟國維罷官回家,馬齊降一級職務,罰俸三年,仍在上書房行走。這一下,傷筋動骨,廢掉太子時的朝廷局勢,全翻了個兒,下邊會有什麼議論呢,皇子們能安分一些嗎?「國步艱難」這句話,朕念叨了一輩子,今天才知道,每走一步棋,都是困難重重啊!朕乏了,讓誰來當這個太子呢?

  他正在想心事,太監進來稟報說:「四爺、五爺、九爺請見皇上。」

  康熙定了定神,心想:先聽聽他們幾個怎麼說,便傳旨:「讓他們進來。」

  哥仨魚貫而入,叩頭行禮。康熙往下邊一看:老四,一臉愁容,老五,渾身不自在,老九呢,卻沉思不語。仨人請安不像請安,奏事又不像奏事,讓人看了只想發笑:「呵,你們這是怎麼了?」

  胤禎壯著膽子,上前一步奏道:「皇阿瑪龍體欠安,按說,兒子們不該在這時候驚擾聖駕,可是,剛才內務府鎖拿了八弟……」

  老四的話沒說完,康熙已經忍不住了:「哼哼……朕原來以為,你們是因為朕病了,動了孝心,特來請安的,想不到你們是為老八,怕他受了委屈,是不是?你,你們眼裡、心裡,還有朕這個父親嗎?」

  康熙這話,說得可真夠重的。三個兒子一聽,撲通一下,全部跪下了。老五淚流滿面地說:「父皇責怪得是。兒臣們不孝,兒臣們今日來,是因為瞧著老八怪可憐,求皇阿瑪慈悲為懷,網開一面,饒了他吧。這也是兒子們一點手足之情。求皇阿瑪聖鑒。」

  老五這話,說得十分懇切,十分動情,康熙也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憐憫之情。他正要說話,卻聽殿外一陣大吵大叫,接著又是「啪」的一下清脆的耳光聲。就聽十四阿哥胤示題在外邊大聲呼叫:「你算什麼東西,敢攔阻爺的大駕?告訴你,這是我的家,裡邊坐的是我父親!你懂嗎?」侍衛張五哥卻不卑不亢地說:「十四爺,你老打我、罵我,我不敢說什麼,但我知道,這兒是皇上住的地方,也是有規矩的地方。不奉聖旨,我張五哥職責所在,您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敢放你進去。」

  康熙聽到這裡,明白了,哦,鬧事的主兒又來了。他把幾案一拍,怒聲說道:「武丹,把老十四這個逆子帶進來。」

  老十四是個傻大膽,他梗著脖子進來了,直直地跪在康熙面前,大聲說:「父皇,請治張五哥擅阻皇子見駕之罪。」

  康熙頭不是頭,臉不是臉地訓斥道:「呵,口氣不小啊,他擋了你的大駕嗎?那麼你不奉詔諭,擅自闖宮,又該當何罪呢?朕問你,你這位十四阿哥要強行進宮,有何貴幹啊?」

  「皇阿瑪,兒臣有一事不明,想當面向父皇請示。」

  「什麼事?」

  「八哥犯了什麼罪,為什麼要鐵鏈加身?」

  「怎麼,朕的詔諭,你沒聽見嗎?」

  「回皇阿瑪,那都是莫須有的罪名。」

  康熙火了:「什麼,什麼,你敢詆毀朕的聖旨嗎?」

  「皇阿瑪,容兒臣回奏。讓百官舉薦太子的事,也是皇阿瑪的聖旨。百官們遵旨行事,舉薦了八哥。如今,父皇前一道聖旨,言猶在耳,後一道聖旨卻降罪於八哥,故此兒臣不明,父皇的哪一道聖旨,應該遵守。」

  老十四可真夠大膽的,這句話還真把康熙問了個倒噎氣,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怒聲斥道:「胤示題,你,這是對父皇說話嗎?你你你,你狂妄!」

