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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禾早]財迷仙竅[全文完]

[禾早]財迷仙竅[全文完]

【內容簡介】:
 修仙有三好,逍遙,長生,吃得飽。
 韓吟自幼孤苦無依,滿懷期盼的投入仙門,誰知——
 左瞥,逍遙的是這腹黑師叔。
 右望,長生的是那冷情師兄。
 就連法寶都吃得比她好……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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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扣你家祖墳

  臨淵城,吉祥酒樓。

    打烊後,酒樓內空蕩蕩的,只剩三名夥計,四名廚子,還有櫃檯後面眯著小眼,劈裡啪啦打著算盤的胖掌櫃。

    廚子們在酒樓內的地位,就好比菜單上那打頭的招牌菜,工錢被克扣得有限,他們很快就領了錢走了。

    輪到韓吟上前,她滿面笑容,目帶期盼。

    胖掌櫃溜她一眼,邊打著算盤邊念叨。

    “月初兩日你病了,扣十文工錢。”

    韓吟一怔:“病歸病,可該幹的活我一樣都沒少幹。”

    “錯!”胖掌櫃笑眯眯道:“病了,幹活就不麻利,耽誤了不少事,再說你是傷風,打噴嚏時嚇跑了三名客人,還有兩名少點了菜!”

    他說著沉吟起來:“唔,扣你十文工錢有點少,這樣吧,再扣五文。”

    手指那麼一撥,算盤輕輕一響。

    胖掌櫃心情愉悅:“還有前兩天,你失手打碎五隻盤子。”

    韓吟聲辯:“那是被客人絆的,怎麼可以怪我!何況……”

    後面的話她沒機會說了,胖掌櫃已經正了臉色,氣勢十足的打斷她:“咱們這酒樓的宗旨是什麼?”

    韓吟悻悻:“客人永遠是對的……”

    “沒錯!”胖掌櫃一拍櫃檯:“客人對,那就是你錯!打碎的五隻盤子都是上等青花瓷,每只盤子十文錢,扣你五十文錢。”

    手指那麼一撥,算盤輕輕一響。

    胖掌櫃一路算下去,臨到頭,韓吟到手的工錢只有區區二十文。

    韓吟看看櫃檯上那散得稀稀落落的銅錢,再看看笑得如同天氣一樣春光燦爛的胖掌櫃,倒吸一口涼氣:“正經工錢一月三百文,掌櫃您好意思就給這點?”

    胖掌櫃那雙豆子眼裡頓時銳芒四射:“二十文,不少了!”

    韓吟一揚眉:“夠吃還是夠穿?”

    胖掌櫃從櫃檯裡探出身去盯住她:“天氣漸熱,單衣夠穿不用添,至於吃,酒樓裡客人的剩菜隨你吃,記在帳上,回頭從你下月的工錢裡扣。”

    “扣扣扣!扣你家祖墳啊!”韓吟忍無可忍,一拍櫃檯,震得那些銅錢叮噹亂跳:“你扣字寫多了吧,還當是錢眼,寫一個就一文錢啊!”

    “反了!”胖掌櫃氣得呼呼直喘,一雙胖手直從櫃檯上往下摟錢:“不聽指派,惡罵掌櫃,辱及祖墳,再扣你十文工錢!”

    “小爺我還不幹了呢!”韓吟心裡的憤怒就像那小火苗一樣颼颼的往上直竄,操起櫃檯上的算盤就往他臉上摔去。

    摔完,指著他的鼻子就罵:“不幹歸不幹,帳倒要跟你算算清楚!月初兩日我病了,那是被你傳染的!還有,打噴嚏嚇跑三名客人的是你,那兩名少點了菜的,也是被你瞄他們錢袋時的猥瑣眼神給嚇到的,這些帳別往我頭上算!另外,打碎盤子的客人已經被你勒索著賠了一百文錢,你憑什麼再扣我的?”

    她還待再罵下去,就聽那胖掌櫃哭天搶地的喊起來:“你算哪根蔥,居然敢打我!”

    “閉嘴!打的就是你!”韓吟一拳過去,砸了他的右眼眶。

    胖掌櫃體胖身虛,反擊無力,捂著右眼睛繼續喊:“快!快!你們都是死人啊!快捉住她送官去!”

    “砰——”

    話音剛落,左眼眶上又挨了韓吟一拳:“見什麼官?見官要給錢呢!沒有十來兩銀子贏不了官司,可是看一回跌打大夫只需花一百文錢,橫豎是看,不如我替你多添點傷,讓你占點便宜!”

    她說著又劈裡啪啦的打下去,手裡逮到什麼,都往這胖掌櫃的肥臉上摔,摔完茶杯摔帳冊,摔完帳冊,連錢匣子都捧起來一塊摔。

    “嘩啦”一聲,錢匣子裡的銀子銅錢散了一地。

    韓吟趁便彎下腰去,挑撿了一塊散碎銀子在手裡掂了掂,隨後晃到胖掌櫃面前:“看清楚了,二錢銀子,不多拿你的,那少給的一錢銀子,就當付你看傷的錢了,也沒白打你!”

    她說完,將銀子揣入懷裡,扭身就往外跑。

    另兩名夥計暗恨這胖掌櫃已久,在旁看得心爽不已,全都陰奉陽違,磨蹭拖延到此刻才上來捉她,卻被她如泥鰍一般靈活的從兩人身體的間隙中穿逃了出去。

    跑到酒樓外頭,韓吟左右看看,伸手就扯了那高挑的酒幌,扔到腳下狠狠的踩了幾下,這才“呸呸”兩聲,鑽入街頭的人潮裡,往城外跑去。

    吉祥酒樓裡,胖掌櫃趴在地上一邊痛哭,一邊伸著手哀哀的喊:“別跑!你只給了看傷的錢,那藥錢還沒有著落哪……”

    兩名夥計頓時絕倒過去,這胖掌櫃,真是鑽到錢眼裡去了,只要錢財不要命!

    韓吟打完了人,出了一口憋足了三個月的惡氣,起初感覺很爽快,但是跑出城後腳步就漸漸沉重起來。

    鬧了這一回,臨淵城是沒法再待下去了,然而天下之大,世情卻是一般污濁,再換個地方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最要命的是她剛過了十三歲生辰,身體漸漸長開了,再過個兩年,扮男裝就不方便了,遇到的麻煩事會比現在更多。

    “見鬼!”韓吟憋不住鬱悶,將腳下一塊小石子使勁的踹飛了出去。

    然而事已至此,再鬱悶也沒什麼用,她很快就心平氣和了下來,辨了辨方向,往她從前居宿過的城外荒廟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初起的月亮攀在山脊那頭還朦朧不明,她只能依稀辨清腳下的道路。

    春寒料峭,夜裡的風愈冷,吹在身上刺骨侵人。

    韓吟緊了緊身上的小單衣,加快了腳步,然而前方的天空中忽然墜下什麼物事來,“啪”一聲砸在她面前一丈來遠處,擊得塵土四散飛揚。

    什麼東西?

    她好奇的湊上去,可是還沒看清,右腳脖上就是一緊。

    低頭,怔神,數息過後,韓吟像被針紮一樣跳了起來,緊接著又彎了腰去拍打自己的右腳,還使勁的甩了兩下,才甩掉那可怖的玩意。

    真特麼見鬼了啊!

    天上掉下來的居然是個人!那緊緊拽住她右腳脖的,是那人蒼白帶血的手!

    韓吟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目不斜視的快步走過,然而……

    她想了想又倒退回來,伸手將那人翻轉了臉來瞧。

    淡淡的月光底下,那人有著一張佈滿血污,沾滿散發的臉。

    好醜!好可怕!

