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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雪舊恥死士拼性命 藏禍心皇親隱敵情

  兩天之後,康熙的御營抵達烏蘭布通前線。康熙略事休息,又騎馬出營查看敵情。沿河駐防的八旗兵、綠營兵和漢軍旗營的將士們,見寶扇龍幡遮天蔽日而來,知道是聖駕到了。「皇上萬歲、萬萬歲!」的喊聲,響徹了三十里連營。

  康熙打馬來到前沿,一手按著冰涼的劍柄,一手舉著望遠鏡,觀察著河對岸敵軍的佈防,但見葛爾丹的軍隊依山傍水下寨,鹿砦壕溝,遍佈陣前,把整個軍陣圍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康熙不由得讚歎一聲:「嗯,這個葛爾丹果然有治軍之才,只可惜他不走正路。飛揚古,我軍的大炮都拉上來了嗎?」

  飛揚古在馬上欠身回答:「回主子,我軍的四十三門紅衣大炮,全都佈置完畢,射程都在七里以上。只要我們的大炮一開口,葛爾丹這些土壘的營寨,頃刻之間就要灰飛煙滅。」

  沒等康熙再說話,敵軍中突然響起了三聲大炮,素倫等幾十名御前侍衛,不等招呼,「刷」的一下,便圍在了康熙周圍,康熙不禁一笑:「哎,瞧你們那緊張樣,葛爾丹就打過來了?朕瞧著,倒像是他要出來說什麼話。」

  康熙說得一點不錯,葛爾丹在一群將領護衛下,打馬來到河岸,他沒見過皇上,但從對岸這龍旗寶幡、護衛如雲的氣勢中,從人群中那位三十多歲,儀表堂堂的人那非凡的氣度中,已經猜出這必定是康熙皇上了,便在馬上拱手施禮說道:「臣博碩克圖汗葛爾丹覲見博格達汗天顏陛下。」

  此時,正當枯水季節,康熙與葛爾丹隔河相對,距離只有七八丈遠。隨從侍衛、大臣和將領們,手心裡都快攥出水來了。康熙卻十分鎮定,冷冰冰地對葛爾丹說:「你也是汗,朕也是汗,怎麼能說是『覲見』呢?你們的領地在准葛爾,距此萬里之遙,你帶兵來到科爾沁王的領地幹什麼來了?朕倒要領教。」

  葛爾丹沒料想,康熙一句話就把他給問住了,吭吭哧哧地回答:「皇上,您是天子大汗,我是部落小汗,葛爾丹從來是擁戴大汗的,不敢有非法妄為之舉。」

  「哈哈……你不敢妄為?真是天下奇聞。朕問你,既然稱臣於中華,為什麼不報朕准許,就吞併了准葛爾四部和喀爾喀三部。你稱兵於山陝蒙古各地,燒殺搶掠,蹂躪百姓,這還不算是大膽妄為嗎?」

  葛爾丹翻臉了:「大汗,土謝圖汗屢次侵擾我的領地,還殺了我的侄子,我不能不報仇,可是,大汗你為什麼卻偏袒土謝圖汗,既然你可以不君,我就可以不臣。」

  「哦?你說我偏袒土謝圖汗,有何證據?」

  葛爾丹用馬鞭一指康熙身後的阿秀:「她就是活證據,她就是土謝圖汗的公主寶日龍梅。」

  阿秀早就忍不住了,此刻,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她拍馬向前,指著葛爾丹放聲喊道:「你這狼心狗肺的賊子,還我父王,還我部落……」阿秀的聲音沙啞而又淒厲,雙方將士聽了都不禁心驚。葛爾丹把手一擺,他身後的弓弩手亂箭齊發,向康熙射來。素倫等侍衛早就揮舞手中兵器,擋住了弩箭。康熙勃然大怒,「哪個將軍替朕出戰?」

  話音剛落,身後閃出來一員小將,大聲答道:「奴才願打頭陣!」

  康熙一看,不是別人,還是上次北巡打獵時,因為被猛虎嚇著,受了責罰的侍衛張玉祥。康熙衝他點了點頭,張玉祥「刷」的撕下了身上的戰袍,露出了背上刺著的一個大字,康熙定睛一看,原來是個「恥」字,康熙心中怦然一動,喝,好小伙子,有志氣。此時,張玉祥大喊一聲,躍馬揮刀已經闖過河岸,他的身後,四十多名將士,也都赤膊了上身,飛馬追了上去。這幫如狼似虎的勇士,像發了瘋似的,一眨眼功夫,就衝進了敵陣。康熙忙命武丹組織弓箭手放箭掩護,那邊葛爾丹也急急地組織人力反撲。霎時間,河兩岸鼓聲陣陣,吶喊助威聲、刀劍碰擊聲,人喊馬嘶聲,受傷者的喊叫聲,混在一起,喊聲一片,慘烈異常。

  張玉祥自從被康熙拔掉了花翎之後,叫人在背上刺了字,就一心一意練武,練膽量。七年來,他暗地裡下了多少功夫啊!今日一出陣,就銳不可擋。他身後的四十多名赤膊大漢,也是和他一樣,一衝入敵陣,就殺紅了眼,把葛爾丹的一百多名衛士,殺得鬼哭狼嚎,潰不成軍。蒙古人一向剽悍勇武,他們也最尊敬勇敢的人,有的葛爾丹的軍士,見到張玉祥如此神勇,竟公然替他叫起好來,可是,康熙卻緊張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眾寡懸殊,他心疼張玉祥啊!立馬在康熙身邊的飛揚古,看出了皇上的心情,悄聲說道:「主子不必擔心,這一仗打得雖然倉促,可是卻吸引了葛爾丹的中軍。奴才已經下令,讓年羹堯帶著人馬抄他的後路去了。哼,今天,不能全殲葛爾丹,給他個下馬威,也叫他知道皇上的厲害。」

  飛揚古的話剛剛說完,就聽對岸敵兵的鑼聲震天響起,求救的號角鳴嗚咽咽,葛爾丹的中軍大營,一片混亂。又見一面紅旗從山後閃現出來。清軍將領年羹堯率領四千精銳騎兵,風馳電掣般地殺了出來。他們見人就砍,見帳就燒,一時間,濃煙滾滾,血肉橫飛。飛揚古精神陡然一振,大聲下令:「佟國剛,速率你部五千人,打爛葛爾丹的前軍中營,佔領河北岸,把葛爾丹趕到景峰上去!」

  清軍兩大主力投入戰鬥,形勢急轉直下。葛爾丹的軍隊,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強敵,紛紛敗退下去。烏蘭布通河兩岸,已經完全被清軍佔領了。隨著張玉祥猛衝敵陣的四十多名勇士,活著回來了十三人,而且個個帶傷,張玉祥斷了半截左臂,身上的刀傷。箭傷,數都數不過來,但他還是勉強支撐著來到康熙身邊:「主子,奴才交旨。」

  康熙搶步上前,扶起了張玉祥,滿懷激情他說:「玉祥,你是好樣的。朕今日還你一支三眼花翎!」張玉祥熱淚盈眶,一句謝恩的話尚未出口,就暈倒在地上了。康熙回頭下令;「快,用朕的御車,將張玉祥和受重傷的將士,護送到奉天,好好診治,朕要讓他們活著回來!」

