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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膳,弘曆掠了眼樓下,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幾個穿著便裝的侍衛或站或坐神情自若散在樓下,看似閒散,實際上站的位置恰好團團圍著這酒樓。

    收回目光,笑問弘曆:“如果有事要辦,你放心去吧,有他們在,不會出什麼岔子。”弘曆微一頜首,欠了欠身子,沒起身反而又坐下來,面帶遲疑,道:“還是抽時間再去吧。”

    我搖搖頭,道:“你以後能抽出來的時間不會太多,還是趁這空當,辦了吧。”抬頭看看外面刺目的陽光,笑著道:“這會兒也不能出去逛,我們找間茶舍,歇息一會,你辦完事後,來找我們也就是了。”

    弘曆聽到'茶舍'兩字,一怔,默默瞅我一眼,道:“張毓之辦完那事後,就出了京城,聽說是回天目山了。”

    本想找他問問十三最後的事,沒想到他竟不在。弘曆又道:“菊舍現在也由李煜代管,剛才那姑娘就是去那個地方。”

    我笑了下,心中一陣難受。

    他身邊的弘瀚卻向前探著身子,道:“額娘,我們去喝茶去,好不好?”我落寞的點點頭,弘瀚坐回到位子上,抓著弘曆的袖子,笑道:“四哥,送我們去。”

    弘曆看看我,對弘瀚笑著搖頭道:“四哥有一個更好玩的地方,你去哪邊?”弘瀚猶豫著,是去那邊,還是隨著弘曆走。

    身邊的傅雅自開始,不是淺淺笑著,就是開口逗逗弘瀚,好像我們談論的跟她無關。

    我輕嘆口氣,對弘曆道:“那我們就一起去吧,也省得把時間都浪費到路上。”

    弘曆笑著點點頭,我們幾人緩步下樓,出門而去。那幾名喬裝的侍衛馬上跟了上來,不遠不近、不疾不徐尾隨著。

    兮遠玉器店。

    弘曆吩咐李煜拿出一摞子帳,笑著對弘瀚道:“瀚兒,把這些帳核對一下。”望著厚厚的帳簿,弘瀚面色一喜,拿起最上面的一冊,翻著看起來,小臉專注而認真。

    弘曆身側躬立的李煜微張著嘴,一臉驚詫,但瞅了眼我們幾人,馬上斂了臉上的表情,輕聲道:“小姐有陣子沒來了。”

    我微笑著點點頭,笑對弘曆道:“你們談你們的,不用管我們。”弘曆嘴角帶著絲笑,對傅雅道:“照顧著姑姑,我們去去就來。”

    傅雅聲音甜甜的應下,弘曆面色淡漠,輕一頜首,率先出門而去,李煜施一禮,然後緊隨著跟著去了。

    傅雅端起桌上茶壺為兩人倒上水,端坐著對面慢慢的啜著,不知是真的渴了,還是心中有事,不想說話。

    我默盯她一會兒,她笑著撫了把臉,道:“姑姑,為何這樣看著我。”我笑睨她一眼,端杯抿了口水,問:“一直沒機會問,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她的笑容一僵,眼底一黯,但很快又笑著點點頭。我仍盯著她,直接問:“四阿哥對你怎麼樣?”

    她嘴邊露出絲笑,面色微紅,低下頭,聲音輕若蚊蠅:“比起以前,爺對我好多了,也多有留宿於我宮中。”

    她的樣子不似假裝,我心中一鬆,抿嘴笑著不語。但同時心中又有些不解,她方才眸中那絲憂傷,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笑吟吟地看著她,道:“你身為嫡福晉,不要只顧自己的身份,使自己放不開,想他時就去找他,不要過分掩飾自己的感情。”

    聽完我的話,她默一會兒,忽地抬起頭道:“我不能這樣,皇阿瑪子息單薄,現在爺在兄弟中居長,是要多娶些回來。我不能要求爺獨愛我一人,只有雨露均霑,爺才能多些兒子。”

    我一呆,有些動容。

    但是,心中一時之間竟有些接受不了。心中有絲難受,突地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情形,身著男裝,英氣颯爽地走在京城的街頭。昔日今朝相比,這幾年她的變化太大。

    喑嘆口氣,苦笑著問:“是你額娘說的,還是你本身就有這種想法。”她淺淺一笑,道:“這話雖然是額娘先提的,但是確實也是我心中真實的想法。我既然嫁給他,並且一心愛著他,不管他的心有沒有在我身上,我都要為他著想,不能太自私。”

    話音剛落,她忽地像想起了什麼,忙辯解道:“雅兒沒有其他意思。”我一笑,道:“我知道。”

    兩人靜默地不言不語,耳邊只有弘瀚一頁一頁翻帳簿的聲音。

    我輕輕籲出一口氣,道:“我只是活在自己編造的夢中,不願想太多的事。”

    她忙搖頭,道:“那不是你編造的,你在阿瑪心中確實誰也無法替代。”

    我笑而不語,她正要開口,忽聽外面李煜的聲音:“爺,你怎站在門外?”傅雅一呆,面上一慌,忙站了起來。

    弘曆進來,面上帶著淡淡的笑,直接問弘瀚:“瀚兒,可算好了?”弘瀚翻完最後一頁,合上帳簿,脆聲道:“八十二萬四千陸佰零三兩。”

    李煜一呆,愣在原地,滿臉驚詫。弘曆笑著點點頭,弘瀚卻隨手拿起一本,翻開道:“只是這帳記得亂了些,沒有額娘教的好用。”

    李煜忙上前,躬身站在弘瀚身邊,問:“小少爺,可否教一下小人,怎能才能不用算盤,而算得又快又準。”弘瀚得意的抬起頭,道:“這是我額娘教的,不能給你說,不過你的帳簿,我能為你指點一下。”

    眾人忍著笑,李煜卻認真的看著弘瀚手中的筆。

    這孩子話說的奶聲奶氣,可手下並不含糊,一會兒工夫,便畫好了複式記帳法的表格,並似模似樣的講了起來。

    自此之後,每隔幾日,我必會帶弘瀚出去,胤禛雖未說什麼,但卻是眉宇微蹙,滿面不悅。

    皇后那拉氏的身子越來越弱,這幾日,更為嚴重,以至於滴水不近、意識模糊。我每日必會坤寧宮探望,可太醫換了一個又一個,最後,連何太醫都搖頭,拒絕再開任何方子。

    我雖心裡清楚她大限將到,但仍是心急如焚。

    不只后宮氣氛沉悶,前面養心殿更是人心惶惶。

    由於討伐準噶爾的西路大軍人員增加太多,導致糧草牲畜缺乏,不能出戰。噶爾丹策零探得消息後,遣了三萬大軍攻打北路,而北路主帥傅爾丹聽信敵方故意放出的消息,以為來人只有一千人。做出錯誤作戰方針,只派了一萬兵馬,被敵誘到和通綽爾,噶爾丹策零卻傾巢而出,一萬兵馬被團團圍困,而趕來支援了科而沁兵卻臨陣退逃,清兵軍心大亂,潰不成軍,最後只衝出來三四千人。

    西路將領岳鍾琪上書請戰,要求進攻烏魯木齊,以分敵勢。胤禛批准了,但滿大臣卻一致上書,要求派人去牽制他,以防有不測。胤禛震怒不已,質問大臣究竟是防人重要,還是大清的安定團結重要,接著便是不顧眾人反對,同意鐘岳琪的請求。

    岳鍾琪自駐地出發,越木壘、渡阿察、直抵額爾穆克河,兵分几上,進攻烏魯木齊,大獲全勝。

    可正當大家鬆了一口氣時,那拉氏卻靜靜的去了。皇后娘娘歿,儀式甚是繁瑣,待忙完一切,已是兩個月後。

    熹妃坐在我對面,用帕子拭拭眼角,為難地道:“妹妹年紀雖小,但身份高。如若我管理后宮,怕是不能服眾。”

    瞧了眼她手中的佛珠,我暗自嘆氣,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不是為難了她。可是,早晚都會有這麼一天,她都要主持后宮。況且,如果弘曆登基,傅雅性子軟弱,定會振不住,如果沒有她這個太后撐腰,日子又怎會好過。

    我默一會兒,瞅她一眼,扯出一絲笑道:“早點接手,省得以後倉促間手忙腳亂。”她面色一緊,手中的帕子自指縫中滑了下去。

    我盯著她,仍微微笑著。

    她一呆過後,忙俯身撿起帕子,道:“姐姐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輕輕一笑,她心中應該早已有譜,但現在卻裝著一無所知的樣子。

    既然如此,索性把話挑明了說:“四阿哥和瀚兒一樣,是我喜歡的孩子。我不想避諱什麼,也不想猜人心思,后宮的事你現在多操些心,以後只當是幫四阿哥了,還有,雅兒性子太軟,到時還得你在後面撐著腰才行,我不想她受排擠。”

    房中陷入沉寂中,她默默沉思著,半晌後,忽地起身,肅容向我施一禮,道:“姐姐謝妹妹想得這麼周到,這麼為弘曆那孩子著想,我一定會遵娘娘吩咐,會把雅兒當做親生女兒一樣,在我有生之年都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

    我忙起身,拉她坐下,展顏一笑著道:“姐姐不要這樣,這麼做,也是幫我自己。”

    她坐下,眼角有些許濕潤,道:“我雖信佛,但在這些方面,仍不及妹妹,妹妹才是真正沒有私心的人。”

    我淡淡笑笑,我真沒有私心嗎?我只是希望,她會看在今日的份上,以後的日子裡,她也能善待弘瀚兄妹倆。

    寒暑交替,光陰荏苒。轉眼工夫,弘瀚已是五歲的孩童。

    弘瀚推開窗,片片雪花旋轉著飄了進來。他關上窗子,走到我跟前,央求道:“額娘,我讓小順子隨著去,再跟上幾個侍衛也就是了,你不用過於擔心。”

    我小心把擦拭乾淨的杯子放在原處,回身,一口回絕道:“不行,這六、七里路雖然是你常走的,可今日下著雪,馬車也不易走。”他嘟著臉,有些不高興,默了會,又道:“額娘,那就准我去園子前面的玉器店吧。”

    這間玉器店是李煜去年底剛開的,距園子不是太遠。我點點頭,囑咐道:“讓小順子跟著。”他歡快的應了聲,掀開簾子跑了出去。

    去年底,歷時幾年的呂留良案終於審結,以焚書鞭屍而告終。

    本以為這事到此會告一段落,卻不想給事中唐繼祖的幕客唐孫鎬卻繼續為呂留良,為天下讀書人不平。說這種焚書行為,'讀書明理之士無不為之心寒,孔孟在天之靈亦應為之流涕'。並且,宣揚'朝中已無諍臣,朝野復生孽畜'。

    胤禛自是震怒不已,這幾日,眸冷臉寒,令人不敢近身。

    正在出神,巧慧牽著蘭葸了手掀簾進來。

    巧慧已是滿頭白髮,滿臉皺紋。我放下手中的抹布,埋怨道:“都說了幾遍,讓菊香帶著她。”蘭葸走到跟前,抬著頭,道:“我喜歡讓嬤嬤陪,我也聽額娘的話了,不讓嬤嬤抱,我自己走過來的。”

    我點點頭,蹲下身子,撫著她的小臉道:“額娘知道你乖。”她眼睛一眨,笑著叫:“額娘。”我瞅她一眼,柔聲問:“怎麼了?”