    她皺了皺眉,慌不迭的甩了手,丟下那人,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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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白衣少年

   匆匆跑到荒廟,韓吟入內探查了一番,暗自道一聲僥倖。

    不知道是天氣漸暖,還是這廟荒得看上去快要倒塌的緣故,她好些日子沒來,這裡仍然空置著,沒有被附近的乞丐和流浪漢佔據。

    她雙手在供臺上一撐,熟練之極的攀了上去,將堆在佛像後頭的數捆稻草搬到地下鋪開,又從佛像身後破敗的洞孔中摸出她藏在那裡的一條小破毯子、一身單衣、火鐮火石和數只破碗爛罐。

    這些就是她目前的全部家當,而今晚,肯定只能在這裡將就一夜。

    韓吟出去撿了些枯枝敗葉,生起一堆火來取暖,借著明亮的火光,她才看見自己的雙手和鞋褲上都沾滿了血漬。

    “見鬼!”

    有人從天上掉下來,死在離破廟不遠的地方,而她身上沾滿血漬……

    這要聯起來想,她渾身長滿了嘴都解說不清。

    韓吟鬱悶的拾起那身乾淨衣裳,往廟外走去。

    荒廟就座落在山腳下,走不遠,岩與岩的錯落間有道泉眼,氣味很古怪,但是哪怕寒冬臘月,水都是天然溫熱的,她常去那裡洗澡,反正四近都是山林草木,枯藤掩映,泉水騰出的熱氣也氤氳繚繞,加上夜深人靜,地方荒僻,根本不用擔心會被人瞧見。

    天色愈晚,月明星稀。

    仗著路熟,韓吟很快就摸黑到了溫泉邊上,飛快的脫了身上衣裳就想往水裡鑽。可是,甩鞋的時候她忽然愣了一下,彎腰下去,從右邊的鞋裡摸出一個圓圓硬硬的東西來。

    那是一枚銅錢。

    或者說樣子跟銅錢很像吧,外圓內方,可是比一般的銅錢要厚許多,上面也沒有字,只有一些精緻古樸的花紋,而且色澤不像銅錢那般啞暗,在月光下流光煥彩,燦燦生輝。

    莫非這不是銅錢而是金錢?

    發財了!

    韓吟眼睛一亮,立刻將錢擱到嘴邊,想拿牙去咬咬看。

    然而,她嘴微張,緊接著又迅速抿了起來。

    不對!

    她窘窘的想到,這貨是從鞋子裡挖出來的……

    不管這是不是金錢,反正看上去很漂亮,也很值錢的樣子,大概是砸胖掌櫃的錢匣子時落到自己鞋裡的,不要白不要!韓吟就用泉水洗了洗,塞入了乾淨衣裳貼身縫的內兜裡,這才趟下水去。

    泉水一如既往的溫熱,泡在裡面很舒服,她愜意的歎了口氣,順便拎過滿是油煙和血腥氣味的髒衣裳搓洗起來。

    只是洗著洗著,她感覺有點不對勁,停下手來,轉頭往左邊望去。

    隔著一方巨岩和氤氳水汽,依稀能看見那邊的水面上漂浮著一道白影,她先前好像也有看到,只是沒怎麼留意,此刻想想才覺得不對。

    那是蕩在水裡的白衣裳?

    可是溫泉又不是小溪河流,哪裡會有順流而下的衣裳漂來,何況這裡又這樣荒僻……

    她好奇心起,攀過了巨岩,結果——

    “見鬼!”

    她攀回來的速度,比攀過去時還快,而且根本不敢再在水裡停留,慌慌忙忙的就胡亂擦了擦身,穿上了衣裳。

    她今天撞邪了是吧!

    走個路,天上摔個人下來,洗個澡,水裡竟然也漂浮著一具屍體!

    韓吟一把摟起所有的東西就要往外跑,然而跑了兩步,她又倒退了回來,猶豫了片刻,將手裡的東西撂到一旁,抹了鞋襪,挽起褲腿,再次趟下水去。

    趟近一些,那白衣少年清俊的臉龐就在月光底下清晰起來,即便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也掩不住渾身上下透出的那股清寒氣質,猶如她戰戰兢兢,從他懸在腰間的劍鞘裡抽出的那把劍,寒光湛然。

    好劍!良人!

    可惜,劍在人已亡!

    韓吟深吸了一口氣,連劍帶鞘擱到旁邊的巨岩上,伸了手再去解他的衣裳,口裡叨念著:“對不起對不起,反正你都已經死了,這衣裳對你來說也沒有用了,不如送給我吧。放心放心,我不會扒光你的,只要你外頭這身衣裳就好,回頭賣了錢,在佛前給你燒柱高香,點盞明燈,替你照一照黃泉路,保佑你來生投個好胎,別再不明不白的死在荒山野嶺裡,被人扒了衣裳去賣錢……”

    話猶未說完,那少年眉心忽然一蹙。

    眼……眼花了吧……

    韓吟頓時頭皮發麻,手指顫得就像那風中打擺的樹葉。

    她真這麼倒楣麼?難得幹一回撿漏的事,就遇上詐屍!

    不行!

    衣裳都扒了一半,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再說要真詐屍了,反應迅速點也能逃掉!

    韓吟的手忽然不顫了,解起衣扣來迅速而堅定。

    只是,那少年不光蹙了眉頭,喉間還蕩出了一聲輕吟,在萬籟俱寂中聽來分外清晰。

    詐屍,應該不會出聲吧?

    韓吟訝然的揚了眉,想了想,停了扒衣裳的手去觸他的鼻息。

    氣息微弱。

    再探他胸口。

    心跳微弱。

    “見鬼!”她長出了一口氣:“又沒死,漂這裡裝什麼屍體啊!差點被你給活活嚇死!”

    韓吟穩了穩神,先趟回地上,很好心的撿了許多落葉,松鬆軟軟的堆起來,這才再次入水,將那少年推上來,讓他躺到落葉堆上,然後——

    當然是繼續扒他的衣裳啊!

    順便,將他身上帶的玉佩啊,發簪啊,青繡囊什麼的也一塊摘了下來。

    開玩笑,救人做好事可以不留名,但東西怎麼可以不要?不過做好事果然會心情舒暢哎,起碼這回再扒他身上東西時,半點良心不安的感覺都沒有。

    韓吟最後七零八落的收穫了一堆東西,臨離去時,回頭看了看那躺在月光底下,僅著中衣的少年,想想過意不去,就將今日得的那二錢銀子摸了出來,掰開他的手,將銀子放到了他的手心裡:“吶,你乖乖睡一覺,說不定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時就會醒了,我再留點盤纏給你回家,用不著謝我了,再見!不對不對,最好是永遠不見!”

    說完,她心情愉悅的卷了東西就走。

    至於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時,這少年到底會不會真的醒過來,那就不關她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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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給了錢再暈

    春夜,有堆火烤,寒氣就顯得沒那麼重。

    韓吟閉了廟門,心情愉快的躺在稻草堆上,抱著她那條小破毯子睡著了。

    做了很美妙的夢,然而醒來後現實的巨大反差卻讓她極為失落,待看見昨晚扒來的那堆東西,還好端端的放在早已熄滅的火堆旁邊,她的眼睛才閃亮了那麼一下。

    幸好,撿漏不是夢!

    啟了廟門出去,天色剛濛濛亮,薄霧彌漫。

    途經昨晚天上掉人的地方,她小小的忐忑了一下,然而出乎意料,這地方沒有人圍觀,沒有差役探查,甚至連那個摔得半死不活的傢伙也徹底消失,空蕩蕩的地面上什麼都沒有,只餘一攤已經變成褐黑色的血跡。

    反正,不幹她的事!

    韓吟緊了緊手裡裹著東西的小破毯子,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的走了過去。

    趕到城內,她拿破毯遮了臉,還有意繞過了吉祥酒樓,摸進了一條巷子,閃身進了一家估衣鋪。

    估衣鋪掌櫃伸手撚著那件素白衣袍,喃喃道:“古怪古怪,這是什麼料子,我竟認不出來。”

    說完,他又上下掃視韓吟,冷哼一聲:“我這裡可不收賊贓啊!”