  首戰大捷,清軍營中人人興高采烈。飛揚古卻傳下號令,只准殺豬宰羊,不許任何人飲酒,並派出部隊,嚴加巡邏,防止葛爾丹劫營,軍令如山,誰敢不遵。整個大營,到處洋溢著勝利的喜悅,也到處都是警惕的眼睛。在這千軍萬馬之中,只有一個閒人,就是被罷了官的明珠。別人都有功勞,惟獨他是個罪臣;別人都痛痛快快地吃喝說笑,只有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從軍以來,身旁雖有十幾個護衛,可全是索額圖派的人。明珠心裡清楚,這些人名為保護,實則是監視他的行動。今晚,他乘著大伙高興,說了聲,「我吃不下,到外面走走。」便出了帳篷,來到了草原之上。但見御營那邊,燈光輝煌,戒備森嚴。方圓四里多地,全用一色的黃幔圍著,黃幔外面,二十一所巡營分佈四周。裡裡外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精銳的羽林軍士。明珠多麼想在這會兒見見皇上啊,可是他知道,別說不奉特召不能走進皇上的御營,就是這外圍的警戒區,也別想走近一步,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正要往回走,卻被一個人叫住了:「哎——這不是明大人嗎,你怎麼在這裡?」

  明珠回頭一看,原來是武丹,連忙躬手施禮:「武軍門,您老吉祥……」

  「咳,去你的,什麼武軍門,咱們是老朋友了,不要給我來這一套。你夜裡出來,有什麼事嗎?」

  明珠正要答話,索額圖卻從御營那邊走過來了;「哦,是老明兄弟啊,你近來可好,咳,我這幾日太忙,沒顧上照顧你,你別往心裡去。有什麼事要辦,只管對我說,我替你在皇上面前奏明。」說罷,揚長而去了。

  聽著這又像熱情,又似挖苦的話,明珠只覺得一陣心裡發寒。他知道自己眼下的處境,不敢多在外面耽擱,便急忙對武丹說。

  「武軍門,啊,不不,兄弟,求你在皇上面前替我進一言。葛爾丹雖然今日打了敗仗,但實力損耗不大,而且,要防他向西北方向逃竄。萬一逃跑了,茫茫千里沙漠草原,想聚而殲之,就不容易了。所以求皇上在西北方向一定要派駐重兵,嚴加防範。」說完,轉身獨自回去了。

  明珠的這個建議,沒能傳到康熙那裡。因為當夜,武丹就奉了旨意,要他火速趕往南京,催促軍糧。這聖旨是索額圖傳下來的,武丹只好將明珠的話告訴了索額圖,讓他轉奏給皇上,索額圖哪裡肯替明珠說話呀,就把這事給瞞下來了,而康熙在軍務繁忙之中,只顧佈置全殲葛爾丹之事,卻沒去想葛爾丹還會逃跑,結果,造成了一場軍事佈置上的重大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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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破駝城帷失葛爾丹22赦英雄只恨索額圖

  半個月下來,接連幾仗,清軍在飛揚古的指揮下,連連取勝。葛爾丹損失慘重,已經只剩下二萬人馬了,而且全部被包圍在烏蘭布通峰的山拗裡。天險、地利,全都失去了。葛爾丹知道自己已經身處絕境,他驚慌失措,卻又無計可施。他心裡很明白,只要自己下令突圍退卻,那麼,在清軍的重重包圍之中,必然遭到全軍覆滅的下場,而不退不走,等待著他的,也仍然是被清軍蠶食分割,一口口地吃掉。恰在這時,羅剎國派人送信來,說將要派三千援軍來幫助他,而達賴喇嘛也送信來說,增援的藏兵正星夜兼程向烏蘭布通前進。這兩條消息像是給葛爾丹注射了兩針興奮劑似的,使得他又振作精神,立即下令,在陣地四周,修建一座「駝城」,決心固守待援,與康熙皇上率領的清軍決一死戰。

  什麼是「駝城」呢,就是由駱駝築成的城堡。駱駝素有「沙漠之舟」的美稱,每逢遇到氣候突然變化,風沙瀰漫,狂飆飛降的時候,這駱駝不用人招呼,即能互相依傍,堅臥不動。當年蒙古人攻打宋朝的時候,曾用過這個辦法,如今葛爾丹又拿出來了。他下令,把全軍的一萬三千頭駱駝,全都集中起來,環繞陣地,列成一排,駝峰上壓了大木箱,上邊又蓋了氈布,灑上水,派了三百多火槍手,隱蔽在駱駝身後。又在山坡上,佈置了一萬多弓箭手,嚴陣以待,單待清軍前來進攻。

  這天,飛揚古和索額圖二人帶著親兵護衛,巡視敵陣回來,索額圖顯得十分興奮:「我說飛軍門,葛爾丹已經是窮途末路了,這小小的駝城焉能阻擋住我們幾十萬大軍。我已下令,把咱們的四十三門紅衣大炮全都調來正面,用不了兩個時辰,就會把它炸得粉身碎骨。到那時,派騎兵一衝,不信葛爾丹能抵擋得住!」索額圖說得唾沫飛濺,洋洋得意,可是,飛揚古卻沒做聲。索額圖回頭一看,原來,飛揚古靠在躺椅上,正在閉目養神呢!索額圖不禁哈哈大笑:」飛軍門,瞌睡蟲的毛病又犯了吧?啊!哈哈……」佟國剛也連忙上前來湊趣:「哎,我說飛軍門,今日,索中堂佈置已定,我們是穩操勝券,您還在琢磨什麼呢?」

  飛揚古霍然開目,一躍而起,臉上不但沒有一點睡意,而且神情嚴峻:「穩操勝券?不,聖上要的是無一漏網。葛爾丹不是等閒之輩,駝城之內,豈有不作第二手準備之理。我擔心的是,他在正面加強防禦,背後恐怕也準備向西北方向逃竄。你們看,他既花了這麼大的力氣防守正面,為什麼不把他的中軍大營也放在這裡。他的女婿穆薩爾的軍隊,是最精銳的一支勁旅,為什麼也放在西北,我看,其中有詐。萬一我們計劃不周,使逆賊漏網,那,我們就不好向皇上交差了!依我看,紅衣大炮不能全放在正面,要加強西北方向的防禦才是。」

  索額圖正在興頭上,被飛揚古這麼一駁,臉馬上就沉下來了:「怎麼,老夫打了幾十年仗,連這點常識都沒有了嗎?從葛爾丹陣地往西北,是一片荒涼的沙漠荒灘和沼澤地帶。假如葛爾丹選擇了這麼一條逃跑之路,他騎的是馬,我們的軍隊,也不是騎的毛驢。他輕裝前進,我們就不能輕騎猛追嗎?如果我們拿走一半的大炮去防守西北,正面的進攻力量就會削弱,如果攻不上去,成了對峙的局面,飛軍門,你又如何向皇上交差呢?」

  這話說得夠有份量了,飛揚古苦笑了一下說:」中堂言之有理,只怪下官調度無方,沒能早點看出這步棋來。早幾天,假如把狼是的部隊直接調往西北,阻住葛爾丹的退路就好了。現在,狼是已率軍深入,與葛爾丹的隊伍膠著在一起,抽不出來了。不過,依下官想,寧可打成平手,多相持一段時間,也比讓葛爾丹跑了好。索相,不能放虎歸山哪……所以……」

  飛揚古的話還沒說完,索額圖已經動怒了:「什麼,什麼,相持一段時間,你這是什麼話?如果羅剎國知道了我們與葛爾丹打成了平手,突然出兵來增援葛爾丹,你又將如何處置?剛剛簽訂的尼布楚條約若因此毀掉,壞了朝廷的大局,你,你擔待得起嗎?」

