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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劍

 當羅蘭回過神的時候,雙手已鬼使神差地拔起了那柄冰一樣的大劍。從手心上傳來的刺骨寒冷令他大吃一驚,可是武器卻像身體的延伸般牢牢粘在掌上,青年無論怎樣也丟不掉。接著,羅蘭突然覺得渾身的血液在瞬間沸騰起來,沉睡在體內的某種狂暴的力量甦醒了,這股力量順著羅蘭的雙臂注入鋒利的大劍中,與冰冷的金屬共鳴著,撼動著他的思維與意志。

    和在熱砂戰場上的那一次完全一樣。

    不,這回靈魂的悸動甚至要更強烈、更灼熱,簡直就好象是有一蓬真正的火焰在自己的胸膛中劇烈地燃燒~!

    下一刻,羅蘭和他手中的劍一起射向了對手。空氣撕裂的蜂鳴灌進人們的耳膜,冰藍色的光芒倏忽閃滅,這一下縱斬快得難以想象,待到輕敵的法佩羅發覺不妙時,劍鋒已經到了眼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舉槍格擋,然後硬生生地接下全部沖擊力。

    毫無緩沖的踫撞令黑騎士頓時失去平衡,然後後仰著栽下坐騎。眼中流溢寒光的青年並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劍鋒猛地一揚,然後合著全身的慣性再度斬下,隔開兩人的戰馬忽然前馳兩步,齊腰斷成了兩截。血光暴現中,赤紅色的長槍與冰藍的重劍交疊在一起,武器的主人無言地相互對望一眼,然後重又卷入狂風般的對斬對刺中。

    法佩羅一臉嚴肅的表情,眼中浮現無法抑制的詫異。和剛才相比,現在的羅蘭簡直判若兩人。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的每一劍都在變化,變得越來越迅速、越來越巧妙、越來越致命~!現在,黑騎士必須竭盡全力,才能在壓制住羅蘭的同時抵御奧露哈射來的冷箭,如果不是法師們牽制住了魔法劍士,恐怕他現在想要全身而退都無法做到。

    在形成以一對三的局面前退出,這是最好的方式。然而法佩羅並沒有服從這個選擇,他的嘴角升起一抹冷笑,然後以更猛烈的槍刺繼續突進,絲毫沒有半點後退的意思。

    黑騎士絕不後退~!

    法佩羅看著對手,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眼楮,時間仿佛就此凝結。

    羅蘭的雙眸中燃燒著刺眼的火焰,這是死亡騎士才會擁有的眼神,既冰冷又狂熱。黑騎士很清楚,他現在既不會恐懼也不會畏懼,一切的感覺都已被遺忘在腦後,唯一能聽到的恐怕只有讀秒般的心跳與不顧一切將劍斬下的吶喊。

    可是,從這蒼白火焰的中,黑騎士卻看到了罅隙。

    那雙眼中少了一份執著。並不是沒有,然而還不夠。在尚未證明自己生存目的的情況下,即使再強大,手中的劍也依然遲鈍。如果信念不夠牢固,強大的外表之下,一定會有一處軟弱~!

    對了,這就是你與我之間的決定性差距,正如同那些以生命換取力量的死亡騎士一樣,象你這樣的人,是永遠也無法戰勝誓要取回自由的戰士的~!

    四指慢慢掃過槍身,槍尖微微下沉,騰起的火焰蕩開飛矢與風刃,銳利的眼神與長鋒連成一線。黑騎士一鼓作氣猛地前沖,精王槍龍貫鬼斬咆哮著刺出,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鮮紅如血的細長軌跡。

    羅蘭在一瞬間以劍為盾,用寬闊的劍身擋下這一擊。雖然雙手被對方的直刺震得發麻,但是青年卻毫不在乎,他抓住機會翻轉武器,劍鋒閃電一樣緣著槍桿反削了上去。

    “別想阻止我~!”

    法佩羅大喝著轉動槍桿,暴烈的圈勁沿著金屬表面激發出去,接著整柄長槍猛地一震,仿佛琴弦般顫動了一下,羅蘭根本沒想到在兩柄重武器對攻的時候,居然還會受到來自側面的強力撞擊,只是一失神,手中的巨劍已盤旋著飛出數米之外,斜斜扎進大地。

    羅蘭雙眸中的火焰頓時熄滅,他失魂落魄地向後退去,而黑騎士則抿緊嘴唇,舞動手中的長槍猛地砸下。奧露哈捂著嘴驚叫出來,不顧一切地縱馬沖向兩人,但在長槍破風而來的那一剎那,戰馬的奔馳又能拉近多少距離?

    下一刻,三道紫金色電光突然從半空迎頭劈下。眩目光芒的灼燒中,法佩羅連退數十米,可即使如此,依然被這閃電扭成的長蛇掃中肩膀。一線鮮血飆射而出,高高灑上半空,割裂的傷口很深,在撕碎的鎧甲和外翻的皮肉下面,甚至隱約可以看見白森森的骨頭。

    黑騎士皺了下眉頭,一聲不吭地單手握槍,擺出防御的姿態。在他的對面,一頭危險的猛禽正不耐煩地刨著地面,四只鋒利的爪子頓時劃出道道溝渠,而巨大羽翼的拍擊也掀起陣陣讓人站立不穩的狂風——那是一頭成年獅鷲,所有戰士的噩夢。

    然而,令黑騎士全身緊繃的並非這頭野獸,而是駕御著它的那個人。

    身材縴細的騎手以鷹羽盔遮去了自己的容貌,只有炯炯有神的雙眼暴露在外,再加上手中所持的那柄長蛇一樣的九節劍,愈發透露出摻雜著詭異的氣氛。剛才的短暫交鋒並沒有令法佩羅了解到太多,從自己的傷勢來看,對手顯然擁有純熟的“雲耀”引入技巧,那柄劍的威力也顯而易見。可是除了這些用痛苦換來的情報,他對這名獅鷲騎士完全一無所知。

    情報中甚至根本沒有提到過獅鷲騎士。

    接下來要怎麼辦?劇痛的肩膀迫使從不回頭的法佩羅安靜下來,重新思考接下來的戰術。血玫瑰騎士團已經在這片戰場上折損了超過五千名士兵,但即使如此,卻依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死亡騎士們越逃越遠,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就連俎上魚肉一般的叛亂軍甚至也保存了將近半數的部隊,此刻正隨著亡靈們拼命沖鋒。

    這戰績還真符合花花公子的稱號……苦澀的笑容僵在了黑騎士的臉龐上。

    可是,即使必須同時面對兩名懂得雲耀的劍士,法佩羅還是沒有後退的意思。五千名戰死的士兵是為了自己而倒下的,如果無法奪取凱琳娜紅寶石,那麼一切都將是自己的錯誤~!

    下一刻,黑騎士眼中的強烈殺意令獅鷲警覺地後退,騎手也在同時感到了來自對手的執念——那柄重又被放平,即將被刺出的長槍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們立即跟上主力部隊。”清脆、嘹亮的聲音讓羅蘭回過神來,青年下意識地望向那個漂亮的身影,心中浮起奇妙的熟悉感覺。

    “這里就由我來應付。”獅鷲騎士抖動手腕,紫金色的長劍頓時帶起一片燦爛奪目的雷光,再一次擋下黑騎士的攻擊。

    “羅蘭~!快~!”奧露哈的喊聲遠遠傳來,令神秘的獅鷲騎士渾身顫動了一下,可是被喊出名字的青年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混亂的戰局中,他只來得及趕快拔出墜入地面的大劍,然後簡短地向這位救命恩人道謝。

    “謝謝,請小心~!”

    接著,羅蘭便和同伴們一起,逐漸融匯入那股刀劍與血腥的叢林之中。

    “你並不是為了自保才與死亡騎士們聯手的。身為凡人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法佩羅面色蒼白的問對方,大量失血令他的話語微微發喘,可是那雙眸子卻依然殺意逼人,“真可惜,像你這樣的優秀戰士原本應當成為推動世界前進的表率,但是現在居然甘願淪落為伊修托利的走狗……”

    “人人都有自己戰斗的理由,可是我沒有告訴你的義務。”對方冷冷的打斷他,“至于老套的說教或勸誘,還是留給你自己吧~!”

    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九節劍上游走的光芒瞬間暴漲,整柄武器在半空中飛舞起來,就好像一條被激怒的毒蛇,抖動著吐出致命閃電,然後長鞭般當空劈下。黑騎士連忙後躍並迅速舉槍格擋,可是預料之中的撞擊根本沒有發生——那攜裹著雷電的鋒芒在砍到一半的時候就收回去了。

    “什麼~!?”法佩羅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黑騎士先是迷惑不已,然後目瞪口呆,最後英俊的臉龐終于漲成了紫紅色——那個砍傷了他的混蛋居然在佯攻後操縱獅鷲飛上半空逃跑了~!

    “射,給我射下來,往死里射~!那個該死的混蛋~!”血玫瑰騎士團團長憤怒的咆哮聲掃過戰場,一隊經驗豐富的強弩手立即應聲而至。可是即使是全帝國最具貫穿力的魔法矢,此刻也絲毫不能安撫騎士團長的吼叫——在距離獅鷲還有好幾米的時候,這些箭矢就會被那柄蛇一樣的長劍一一擊偏,根本沒有任何威懾力。

    在對方怒中燒火的目光洗禮下,獅鷲騎士嘲笑般地在混亂的戰場上空盤旋了一圈,然後消失在天色逐漸黯淡的蒼穹中。而當被拋下的法佩羅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地面的時候,他卻只能無奈地看著亡靈們輕松突破血玫瑰騎士團的最後一道防線,然後揚長而去。

    “法佩羅大人,埋伏在幽暗森林的部隊已經趕來了,請下達命令。”一名高階騎士大喊著跑了過來,滿臉是汗。

    但是,他的長官卻好像根本沒聽見,只是狠狠地盯著敵人遠去的方向,銳利的目光仿佛要洞穿漫天的塵土。過了半晌,年輕的團長才終于嘆了口氣。

    “很遺憾,現在就算追擊也只會造成更多損失,所以立即停止全部行動,轉為防御模式,開始整休。”血玫瑰騎士簡短地發布命令,然後自嘲地笑了起來。

    “大人……”看著那個孤單的背影,副官不知該說什麼。

    “這一次,是我們輸了。”

    法佩羅努力地開始往回走,雙手緊緊地摟著自己的武器,沒有精王槍的支撐,他甚至都無法站穩了。肩傷比想象的還要嚴重,不知不覺中,鮮血已染紅了半邊鎧甲,而隨著戰斗的結束,那股一直撐住他的意志也隨著血緩緩流逝。黑騎士感到眩暈,就好像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般,整個身心都被籠罩在麻木與疲憊中。

    “但是下一次,我一定要……”恍惚中,法佩羅喃喃自語著,“我一定要親手結束這一切。”

    伊修托利歷八年十一月,一場或直接或間接摻雜了各方勢力的短小戰役在幽暗森林附近終于畫上句號。血玫瑰騎士團損失六千三百人,索菲亞自由軍被剿滅兩千一百人,而神秘的死亡騎士們則失去了包括首領哈德在內的五十二名同伴——這是一場沒有勝者的角逐,只有大地才能品味出死者鮮血的苦澀。

    黎明將至,甦醒的晨光揭開蒼青色的天幕。和密不透風的幽暗森林相比,人們頭頂的天空卻極高極淡,有一種純淨透明的感覺。不遠處傳來潺潺水聲和鳥雀的鳴叫,更增添了幾分愜意悠閑,而對于剛剛結束血腥戰斗的戰士們來說,這代表著或許短暫但寶貴無比的和平。

    盡管昨天傍晚時分就成功突破了索菲亞帝國的包圍圈,可是逃亡者卻沒一個敢停下腳步——敵人剛剛匯集了埋伏的兩萬五千人,總數將近四萬之眾,一旦再次被追上,後果不堪設想。

    而在協同行軍一小時後,那些讓人揣摩不透的死亡騎士顯然認為已經盡到了對臨時友軍的義務。他們甚至連招呼都沒打,只是遠遠的做了個手勢,隨後所有的亡靈就全都縱馬狂奔起來,幾分鐘內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孤零零的索菲亞自由軍毫無選擇余地,只能繼續前進,月上中天的時候他們得以從安全區域進入幽暗森林,後半夜則全都花在了對傷員們的急救上,直到現在才終于稍微能喘一口氣。

    可是奧露哈還沒有休息。當其他人小憩的時候,她卻要擔當起哨兵的重任,一個人潛伏在樹冠的陰影之下,將意識擴展到茂密的枝葉中,感受整個變化的環境,充當整支部隊的眼楮和耳朵。原本羅蘭執意要求和她一同守衛,可是祈禱士只是隨便使用了一個催眠術,青年就立即昏倒在地呼呼大睡起來,甚至連個“不行”都沒能喊出來。

    明明已經體力不支到連催眠都抵抗不了了,卻還頑固地要擔任明哨,而且說都說不聽。怎麼會有那麼逞強的人啊?想到這里,奧露哈卻禁不住溫柔地笑了起來,彎彎的眉毛也如月牙般舒展。

    是因為保護我的關系,羅蘭才會這麼疲勞……一閉上眼,昨天的戰斗便悄然浮現在腦中。精靈的目光總是追隨著那個年輕的身影,所以他的一舉一動也全都歷歷在目——羅蘭是怎樣替自己擋下死亡騎士的攻擊,羅蘭是怎樣默默地協助艾伯塔,羅蘭是怎樣在行軍中為自己開路以及羅蘭是怎樣與那個強大的血玫瑰騎士戰斗……每一個細節女孩都記得。

    可是,那把大劍究竟是怎麼回事?當它從天而降的時候,奧露哈立即就認出了這柄黑暗之鷹曾經用過的武器——霜慟。而那一瞬間,羅蘭眼中騰起的火焰與自己記憶中悲傷的死亡騎士又是多麼相似~!

    眼前的羅蘭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我喜歡的真的是這個陪伴在身邊的青年嗎?如果僅僅是由于懷念過去的歲月,結果下意識地把拼命守護自己的人當成是黑暗之鷹的替代品,這樣的自己一定是丑陋、可憎、不值得去愛的。

    可是……真正的答案又該如何得到?

    奧露哈低低地嘆了口氣,眼中蒙上一層淡淡的陰霾。精靈現在迫切地想要找到那位獅鷲騎士問個明白——是他給予了羅蘭霜慟,之後撤離時又與死亡騎士們一同離開,一切都非常符合邏輯。但問題是,究竟要怎樣才能找到來去無蹤的獅鷲騎士?

    就在此刻,來自森林中的輕微律動卻打破了平靜,躁動順著敏感的枝葉傳遞到祈禱士的內心,將她一下從沉思中扯回現實。

    有人侵入這里了~!奧露哈姣好的眉毛微微皺起。里魔法使迅速拿起身側的魔法長弓,然後便準備聯系營地中的同伴,可是在那之前,她卻突然感到了一陣異樣——入侵者只有單獨一人,而且他前進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遠遠超過了普通人,就連死亡騎士也無法與之相比。

    他是在飛,而不是在地面奔馳——是那名獅鷲騎士~!想到這里,精靈女孩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陣莫名的顫栗。

    一分鐘後,那個有著翅膀的矯健身形終于進入了奧露哈的視線。獅鷲在交錯成網的森林中騰挪跳躍,不時猛地振動一次雙翼,讓強風托著自己穿梭過茂密的枝葉。而它背上的嬌小騎手似乎絲毫不在意天旋地轉般的顛簸,穩穩地伏在鞍上,直到坐騎猛地停在精靈女孩棲落的樹下,獅鷲騎士才一躍而起,輕盈地跳上樹枝,望著從陰影中走出的奧露哈。

    現在,祈禱士終于如願以償,可以仔細打量羅蘭的救命恩人了。

    “我是奧露哈,奧露哈-恰薩利。索菲亞自由軍的一員,里魔法使。”精靈女孩以微妙的口吻自我介紹,同樣輕輕巧巧地跳上樹枝,最後站在人類對面。

    “我的名字是法珞希黛……”騎手說著摘下鷹羽盔,風的吹拂下,那一頭金色的長發頓時飄揚起來,就好像一面亮眼的旗幟般鮮明。她湛藍的眼中掠過一絲猶豫,可接著卻化為堅定的光芒,“我是來找你的,祈禱士。”

    “來找我?”奧露哈將手按在胸前,詫異地問。

    事實上,敏感的精靈早已發現了對方的性別,也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這位霜慟的守護者和羅蘭之間的關系並不尋常。可是她卻完全沒有料到,法珞希黛的談話對象居然是自己而非羅蘭本人~!

    “我想,你心中一定有很多疑惑。”對方的眼神恢復了如水的清澈,“為什麼‘羅蘭’沒有以往的記憶?為什麼明明是人類,但是卻擁有死亡騎士的雙眸?‘羅蘭’和八年前消失的黑暗之鷹究竟是什麼關系?”

    “沒錯……我想知道……”精靈女孩揚起頭,認真地說。

    “我可以告訴你所有的一切。”法珞希黛的語調中帶著淡淡的哀傷,“……因為,你是有那資格的。”

    “資格?”