    韓吟笑容滿面:“您放心,這絕不是什麼賊贓!我是前邊吉祥酒樓裡的小夥計,昨晚快打烊時有位客人上門,要了一堆酒菜卻付不出錢來,東家就讓人扒了他的衣裳抵帳,這不,教我送到這裡來換錢。”

    “吉祥酒樓啊……”估衣鋪掌櫃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是了,我記得你,上個月我去吃酒,還是你過來招呼的。”

    衣裳來路既然沒有問題,他就放心開了價:“這衣裳做工不錯,但料子太古怪,委實不知有沒有人買,這樣吧,給你五錢銀子。”

    韓吟陪笑:“掌櫃,尋常一身綢緞料子的衣裳也得一兩多銀子,上佳的料子更不止這個價,物以稀為貴,您再抬抬手。”

    “一兩多銀子,那是賣出去的價,我總得落點賺頭吧。”估衣鋪掌櫃將衣裳一撂:“八錢,再多沒有了。”

    韓吟察言觀色,接回了衣裳道:“那,對不住了,您知道我那東家,生平什麼都不愛,就愛錢!我要這麼低價賣了,回去就得被他罵死,我還是上別處再問問去吧。”

    “等等。”估衣鋪掌櫃忙喊住她:“一兩銀子。”

    韓吟垂了眼,摸著手裡的衣裳:“這料子真軟滑,輕薄有如無物。”

    “一兩五錢銀子!”

    韓吟揉扯著衣裳,訝然道:“咦,竟然扯不破,揉不皺。”

    “二兩銀子!”

    “我昨晚起夜,看見這衣裳發著淡淡的光,好像月光一樣,真好看,而且料子奇特,沾水不濕呢!”

    “三兩銀子!”

    韓吟顧左右而言其他:“東家平日裡一文錢恨不能掰成兩文花。”

    估衣鋪掌櫃死咬了牙:“四兩!”

    韓吟繼續自說自話:“昨日那客人足點了六兩銀子的酒菜。”

    估衣鋪掌櫃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六兩!”

    韓吟翻來覆去還是那句話:“東家平日裡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文花。”

    “八兩!”估衣鋪掌櫃聲嘶力竭了:“你再多說一句話,立刻就給我滾出去!”

    韓吟拿著衣裳就往外走。

    “站住!你到底賣不賣!”

    韓吟沒理他,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外走。

    估衣鋪掌櫃豁出去了:“十兩!”

    這時韓吟已經跨出了門檻,回過頭來就搶道:“賣!”

    緊接著,她長出了一口氣:“可憋死我了!”

    估衣鋪掌櫃一愣:“你憋什麼?”

    “憋話啊!”韓吟目光微閃:“方才您說八兩銀子時我就想賣了,可您又說,我要再多說一句話,立刻就給您滾出去。為了避免滾髒了衣裳,我只好憋著走到門外再說,不想您又好心的給添了二兩銀子,這讓人怎麼好意思呢,不過您說話算話吧?一手交錢,一手交衣裳……咦,掌櫃!掌櫃!您別暈啊,要暈也先給了錢再暈……”

    懷裡揣著沉甸甸的十兩銀子,韓吟心情好得快要飄起來。

    她又依樣畫瓢的去了首飾鋪,極盡討價還價之能事,將玉佩和發簪換了一百兩銀票,出來就往包子鋪和肉鋪飛奔而去,買了好多肉包子,醬豬蹄,都拿幹荷葉裹著,熱氣騰騰的往回提。

    不敢在城裡多耽擱,怕被吉祥酒樓的胖掌櫃逮住,然而路過街邊賣胭脂頭花的小攤時,她還是被吸引住了目光,停下來花一文錢買了兩條紅線繩,將藏在內兜裡的那枚金錢栓了起來,系到了脖子上。

    自從發現這金錢後,運氣似乎變得不錯,反正她現在也不缺錢花,就將這錢當成避邪求運的護身符來掛好了。

    韓吟一路哼著小調,心滿意足的趕回了荒廟。

    不想,廟門緊閉著……

    她分明記得自己出來時沒有關門。

    警覺心起,她伸手悄悄慢慢的將門推開一條縫,湊上眼去往裡一瞧——

    結果正對上一雙清寒湛然的眼。

    一息,二息,數息過去。

    韓吟望著那雙眼睛,很鎮定的說:“不好意思,我走錯門了。”

    話落,轉身,她拔腿要跑!

    誰想門內探出一隻修長如玉的手,一把就揪住了她的衣領,將她拎進了廟內,隨後“碰”一響,廟門被緊緊的閉上。

    “放手放手!”韓吟雙腿懸空亂踢,可惜只踢到空氣。

    那手一松,將她擲到了稻草堆上,緊接著,一個同樣清寒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的東西呢?”

    韓吟揉著屁股站起來,滿是抱怨的看著他:“什麼東西啊?我壓根就不認識你!不都說了麼,我走錯門啦!”

    她說著,慣性一樣繼續往門外溜,結果又被拖著衣領給拽了回來。

    清寒少年盯著她:“別裝傻,你扒走的那些東西!”

    韓吟很堅定:“我不認識你!”

    “交出來!”

    她打死了不認:“沒有!”

    下一刻,她很驚恐的發現少年那修長如玉的手往她身上探摸了過來,更驚恐的是她發現自己突然不能動了!連抬抬手指這樣的微小動作都做不了,自然更別提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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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狐狸大仙

     “你……你要幹什麼……”

    幸好幸好,還可以說話,韓吟的聲音裡難得的帶上了顫音。

    少年眼睫微垂,只答一個字:“搜!”

    話音未落,他已探手入懷,飛快的將那只青繡囊扯了出來。

    人贓並獲啊!

    這次徹底沒法狡辯了,韓吟忙道:“我錯了我錯了,你……”

    可是喊話的速度比不上那少年動手的速度,他又探手去搜他的玉佩,結果一摸不到,手往上挪點,再摸不到,再往上挪點,韓吟剛喊出認錯的話,他的手已搭在了不該搭的地方。

    呃,胸前微微鼓起,手感有點不對勁。

    難道……

    少年怔神間,韓吟已經尖叫起來:“色狼!白癡!豬頭!把你的髒手拿開!”

    那手如同被針紮了一樣,迅速的縮了回去。

    少年面上的神情照舊清寒,然而下垂的眼睫微顫了兩下,雙頰有可疑的紅雲浮現,轉眼又迅速消失,那一瞬間的尷尬,快得韓吟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但下一刻,她就感覺身體一松,能夠動彈了。

    “過分啊!”她惱恨的踹了一腳過去。

    少年沒動,挨了這一下。

    韓吟捂住臉,哭倒在稻草堆上:“哪有你這樣欺負人的!我都說我錯了,你還……你還……嗚嗚嗚……不就是拿了你一點東西麼,大不了還給你啊!你這樣欺負我,讓我還有什麼臉面出去見人……嗚嗚嗚……不活了!我不要活了……”

    她這邊哭得歡快。

    那邊,少年的臉色刷的就黑了下來,從牙縫間憋出兩個字:“閉嘴!”

    哭聲嘎然而止。

    韓吟一窘,他怎麼會是這種反應呢……

    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哭呢,就聽那少年冷道:“其他東西呢?”

    見鬼!看來裝哭這招完全沒用!

    哭得很累,韓吟索性坐起身來,拿衣袖抹了眼淚,無賴道:“賣掉了啊!”

    少年目光一冷:“賣?”