  老十四這趟進宮,是有準備的。他是個沒理攪三分的人,如今得了理,還怕什麼:「回父皇,兒子雖狂而不妄。父皇處置不公,兒臣就要說話……」

  康熙年代,那是封建社會啊,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父叫子亡,子不能不亡,那年月是不講民主的。康熙處置老八,雖有道理,卻不能明說,而且,也確實和前些天自己下的那道「舉薦太子」的聖旨背道而馳。不過,康熙無論怎麼英明,畢竟是位封建皇帝。老十四既是臣子,又是兒子,竟當面這樣質問他,他能受得了嗎?他真氣壞了,噌的一下,從御榻上跳了起來,轉身摘下牆上寶劍,「匡琅琅」拔劍出鞘,一步步逼向胤示題:「好好好,你狂而不妄,朕處置不公。今天,朕宰了你這個逆子,看你還有何言……」

  看見康熙氣成這個模樣,滿殿的人全都驚呆了。平時老實巴交的老五,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靈性,他飛身上前,抱住康熙的雙腿:「皇阿瑪請息怒,不可如此啊!」說完趴在康熙的身邊,放聲大哭起來。康熙踉踉蹌蹌地後退一步,長劍脫手,「噹」的一聲,掉在地下。他只覺一陣頭暈目眩,頹然跌坐在御榻上,長歎一聲說:「唉,罷了罷了,朕一生謹慎,從不做失德的事。可是,朕怎麼會養出這一幫兒子來呢……」他也禁不住失聲痛哭了。

  眾皇子一見這情景,也都忍不住哭了起來。過了好大一會,胤禎才止住哭泣,走上前來,一邊為康熙輕輕地捶背,一邊小心地勸說:「皇阿瑪息怒,保重龍體要緊。兒子曾聽一位老爪農說過,瓜在成長時,常有杈枝。要想瓜長的好,就要摘枝打杈,可是摘得多了,那瓜也就完了。如今兒子們不孝,惹父皇煩惱。皇阿瑪在盛怒之下,先摘了太子,又摘了大哥和老三、老十三,今天,又要摘老八、老十四。皇阿瑪,兒子們雖然不孝,但不忍心讓父皇怒而殺子,留下千古遺恨哪!」

  老四這話,說得十分在理,連一向忌恨這位四哥的老九、老十四也都受到了感動。康熙聽了,默默不語。在這場風波中,他終於看清了老四的心,他無力地擺了擺手說:「好吧,依你所奏,朕再放你們兄弟一馬。老四,你去傳旨,老大由拘押改為囚禁讀書,其他阿哥,全都赦免,放他們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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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除後患二爺施毒計 憐愛子胤礽重複位

  半年多來,康熙皇上大起大落、反覆無常的處置,引起了朝臣中的強烈震動,也使他們個個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在立太子這件事兒上再發什麼議論了。

  不論事態發展如何,皇子皇親、文武百官們不能不承認,皇上康熙對胤礽的感情還是不同一般的。胤礽被放出來以後不久,皇上乾脆下旨,以「入宮養病」為理由,命胤礽搬回了毓慶宮。這道旨意一下,不但胤礽,滿朝文武都認為讓胤礽復位當太子,已經是定而不移了。

  就在胤礽搬回毓慶宮的那天,老王掞在朱天保,陳嘉猷的攙扶下來看胤礽。師徒、君臣二人抱頭大哭。眾人一齊上前勸解,胤礽這才扶著王掞進殿說話。胤礽恭恭敬敬地請王掞坐了,又親自為他點上煙,這才開口了:「師傅,經了這場教訓,我明白了很多事。過去,我太軟弱了,處處忍讓,反倒讓小人們鑽了空子。干了好事,他們請功,出了差錯,又都讓我擔著。哼,從今以後,我若能重新當上太子,非改了這毛病不行。心不狠,手不硬,怎麼治理天下呢?」