    她搖搖我的手,道:“蘭葸想阿瑪了。”我站起來,嘆口氣道:“蘭葸乖,阿瑪很忙​​,咱們這會不能去,待晚膳時,阿瑪自然就會回來了。”

    她癟癟嘴,委屈地道:“額娘騙人,阿瑪已經三日都沒有回來用晚膳了。”

    巧慧道:“小姐,小格格鬧了很長時間,奴婢沒辦法,才領她過來的。”我點點頭,笑對巧慧道:“這丫頭的性子我知道,你下去歇息一會吧,我帶她過去。”

    巧慧點點頭,緩步走出房門。我牽著蘭葸的手,交待道:“待會如果阿瑪正在接見大臣,我就要乖乖隨我回來,不得胡鬧。”

    她忙點頭,催促道:“蘭葸一定聽話,我們快走。”

    勤政殿大殿門口,高無庸垂首躬立著。

    待我們走近,他抬頭一看,忙上前兩步,輕聲道:“奴才見過娘娘、格格,皇上現在正批閱奏摺。”我輕一頜首,低頭瞅了眼蘭葸,微微搖下頭,小丫頭不理我,問高無庸道:“那是皇阿瑪一人呢,還是大臣們也在呢?”

    高無庸腰彎得更低了些,道:“是皇上一個人。”蘭葸鬆開我的手,手指放在嘴上,輕聲道:“你不許去通傳,我悄悄過去,嚇一嚇皇阿瑪。”說完,躡著腳向大殿內慢慢走過去。

    高無庸一急,為難地看著我,道:“娘娘,這……。”我看著蘭葸,無奈地搖頭,道:“你下去吧。”他依然滿面為難,我心中一怔,莫非現在不適宜進去,可蘭葸已走到了大殿門口。

    我忙快走幾步,上前拉著蘭葸。她滿臉不情願,還是掙著身子向裡,我彎腰把她抱起,返身向外走。

    '啪'地一聲,大殿內似有茶碗破碎的聲音,我心下一緊,難不成出了什麼事。遲疑了會兒,還是抱著蘭葸,走進大殿。

    台階下,笑泠摔倒在地,身旁茶碗的碎片散落一地。

    台階上,几案後面的胤禛依舊低頭寫著什麼。我心中疑惑更甚剛才,這麼長時間,笑冷居然還沒有起來。

    我放下蘭葸,正欲過去扶她起來。案子後的胤禛卻忽地起身,走過去,拉她起身,扶到一側的椅子上,待她坐好,又自她身上抽出帕子,遞到她的手中,淡淡地問:“要宣太醫嗎?”笑泠接過帕子,輕聲道:“不用了。”

    我心中震驚,這場面……。

    我的目光移到她的腹部,心中猛地一抽,身子一個趔趄,不由得向後退了兩步。

    蘭葸似是被我的臉色嚇著了,呆呆站在原地,看看我,又回頭看看胤禛,怯怯地叫:“額娘,你怎麼了?”

    她聲音剛落,胤禛馬上看過來,我扶著身後的門框,支撐著身子。

    他快步走過來,欲拉我起來。我甩開他的手,嘴角閃出一絲笑,道:“圓明園裡原來並不是我一個人,我確實是一個人在做夢。”

    說完,淺笑著叫蘭葸:“葸兒,我們回去,不要在這兒妨礙你皇阿瑪。”

    蘭葸呆呆地走過來,牽著我的手,道:“額娘,我再也不鬧著找皇阿瑪了,你不要生氣。”我撫撫她的臉,柔聲道:“額娘也只有你們了,額娘不會生氣。”

    我腳步蹣跚,慢慢向殿外走去,他在身後道:“若曦,……。”我無言笑笑,未回頭。背後一陣腳步聲,笑泠越過我,眼淚蘊著淚:“娘娘,一切都是笑泠的錯,不怪皇上。”

    我慘然笑笑,錯開身繞路向前,這種事,一個巴掌拍得響嗎?

    走到湖邊,身上已無半絲力氣。

    隨著跟來的高無庸扶我上船、入艙,趴跪在我跟前,道:“娘娘,這事確實是跟皇上無關,這是皇后娘娘臨去前,給皇上捎的話,這麼做,只是想給齊妃一脈留個希望。”

    蘭葸坐在我身邊,緊緊拽著我的袖子,我低頭看她一眼,抬頭笑著對高無庸道:“他是皇上,他有權力這麼做,你下去吧。順帶著捎話兒給皇上,從此之後,禛曦閣只是我們母子三人的寢宮,如果皇上還體諒我,就請不要為難我閣內的人。”

    高無庸臉色蒼白,沒有回話,只是'砰砰'地一下接一下磕著頭。我慘然一笑,道:“你下去吧,這個話不用你傳,待會我會派人給皇上送信。”

    他趴跪著退下去,我笑著摟著蘭葸,淚卻大顆大顆的滴落下來。蘭葸在我懷中,仰著頭,用小手邊為我擦著淚,邊奶聲奶氣道:“額娘,你不要笑了,你這樣笑著哭,蘭葸害怕。”

    雪鋪天蓋地的落下來,閣內除了掃出了一條路外,到外都是白茫茫的。

    我坐於窗下,愣怔的盯著外面。身邊的菊香邊往炭爐子加炭邊偷眼瞟著我,我頭未動,嘴角逸出絲笑,道:“有話就說。”

    菊香放在手中餘下的炭,走過來,道:“皇上整日都歇息在外院,只是一牆之隔,娘娘不要再堅持了。”

    我笑容一僵,默默出起了神,自那日後,他一直都在弘瀚的房裡歇息,而弘瀚只好住在承歡先前住過的房間。一切就如從未發生過什麼事一樣,外人看來,他仍每日夜宿於禛曦閣,只有閣內的人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見我不說話,她脖子一縮,輕聲道:“娘娘,奴婢不會再多嘴了。”我笑笑,依然不言不語,她躡著腳退了出去。

    端坐一夜,間中外面似是有人輕嘆一聲,未待​​他走到窗前,我便起身關窗熄燈,在黑暗中,我大睜兩眼,在內心不停問自己。自己心裡究竟惱怒什麼,是為了他曾對自己說過圓明園永遠只會有我一人,是這個承諾嗎,我心中有絲不確定,還是發現這一切都是自己精心編織的夢,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思來想去,思緒越來越亂。

    門被輕輕推開,菊香端著盆緩步入內,放好後,她掀開紗簾,乍看到我趴在膝頭,大睜雙眼坐在床上。她一臉驚駭,道:“娘娘,你一夜未睡。”

    搖搖頭,掩飾道:“不是沒睡,是早醒了,不要大驚小怪。”她點點頭,服侍著我下床洗臉漱口。

    她拿起白色斗篷,邊往我身上披邊道:“娘娘,吃些早飯再出去吧。”我低頭看看身上的斗篷,解開,遞給她,道:“不穿這件,把王妃送我的那件拿來。”菊香疑惑地問:“娘娘,你不是喜歡這件嗎?”

    我淡淡一笑,不吭聲,默默想著送斗篷的人。

    難怪她一直強調,說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求我不要離開胤禛,她安排的這一切,會有什麼結果,她早已預料到了。

    我無言苦笑,這個看似嫻淑的女人,心裡卻這麼有數。她清楚的知道胤禛和我的心思,所以才會早在四年前便安排笑泠接近胤禛。沒有效果後,又在死前捎話給胤禛,抓住了胤禛對弘時的愧疚心理,在這點上,她比我更了解胤禛。

    菊香拿來敏敏送的斗篷,為我披上。

    出了禛曦閣,一路行去,外面的積雪已被掃得乾乾淨淨,地上只留下薄薄一層剛飄下的雪花。

    緩步慢行,出了杏花春館,沒著湖岸漫不經心地踱著,忽聞前方一聲嘆息聲,我抬頭一看,正好碰上她回身欲舉步往回走。

    我一笑,收回目光,仍不疾不徐向前走著。在越過她的那一瞬間,她開口道:“娘娘,奴婢解釋給你聽,只要一會兒工夫。”

    我搖搖頭,淺笑著道:“你不用對我解釋什麼,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她扶著肚子快走幾步,路上有些滑,她一閃身,差點摔倒。我停下步子,道:“還是站著說吧,你摔傷了,我可擔當不起。”



  她眸底一黯,輕聲道:“我進宮時,姨母一再交待,要我好好報答你。可進宮一陣子後,卻發現你並不需要這些,皇上對你的恩寵,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發現,我們這些人,永遠也不可能接近皇上,所以我求了姨母,姨母又求了皇后娘娘,我想只做一個普通的宮女,不想在宮中待一輩子。本想著這事皇后很難答應,可沒想到會這麼順利,而且還到了御前奉茶。”

    她笑笑,又道:“本想著待這次選秀過後,我就會放出宮,可皇后娘娘卻詔見了奴婢,我這才知道當時她為什麼會這麼爽快的答應。”

    我一怔,原來她當時也不知道。我嘆口氣,問:“你心裡有皇上嗎?”