    “是啊!”韓吟撿起落在地上的荷葉包,從裡頭摸出一個肉包子來,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道:“錢都買了吃的,所以你別讓我還啊,我還不起的,最多……最多這些吃的還給你……喏,別客氣,都給你。”

    她又從裡摸出一隻醬豬蹄來,才將那荷葉包推了出去。

    少年看都不看那荷葉包,一雙清寒湛然的眼只盯著她。

    韓吟被他看得有點心虛,想了想,在衣角上抹了抹她的油手,摸出那賣衣裳的十兩銀子來,很心疼很不甘的往他那邊推了推:“喏,那些東西賣的錢全在這裡了,都還給你,別再找我麻煩了啊!再找我麻煩,就真的死給你看!”

    反正她打定了主意,那張一百兩的銀票,就是殺了她也不能交出去!要知道她一輩子都沒有摸過那麼多錢呢!今後,當然也不太可能再有這種一次性賺一百兩銀子的機會了。

    少年終於不再盯著她了,也沒有去動那吃食和銀子,只是探手去那青繡囊裡摸索了一陣,再伸出手來,韓吟就看見他指尖夾著一顆鮮紅色的藥丸。

    這這這……

    韓吟的目光頓時就直了,看著他垂眼將藥丸送入口中吞服了下去。

    這不可能啊!

    青繡囊她來來回回摸索過好幾回,裡頭根本什麼東西都沒有,又賣不出高價,她才留了下來,打算往裡裝點小零碎的,可是他怎麼能從中摸出藥丸來?

    還在訝然納悶呢,就見那少年又從青繡囊內摸出一襲白衣穿到了身上,那白衣的款式質地,同被她賣掉的那件一模一樣。

    韓吟徹底被震住了,心裡無限懊悔無限惋惜無恨哀歎,鬧半天原來她走眼失了寶啊!這青繡囊才是所有東西裡最值錢的一樣,像聚寶盆一般神奇!

    憋憋憋,憋了半晌,她終於軟軟的喚一聲:“狐狸大仙——”

    少年微垂的眼睫一顫,仿佛被她給煞到了,最後沒搭理她,只是盤膝坐下,閉目養起神來,須臾,他身上就有一層淡淡的水霧嫋繞而起,將他包裹其中,而他蒼白的臉色分明在水霧的縈繞滋養下,漸漸的恢復了一點正常的紅潤。

    他這是在療傷麼?方式同樣古怪而令人震驚。

    韓吟忍了又忍,終於沒有再出聲去打擾他,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的啃著她那已經涼掉的肉包子和醬豬蹄,與此同時,腦子裡碌碌的轉著些不可言說的念頭。

    那少年坐息良久,一動不動。

    韓吟吃光了所有的東西,撐得難受,只好站起來在荒廟裡跳來跳去幫助消化,跳著跳著,就跳到了那少年身旁,繞著他打起轉來。

    少年顯然能感覺到身外的動靜,嘴角微微抽動了兩下,終於睜開了眼睛,非常不耐煩的問她:“你幹什麼?”

    韓吟一窘:“找……找尾巴啊……”

    少年滿面黑線:“離我遠點!”

    韓吟點點頭,後跳了一步,立定,看著他。

    少年再憋不住,喝道:“滾出去!”

    “哦。”韓吟很聽話的轉身就往外走,但走了兩步,又倒退回來:“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

    “這裡好像是我住的地方啊,要滾也不該我滾。”

    少年:……

    韓吟看著他,眼睛亮晶晶:“不過我這個人一向很厚道,你受了傷我當然不會讓你滾出去,你可以待在這裡隨便養傷啊,只要……只要……”

    少年微眯了眼:“什麼?”

    韓吟盈然的眼眸中滾滿了期望:“只要狐狸大仙您養好了傷,教我一兩招小法術就可以了,我還出去給您買雞吃,好不好?”

    少年盯了她半晌,憋出兩個字:“閉嘴!”

    說閉嘴就閉嘴,那她多沒面子!

    韓吟張了口還待再說,忽然看見少年伸手向她一指,就有一道瑩藍的水光擊到了她的身上,她頓時發現自己又陷入了之前那種不能動的狀態,不禁惶怕起來,嚷道:“喂喂!我錯了,狐狸大仙你……”

    話未說完,少年蹙了眉頭,又伸手向她一指。

    這一回徹底悲劇了!

    韓吟發現自己非但不能動了,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張嘴閉嘴是可以的,但是吐出來的全是無聲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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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跟著大仙好乘涼

     少年容貌俊俏氣質脫俗,昨夜假死在山腳荒僻無人之處,會束縛術,會屏音術,穿的衣裳不是凡俗可見的料子,身上還有一隻疑似聚寶盆的青繡囊。

    由此推斷——

    少年是出沒山林的狐狸大仙,很有錢!

    結論——

    跟著大仙好乘涼!

    韓吟身中法術,既不能動,又不能說話,只能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打著小算盤。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久到廟內的光線黑暗到伸手不見五指,久到她吃撐的胃再次感覺饑餓,久到她眼皮發沉好想睡覺了,少年才微動了眼睫,收斂了身上那層水霧,立起身來。

    緊接著,打著瞌睡的韓吟感覺身上一松,又能動彈了。

    她迷茫的揉了揉眼睛,只能依稀看見面前的一道白影,那是少年身上的白衣裳。

    少年清寒的聲音響起:“我的劍,你賣到哪裡去了?”

    劍麼?

    韓吟的腦子還有些迷糊,偏著頭想了想,忽然摸著黑攀到了供臺上,從佛像身後摸出那把帶鞘的劍來:“喏,還給你,這劍太棘手了,沒處賣啊,我本來想留著防身……”

    話沒說完,少年已經一把接了劍去,握住劍柄伸手一抽,寒光霎然滿殿。

    唉唉!這樣好一把劍,要是有地方可以賣,肯定值很多很多銀子!

    韓吟還在扼腕歎息,那少年忽然收了劍就往外走去。

    她一怔,連忙跳下供台追上去,在他推開廟門時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問:“你去哪裡?”

    少年一擰眉:“鬆手!”

    “不行!”韓吟死拽著不放:“你還沒有教我法術啊!”

    少年眉頭擰得更緊:“我什麼時候答應要教你了?”

    “可是……”韓吟生怕他再施出束縛術來甩了她跑掉,搜腸刮肚的想著藉口:“我昨晚救過你啊!要不是我把你從水裡推上岸,說不定你都淹死了!”

    少年冷冷一笑:“救了我,然後扒光我?”

    韓吟一窘,好在頭腦轉得飛快,立刻就振振有辭道:“我窮啊!沒錢替你買藥,只好扒了你的東西換銀子,這不也是為了救你麼!”

    少年唇邊揚出一抹微諷的笑:“藥呢?”

    這個……

    韓吟面上的神色愈發尷尬。

    就知道,這女孩年紀不大,為人卻無恥得很!

    少年冷哼一聲:“別狡辯了,鬆手!”

    廟外月光皎潔,斜斜的照射進來,清楚的映出他眼中那抹鄙夷不屑的神情。

    韓吟目光一黯,緊接著松了手,垂下眼道:“若是我能拿出藥來,你就承認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麼?”

    少年篤信她拿不出來,答得極爽快:“是!”

    然後,然後自然就是一陣沉默……

    少年冷笑一聲,抽身跨出了門檻,不想衣袖又是一緊,被她從後拖住。

    他剛想發作,一個紙包就遞到了他的面前,不用打開,一股淡淡的藥草氣味就已撲面而來。

    ……

    事情出乎意料,少年一陣沉默,停了半晌,轉身,淡淡道一句:“走吧。”

    韓吟這才松了一口氣,然而相處半日,知道他不喜吵鬧,這時自然不會問他要帶自己去哪,反正緊緊的跟在後頭就對了,跟著大仙好乘涼!