  王掞聽了,大吃一驚!這,這是什麼話?他趕緊說:「二爺,不是我人老了囉嗦。您這話雖然有些道理,可並不全對。為君之道,在於仁德。您要學會慎重,學會養身之道,刻薄報復可不是皇上期望您的啊。」

  朱天保也從旁勸說:「對對對,王師傅說得很好。二爺,請遵照皇上的聖諭多讀幾本書,修身養性才是正理。」

  胤礽哪聽得進去這話呢:「師傅,您老的教導,學生我記著呢。不過,天家不同於尋常百姓。你不狠一點兒,他們就踩你、壓你、整死你,若是一味地退讓,到最後,恐怕想當個平頭百姓,退隱山林都辦不到了。皇權之爭,你死我活呀!」

  陳嘉猷早看出來了,這次胤礽被放出來之後,滿肚子的怨氣,怒氣,總想要撒出來。他忍不住說道:「二爺說得有理。據臣看,皇上這次寬恕了二爺,不是因為您柔弱,而正是因為您從前仁德忠厚。臣盼望二爺要以前車為鑒,不可有怨氣。」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胤礽只覺得一陣心煩。可今天剛回到毓慶宮,他又不好發作,便說:「好好好,你們的忠心我全記下了。咱們談點兒別的吧。天快午時了,我讓下邊兒給王師傅預備酒宴,你們二位也在此做陪好嗎?」

  這話再明白不過了,這是「逐客令」,誰能在這兒等著吃飯呢。於是土談他們三人立即起身告辭走了。胤礽這樣做,並不是不尊重老師,他心裡有急事,坐不住。王掞他們一走,胤初就要了一匹馬來,向十三爺胤祥的府邸疾馳而去。

  十三貝勒府如今可變樣了。胤祥遭貶被押的時候,老家丁、老奴僕怕受連累,逃的逃了,走的走了。這次遇赦回家,又不得不重新找人,所以,上上下下幾乎全是新換的家人。門口站的管家就是位新來的老漢。他沒在皇親家裡當過差,也不認識胤礽,見這位衣帽華貴、腰裡繫著黃帶子的人騎著馬就要往裡闖,連忙上前攔住了說:「文七十四給爺請安,爺吉祥。」

  胤礽不耐煩地一揮手說:「罷了,老十二在家嗎?」

  文老頭一聽,喲,口氣這麼大,連忙又打了千說:「小的斗膽請問爺的台甫,在哪個衙門恭喜呢?」

  胤礽瞥了一下這個不知趣的老頭說:「少囉嗦,爺哪個衙門的都不是。去,給老十三報信,就說胤礽來了。」

  文老頭這下明白過來了。連忙跪下磕頭;「喲,是大……啊二爺呀,您老先進去歇著。我們十二爺被四爺叫去了。小的這就派人去請他回來,另外,讓人給二爺預備酒飯。」

  胤礽心頭閃過一絲不快:「不用了。他既然不在家,我就回去了。」

  文七十四連忙賠笑攔住他說:「哎哎哎,二爺,您老別生氣。小的初來乍到,不認識二爺,您老要是這麼一走,十三爺回來不是要責怪小的嗎?求二爺賞個面子,留下吃頓飯吧。」

  胤礽這才放開了臉:「好好好,你這老頭會說話,我就在這兒等老十三。哎,我問你,剛才聽說你叫文七十四,怎麼起了這麼個怪名字。」

  文七十四一邊陪著胤奶初裡走,一邊回答:「回二爺,我這哪兒叫名字啊。自小家裡窮,爺爺七十四歲上有了我這個孫子,隨便就叫了七十四。就這麼叫了大半輩子。後來,家鄉遭災,全家逃難從老家跑出來,流落京師。十三爺瞧著我雖然上了歲數卻還算老實,正好府裡要用人,就派我做了管家。」