  飛揚古愣住了,他原來就不贊成讓索額圖到前線來,現在可好,碰上了。索額圖擺出了上書房大臣的身份,話說得又是骨頭又是刺,叫人駁不敢駁,聽又沒法忍受。請示皇上裁決吧,無疑是告索額圖的狀。那樣一來,這不要記下一輩子的怨仇?!唉,這可怎麼辦呢?當初皇上派他來時,自己為什麼不向主子奏明,讓索額圖全權指揮呢?現在可好,打勝了,他功勞第一,打敗了,他一點責任沒有。一步走錯,這黑鍋是讓我背定了。不行,說什麼也不能讓葛爾丹跑了。他一跑,我就是殺頭也無法向皇上交代。想到這兒,他咬了咬牙,堅定他說:「中堂,不是下官駁你的面子,四十三門大炮,全放在正面不妥當。葛爾丹從前也打過敗仗,可他這個人,詭計多端,恢復極快,假如此次逃了出去,勾結上羅剎國或者青海四部。西藏達賴喇嘛,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這會兒功夫,索額圖的腦子也沒閒著。他想了,這場爭執早晚瞞不了皇上,如果事情真像飛揚古估計的那樣,皇上豈肯輕饒,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罪名。聽飛揚古說到這裡,他忽然換了一副笑臉,但話卻說得很決絕:「呀,飛軍門,你急什麼呢,咱們這不是商量著辦嘛,好好好,依著你,調十門大炮到西北去算了。」

  飛揚古不能再堅持了,便下令調走十門大炮,又命全軍中午飽餐一頓,準備在大炮撕開敵陣缺口之後,發起衝鋒。前敵的兩員大將佟國剛和年羹堯接到命令,組織好隊伍,準備向敵人陣地發起突然衝擊。這倆人一個紅衣紅袍紅馬,一個白衣白袍白馬,威風凜凜,立馬陣前,如同即將離弦之箭。三軍將士見了,精神都為之一陣。飛揚古一聲令下,「佟國剛、年羹堯準備衝擊。衝進敵陣之後,立刻將敵軍分割包圍。佟國剛專攻敵人中軍,擒捉逆賊葛爾丹,如臨陣不力,使逆賊漏網,休怪我飛揚古軍令如山,也休怪我不給你這皇親國舅留面子!」

  佟國剛「扎」的應了一聲,就見飛揚古將手中紅旗一揮,三十三門大炮,同時怒吼起來。炮彈閃著紅光,帶著濃煙,在駝城上炸開。頓時,硝煙瀰漫,血肉橫飛,令人慘不忍睹。可是,這駝城確實有它的特殊功效,你在這邊剛炸開了口子,那邊又有馭手們牽了另一批駱駝,立即缺口又被封住了。埋伏在駝城後面的火槍手,又都是葛爾丹精選出來的神槍手,他們專門瞄準了清軍的大炮手,幾乎是彈不虛發。幸虧飛揚古在練軍時考慮的周到,每門大炮都預備了十幾名炮手,這才不致於啞了大炮。雙方槍炮之戰,震得大地都在顫抖,飛揚古急忙下令,調集本部的火槍手和弓箭手,專門去對付敵軍的射手,這才壓下了敵人的氣焰。

  在大炮轟鳴之下,駝陣被撕開了一條三十多丈長的口子,飛揚古揮舞手中令旗,大聲喊道:「七尺男兒,建功立業,就在此時,兄弟們,衝啊!」

  佟國剛和年羹堯聽到號令,率領本部軍士,飛馬衝向敵陣,與葛爾丹的軍隊展開了肉搏。此刻,兩軍膠著在一起,大炮、火槍統統失去了作用,戰場上突然平靜了許多,只是刀劍撞擊的聲音,和被殺的人的慘叫聲不斷傳來,令人聽了毛骨悚然。雙方投入的都是訓練有素的精銳騎兵,清軍士氣旺盛,又有皇上在後面督陣,所以個個奮勇,人人當先。葛爾丹的騎兵們,也都是驍勇善戰的蒙古武士,而且,他們知道,此一仗的勝敗,關係重大,勝則站穩腳根,尚能喘息一時,敗則絕無生還之路,所以也是拚死力戰,毫無退縮之意。雙方人馬攪在一起,只能從有辮子、沒辮子來區分。有辮子的是清軍,沒辮子的就是葛爾丹的蒙古兵。只見戰馬奔騰跳躍,馬刀閃光飛舞,刀劍碰撞,火星亂迸,被砍掉的人頭,在馬蹄的踐踏下四處亂滾,鮮血汩汩,流成了一片片的血潭,又迅速被凍結,凝固。足足殺了兩個多時辰,勝負還未見分曉。索額圖是從血山火海中過來的人,此刻也沒了主意,臉色煞白,雙拳緊握,呆呆地望著戰場出神。

  飛揚古的心提得更高,他心裡很清楚,這一仗是雙方的最後決戰,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倘有怠慢,就要貽恨千古。突然,他靈機一動,大聲喊道,「皇上聖駕到!皇上來看望大清勇士來了。萬歲、萬萬歲!」喊完,揮舞馬刀親自帶著後援部隊衝了上去。清軍戰士聽見皇上駕到,士氣大振,一邊高喊萬歲,一邊猛劈猛刺。葛爾丹見防線動搖,知道情況不妙,一邊下令後退,一邊飛馬逃向穆薩爾的大營。兵敗如山倒,他這一走,可把剩下的幾千蒙古戰士給坑苦了。在清軍重兵包圍之下,沒用一頓飯功夫,一個個被砍了腦袋。緊接著,清軍又不停地追擊,見人就殺,見帳篷就燒,霎時間,葛爾丹的大營,就被濃煙大火吞噬了。

  葛爾丹在自己的中軍親兵拚死保護下,總算逃到了女婿穆薩爾的大營。前些天,他還恨女兒、女婿隔岸觀火,不肯為他出力,現在,倒感到慶幸了。沒有女婿按兵不動,他哪有這個喘息的機會呀?鍾小珍見父王身中數箭,戰袍上血跡斑斑,連忙過來,扶著他坐下。

  葛爾丹看到今日一戰,全軍覆沒,想起十幾年來,東殺西砍,慘淡經營,夢想實現蒙古帝國的願望竟然一日之間付之東流,不免一陣心傷,淚水順著被戰火董黑的臉頰流了下來。鍾小珍乘機勸道:「父王,您如果早聽女兒一言,誠心歸順博格達大汗,也不致會有今日之慘敗,你……」

  穆薩爾突然截斷了小珍的話,他手按腰刀,兩眼直盯盯地看著葛爾丹說:「現在不是埋怨後悔的時候。父王,您知道,我是不贊成東征的,更反對你叛逆博格達大汗。但事已至此,說什麼也沒有用了。我要實現對你的諾言,保護你殺出重圍,現在,你和小珍一起走吧,我願留在此處,死戰斷後。只盼你逃出去之後,派人與博格達汗講和,穆薩爾也就死而瞑目了。父王,小珍,你們……走吧!」

  聽了女兒、女婿的話,葛爾丹垂下頭去,無力他說:「唉,不是我不肯盡力,實是上天不許我恢復大蒙古帝國的宏圖霸業。我老了,也乏了,如今,我回天無力,什麼也不想了……」

  此時的葛爾丹心中十分明白,突圍談何容易。十門紅衣大炮,已經擺在西北方向等著他,只要他向西北一動,馬上就會遭到無情的打擊。而且,剛才已接到探報,清軍狼是所部的軍隊,已開始向西北方向移動了。要想突圍,眼下惟一的辦法,是用假降以怠慢對方的軍心,趁機殺出重圍。他把這個主意向女婿一說,穆薩爾愣住了。堂堂蒙古勇士,只有血戰而死,哪有舉手投降的。但他反覆思索之後,除此之外,又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答應了。