    少年似乎沒有要即刻遠離的盤算,只是在荒廟附近搜尋探查。

    跟了一段時間,看他沒有要丟下自己的意思,韓吟稍稍安心,就忍不住問他:“狐狸大仙,你要找什麼?”

    少年腳步微頓,聲音裡帶足了憋悶:“不許這麼喊!”

    韓吟想了想:“也對!狐狸大仙不好聽,那,喊你神仙哥哥?”

    少年只回兩個字:“閉嘴!”

    ……

    搜了一圈,什麼也沒找到,少年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過臉來問她:“你一直住在廟裡?”

    怕再讓他喝斥閉嘴,韓吟老實回答,儘量簡短:“偶爾。”

    “那你昨天有沒有在附近看見什麼奇怪的人?”

    韓吟偏著頭想了想:“有啊。”

    “那人什麼樣子?”

    “就是你啊!”

    ……

    就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少年轉身就往荒廟走去。

    韓吟卻追上兩步:“等等,等等,還有一個奇怪的人,我走著走著,他就從天上掉了下來,摔在我的面前。”

    少年倏然停步,她沒來得及跟著收住腳步,一頭撞了上去,直撞得鼻子泛酸,淚光盈然,可是少年卻沒理會她,只是語聲急促的追問:“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韓吟捂著鼻子搖頭,一時說不出話來,待見他目光愈來愈冷,才連忙忍著難受道:“他摔得很慘,眼見不活了,我……我被嚇到了,丟下他就跑了……”

    少年面色立刻沉下來:“跑了!”

    糟糕!他這麼緊張,莫非那人同他關係親密?

    可惜此刻撇清已經太晚,她只好硬著頭皮道:“是……是啊……然後早上我再路過那裡時,他就已經不見了……”

    少年冷冷的看著她:“帶路!”

    韓吟忐忑的將他帶到了昨晚天上掉人之處,經過白日路人和過往車輛的踩踐,地上那攤褐黑色的血跡早已消失不見,可是少年卻蹲下身去,撮起地上的土,沉吟了良久。

    看見他這個樣子,她越發不安,沒話找話道:“你……你別擔心,說不定他已經被人救走了……”

    少年倏然抬眼,眸中寒芒侵人:“你扒了他身上東西?”

    韓吟被那目光逼得倒退一步:“沒有!絕對沒有!他滿臉是血的樣子太嚇人了,我哪敢啊!直接就跑掉了……”

    少年拍拍手立起身來,語帶微諷:“是啊,見死不救可是你的擅長。”

    韓吟被他刺得神色一僵,低了頭沒有說話。

    少年又問她:“老實說,你剛摸出來的那包藥真是替我買的?”

    “當然……”

    “那你倒是說說,我受的什麼傷,你買的什麼藥?”

    ……

    他的傷,外表根本看不出來,她也沒有想過要檢查。

    那包藥,其實是她前些日子從藥鋪裡抓來的極廉價的治傷風咳嗽的普通藥,剩的一包沒吃完,她捨不得扔,隨身帶著,恰好派上了用場而已,被他這麼一問,自然噎得答不出來,那頭就低得越發往下了。

    “滿口謊言,冷血無情!”

    少年丟下八字評價,轉身就走。

    這一回,韓吟意外的沒有追上去,只是低著頭立在那裡,半晌後,她腳下的地面慢慢的濕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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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不救就不救

     韓吟默默的立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被冷風吹得手腳冰涼。

    這時才有清寒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帶半點情緒:“哭夠了沒有!”

    他要不問也就算了,一問,韓吟再也控制不住,“哇”一聲大哭了起來,這一哭就是一個昏天暗地,夜空裡飄蕩的全是她傷心的抽泣。

    少年負手立在那裡,只是看她,好半晌才道:“怎麼,罵錯你了不成。”

    韓吟胡亂抹著淚:“沒錯!我就是這麼討厭的人!你說對了!我就喜歡說謊,就喜歡見死不救!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哪裡管得著別人死活!”

    少年緊抿了唇,不語。

    大概是發洩了兩句心裡痛快,韓吟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去了:“鬼知道這是什麼狗屁世道,走兩步路天上都能掉下個人來,在我面前摔個開花,嚇我好大一跳!這人來歷這麼古怪,我知道他是誰啊!摔成那個樣子也不知道活不活得成了,我就算跑回城去,沒銀子也請不來大夫!要拖他去瞧大夫,肥得跟豬一樣,我拖得動麼!沒准拖半道上他一口氣沒回過來,直接死翹翹,那官府來捉我盤問的時候,誰替我作證,誰替我擔保,誰敢說我不是謀財害命!”

    她抽抽泣泣的哭了一陣又道:“憑什麼要救人,我就是不救!不救!這麼多年來我倒楣我悲慘我快要死的時候,有人救過我嗎?沒有!兩年前還好心,年三十晚上救過路邊一個快要凍死的人,誰知道那人緩過勁來居然想要捉了我去勾欄賣錢!要不是我路熟逃得快,早就被坑害了!我才沒那麼缺心眼,吃過一次虧,還要再吃一次虧!”

    哭著她又撿小石子扔:“走啦!你還待在這裡幹嘛,想走就走啊,這會又沒有人攔著你!還是你覺得我哭這麼丟臉很好看,要再嘲笑我兩句?呸呸呸!我明擺著告訴你,昨晚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只想扒光你身上的東西賣錢!把你拖到岸上也沒安什麼好心,就是為了扒起東西來方便!買藥?我躲你還來不及呢,誰會給你買藥啊!這種蠢事我才不幹呢!好了,我說完了,你滿意了?滿意就快走,再不走我就啐你一臉唾沫星子,你要不怕髒,儘管留下!”

    少年默立風中,衣袂飄飛,身形卻動也沒動。

    韓吟倒是真想啐他,無奈哭得口乾舌燥,想啐也啐不動了,只能“呸呸”兩聲從地上爬起來,哭道:“算你狠!你不走,我走總行了吧!”

    她一路跑回荒廟,拍上廟門栓起來,撲倒在稻草堆上又哭了一陣,才枕著寂靜的黑暗和孤寂才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不知道是很久沒有掉過眼淚,還是今晚這一場肆意發洩讓她極為爽快,不哭了之後,心裡倒是舒服許多,有如一湖靜水,微瀾不起,只是夜深疲憊,倦意一波一波的泛上來,她就這麼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陽光已從破窗的縫隙中透射進來,照亮了半殿,她睜眼眨了眨,感覺很難受,再伸手一摸就有點窘起來。

    好慘!昨晚哭太厲害,眼睛腫了!

    她鬱悶的走去開門,想到溫泉那邊去洗一洗,拿溫熱的水敷敷眼睛,誰想廟門一開,就看見少年盤膝坐在外頭。

    ……

    韓吟“砰”一聲再次將門摔上,折回身來倒在稻草堆上繼續睡,直睡到正午時分,胃裡餓得一陣一陣的翻騰,她實在睡不下去了,這才坐起身來想了想,溜到後殿,想從破窗子裡翻出去。

    誰知吱吱呀呀的破窗一碰就砸在地上,摔了個稀爛,鬧出了好大的動靜,她再一抬眼,就對上了少年那雙清寒湛然,卻又平靜無波的眼。

    他跟沒事人一樣,隔著窗淡淡道:“睡夠了沒有,可以走了?”

    ……

    韓吟怔了一會,腆著臉若無其事的答非所問:“我餓了……”

    餓了就要吃東西。

    臨淵城最大的酒樓裡,韓吟與少年隔桌對坐。

    桌上擺了兩葷兩素兩個果碟,一壺陳年花雕。

    韓吟低著頭扒飯,每每總要憋很久,這才探筷去葷碟裡挑一塊紅燒肉,飛快的塞進嘴裡。

    她那一臉心虛又陶醉的神情,讓少年緊抿了嘴,終於沒忍住,把那兩碟葷菜都往她面前推了推。

    韓吟一怔:“你不吃麼?”