  胤礽邁步來到胤祥的書房坐下。文七十四又是上茶,又是遞煙,忙了個不亦樂乎。紫姑聽說胤礽來了,也連忙帶著阿蘭和喬姐前來問安。正鬧騰呢,胤祥回來了。他衝著紫姑她們一揮說:「去去去,全都下去,我要和二爺說話呢。」

  紫姑、阿蘭、喬姐她們下去了。胤礽卻似笑非笑地說:「十三弟,你這次蒙難,心變得更硬了。這幾個女子滿好嘛,要身條有身條,要模樣有模樣,又和你是患難之交,你不該對她們大薄情了。」

  胤祥冷冷一笑說:「薄情?啊,二哥,你虧沒吃夠是怎麼的。古時候吳王倒是個多情種子,可一個西施就把他的江山斷送了。你我大難不死,怎能輕易地把性命交到她們幾個婆娘手裡。」

  老十三這話是心有感觸,脫口而出的。這幾個女子的來龍去脈老十三能不清楚嗎?可是老二胤礽卻不知道裡面的彎彎繞繞,他有自己的心事呢。而且,十三弟這隨口而出的話正觸到他的心病上,便和這位小兄弟繞上了:

  「哎,我說十三弟,你經此大難,還是這麼爽朗灑脫,不愧男子漢大丈夫,二哥我真為你高興。有你和四弟這左膀右臂,我胤礽還怕什麼呢?」

  「二哥,你別這麼說。現在的形勢,大家心裡都雪亮。不管你當不當太子,四哥還是四哥,十三弟也還是你的十三弟,有什麼事,你儘管說吧。」

  胤礽向門口瞟了一眼,見沒有人,便靠近了胤祥,壓低聲音說:「十三弟,你知道宮裡的鄭貴人嗎?」

  胤祥點了點頭。

  「你知道她為什麼被打入冷宮,又被罰到洗衣局裡受罪嗎?」

  胤祥搖了搖頭。

  「二哥我今天把實話告訴你。要不是她,我這個太子還廢不了呢!」

  此言一出,胤祥不覺心中打了一個寒戰。去年秋天,在熱河隨父皇狩獵時的情景,又出現在胤祥的面前。那天晚上胤礽三更半夜裡失魂落魄地來到獅子園,求他和四哥搭救。四哥精明,托醉不見,是胤祥和這位二哥談的。當時,胤祥就懷疑,白天還好好的,怎麼夜裡就出事了呢?當著太子的二哥為什麼嚇得向這位小兄弟下跪呢?現在胤祥明白了。原來你胤礽是和鄭春華出了事,原來你竟幹出這欺祖亂倫、毫無廉恥的勾當!現在你沒事了,又想在鄭春華身上打主意了。好吧,聽聽你到底想幹什麼。想到這兒,胤祥問:「二哥,這位鄭貴人,你如今打算怎麼處置她呢?」

  胤礽眼中迸出一絲凶光:「我,我要她死!」

  胤祥心中又是一驚。剛才在四哥那裡,四哥說胤礽這次出來,性情全變了,胤祥還不信。好嘛,這麼快就得到了驗證。他急促地在房子裡走了幾圈,突然站到胤礽的面前說:「二哥,這麼說你是要殺人滅口了。」

  「對!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誰都不能再告訴。如果讓老八他們得到半點風聲,那就全完了。就連你四哥,也不能讓他知道,明白嗎?」

  胤祥心中有氣,冷冷一笑說:「二哥,小弟我也不想知道,你何必告訴我呢?」胤礽急了,忙說:「哎呀,十三弟,我這不是求你的嗎?洗衣局裡的人有你旗下的家奴,處置一個鄭春華,易如反掌。你幫忙幫到底,送佛到西天,二哥我以後不會虧待你的。」

  老十二看透了胤礽的卑劣行徑,仰天大笑:「哈哈哈……二哥,你把話說到哪兒去了!剛才你還怪我薄情,現在,又要我於這種事。二哥呀,你才是經過大難心腸變硬了呢,你才算是男子漢大丈夫呢!哈哈哈……」