    她一慌,臉上微微有些發紅。我搖頭苦笑,舉步向前走去,邊走邊道:“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跟來。”

    身後的她,大聲道:“開始我只是單純想早日出宮,但後來我卻越來越不確定,每次看到皇上即使正在批閱折子,也會不自禁的撫著手上的戒指時,我的眼睛就離不開他,因為我知道他那時一定是在想你。你們之間令我感動,令我羨慕,他是皇上,可你們之間卻如平常夫妻,任何人都擠不進你們。他高高在上,卻又這麼專情的男人,我平生是第一次見,……。”

    我步子一滯,腦中一陣恍惚。閉目默一會兒,快步向前走去,不想听,也不想再待在這,不想見他們倆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天地一色,到處都是晃眼的雪白。

    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依然緩步走在湖邊。抬頭環顧四周,杏花春館早已不見。

    垂首暗自苦笑,腦中驀然想起那首詞,原來到頭來,自己仍是那陳阿嬌,不管過程有何不同,但結果是相同的。從此之後,就要如此生活了嗎?

    背後傳來弘瀚若有若無叫'額娘'的聲音,我停步轉身,往回走。

    弘曆、弘瀚、傅雅迎面走來,見到我,弘曆似是鬆了口氣,傅雅瞅了眼弘曆,面色一暗,但隨即微笑著道:“娘娘,原來你真在這裡,剛才爺說你一定在這​​湖周圍,我還有些不信。”

    我拂去過來站在身邊的弘瀚頭上的雪,笑著道:“整日待在閣內,想出來走走,就過來了。”

    弘曆和我並排而行,傅雅和弘瀚兩人不知說些什麼,遠遠落在後面。我轉身回望一眼,傅雅雖是和弘瀚說著話,卻時不時抬頭看看我們。

    我輕籲出口氣,微笑著對弘曆道:“今日找我何事?”聽我口氣異常,他扭頭看我一眼,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雅兒說你心情不好,讓我陪她過來看看。”

    我心中不安更甚剛才,又回頭望一眼,正碰上傅雅促不及防間來不及收起的表情,她一怔,忙朝我淺淺一笑。我輕一頜首,睨了身旁的弘曆一眼,道:“把那些鋪子結束了吧。”

    他默了會兒,道:“我正要給你說,現在的生意我差不多完全脫了手,都是桑雲在張羅。”

    我隨手拂去落於額前的雪花,道:“脫手了吧,你一個皇子經營這些始終不是太好。”

    他微仰著頭,看著半空,淡淡地道:“你、弘瀚、蘭葸都沒有入宗籍,你就是不為自己打算,潮兒和蘭葸你總不能不管吧。”

    我心下微驚,壓低聲音道:“你怎麼知道?”

    弘曆淡淡一笑,道:“自十三叔出事,你的反應令我生疑,你的恐懼不只是因為那件事吧。我仔細地查了和你有關的一切事,才發現的這個秘密,你放心,只是我知道,她們都不清楚。”

    我鬆了口氣,問:“桑雲兩姐妹底細查得怎樣?”

    他臉上掛絲笑,道:“是和碩部的一位不得勢王爺的女兒,其父在搶奪牲畜中傷了命,兩姐妹千里迢迢趕來京城,只是想遠離游牧的生活,想安定下來。”

    我點點頭,心中躊躇一陣,還是開口對他道:“以後沒有什麼事,盡量不要來找我,雅兒是個善良的孩子,不要辜負了她。”

    他面色一緊,低頭默一陣,道:“我每次來,都是陪她的,也是她要求的。”

    我搖頭,皺眉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還有,我是你阿瑪的女人,這一點永遠都不可能改變什麼,這麼多年以來,我始終都沒有明說,只是想等你自己想通。有些事,是注定了的。”

    他面色一白,輕聲道:“兒臣心裡明白這點,如果不是太明白,又豈會這樣。”

    我重重嘆口氣,停步等傅雅兩人過來,笑著道:“我出來了一陣子,要回去了,你們夫妻倆也回去吧。”

    傅雅微怔,飛快地抬眼瞅了眼弘曆,弘曆面色淡淡,轉身向停在岸邊的船行去,傅雅忙跟上去。

    天已初夏,陽光很淡,彷彿微風一吹就會四處飄散。

    我重重嘆口氣,又用力甩甩頭,耳邊的那聲嘶力竭的聲音仍然揮之不去,笑泠已陣痛了兩日,卻始終生不下來。

    覺得圓明園的角角落落都迴盪著她的叫聲,心裡雖替她難過,但仍是不能忍受,遂帶了巧慧來了暢春園。

    抬頭不經意是瞟了一下天空,看到的竟是一方久違的湛藍。

    我苦苦一笑,讓自己快樂些吧,不要辜負了這藍天白雲、小橋流水,於是走到小橋旁,用力拉出那隻小船。

    細細一看,心中驚詫,這已不是當初那艘。小心的上了船,拿了漿,推了一下湖岸,船慢慢向前行了些,然後不管自己怎麼努力,都不能使它前行一分。

    放下漿,坐下來,默看著前方。

    “把繩子扔過來。”是他的聲音,我心中那絲怨氣湧上心頭,不吭聲也未回頭,挺著背端坐著。

    一個人在船上,一個人在岸上,就這樣靜默地僵持著。

    忽聽到一陣水聲,我心中一怔,回頭一看,他站在水中,正準備走過來。水已到了他膝蓋,我脫口道:“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水中盯著我,我心中猶豫了下,抓起船上的繩子,用力拋過去。繩子落於他面前的水中,水花濺起,他胸前的袍子濕了一片。

    他搖了搖頭,抓起繩子,柔聲囑咐道:“不要用手拉,把繩子系在船頭。”我依言綁好,他慢慢拉回小船。自水中直接上了船,我斜他一眼,轉身背對著他。

    他慢慢把船劃到湖心,停下,自背後摟著我的腰,把頭依在我肩頭,我用力拍著他的手,他卻仍緊緊摟著我,在我耳邊輕語道:“若曦,不要再生氣了,待她生完了孩子,我會把她送到宮裡。”

    我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會兒,自嘲地笑笑道:“我不會再做夢,她在園子裡,還是在宮裡,已與我無關。”

    他的呼吸在耳邊,我有些心神不定。他的聲音有些啞,輕咬了下我的耳垂,道:“那不是做夢,這一次是我的不對,沒有處理好,也沒有事先給你說。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這是保證,還是誓言。

    我沉默不語,不知該如何說,也不知說些什麼,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或者是'我再相信你一次'這種話嗎?放在現代,這種話我不會說,放在現在,我更不會說,他不是我一個人的,我豈能這麼說。

    輕輕籲出口氣,這是自己選擇的一條路,這條路不管怎樣,都得自己走,別人無法替代。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能如此照顧自己的心情,能在自己剛到這裡,就隨後跟來,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

    慢慢靠在他懷裡,他緊握著我的手,吻了下我的臉。

    我轉身過去,直盯著他,他靜靜地看著我。我探身上前,摟著他的脖子,兩個人的臉緊貼在一起,我輕啄了下他的唇,他的臉猛地壓了下來。今日的他不同於往日的輕吻,我身子一陣酥麻,軟軟的,竟無一絲力氣,只知摟著他的脖子,整個人趴在他的懷中。

    一陣風吹來,胸前涼涼的。我心一驚,忙低頭一看,盤扣已開,酥胸已透了半截。

    我驚呼一聲,推開他,慌忙扣好釦子,埋怨道:“這是外面。”他輕嘆一聲,道:“你瞧瞧周圍,誰能看得見。”我左右看看,我們兩人置身在荷花叢中,確實是不可能有人看見。

    面上一熱,埋在他胸前,再也不抬頭,他啞嗓輕笑,無奈地道:“你挑起了頭,火卻得自己熄。”我輕輕搡他一把,阻止他說下去。

    笑泠歷經整整四日的煎熬,終於產下了男孩,並且讓人鬆口氣的是,母子平安,胤禛為他取名弘瞻。她滿月後,胤禛把她們母子送進了宮。

    仰首望著頭上方的一架葡萄架,密密實實,把刺目的陽光隔在了半空。

    我輕聲指揮著南芙剪葡萄,南芙是這次選秀入宮的宮女,樣子甜美、嗓音嬌脆,自她入閣,我心中一直很喜歡這丫頭。

    踩著凳子的南芙,剪下一串,放入我手中筐里,不解地道:“娘娘,為什麼這麼費心勞力地種這些,還這麼遠從西北帶來種子,虧是種活了,如果沒有活,順公公不搥胸頓足才怪。想吃這些,派人從西北帶來一些也就是了,不是有句詩'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丫頭口無遮攔的勁頭與當年的菊香還真像,我笑著搖搖頭,道:“逞口舌之能,皮肉就要受苦。”說完,使向她揮手打去,她身子一躲,大聲道:“娘娘,繞了奴婢吧,奴婢這是在半空呢。”

    我笑著停了手,笑斥道:“還不干活。”她伸伸舌頭,繼續開始剪。

    這是我特意讓小順子從西北帶回來的葡萄種子,自種下就精心打理它,或許是草木知人性,這些種子不只發了芽,還結了果。

    瞧瞧筐中的葡萄,抿嘴笑笑,今晚他回來,就可以品嚐我親手種的葡萄。南芙偷偷摀嘴輕笑,我正欲開口斥責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我轉身過去,菊香喘著粗氣,結巴著道:“娘娘,巧慧姑姑,……。”