  此一戰,已從中午殺到子夜,清軍士氣旺盛,千萬支火把,把戰場照得如同白晝。突然,葛爾丹的中軍大營旗桿上,一面白旗在夜空中冉冉升起。霎時間,清軍歡聲雷動,停止了進攻。飛揚古卻有點犯難了,敵軍陣地已經升起了降旗,事前,康熙皇上又有令,不准拒降,他不能再組織進攻。但,他不能不想到葛爾丹尚有一支敢死隊和穆薩爾的三千精兵在手,他會真的投降嗎?自己的部隊正在調動,包圍圈尚未形成,如果葛爾丹是假降,那後果可就嚴重了。正在他猶豫不決之時,敵軍營門開了,穆薩爾一馬當先,走出營寨,大聲說:「我們不打了,投降了,請派人過來說話!」

  飛揚古尚未答話,索額圖卻又搶先了,他心想,自己身為上書房大臣,受降的大事,豈能讓飛揚古佔了功勞:「喂,我是上書房大臣索額圖,你是穆薩爾嗎?既然要投降,就請你們過來說,為什麼要我們派人?」

  穆薩爾說:「你們那邊漢人多,一向不講信用,我們信不過。」接著,他便把從明朝以來漢人如何欺騙蒙古人的事,說了一件又一件。這意思很明顯,他是在拖延時間,讓葛爾丹和小珍從容逃走,索額圖聽得愣住了,回頭問飛揚古:「飛軍門,怎麼辦,我們派不派人去?」飛揚古這會兒倒聰明了,心想,你索額圖既然想搶這份功勞,反正我也爭不過你,由你定吧,也免得出了岔子說不清由誰來承擔責任。便隨口說道:「請中堂大人定奪。」

  索額圖一聽這話,來勁了;「佟國剛,你身為皇親,處理這事最有身份,你走一趟吧。」

  佟國剛答應一聲,帶著隨從,飛馬向敵營跑去。可是,剛到營門前,就聽西北方向,突然響起了一陣大炮轟嗚聲,一個戈什哈也同時來到飛揚古身邊,來不及下馬行禮,便喘著粗氣說:「不好了,軍門,敵軍後寨有幾百人衝出去了!」

  飛揚古急忙大叫:「佟國剛,快回來!」可是,哪還來得及啊。西北方向炮聲一響,穆薩爾就知道計謀敗露了,一聲令下,萬箭齊發,火槍施放,可憐佟國剛和幾個隨從,轉馬不及,已被數不清的弩箭射中,為國捐軀了。

  索額圖萬萬想不到,自己竟受騙上當,鑄成大錯。他惱羞成怒,大喝一聲:「為佟將軍報仇,踏碎穆薩爾的大營!」

  清軍潮水般地擁了過去,片刻之間,一位白袍小將飛馬轉來,把捆得結結實實的穆薩爾從馬上「啪」的摔在地下。這位小將不是別人,正是年羹堯。可是飛揚古卻沒有誇獎他,反而怒喝一聲:

  「愣什麼?還不快去追葛爾丹!」

  年羹堯轉身飛馳而去,索額圖仗劍來到穆薩爾身旁:

  「你,你竟敢施弄好計,欺騙本大臣。我,我宰了你……」

  索額圖正要動手,忽聽身後一聲斷喝「慢!」回頭一看,原來是康熙皇上到了,只見他緩步走到穆薩爾身旁,拍著他那壯實的肩頭,吩咐一聲:「與他鬆綁。」然後用蒙語對穆薩爾說:「兩軍陣前,各為其主,勝不足驕,敗不足辱。朕知道,你是蒙古族的英雄鐵漢,也是位有正義感的青年勇士。朕一向憐借英雄,敬重好漢。今天,你雖然兵敗被俘,但朕不殺你,你,回去吧!」

  穆薩爾愣住了;「什麼……大汗,您不殺我,還要放我回去?」

  「嗯,是的,朕不殺你,而且要放了你。你回去之後,勸說你的部卒,不要再與朝廷為敵,也不要再跟著葛爾丹蠻幹了。只要你們為朕在西域守著,朕決意不咎既往,對你們和西蒙、東蒙諸王公一視同仁。這次,你親眼看到了,一仗下來,雙方死傷了幾萬人。他們都有父母家庭,妻兒老小。一將功成萬骨枯,你不覺得這樣自相殘害,太淒慘了嗎?」

  康熙說得十分親切,可也說得十分動情,穆薩爾聽了放聲大哭,嘰裡咕咯地用蒙語了說了一陣,然後向康熙皇上叩頭,飛身上馬,急馳而去,眨眼之間,消失在夜幕籠罩的草原上。

  康熙目送穆薩爾遠去,然後轉過身來,嚴厲地問道:「飛揚古,你在西北設了大炮,也調去了兵力,可是為什麼只調去了十門?如果我們的大炮再多點,如果提前在西北方向發起佯攻,以配合正面,葛爾丹能逃走嗎?你身為中軍,慮事不周,功敗垂成,唉!叫朕怎麼說你呢?」

  康熙的話還沒說完,索額圖已經飛紅了臉,心中一陣狂跳,如果飛揚古說出了事情真相,他立時就要受到嚴處。可是,飛揚古卻沒敢說,他只是十分委屈地看了索額圖一眼,跪在康熙面前,叩著頭顫聲答道:「奴才辦差不力,放走了元兇巨惡,罪該萬死,求皇上重重治罪。」

  「算了,錯已鑄成,治你的罪又有什麼用。這件事,朕也有失算之處,不能全怪你一人。現在要趕快商議一下,怎麼迅速探明葛爾丹的行蹤,快馬加鞭,窮追到底,不把他擒拿到手,朕就不能安臥北京。」

  飛揚古叩頭說道:「此戰未收全功,致使主子憂心如此,奴才萬死不能辭其咎。奴才願帶三萬輕騎,尋蹤覓跡,窮追不捨。一年之內,如果不能捉到葛爾丹,臣將把自己的首級派人送到北京。只請皇上即刻啟駕回京,萬萬不可再為此事勞心費力,擔風歷險了。」

  飛揚古此話說得十分動情,也十分真誠,康熙不由得心中發熱。他突然想起索額圖自願請戰要到前線去,如今功虧一簣,葛爾丹逃走了,佟國剛中箭身亡了,他這位身處第一線的上書房大臣,難道一點責任也沒有嗎?為什麼他不說一句請罪、自責的話,也沒有一點要代表朕出征追擊的意思呢?看來,這奴才是有二心了。

  飛揚古還跪在那裡候著,康熙按下心中的不痛快,對飛揚古說:「起來吧,朕給你三萬五千精銳騎兵,由北路前進,要日夜兼程,繞到葛爾丹前面去,截住他的退路。朕這次御駕親征,實際上一仗也沒打,無顏回京。朕要率中軍的一萬四千人,從正面直追過去,與你配合。」

  索額圖不是不說話,他不敢說,也沒法說。一說話少不了「請罪」和「出征」兩件事,這兩件事,他是哪一件也不想幹。可是,如今,皇上已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再不開口,便顯得一點眼力也沒有了。啊,大將上去了,皇上也上去了,你這個上書房大臣卻無動於衷,一言不發,那不是找著挨訓嗎?於是,他接著皇上的話碴問上了:「臣請旨,奴才辦什麼差事?」

  「哼,你嗎,和高士奇留守大本營,負責調度軍餉。要隨時打聽朕的中軍和飛揚古北路軍的行蹤,不可擅離職守,不可貽誤軍機,否則,朕就不能包容你了。」

  「扎!」

  「傳旨給明珠,要他隨朕出征打仗。」

  「扎。」索額圖連聲答應著,可是心中卻不免吃驚,「不准擅離職守」,就是說不准他回北京去,這句話裡的含意是什麼呢?難道皇上已經懷疑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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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茫茫夜歷盡千般苦 熊熊火方知香妃情