    “我曾通過某些途徑了解羅蘭-斯特萊夫的過去,其中也包括關于你的部分。另外,我也已在暗中跟隨自由軍將近一周的時間,如果不是因為血玫瑰騎士團的進攻,或許還會繼續跟下去……”

    “但是,現在我終于明白了,像那樣遠遠地看著是不行的。”法珞說著,遙遙望向自由軍營地,盡管眼前只有暗綠深綠交錯的葉影,她的雙眸中卻泛起陣陣水霧,“如果沒有人照顧他、保護他、小心翼翼地陪著他避開危險的領域,恐怕現在的羅蘭會一輩子都迷失在毫無目標的戰斗中。”

    奧露哈無言地點了點頭,下意識地理著垂下肩頭的發絲。

    “死亡騎士羅蘭在八年前的黎明之戰中消失了,可以一切並沒有就此終結。眼前這個懵懵懂懂的青年正是伊修托利借助念之海的力量而創造出來的延續體,他繼承了來自羅蘭-斯特萊夫的一部分,同時舍棄了另一部分。”

    “是什麼?”傾聽者焦急地問。

    “繼承人格與經驗,但舍棄以往的記憶。如果要打比方的話,那就是獲得了重新來過的機會,再一次獲得站在命運初始點上的機會。現在的羅蘭已經忘記了全部的一切,無論是痛苦的還是喜悅的、悲傷的還是快樂的,甚至就連久遠也認不出來了。”法珞下意識地撫摸著紫荊的劍柄,低低嘆了口氣,“這樣的結果可能是伊修托利有意為之,但更大的可能……應該是死亡騎士羅蘭最後的意志……”

    “對于一名達成願望的死亡騎士來說,我已經活得太久了。永別了,卡托麗……永別了,伊修托利。”

    那個帶著悲傷眼神的人再一次浮現在獅鷲騎士的腦海中,迫使她閉上眼楮。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抑制住內心中狂暴地要沖破理智的感情之潮。

    而在法珞的對面,精靈女孩呆住了。沉默肆意地在兩人之間蔓延了開來,如同如同大洋中最冷的寒流,將徹骨的疼痛一直送進靈魂的深處。

    “或許……或許對他來說,這才是最好的選擇吧。”奧露哈說,她的視線開始逐漸模糊。接著,堅強的祈禱士終于低聲地哭了起來,聲音很輕,但是卻仿佛疼到心口一樣。

    多麼想讓你看到成長了的我、堅強了的我……可是已經沒可能了,當你從恆河離開的時候,命運便注定如此,再也無法抓住。

    “對、對不起……”精靈斷斷續續地道歉,“我這是怎麼了……”

    “不,我明白。”對方柔聲回答,將手放在奧露哈的肩頭。

    接著,法珞希黛便繼續沉默地看著精靈,並沒有說出任何安慰的話語。幾個月前,當女孩從女神的口中了解到這些時,她也曾這樣啜泣;幾周前,當女孩終于追尋到戀人的身影時,她也曾這樣啜泣——這絕不是話語能夠撫平的傷口,或許,就連時間的沖刷也無法讓它痊愈。

    “但是……人應當是記憶與人格的重疊,如果缺少其中一樣,那便不再完整。”過了好一會,金發美人的聲音才重又響起,“盡管對于個體本身來說並沒有什麼,可是若放在嚴酷的現實中,缺少了記憶的羅蘭便顯得十分脆弱。而且……我們本身的存在也是威脅他的因素之一。”

    “怎麼會這樣?”奧露哈紅腫著眼楮,慢慢抬起頭。

    “因為,盡管羅蘭‘轉生’了,我們卻沒有。這個世界中,只有獨獨他一人改變了。黑暗之鷹想要重塑過去的自己,念之海滿足了他的願望。可是,關于黑暗之鷹的記憶卻依然留存在我們的意志中,並沒有被抹消,而這些記憶將會反過來使羅蘭本人受到影響。”

    “你通曉四界的知識,應當明白這個道理。隱藏于我們心中的回憶或是其他一切涉及到死亡騎士羅蘭的意識都會影響到念之海,最終作用于現在的羅蘭身上,使存在于現世中的他再一次化身為已經消逝在歷史中的黑暗之鷹。”法珞仔細地解釋,“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這便是我們施加于他身上的祈禱術了。”

    “而當接近到陌生而又寄宿著強烈感情的物體時,因舍棄了記憶而變得不完整的羅蘭便特別容易受到干擾,就像昨天霜慟落下的時刻。”

    “以及在大盧爾德競技場的時候……傳說那里是英靈們沉眠的地方。”精靈低聲補充。

    “沒錯。不過別擔心,這樣帶來的影響只是一次性的,並不會造成危險。重要的是,”法珞希黛突然緊緊地抓住奧露哈的雙手,眼神中帶著異樣的認真,“不可以令他再一次踏上復仇的道路,不可以讓他再一次重演黑暗之鷹的悲劇~!否則,迄今為止羅蘭-斯特萊夫,甚至于伊修托利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我明白,我們都明白。”精靈女孩輕輕地摟住了對方,溫柔地回答。

    “如果可能的話,我真希望羅蘭能遠離戰斗本身。雖然以那種性格來看,始終是個不安分的冒險者。”法珞低低地嘆了口氣,“答應我吧,引導他遠離危險,然後……象普通人一樣度過接下來的生活。”

    “這~!?”奧露哈卻由于吃驚而猛地推開金發劍士,“這真是你所希望的嗎?”

    “是~!”幾秒後,響起了毅然決然的回答。

    “現在,我該走了。”仿佛突然意識到什麼一般,法珞匆匆地補充了一句,轉身就要躍下樹枝,可是緊接著她的動作卻停了下來——精靈女孩抓住了她的手。

    “你不想見見羅蘭嗎?”短短的問話卻讓法珞的全身一顫,過了好半天她才反問出一句。

    “為什麼?”

    “雖然我並不知道法珞和羅蘭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可是,我知道你是喜歡他的。”說到這里,奧露哈白皙的臉龐微微漲紅了,“雖然,從我的立場來看,做出這樣的提議好象很遲鈍很愚蠢的樣子,但我曾經體會過……即使近在咫尺也永遠無法捕捉到對方身影的絕望感,那種揪心的痛苦至今依然烙印在我的記憶中,所以……”

    “真是個溫柔的人啊,可是,我卻沒有那樣的資格。”金發的劍士說著,下意識地將手按在胸前,那湛藍的雙眸中凝結起無法驅散的黑暗,而原本清脆的話語也在一瞬間變成了脆弱易折的刀鋒,“因為……”

    “我就是曾經終結羅蘭-斯特萊夫生命的那個人。”

    還未等奧露哈回答,她的神情卻突然由悲傷轉為緊張。劍士迅速放低姿態,精王劍紫荊在剎那間出鞘,象破空的閃電一樣,貫過祈禱士頭頂茂盛的樹冠,然後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接著,一柄巨大的劍在這股沖擊力下從大片的綠色中被掃了出來,旁邊還帶著一個狼狽不堪的金發青年。

    “羅、羅蘭?”法珞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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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啟程

 那一瞬間,法珞希黛的眼中掠過了無盡的雷雲。她目不轉楮地注視著青年,仿佛已經完全為對方眼中如同霧氣一樣浮動的水光所攝住。女孩漂亮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但卻也是最豐富最生動的表情。

    “很抱歉,我並不是有意要偷聽的。”羅蘭試圖以老套的對白打破三人之間的尷尬,他說著狼狽地爬了起來,“因為要來送午飯的關系,所以才會很巧地遇上。而且,我也沒聽到……”

    “你不恨我嗎?”獅鷲騎士打斷對方,突然這樣問。

    “因為你是殺死‘羅蘭’的人嗎?”有著水色瞳孔的青年小心翼翼地反問,然後以認真的表情搖了搖頭,“雖然不知道你和奧露哈說了些什麼,雖然不知道你和另一個‘羅蘭’之間發生了什麼,可是對于我來說,只有現在和未來才是需要考慮的。”

    “何況……”羅蘭說著微笑起來,“你不是剛剛救了我一命嗎?就是退一步來說,也算是扯平了吧?”

    “是。”法珞低下了頭。

    在珍貴的回憶中,羅蘭又救了自己多少次呢?已經無法計算了,可是我卻能感受到有他伴隨時的心情——安心,而且溫馨。

    “要謝謝你借我的這柄劍,否則一天之內便要死兩次了。”對方報以微笑,然後雙手遞上散發出幽藍光芒的重劍,可女孩卻搖了搖頭,微微拉開和青年的距離。

    “我只是‘霜慟’的守護者,當它回歸主人之手時,任務便告完結,只是那樣而已。”清脆的聲音不帶感情地敘述,“你是這柄劍理所當然的主人,它應當由你來使用。”

    法珞希黛下意識地將手放在胸前,感受著從垂飾傳來的熟悉氣息,然後再一次靜靜地凝視著眼前朝思慕想的那個身影。

    淡金的長發整整齊齊地束在腦後,水一樣的瞳孔中偶爾會浮現迷惑,但是卻清亮地隱藏不下任何陰影——大概是二十來歲的樣子吧?那個時候的羅蘭-斯特萊夫還沒有遇到久遠,戰斗對于他來說僅僅是證明自身實力的手段,隱藏在血腥中的悲哀卻根本無從體會。盡管無憂無慮,可是這樣的刀鋒卻是脆弱易折的,或許總有一天便會墮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但是,這一次絕對不會讓那樣的悲劇再度發生。

    你會覺得害怕嗎?你會覺得寂寞嗎?失去記憶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還能夠好好地生活下去嗎?你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信念嗎?對于你所重視的人……有好好地去呵護嗎?

    法珞微微張開嘴,可是最終卻把這些詢問放在了心里,一句也沒有說出來。女孩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問出聲的話,或許就再也無法離開了。

    如果能夠重來的話就好了。女孩突然覺得眼楮里有淚水要涌出,在抑制不住地哭出來前,她迅速地向後一躍,在羅蘭和奧露哈的驚呼中落向地面。

    伏在地上的獅鷲早已振動雙翼,飛身而起穩穩地接住自己的主人。接著,長著翅膀的巨大猛獸頭也不回地穿梭過密布的大片翠綠,掙脫開樹木的束縛、地面的重力,然後直直沖上天際,只在地上人的眼中留下一個小小的黑點,最終,就連這個黑點也隱沒入無盡的蒼穹之中。

    “真差勁,連微笑著說再見都做不到……”人類女孩伏在坐騎的背上,終于哭出了聲,“我真差勁……”

    “她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了吧,即使挽留也是沒用的。”長久地仰望天空之後,羅蘭自言自語地說著,然後下意識地嘆了口氣。

    “羅蘭打算要追嗎?”奧露哈語調中認真的口氣顯示著她並不是在開玩笑,接著精靈突然加了一句,“其實你從一開始就在,而且偷聽到了全部對話,不是嗎?”

    “你……怎麼~!?”青年吃驚地張大嘴巴,一句辯解都說不出口。

    “比起高階劍士對周圍氣息的把握,里魔法的感應範圍要大得多也準確得多。而且……”女孩露出帶著頑皮與欣慰的笑容,“可能是因為,現在的你更接近我所熟悉的聖騎士羅蘭,而非那個死亡騎士羅蘭的緣故吧?所以,如果說謊的話,會很容易被察覺到哦。”

    “謝謝提醒。”對方心虛地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但是真的沒問題?”

    “鷹是不能被關在籠內的,否則就會連飛翔也忘卻。很久以前,有一個人曾這麼告訴過我。”精靈以懷念的口吻回答,“法珞很溫柔體貼,可是我知道,羅蘭絕不會接受被規劃好的人生,特別是在聽到這個規劃以後,不是嗎?”

    “是~!”羅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聲音卻堅定異常。

    沉默半晌,青年才重又開口,他的雙眸中閃動著奇妙的光芒︰“雖然剛才很灑脫地說著‘過去與我無關’的漂亮話,可是當我握住這柄劍的時候,雖然沒有任何與記憶相關的東西出現,但是卻確實感受到了寄宿其中的強烈感情……”

    “憤怒、悲傷、憎恨、逃避、懊悔以及愛戀,每一種都象是實體般可以觸摸得到,但除了這些,還有另一種感情,或許連劍的主人自己都未察覺到吧?”青年用手撫過霜慟冰冷的刃鋒,流溢的寒氣映出了劍身上的文字,“那就是深深的遺憾與眷戀。存在于我之前的那個人一定還有尚未達成的事,他的心靈已經疲憊,所以無法再顧及到遙遠的目標……可是對于沒有記憶的我來說,或許將會是揮劍與存在的理由。”

    “但或許,也不是。”羅蘭搖了搖頭,又否定自己剛才的論斷,“可是無論如何,我應該努力去了解,然後以自己的意志作出選擇。”

    “那麼,去尋找你的目標吧。無論羅蘭走到哪里,我都願意陪伴在你的身旁,就像約定的那樣。”精靈女孩認真地凝視著對方,那雙泉水般清澈的眸子令青年的心砰砰直跳。

    “恩,一起行吧。”對方說著,幸福地笑了起來。

    血玫瑰騎士團與死亡騎士正面交鋒並遭到慘敗的消息已經傳回了大盧爾德,但與此同時,一份由黑騎士親自撰寫的詳細戰報卻被擺在了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中。它的名字叫做巴馬丁。

    作為卡那多斯北方大陸最著名的城市之一,自由港巴馬丁擁有全大陸設施最齊全的深水港,完善的商會體制以及四通八達的貨運道路,再加上幾乎可以忽略的征稅,這里簡直就是一夜爆富的天堂。

    盡管連綿起伏的白石山脈將自由港與索菲亞、里德爾兩大帝國隔開,可是在利益的驅使下,即使是宏偉的自然也無法阻止人類的**。事實上,幾乎每一個國家在巴馬丁都擁有自己盤根錯節的勢力圈,這些組織網如同一團被丟棄的紗線,毫無章法的交織在一起,而在關鍵時刻,蛛網一樣細微的勢力鏈就會突然扭結成一根絞索,然後悄無聲息地套上某個可憐蟲或犧牲品的脖子。

    懂得如何利用蛛網傳來的信息,並擁有足夠力量行動的人,就是自由港實際上的主宰者。在帝國衰敗興亡的這個時代,索菲亞帝國的貴族已日薄西山,里德爾帝國的公爵僅僅掌握著白天,真正能讓人感到敬畏的只有夜晚的黑暗,以及隱藏在黑暗中的盜賊工會。

    然而如今,這個有著好幾百年歷史的龐大組織卻亂了套——盡管從表面來看,一切平靜如常。

    “好吧,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為止,各位可以離開了。”方條石砌成的大廳中,坐在長桌右首,身著黑衣的中年男子簡短地總結。伴隨著這句話,盜賊工會的其他高層全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並且準備起身離開。

    可是在那之前,他們還有一件必須要做的事——

    “無論何時何地,能侍奉偉大的陰影之主都是吾等畢生的榮耀~!”與會者同時起立,將右手搭上左肩,然後以景仰的口吻齊聲高呼。

    多麼可笑,多麼愚蠢,我發誓總有一天非殺了這個混蛋不可~!

    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齊聲高呼,但每個人的心里依然泛過一陣作嘔的感覺。姑且不論每個月將組織全部的高層集合起來開一場無聊做作的會議有多麼愚蠢,光是這句半騎士不騎士的口號就足以讓這些最頂尖的盜賊們詛咒一輩子了。可是他們無法反抗,哪怕用眼神都不行,因為盜賊們非常清楚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的鐵則,以及長桌正面工會新首領無與倫比的力量。

    沒人知道現任工會首領來自何方,這個有著火焰一樣的頭發和眼楮的巨漢就好象是從熔岩里冒出來一般。當前任工會首領——也就是坐在右首的黑衣男子——杰克-維爾在幾個月前宣布整個工會將由這個叫做沃特-沃特的大漢接管之時,幾乎沒人願意相信,也沒人願意接受。但當盜賊們以陰郁而銳利的目光打量著對方時,這個臉部線條生硬的男人只用一根手指就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而且永遠地放棄了抽出淬毒匕首的打算。

    那個時候,他隨手從燭台上取下一根蠟燭,然後用食指開始彈射。在盜賊們來得及反應和躲避之前,被彈出的蠟泥已經象鋼珠一樣釘進他們的額頭,然後又從後腦穿出。一根蠟燭彈完之時,十六名工會高層領導中已有半數倒下,腦漿和鮮血流了一地。

    盜賊們依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卻明白了一點——凡人在他面前,只有選擇服從或死亡。

    第二天,新制度就被發放到了每一名成員的手中。由杰克-維爾一手經營了幾十年的巴馬丁盜賊工會在短短幾天內即告易手,甚至連杰克本人也成為了沃特的手下。

    “很好,去吧,我的僕人們,為你們的主人帶來更多的財富吧~!”自封為“陰影之主”的沃特-沃特帶著戲謔的笑容回答,然後優雅擺了擺手。

    等到全部盜賊首領都畢恭畢敬地退出會議室之後,新首領滿意地嘆了口氣︰“這種帶有黑幫火拼要素的大富翁游戲實在是太好玩了。我不得不再一次承認,你給我的玩具很有趣,‘小丑’。”

    大漢刻意拖長了對這位前任工會首領的稱呼,並用惡作劇的眼神觀察著,可是杰克-維爾的表情卻依然平淡。

    “那個稱呼並不適合用在這里。”對方以低沉的聲音敘述,“而且現在並沒有太多時間玩樂,搶奪凱琳娜紅寶石的計劃失敗了。我們必須迅速趕到月之都的入口,阻止那些死亡騎士,或者跟隨他們一同進入現世與靈界的重疊領域。”

    “哦?”紅發巨人的回答卻異常簡短,“那麼祝你好運。”

    “什麼?”中年男子被這種出乎意料的回答弄混了,以至于愣了好幾秒,“你不和我一起去?”