    少年端起酒杯,轉臉去望窗外景致:“別跟我搶素菜。”

    “哦。”韓吟盯著他那修長乾淨的手指看了一會,低下頭去繼續扒飯。

    她方才也留意到了,少年吃的很少,偶爾才夾一筷素菜,拈個果子,果然是有錢的狐狸大仙!就像她從前見過的那些結社吟詩,彈琴作畫的文氣貴公子,吃的那都不是飯,而是風雅。

    才想著文氣貴公子,酒樓裡就進來一群文氣貴公子,領頭被餘人簇擁的那個,著一襲白衣,手執一把象牙雕花扇,扇子“唰”的抖灑開,露出裡頭金箋墨繪的蝶戲牡丹扇面,然後拿下巴對著迎上前殷勤招呼的掌櫃,不輕不重的道一句:“老規矩,要上等雅間,最好的酒,菜色新雅些,不要那些油膩的大魚大肉。”

    這群人的架勢氣派,引得酒樓裡許多人將目光投射了過去,韓吟也在扒飯的百忙之中抬頭溜了一眼,結果這一看,一口飯差點噴出去,憋得她一個勁的嗆咳。

    少年背對著那群人,沒有瞧見,不解的望了她一眼,將茶水推了過去。

    韓吟心虛的低頭喝茶,心裡默盼著:爺!大爺!別跟這炫了,趕緊進雅間吧,別再出來露臉了!

    可惜,從大門到雅間還有一段路,這群人邊走邊聊的閒談就飄了幾句到她耳裡。

    “明耀兄這身衣裳真是雅致,尤其是穿在他身上,那真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

    “聽說這衣裳滿城裡就一件,買來花了大價錢吧?”

    “一百兩銀子呢!說是海外異域貢來的料子,京城裡最好的繡娘親手裁制的,不知那掌櫃如何得來,許多人爭著買,最後還是明耀兄出手豪闊,那一擲百金的氣勢你是沒瞧見,驚人啊!”

    被誇的人謙虛:“諸位,別談錢,談錢多俗,咱們還是飲酒談詩為妙。”

    “對對對!今日的詩題就這麼定下了,天衣賦!”

    “妙!妙啊!”

    ……

    妙個鬼哦!

    這一回,韓吟再沒憋住,滿口的茶都噴了出去,再抬頭,對上少年那微眯起的眼就越發窘起來,最後只好沒話找話的解釋:“撞……撞衫那是常有的事,你別介意……再說這衣裳,你穿比他穿好看,真的!”

    ……

    少年沒好氣的道一聲:“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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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迷途須返

    郊野官道,一輛馬車行馳而過,揚起塵土漫天。

    韓吟掀起車簾往外張望了兩眼,可惜擦過車窗的景致枯燥而類同,除了黃土鋪就的平坦大道,就是栽在道旁的常青樹木,即便放目遠眺,能看見的也只是些山川草色。

    回過頭來,她看見少年閉著雙眼,盤膝而坐,明知道他不會喜歡她的打擾,仍然有些忍不住,問他:“咱們去哪?”

    果然,少年微蹙眉頭:“到了就知道。”

    “哦。”韓吟百無聊賴的摸出一隻烤雞翅啃了一口,想想不對,又將手裡的荷葉包遞過去:“你吃嗎?”

    少年面無表情:“不要。”

    韓吟揚了眉:“雞翅哎!”

    狐狸不是最喜歡吃雞麼?

    少年雙眼驀然睜開:“閉嘴!”

    ……

    好心好意,不領情就算了,這麼凶幹嘛!

    韓吟自己啃雞翅,啃完,雞骨頭往窗外一拋,衣裳上抹抹油手:“忘了說,我叫韓吟。”

    然後看著他等下文,誰知等了半天,他仍然一聲不吭。

    “你怎麼不說話?”

    等半晌,仍然無聲。

    “我都把閨名告訴你了,你不應該有點表示?”

    少年終於出聲:“人如其名,一樣囉嗦!”

    ……

    韓吟窘然:“沒讓你評價我名字,我是問你名字!你總有名字吧?”

    “洛雲卿。”

    韓吟一怔,喃喃自語:“原來不姓狐啊……”

    “閉嘴!”

    ……

    韓吟很想認真的閉嘴,可是漫漫長路,除了馬蹄聲和車軲轆滾過地面的聲音再無其他動靜,實在是悶死人!

    她憋了很久,憋不住,乾脆掀了車簾,往外挪了挪,同車夫聊起天來。

    只要不找洛雲卿問東問西,他似乎也不在意她同別人聊天,而她這些年來去過很多地方,經歷過許多事情,同走南闖北的車夫倒也能搭上話,你一言我一語,消遣起趕路的時光來。

    日暮將落時分,馬車在青殤鎮客棧外頭停下。

    不巧的很,客房只剩一間。

    倒不是過往行客太多,而是這家客棧太小,同小戶的住家差不多了,前院後院全算上,只有四間客房,房裡當然只有一張床,一條被,韓吟立在房門口探頭一看,囁囁道:“要不今晚讓車夫同你擠一擠,我去睡柴房?”

    洛雲卿照例言簡意賅:“囉嗦!”

    這是表示贊同,還是不贊同?

    韓吟還在遲疑,就見他走入房內,從青繡囊裡摸出一隻草墊擱在地上,盤膝坐了上去,再看她:“進來,關門!”

    那只青繡囊裡到底有多少東西啊!

    韓吟豔羨的瞟了一眼,隨手關上了門:“你就這麼休息?”

    “嗯。”

    “成天坐著,腿不會抽筋麼?”

    話剛說完,看見他眉頭蹙起,顯然那句“閉嘴”又要衝口而出,韓吟就連忙撲到床上:“好了好了,我立刻睡覺,不再說話!”

    洛雲卿這才平緩了面色,閉上眼睛。

    室內一燈如豆,韓吟躺在那裡看看帳頂,再看看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他,不知為何感覺很安心,卷上被子,合衣就睡著了。

    良久,洛雲卿睜開眼來,起身替自己倒了杯茶喝,邊喝邊若有所思的看了兩眼已然熟睡的韓吟,微微搖了搖頭,又盤膝打坐去了。

    曉行夜宿,足有小半個月過去,馬車才一路馳入洛原,停在了九玄山下。

    韓吟下車,看著洛雲卿與那車夫結算車錢,好奇道:“聽說前面就是天殊城,是洛原有名的大城,繁華無比哎,我們不進城麼?”

    洛雲卿看她一眼,默然無聲。

    車夫也在旁笑道:“是啊!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兩位怎麼在這裡下車?聽說這九玄山,有些邪乎呢!眼見天色就要黑了,兩位不如再坐一程,到天殊城宿一夜吧。”

    聽見邪乎兩字,韓吟來了勁:“大叔,這九玄山怎麼邪乎了?”

    車夫看看眼前那奇秀幽險,有大半隱在霧氣繚繞中的山峰,搖搖頭道:“我沒上去過,只是聽旁人說的,說這山上的雲霧終年不散,樵夫藥客走到半山之上就會如同鬼打牆一樣迷了道,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又返回了山下,因此這山另有個別名,喚作迷途山。”

    韓吟喃喃:“迷途山……”

    洛雲卿難得接了話:“迷途須返的意思。”

    這話,仿佛帶著什麼深意。

    韓吟望著他沉吟起來。

    洛雲卿不理她,只對車夫一禮:“就此道別,後會有期。”

    車夫欲言又止,最後笑著拱拱手,道聲:“兩位保重。”

    韓吟在旁黑線,這是什麼樣的對話啊!為什麼讓她聽著有種極為不詳的預感!打住打住,一定是想太多了……

    這時洛雲卿已邁步往山上走去,頭也不回的喝她:“還不走?”