  康熙皇上親統勁旅,在正面追擊,飛揚古率北路軍兼程疾馳,向西北方向包抄。幾個月中,連連收復二連浩特等軍事重鎮,殲滅葛爾丹在那裡的一萬多名留守部隊。八月中旬,兩路清軍在昭莫多會師,攻克了這座要塞。但在清查俘虜中卻聽說葛爾丹已於十天之前,和女兒鍾小珍一起棄城逃走,去向不明。從北京飛馬傳來的邸報中說,青海四部、新疆哈薩克都上表稱臣,明確表示,決不幫助葛爾丹,而且只要葛爾丹逃到那裡,他們一定要協助擒拿歸案。探馬也有報告,羅剎國見葛爾丹兵敗,也撕毀了與他的協議,原來答應出兵相助和增送的軍火,都不給了。

  康熙得到這些情報。又喜又憂。喜的是,葛爾丹如今已成為名副其實的喪家之犬;憂的是,他還與西藏達賴喇嘛相互勾結。如果他跑到西藏去,與藏兵合起手來,重整旗鼓,再想消滅他,可就費大事了。於是,在昭莫多,康熙召集飛揚古等人前來,議論軍事。

  帳篷裡的御案上,堆滿了各地來的奏報,最多的當然是北京送來的,而且大多是勸皇上說,葛爾丹元氣喪盡,瀕臨覆滅,皇上萬金之體,不宜再受風沙征戰之苦。請皇上以國為重,立即迴鑾。這些奏報的內容,飛揚古也知道,他想到,因索額圖一句話,使烏蘭布通戰役出現失誤,又讓皇上萬里奔波於大漠荒原之中,歷盡艱辛。他這個中軍主將,臣子奴僕又於心何忍哪!想到這兒,飛揚古上前跪下奏道:「主子,京中大臣說得有道理,使聖心勞累到這般地步,全是奴才之過。如今的葛爾丹,一敗再敗,只能在草原上四處奔逃。聖上決心要緝拿他,就將此差事交給奴才去辦好了。請聖上即刻回駕,靜候捷報。」

  一直站在康熙身後的阿秀也說話了:「皇上,奴婢在草原上長大,深知這地方的情況。如今已是八月,葛爾丹要想逃亡西藏,必定要經過塔米爾。那裡人冬早,氣候惡劣,沒有草原、牧場,人馬都沒吃的,他怎麼趕路?所以奴婢斷定,他如走這條路,沒有一年是不行的。只要我軍行動迅速,撲上去,就一定能抓住他。」

  康熙眼中一亮,欣喜地看了阿秀一眼,走到案前,奮筆疾書,寫下一首七絕:

  勁旅征戰膽氣豪,冰矛青劍霜刃刀;

  待到天兵凱旋時,親與將軍脫征袍。

  寫完,將墨汁淋漓的紙遞給飛揚古:「飛揚古,這首詩賜與你了。朕決心已定,再不更改。你仍舊率北路大軍沿途搜尋包抄,朕也還帶著中軍督戰。你馬上傳旨,宣召三軍千總以上職官到御營來,朕要親自訓誡,鼓舞士氣,不達目的,誓不還朝!」

  飛揚古用顫抖的手捧著康熙的御賜詩句,熱淚奪眶而出,他叩頭起身,飛馬傳旨去了。

  昭莫多誓師之後,清軍大隊人馬,在康熙的統率下,繼續向草原深處進軍。越往前走,越是寒冷,草原上已經到處可見深秋的荒涼。枯草敗葉,飛沙走石,打得人睜不開眼睛。一到夜晚,更是露寒霜凍,在帳篷中的軍士們,個個凍得牙齒格格作響。而且越往前走,離後方越遠,多次催促索額圖調運軍糧,可遲遲就是運不到。勉強來到一點,對幾萬大軍來說,也是杯水車薪,一到就光。飛揚古知道,這是索額圖在烏蘭布通戰役中,把糧食全部調到東邊的結果。現在大軍西行,糧食接濟不上,他又怎敢向皇上奏明呢?只好自己帶頭,並約束部下,勒勒腰帶,減餐減食,拚命趕路。

  到了九月初,康熙的中軍,只有三天的餘糧了,可是離塔米爾卻還有十天的路程。北路軍飛揚古那裡又傳來急報,軍中已經斷糧!康熙看了奏報,苦笑一下對身邊的人說:「今兒個是九月初九,京師的人都是登高賦詩,賞菊品蟹,可他們卻不知朕和幾萬將士,在這沙漠瀚海之中餓著肚子打仗。一封封的奏折裡,寫的是『恭請聖安』、『聖安』!唉……」

  站在康熙身後的武丹突然說:「主子,這裡離甘陝很近,何不就近調糧,為什麼要指靠索額圖他們萬里運糧呢?」

  一句話提醒了康熙。對呀,朕在延安、榆林等地有秘密的存糧衛所呀,周培公啊,周培公,你果然是見地深遠哪。朕這幾天餓昏了頭,怎麼把這事兒給忘了呢:「武丹,你飛馬前去飛揚古軍中傳旨,讓他派一個幹練的人,帶著朕的手諭,去陝北調糧,取出糧食來,全部供應北路軍。」

  「扎!不過,咱們這邊吃什麼呢?」

  「不要那麼多的顧慮。飛揚古他們迂迴包抄,還要攻城掠地,擔子重啊,軍士不吃飽怎麼打仗?咱們這裡好辦,即日起,上自朕躬,下至伙夫,每天只供一頓飯,等待索額圖的糧食。」

  此話一出,滿帳篷的人全都跪下了:「皇上,不行啊……即是全軍斷糧,奴才們全都餓死,主子也不能減食啊……」

  康熙把手一擺:「哎,這是什麼話。朕不能與軍士同甘共苦,這仗還怎麼打法?武丹,你快去吧。」

  武丹流淚叩頭,上馬傳旨去了。康熙又把中路軍將士召來,坐在草地上,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將士們,如今我們大軍深入敵境,糧食不繼,日子是不好過。可是,朕看了奏上來的邪報,山東、山西和江南今年都是大熟之年。咱們的糧食多得很,只是路途遙遠,暫時運不上來。葛爾丹就不同了,他被咱們攆得無家可歸,無處可投,他的日子比咱們難受得多。只要咱們咬緊牙根,抗過這一時,就一定能大獲全勝,將逆賊一舉全殲,不留後患。朕已下旨,把今日隨朕出征的人員,全都記名。今日,你們與朕有難同當,他日,朕要與你們有福同享!朕不會忘掉你們的。」

  一萬多名軍士,聽了康熙這話,沒有像往常那樣,發出驚天動地歡呼,也沒有令人激動亢奮的吶喊,席地而坐的戰士中,發出一陣陣壓抑著的哭泣聲。康熙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將士們,打起精神來。你們是朕親自統帥的堂堂正正之軍,是民族之精華,大清之棟樑。別說是暫時斷糧,就是沒了糧食,朕吃草根,飲冰水,也要與你們一起,血戰到底!全軍整隊,出發!」

  眾將士早已肅立待令,此刻聽康熙下旨,全場一起跪下,高聲回答:「扎!」

  康熙說到做到,硬是和大家一樣,每天只吃中午一餐。就這樣,全軍餓著肚子,兼程前進,八天後,終於追上了葛爾丹。此刻,雙方的軍士都已餓得頭昏眼花了。說是接敵交戰,其實,只是略一交手,便各自鳴金收兵,葛爾丹的殘部,已被康熙的中軍和飛揚古的北路軍團團包圍了。

  暮色沉沉落下,草原上起了風。突然,從葛爾丹的大營那邊,燃起了熊熊大火,霎時間,草原上的枯草敗葉,一起燃燒起來。風助火勢,火仗風威,向著清軍大營,鋪天蓋地地燒了過來。正在帳篷休息的康熙皇上,聽見外面人喊馬嘶,亂成了一團,以為是敵軍前來劫營,提了寶劍,大踏步地走了出來,可是,一見為漫天燃燒的大火,也當時沒了主意。