    手中的筐落於地上,筐中的葡萄四散開來,撒了一地。我呆站一會兒,拔步向前跑去。菊香隨著後面,大聲道:“姑姑似是有話對你說,一直望著房門。”我的淚唰地落下。

    巧慧躺在床上,面如枯槁,見我站在床前,她眼睛的迷離少了些,嘴唇翕動著。我忙彎身,耳朵貼在她嘴邊,“小姐,巧慧去後……,把我送到西北大小姐身邊吧,她雖有愛人陪伴,……,但終是沒有人侍候,我早有這想法,……,可又放不下你……。”

    我點點頭,淚落於她臉上,我忙輕柔地為她拭去,道:“我一定會把你送過去的。”

    她臉上閃出絲笑,又道:“小姐,……,以後不要再使性子了,……伴君如伴虎,皇上雖心疼你,你也不能亂了分寸,……,我最放心不下的就……就是你。”

    話音剛落,她伸向我的手驟然落了下去,我的手停在半空,呆坐在她身邊,覺得心裡空空的,她自小陪著我,不管我是若曦的樣子,還是現在的樣子,都一如既往照顧我,她已是我生活中不可少的一份子。可現在,她卻離我而去。

    手無力放下,一動不動盯著她,端坐著。

    聞訊趕來的胤禛拉我起身,吩咐著高無庸安排後事。我呆呆地隨著他隨著出來,到了自己房中,仍回不了神。

    胤禛攬住我,溫言安慰道:“你還有我,不要難過。”

    我木然點點頭,喃喃地道:“我還有你,我也只有你了。”

    他輕嘆口氣,柔聲道:“我們還有潮兒和葸兒,我們一家人都在。”我又是點點頭。

    待送巧慧的人出了園子,我仍不能相信,連巧慧也離開了我。

    坐在躺椅上,怔怔地出著神。前方蘭葸的笑聲如鈴聲一般,引著我回神。蘭葸坐在鞦韆上,兩邊南芙和另一個宮女為她搖著。

    我扭頭問身邊的菊香:“那個宮女是誰?”

    菊香一愣,蹙眉擔憂的道:“娘娘,你忘了,這是高公公新拔來的宮女,問過你的,你答應了,她名叫翠竹。”

    '翠竹',默默想了會兒,很耳熟,又細看一陣,又問:“她叫什麼?”

    菊香擔憂更甚剛才,道:“她叫翠竹,娘娘,宣太醫瞧瞧吧,你這些日子,總是什麼也記不住,對什麼事都心不在焉。”

    我'哦'一聲,又重複道:“翠竹。”菊香走過來蹲在我面前,蹙眉道:“娘娘,你不要嚇奴婢,你這樣子,巧慧姑姑就是走了,也不會安心。”

    她話音剛落,蘭葸已衝過來,翻身上了我的膝頭,摸摸我的額頭,道:“額娘沒有生病,姑姑,你幹嗎這樣子哭喪著臉。”

    菊香苦笑著站起來,對蘭葸道:“格格,你若能讓娘娘笑,你讓奴婢幹什麼都行。”蘭葸默一會兒,又抬頭問:“真是乾什麼都行?”

    菊香點點頭,蘭葸看了眼已走過來的南芙兩人。猶豫了一下,趴在我耳邊輕聲道:“哥哥同宮外的桑丹好,我看見哥哥房中有桑丹落款的畫。”

    這幾年,弘瀚一直往宮外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李煜那邊的生意上,這正是我想要的,今日聽蘭葸這麼一說,不禁心裡一鬆,嘴角自然閃出一絲笑。

    蘭葸得意的仰著頭,道:“你去哥哥房中,拿一幅畫出來。”菊香臉一挎,為難地道:“換一件,換一件。”

    蘭葸搖搖頭,菊香哭喪著臉望著我,我笑笑,問蘭葸:“你為何要她取瀚兒的畫?”

    蘭葸眼睛一轉,道:“因為我不能去拿,我拿了,他更不會帶我出園子了。如果是別人拿的,我可以以此要求他,用帶我出園子作交換。 ”

    我搖頭,輕輕一笑。菊香依舊苦著臉,無奈地道:“娘娘。”

    我抱蘭葸下去,道:“不用去拿瀚兒的畫,我自會讓他帶你出去。”菊香面色一鬆,蘭葸已是蹦跳著歡呼起來。

    銀月如鉤,淡淡的亮光並非如滿月時的雪白,而是白中滲著柔和的暈黃,看著這柔和的月色,使人從心底覺得舒服。

    弘瀚房中窗戶大開著,我透窗看去,他手中拿著塊透明的物件在燈下來回翻轉著看,那專注而入神的樣子猶若是一個成年人,我默站一會兒,走到門前,推開房門。

    弘瀚扭過臉,見來人是我,忙起身,笑道:“額娘,這麼晚還沒歇息。”見他手中的物件仍沒有放下,我坐下點點頭,笑著問他:“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他遞過來,原來是一塊羊脂白玉,純天然,沒有經過雕琢,以成色來看本是晶瑩潔白、細膩滋潤的上品,但中間卻有一道若無若有乳黃色的印記,多了這小小的瑕疵,這玉也就打了折扣。

    心中有絲不解,他對玉已有較深的認識,怎會看上這塊。但轉念一想,他只是不滿七歲的孩子,玩心總是有的。

    他許是見我一直盯在玉上,遂默默無聲站在身邊。我垂目暗自思量一會兒,覺得這幾日心中一直想著的事,在自己孩子麵前還是開口徑奔主題較好。

    我把玉遞給他,微笑著盯著他道:“瀚兒,目前的生活,你還滿意嗎?”弘瀚收起嘻笑的神情,皺眉問:“額娘,為何會這麼問? ”

    這個孩子太過早熟,言行舉止中規中矩,我笑著把他拉到身邊,道:“還記得小時候,額娘問你,可懂得取捨?”他撫撫腦門,想一會道:“魚和熊掌?”

    我笑著輕頜首,他垂首看了眼手中的玉,又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堅定地道:“懂得,瀚兒心裡也有了定論。?

    我心中一酸,輕柔地撫撫他的頭,真是難為了這孩子,說起來,他雖生活在我身邊,可我真正親自照顧他的時間卻是少得可憐。

    他又看了眼手中的玉,復又塞到我手中,悄悄瞅我一眼,道:“額娘,我想把這玉送給四哥。”正在說'取捨',他卻忽然說起這事,我一愣,疑惑地拿起手中的玉放在燈前。

    一條黃色嬌龍盤旋在乳白色的空中。

    原來那乳黃色的印記,細看時竟另有乾坤。我心中一驚,盯著弘瀚默默不作聲。他面帶憂色盯著我,囁囁地道:“額娘,你生氣了?”

    眼眶有些熱,把他攬在懷中。

    他竟有些不習慣,輕輕掙開身子,面上有些紅,道:“五哥雖年齡大些,但卻整日玩鳥籠子熬鷹,心思根本不會放在祖宗的基業上。七弟又小,所以我做這種決定覺得有些對不起四哥。話雖這麼說,可我還是更喜歡宮外的生活。額娘,你不會怪我吧?”

    我搖搖頭,道:“不會怪你,額娘也希望你過自己真心想過的日子。”他面上一喜,自我手中拿過玉,笑著道:“那我明日就把它送四哥。”

    我抿嘴輕笑,心完全放了下來,他小心地把玉收到盒中,又盯著我道:“但身為皇子,我又豈能袖手旁觀,任由千斤擔子壓在四哥肩頭,我決定長大了擴大玉器店和酒樓的生意,掙得銀子全交給四哥,為民造福。”

    我點點頭,輕拭去眼角隱蘊著的淚,起身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心中忽地想起一事,遂轉身回來,交待他道:“改日出園子,帶上蘭葸。”

    他眉頭一皺,不滿地道:“額娘。”

    我睨他一眼,笑著道:“必須帶。”

    他還欲開口再辯,我轉身向外行去,背後的他大聲道:“他是我妹子嗎?整日只知道胡鬧纏人,一點也不像女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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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戰事雖持續幾年,卻沒有實質性進展。胤禛調整了西路軍營的統帥將領,並命兵部尚書鄂爾泰督巡陝甘,經略軍務。

    可是,這邊人員剛剛調整,那邊噶爾丹策零卻親率大軍由北面大舉進攻,並輕易打開北路大軍的缺口,搶掠了喀而喀策淩的子女及牲畜。

    策淩哪受過這種的奇恥大辱,帶著子侄們率大軍於夜晚噶爾丹策零休整時突襲,噶爾丹策零毫無準備,倉皇逃走。此次戰事的勝利,也算是近兩年唯一的大勝。

    噶爾丹策零大敗後,無力再次發起戰爭,同時又違恐毗鄰的喀而喀策淩不放過他,遂派人到京城請和。長達幾年的戰爭,胤禛深感財力耗竭過甚,再打下去也無濟與事,於是,同意和談。

    但這次和談並非一凡順利,直到幾年之後,和談才算成功,雙方商定以阿爾泰山為界,準噶爾游牧不得過界東,喀而喀策淩游牧不得過界西,並答應互市。

    正當眾人鬆口氣,胤禛眉宇舒展的時候。不成想,江南崇明縣人沈倫所著'大樵山人詩集',被人告發其中有狂悖語句,這事本也影響不大,胤禛甚至沒把它當成一回事,誰知,唐孫鎬卻藉機又挑起事端。

    胤禛忍無可忍,憤然寫下'如此妄類,便令其殺身以成其臭名,亦屬便宜他,……,可將伊此論密予消滅,不要說曾聞奏,不可令人知有其事,可將伊設法或杖斃,或令他法處死。 ’

    眾臣皆驚,紛紛上疏,大意是這種書呆子不就是博個名嗎,成全他便是,犯不上為這種人背上惡名。

    此時,胤禛又豈會聽得進去。不得已,弘曆找到了我,可我又能說些什麼呢?我只想平平靜靜地過完餘下的日子,什麼也不去問、什麼也不去想,過著這種倒計時的日子。

    院中的草坪上,我依在椅背上,端起茶碗呷了口,桌那邊的弘曆,又續道:“朝堂上的事,你不願插言,我也不願勉強你。可是,六弟的事,你不能不管。”