    “哦!”韓吟連忙跟上,心裡卻忍不住暗自揣度:莫非,狐狸大仙的老家就在這迷途山上,他是回來繼續修煉麼,那自己難道要跟著他在深山裡啃樹皮吃野草?

    才想著,洛雲卿忽然停下了腳步,轉回身來:“有件事要問你。”

    韓吟一怔:“什麼事?”

    “你我素不相識,為什麼要跟著我。”

    韓吟窘然:“狐狸大仙,我都跟了你半個月了,你此刻問這話,是不是晚了點?”

    洛雲卿斜睨著她道:“不晚。”

    韓吟只好盯著自己的腳尖:“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他不會答。

    她就囁囁道:“真話麼,跟著大仙好乘涼,反正我孤身一人,沒親沒眷沒牽沒掛,去哪都一樣,只要能混口飯吃就好了……何況你人看上去很好啊,我情願給你當個小丫鬟,只要你記得我救過你,別讓我寫賣身契就行……”

    難得說這麼老實的真心話,但越說,她聲音越低,停頓半晌:“假話你就不用聽了吧……”

    真囉嗦!

    這段話說下來,他好幾回都想讓她閉嘴!

    最後還是壓了性子問她:“你不怕我?”

    怕!怕他知道她扒了他的東西,賣了不止十兩銀子,讓她還錢!

    想歸這樣想,韓吟還是睜著水盈盈的眼,討好的笑道:“不怕啊!再說你會法術,要想害我的話簡直輕而易舉,我怕有用麼?”

    果然就有些投機的小聰明!

    洛雲卿沉了面色:“既這樣,有些話在山上之前要對你說清楚,何去何從,你自己抉擇!”

    韓吟微揚了眉,默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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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你在哪我在哪

    洛雲卿背身負手,仰望山間的飄渺雲煙。

    “我是這九玄山上的一名修仙弟子,此番下山是有師門要事在身,不想……”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韓吟卻在窘窘的想,不想被她纏上了麼?

    洛雲卿顯然也為此事鬱悶,輕哼了一聲接著道:“願賭服輸,既然認了你是救命恩人,自然不會丟下你不管,現今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其一,同我上山修仙,其二,去天殊城住下……”

    韓吟忙忙搶道:“我要跟你上山修仙!”

    洛雲卿回過身來,面色沉得有如萬年寒潭:“閉嘴!”

    ……

    “我這師門擇徒甚嚴,私自帶你上山,師尊們留不留你還是未知,再說你這心性……”

    韓吟頗不服氣,沒忍住又插了口:“心性怎麼了,難道修仙的人都要面色漠然,口不能語?這是修仙呢還是修屍……”

    話到一半,看見洛雲卿滿面風雷之色,她立刻識趣的改了口,只是還有些無賴:“我不管!我要跟著你!”

    洛雲卿微眯起眼:“你要肯去天殊城,我幫你尋一處宅院,生計不用愁……”

    韓吟很堅定的打斷他:“我不管!我要跟著你!”

    洛雲卿忍了忍:“修仙歲月漫長,清苦艱難,天殊城的生活自由快意。”

    韓吟還是那句話:“我不管!我要跟著你!”

    她有自知之明,心裡很清楚她這個“救命恩人”是運氣好蒙來的,若是跟定洛雲卿,他是守信的好人,不會完全撇下她不管,不論是修仙還是修屍,總會順手照拂一二吧!若是不跟著他,轉去天殊城生活,即便他幫著安頓好了一切又如何?她一名孤女,沒爹沒娘沒兄弟,還沒有家族背景勢力,手裡有錢都擔心被人搶了去呢!那時候天高皇帝遠,誰來管她?

    想通此節,她斬釘截鐵的再添一句:“反正你去哪我去哪,你在哪我在哪!”

    賴定他了!

    洛雲卿黑線的盯了她半晌:“你決定了?”

    “決定了!”

    他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路上這半個月來,他觀察過了,對韓吟沒有什麼好評價,但是除了感覺她無恥了點,話多了點,生性跳脫了點,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壞印象,至於她那種心性能不能修仙,他說不好,有時候遊戲紅塵也是一種另類的灑脫,起碼師父曾經說過,他天資上乘,就是為人太過清寒寡漠,有時對事過於執著認真,頓悟上有難礙,可見他沒法以己度人的來下斷論。

    韓吟跟在他身後走,平靜了一會情緒才想起要問:“修仙……怎麼個修法啊,像你那樣盤膝打坐,吃素食就可以了麼……”

    事實上她一直以為神仙是生來就有,或是那些遇到仙緣之人,被賜了靈丹妙藥就能立刻飛身成仙,即便坊間也有尋仙問道的傳聞,她也只當是尋到了仙,問著了道,就能脫去一身凡胎,卻不知道想要成仙,還需要經過漫長的修煉,那豈不是同江湖門派裡廣納門徒,修行武藝一般無二麼!

    韓吟惜命,一向不喜歡江湖門派裡的打打殺殺,因此從沒起念要去拜師學武,而仙緣萬世難求,她更沒為這等虛無飄渺的事情費過心神,待到此刻得知洛雲卿的真實身份,再想到他那神奇的法術,不禁對修仙之事好奇而期待起來。

    洛雲卿的回答只有兩個字:“閉嘴!”

    好吧!反正修了就知道,何況他說師門擇徒甚嚴,肯不肯收她還是為知呢!想到這裡,韓吟心情又有些抑鬱起來,跟在他身後不言不語,只悶著頭往山上走。

    從山腳到山腰,有樵夫藥客天長日久踩踏出來的泥道,還不算難行,但是日已偏西,林中光線更暗,韓吟體力不錯,可惜平日吃飽撐死了都不會想到要去爬山,苦無山行經驗,因此還是有些跟不上洛雲卿的腳步,一路上滑了好幾跤,摔得滿手滿身上全是泥。

    她倒硬氣,半聲不吭,摔了再爬起來跟上就是,只是看看自己的狼狽,再對比一下走在前面衣袂輕揚,步履有如臨波出塵的洛雲卿,多少會生出一種人比人氣死人的感慨。

    偏偏有時洛雲卿還停下來,蹙著眉說:“好慢!”

    斥她歸斥她,到底是等她了。

    韓吟心裡有些暖暖,看來這個傢伙是典型的嘴硬心軟。

    及至攀到山腰雲霧遮繞處,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即便沒有黑,睜眼望出去一片迷蒙,韓吟也看不見眼前的路,忽然有種往前再踏一步,就有可能臨淵失足,墜崖身亡的感覺。

    她不得不停下來喊:“狐狸大仙,我看不見。”

    沒人應她。

    韓吟這睜眼瞎無奈再喊:“神仙哥哥……”

    “閉嘴!”

    洛雲卿清寒的聲音在她面前響起,緊接著他右掌心裡凝出一團瑩然光珠,照亮了兩人身週一丈有餘的範圍。

    這樣也可以?!

    韓吟羨慕的看了看那團光珠,跟著洛雲卿繼續走,只是光珠能照亮的範圍有限,她稍稍跟慢了兩步,就再次陷入一團迷蒙的黑暗之中,正猶豫要不要出聲再喊,忽然看見洛雲卿又折了回來,蹙著眉頭看了看她,將左手伸給了她。

    這是要拉她的意思?

    韓吟看看他那只乾淨修長的手,忽然將雙手都反扭到身後去了。

    洛雲卿可不是好脾氣的,直喝她道:“磨蹭什麼?”