  武丹上前一步對素倫說:「素倫,你帶上三百名御前侍衛,保護主子,飛馬逃避,餘下的,全聽我指揮撲火,就是在地上滾,也要把火壓住,保護主子安全。」

  素倫也急了:「武大哥,皇上跟前不能沒有你,這裡交給我吧!」說完,帶領著人就要衝進火海。

  忽然,阿秀從帳篷中走了出來,只聽她大喝一聲:「慢!你們不是草原人,不知道厲害。這火只要燒起來,把馬跑死也躲不過去。」她一邊說,一邊「嚓」的一聲,打著了火媒,在自己的身邊把草點著了。那火迅速蔓延開去,霎時間,就燒出了一片空地。康熙是何等聰明啊,馬上就明白了其中道理:「武丹,你們幾個迅速傳令全軍,各自為戰,燒出一片藏身的空場來!」

  從葛爾丹大營那邊燒過來的野火,遇到這荒蕪的土地,馬上掉轉頭來,向四野伸展了。全軍得救了,康熙激動地抱住阿秀:「小秀,多虧你跟了朕來。不然的話,我們只能在來生相見了!」

  夜幕降臨了,全軍除了康熙的御帳和少數軍帳之外,其餘的帳篷和軍用物資,全都被燒光了。嚴寒襲擊著身著單衣的軍士們,他們只好互相偎依著,抵擋這草原之夜的寒涼。康熙靜坐在帳篷裡,一點睡意都沒有。明天,如果明天葛爾丹乘機來攻,將如何應付呢?

  半夜時分,突然帳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侍衛進來稟報:「皇上,北路軍年羹堯將軍有急事求見!」

  此刻康熙最擔心的是北路軍。一聽這話,馬上宣召年羹堯進帳,年羹堯報名進見,康熙對這位年輕將領是知道的。他一向身穿白衣白甲白袍,打起仗來,驍勇非常。可是,現在見他被煙熏火燎的,臉上、身上,竟連一塊乾淨的地方都沒有了,康熙皇上不由得一陣心疼:「年羹堯,你們都辛苦了,起來說話吧。」

  年羹堯並沒有起身,卻又重重地叩了個頭說:「奴才年羹堯,特向主子請罪。」

  「請罪,請什麼罪?你,你慢慢說。」

  「回聖上,北路軍與回部會師,切斷了葛爾丹的逃路。葛爾丹的侄子豎起降旗,歸順朝廷。葛爾丹身邊只剩下百十個人,突圍不成,他,他吞金自殺了。」

  「什麼,什麼,你、你再說一遍。」

  「葛爾丹已經吞金自殺。現在我軍正面,是葛爾丹的女兒鍾小珍帶的隊伍,尚在頑抗……」

  康熙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多年來,夢寐以求的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嗎:「嗯,不可能吧,葛爾丹死了?死了也要有個憑證。」

  年羹堯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呈了上去:「聖上,這是葛爾丹留下的絕命書。飛軍門要奴才呈給皇上御覽,飛軍門還說,沒有能生擒逆賊,有負聖上重托,請主子降罪。」

  康熙接過那張紙來,只見上邊寫道:

  雕弓斷,羽翼飛,親朋叛,士眾散,天亡我也,非戰之罪也。

  葛爾丹絕筆

  康熙目不轉睛地把葛爾丹的絕命書一連看了三遍,突然發出一陣長笑:「哈……朕曾說過,要生擒葛爾丹,不過是要明正典刑,以示國威。他現在既然自殺了,也就算了,朕高興還來不及呢,難道會因此而怪罪你們嗎?年羹堯,你就是為此事請罪的嗎?哈哈……」

  年羹堯又重重地叩了一個頭,大聲答道:「臣殺了葛禮!」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無不吃驚,這年羹堯怎麼這樣大膽,竟敢不請聖旨擅自殺了皇親國舅。阿秀也愣在那裡了,她剛才聽到葛爾丹的死訊,正喜極而悲,此時也突然止住了哭泣,不知如何是好了。

  過了好半天,才聽康熙冷冷地問:「為什麼殺他?」

  「回主子,他扣發甘陝運往北路軍的軍糧,奴才奉命去甘陝調糧,他說延安、榆林糧庫的存糧,已經分發給難民了。奴才親自察看,庫中尚有存糧百餘萬石,可他卻左推右諉,說是無馬無車,不能調運。奴才急了,和他爭辯,他說奴才是以下犯上,要治奴才的罪,奴才一氣之下把他殺了。」

  「哦,是這樣,那葛禮是新近開復起用的甘陝總督,手下親兵如林,扈從如雲,你一個人怎麼能殺他呢?」

  「回皇上,奴才去辦差事,怕的就是他不肯調糧,所以借了皇上賜給飛軍門的天子寶劍。奴才去時,北路軍已經有一千多人餓死了。軍情急如火,軍令大如山,葛禮置聖上和全軍將士的生死於不顧,實在令人難以忍受。可是,奴才未奉旨意,擅殺大臣,仍然有罪,求皇上重重處分。」

  「嗯——此事暫且不說了吧。連日來,你督運糧草,又在前線拚死力戰,朕心裡是清楚的,你暫且不要回去,在御營休息候旨,聽候發落。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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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花落去是非化煙塵 黃河清玉宇見瑞祥

  年羹堯走了,康熙卻陷入了沉思,出京之前,他曾連下幾道密旨,要北方各省的督軍、官員,全力以赴地支援飛揚古,不准擅自挪用軍糧,貽誤戰機。葛禮如何如此大膽,竟敢阻攔軍糧北運呢?延安、榆林等地的糧庫,是周培公建議設置的西征專用的秘密存糧所,除高士奇之外,沒有別人知道,葛禮又從哪裡探到了這個秘密!難道高士奇……康熙皇上又聯想到,科爾沁王曾奉密召,準備了六千輛糧車,可是索額圖卻一概不用,只用馬和駱駝,萬里運糧,這又是為什麼呢?想到這裡,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忽然,帳外傳來了一陣嗚嗚咽咽的蕭聲。曲調十分熟悉,康熙皇上心中怦然一動,脫口問道:「誰在帳外吹蕭?」武丹連忙上前:「回主子,這是明珠,他吹的還是當年在悅朋店裡的那首曲子。」

  「哦,原來是他……」康熙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一邊信步走向帳外。武丹等幾個隨從,連忙給他披上一個斗篷,跟了出來。果然,慘淡的星月下,荒漠的草灘上,明珠一個人站在那裡正在吹蕭。康熙走到面前:「哦,是明珠啊,這支曲子不錯,只可惜太淒涼了一些。」明珠突然回身,見是皇上,連忙跪下叩頭:「罪臣明珠,不該野夜吹蕭,驚動聖聽……」

  「哎,這有什麼。月夜軍旅,寂寞無聊,吹吹蕭,唱唱曲,也是人之常情嘛,起來吧!」

  明珠又叩了個頭,戰戰兢兢地立起身來,康熙看他瘦得皮包骨頭,頭髮鬍子長了一寸多長,也有些黃白了,不禁心中難過。唉,一個上書房大臣,落到如此下場,也夠可憐了。這些天,軍中缺糧,他受的罪恐怕比誰都大:「明珠,這些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明珠心頭一熱,眼淚流了下來,連忙又跪下答道:「主子,奴才以待罪之身,受點苦不算什麼。不知主子是否想過,此次葛爾丹逃走,以及軍中斷糧,實是人為之過。奴才斗膽說一句,有人想把皇上餓死在草原上。」