  胤礽沒聽出老十三話裡的諷刺意味,還一個勁兒地往下說:「十三弟,不是二哥我心硬,這事兒非同小可呀。與其倆人綁在一根繩上一同去死,不如殺了鄭春華。這樣。她保住了體面,我保住了身份。怎麼樣,這事兒,二哥就拜託你了。」

  老十三可不是個傻冒兒。他心裡有數,淡淡一笑說:「二哥,你既然信得過小弟,我也來個實話實說。今天,我幫你弄死鄭春華,殺了人,滅了口,可是父皇百年以後,二哥當了皇上,你會不會也殺我滅口呢?」

  胤祥這一針見血的話把胤礽給說愣了。他沉吟了好大一會,才奸笑著說:「十三弟,瞧你說的,你什麼時候學得也這麼小心眼兒了?咱們兄弟之間能和那賤人相比嗎?」

  「嘿嘿……二哥,小弟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這事,小弟可以辦,不過你不能急。聽說,皇阿瑪今年秋天要南巡,等老人家不在京城了,咱們再辦這事兒如何?」

  老二就坡下驢:「好好好,依著你。不過,你要手腳乾淨點兒,寧可不辦,也不能讓老八他們抓住把柄。」胤礽又叮嚀了一陣,才放心地走了。

  胤祥萬萬沒想到,胤礽竟是這麼一個骯髒卑鄙的小人。他心中崇拜的偶像破滅了。保太子、保太子,捨著命地保了這麼多年,原來這太子竟是……呸!他望著胤礽離去的背影,厭惡地啐了一口。可是一回頭,卻見阿蘭的身影在窗下一閃。與此同時,八阿哥送來的丫頭喬姐,也正在另一扇窗下張望。胤祥不由得心中暗暗好笑:「好啊,老子已經出來了,你們還不放過我。哼,等著瞧吧。」

  胤祥經過這場教訓,挨了四十大板,又在養蜂夾道受了三個月的罪,他成熟了。今天通過鄭春華的事,他又看清了二哥胤礽的嘴臉,他的心也涼透了。看來,這兄弟之中,除了四哥之外,竟沒有一個可以信託的人了。

  胤祥看透了二哥,康熙對這位二兒子卻懷著深情呢。既然胤礽是受了妖法的震懾,才幹了那些失心瘋的蠢事的;既然抓住了對他施行妖法的大阿哥,那胤礽還有什麼罪呢?還有什麼理由不恢復他的東官職位呢?

  在太子剛被廢掉的時候,阿哥們中有人蠢蠢欲動。結果,老大被囚禁;老三嚇成了驚弓之鳥;老八差點被削去王位。拘押受審;老十三險遭不測卻又死裡逃生;算來,也只有老四落了個「孝順兒子」,其他幾位全都蔫了。朝臣中更不用說,鬧鬧哄哄地保了一段老八,結果全都吃了掛落。佟國維倒了,馬齊也受了處分。這些處置,公平也罷,冤枉也罷,反正,胤礽重登太子寶座的障礙全都掃除了。沒人再敢為這件事說三道四了。康熙看準了機會,在康熙四十八年的三月初九,一道詔諭頒布天下,太子胤礽又復位了。廢而又立,中間恰好是一百七十天。

  太子復位,免不了要祭拜天地,要到供奉祖宗牌位的太廟去告廟祭拜,還要拜社稷、拜皇上、接受百官和皇親們的朝賀,好傢伙,足足鬧了六七天。太子胤礽這回可真品出滋味兒來了。第一次封他當太子時雖然也有這些排場,但那時他才剛剛落地,熱鬧也好,排場也好,他全不知道。這次,由犯事被貶,到放出來重登寶座,簡直是從地獄到天堂,他渾身上下那個得意勁兒啊,怎麼形容都不過分。他心裡一直在算計著:這才是恢復太子之位啊,要是父皇百年之後,我正式登基當了皇上,那排場又該是什麼樣呢?