    我輕嘆口氣,道:“瀚兒喜歡這種生活,你也知道,宗籍上根本就沒有他的記錄,注定他不該留在宮中的。”

    他默一會兒,抬起頭神情淡淡地道:“這根本就不是問題,你這麼打算,是不相信我嗎?”我一怔,扭過頭看著他,一時之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見我如此,他剛蹙起的眉頭舒展了些,見他一直把玩著弘瀚送的那塊玉,我恍然憬悟,他許是心中早已有數,自己會繼承大統。

    我收起迷惑的表情,強扯出一絲笑,自己的決定是對的,讓弘瀚早日抽身出來。

    弘曆雖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可更是自小生活在風雲變幻、權力更替極快的皇宮,我默了會兒,道:“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只是想讓他們兄妹倆早日可以自力更生,我也就放心了。”

    話剛出唇,心中就有些後悔,忙瞅他一眼,他直起身子,定定看著我,一臉驚色,聲音都有些顫:“你的意思,瀚兒成人前,皇阿瑪就會……。”

    他手緊握著椅子扶手,雙眸緊盯著我,我微微一笑,起身向房門走去,背後的他聲音依然有些顫,但卻含著無庸質疑的堅定:“如果真是那樣,我希望你堅強的活下去。”

    我步子一頓,但嘴角仍掛著絲笑,努力穩著步子推開門,走進房裡。

    春意融融,百花齊鬧,坐在房中,鼻端縈繞著花的縷縷清香。

    我對鏡瞧了瞧,有些呆,背後為我梳著頭髮的南芙得意的笑著道:“奴婢化的妝容很美吧。”

    我閉眼默一陣,又猛睜開眼睛,無奈笑斥道:“濃了些,還有我這頭髮,怎可梳成這樣。”她'哧'地笑了起來:“娘娘,這可是今年京城年輕女子們最流行的發式,還有,您每日里的妝扮太淡了些,今日奴婢為你這樣打扮,如果有人說不美,那你讓奴婢幹什麼都行。”

    我無奈嘆口氣,還未及開口說話,她又道:“只要不讓我拿皇上或是​​六阿哥的物件就行。”

    待一切收拾停當,已是半個時辰後。

    身後隨著出來的南芙,笑著道:“娘娘,您這是去哪呢?戴的首飾都是平日里喜愛的,……,你身邊不帶一個人,這行嗎?”

    我輕搖頭,停步回身,道:“你想跟我去勤政殿,還是留下和菊香一起照顧格格。”她猛地停步,伸伸舌頭,笑道:“奴婢謹遵娘娘口諭,和菊香一起照看小格格。至於娘娘,還是讓萬歲爺陪著。”說完,轉身小跑著回去了。

    這丫頭好說又好動,高無庸早有意調她去別處,許是又覺得我挺喜歡她,遂從沒未開口提過此事。但每次見到南芙不是冷臉訓斥,就是叮囑又叮囑,如此一來,南芙對他是能躲就躲,所以,一聽我要去勤政殿,轉臉就跑。

    剛剛踏出閣外,高無庸小跑著迎面而來。

    他走到跟前,恭聲道:“娘娘,皇上差奴才前來知會您一聲,向後推一個時辰再出去。”我微笑著輕頜首,問道:“出了什麼事?”

    他道:“貴州古州、台拱地區苗民發動了叛亂。”我心下一驚,默想一會兒,吩咐他道:“你回禀皇上一聲,改日再去,政事要緊。”

    本來改土歸流後,部分土司心中就不甘心失敗,時刻圖謀復辟。而有些兵士又在原土司統轄區域內肆行搶掠。另外,新任官吏不善於管理,興派徭役,再加上自身又貪贓勒索。而駐兵又多從鄰近地區抽調而來,致使原來地區力量空虛。

    如此一來,既使原土司有了叛亂的口實,也給了他們以可乘之機。於是,在改土歸流完成四年後,兩地區苗民上層鼓動百姓發動叛亂。叛亂者深入丹江、黃平、凱里等廳州縣。曾記得胤禛在位期間雖很重視此事,終是叛亂範圍太大而鎮壓未果,直至弘曆繼位後才平定此次叛亂。

    他見我轉身欲回,忙道:“萬歲爺說了,一個時辰後會準時陪您出園子。”我心中一暖,點點頭,他轉身疾步往回走去。

    拾階而上,慢慢走上涼亭。

    現在已是三月底,還有多少日子,好像不到兩百日。

    我對著橘紅的晨光微微笑笑,許是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已不​​似前幾年那樣驚惶恐懼。現在的自己,只想把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實處,只想好好陪陪他們父子三人。

    默默出著神,忽地一陣薰香味飄來,我心中微怔,輕嗅著尋香味來源。前方的林子裡,似是蹲著一個人,自她前方飄著絲縷白煙。

    走下亭子,站在她身後。心中又是一怔,居然是她。

    她跪在地上,壓著聲哽咽著。她自進閣,與南芙恰恰相反,除了必須用語言表述時,她幾乎一句多餘的話也無。

    在心中苦笑一番,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心事。她和別人同住一屋,想是因不方便,才來到此地。在心中輕嘆一聲,轉過身,往回走去。

    “娘娘。”後面傳來一聲擔憂的聲音,我停步回身,道:“以後拜祭時,找一個隱秘的地方。”她愣在原地,靜靜地望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忙道:“奴婢謝過娘娘。”

    瞥了眼地上,一個小巧的香爐上面插著三柱香,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我心中微怔,說是拜祭,卻無供品。如果不是,這香爐又確實是拜祭時所用之物。另外,這香爐極其精巧,非宮中之物,那應是她入宮時所帶之物,而用這種東西的人家,相信也是非富即貴。

    她收起地上的香爐,往林子外走去。我默了一瞬,問道:“你拜祭何人?”她停下步子,轉身,走到跟前,道:“是奴婢的爹娘。爹娘去時,奴婢不在家中,心中一直很是愧疚,所以才會帶著香爐入宮,以便時常拜祭。可進宮後,奴婢一直與別人同住,不好在房中拜祭,這才來這林中,不想又衝撞了娘娘。”

    自她入禛曦閣到現在,第一次聽她說這麼多話。我點點頭,揮手讓她走,她轉身匆促地去了。

    約莫著一個時辰已到,遂出了杏花春館,向湖邊走去。

    他御用的船已停在湖邊,高無庸立在船頭,看見我,忙下了船,扶我上去,輕聲道:“皇上已等了一陣子。”

    我輕笑著頜首,走進艙內。他斜依著矮几旁邊,眉頭微蹙的出著神,聽見腳步,面色稍微舒緩了些,才抬起頭,見我如此打扮,默盯我一會兒,抿嘴笑著不語。我輕咬下唇,心中暗罵南芙,他臉上笑意加深,我一咬牙,急道:“我這是'淡妝濃抹總相宜'。”

    他抑不住,笑了起來,我心中有些懊惱。見我如此,他斂了笑,點點頭道:“娘子,……,老婆很美。”

    坐在他對面的我,面上一熱,嗔怪道:“你這是讚揚,還是嘲諷。”他探身過來,握著我的手,拉我過去坐在他身邊,盯著我道:“當然是讚揚,你往常的妝扮是淡了些。”

    我鬆口氣,笑睨他一眼,把頭依在他肩頭,道:“其實改日出去也行。”

    他輕嘆口氣,道:“這件事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處理好的。”

    聽他語氣淡淡,我抬頭瞅他一眼,他薄唇緊抿,眉頭微鎖。暗暗嘆口氣,緊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今天拋開一切,不要多想了。”他低頭,默盯我一瞬,擁著我肩頭,笑著點了點頭。

    由於天子長達十數年往返於圓明園與皇宮之間,達官貴人、商賈富戶紛紛在兩地之間修建房舍、商舖。因此,此時的園子周圍是廊簷相對、商舖林立,儼然又是一座皇城。

    胤禛邊打量著兩側的商舖邊沿街緩步踱著,我並排走在他身邊,猶若是平常夫妻出門遊玩一般。

    我雖抿起嘴角,但沒覺得特別高興,相反也不覺得悲傷,心境一片平和。

    信步走了會兒,忽見左邊鋪子裡,眾多年輕女子進進出出,且這些女子多是坐轎而來,應是大家的小姐。

    我心中疑惑,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身邊的他忽道:“想去看看?”我回頭笑著輕搖頭,他面色淡淡,眸中卻柔和至極。

    兩人正要前行,一個剛由鋪子裡走出的女子靜靜盯著我,我左右看看,確定她是在看我。心中又是一怔,這女子容貌清秀、氣質嫻靜,但是自己並不認識她。

    見我如此,她忙走上前,笑著問:“請問姑娘,你的耳墜子是從哪裡買的?”原來是這樣,用手撫撫耳墜子,心中暖融融的,遂淺笑著道: “是我夫君差人打造的。”

    她瞅了眼身旁的胤禛,臉上帶絲疑問,我拉起胤禛的手,笑著點點頭。她抿嘴輕笑著點點頭,正要轉身離去,眼光又定在我們緊握的手上,雙目一閃,側頭仔細盯著我的手。

    過了會兒,她抬起頭,歉意地道:“知道這麼做很冒昧,但還是想瞧瞧姑娘的戒指。”我瞅了眼胤禛,他面色淡淡,眸中卻隱蘊著笑意,頭微揚看著街尾,我微微一笑,抬起了手臂。

    那姑娘細細打量一陣,滿臉讚歎道:“想來也是特意打造的了。”我點點頭,她面上有些失望,道:“看樣子是一對,有什麼特殊的用意沒有?”

    我笑睨了眼已緩步向前走的他,道:“一經戴上,永世不得取下。”

    她一愣,我對她淺淺一笑,轉身欲離開。這時,眼的余光卻忽然看見一人,心中一震,忙扭頭看去,不錯,是他,是張毓之。

    和我目光一觸,他猛地轉身疾步離去。我向前急趕幾步,到他方才站的地方,左右望望,如梭的人流中哪裡還有他的人影。

    默站在那裡,心中隱隱有些難受,十三曾說過,呂嵐曦的藥,他並沒有喝太多,那說明他中毒並不是太深,可怎會毒發身亡呢?