  這句話,正碰到康熙心中憂慮之事,他突然厲聲喝問:「你指的是誰?難道你,你還想害人嗎?」

  明珠叩頭出血,位聲答道:「主子,奴才一生害人多了。伍先生、周培公都因臣之罪而屈死,臣懺悔不及,怎敢以待罪之身再做這樣之事。眼下,臣已萬念俱灰,也絕了請皇上賜生的念頭。既然不免一死,請主子讓臣盡言而終。」

  「嗯,你說下去。」

  「是。請皇上想想,河北、山東有那麼多的庫糧,是誰下令全部調到烏蘭布通東線去的;東蒙古的駿馬成千上萬,又是誰只派了一千匹馬來西線運糧;烏蘭布通之戰,皇上佈置得如天羅地網一般,怎麼就會走漏了元兇巨惡;飛揚古一代名將,怎麼會被人詐降,出此疏漏。這幾件事連在一起,不能不發人深思。如果沒有人從中作梗弄鬼,怎麼會有皇上這次萬里之行……臣是該殺之人,躬逢盛世,本應做個賢臣,不料卻做了奸臣,佞臣,萬歲,請殺了奴才吧……」

  明珠哽哽咽咽地說完,一個頭叩下去,趴在地上,再也不抬頭了。

  此刻,康熙心潮起伏。明珠之言不無道理,往事歷歷在目,也不容他不疑。他的心中若明若暗地已經有了打算,只是明珠已是被革了職的散秩大臣,他又不便把心中的話說出來,便輕輕地歎了口氣說:「唉,明珠啊,你何以那麼動情呢?朕不是沒殺你嗎?以後有什麼事,還可以向朕面奏嘛。」說完,逕自轉身去了。等明珠回過神來,抬頭看時,暗月昏星之下,茫茫草原上只有他孤零零地跪在那裡。但是,他的心平靜了,他終於得到機會,把要說的話,向皇上奏明瞭。

  對葛爾丹殘部的仗,已經不用打了。葛爾丹的女兒鍾小珍,原來是反對父王與大清為敵的,可是,因丈夫被俘,料定他必死無疑,所以又轉過頭來,與父王一起,要抗拒天兵。昨天,父王葛爾丹吞金自盡,丈夫穆薩爾也回來,向鍾小珍述說康熙皇上如何放自己回營的事,鍾小珍十分懊悔,抱著丈夫失聲痛哭,當夜,小夫妻就作出了決定,第二天一早,他們用黃細帶子把自己綁了,率領著一千多赤手空拳,衣甲不整的蒙古軍士,到康熙的御營,自綁請降來了。

  康熙皇自然十分高興,親自解綁,好言撫慰。阿秀和小珍在這樣的場合下重見,更是悲喜交加感慨萬千。中路軍、北路軍合兵一處,正好,後邊又送上來了四百萬石軍糧和犒軍的豬羊美酒。康熙皇上下旨,清軍與降兵們一齊慶賀,還當場傳旨,西蒙諸王,各守藩地,為大清國當好西部屏障,守好西域,讓滿蒙漢人民,世代友好,和睦共處。穆薩爾和小珍,見康熙如此仁德、大度,感激得涕淚交流。席間,雖沒有山珍海味,卻洋溢著民族團結的熱烈氣氛。

  飛揚古也有幾分醉意。他心潮澎湃地來到皇上身旁:「主子,這些天來,萬里跋涉,聖心操勞,皇上瘦多了,雖說我們勝了,可是讓主子受這麼多的罪,吃這麼大的苦,奴才心裡……」說著,說著,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康熙上前一把拉起了飛揚古:「哎,你這是怎麼了?勝利了,我們都應該高興。朕是受了點苦,也挨了幾天餓,可你們呢?吃的苦,受的罪,不是比朕更多嗎?穆薩爾他們也沒少吃苦,這些,今天都不要再說了。你也瘦得不成個模樣,剛才朕差點認不出來你了。回京之後,朕給你三個月的假,讓墨菊好好地給你調養一下。年羹堯呢?你作戰勇敢,機謀善斷,是個良將之才,殺葛禮乃是代天行令,朕不僅不會加罪,還要封賞你呢!」

  飛揚古和年羹堯俯地叩頭謝恩,草原上迴盪著陣陣「萬歲、萬萬歲」的歡呼聲。

  第二年,也就是康熙廿九年的陽春四月,勝利班師的車駕,回到了北京。從沙漠瀚海的蒙古回到這鳥語花香的京都,這支九死一生的軍隊,真有恍如隔世的感慨。返程中,在甘陝交界,渡過黃河時,康熙皇上突然發現,兩岸碧草蔥綠,一片生機。用手捧起一把黃河水來,雖不是清可見底,卻也能分明地看出指紋來,他心中不由得一陣激動,「啊,黃河變清了!幾千年來,世世代代,夢寐以求的,海晏河情,天下昇平的景象,今天終於在朕的手裡實現了!靳輔、陳潢他們,是朕的有功之臣啊。朕要馬上趕回北京,啟用他們,不,重用他們!」

  皇上親征西域,凱旋而歸的消息使整個京城都轟動了。從北京城到居庸關的大道上,鋪了黃土,每日灑掃。太子率文武百官,王公大臣一直迎出了三十里地,幾十座用黃綢和松柏搭成的凱旋門,幾百座綿繡裝飾,紅氈鋪地的大帳篷,和那擺滿了鮮花、美酒、時果、點心的貢品,使迎接聖駕的氣氛,達到了大清建國以來的最高峰。可是康熙來到這裡,第一句話便間:「靳輔,為什麼不讓他來接駕。」

  太子急忙上前:「回父皇,靳輔已在三個月前,因病身亡。因他是革職官員,按例不予奏報。」

  康熙臉色沉下來了,他突然轉身上了御輦,催動車駕,即刻進城,對迎接聖駕的盛大排場,連正眼都沒瞧。鬧得太子和大臣們面面相覷,不知皇上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只好排起隊伍來,簇擁著聖駕趕回京師。

  進城之後,康熙一刻不停,拜了太廟,祭告了天地,便立即來到乾清宮,一邊喝著阿秀遞上來的奶茶,一邊向張廷玉吩咐道:「明珠的案子該結了,交結大臣,貪贓收賄,科場舞弊,陷害大臣,這些罪都證據確鑿,不容寬恕。傳旨,革去他現任散秩大臣職務,留京閒居,永不錄用。」

  在一旁的高士奇心中一機靈,此時不退,還待何時,便搶步上前跪下:「皇上,明珠一案,涉及奴才,雖大臣彈劾奏章之中,有些出入,但聖德天子面前,容不得臣這等玷污之人。奴才懇請皇上網開一面,容奴才辭去了上書房大臣職務。」

  康熙沉默了好大一會兒,他對高士奇雖有懷疑卻並未查實,但此人心機多端,又似乎不宜重用。便隨口說道:「你暫時迴避一下也好。熊賜履走了之後,國史館裡無人主持,你退出上書房,專心致志地去修史吧。」高士奇懸了幾年的心放下來了,連忙叩頭謝恩:「主子恩澤高厚,奴才結草啣環,無以為報……」

  康熙卻沒容他再往下說,又對張廷玉說:「你去傳旨給索額圖,即日起,要他不必進來見朕了。有什麼話,可由簡親王代他回奏。另外,立刻傳旨,將陳潢提來見朕。」

  張廷玉一邊聽,一邊記,早把幾項聖旨擬好,請康熙過了目,便急急忙忙地去了。高士奇也立刻拜辭,康熙親切地將他送到門前:「士奇,你是有才華的人,以後有什麼事告訴張廷玉一聲,進來和朕說說閒話,解解悶。你,去吧!」