    “現在的沃特只是個沉溺于大富翁游戲中無法自拔不可救藥的可憐玩家,而且又沒有秘籍可用……逗留于現世中的時間是寶貴的,我不忍浪費,你還是找別人去幫忙吧。”當巨漢以略帶認真的口吻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相信任何傾聽者都會忍俊不禁,可是杰克卻笑不出來,一絲怒意從他純黑色的瞳孔中閃過。

    “可是我們之間有協議……”

    “閉嘴,小丑。你以為盜賊工會這樣的小玩具便能讓我滿足嗎?這充其量只能令我答應不渾水摸魚而已~!何況,”沃特突然眯起眼楮,起身湊近對方,這個富有進攻性的舉動迫使杰克後退了好幾米,腳下的影子也在瞬間騷動起來,“別以為自己有個後台,便有資格在我面前放肆。”

    “雖然形態相同,可是你和我之間的差距是絕對的,要清楚自己的立場啊。”紅發巨漢舒舒服服地坐回椅子,頗為得意自己的一語雙關。而杰克-維特也在這轉瞬即逝的危機過後恢復了冷靜,站在一旁靜靜地思索著。

    幾秒後,被稱為“小丑”的男子終于做出了決定︰“我明白了。我會自己一個人出發,並且將你的決定傳達給那個人。”

    “請便。”盜賊工會的首領目送小丑離開房間,眼中掠過狡黠的火焰。

    “月之都嗎?那種鄉下地方……嘿嘿,到時候一定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沃特自言自語著,突然大笑起來。這笑聲仿佛一道苛刻的命令,迫使整個房間中的燭火全都不情願地跳起舞,如同那些不得不卑躬屈膝的盜賊首領們一般。

    即使明知道會迎來滅頂之災,凱琳娜依然義無返顧地走出月之都,並樂觀地使用著祈禱術。盡管最終女神無情地毀滅了這位渴望以自身力量改變世界的女性,但她的名字卻隨著傳說永遠地流傳了下去,就好象她為世界留下的無數奇跡一樣。

    現在,其中的一件——凱琳娜紅寶石——就在理查德的掌心中。凱琳娜曾經是月之都的一員,她的血液能夠打開通向月之都的大門,也因此,蘊涵著凱琳娜之血的寶石便成為了一把鑰匙。依靠這顆寶石,死亡騎士們才能進入那個現世與靈界相互重疊的領域,並找到屬于伊修托利的最後一份力量。

    “但是,我們現在還不能急躁地行動,要耐心等待。”巫妖一邊把玩寶石,一邊環顧周圍的聽眾。

    阿爾薩斯正心不在焉地翻動著桌旁的法術書,包括艾萊卡在內的六名高階巫妖和另外九名騎士隊長則整齊地圍著帳篷站了一圈,原本屬于哈德的位置十分顯眼地空著,那個黑洞洞的缺口仿佛一座無底冰窟,從中散發出的冰冷氣息令死亡騎士們感到無法忽略的壓抑。

    “過去幾年里他們的間接干擾已打亂了很多計劃,但沒想到初次正面交鋒,我們便會損失如此慘重。為了得到這把鑰匙,一共犧牲了五十二名死亡騎士與五名巫妖……超過過去七年的總和。”向來輕松自如的理查德眉頭緊鎖,隨後盯著一旁沉默的艾萊卡,“而且,這還是因為遇到了羅蘭的關系。”

    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寒冰皇冠騎士團如今的團長禁不住“唔”了一聲,但理查德卻毫不在意,繼續以平靜但凝重的聲音分析。

    “如果沒有羅蘭在場,你們恐怕已經殺光了那些可憐的自由軍。這麼一來,不僅在突圍的時候會因缺乏緩沖而遭受巨大損失,而且更會由于情報匱乏而一頭載進對方精心布置的陷阱。通過斥候事後的偵察,我們發現幽暗森林邊界上甚至設置了大範圍封鎖法陣,這很明顯是針對高階巫妖設計的,如果你們真的沖進去的話……”

    “會全滅……”艾萊卡的肩膀顫抖了一下,“凱琳娜紅寶石也會落入敵手。”

    “沒錯。相信這就是他們的真正目標了。”對方點了點頭,“雖然不清楚理由,可是這些人是確實與女神為敵的,而且從戰略布局來看,他們的勢力已經滲透了索菲亞與里德爾兩大帝國,恐怕大陸北方也是一樣。所以我們必須極之謹慎……如果就這麼進入月之都的話……”

    “或許我們所尋找的‘終末’也會陷入危險之中。”

    巫妖冰冷的話語蔓過停滯的空氣,然後直接透入往生者的軀殼,滲進他們的靈魂。無法驅散的窒息感令亡靈們依然進行著的呼吸動作在瞬間停止,就連阿爾薩斯翻書的聲音也頓時消失了。

    但過了幾秒,書頁的摩擦聲卻重又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

    “這麼擔心的話,把他們都干掉不就行了?”阿爾薩斯用他那雙火紅色瞳孔瞟了老搭檔一眼,“反正我們現在也已有明確的目標了,那個殺死哈德的騎士叫什麼?”

    “索菲亞帝國血玫瑰騎士團團長,法佩羅-德利坦。”

    “從那家伙那里應該可以得到些信息,即使只是單純地殺死也能令索菲亞不再受到敵人的利用,這樣不是很好嗎?因為沒能得到紅寶石的關系,他一定會再來的。這對我們來說是個機會。”

    “你說得沒錯。法佩羅的作風還不夠謹慎,而且太過強硬,我們可以設法孤立他,然後在敵人的援兵到來前結束戰斗。”理查德說著,念頌了一句短而急促的咒語,接著,清晰逼真的幽暗森林縮小投影便如地圖般在眾人面前展開。

    “很好~!”阿爾薩斯滿意地笑了起來,“要知道精王槍龍貫鬼斬和我可是頗有淵源呢,而且它和這柄雲耀更有淵源。”說到這里,死亡騎士燃燒的瞳孔中突然掠過一道寒光,“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見‘老友’了。”

    當亡靈們正對著魔法地圖策劃戰術的時候,血玫瑰騎士團也並沒有閑著。近四萬人的軍隊在幽暗森林外圍地帶建造起半永久性的碉堡,這些堅固的圓柱形建築不僅能為士兵們提供相對安全的防御環境,同時也是一個重要的戰略基地,如果騎士團需要進入森林的話,後方戰線的鞏固是必須保證的。

    但是,這種步步為營的戰略僅僅能使自己在普通戰爭中取得勝利,卻絕對阻止不了死亡騎士,法佩羅同樣清楚這一點。黑騎士之所以命令士兵們繼續工程,只是因為他並不知道在等待下一個命令的間隙究竟該做些什麼。

    大盧爾德方面並沒有什麼意外,無能而遲鈍的國王只是派遣了一名從未上過戰場的貴族作為督軍,以示懲罰。但法佩羅知道,如此慘敗之所以能被輕描淡寫地帶過,並不是由于自己是國王和王子面前的紅人,而是因為“那個人”無處不在的強大勢力所帶來的影響。

    同樣,對于黑騎士的真正判決,也將由那個人來宣布。

    可是已經過了整整一周了,為什麼依然什麼消息都沒有、什麼命令都沒有、什麼懲罰都沒有?法佩羅頹廢地躺在剛剛建造好的指揮所里,一邊盡量忽略從肩膀傳來的陣陣疼痛,一邊百無聊賴地想。

    就在花花公子自怨自艾的時候,雲層透過窗戶投下的影子卻突然劇烈地扭曲起來。黑騎士連忙從長椅上一躍而起,但下一瞬間,一柄純黑色的匕首已經壓在了他的脖子上。透過完全沒有厚度的刀身,從對面傳遞來的強橫力量迫使著法佩羅重新坐了回去。

    “你現在太過松懈了,黑騎士。”對方緩緩評價,說話間黑色的短刃已融進了持刃者的輪廓,就好象真的僅僅是光所投下的影子一般,“不要因為一次失敗而氣餒,把全部精力放在取得勝利而非懊悔失敗上,那才是正確的做法。”

    “不要在偷襲後還跟我用這種若無其事的口氣說教~!”對方摸了摸頸項,然後沮喪地回答。

    “你還有進一步提高的余地,要耐心,法佩羅。”盡管那只是一個黑色描繪出的輪廓,可是被喊出名字的騎士卻覺得對方似乎正在微笑。

    “得了,你過來並不是為了說這些的吧?”黑騎士陰郁地打斷對方,“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麼做?我的懲罰是什麼?”

    “懲罰僅僅是訓練時的手段而已,在真正進入戰爭的現在,那樣的東西是無意義的。拿著這個。”他說著從自己虛無的身體里掏出一瓶暗金色的藥劑,輕輕丟了過去,“會對你的肩傷很有好處的。”

    “讓自己保持最佳狀態,然後繼續等待。”低沉的聲音接著說,“死亡騎士們還沒有露出任何破綻,貿然出擊是不明智的。”

    “可是要等到什麼時候?”對方掂著療傷藥,然後問。

    “等到我再度出現在你面前為止,那時,我的主人將與‘**師’和‘那個人’一起抵達此地,希望能達成一擊致命的效果,徹底粉碎伊修托利的目標。”

    那個人將會出現?法佩羅的全身不禁一顫。但當黑騎士張嘴想要再問些什麼的時候,他卻發現那個影子凝聚而成的實體早已消失在空氣之中,仿佛從來都沒存在過一般。

    月亮高懸,今夜依然如往常般寧靜。法佩羅並不擔心死亡騎士們會在暗中偷襲,那麼做毫無意義——在這個階段中,角逐的雙方正處于一個微妙的平衡點。無論是死亡騎士還是決心毀滅女神的潛伏者們,都有著隱蔽于視線之外的強大力量;但另一方面,沒有人能保證在來之不易的機會里徹底地擊垮對手。重重顧慮令波及整個世界的戰斗被暫時凍結,但一旦時機成熟,如薄冰般脆弱的和平就會在瞬間被粉碎,接著,雙方便會在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面交鋒中結束一切。

    就和戰士們的對決一樣,勝敗將會定格于一個畫面。黑騎士這樣告訴自己,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長槍。

    然而遺憾的是,在黑騎士的視線無法透過的幽暗森林里,某一座帳篷中身著法袍的指揮官卻決定采取完全相反的戰略戰術。就在法佩羅接到命令後的第二天,斥候們的急報令他對于未來的推斷成了一個巨大的笑話。

    “法佩羅大人,死亡騎士……死亡騎士們攻過來了~!”一名高階騎士上氣不接下氣地沖進上司的房間,然後不顧禮儀地大喊了起來。

    “什、什麼?”花花公子張大了嘴巴,和下屬大眼瞪小眼地對看了好幾秒,然後才終于擠出一句話,“他們瘋了?”

    接著,黑騎士風一般地沖出大門,然後撲在了指揮所了望台的木欄上。置身于三十五米高的鳥瞰點,法佩羅可以清晰地俯視血玫瑰騎士團的整個營地。但最先映入他雙眼的,不是匆忙構築防御的帝國士兵,不是堅固厚重的碉堡城牆,而是亡靈們如尖刀一般銳利的鋒矢陣型。

    在新女神誕生八年之後,卡那多斯大陸的戰士們第一次品嘗到了死亡騎士集群沖鋒的可怖威力,眼中燃燒著冷火的死亡騎士聚成一片隨地面起伏的黑色波濤,試圖正面抵御或者靜止不動的一切都在這片潮水中被打碎,漫過之處只留下猩紅血液、累累屍體以及北方白得刺眼的冰霜。

    血玫瑰騎士團最外圈的士兵在剛剛接觸這股黑潮的邊緣時就徹底潰散了,長時間的和平導致了人類的經驗匱乏,再加上帝國衰弱帶來的影響,這些因素令防御線在有著百年實戰經驗的亡靈們面前成了一張廢紙。面對剛剛睡醒的索菲亞帝**,寒冰皇冠騎士團的先鋒甚至連殺戮的興趣都沒有,只是用長戟結成荊棘般的陣列,逼迫他們四下逃散。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死亡騎士們已經突破了兩重精心布置的防御線。血玫瑰騎士團陣地一片大亂,兩座剛剛建好的碉堡也被巫妖們召來的隕石擊得粉碎,成為了兩堆觸目驚心的廢墟。

    “大人,我們該怎麼辦?”副官慌亂的聲音傳進法佩羅的耳中。

    “讓士兵們不要慌亂,第一兵團和第二兵團從右翼補上,第三兵團堅守原地,不準後退。第六兵團在本陣重新構築起防御線。”

    對方簡短地命令著,然後眯起眼楮,再一次仔細地觀察混亂的戰場。那柄由寒冷與死亡鑄造的利刃的確不是人類可以抵擋的,然而,處變不驚的黑騎士卻發現了一個問題——眼前的鋒矢陣是不是太薄了點,太短了點?

    卡那多斯全大陸散布著兩千名死亡騎士,而聚集在這里的總共只有一千多人而已,在面對近四萬人的血玫瑰騎士團時,他們究竟能做得了什麼?

    很久以前,伊修托利的騎士們曾有一次成功無比的突襲,堪稱為戰略進攻的典範。黑暗之鷹率領不到三千之眾,兩天之內連破三城,徹底摧毀了路維絲聯盟的補給線,迫使他們放棄對星降之地的爭奪,後撤了好幾百公里。可是……

    眼前的狀況和那時顯然不同。自己身後的補給線龐大而完善,即使營地中的糧倉被摧毀也完全沒有影響。而若是說死亡騎士們是來削弱敵方戰斗力的,那更是無稽之談,這些亡靈應該早就感覺到了,索菲亞帝國僅僅是眾多棋子中的一粒而已。

    難道這些家伙是來找我的,打算一口氣突破本陣然後直取大將的腦袋嗎?想到這里,法佩羅的嘴角浮上一絲冷笑,感應到主人的興奮,精王槍龍貫鬼斬頓時也微微發燙起來。

    但接著一個新的問題又竄進了黑騎士的腦袋——死亡騎士們為什麼不夜襲?比起正面強攻,那樣的勝算不是大得多嗎?

    他們的目標,究竟是什麼?精王槍的主人緊鎖眉頭,重新審視與敵方接觸的每一個細節。

    可是下一瞬間,士兵們恐懼的驚呼聲卻打斷了血玫瑰騎士團團長的思考。

    “龍……是亡靈巨龍~!”

    法佩羅連忙抬頭,映照入他雙眸的是一片黑色的烏雲。巨龍們在身後拖曳出長長的墨跡,似乎要將整個天穹都染成絕望的色彩,而那龐大的身型,鋒利的牙齒以及陣陣急雨般降下的冰霜噴吐,不僅佔據了人類的全部視線,而且也令深埋于內心中的恐懼蜂擁而出。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黑騎士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感到自己的雙手失去了對命運的把握。

    上百條亡靈巨龍正咆哮著發起猛攻,並將死亡撒遍整個戰場。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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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染玫瑰

 血玫瑰騎士團初具雛形的新防御陣線徹底崩潰了——巨龍們還未進行下一輪冰霜噴吐,發自人類內心的恐懼和絕望就令他們的意志支離破碎。在這些高傲而強大無比的生物面前,索菲亞帝國的士兵放棄了身為戰士的尊嚴,不顧長官們的咆哮甚至斬首,丟下手中的武器開始瘋狂逃跑。

    法佩羅-德利坦只能無言地看著這一切發生,但卻束手無策。黑騎士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始懷疑起自己長久信賴著的情報網——究竟是什麼使他們忽略了上百條亡靈巨龍,以至于連一句話都沒有提到?還是說巫妖們的魔法已經強大到足以蒙蔽整個卡那多斯大陸的程度了?

    但無論出于何種原因,大勢已去是不變的事實,騎士團已徹底敗北。

    “大人,請您立刻跟我一起撤退,否則就來不及了。”一名高階法師急匆匆地跑近默然的法佩羅,他的神色間充滿疲憊,原本精致的長袍此刻也已沾滿硝煙,“我馬上啟動移送方陣,先到距此最近的旅之祠,然後再做打算。”

    “你是要我逃跑嗎?我的士兵們正在被屠殺,而你卻要我看著他們死去,然後躲到幾百公里以外的角落里?”黑騎士突然回過頭來,狠狠地盯著對方,在那銳利目光的壓迫下,法師禁不住閉上了嘴。

    “總之,你現在立刻去通知首席法師弗拉茲,接下來將由他擔任騎士團最高指揮官,全權負責撤退。”血玫瑰騎士團團長嘆了口氣,語調也緩了下來,“接下來便和其他同僚一同轉移到安全地帶去吧,畢竟,無論在何時法師都是最寶貴的力量。”

    “那、那您呢?”對方慌忙的問。

    “我將采取中央突破的策略,即使粉身碎骨也好,至少要在那些亡靈身上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黑騎士的話語中蘊涵著驕傲與狂熱,“指揮官必胱詈笠桓隼  匠。 饈俏椅 約憾ㄏ碌淖莢潁 綣衷詵牌慊 涓切┬隕換渙α康乃勞銎鍤浚  榛甓疾蝗紜  裕 揖圓換岷笸!”