    心中也知,不管是十三了無生趣一心求死,還是傷重而亡,即使自己此時知道些什麼,也無濟於事,改變不了什麼,但此事卻始終如一塊大石壓在心口,每次想起來,心裡就堵得難受。

    “若曦。”耳邊傳來他擔憂的聲音,我悠然回神,對他淺淺一笑,舉步向前走去。

    一路無語,順著一條街走到盡頭。遠遠的,看到兩側路邊的莊稼,隨風如波浪般起伏,他臉上逸出絲笑,道:“這長勢,今年又會是好收成。”

    自見到張毓之,我一直就有些心不在焉。見他面帶喜色,也跟著木然點頭笑笑,沒有作聲。他凝目盯我一瞬,眉宇輕輕蹙起來,道:“你不高興?”

    我搖搖頭,道:“以前總覺得外面好,總想著出來,現在真正可以無拘無束的出來時,卻發現,也不過如此,我並不是特別的高興。”

    他盯著我默看半晌,最後輕嘆口氣,道:“我們回去吧。”我點點頭,又道:“不管你去了哪裡,我都會隨著去。”他凝目注視著我,問: “若曦,你這陣子怎麼了,性格大變,以前,你又豈會說這些直白的話。”

    我笑笑,道:“你不喜歡嗎?”

    他輕搖頭,道:“喜歡,但覺得有些異常。”

    異常,當然異常。

    每日自己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心裡就開始想,今日要陪蘭葸幹什麼,或是,要給弘瀚做些什麼,每天忙得如陀螺一般。

    太陽已西斜,天依然有些悶。我坐在樹下,一針一線的為蘭葸縫褥衣。

    站在背後搖扇的南芙,笑著道:“娘娘,格格年齡漸大,你的手藝又比不上園子裡的師傅,為何非要親手做。”

    為何,為何,我暗暗苦笑。

    自己只是想讓蘭葸心中多些額娘的回憶,長大後,她也可以對自己說,她的額娘是疼她的,並不是存心丟下她,不要她的。

    苦苦一笑,自己已讓弘瀚早早的學會了取捨,可蘭葸呢,跟著弘瀚,讓一個大孩子帶著一個小孩子,兩個孩子相依為命。還是留給弘曆,或是送到壽皇殿十四那裡。

    心緒一亂,手指連著被扎了兩針,輕嘆口氣,放下衣衫,摁著手指,背後的南芙似是唬了一跳,連著叫了幾聲'娘娘',我卻恍然未聞,仍默默地出著神。

    半晌後,'啪'地一聲,伴著翠竹的聲音:“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我一驚,回了神。

    原來是蘭葸衝進來時,撞到了端著茶具的翠竹身上。

    蘭葸瞧了眼地上的碎片,向我伸伸舌頭,嬌笑著道:“額娘,我把你喜歡的茶具打翻了。”翠竹忙接口,辯道:“不怪格格,是奴婢的錯。”

    我瞟了眼地上的碎片,淡淡地對翠竹道:“再喜歡,也終就只是身外之物,碎了就碎了,不用放在心上。”

    翠竹忙垂著頭道:“謝娘娘。”慌忙蹲下身子,收拾完後,低著頭匆忙走了出去。

    蘭葸拿起放在我膝頭上的衣衫,道:“額娘,葸兒的個子哪有這麼高,你做的太大了。”我自身上抽下帕子,拭去她額頭的汗,凝目盯著她的小臉,臉上雖掛著絲笑,心中卻酸澀不已,默一會兒強自壓了下去,溫言道:“等你長高一些,再穿也就是了。”

    她小臉帶著不解,道:“額娘,這你也想不到嗎,葸兒長大時,你再做也不晚呀。”

    我心中一痛,撫著她的臉,笑著道:“是呀,額娘怎麼沒想到呢?”

    她兩眼一轉,大笑道:“額娘不是沒想到,只是比起哥哥來,額娘更疼葸兒,所以才會這樣。”我笑著點點頭,她越發高興起來。

    她放下衣衫,笑著道:“額娘,我要找哥哥了,他答應明日出宮時帶我。”我笑著點點頭,她快速的向院門衝了去。

    背後的南芙,小聲道:“這個翠竹,整日好像誰欠她兩吊錢,不言不笑,好生奇怪。”

    我隨口淡淡地道:“她會這樣自有她這樣的道理,就如,你喜歡說笑一樣,她許是喜歡沉寂,只要自己覺得好就行。”

    她輕笑起來,道:“也是,要不,外間怎會說,咱這閣內的丫頭們各有各的性格,她們都羨慕死了。”我淡然一笑,她又道:“娘娘,我聽她們說……。”

    她說了一半,卻突地住了口,我靠在椅背上,瞟她一眼,道:“說什麼?”她訕訕笑笑,撓撓頭還是不吭聲。我輕輕一笑,道:“你不是想去勤政殿當差吧。”她脖子一縮,面上一苦,道:“和奴婢同住的在勤政殿當差,聽她說,前幾日,李答應帶著七阿哥去求見萬歲爺。”

    我一愣,笑泠來了園子。

    她續道:“可是皇上沒見她,直接吩咐順公公把她送回宮了,聽聞,李答應是噙著淚離開的。”

    心中一苦,原以為平靜的心又起了漣漪,她錯了,還是我錯了,或者是那拉氏錯了。還是大家都沒有錯,錯的只是大家都真誠的付出了感情。

    無言笑笑,喃喃道:“不管怎麼說,孩子都是有權見自己的阿瑪的。”

    南芙停下扇扇子,向前探著身,努努嘴道:“也不盡然,皇上貴為天子,不是普通的阿瑪。即使想見了,也只能待通傳後,等著皇上的詔見。娘娘,你這些日子怎麼了,雖然整日里忙忙碌碌,奴婢卻怎麼覺得你越來越消沉了。”

    我笑笑,閉目長嘆口氣靠在椅背上,默一會兒,道:“在我這說說就行了,勤政殿的一切事兒都不得在外面傳,以後多聽菊香的。”她輕聲應下,不再開口。

   月朗星稀,圓月如玉盤掛在半空。一陣微風吹來,鼻端飄來一縷淡淡桂花的香味。

    抬頭看看頭頂上方的圓月,輕嘆口氣,繼續向前緩步走著。後面趨步跟著的菊香,輕聲道:“娘娘,前面有棵桂花樹,我們去那坐坐。”我點點頭,循香走過去。

    坐在石凳上,仰首望著星星點點的小花,'綠雲剪葉,低護黃金屋。 '、'佔斷花中聲譽,香與韻,兩袖潔。 ’

    菊香自食盒中拿出一壺酒,放在石桌上,笑著道:“咱們今晚帶這酒可真是應景兒。”壺蓋一開,醇香的桂花酒味竄進鼻子,我倒一杯,一口喝下。

    菊香邊擺小菜邊道:“娘娘,不能這麼喝,雖說是桂花酒,可也是用酒兌的,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

    自巧慧去後,她猶若變了個人,說話辦事沉穩許多。我對她微微一笑,點點頭。她默看我一陣,垂目盯著腳尖,輕聲道:“娘娘,既是心中不舒服,又為何託病不參加中秋佳宴呢。本應是團圓之夜,你卻獨自一人淒涼的過。還有,讓南芙和翠竹這倆丫頭陪六阿哥和小格格,奴婢還真有些不放心。這些日子,這閣內的丫頭們越發沒有規矩,娘娘,你這麼縱容下去,遲早得出亂子。”

    我微微笑了下,長吁出一口氣,道:“改日吧,你抽時間敲打敲打她們。”她為我倒一杯酒,輕笑著道:“奴婢這邊敲打她們,你那邊縱容,奴婢就是嘴皮子磨破,也頂不了什麼事。”

    我搖搖頭,嘴邊噙著絲笑,道:“以後都不會了。”菊香一慌,忙道:“奴婢沒有其他意思。”我笑著搖搖頭,道:“我知道你是為了她們好。”

    月影西斜,不知名的飛鳥悲鳴一聲自頭頂掠過,沒入林中的陰影中,我抬起頭,圓月周圍緊裹著一層光暈,灑下的光輝,似是要將將周圍所有的星光吞噬。

    這是最後一次看見了吧,不禁愣怔著盯著,半晌不動。

    一壺酒早已喝了過半,菊香擔憂地看著我,道:“皇上也差不多回來了,我們回吧。”

    我點點頭,起身,緩步往回走。

    兩人走到禛曦閣門口,正巧碰上胤禛幾人。弘瀚走上前,道:“額娘身子可好了些?”我笑著點點頭,瞅了眼翠竹懷中的蘭葸,問:“蘭葸睡了多長時間?”弘瀚笑著道:“妹子回來的路上才睡著,熱鬧的地方,她就是把眼皮子撐起來,也不會睡的。”

    我搖搖頭,這兩個孩子性格相差太大。弘瀚我可以完全放心,可蘭葸呢?

    暗嘆口氣,撫撫他的臉,微笑著走向胤禛,他凝目看著我,我朝他微微笑笑,兩人一起跨門而入。背後傳來菊香的叮囑聲:“把格格抱進來,馬上回去歇息,不要誤了明日應值。”背後傳來南芙和翠竹輕輕的回話聲。

    過了正廳,弘瀚恭聲道:“兒子回去歇了。”胤禛點了點頭。

    我站在原地,待弘瀚跨進院門,才收回目光。卻見胤禛默看著我,我忙朝他又是微微一笑,上前,拖著他的手,朝內院行去。

    窗戶大開著,房內雖未掌燈,卻亮如白晝。

    他躺在外側,歪靠在軟墊上直盯著我,我搡他一下,道:“別這樣看我。”他姿勢未變,面色未改,仍那樣望著我,道:“若曦,你身上少了樣東西。”我微怔,有些不解,不由得疑道:“少了什麼?”