    這樣啊——

    韓吟只好將右手往他左手裡一塞,然後若無其事的左顧右盼。

    右手被驀然握緊,然而下一刻又稍稍鬆開。

    韓吟憋著笑悄悄抬眼,果然發現洛雲卿盯著她的髒手,露出了點鬱悶的神色,但他到底涵養很深,這鬱悶只是一瞬,轉眼他面上又恢復了那清寒淡漠的神情,再次握緊了她的手,牽著她就往前走。

    他這樣子,韓吟倒是有些歉然起來:“對不起啊,我的手太髒……”

    洛雲卿冷哼了一聲,沒理她。

    韓吟有點自卑起來,往回抽了抽手:“那個……我還是自己走吧,我會儘量跟上……”

    洛雲卿反倒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些,頭也不回曰:“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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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看夠了沒

    走了一陣,眼前濃重的霧氣倏然消失,猶如雲破天開,呈現在韓吟面前的赫然是另一個她連做夢都沒有夢見過的璀璨世界。

    一片夢影流虹般的燈燭光輝裡,數不清的殿宇樓閣,飛簷翹角,一重壓一重,錯落有致的從山頂一路延展下來,絢爛璀麗,幻美難言。

    其時霧薄風清,月明星稀,遠遠的還有清亮的鳥唳聲傳來,她抬頭,看見一道鶴的影子,優雅的從月前蹁躚而過。

    這是九玄山,還在人間,怎麼卻有種恍若仙境的錯覺。

    韓吟立在那裡癡癡的凝望著眼前這令她震撼的景致,直到洛雲卿道聲:“走吧。”

    “嗯。”她不由自主的握緊了他的手。

    腳下都是平整的青石板鋪就的道路,石隙裡長滿苔蘚,兩旁花木爭奇,松篁鬥翠,因山間建築都是依勢而築,不像尋常城鎮那樣規劃井然,複道縈紆而亂人眼目,往往行數步,能瞧見藤蘿掩映下人工修建的水磨磚牆,再行數步,也能瞧見丹崖怪石,清溪瀉雪的山間常景。

    韓吟跟著走不了多遠就完全辨不清方向了,迷迷糊糊中,只知道路上偶爾遇到的人都會同洛雲卿打招呼,洛雲卿頷首回禮後,就會教她喊師兄或是師姐。

    師兄師姐這樣親昵的稱呼,讓她心生歡喜,忽然萌出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歸屬感,於是她面帶甜美笑容,不停的躬身行禮,乖乖巧巧的跟著喊師兄師姐,至於那些師兄師姐們長什麼樣,她頭腦暈乎乎的也沒有仔細去記憶,只知道不分男女,每人都是一襲素白衣袍,與洛雲卿身上穿的一模一樣,就連腰間系的玉佩也雕琢相同,唯有顏色偶有差別,但大多都是青白雙色。

    這些玉佩似乎有標示身份的用處,讓韓吟不由想起洛雲卿原先系的那塊白玉佩,被她扒去賣了,於是心裡漸漸有些不安起來。

    惶惶的再走一段路,忽然看見那邊山石後頭繞過來一名少年,離得遠還沒有看清面目,但是洛雲卿停下了腳步,她就跟著停步,候著那少年拖著懶洋洋的步子走到面前,她已經躬身招呼習慣了,這次不等洛雲卿說,先彎下腰去,恭恭敬敬的喚一聲:“師兄。”

    洛雲卿牽住她的手驀然微緊,隨即,他微微躬身側立,道聲:“慕師叔。”

    師……師叔……

    韓吟大窘,悄悄抬眼,先瞟見那少年腰間懸的墨玉佩,目光再往上挪,就對上了一雙帶著懶洋洋笑意,卻又深邃有如夜空的眼睛。

    那雙眼睛望著她,嘴裡的言語卻調侃著洛雲卿:“洛師侄,掌門吩咐你出去辦事,你倒拐了個小女孩回來,都喊上師兄了啊,這回可有好戲看了。”

    洛雲卿抿緊了唇,片刻方道:“慕師叔取笑了。”

    少年輕笑一聲,拖著懶洋洋的步子走了。

    韓吟不由自主的轉頭去望他的身影,直到消失。

    洛雲卿問她:“看夠了沒有?”

    韓吟一窘,這可不能怪她失神,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啊!那少年雖然渾身都透著一股懶散的神氣,但不知為何就是有種很勾人的魅力,讓她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回過神來走了一陣,她還沒有忘記方才那名少年,轉頭看看洛雲卿,問他:“神仙哥哥,他看上去年紀同你差不多大啊,為什麼要喊他師叔?”

    洛雲卿瞟她一眼:“輩份和年紀有關係嗎?”

    好像沒有絕對關係……

    韓吟想起一句俗話,搖籃裡的太公,八十歲的孫子,於是非常識趣的閉上了嘴。

    九玄山連綿著七座峰頭,分為上三峰與下四峰。

    洛雲卿帶她去的是下四峰之一的集鶴峰。

    峰與峰之間只有木棧勾連,兩旁山壁枯松倒掛,飛瀑湍流,木棧底下就是萬丈深淵,地勢奇險,然而洛雲卿走慣了,牽著她如履平地。

    不居殿外,四周靜寂,只有草蟲低鳴。

    洛雲卿轉眼看看韓吟,先用法術淨了她身上泥塵,才要開口就見兩扇殿門已經悄然啟開,裡頭有個聲音悶哼道:“滾進來吧!”

    語氣很不善。

    韓吟低頭跟著洛雲卿入殿,等到用眼角餘光悄悄的在殿內掃視過一圈後,她就十分黑線起來。

    這殿內情形與殿外的堂皇華麗差得也太遠了吧!

    四壁懸的都是字幅,龍飛鳳舞的草書居多,但殿上除了一張書案外別無其它陳設,滿地攤散的都是書冊碑帖和一卷卷竹簡,還有揉成一團的廢棄紙張,亂糟糟的連讓人下腳踩跳的地方都沒有,而那名鬚髮長得遮臉的男子就立在書案邊奮筆疾書,壓根沒有抬頭看他們一眼。

    這應該是洛雲卿的師父吧,可是兩人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有師徒關係的,一個邋遢而不修邊幅,一個乾淨得纖塵不染。

    兩人自然不敢出聲打擾,都默然無言。

    好半晌,那男子才意態恣然的將筆一擲,長舒了一口氣,目光炯然的朝他們望了過來。

    洛雲卿這才上前見禮:“師父。”

    厲青寒悶哼了一聲:“你還知道回來?”

    洛雲卿低頭不語。

    “遇上了那師門逆徒,怎麼不傳書左近同門?”

    “弟子怕他走脫,一時情急就自作了主張。”

    “自作主張!”厲青寒滿面怒容:“你什麼修為,他什麼修為,你一個人就敢同他敵對?沒拼掉這條小命,算你運氣!”

    洛雲卿沒有辯解,只往下一跪:“弟子魯莽,請師父責罰。”

    厲青寒尚未言語,先有個肅冷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魯莽?只怕不是什麼魯莽,而是有意放他走脫吧!”

    韓吟轉頭,看見兩名男子連袂而來。

    洛雲卿起身恭敬道:“宋師伯,李師伯。”

    厲青寒卻沉了臉:“宋師兄,你這話什麼意思?”

    宋越冷哼一聲:“這就要問問你的好徒弟了!”

    說著他就轉而喝問洛雲卿:“你當真是怕他逃脫,才逞強與他單打獨鬥的麼?”

    洛雲卿面色依舊:“是。”

    “那你飛書回來,告之蘇星沉那逆徒逃脫已近半月,為何直至今日才姍姍回返?”

    “弟子受了傷,禦不得飛劍。”

    宋越神情愈冷:“門派裡誰都知道你從前與蘇星沉這逆徒交情最好,這麼多人出去搜尋,只有你找到了人,還自作主張的不飛書與同門,讓我不得不懷疑你與蘇星沉暗中勾結,有意放他脫逃,甚至壓根就沒有找見他,只是傳點錯漏消息回來聲東擊西!至於受傷,這種幌子最好裝,你要借此來拖延回山的日子,我也辨不出真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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