  不到半個時辰,陳潢被提來了,不過不是腳鐐銀鐺地走來,而是用擔架抬來的。他本來就生得又黑又瘦,幾年的獄中生活,更把他折磨得病骨支離,奄奄一息了。頭上一頭亂髮篷篷鬆松;身上一領破衣霉味嗆人。阿秀在御案後面看到陳潢竟成了如此模樣,心裡直髮酸。她不敢哭,更不敢說什麼,可是臉色早已變得又青又白了。康熙心事沉重地走到擔架前邊,輕聲叫道:「陳潢,陳……陳先生,朕在這裡……和你說話呢。」

  陳潢的眼睛微微一睜,閃出一道亮光,見面前竟是皇上,隨即又把眼睛閉上了。他嚅動著嘴唇,用微弱的氣息說:「哦……是……是皇上啊,陳潢如今已六脈俱無,沒有生還的希望了。你……想怎麼處置我,就……就下手吧……」

  兩行熱淚從康熙眼中流出:「陳先生,你,你不要誤會,朕已經鑄成大錯,委屈了你,也委屈了靳輔、封志仁和彭學仁,朕決心改錯,重新起用你們幾個。你,你不要絕望,宮裡有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藥物,能把你治好的。你不是喜歡黃河嗎,朕把黃河交給你,你要讓它永遠清下去,一千年、一萬年……」康熙淚哽咽喉說不下去了。

  陳潢無力地睜開眼睛:「晚了,皇上,再說什麼也晚了。於成龍是個好官,清官,但不是治河的官,他不會治河,也不懂得治河……治黃河,最要緊的是治沙。我不行了,請皇上告訴於成龍,要……要會治沙才能把黃河治好……」陳潢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卷紙來,說是紙,其實破破爛爛,無一完好:「皇上,這是我寫的《河防述要》。在監獄裡,沒有好紙,也沒有好筆,更沒有案子……你,你把這交給於成龍,讓、他、去、治……」話說到這裡,陳潢掙扎著抬起頭來,可是卻突然看見了站在御案後邊的阿秀。四目相對,兩人全都愣住了。一別十幾年,陳潢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樣情況下,又重新見到了阿秀,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引起了他的心中多少感慨呀!陳潢和阿秀都沒有說話,他們也不能說話。陳潢眼中光亮一閃就昏了過去。

  康熙急聲高喊:「來人,把陳潢抬到太醫院,要他們千方百計地搶救。」

  可是,這位在大河上奔波了幾十年,茹苦含辛,受盡煎熬的陳潢,已經是神醫束手,無可救治了。當晚,消息傳來,太醫們回天無力,陳潢已經與世長辭。

  這天晚上,康熙住在阿秀的宮裡,兩個人都失眠了。皇上沒有怪罪阿秀的失態,阿秀也不想迴避對陳潢的懷念。靜夜裡,他們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地、靜靜地望著殿房的屋頂出神,各人在想著各人的心事。

  陳潢臨死前對於成龍的評價,可以說是一針見血。於成龍不會治河,更不會治沙。他擔任治河總督以來,立即廢掉了靳輔、陳潢他們修築的各種工程,把減水壩、排水閘、引水道,等等,等等,全都廢了。河道加寬水流放緩,可是,流沙逐年淤積,黃河重新肆虐。到了康熙三十六年,秋汛一來,僅河南境內,就同時決口七十二處,淹沒了清江一帶四十二萬頃良田。當初,為了這些田地,人們爭得頭破血流,於成龍左一本,右一本地參劾靳輔,攻訐陳潢,現在,他後悔也來不及了。看看那滔滔黃水吞沒著一個個的村莊,聽著災民們那一聲聲淒慘的哭喊,於成龍的心碎了,他幾次投河自盡,都被下屬救了出來。可是他,這位自命為「愛民清官」的人,又怎能對此慘景,孰視無睹呢?於是,他命人打了一副四十斤重的大木枷,戴在自己脖子上,木枷上寫著「決河總督罪臣於成龍」。他戴著這面大木枷,沿著黃河大堤,一步步地走向京師。不消幾日,於成龍的行為就成了轟動京師以至全國的大新聞了。康熙皇上聽了這消息,急忙命武丹帶領御前侍衛,攔住了於成龍,硬是用轎子把他抬到了大內。於成龍見到皇上,叩頭出血,失聲痛哭,請求皇上殺了他,以謝萬民。

  康熙皇上親自走下御座,為於成龍開了木枷:「於成龍,你這樣做,成何體統?黃河決口,朕並沒有怪罪你,再說,國家連年豐收,賑濟災民的銀子、糧食有的是,你何苦這樣自尋其辱呢?」

  於成龍哭著回答:「皇上愈是如此信賴臣子,臣愈是覺得有負聖恩,萬民得到朝廷救濟,就愈顯得臣是無能之輩;皇上不降罪,不能說臣就無罪,所以……」

  「唉!你這個人哪,叫朕怎麼說你呢:你已是一品大員,這麼個小家子氣,又怎麼能辦大事呢?當年靳輔在治河過程中,也有決口潰堤之事,朕不是也沒怪罪他嗎、可是你就容不下他,百般挑賜!與他為難。你讀書不化,只知照書本上說過的話死搬硬套,現在你該明白了吧?」

  聽康熙提起靳輔,於成龍更是又慚愧,又傷心:「皇上,臣心胸狹窄,無容人之量,又泥古不化,鑄成今日大錯,不但對不起聖上重托之恩,萬民仰望之情,也對不起靳輔、陳潢他們。現在,錯已鑄成,說什麼也沒用了,請皇上賜臣一死,謝靳輔、陳潢……」

  提起靳輔和陳潢,康熙的心裡也不好受。陳潢死了不久,阿秀就提出要帶髮修行。康熙雖然知道她心中存有怨氣,但念她在西征中的功勞,沒有降罪,可也沒有批准,還是命人在隆化修造了一座行宮,派阿秀去那裡居住,也好隨時看看大漠的風光,草原的景色。為了防人議論,康熙下旨將這地方改名為「皇姑屯」。

  今天,於成龍反覆提到靳輔和陳潢,康熙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他隱隱地覺得,自己當年氣盛,太委屈了這兩位賢臣。便歎了口氣說:「咳,古人的書是要讀的,但不能生吞活剝,死搬硬套,你的毛病就在這裡,朕這裡有一部陳潢的遺著《河防述要》,朕已經讓人謄寫清楚了,你帶回好好讀讀。治河總督之職不換人,還要壓在你的肩上。如今國家富了,每年可以撥給你四百萬兩銀子。朕期望你振作起來,把黃河和漕運的事辦好,你跪安吧。」

  於成龍沒想到皇上仍然是這樣器重他,他顫顫抖抖地接過那本陳潢的遺著退下去了。

  看著於成龍遠去的背影,康熙又陷入了沉思,經過三十多年的艱難,國家已處在太平盛世。即位之初的大臣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換得也差不多了,只有於成龍一班人還在朝中。明珠、索額圖、高士奇、熊賜履都離開了上書房,太子黨和阿哥黨之間的明爭暗鬥,卻並沒有因此而停止或消減。皇位之爭,如果發展蔓延,那是要兄弟殘殺、刀兵相見的。歷朝歷代,都有這方面的血的教訓,盛世之中有隱憂,蕭牆之內藏禍端,此事不能不防。

  已經到了晚膳的時刻了,可是,康熙皇上卻一點也不想吃,他高聲說道:「傳旨,請皇太子!」

  「傳請皇太子——」

  「傳請皇太子——」

  一聲接著一聲的傳呼,迴盪在深幽空寂的皇宮大院內,康熙皇上為什麼要急急忙忙的傳喚皇太子,他究竟想了些什麼呢,請看《康熙大帝》的第四卷「亂起蕭牆」。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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