    他輕撫著我的臉孔,仍是直盯著我的眸子,那眼神似是一下子觸到了我心底最深處,正當我有絲慌亂時,他卻輕嘆口氣,淡淡把目光投向別外,道:“過日子的熱情。”

    我心猛地一抽,他一語點透了我目前的狀態。

    兩人靜默一陣,他道:“她跟了我二十餘載,從未提過任何要求,臨終會這麼安排,也是不想老三一脈從此沒落,她為的不是自己,我沒辦法拒絕。 ”

    心中一鬆,既是他這麼想,那就隨他吧,這是沒辦法解釋的。睨他一眼,乍裝委屈地道:“你大可把她帶進宮,你答應過園子裡只會有我一人。”

    他輕嘆道:“不想見她,才不去參加的。”此時,除了他們父子三人,誰又能影響到我呢。但是……,我苦笑著,點點頭。

    他重重嘆口氣:“除了這件事,我想不透還會因為什麼。沒想到這麼幾年了,你還沒有放下。”我翻身坐起,跨過他的身子,下床,走過去關著窗子。

    他支起頭,嘴邊逸出絲笑,默盯著我。

    我邊解盤扣邊道:“從今以後,你的身邊只能有我一人。”走到床邊,我已是身無一縷絲,默站在他身前,全身上下滾燙,身子輕輕顫著,但依然輕咬下唇站直身子。他慢慢坐起身子,眸中有絲沉痛的東西蔓延,最後,一把攬著我,抱我上床,道:“以後,我的身邊只會有你一人。”

    近幾個月,一直憋屈著、壓抑著、強忍著。今晚,就肆無忌憚的放開自己、釋放自己。

    ……。

    風攜著瀝瀝細雨自窗外飄入,我打開櫃門,拿出那久已未動的包裹。

    走到桌邊,放下打開,解開包裹,抽出那支箭,用手細細摩挲著,嘴角蘊著絲笑,腦中浮出那時的情形。

    當時,他緊緊摟著自己,面帶驚恐神色,現在想來,他一臉愣怔的面色,還是那麼清晰。也就是他那下意識的動作,令自己心裡又生出了希望,並支撐著自己度過許多難過的日子。

    心中霎時竟暖融融的,又撫摸半晌,才慢慢收起布包。

    站起身,打量著房中自己親手佈置的一切,眼睛定在那兩對杯子上。走過去,拿起來,放在眼前,細細的打量。

    窗外忽地亮光一閃,一聲炸雷響起,我手一頓,杯子'啪'地一聲落於地下,杯上胤禛的笑臉瞬間碎在眼前。

    我一呆,五臟懼寒。

    窗外又是一道閃電,我猛地回神,拔腿朝房外跑去。剛到門口,與從雨中低頭衝進來的南芙撞在一起,我一下子摔坐在地上,'啪'一聲脆響,手指上的戒指應聲而碎,心中一陣刺痛,翻身起來,斥責道:“有何要事,這麼慌張?”

    南芙自入閣從未見過我發脾氣,乍一聽我發怒,她面帶驚惶盯著地上碎的戒指,愣了一瞬,才輕聲道:“聽同住一屋的姐姐說,剛才李答應又去勤政殿了,奴婢心想,心想……。”笑泠怎會在這時候去,心中又是一驚,忙錯開身子,繞過南芙,一頭扎進了雨中。

    背後的南芙,隨著跑進來,拽著我的袖子,驚問道:“娘娘,這風大雨大的,你要去哪?吩咐奴婢先準備一下。”我摔開她的手,繼續向前跑,她又追上來,我怒斥道:“回去。”

    她步子一頓,沒有停下,仍隨著小跑,但再也不敢開口。

    雨大地滑,剛跑出杏花春館,又是一跤,南芙扶我起來,我脫下花盆底鞋,朝湖邊的船跑去,南芙已被我駭住,忙提了鞋,扶我上船,並喝斥躲在艙中避雨的小太監,趕快劃。

    小太監見了我倆的樣子,面色一呆,微張著嘴忙跑到船頭。

    南芙身子微微抖著,立在我身邊,用手掀著艙簾。我心急如焚,立在艙門,雙手緊握成拳,緊盯著對岸,眼淚不停在眼裡打著轉兒。

    勤政殿。

    殿門沒有任何人,我心中一鬆,或許……,有絲僥倖湧上心頭,或許他只是在議事,雙手提著袍角,一步一步走向殿門。

    走進大殿,幾位大臣圍站在几案前,我提著的心驟然落地,身子一晃,隨著進來的南芙忙扶著我,輕聲道:“娘娘。”

    聽見聲音,所有的人轉過身子,弘曆、張庭玉、鄂而泰……,我身子又是一晃。

    幾縷頭髮貼在額前,濕得滴水的衣衫緊綁在身上,有些邁不開步子,但我仍一步一步用盡全身力氣朝前走著。

    弘曆眸中一黯,走過來扶我轉身,啞著嗓子道:“不要看,先回去。”我腦中木木,茫然一笑,掙開身子,慢慢的走到几案前。

    几案前台階下,一個宮女趴臥在地,身下一灘猩紅的血,沿著斑斑點點的血漬向前,又是一灘血,但卻沒有人,再循著血跡向前看,眼前一黑,忙用手扣著几案邊緣。

    龍椅翻倒在地,身著皇袍的他,也是趴臥在地,面部、腹部下各有一灘血跡。

    呆看一會兒,滿腔的傷心無措一下子消失了,沒有呂四娘,他卻依然是這麼去的,這就是結局,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木然輕笑著,自己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笑,弘曆輕聲叫:“娘娘。”

    我恍若未聞,轉過身,下階,往外行去,如踩在雲端的一般,向前邁的步子有些虛。背後傳來弘曆的聲音:“送娘娘回去。”

    一路上臉上掛著絲笑,南芙不停的輕聲叫:“娘娘,娘娘,……。”似是怕聲音一停,我就會在她面前魂飛魄散一般。

    進閣,任由她換了衣衫,侍候著躺在床上,半晌後,腦中方有一絲自主意識。支撐著起來,床前的南芙忙在我身後放了軟墊,問:“娘娘有何吩咐?”

    我輕輕籲出口氣,道:“帶弘瀚來見我。”她點點頭,擔憂地瞅我一眼,才轉身向外走去。

    我撫著手指上因戴戒指留下的白色痕跡,靜靜地打量著房中的一切,心驟然一抽,昨日痕跡還在,今朝人卻兩隔。

    弘瀚坐在床邊,拉住我的手,道:“額娘,發生了何事?”

    我心有絲絲絞痛,嘴角卻逸出絲笑,問:“瀚兒,你皇阿瑪駕崩了。”

    他小臉一白,呆愣一瞬,'騰'地起身,一臉不信,道:“可是阿瑪昨日還很好。”

    我搖搖頭,道:“待你阿瑪喪事一過,你就帶著蘭葸出宮。”他呆呆點點頭,問:“額娘,我和蘭葸出了宮,你怎麼辦?”我撫撫他的臉,道:“額娘自有額娘想去的地方。”

    他茫然盯著我,不解地續問:“什麼地方?”我默一會兒,道:“出宮時,把額娘畫得畫像都帶走。”

    待把所有事都交待給弘瀚,天已漸暗。我凝目看著弘瀚道:“我身子有些乏,你去吧。”他皺眉道:“瀚兒待額娘睡了再走。”我心中一暖,搖搖頭,笑對他道:“走吧,這樣額娘才能安心睡下。”他一步一回頭的出門而去。

    我起身,洗梳一番,自針線筐中拿出剪刀,躺回床上,執剪重重向手腕劃去,血噴湧而出。

    身上越來越無力,腦中意識也越發模糊迷離。

    眼前光線漸暗,直到最後那絲亮也消失,我在心裡默默地道:“我來了,胤禛。”

    身子火燙,手腕奇痛。費力睜開眼睛,心中有些愣,竟是西暖閣。我抬起手臂,不禁有些難受,難道死對自己來說,也是種奢望。

    拿著濕帕子走來的傅雅,見我醒來,喜道:“娘娘,你終於醒了。”我苦苦一笑,她忙換去我頭上帕子,眼眶微紅道:“娘娘,你真忍心丟下翰兒和蘭葸嗎?”我微微一笑,道:“有你們在,我不擔心什麼。”

    她眼淚落下來,正欲開口再說,門被大力推開,弘曆疾步走過來,默盯著我,眸中恨意隱現,沉聲道:“難道這世上,真的沒有讓你留戀的,捨不下的?”

    我扯出一絲笑,道:“讓弘瀚帶著葸兒出宮。”

    他閉目默一瞬,猛然睜開眼睛,痛聲道:“真的沒有嗎?”

    傅雅身子一顫,輕聲道:“皇上,臣妾去叫太醫。”弘曆不發一言,傅雅輕輕退了下去。

    我重重嘆口氣,淺笑著道:“瀚兒自小懂事,唯一讓我擔心的只有蘭葸,幸好他們也在京城,他們有了難事,相信你也不會袖手旁觀,我很放心。”

    他身形微晃,輕輕笑起來,過了許久,他收起笑,淡淡地道:“那就等葸兒長大,你不擔心的時候,再說其他的吧。”

    我慘然一笑,道:“你覺得我還能活下去?”