    法師無言的注視著自己的團長,過了好幾秒才突然鞠了一躬,然後認真的回答︰“是的,大人。我一定會徹底貫徹您的命令。”

    法佩羅點了點頭,握緊火一樣赤紅的戰槍,隨後以堅定而毫無猶豫的步伐邁向風雪彌漫的大地。

    戰士的修羅場終于成為了亡靈的屠殺場,死亡騎士們已經突破了幾乎全部的防線,唯一還未失守的地方就是營地正中指揮所所在的碉堡以及它腳下的防御帶。然而即使人類佔據了地利優勢,他們也依然無法抵御來自亡靈的輪番攻擊,巫妖的魔法仿佛一只無形但有力的大手,正一點點地將人類的圓形工事捏碎。

    真正還在與死亡騎士們交戰的軍人只剩下一千余名,其中大部分都是帝國高階騎士,由于捍衛榮譽、掩護同伴、視亡靈為死敵等或沖動或古板或讓人感動的理由,他們此刻依然在戰場上冒著徹骨的巨龍吐息,拼死捍衛血玫瑰騎士團的最後一條防線。

    法佩羅並沒有命令他們撤退——現在撤退只會成為活生生的靶子,何況有血有肉的生物是不可能從不知疲倦的亡靈手中脫出的——進入前線後,他唯一做的事僅僅是簡短地命令部下們放棄防御,然後迅速組成最傳統的騎士突擊陣。

    “我們要沖鋒了嗎,大人?”一名騎士迫切地問,黑騎士可以感覺得到對方話語中的恐懼,然而同樣無法忽略的是來自青年眼神中的堅決。

    正是由于他們的存在,凡人與神對抗才會成為可能。法佩羅默默地想,或許下一代黑騎士將同樣具有如此堅定的眼神,可是……自己面前的青年卻會倒在女神使者的劍下。不,不只是他,還有誓死守衛到最後的這一千人全都無法逃脫死亡的殘酷命運。

    想到這里,血玫瑰騎士團團長無法抑制地握緊槍桿,直到指節泛白的程度,接著,他的聲音透過戰場的硝煙,傳到了等待命令的騎士們耳中。

    “諸位,我之所以會留在此地決心與死亡騎士一戰,並不是為了搖搖欲墜的帝國或者昏庸無能的統治者,”黑騎士在最前方緩緩勒馬回身,炯炯目光掃過整個沖鋒陣型,“我有自己的理由,相信你們也有……盡管有些理由或許很無奈。”

    “然而,我要告訴你們,死亡絕對不是毫無意義的犧牲,我們以生命為代價發起的攻擊將會透過亡靈們的**傳達到伊修托利的面前。”說到這里,法佩羅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或許你們現在並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可是,當有一天,世界真的擺脫了神靈的桎梏之時,這片土地會記得我們曾經付出的一切。”

    “現在,”黑騎士放低姿態,將火紅的長槍指向黑色潮水般涌來的敵人,然後高喊,“全軍沖鋒~!”

    索菲亞騎士們怒吼著沖出廢墟,以法佩羅為尖端匯聚成一個金屬色箭頭,然後瘋狂地插向死亡騎士的側翼。三條亡靈巨龍立即從半空中發起攻擊,然而他們足以凍裂鎧甲的噴吐卻依然無法阻止人類的反撲。很快,死亡騎士的亮銀鎧便已近在眼前,血玫瑰騎士們長達五米的騎槍即將嘗到亡靈不會流動的死血。

    “殺~!”人類吶喊著將死亡拋在腦後,一心只要把握住自己的最後一擊。那一瞬間,他們的氣勢甚至蓋過了狂風、壓倒了暴雪,席卷整個戰場。

    但死亡騎士不為所動,亡靈的陣型安靜異常,與怒火高漲的敵人形成鮮明對照。幾百年的戰火洗禮下,這些燃燒的瞳孔見證過無數次獵物的垂死掙扎,對于他們來說,索菲亞騎士們以生命為代價的沖鋒只是其中之一,沒有任何特別的意義。

    畢竟,與往生者們堅持了數百年的執著相比,人類因各種理由湊成的勇氣僅僅是一片易散的浮雲而已。

    下一刻,雙方距離僅僅幾十米的時候,處于被動局面的死亡騎士終于反擊了。被截住側面的“人”字形陣列突然之間分裂開來,就好像是被風吹散的灰燼一樣。可是緊接著,這些打碎的力量又立即重新聚合成三個新的鋒矢,從左、中、右三個不同的方向一齊迎上。

    亡靈的進攻如同猛虎犀利的一抓,兩軍交鋒的瞬間,血玫瑰騎士團頓時被撕裂開了三個巨大的缺口。實力上的壓倒性差距並不是背水一戰的勇氣能夠彌補的,直到利刃踫撞的時候,索菲亞騎士才明白對方的長戟上蘊涵著怎樣的力量——五米長的包鐵木制騎槍大多被絞得粉碎,從魔法武器上傳來的震動令他們虎口迸裂——這種排山倒海的斬擊絕不是人類能抵擋的。

    對于大部分騎士來說,唯一有效的反擊方式就是用自己的身體封住亡靈的攻勢,然後讓同伴們乘機攻擊。但第一輪交鋒過後,一千名騎士已經折損了三分之一,數量上的劣勢導致這種一命換一擊的攻擊都無法實現。他們只能徒勞地抵擋,然後眼睜睜看著一道道雪亮的弧光自頭頂落下,接著便陷入永遠的睡眠之中。

    然而,在這混合著濃烈血腥味的屠殺中,卻有一處完全不畏黑色潮水的沖擊。相反,那蓬烈焰甚至在連綿不絕的冰封中燒出一個缺口,硬是將死亡騎士的鋒刃給崩開了一塊。

    法佩羅輕抖一下長槍,讓敵人的灰燼隨風散去。他的身後躺著六具高階死亡騎士的殘骸,不是被貫穿心髒就是被斬下首級——黑騎士精湛的槍術讓這些躍動的靈魂永遠沉入了瀛海之底,然而勝利者本人卻依然如臨大敵緊繃全身。

    在他的正前方,索菲亞的騎士屍橫遍地,本應翠綠的大地被混合著冰霜的血液染成了暗紅色。而對面,眼中燃著冷火的死亡騎士正在迅速聚集,很快組成一個黑壓壓的方陣,仿佛烏雲般佔據了法佩羅的全部視線。夢魘噴著冷霧,不耐煩地倒動蹄子,做沖鋒前的準備,只需一個命令,亡靈們就會蜂擁而上,將眼前的幸存者撕成碎片。

    還真是大排場……不過這才合我的胃口~!法佩羅的兩只眼楮布滿血絲,嘴角不自然地向上彎曲,扭成一個略帶自嘲的冷笑。盡管坐騎早已在混戰中被砍掉了頭顱,可是徒步的血玫瑰騎士依然挺起長槍,擺出最傳統的突刺姿態。

    他要以一人之力抗衡死亡騎士的集群沖鋒。

    這個帶有挑釁意味的舉動令亡靈眼中的火焰猛躥起來,黑色的沖鋒陣騷動了一下,仿佛即將噴發的火山,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帶著輕佻與傲慢的聲音卻讓他們葛然而止。

    “全軍待命,這個家伙是我的獵物。”

    黑騎士以充滿敵意的目光循聲望去,最先映入他眼楮的是一柄劍,耀眼的鋒刃在紅色的戰場上顯得格外奪目,柔軟的劍身則如水流般隨風而動。

    雲耀~!?法佩羅的呼吸在瞬間停止,接著,他的視線與劍主的目光重疊在了一起——那是一雙血一樣鮮艷、燃燒著白熱火焰的眼楮。

    “你是……‘棄雷者’阿爾薩斯?”他有些驚訝地望著對方。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稱呼了,真沒想到還有人會把歷史背得那麼熟,”現任寒冰皇冠騎士團團長聳了聳肩,“不過看起來我不必自我介紹了。你是龍貫鬼斬的持有者?”

    “黑騎士法佩羅-德利坦。”法佩羅已經恢復了往常的神態,但眼神中卻帶著抑制不住的憤怒,“對于戰士來說,能在修羅場上遭遇傳說中的強敵可謂是三生有幸。但是象你這樣出類拔萃的人,居然會為了得到力量而不惜成為女神的走狗,實在沒有資格使用那柄‘雲耀’~!”

    “天哪,連面都沒見過便這麼憎恨伊修托利,”阿爾薩斯卻不置可否地笑了起來,“你的身上肯定聚集了不少聖騎士的怨念。”

    “這不是憎恨,而是對自由的渴望~!”黑騎士放低姿態,將槍尖指向死亡騎士的眉心,“因為若不那樣做的話,凡人便永遠也不能用自己的腳去前進。死亡騎士是絕對不會明白的,廢話少說,接招吧~!”

    話音未落,法佩羅便與手中的長槍一同射向了阿爾薩斯。

    雲耀掌握者交鋒的每一個瞬間都是致命的,環繞在武器周圍的火焰只會成為攻防的障礙而非助力,因此黑騎士並沒有以通常的方式喚醒寄宿于精王槍上的力量,而是使用了一種更為巧妙的手法。

    龍貫鬼斬的槍鋒和前段突然變得通紅,掃過之處,不僅僅彌漫的冰霜眨眼融化,就連地面的綠草也迅速枯萎。白炙的武器帶起陣陣熱浪,仿佛一柄柄無形的鐮刀,連同金屬的實體本身一同斬劈向對面的阿爾薩斯。

    即使再迅捷的身形也躲不過層層疊疊如潮水的攻勢,因為透明的焰刃之間完全沒有空隙。阿爾薩斯的披風在一瞬間就被無形的熱浪撕得粉碎,鎧甲表面也騰起一陣焦臭的青煙——沾染其上的濃重血跡已被蒸發,而死亡騎士越是接近持有者,必須面對的熱力就越是強大。

    可是,即使冰冷的發絲正被逐漸烤焦阿爾薩斯也毫不在意,追求最強力量的戰士根本不可能對這種恐嚇式攻擊產生反應。電光火石之間,死亡騎士已以難以捕捉的步伐避開了那柄長槍的全部攻擊,乘著法佩羅猛力突刺走空的剎那,他閃到了對方攻擊的側面,手中的長劍如緞帶般抖了開來。

    但在這一片銀光來得及嘗到鮮血前,龍貫鬼斬的槍鋒就掃了回來。判斷出對方的速度超乎尋常,黑騎士剛才的一擊並未使出全力,依然留著收回的余地。隨著武器的飛速旋轉,赤紅的尖端所劃出的不再是貫穿一切的的直線,而變成了無數個圓。交錯的弧形擋住了從往生者手上濺出的光芒,金屬撞擊的脆響連綿不絕,而當戰場上只剩下風聲的時候,兩人已同時後跳,站在隔著五米的地方相互望著。

    “極具變化內涵的槍術,頗有娛樂性。”死亡騎士笑了笑,幾滴血珠沿著精王劍的鋒刃滑落地面,在枯萎的草色上顯得格外醒目。

    黑騎士並沒有回答這個挑釁,只是警惕地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同時抓緊機會檢察傷口,其中一道在手臂,另一道在臉頰,都只是輕微的皮肉傷而已,完全不會影響接下來的戰斗。然而即使知道並沒有損失,法佩羅卻依然緊鎖眉頭——只是稍縱即逝的一個回合內,對方便能從這種攻防一體的槍術中尋找到罅隙,並巧妙地予以反擊。如果接下來繼續使用相同的方式,恐怕就不會是擦傷這麼簡單的結果了。

    真不愧是卡那多斯大陸的傳奇劍士,對于雲耀的引入技巧居然已經純熟到了這個地步,在他眼里,再迅速的攻擊恐怕也只是對弈中緩慢的一次落子吧?法佩羅的心中響起一聲沉重的嘆息,但接著,他的雙眸中卻掠過倔強的神采——並不是同歸于盡的那種狂熱,相反,卻是戰士的對勝利的渴望。

    我要打敗雲耀的持有者~!

    “漂亮的防御,不過剛才僅僅是熱身而已。”阿爾薩斯嘴角上揚,接著反握長劍猛地躍向對手,“現在開始我要認真了哦~!”

    “你未免話太多了。”黑騎士冷笑,逆著從天而降的劍光撩起一線紅色。武器踫撞的瞬間濺開無數刺眼的火星,錯身而過的兩人再一次陷入纏斗之中。

    只不過這一次有些不同,法佩羅不敢再在原地逗留,而是讓自己隨著舞動的長槍一起奔跑起來。和正面對抗相比,高速運動戰中雙方進攻的頻率會大大下降,而且只要奔跑的步法得當,長武器的使用者將能牢牢地保持和對手之間的距離,讓自己充分發揮出全部力量。因此,法佩羅立即放棄了硬踫硬的決斗,轉而在移動中尋找機會。

    前面就是一座被摧毀的碉堡,被火焰舔噬過的斷壁殘垣沉默地矗立在人們面前,而往世的死者和現世的生者就這樣跑入了遍地屍體、遍插刀劍的巨大墳墓。

    法佩羅依然處于劣勢,即使采用運動戰的方式,他還是無法扭轉局面。阿爾薩斯的實戰經驗豐富得難以想象,無論怎樣驟變速度和方向,獵犬一樣的對手總能搶到先機。雙方交劍的次數並不頻繁,但是死亡騎士每一擊都令法佩羅險象環生,全身緊繃。

    繼續拖下去勝負將毫無懸念,然而戰斗環境的突變卻為黑騎士創造了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機會——廢墟足夠廣闊,精王槍可以發揮出全部威力,而關鍵就在于如何封住對手的那柄軟劍。

    有辦法了~!法佩羅眼楮一亮。

    他虛晃一槍,突然搶上樓梯跑到碉堡的二層。隕石的撞擊下,整個建築已被攔腰截斷,碉堡的上半部仿佛瓶蓋一樣被徹底掀飛,這令黑騎士所站立的二層成了一個露天平台。

    “終于覺悟了,所以打算選擇這里作為自己的葬身之地嗎?”阿爾薩斯也跑上樓,看著全身多處傷痕的對手,不緊不慢地踱起步子,垂下的劍鋒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出忽明忽暗的光芒。

    “我不認為自己還能幸存下來,不過在那之前,死掉的會是你,背叛了凡人的阿爾薩斯~!”法佩羅大聲咆哮,手臂與長槍成為一條直線,猛地刺出無比犀利的一擊。

    寒冰皇冠騎士團團長輕巧地讓了過去,但下一瞬間,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攻擊落空的黑騎士非但沒有收勢,反而繼續讓整個人撞了過來,撞向對手的劍鋒。在被斬首之前,他的槍尖突然下沉,戳進堅硬的地板,接著,以精王槍龍貫鬼斬為支撐,人類從目瞪口呆的死亡騎士眼前飛躍而起,在半空中劃過短短的弧線後從這個六米高的平台上落向地面。

    不可能的~!他想逃跑~!?阿爾薩斯在原地僵立了整整一秒,回過神來的瞬間,他連忙追了上去,以輕巧的姿態跳下平台。

    但突然之間,往生者鮮紅的瞳孔在剎那中收縮了——迎接他的並非獵物倉惶的背影,而是一桿立下無數戰功,以血磨利的長槍尖端。

    法佩羅終于等到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熟悉建築結構的血玫瑰騎士團團長非常清楚,從這個角度落下將會跳進一條狹窄的過道,兩旁是堅硬的牆壁,後面是碉堡的廢墟——這個長條形空間將能令自己發揮出精王槍的全部威力,將武器短小的對手徹底釘死在磚牆上。

    即使發揮出死亡騎士控制重力的技巧也來不及翻牆而過,因為在亡靈躍下的同時,靜待著的黑騎士已經發動了攻擊。迅捷的攢刺帶起一片赤紅的光芒,將阿爾薩斯逼入死胡同的末端,接著法佩羅終于傾盡全力使出自己毫無保留的一擊。

    他踏前三步,推出龍貫鬼斬。全身的力量像是水流一樣貫注到槍身中,在第三步的最後,沖刺的慣性與推槍的力量完全融合在了一起,當手臂完全舒展的瞬間,火紅的槍鋒將貫穿亡靈的心髒~!

    但在這個足以讓靈魂凍結的時刻,阿爾薩斯眼中的火焰卻猛地竄起,耀眼的光芒甚至蓋過了龍貫鬼斬的火焰。

    槍鋒即將抵達胸前的時候,死亡騎士再一次輕巧後躍,他身後一米的地方就是高聳的碉堡外壁,根本沒有任何後退余地。可是緊接著,阿爾薩斯卻將雙腳蹬在堅硬的牆壁上,縮起身體在一瞬凝聚力量,然後猛地射出,簡直如同一道洞穿一切的光線。

    而那道光線的尖端,就是雲耀銀白的鋒芒。

    武器終于嘗到了失敗者的鮮血。

    又細又長的精王劍從法佩羅的後背透出,**一線殷紅的血花。它的鋒刃依然亮得刺眼,看上去根本就是北方大陸最寒冷最銳利的冰。而在阿爾薩斯被燒得通紅的肩鎧旁,龍貫鬼斬的火焰熄滅了,赤紅色的光芒正逐漸暗去。

    “你……”黑騎士臉上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他遲遲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直到對手抽回長劍,濃稠的鮮血從身體中噴涌而出時,持槍者才終于意識到決斗的結果已經無法逆轉。

    “出色的雲耀,出色的劍術~!我應當向你致上全部敬意……”法佩羅的嘴角盡是血沫,但他的眼神卻出乎意料地平靜,“可是不要以為……不要以為這種程度就能令黑騎士屈服。法佩羅-德利坦會死,可是黑騎士不會~!”

    他說著,抬頭環顧四周。

    不知何時,死亡騎士們已經佔滿了全部視線——碉堡的廢墟上、二層平台上、高聳的牆壁上甚至自己的身後。他們就好像一群黑色的烏鴉,靜悄悄地棲落在被戰火燃盡枯萎的大樹上,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等待獵物咽下最後一口氣。

    “透過死亡騎士的耳朵,伊修托利你給我聽著吧~!我的聲音就是無辜者們的憤怒~!”法佩羅以嘶啞的嗓音吼叫,以最後的力量怒視無言的亡靈們,“這個世界的腐朽與停滯、悲傷與憎恨,一切都是因為你們~!直到凡人從神靈的手上取回全部為止,我們的戰斗絕對不會結束~!”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一定能將扭曲的世界糾正。可是,我卻看不到那一天了。不,以人類短暫的壽命來衡量,或許即使終老一生也依然看不到那一天吧?