  他這兒美得不行,別人可受不了了。阿哥黨的人們,雖然不得不隨班朝賀,可是誰心裡服氣呢?尤其是老八,他心裡那份難受勁兒就別提了。半年的功夫,他冷了又熱,熱了又冷,像打擺子、翻跟斗一樣,硬是顛倒了幾個個兒。他能嚥下這口氣嗎?可是不咽又有什麼辦法呢?多虧他城府深,涵養好,硬是裝出笑臉,高高興興地去給太子賀喜。可老十卻怎麼也受不了這窩囊氣。他報了病,躲在家裡,摔盤子打碗,訓斥家人,責打奴僕。鬧得閤府上下烏煙瘴氣,雞飛狗跳牆。要依著他呀,恨不得殺上幾個人才解氣哪!

  此外,還有讓他們坐不住的事兒呢!皇上一道諭旨下來,委派老四、老十三兩人去清理刑部和戶部的事。凡是出了頭的案子,全要重新清查,重新處置,而且,把施世綸又調了回來,再次擔任戶部尚書。這些事,比太子重新復位還厲害呢!老四、老十三,再加上個施世綸,三個人全是六親不認的主兒。他們在戶部、刑部一鬧騰,虧空國庫銀子、「宰白鴨」、任伯安搗的鬼,還有什麼私挖人參、私開金礦等等,等等,不全都得抖摟出來嗎。消息傳出來,阿哥黨們可慌神兒了。

  這天下午,老八以請兄弟們觀賞牡丹為理由,把老九、老十、老十四,還有阿哥黨的幾個親信大臣王鴻緒、阿靈阿、揆敘全都請到八王府後花園裡。

  這牡丹花是任伯安新近從洛陽帶回來的,一共十二盆。什麼重樓、疊翠、魏紫、姚黃、二喬、金釵,有的含苞欲開、有的怒放如盤,又剛剛淋了水,鮮靈靈,顫巍巍,十分漂亮。要是在平常,就憑這幾盆花,就夠幾位爺們痛飲一醉的了。可是今兒個,誰有這份閒心呢?老十頭一個就發起牢騷來了:

  「八哥,行啊你。讓人家作踐成這樣,還有心賞花兒呢!我說任伯安!」躲在人堆後邊兒的任伯安連忙擠身出來,打千行禮說:「哎,小人在這兒呢,給十爺請安。」

  十爺一揮手說:「少來這一套。我問你,這花兒是不是你弄來的?」

  任伯安賠著笑說:「啊,十爺好眼力,讓您一下子就說著了。小人前些天去洛陽辦貨,回來時順便捎了這麼幾盆。十爺,您瞧著哪盆好就挑幾盆,回頭小人給您老送到府上去。」

  十爺沒好氣地說:「任伯安,你這個馬屁拍不響。十爺我吃飯都沒滋味了,還有心賞花兒嗎?你實話對爺說,老四他們要清理戶部、刑部,你的屁股又坐不住了是不是?」

  老十這兒一個勁兒地發作任伯安,老九可就有點不痛快了。這任伯安是我手下的人,而且也給十弟你辦過事兒。你心裡有氣,誰心裡沒氣兒呀,你怎麼拿我的人開涮呢?在一旁站著的老十四心眼靈活,他看出來了,再讓老十這麼折騰下去,哥兒幾個非打起來不行。他沒等老九開口,更不讓任伯安回話,上前一步把話頭兒接過來了:「任伯安,阿哥們難得湊到一塊散散心,你把花兒送到也就算盡了心了,別在這兒招人煩了,你回去吧。」

  任怕安本來就機靈,馬上就坡下驢,打了個千兒說:「是,小人聽十四爺的,不在這兒打擾爺們的興致了。小人告退。」
八阿哥一抬手攔住了他:「回來,我還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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