    他彎身低頭,盯著我的眸子,道:“我很後悔接手玉器店和酒樓,即便接手後,也應早日脫手賣了。更後悔任由讓瀚兒出宮,讓他自由出入店裡,我更後悔當年皇阿瑪沒認你之前,為何不先開口要了你,……,我最後悔的是,為何自己是阿哥,一切都不能隨心所欲。”

    我苦苦一笑,你有諸多後悔,我又何嘗不是,當年為何要拋下雙親去了深圳,即使來到此間,為何不能控制住自己,為何要喜歡他。

    他嘴角漾出絲笑,直起身子,斂了臉上的表情,淡聲道:“有些事發生了,後悔也沒有用,但將來之事,我還是能把握的。我會讓傅雅每日陪你,瀚兒可以自由出入皇宮、園子,但是蘭葸會留下陪你。”

    我無言苦笑,他這麼安排,如果我出了事,傅雅勢必要受到牽連。

    秋風漸起,我手腕上的傷也已痊癒。弘曆果真讓傅雅與我同宿一室、同吃一桌,日日夜夜陪伴著我。

    我站於窗前,默看著落葉飄下。傅雅為我披上外衣,道:“娘娘,你身子經不起冷風吹。”我嘆口氣,轉身走到桌邊,默默開始研磨。背後的傅雅也輕嘆口氣,道:“你今日自早上開始一直沒用膳,身子怎會受得了。”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蘭葸衝了進來。傅雅忙攔住她,輕聲交待道:“葸兒,娘娘午膳還沒用。”蘭葸過來扯著我的袖子,仰起小臉,道:“額娘,我陪你一起吃。”我心中一酸,點點頭。傅雅一喜,忙吩咐擺上。

    自已本就不餓,有些食不知味。蘭葸許是在外瘋跑,真的餓了,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傅雅抿嘴笑笑,我搖了搖頭。門外傅雅的貼身宮女,輕聲把她叫了出去,壓著聲說了一陣子,傅雅臉色微變,回身看我一眼,揮手讓宮女退下,走到跟前,笑著道:“娘娘,雅兒先出去一會兒。”

    我笑著點點頭,她走兩步,又轉過身交待蘭葸道:“我回來前,一定要陪著額娘。”蘭葸邊吃邊點頭。

    傅雅匆促地走了,我默默看著蘭葸,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嚥下口中的飯,皺眉問我:“額娘,為何她們都說,我早晚得管皇兄叫阿瑪。”

    我一呆,竟沒想到這一層,弘曆在養心殿理政,而自己住的卻是西暖閣,確實不合規矩。

    起身,蘭葸起身就要隨著去,我溫言道:“葸兒乖,待你用完膳,額娘就回來了。”她點點頭,又坐下來繼續吃,我提步出房,徑往養心殿方向走去。

    “……,我們滿人雖然可以兄死,弟娶其嫂。但是,她不是別人,是你皇阿瑪的貴妃。額娘已經給了幾個月的時間,你怎麼還未想通。難道,你想讓額娘告訴她,殺害皇上的人是她閣內的宮婢翠竹,那宮婢還有個名字叫什麼來著,……,瓜而佳。嵐冬,你想讓她知道嗎?”是熹妃的聲音。

    我身子一晃,‘翠竹’、‘瓜而佳。嵐冬'交替在腦中閃過,瞬間,前塵往事連了起來,一直沒有找到的瓜而佳。嵐冬竟然也進了宮,而且在我們身邊,難怪她會帶香爐入宮,難道她說雙親去世時自己不在府中,難道她會寡言少語。

    原來這一切仍與自已有關,一呆,愣站在殿門。

    殿內弘曆默不作聲,傅雅的聲音響起:“額娘,你不要誤會,皇上沒有別的意思,並不是額娘想的那樣。”

    熹妃道:“皇后這麼懂你的心思,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當年,額娘就知道你的心思,也曾動過念頭,向你皇阿瑪開口要了她,可是,曉文雖然看似是一名普通宮女,可她普通嗎?剛進園子,便在宮宴上發生了你十四叔認錯人的事,緊接著皇后娘娘又把她要了來,但她在坤寧宮裡才待了幾天,你皇阿瑪身邊便恰好少了個奉茶的人,你皇阿瑪身邊隨便用過什麼人嗎?她做的一切你皇阿瑪都包容,這讓額娘怎麼開口,……,額娘知道你不糊塗,不會真娶了她,也知道只想讓她活在你的眼前,可是……。”

    她話未說完,弘曆便沉聲道“額娘,你不要再說了。”

    熹妃輕嘆口氣,道:“你想讓她好好活著,可你心裡可知道,人有時活著,比死了更痛若。”

    '啪'地一聲自大殿內傳來,傅雅驚恐地道:“皇上,你的手流血了,……。”大殿裡恢復寂靜,我在心裡慘然一笑,轉身往回走去。

    熹妃坐於對面,面帶憂色,卻依然淺笑著道:“妹妹找我來,有何事?”

    我把手中的字條遞給她,嘴角噙著絲笑:“相信這個應該不難找。”她接過,展開一看,臉霎時蒼白,盯著我道:“你想……。”

    我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有時活著比死了更難受。”她又是一呆,我遞給她一封信,道:“這封是給皇上的。”

    她遲疑了下,接過,站起來,對我矮身一禮,道:“姐姐謝你成全。”我笑著搖搖頭,道:“是你成全我才對,今晚你想辦法絆住傅雅。”她點點頭,微嘆口氣,眼圈微紅,轉身向外走去。

    默默坐著等,心中異常平常,還隱著絲輕鬆。

    輕叩房門的聲音響起,我抿嘴輕笑,她的速度居然這麼快。我起身,走過去,打開門,門口站著的竟是張毓之。

    一呆,愣在原地。他身著侍衛服飾,凝目望我一會兒,閃身進了房。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忙掩上門。

    他看了看我的手,問:“手腕好了嗎?”我撫撫那細長的疤痕,疑惑地問:“你怎會知道,你不是回天目山了嗎,你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那日在街上的人,是你嗎?”

    他眼神一黯,道:“時間緊,我長話短說,自我回京,就一直在宮中當侍衛,都是些拳腳好的,暗中保護皇上。”他自袖子掏出一紙書信,遞給我。

    我疑惑地抽出來,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跟他走',落款日期卻是今日。

    我身子一顫,心中不信、驚喜、害怕攪在一起,​​眼睛盯在這幾個字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他道:“我們現在就走。”

    我抬起頭,淚自眼角落下,問:“他還活著?”他眸蘊隱痛,默盯著我,半晌後,才點點頭。

    喜極而泣,淚奔湧而出,止也止不住。

    我問:“那大殿中的人……?”

    他回道:“那隻是名侍衛,和皇上身材差不多,只是臉被毀了。”

    我問:“中間那灘血是誰的?”

    他回道:“李答應的,若不是她先擋了一刀,恐怕皇上……。”

    我問:“那她……?”

    他回道:“當場斃命。”

    我鼻頭一酸,又問:“怡親王去時,你可在身邊?”

    他搖搖頭,回道:“王爺去時,只有師傅在,棺材也是師傅親手定上的,回來後,王爺棺木就被皇上身邊的人接了去,靈前的人也全是宮中侍衛,相信除了皇上外,沒有人見到。另外,皇上身邊的隱身侍衛也是王爺走之前就挑好了的,我只是後來又加上的。”

    我點點頭,正欲開口,他已截口道:“出宮再問,我們……。”

    門又一次被敲響,他飛身上了房梁。我拭去淚,打開門,熹妃進入房中,把手中的小瓶放在桌上,眼睛微紅,道:“妹妹,這麼多年以來,我心中佩服的只有兩個人,以前的若曦姑娘,還有你。”

    我微微笑了下,道:“你先回吧。”

    她一愣,似是訝異於我態度的轉變,我仍是淡淡笑著,她點點頭,又瞅了眼桌上的小瓶,轉身出門而去。

    過了會兒,約莫著她已遠去。我掩上房門,張毓之翩然落下,拿起桌上的瓶子,打開塞子聞聞,面上猛地變了色,默盯著我。半晌後,他把瓶子塞入懷中,沉聲道:“夜已深,正是出去的好時機,收拾一下,我們即刻動身。”

    我摸摸頭上的簪子,耳邊的墜子,拿起桌上的白羽箭,笑著道:“沒什麼要收拾的,只要帶著小格格即可。”他點點頭,我摸黑抱了熟睡的蘭葸出來,一行人三人趁夜色匆促向外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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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乾隆元年。

    水波瀲灩,遊船點點。

    我和胤禛站在船頭,他撫著我手上的戒指,笑道:“一生不悔。”

    我低頭看看無名指上的戒指,心頭​​湧出融融深情,抬起頭,盯著他柔聲道:“無悔一生。”

    他把我的手緊握於他的手中,臉上帶著淺笑,看向湖面,淡聲道:“碧湖綠荷,柳絲如煙。蘇東波描寫的不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汝濃抹總相宜。'”

    聽他刻意加重後面一句,心中微怔一瞬,又驀然想起他為何如此。面上一熱,笑著搡他一把。

    東方漸白,晨光初現。

    我把頭依在他肩頭,靜靜地看著兩岸南北高峰遙相對峙,空靈、恬靜、清秀、悠然,心中一陣恍惚,我們兩人真的過上這種夢幻般的日子了嗎。

    猶若是回答我心中的疑問一般,身邊的他道:“若曦,以後的日子我們可以隨心所欲的過。”

    我抬頭朝他笑笑,道:“不受禮儀約束、也沒有任何規矩。只是,你後悔嗎?”他搖搖頭,撫著我腕上的疤痕,盯著我,道:“心裡可曾埋怨過,沒有及時接你出宮,令你在宮中苦熬數月?”

    他眸中柔和一片,依然默盯著我,我笑著搖了搖頭,抿嘴而笑:“我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心中又怎會不知,弘曆初登基,宮門自是防衛森嚴,張毓之又是隱身侍衛,從未在眾人面前出現過,雖有令牌,但也不可能這麼快入宮接我。再說,你胳膊上的傷,也不能離了他照顧。”

    他輕撫著我的臉,頭慢慢覆了過來,我微抬下巴,閉上雙眼。

    從此之後,天地之間任我們遨遊,遠離權術謀略,遠離勾心鬥角、遠離爾虞我詐,過屬於我們的日子,過我們想過的日子。

    “額娘,你不是答應葸兒,一定會叫醒我,看日出的嗎?”身後突然傳來蘭葸的聲音。

    兩人快速分開,他面色訕訕,微微抬起頭,望著遠方。我臉滾燙,這丫頭向來都是睡到日上三桿,沒想到今晨會這麼早。

    我回過頭,見蘭葸髮辮凌亂,揉著眼睛,赤著腳丫站在身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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