    有點遺憾呢。

    但是無論如何……

    “我們一定會將世界糾正。”黑騎士呢喃著說出死前最後一句話,接著便合上雙眼,無力地跪倒在地,傳承無數歷史的長槍從松開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發出沉重的回響。

    阿爾薩斯與他身後的死亡騎士們有意識地躲開,這樣一來,黑騎士下跪的對象便不是擊潰了他的勝利者,而是那座被截斷一半但卻依然屹立的碉堡。

    即使全身都被掏空焚盡,但卻依然頑強地站立著,就好像永遠也不懂得屈服一般。或許幾百年之後,這里真的會重新矗立起一座更高、更大、更堅固的要塞吧?因為在那之下的地基是如此難以撼動,如同最堅硬的山岩。

    “這就是未來我們所要面對的敵人了。”寒冰皇冠騎士團團長意味深長地掃視著下屬們,最後視線與默不做聲的理查德接在了一起,對方只是搖了搖頭。

    “大人,要厚葬嗎?”半晌之後,回過神來的副官問。

    “如果真的讓他和我們沉眠的同伴睡在同一塊墓碑下,恐怕這家伙會化做怨魂從瀛海里跑出來吧?”阿爾薩斯恢復了往常的玩世不恭,“準備一口棺材,雙手交疊,槍置胸前。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把他埋葬在最合適的地方。”

    敵人的武器一向是最貴重的戰利品,何況是傳說中的精王槍,然而此刻卻根本沒有人去看那柄龍貫鬼斬。盡管信念與立場截然相反,但對于正面作戰到最後一刻且擁有強大力量與堅定意志的黑騎士,死亡騎士決定以這種方式表達對他的尊重。

    “我太過低估他們了。”巫妖邊走邊搖頭,“對方的力量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測。想象一下,潛藏在索菲亞帝國的法佩羅尚且如此,那麼能贏得他尊敬與服從的幕後主導者將會是什麼樣的呢?”

    “誰知道,遇到的話用劍來談一談便知底細。”阿爾薩斯聳了聳肩膀,“何況他們也不是沒有弱點。如果總是使喚別人的軍隊來打仗,那麼遇到我們的大規模進攻肯定束手無策,就象這次一樣。”

    “是。”理查德點了點頭,“我們必須充分利用這一點,但也必須作好應付敵人核心力量的準備。”

    “會是什麼樣的部隊呢?還真是讓人期待啊。”死亡騎士突然笑了起來,眼中掠過一絲寒光,“究竟出于何種理由,這些人會如此憎恨神靈?”

    “或許每個人的理由都不一樣,就如同每一名死亡騎士的執著都不相同,兩者是類似的。但是無論如何……”理查德以深邃的目光回望向那個躺在棺木中的身影,“如果只知道將責任推卸給女神卻不懂得自我反省,那總有一天會成為頑固而封閉的存在,從而再也無法進步,再也無法了解什麼才是真正的信念。”

    巫妖說著對空中比了個手勢︰“就好象黑騎士過于執著從正面與我們戰斗,以至于完全沒有去思索和分析戰敗的真正原因一樣。否則挽回頹勢也不是不可能啊。”

    伴隨著理查德冷靜的分析,天空中上百條巨龍正一條接一條地逐漸減少,他們從逼真的實體迅速淡化為單薄的剪影,最後完全消失在了空氣之中,再也無法找到。

    從天而降的真正的亡靈巨龍一共只有五條,其他全部都只是巫妖們幻影魔法的杰作而已。配合著大範圍的暴風雪魔法與夾雜其中的隕石魔法,亡靈軍團最高指揮官大膽的戰術得以完美實現,最後終于令擁有四萬名戰士的血玫瑰騎士團在自己的恐懼中徹底崩潰。

    “撤退吧,該是做準備進入月之都的時候了。”理查德簡短地命令,五條亡靈巨龍隨即念頌起龍語法術,以人的形態融入死亡騎士的隊列之中。

    接著,這股黑色而冰冷的潮水很快便消失在了幽暗森林繁茂陰暗的枝葉下。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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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騎士的挽歌

 深秋的夕陽已經落入了遙遠的地平線,僅余的幾縷光芒染紅了清淡的雲霞,看上去仿佛畫家即興的涂抹。天穹的另一頭,清冷的月亮升了起來,周圍幾顆最亮的星星開始顯現出自己的光芒。這是卡那多斯大陸最富有詩意的時刻之一,即使是普通的行人也會被壯觀中蘊涵著精致的景色所吸引,不得不駐足欣賞。

    但對于這三位剛剛走出遠距離移送方陣的人來說,那樣的紅色卻讓他們覺得淒涼異常。

    幽暗森林邊緣地帶,由法佩羅-德利坦親自布置的防御陣線已經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廢墟。順風飄傳過來的血腥味十分濃重,佔滿視線的盡是殘破的刀劍以及它們永遠都不會甦醒的主人,高階隕石魔法在地面撕開巨大的裂口,冰霜讓肥沃的土地變得死寂一片。

    “這是由死亡騎士、巫妖和亡靈巨龍共同發起的攻擊,看看這些被凍結的人吧……和得到的情報基本一致。”走在最前的黑衣男子深深地嘆了口氣,以焦慮的目光搜索著暗紅色的戰場,似乎想要尋找到同伴的蹤跡。

    “不,我看完全不同。”另一個聲音立即響起。反駁者是一位精靈,有著一頭金色長發和湛藍的瞳孔,修長的身軀外披著一件樸素的法師袍。盡管時間無法在他的臉龐上留下顯著的痕跡,但那雙飽經滄桑的眼楮卻向人們表明了精靈曾度過的漫長歲月。

    “解釋一下,摩提達爾。我不認為你會比我更了解。”中年男子于是回過頭,等待精靈給出答案。

    “杰克,你太過重視吐息本身的特征了。雖然冰霜的分布情況的確很類似巨龍吐息,但並不代表擴散式的凍結就一定是龍族的杰作。這里的魔力濃度異常,顯然是大範圍風雪魔法造成的。另一方面,戰場上被龍牙和龍爪撕碎的戰士少之又少。”被稱為摩提達爾的精靈法師皺了皺眉頭,“血玫瑰騎士團的法師應該不至于愚蠢到為了掩飾失敗而謊報軍情,但是這絕對和眼前的狀況不同。”

    “你的意思是並沒有上百條亡靈巨龍?一切都只是罩眼法而已?”杰克-維爾恍然大悟,但一想到將近四萬人的軍隊居然在對方制造的幻影下潰滅,他就禁不住因憤恨和惋惜而捏緊拳頭。

    “你是最清楚的,如果真有上百條巨龍同時施法,這里將不會有任何一塊立起的石頭。”精靈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對方掌握著極為高明的魔法,而且敢于實行大膽的戰術,換句話說,非常棘手。”他說著,聲音卻突然低了下去,“真不知道法佩羅現在怎樣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亡靈強大到足夠活捉他。”小丑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宜察覺的悲傷,“黑騎士是我們之中最年輕的,但同時也是最沖動的。戰斗結束整整六個小時後都沒有任何消息,恐怕現在已經……”

    “無論如何,我們先開始搜索。”第三個聲音終于傳了過來,聲音的主人一邊說著一邊走上前,暗紅色大地的映襯下,他那蒼白的皮膚格外顯眼。

    刮過戰場的強風掀起他的大衣與黑色長發,看上去就好象是飛揚的旗幟。粗獷的輪廓線條和略顯厚實的嘴唇搭配在一起,形成一種混合著血腥與**的優雅,帶著血族一貫具有的那種不動聲色的傲慢。但最引人注目的卻是發話者的雙眸,就好象完美的紅寶石一般,即使是狡猾如狐的敵人在接觸到那雙眼楮的時候也將被映照出一舉一動,沒有任何反擊的余地。

    當這名絲毫不畏懼日光的吸血鬼開口的時候,盜賊工會的管理者與精靈法師立即停止了討論,同時望向自己的領導者。他們的目光中蘊涵著信賴與尊敬,但同時也有一絲無法抹消的疑慮與擔憂。

    “無論法佩羅是生還是死,都必須要用雙眼確切核實。如果他真的成為了死亡騎士的俘虜,那麼……”察覺到同伴們的不安,日行者繼續說,“我們就采取突襲的方式直擊敵人本陣,把同伴營救回來。”

    “是~!”杰克和摩提達爾的眼楮一亮,同時回答。寶石瞳的擁有者于是點了點頭,大步邁向尚未冷卻的戰場。

    三人就這樣在這片覆蓋著冰霜、鮮血與焦土的大地上迅速前進,直到抵達一座相對來說較為完整的碉堡前才終于停下——這是血玫瑰騎士團的指揮所,也是最後一次沖鋒開始的地方。血族放慢腳步,沿著帝國騎士們沖鋒的步伐緩慢地搜索,最後來到一片枯萎的草地前。

    “是場決斗,而且對方同樣掌握雲耀技巧。”前行者低低地呢喃了一句。接著,他敏銳的視線立即捕捉到了枯草上的一點紅色。精王槍龍貫鬼斬的高溫會將沾上的血液蒸發,因此這只可能是從死亡騎士的武器上滴落的血。

    黑騎士的血。

    吸血鬼的神色變了一變,但是他隨即恢復常態,繼續沿著法佩羅與阿爾薩斯戰斗的痕跡前進。

    “運動戰嗎?看來對方使用的是長劍類武器,而且擁有極佳的作戰意識……居然能逼迫法佩羅選擇高速奔跑。”分析者說著頓了頓,然後走進坍塌一半的碉堡。堅硬的磚石令火焰的影響消失了,但在二樓的平台上,追蹤的三人卻看到了長槍捅過的鑿痕。

    “攻擊落空了?”精靈法師吃驚地問,但對方卻微笑著搖了搖頭,然後縱身跳下。眼前的景象令血族稍稍放松了一些,因為這種碉堡的建造方法正是他傳授給法佩羅的,從這里跳下意味著什麼,他當然非常清楚。

    然而,當日行者的雙腳觸地的瞬間,撲面而入的景象卻令他的呼吸完全停止。

    狹窄而極具壓迫感的過道已為迸發的火焰抹成了赤紅的顏色,長槍一連串攢刺帶起的強風在岩石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劃痕,但這並不是身經百戰的日行者為之屏息的原因——真正的理由是那一大片暗紅色的血跡以及放置于通道盡頭空地上的那一口棺材。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重視的同伴的死亡宣告降臨面前之時,無論是再怎麼強大的人也依然會感到窒息。

    “……這上面可能有陷阱……”摩提達爾神色凝重地看著眼前的棺木,緩緩地說,但接著他的話立即被打斷了。

    “如果上面真有陷阱,我一定會讓安置者付出足夠的代價。”吸血鬼回答,語調比北地的冰天雪地更為寒冷。接著,他毫不猶豫地掀起沉重的棺蓋,黑騎士合眼安眠的平靜表情與放置胸前的精王槍龍貫鬼斬一同映入了三人眼中。

    風突然停止了,就連時間都似乎在那一瞬間凍結。法佩羅的同伴們就那樣默默地肅立著,仿佛一群大理石雕成的塑像。不知過了多久,血族才終于動了動嘴唇。

    “這個傷口是精王劍雲耀留下的,雅加西的雲耀~!”他顫抖的聲音中混合著懷念、悲傷、遺憾以及憤怒,那深藏于心底的情感在一瞬間被回憶中長劍的鋒芒照徹,就好像被閃電揭開的夜幕一角。

    “對了,現在這柄武器應當屬于‘棄雷者’阿爾薩斯,目前的死亡騎士統領。”仿佛突然大夢初醒一般,吸血鬼恢復了常態,然後這樣告訴自己。

    “我們要追嗎?亡靈應該還沒有走遠。”精靈法師回望了一眼沉寂的幽暗森林,然後問。

    這句敵意濃重的問話令杰克-維爾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但最後,血族只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搖了搖頭。

    “他們給予了法佩羅應得的尊重,所以,我給予他們一瞬的和平。”他以冰冷的語調回答,“首先做好充分的準備,然後一擊致命,這樣才對得起黑騎士的犧牲。”

    “可是法佩羅已經死了。‘國王’遠在洛倫丹大陸,他必須維持那邊全部戰略的運做,不可能投入卡那多斯的戰斗。我們人手不夠,該怎麼辦?”杰克低聲說,目光遙望向夕陽沉下的大地盡頭,隨著夜幕降臨,冰涼而潮濕的霧氣開始從叢雜的森林中流出來,悄無聲息的佔領了寂靜的廢墟,給它們掛上一層無法撕裂的灰色薄紗。

    “摩提達爾,”日行者思索了一下,“你目前在里德爾的處境似乎相當不妙,如果是以前的話並沒有關系。但這次回去後你務必鏟除敵對勢力並控制王室,血玫瑰騎士團崩潰後,里德爾帝國的兵力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

    “這相當困難,並非一朝一夕能夠達成。”精靈法師直截了當地回答,“而且我實在不想對一位老朋友的後裔下手。”

    “我只要求結果,采取什麼樣的方式由你決定。何況你並非一個人,”說到這里,那雙寶石瞳中掠過一閃而逝的溫柔,“我會讓我的學生前去協助你。”

    是指組織的最後一人嗎?杰克與摩提達爾立即聯想到了會議時肅立在首席發言者身後的無名影子。沉默而神秘的傾聽者在那個位置上已經站了整整七個年頭,但從未說過一句話,他所做的一切除了傾聽以外還是傾聽。

    連策略之外的候補者也必須走出帷幕了嗎?看來接下來會是賭上一切的戰斗啊,不僅對于我們來說生死攸關,或許就連世界的命運也將一並決定吧?精靈法師與盜賊首領心有靈犀地對視了一下,彼此點了點頭。

    “但是在那之前,讓我們先將同伴埋葬。”高傲的血族以嚴肅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說道,接著合上棺蓋,雙手抬起棺木的前端。與此同時,杰克與摩提達爾則一起抬起了另一端。

    沉重的木制品再加上法佩羅與精王槍的重量,這令精靈法師全身都緊繃起來,但是他卻拒絕使用任何魔法——摩提達爾要用自己的手去感受犧牲同伴的重量。

    “穩住,‘**師’。”小丑將手伸向對方一側,以承載更多的壓力。

    “走吧。”伴隨著領導者的命令,精靈念頌起一句簡短的咒語。和來時一樣,移送方陣的藍光頓時騰起,但不同的是,這一次所覆蓋的除了生者以外,還有無法磨滅的死亡與悲傷。

    雷娜斯聯盟曾經是卡那多斯大陸最為強大的勢力,然而路維絲之黎明的陽光卻讓它在短短幾十年內便分崩離析,接著,群雄爭霸的烽火迅速地蔓延到這塊失去女神眷顧的大陸。從南端的索菲亞王國到北端的巴馬丁,從騎士大廳到法師之塔,從刀劍林立的戰場到污穢陰郁的暗巷,每一處都是勾心斗角的地方,每一處都滋生著陰謀與詭計。

    最後,以原本雷娜斯聯盟的殘余力量為基礎,索菲亞王國佔據了南大陸,始稱索菲亞帝國。從雷娜斯聯盟中脫離出來的里德爾王國吸收在戰亂中流離失所的精靈,並與白石廳矮人建立起牢固的聯系,最後終于抵擋住了各方勢力的進攻,成為大陸中部最具影響的國家。

    幾百年的滄海桑田過後,路維絲聯盟也終于迎來了新女神的耀眼極光。

    而在大洋彼岸,從支離破碎的殘骸中生根發芽的索菲亞難逃緩慢腐朽的命運,但憑一己之力崛起的里德爾卻終于敢于以帝國自稱,並邁出了以控制全大陸為目標的步伐。歷經無數次內外沖擊,里德爾的統治者們深知體制改革的重要性,他們將此看作是僅次于領土擴張的重要成長方式——從王位繼承到稅收制度,從征兵法案到商會管理,甚至就連城防隊的巡邏路線都在不斷完善著。

    其中,最近一項影響到底層人民的改革,則是由白鳳將軍在三年前提出並實施的孤兒收容制度。

    “這雨下得可真不是時候。”中年男子嘆了口氣,從屋檐下伸出手去感受秋雨的冰冷。他的身旁擠著十幾個小孩,年紀從六、七歲到十三、四歲,看上去都很乖巧可愛。

    與其他地區的收容院相比,王都孤兒院在規模、設施和伙食上都要好得多,因此收容的孤兒也是最多的。孤兒院前任院長是位清心寡欲的老貴族,原本幻想能在孩子們的歡笑中安享晚年,然而隨著規模的擴大和機制的復雜化,三年下來力不從心的老人不得不提出退休的請求,取而代之的就是這個曾得到銀翼商會高度評價的男子——沙夫朗-比茲。

    到現在為止,沙夫朗已經接管王都孤兒院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了。按照規定,國王將會派遣專員前來查看新任院長的業績,然後再作出是否允許留任的決定。

    但今天卻偏偏下起了雨。雖然只是小雨,可是沙夫朗讓孤兒們在草地上嬉戲的計劃算是泡湯了,原本專門挑選出來做戲的小鬼們現在只能呆呆地看著院門,場面頓時冷清了許多。

    “有必要這麼擔心嗎?孤兒院又不是劇院,排場不夠又怎樣?”一旁年輕的女孩撇了撇嘴,“澤菲利斯才沒有那麼不近人情,我覺得她一定會一個人來。”

    “哼,你懂什麼?稍微動一動腦子好不好,前任院長可是名門貴族的長者,我呢?快要成為王族一員的女性會賣面子給商人才怪~!還有,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不要直呼白鳳將軍的名字~!”中年男子不屑地白了對方一眼,他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這位助手對于殘酷的現實一無所知,在王都呆了三年還停留在天真的夢想階段。可憐自己卻不得不絞盡腦汁,以對可能發生的各種狀況做好準備。

    如果白鳳將軍真的帶領大批人馬光臨與地位完全不符的孤兒院,那自己就必須盡全部力量讓這里的氣氛看上去更象一個軍營,再教唆身旁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機靈鬼以毫不做作的口氣說出報效祖國、渴望成為勇敢的騎士一類的夢想。這樣才有可能令對方心情舒暢。而如果來的是軍方的視察員,那便沒什麼可操心的了,無非是一個錢字而已。

    鬼才知道當初我怎麼會心血來潮要當孤兒院院長~!雖然報酬很多,不過月月行賄的話,恐怕遲早會餓死。想到要以自己的積蓄來為孤兒院的未來鋪墊,沙夫朗頓時心疼異常。但接著,另一個可能性卻躍入他的腦海。或許……我可以挪用孤兒院的經費來行賄?

    沙夫朗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自己之所以這麼拼命不就是為了讓帝國撥出充足的資金、讓孤兒們能得到更好的照顧嗎?如果真的挪用經費去行賄,那未免太諷刺了。

    正當這個精明的商人沉浸于忐忑不安的苦惱中時,一個孩子的喊聲卻把他拉回現實。

    “是姐姐,姐姐來了~!”最大也最機靈的安迪喊著,跑出屋檐的遮蔽。然後,所有等待著的孩子們都爭先恐後地冒雨跑向大院的門口。

    “什麼姐姐?”沙夫朗嘟囔一句,連忙抬頭。而在看清來者的瞬間,閱歷無數的商人發現自己已再也無法移開目光了。

    隔著朦朧的雨霧,首先進入院長瞳孔的是一把深紅色的竹傘,張開的樣子仿佛紅色的山茶,接著,包裹住苗條身軀的素白衣服便跳進了視線。立領小襖托起細長的頸項,白皙皮膚映著齊耳的黑發,左邊眼角的一點淚痣帶著些許嫵媚,清冷的眸子讓人想起月亮的光輝。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就是那種和雨非常相襯的女性吧?突然之間,沙夫朗覺得今天這場雨簡直就是為了眼前之人而下的。

    “有沒有乖乖聽克里蘭的話?”女孩微笑著問聚在身旁的小鬼。

    “我們有聽話。”、“我很乖。”孩子們紛紛搶著回答。

    “真的?”

    所有人動作一致的點點頭。

    “那好,等下讓克里蘭姐姐發糖給你們,是從沙加德那邊帶來的泡泡糖哦。”對方溫柔地注視著一臉幸福的孤兒們,下意識地將手里的傘靠了過去,“現在先到屋子里去吧,季節交替的時候可不能感冒。”

    “怎麼,看得發呆了?”院長助手——叫做克里蘭的女孩——的臉上浮起惡作劇式的笑容,“對了對了,男人就是這樣一種生物了,哪怕慈悲為懷的孤兒院院長也不例外。”

    “那位是?”沙夫朗總算回過神來,他無暇顧及助手的諷刺,連忙問。

    “白鳳將軍澤菲利斯,孩子們都叫她澤菲姐姐。”克里蘭調皮地眨了眨眼楮,“現在準備好見考官了嗎,院長大人?”

    “你就是沙夫朗-比茲吧?幸會,我叫澤菲利斯。”白衣女孩先對克里蘭點了點頭,然後轉向努力調整情緒的院長,“請帶我去參觀一下由你布置的孤兒院,可以嗎?”

    “是、是的,澤菲利斯大人~!”被喚出名字的中年男子慌忙低下了頭。

    直到赫赫有名的白鳳將軍開始視察孤兒院時,沙夫朗才終于明白自己之前的不安是完全多余的。並非出于政治上的考量,也不是為了貴族們的利益,澤菲利斯所關心的僅僅只是孤兒本身,她所提出的每一個問題以及視察的每一個細節都和孩子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曾在商海中沉浮的沙夫朗自認為對于孤兒們的照料已經極為周到,可是在這位美麗的考核者面前,他才終于明白,真正的細心並不僅僅體現在物質上,更重要的是指引與教育。

    “孤兒院收養的都是十六歲以下的兒童與少年,”當院長室中只剩下沙夫朗與澤菲利斯兩人的時候,女將軍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長大的孤兒必須憑借一己之力謀生,但為他們提供謀生的出路卻是無法推卸的責任。這方面你打算如何去做?”

    這個問題正中沙夫朗下懷,他立即和盤托出自己的打算︰“澤菲利斯大人,這方面我已經完全規劃好了。在滿十六歲的時候,選拔出佼佼者送入騎士學院或是魔法學院,當然孤兒院會提供在此期間的一切費用。”

    “等他們順利畢業後相信能在軍隊或者法師協會中找到自己的棲身之地,而如果能在戰爭中脫穎而出,成為貴族也不是不可能吧?如此一來,即使是孤兒也一樣有機會把握住命運,而王都孤兒院的地位也會隨著他們一同大大提高。”前銀翼商會成員結束了自己的規劃,自信地等待發問者的評價。

    “非常杰出的規劃。”澤菲利斯輕輕拍了拍手,清秀的臉龐上卻掠過暗色的漣漪。接著,她的話鋒突然一轉,“可是我卻更關心那些不夠杰出的孤兒。沙夫朗-比茲,他們的出路何在?”

    “這……”被質問者頓時語塞。

    “為孩子們創造建功立業機會的想法值得肯定,可是……孤兒院設立的目的是為了幫助弱者,而非篩選強者。”白衣女孩出神地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聲音低了下去,“普通人家的孩子即使無法建功立業也一樣能得到呵護,但孤兒卻必須從小就開始競爭以吸引監護人的視線,真不公平呢。”

    “沙夫朗閣下是孤兒出身吧?而且從銀翼提供的資料來看,顯然是靠著自己的努力才終于脫穎而出的,所以選擇這種高效的方式無可厚非。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每個孩子都能得到關心,即使他們很普通甚至是弱小也好。或許對于身為院長的你來說會很辛苦,可是我覺得這才是建立孤兒院的真正目的。”那雙漂亮的眼楮認真地望著對方,令沙夫朗的心砰砰亂跳。

    下一瞬間,一個大膽的猜測突然在院長的腦海中成型。然而當沙夫朗猶豫著是否真的該冒險確認的時候,澤菲利斯卻率先替他說了出來。

    “我想你應該猜到了,我也同樣是孤兒。而且……還是一無是處的那種類型。”她的嘴角泛起眷戀的微笑,“但是有個人卻依然把我當成公主,所以澤菲利斯如今才能站在這麼廣闊的舞台上。”

    白鳳將軍的養育者嗎?那究竟是怎樣的人,可以讓她露出如此溫柔的笑容?想到這里,沙夫朗的心頭突然涌起一陣莫名的失落感,沮喪的男人于是開始考慮該如何修改自己的計劃,但在他來得及開口前,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卻打斷了院長的思索。

    “失禮了。”伴隨著年輕的聲音,一名身材高挑的騎士走了進來。

    不速之客是位相當英俊優雅的青年,一頭金色長發披在精致的鎧甲上,身後背著一柄極為顯眼的雙手大劍。沙夫朗一開始以為青年騎士是白鳳將軍的部下,但在兩人的目光相接時,老練的商人卻在一瞬間被對方銳利而極具壓迫感的視線震懾住了。

    “艾倫特,你怎麼來了?”澤菲利斯略帶驚訝的聲音令孤兒院院長頓時全身僵硬。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別人,而是帝國第三王子,黃金獅子艾倫特~!

    盡管今年只有二十六歲,但艾倫特卻為帝國立下了無數戰功。幾年內他不僅率軍成功吞並里德爾周圍的數個小國,同時還多次擊潰索菲亞帝國的進犯。再加上對于軍隊編制的有效改革,國王對黃金獅子的評價已經大大超越了他默默無聞的兩位哥哥,在這種局勢下,大部分貴族們都聰明地選擇成為他的同盟,而這又進一步壯大了黃金獅子的勢力。

    另外,艾倫特也是白鳳將軍澤菲利斯的未婚夫。一年前,王室成員與平民女子訂婚的消息一經傳出便在民間掀起軒然大波。盡管大部分人都持懷疑態度,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交換定情信物的方式也逐漸成為了里德爾的一段佳話,青年戀人紛紛仿效。而由于澤菲利斯在平民百姓中的威望很高,因此艾倫特的人氣也迅速跟著提升。

    現在這位以百獸之王作為頭餃的青年已經成為了繼承王位的唯一人選,整個帝國矚目的中心。

    知曉對方身份的同時,沙夫朗-比茲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即單膝下跪,然後以懺悔的口吻向對方請罪。不過黃金獅子只是微笑著擺了擺手,然後就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未婚妻的身上。

    “澤菲,我是來接你的。”艾倫特一邊喚著對方的昵稱一邊解釋。

    “可是視察才只進行到一半而已,你是打算干擾帝國事務嗎?”白鳳故意撇了撇嘴,以嚴肅的口氣反駁。

    “看來的確很難辦啊。不妨這樣吧,”帝國第三王子想了幾秒,然後回答,“現在先把孤兒院的事放一放,作為補償,以後我會專門批準給你三天休假,不僅能完成視察,而且還能和孩子們多呆一段時間,你看如何?現在嘛……馬車都已經等在外面了,還是趕快出發吧?”

    聽到“馬車”二字時,女孩的表情在一瞬間沉了下來,接著異常爽快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就這麼辦。”她說著轉向恭敬地肅立一旁的沙夫朗,簡短地交代了幾句,“總之,請照著你的方式來管理王都孤兒院,有我擔當後盾,即使是貴族也完全沒有妥協的必要。一切以孩子們的未來為最優先的考量。”

    “是的,澤菲利斯大人。”院長深深地鞠了一躬。

    直到精致的馬車和負責護送的二十四名近衛騎士從視野中完全消失後,沙夫朗才終于嘆了口氣,然後緩緩走向大屋。這時,一柄傘突然在他的頭頂張了開來。

    “每個見到澤菲姐姐的男人都會這麼失魂落魄呢。”克里蘭笑嘻嘻地說,“考察結束後有什麼感想,院長大人?”

    “我要把畢生精力投入到孤兒院事業中去。沉寂整整三十七年,現在,沙夫朗-比茲體內的美少女養成之魂終于覺醒了。是的……屬于我的命運齒輪將從此刻開始轉動。”中年男子一字一句,認認真真地回答,那雙原本平凡的瞳孔中此刻燃燒著熊熊烈火。

    黃金獅子喜歡駿馬,無論是在軍中還是在王都,平時出行他總是會牽出自己的愛駒。如果某一天第三王子突然舍棄了他最愛的行動方式轉而坐上慢悠悠的馬車,那只代表一件事——情況已經緊急到必須在路上討論的狀況了。

    而現在,澤菲利斯和艾倫特所乘坐的,就是這麼一輛以多重魔法結界徹底屏蔽外界窺探的馬車。

    “出了什麼事?”白鳳以清冷的聲音問,目不轉楮地看著對方。

    “還沒有出事,不過很快了。”黃金獅子笑了笑,眼中透露出銳利的光芒,“一切都策劃好了,我決定在明天清晨清除掉法師議會的首腦,那個叫做摩提達爾的精靈。現在正是最佳時機。”

    “……告訴我具體情況吧。”沉默幾秒後,澤菲利斯這麼回答,那雙比泉水還要清澈的眸子此刻卻仿佛無底的沉潭,游走著讓人無法琢磨的微光。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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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雨中鳥

 “五天之前,也就是你在邊境遭遇死亡騎士們的時候,摩提達爾也恰好離開了王都的法師塔。雖然並不清楚他究竟去了哪里,但間諜們已發現曾有人和他一同使用過里德爾境內的旅之祠。”艾倫特揚了揚手中的一疊文件,“這里有詳細的調查報告,不過現在只能長話短說。”

    “那些人的身份?”

    “其中一人來自巴馬丁盜賊工會,即使不是那個赫赫有名的杰克-維爾,也至少是能代表他的人。”

    “這方面的情報我們早已掌握了,何況卡那多斯法師議會向來在自由港擁有很大影響力,會和盜賊們有聯系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澤菲利斯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沒有外人在場,女孩對于自己的上司兼未婚夫態度隨意了很多,“告訴我另一人的情報。”

    “還是個謎,”黃金獅子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但是已經查出對方和銀翼商會有非常密切的聯系。”

    “銀翼……嗎?”白鳳姣好的眉頭皺了起來。

    作為遍布全大陸、甚至在洛倫丹都發展了相當規模的貿易組織,銀翼商會的潛在影響力是任何一位統治者都無法忽視的。在強大的武力與完善的行政面前,商人與他們所掌控的經濟或許並不可怕,但當金幣與魔力結合在一起時,恐怕再自信的國王也會覺得如坐針氈。何況黑暗中還隱藏著一柄淬了猛毒的匕首。

    “現在大陸的中部和北方都受銀翼影響,如果對他們下手里德爾的經濟即使不崩潰也得殘廢,何況對于一個國家來說貿易組織是必不可少的,驅除了銀翼,其他商會同樣會加入進來,情況並沒有任何改變。”

    “僅僅因為這種模糊的威脅你就打算處決摩提達爾,里德爾的開國元勛?”澤菲利斯總結,特意加重了“開國元勛”四個字。

    “澤菲,這是戰場,不是紙上談兵。就算對方支持孤兒院計劃也好,你可別忘了大多數時候你們的意見是完全相反的。”第三王子的語調仿佛一柄冷酷的尖刀,“何況這不僅是掃除政敵的行動,更是為了帝國的未來。否則等到百年後里德爾統一大陸之時,或許第二天那位可憐的國王就會被這個老不死的精靈給踢下台。他不就是在等著坐享其成嗎?”

    “或許……”女孩輕聲地回答了一句,接著便轉過頭去無言地望著窗外的細雨。

    艾倫特不再言語,他知道現在正是未婚妻思考的時候。黃金獅子一面凝視戀人托著下巴觀雨的倩影一面靜靜地等待,最後,白鳳悅耳的聲音終于打破了馬車內的寂靜。

    “我明白了,就照你說的做吧。什麼時候行動?”澤菲利斯回過頭,眼中掠過獵人的專注。

    “明天凌晨。”黃金獅子微笑著回答,“對方是最頂級的法師,光憑騎士團是不行的,所以我們必須聯手法師議會的朋友們。你不是一直和他們保持密切聯系的嗎?”

    “是,這件事我馬上就去做。”女孩認真地點了點頭,“但如果摩提達爾想要逃跑的話,即使是高階法師的魔力干涉也……”

    “移送方陣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我依靠洛倫丹大陸的技術改進了超大型防護結界,必要的法陣也已安置在法師塔周圍的建築中,明天凌晨將同時啟動,徹底隔離結界內外的魔力流動。”王子打斷了未婚妻的擔憂,以冰冷的語調回答,“他絕對不可能逃得出去。”

    摩提達爾站在窗前,細心地探測著來自外界的強大約束。整個法師塔以及周邊地區已經被一個無形但牢不可破的球形力場包圍得嚴嚴實實,不僅無法利用移送方陣突破,而且恐怕即使是飛行術,在接觸到力場的瞬間也會完全失效。

    來自路維絲聯盟的法陣技術……精靈法師推測,里德爾帝國的第三王子畢竟還是有些手段的。對于過去的懷念令自己的行動無可避免地帶上了猶豫,但老友的後裔卻已毫無顧忌地攻了上來,這多少讓摩提達爾覺得傷感。然而現在並非感慨的時候——敵人很快就要來到這里了,比預料的還要快。

    看來一切始終要以自己的手做個了結。想到這里,摩提達爾順著寬大的旋梯走向法師塔的最高處,他要在那里親自終止里德爾的明爭暗斗。

    精靈法師來到塔頂,被狹窄樓道壓縮的視野在瞬間豁然開朗。映入眼中的是還未從沉眠中醒來的里德爾王都,以及在它之上灰蒙蒙的天空,雨一直悄無聲息地下個不停,萬物因此被披上了一層冰冷的紗衣。法師議會的首腦就這樣靜靜地在塔頂的巨型平台上等待著,任憑雨水打濕自己的長發和法袍。

    不知過了多久,五個身影終于出現在了平台的另一頭。透過冰冷的雨幕,摩提達爾可以輕易分辨出敵人的身份——第三王子艾倫特和他的副將澤菲利斯,法師議會成員克努德、達貢以及卡內爾。

    三名議會成員都是卡那多斯大陸上赫赫有名高階法師,再加上劍術出眾的黃金獅子和讓人難以揣摩的白鳳,精靈很清楚接下來的戰斗將會異常艱苦。如果現在立即發動攻擊或許能取得主動權,但摩提達爾在遲疑了一秒後,還是放棄了直接凝聚魔力的打算,僅只給自己加上了多重防御結界。

    目睹里德爾從自己向往的理想之國重新走上擴張的帝國之路,他不甘心。

    “摩提達爾,我想你應該清楚我為什麼會到這里來。”黃金獅子在十米開外站定,首先開口,他望向法師的眼光里摻雜七分嘲諷和三分忌憚,“雖然終于成為了卡那多斯大陸上最為強大的勢力,可是對于優秀的王者來說,更加需要留意的卻是帝國內部的變化。非常遺憾,現在恐怕到了為未來而整頓的時候了。你覺得呢?”

    “兩百年前,我和你的祖先一同建立起里德爾,不惜性命保護這個國家,就是為了能讓世界上有一片人人都可以安心生活的土地。”精靈並沒有回答對方,而是以苦澀的聲音慢慢地敘述,“但是,為什麼現在它卻變成了一個四處撒播戰火的怪物?我不明白。”

    “真是空洞的說教。如此長壽卻不了解現實的殘酷,精靈真是可笑的種族。”艾倫特冷笑起來,“不過如果真不明白,不妨由我來告訴你吧,因為世間的唯一法則就是弱肉強食~!即使是最為強大的神靈,從誕生時起也必須拼命增強自己的力量,因為她們知道一旦衰弱便被被後來者吞噬,國家何嘗不是如此?”

    “如果只能以弱肉強食作為自己的行動原則,那是永遠無法進步的~!”摩提達爾揚起頭,似笑非笑地回答,他的語調逐漸冰冷起來,“告訴我,你的雙手除了毀滅敵人外,曾經創造過什麼嗎?”

    “擴張本身就是進步的結果,強大本身就是創造的產物。”帝國王族不屑地反駁,反手一抽,雪亮的雙手劍已經橫在了兩人之間,“為了里德爾帝國,我必須徹底鏟除像你這樣阻礙進步的保守派~!”

    “看來,沒有任何余地了。”飽經滄桑的精靈嘆了口氣,然後退開一步。

    以一對五……必須首先解決掉擅長魔力干涉與解離的達貢,摩提達爾為自己確定了目標。空氣中的魔力在一瞬間鼓噪起來,而黃金獅子身後沉默不語的三位頂級法師也同時開始低吟咒語。但就在雙方的氣氛達到頂點即將爆發的瞬間,一個白衣的身影卻出乎意料地打破了玻璃般的制衡。

    “並不是以一對五,而是以二對四。”白鳳淡淡地說,以毫無防備地姿態走向精靈法師。

    “澤菲~!?你怎麼了?快回來啊~!”艾倫特現以混合著驚訝和不安的口吻大喊。王子相信精靈法師一定是使用了某種精神控制,而在他的對面,困惑的摩提達爾也反射般地在指尖聚起足以融化鋼鐵的高溫。

    可是緊接著,那個悅耳的聲音卻讓精靈手中的火焰完全熄滅。

    “是老師讓我來協助你的,‘**師’。”女孩走到曾經的敵人面前,抬起頭望向身材高大的精靈,認真地看著對方,“請稱呼我為‘夜鶯’。”

    在被喚出稱號的剎那,摩提達爾的表情由困惑轉為驚訝,最後則是醍醐灌頂的恍然大悟。

    夜鶯……她就是那個人的學生嗎?

    “任務的內容是清除全部阻礙,完全控制里德爾帝國,並借助它的力量對敵人進行封鎖。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一些個人事務需要解決,請你稍等片刻。”澤菲利斯說著優雅地轉過身去,手中帶開一道漂亮而耀眼的弧線。

    握在縴縴素手里的不是第三王子記憶中贈送的武器,而是一柄如流水般柔軟的長劍,縴細而鋒利。

    精王劍“晨曦”。

    冰冷雨水的洗禮下,劍身上流溢出一片若有若無的光華,燒灼著黃金獅子的雙眼和靈魂。

    “……為什麼?”艾倫特以沙啞的聲音問了一句,接著就再也說不出話了。權力、王位以及濺血的角逐被拋到了腦後,現在他的眼里只看得到澤菲利斯一個人。那雙瞳孔中浮起深深的眷戀,被背叛的劇痛以及無法抑制的悲傷。

    “因為,你所愛的僅僅是叫做白鳳的完美幻影,卻不是真正的我。黃金獅子很驕傲,所以絕對不會把目光留給路邊奄奄一息的病孩,但遺憾的是,我恰恰就是那樣的存在。”夜鶯的聲音溫柔動聽,但卻如最利的刀鋒切割著艾倫特的心,“所有經過的路人中,只有老師一個人願意為我停下腳步,替我遮擋風雨。他賦予了我全部的一切,所以當我得到澤菲利斯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決定要侍奉老師一生。”

    “至于你,對我而言僅僅是政治斗爭中的一個跳板,弱肉強食法則下的一個獵物。訂婚那種事情也只不過……”

    “這不是真的,你一定是在開玩笑~!”艾倫特聲嘶力竭地打斷對方,“我不相信~!趕快回來吧,澤菲~!”

    “舉劍吧,里德爾帝國第三王子艾倫特。請你拋棄一切困惑盡全力戰斗,否則必死無疑。”夜鶯搖了搖頭,以淡漠的口吻地回答,“因為在以前的對練中,我所使出的力量可是連一成都不到。”

    ……連一成都不到嗎?盡管澤菲利斯的語調平靜而清冽,但是對于被喚出名字的人來說,這浸著冷雨的聲音卻比最猛的毒藥還要劇烈。黃金獅子苦笑著低下頭去,而當再次抬起時,他的雙眼已被徹底絕望的陰霾完全覆蓋。

    原來白鳳從來不曾存在過,一切僅僅是冷酷夜鶯的偽裝而已。

    “你們三個不準出手。”艾倫特以顫抖的聲音說,然後終于舉起雙手劍,擺出突刺的姿態,“澤菲利斯是屬于我的,所以一切由我來了結~!”

    下一刻,伴隨著痛苦的咆哮,艾倫特不顧一切地沖向自己曾經深愛著的女孩。

    作為帝國第三王子,黃金獅子的劍技師出名門,再加上雙手重劍的威力,整個里德爾帝國內能接下他攻擊的人屈指可數。然而現在,無論手中淬著寒光的巨大武器如何刺挑斬劈,它所刮起的狂風卻甚至連夜鶯的影子都無法沾到。

    澤菲利斯躲過了對方的全部攻擊,她持劍的手一直都優雅地背在身後,根本沒有遞招的意思——也沒有那個必要——在女孩的眼中,王子的動作和靜止的木樁並沒有太大區別。

    “連一成都不到,對不對~!?”艾倫特面目扭曲地大吼,夜鶯形跡飄忽的閃避令他覺得受到了羞辱。他的眼中瞬間燃起烈火,一次又一次的撲空熔斷了原先束縛住他的一切舊情,黃金獅子瘋了似地全力揮劍。憤怒、悲傷與痛苦化為攻擊傾瀉而出,每一次斬擊都是一個讓背叛者難以回答的質問。

    這場面是那麼的相似于從前訓練室中的切磋,然而冰冷的空氣中卻充滿蕭殺的感覺。對手已不再是那個輸了比試後會撅嘴耍小脾氣的白鳳了,而是可以輕易看穿自己全部招數、有著冰一般無情雙眼的夜鶯。

    現在面前這柄光彩奪目的劍是絕對不會為了黃金獅子而停下的吧?不,它從一開始就是為另一個人而舞蹈的~!嫉妒在艾倫特的靈魂掀起了滔天巨浪,這時他的眼楮突然看到了女孩身後的精靈法師。

    都是因為你的關系~!

    黃金獅子的嘴角凝起一個惡毒的微笑,下一瞬間,他的雙手大劍突然改變了軌跡,以排山倒海之力斬向摩提達爾。

    澤菲利斯的眼中掠過一閃而逝的驚訝,接著,她終于動用了手中的精王劍——這是夜鶯第一次真正的攻擊。女孩在肉眼難以捕捉的移動中優雅地旋轉起身體,將帶動的巨大慣性全部都加諸于細長的晨曦上,切開空氣的弧形從正面撞上斬下的大劍。

    金屬踫撞的瞬間濺起無數灼眼的火花,然後澤菲利斯清麗的容顏以及橫亙的兩把利劍便映入了黃金獅子的瞳孔。夜鶯僅用單手就擋下了對手的全力縱斬,無論艾倫特怎樣咬牙切齒地猛力前推,晨曦依然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顫動,仿佛最堅硬厚重的山岩。

    那縴細的手腕上蘊涵著王子永遠都無法理解的力量。

    “很好,你願意為他擋劍啊?”艾倫特以顫抖的聲音低聲說,緊接著那聲音突然變成了狂暴的怒吼,“那就再擋一次看看~!”

    伴隨著咆哮,雙手大劍攜著萬鈞之力直削下來,可是這一次卻撲了個空。電光火石之間,本已避無可避的澤菲利斯縱身躍上雙手大劍,在對方來得及反應前,晨曦的閃光已劃過艾倫特的喉嚨。下一剎那,千萬條冰冷的雨線中,一道熱血飆射而出,高高地揚起一片紅霧。

    “終究……弱肉強食……”艾倫特呢喃著自己經常說的話,然後笑了起來。那是可怕而瀕死的自嘲,他在死前終于明白了一件事︰希望用武力來實現理想的人,總有一天會被更強的武力擊得粉碎~!

    澤菲利斯根本忽略了第三王子的臨終遺言,在確定對方無法逃脫死亡的時候,她就已經將注意力轉向了那三名高階法師——決斗結束了,可是戰斗才剛剛開始而已。

    白衣女孩在大劍的鋒刃上蹬踏前行,僅僅幾步就踩上了黃金獅子的肩膀。以此為跳板,她突然輕盈地躍上半空,手中的長劍在雨幕中劃開一道亮線,直劈向靠得最近的那名高階法師——擅長魔力干涉的達貢。

    抬頭看著象鳥一樣掠下的澤菲,法師議會的最高成員只是哼了一聲。盡管念頌咒文需要的時間令法師在貼身戰中幾乎毫無反擊之力,但在千鈞一發的時候,一個準備充分的高階法師將比戰士更具有威脅性。

    達貢並沒有吟唱咒文,他只是做出一個簡單的手勢。下一瞬間,早已儲存好的有序魔力便從法師的手中噴涌而出,高熱的焰流化為一只巨大的火鳥,猛撲向空中的目標。

    頂階火系魔法“炙羽”,不僅擁有極快的追蹤速度,而且在威力上同樣難以想象。澤菲利斯唯一的選擇就是盡快著地後躲閃,如果真的打算正面硬來,達貢相信就算摩提達爾使用多層魔法防御壁也救不了她。

    但夜鶯根本沒有躲閃的打算,精王劍在罅隙劃出一個閃亮的半圓,一下就將赤紅色的大鳥分成兩半。崩潰解體的火焰洪流化為兩團灼熱的光球,在下落的女劍士身後劇烈地爆炸開來,將陰雲密布的天穹撕開一道裂口,令沉睡的城市在轟鳴中驚醒。

    “什麼~!?”達貢無法置信地喊出聲,眼中充滿恐懼。

    下一刻,晨曦毫無停滯地斬開高階法師布下的三重防御結界,在穿著長袍的身軀上**一條筆直的切口,鮮血從中激射而出,又一次染紅了冰冷的雨水。

    來自另一側的反擊恰好在第一名法師倒下時抵達。卡內爾連續施放了近百顆魔法飛彈,編織成一張巨網,徹底封鎖住澤菲利斯的全部去路。夜鶯略略掃了眼鋪天蓋地而來的攻擊,隨即采取意外簡單的方式作為破解——她猛地飛起一腳,將達貢的屍體踢了出去。

    可憐的法師立即被打成了篩子,但魔力之網也因此被人體盾牌砸開了一個缺口。澤菲利斯面無表情地從混著肉塊的腥風血雨中突圍,左手隨即流暢甩動。下一瞬間,一道寒光突然順著夜鶯縴細的手指飛射而出,如閃電般貫過雨簾,直直釘在距卡內爾眉心不到五寸的地方。

    一秒過後,空氣被撕碎的尖銳呼嘯和魔法御壁破裂的脆響才終于傳進對方的耳畔。

    這柄重不過錙銖的飛鏢居然穿透了高階法師布下的兩道結界,直到最後關頭才終于被攔下。雖然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痕,但從眼前落下的銳利鋒芒足以讓卡內爾渾身驚出一陣冷汗,正在吟唱的咒語也跟著被拋到九霄雲外。

    只剩一重結界……如果那個恐怖的女人再擲一柄過來就全都結束了~!想到這里,終于回過神來的法師連忙重新構築保護膜——對于能夠隨心所欲操縱魔力的他來說這非常簡單,只需要兩個手勢就能立即完成。

    但夜鶯的動作更快。

    卡內爾只來得及轉動一下手腕,第二道寒光便已沿著同一道軌跡射來。飛鏢順暢地穿透目標身前的兩道御壁——剛築起的一層和原本剩下的一層——然後從卡內爾的眉心射入,後腦穿出。這回濺出人體的不只是赤紅的鮮血,還有灰白的腦漿。

    “還剩下最後一個。”澤菲利斯抬起頭,望向半空。

    最後一名高階施法者,法師議會副會長克努德,此刻正懸停在高塔平台的正上方。兩名同僚的死亡為他贏得了拉開距離和施放魔法的時間,但即使如此,克努德也根本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有幾成生還的幾率。

    怎麼會變成這種局面?如果高塔沒有被結界包圍就好了,我至少還能逃出去~!成為了獵物的獵人咬牙切齒地想。

    法師目不轉楮地盯著兩個可怕的敵人,明白自己別無選擇。他的視線中充滿渾濁的光芒,呼吸急促而沉重。

    剛剛解決掉三人的女孩一言不發,只是疾抖手腕。又一柄飛鏢迎著雨水**上去,但卻沒能擊中目標——克努德的腳下突然顯現出一張巨大的半透明圓碟,紋絲不動地擋住夜鶯的攻擊。

    與剛才完全不同,這面象鏡子一樣的結界是防御體系中最高級別的法術之一“鏡返”。它能將物質攻擊連同蘊涵其中的作用力和慣性原封不動地逆轉一百八十度,然後重新打回去,對于戰士和射手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可被截停的飛鏢並沒有服從法術的逆轉,而是顫抖著停在半空中。

    很顯然,飛鏢的制作者專門為這種情況施加了反制法術。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同時壓迫著細小的武器,金屬無法承受這種可怕的扭力,痛苦地發出低沉的鳴響並迅速扭曲變形,最終被涅滅為粉末。

    目睹自己的攻擊被徹底化解,夜鶯先是撇撇嘴,然後把注意力轉向身後的精靈法師。

    “用飛行術送我上去好嗎?”

    “沒那個必要,接下來就交給我吧。”摩提達爾搖了搖頭,然後微笑起來,“雖然法師總是團隊中被保護的對象,但在魔力與魔力的對決中,我們同樣也肩負著保護同伴的責任。至少給我這個機會。”

    澤菲利斯點了點頭。

    兩人靜靜地等待著,克努德高聲頌唱咒文的聲音沿著雨線傳了下來。空氣中無形而有質的魔力在這旋律中逐漸被引向中央,簡直就好象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擠壓它們般。法師的雙手中先是凝聚起一線光芒,接著如潮水般注入的魔力在瞬間令這一個點膨脹成刺眼的光球。

    在雨中最能發揮出威力的魔法非雷系莫屬。既然敵人毫無進攻的打算,法師議會的副會長便決定先下手為強,以自己最擅長的高階法術“雷霆裁定”徹底結束腳下兩人的性命。

    下一瞬間,法師手中的光芒終于象氣球一樣漲破了。伴隨著炸雷的震耳欲聾的轟鳴,無數道刺眼的閃電形成一道雄渾的亮藍色瀑布,從半空中無法抑制地傾瀉而下。不僅雨水變成了致命的電球,甚至連空氣本身都被燒得沸騰起來。

    “雷霆裁定”發揮出了全部威力,這一擊足以把里德爾王都廣場上的全部物體——包括石板在內——全都燒成焦碳。然而,克努德身下的小小平台卻紋絲不動,洶涌澎湃的閃電瀑布甚至連高塔頂端都無法淹沒,因為在那之前它們就全都被更為強大的力量徹底消解于無形了。

    摩提達爾高高舉起的右手就象避雷針一樣,吸收了全部閃電。蘊涵著巨大能量的藍色長線象蛛絲一樣纏繞收攏在他的手臂上,然而在蔓延到肩膀前,便被徹底消彌返還成無形的魔力,一如他們被構成魔法前的形態。

    “僅僅知道如何增強力量是不夠的,克努德。”精靈法師說著收回右手,熄滅殘留在掌心的最後一線電光,“理解力量的本質才是一名法師真正應當追求的東西。”

    對方面色慘白地干笑了幾聲。

    “讓我來告訴你魔法的本質。”摩提達爾念頌起咒文,他的吟唱才開了個頭,克努德腳下的鏡返結界便應聲而碎——精靈用另一個鏡返抵消了對手的防御。接著,銀白的閃電從精靈的指間激射而出,撲向半空中的目標。

    面對來自頂頭上司的攻擊,克努德試圖做最後的掙扎,他迅速將身前的三道物理防御結界轉換為魔法防御結界。可是就在閃電接觸到御壁的瞬間,光芒卻突然凝聚到一起,化為了一支實實在在的利矢,毫無障礙地釘進了法師的喉嚨。

    克努德的嘴里沖出一股鮮血,他的雙手死死拽住箭桿,可是卻連哀嚎聲都發不出就從半空中掉了下來。曾經聲名顯赫的卡那多斯法師議會副會長“啪”地一聲摔在岩石砌成的塔頂上,和血液早已冷卻的同僚們一同成為了野心的祭品。

    “結束了。”精靈掃過眼前的四具屍體,嘆了口氣,然後想起什麼般轉向身旁的女孩,“參與此次行動的其他人是否需要肅清?”

    “沒必要,他們都是我的部下。”澤菲利斯用手指理著自己潮濕但俏麗的短發,“事實上,超大型防護結界是我取得的技術,目的就是為了能將這些高階法師們一網打盡,相信以後在對付巫妖的戰役中也能發揮一定作用。”

    “早就開始計劃了嗎?”

    “是,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是為了老師一人存在的。只不過艾倫特的冒進讓進度提前一些罷了。”夜鶯淡淡地回答,然後瞟了精靈一眼,“本來,如果沒有你這個競爭對手的話,即使是為了迅速取得功績也沒必要做到未婚妻的份上的,只是……”

    “只是?”對于這種無來由的敵意,摩提達爾只能回以苦笑。

    “只是對于壽命短少的人類來說,每一秒都是珍貴的。光是拼命努力還不夠,必須要走捷徑才能追上老師的腳步。”女孩的眸中浮起惆悵的雨霧,聲音也輕柔了下去,“即使老師周圍圍繞著再怎麼杰出的精英也好,我希望他能把目光留給我一個人。”

    “與其在這里空想,不妨多做些實事。”精靈善意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雖然遲早要把權力歸還給舞台上的人們,但目前我們必須徹底掌握整個帝國,並利用里德爾和盜賊工會的力量封鎖住死亡騎士的行動。接下來的善後可不能掉以輕心,結束後我們便立刻與首領匯合。”

    “恩。”女孩用力點了點頭。

    “快一點再快一點……”她呢喃著望向眼前朦朧的細雨,“我想要快點回到老師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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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微光

 飛舞的冰花遮蔽了天與地,無論是茫茫群山還是無盡的天穹,此刻全都籠罩在呼嘯的風雪之中,涂滿視線的只有將一切生命都凍結的白色。

    羅蘭一個人站在直插雲霄的卡扎克峰頂端,出神地遙望腳下蒼涼的北國,憑任刀鋒般銳利的北風刮過自己的臉頰。漫天的雪花棲落在青年身上,覆蓋住他的金發,然後碎裂成點點星屑順著額頭流下。融化的冰淌過僵硬的嘴唇,舌頭上感到了若有若無的澀味,耳邊盡是嗚咽的風聲。

    凍結般的寂靜中,一個陌生但卻熟悉無比的清亮聲音在青年的身後響了起來。

    “你在迷茫些什麼?”

    羅蘭下意識地轉過身去,首先映入瞳孔的是一柄巨大的劍,牢牢地插在堅冰構造而成的基座中,仿佛一頭沉睡的猛獸,在虛幻般的風雪帷幕下靜靜地等待來自主人的召喚。接著,越過游走著幽藍光芒的劍鋒,青年看到了自己對面肅立的那個人。

    簡直就像是水中的倒影一般,然而霜慟卻在兩人之間劃出了不可逾越的鴻溝。羅蘭的頭發是燦爛的金色,黑暗之鷹的頭發卻如同飄揚的灰燼;羅蘭的雙眼是美麗的水色,黑暗之鷹的眸中卻燃著灼熱的火焰;雪花一踫到羅蘭的肌膚便會迅速融化,黑暗之鷹的軀體卻比暴雪本身還要寒冷。

    “只要打倒阻擋在面前的敵人就行了,其他還有什麼要考慮的嗎?”死亡騎士說著,緩緩走了過來。羅蘭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掙脫了意志的控制,就好象真正的鏡像,開始和對方作出一模一樣的動作。

    “我並不是為了戰斗才想要接近死亡騎士的~!”

    “你拒絕戰斗?可是除了戰斗的本能之外,你還擁有什麼呢?”對方冷酷地質問,“一個連過去都沒有的人是無法燃燒起自己的靈魂的,因為正是你自己親手拋棄了可以點燃的一切,然後才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

    “或許我的確還沒有尋找到戰斗的理由,”受質問者不卑不亢地回答,“但是,至少我有需要去守護的人。”

    “是嗎?可是既然如此,又為何要令奧露哈置身于如此危險的戰場?”黑暗之鷹的話語猶如一柄尖刀,直**羅蘭的心髒。

    青年的身體在瞬間顫動了一下,他想要奪回對身體的控制權,然而雙腿卻依然機械地邁步,直到如鏡像般存在的死亡騎士停下腳步為止。現在兩人已經面對面地站在了平台的中央,當中只隔著那柄流瀉出冰冷氣息的雙手大劍。

    “你只不過是個畏懼孤獨寂寞的自私者。”黑暗之鷹的嘴角掠過一個諷刺的微笑,好象在烏雲密布的天空中兩塊鉛色雲朵間稍縱即逝的流星,“一個無法確定目標的戰士和行屍走肉並沒有區別,從這樣的口中說出來的‘守護’也僅僅是笑話而已。”

    羅蘭臉色蒼白地想要反駁,可是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喉嚨里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破碎聲音。接著,兩人的雙手同時握住了霜慟寒冷如冰的劍柄。

    “你沒有必要在我面前掩飾什麼,因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死亡騎士說著,猛地發力拔出沉睡中的巨大武器。伴隨著堅冰碎裂的脆響,黑暗之鷹與羅蘭之間如水中倒影般對稱的聯系終于被打破了~!

    那柄劍握在亡靈的手中,而鋒刃卻架在人類的頸項上。死亡騎士眼中的烈焰熊熊燃燒著,但青年水色的瞳孔卻透露出恐懼、不安以及無助的迷茫。

    “你已經抹消了自己靈魂中的一切,但我卻依然存在。”黑暗之鷹靜靜地說,聲音從風雪的嗚咽間穿過,飄進羅蘭的耳畔,“我依然存在于卡托麗、奧露哈的記憶中,存在于伊修托利的歌聲中,存在于這柄劍的鋒刃中以及除了你之外世界的任何一處。”

    “或許你改變了,可是不要忘記,囚禁著你的這個世界並沒有改變。”對方的話語逐漸遠去,而無盡的夜空則在瞬間吞噬去山峰和暴雪,將一切都籠罩入無法看透的黑暗。

    夢……是夢嗎?

    羅蘭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氣。他下意識地去抓霜慟的劍柄,但回頭的瞬間,視線卻無法控制地停留在了一旁奧露哈安詳的睡臉上。

    已經是深夜了,月光撫過女孩微微顫動的睫毛,勾勒出精靈精致的臉部輪廓,雖然朦朧但卻又帶著幾分讓人難以抗拒的誘惑。由于白天常常使用祈禱術探測,再加上為了追趕死亡騎士們迅捷的行軍而不得不減少休息,疲勞的奧露哈現在睡得很沉,那縴細均勻的呼吸聲傳進青年的耳畔,聽起來就好象動聽的歌聲一樣。

    可是既然如此,又為何要令奧露哈置身于如此危險的戰場?黑暗之鷹如刀鋒般銳利的質問從腦海中浮現,令羅蘭的心口隱隱作痛。

    當奧露哈決定和自己最重視的人一同脫離索菲亞自由軍時曾引起極大的不滿和反彈,但是一向體貼的精靈卻駁回了全部意見,執意跟隨羅蘭踏上尋找死亡騎士的旅途。隨之而來的是無數艱難與危險,或許亡靈並不具有敵意,但是他們所經過的道路卻處處潛伏著可怕的敵人。這對于僅僅由奧露哈、羅蘭和艾伯塔三人組成的小隊來說是幾乎是致命的,幾次險象環生的遭遇戰後,精靈不得不使用祈禱術來探測敵人。

    經過好幾周的行軍,追蹤者們終于得到了可以抓住目標的機會——死亡騎士的扎營地就在二十公里以外,現在唯一需要考慮的只有說服對方的理由和措辭。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醒悟過來的羅蘭卻陷入了難以解決的迷茫和動搖。

    我能保護得了她嗎?還是應該就這樣放棄?青年捫心自問,但是卻得不到答案。現在已經陷得太深了,即使想要抽身而出也並非易事,但如果危險真的到來,僅僅以自己現在的力量可能安全化解嗎?

    羅蘭沒有把握。

    “我該怎麼辦?”他低聲嘆了口氣,然後溫柔地俯身過去理著女孩散開的長發,動作輕得連他自己都無法察覺。

    今天負責守夜的是艾伯塔,他緊握劍柄,一絲不苟地感覺著從魔法警報網中傳遞來的微弱波動,但接著出現在眼前的卻是眼神飄忽的羅蘭。

    “怎麼,做噩夢了嗎?”精靈皺了下了眉頭——如果同伴今天不能好好休息的話,那明天輪到他守夜的時候或許就會打起瞌睡,謹慎的魔法劍士不希望看到那種情況。

    “或許吧,不過也可以算是警告或者嘲笑一類的東西。”對方聳了聳肩,然後盤腿坐在艾伯塔身旁,“總之,再躺下去的話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而已。”

    精靈理解地點了點頭,然後不再言語。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守侯著。過了半晌,羅蘭才重又開口,單刀直入地提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你擔任奧露哈的侍衛有多長時間了?”

    艾伯塔有些迷惑的抬起雙眼,難以置信的注視了對方一會兒,仿佛在確定自己眼前站的人究竟是誰。過了好半天他才終于恢復常態,淡淡地回了一句︰“從奧露哈出生時起,我就被指定為她的貼身侍衛了。”

    “貼身侍衛?”羅蘭眨了眨眼楮,以驚訝的口吻重復了一遍,“如果是貼身侍衛的話……女性不是更合適嗎?”

    “從安全的角度來考慮,我是唯一人選。雖然沒辦法和高階死亡騎士抗衡,不過魔法劍士依然可以算是布拉因那斯最強大的戰士了。”精靈的話語中隱含著青年無法理解的某種無奈與沉重,察覺到人類的困惑,艾伯塔自嘲地笑了笑,然後開始解釋,“奧露哈身為里魔法使的力量對于精靈王國來說極為重要,在統治者們眼中她或許是鎮國之寶一樣的存在,但奧露哈身為一個女孩的個人意志卻被完全忽略了……”

    “所以只需要保證安全就可以了嗎?我明白了。”羅蘭點了點頭,簡短地回答。

    但精靈卻看到了對方瞳孔中的火焰,這火焰令他無法抑制地將眼前的青年和自己曾遇到的另一個羅蘭-斯特萊夫重疊在了一起——很久以前,正是這火焰將遍布在奧露哈周身的枷鎖全部都燃燒殆盡,被囚禁的雀鳥因此得以飛出牢籠。

    對于自己來說如山巒般難以跨越的障礙,在羅蘭面前形同虛設。他做到了自己永遠都無法做到的事情——告訴奧露哈自由的含義,並且教會了她如何依靠自己取得那一切。

    “可是,既然你清楚這些,為什麼不提出反駁呢?”青年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但並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對于羅蘭來說,將奧露哈帶入戰場的自己才是真正應當反省的。

    回過神來的精靈只是搖了搖頭,然後以沉默作為拒絕。可是出乎意料地,對方竟然舉起了霜慟~!

    “有情況。”繃緊全身的戰士低聲說,瞳孔中掠過一線寒光。

    “可是……魔法預警並沒有動靜。”

    “敵人就在附近~!”羅蘭加重了語氣。精靈于是住了口不再爭辯,身為一名魔法劍士,他對于自己的法術相當信賴,但多次從生死邊緣脫險的經驗告訴他戰士的直覺不應當被忽略。

    “我去叫醒奧露哈。”艾伯塔冷靜地回答,將長劍護在胸前,然後慢慢地後退到林間的營地。青年則點了點頭,依然緊握大劍,並擺出防御的姿態。

    當羅蘭與艾伯塔聊天的時候,確實有三名隱藏在森林陰影中的監視者存在——由寒冰皇冠騎士團派出的一支斥候小分隊就躲在高高的樹冠上——亡靈們原本的戒嚴範圍並不大,但在與白龍一族交鋒期間,為了能及時發現敵人從空中發起的迅捷突襲,黑暗之鷹將騎士團的戒嚴區域擴大到了半徑為二十五公里的巨大範圍。這個規定至今沒有取消,所以偵察的斥候們很輕易地就發現了他們三人。

    但面對失去了記憶的前任團長,三位死亡騎士的目光中所蘊涵的僅僅是好奇與驚訝,真正觸動了羅蘭直覺的並非往生者的視線,而是隱藏在另一棵樹上的窈窕身影。

    只是用飛鏢瞄準就會感到如此不安嗎?作為戰士來說,可以算是最頂級的了……透過交錯的葉影,澤菲利斯在心中如此評價自己的獵物。然而讓夜鶯感到奇怪的是,對方持劍的姿態卻是破綻百出。

    陷阱嗎?還是說,除了直覺外一無是處呢?女孩推測著,雙眼不放過獵物的一舉一動。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借著魔法耳環的力量傳進了她的耳中︰“澤菲,情況如何?”

    “在距離我軍陣地三十公里處發現了三名冒險者,”夜鶯輕聲回答,一邊心不在焉地轉動手上的飛鏢,“其中一名似乎會比較棘手,但必要的話可以把他們全殺了……該怎麼辦呢,老師?”

    沉默幾秒後,對方反問︰“你現在離女神使者們的陣地有多遠?”

    “大約二十公里的樣子。安心吧,我不會亂來的。”澤菲利斯清秀的臉龐帶著一絲暖意,“而且‘**師’給了我好多好多逃命道具……”說到這里,女孩卻突然住了口,瞳孔中跟著掠過驚訝的漣漪。

    “咦?”

    “怎麼了,澤菲?”耳環中立即傳來反應。

    “有暗哨,三名死亡騎士。”那個渴望歸宿的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神如刀鋒般銳利的夜鶯,“計劃改變,我先去解決他們然後再來對付冒險者。”

    “……好吧,務必小心。”

    盡管對方無法看見,但澤菲利斯依然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她動了起來,迅速而悄無聲息地在縱橫的枝葉間穿梭著,如同月光投下的影子一般虛幻。

    三名死亡騎士各自挑選了一棵十幾米高的樹木隱蔽,呈品字型分布。如此一來,無論遇到何種突發情況他們都能迅速相互支援。另一方面,盡管從亡靈體表流瀉出的死亡氣息在茂盛的森林中顯得格格不入,但目前並不用擔心這一點——巫妖已經為他們施加了抑制法術,原本冰冷的軀體現在可以輕易地融合入背景中,根本不用擔心會被發現。

    然而此時此刻,羅蘭的舉止卻令偵察小分隊的三位觀察者動搖了。

    “他是不是發現我們了?”左側的那一名首先沉不住氣,此刻正通過魔法通信網和同僚進行交流。

    “雖然我們的前團長依然十分敏感,不過這似乎不像是針對我們的……畢竟,連持劍的方向都反了。”對方的回答中帶著笑意,可是接著討論卻被隊長嚴肅的口吻打斷了。

    “如果不是針對我們的,那會是針對誰的?……羅蘭-斯特萊夫的舉動是否意味著還有其他人在這里?”一個又一個質問令其他兩名心情松懈的死亡騎士在瞬間緊張起來。下一瞬間,仿佛是為了響應隊長的質問般,一柄細小的飛鏢在枝葉的陰霾間劃出銀灰色的光痕,直射向領隊騎士的眉心。

    死亡騎士大吃一驚,在來得及思考前雙手已舉劍格擋。金屬踫撞濺起的火花在剎那扯去夜色的籠罩,借著一閃而逝的光芒,亡靈終于看到了頭頂上的敵人——澤菲利斯正從更高的枝頭上一躍而下,長劍如閃電般斬向獵物的頭部。

    兩劍相交的巨響過後,往生者勉強接住了自上而下的斬擊,但他腳下的樹枝卻由于不堪重負而“啪”地一聲折斷,亡靈也跟著狼狽地跌了下去。在下落了好幾秒後,被攻擊者才終于取回平衡,重新站立在垂直的樹干上。而與此同時,夜鶯卻早已借助反沖力輕盈地躍上另一根樹枝,此刻正居高臨下地俯瞰著終于進入戰斗狀態的三名敵人。

    “那家伙……”離澤菲利斯最近的死亡騎士啐了一聲,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了過去。盡管對方擁有極高的劍術技巧,但在離地面十幾米高的樹枝上,普通人類是很難與可以操控重力的死亡騎士相提並論的。亡靈打算憑自身的優勢一舉結束戰斗。

    篩落的清冷月光在空中戰場上點綴出班駁的影子,雙方就這樣一前三後在幽暗森林縱橫交錯的葉網中游走,看上去仿佛鋼琴樂譜中跳動的音節。可是緊接著,其中的一個卻從五線譜上毫無征兆地跌落——是最接近人類女孩的那名死亡騎士。

    伊修托利賦予的強大力量絕不會在最關鍵的時候背叛主人,導致林間夜曲中斷的並非亡靈的失誤,而是澤菲利斯手中快若閃電的精王劍——在高速穿梭的罅隙,她竟然能預判出身後追兵的前進路線,並精準地一劍切斷對方即將踏上的樹枝。

    失去平衡的往生者在一瞬間露出了破綻,或許只有針孔大小,但卻足夠死亡從中通過。夜鶯突然在半空中回旋身體,然後猛地反手一擲,銀色的長線在剎那間劃開空氣,然後射進了亡靈的眉心。被貫穿頭部的死亡騎士立即全身一僵,接著直直地栽下半空,在壓斷無數枝干後重重地砸在地上。

    “混蛋~!”目睹同伴陣亡,往生者的瞳孔頓時燃起熊熊的火焰。憤怒的驅使下,其余兩名追逐者的速度頓時提高不少,但他們的劍鋒卻依然距女孩的背心五步之遙,無論怎樣努力也無法改變。

    “還有兩名。”夜鶯以淡淡的口吻自言自語,從密葉間一點而過。

    真正的戰士會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戰斗本身上,周遭的一切包括死亡在內,全都無法令他們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動搖。只有當中了慢性致命傷害躺倒在地的時候,痛苦與恐懼才會一並纏上即將泯滅的意志,但在那之前,戰士眼中所見只有自己和敵人的劍鋒。

    可是現在的主要問題在于,盡管位于林中空地上的三名冒險者已經進入了戰斗狀態,但敵人並沒有出現,伴隨著他們的不是需要凝聚心神的戰斗,而是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的杯弓蛇影。

    究竟是怎麼回事~!?

    羅蘭依然緊握著霜慟,緊繃的身體令他隨時都可以發動攻擊,然而青年的表情卻有些不知所措。他並不清楚戰斗雙方的身份,只能聽見刀劍不斷交擊的聲音,偶爾有明亮的火花在暗夜的帷幕中飛濺——有什麼在樹木的高處以極快的速度移動著、閃動著。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艾伯塔打斷同伴的觀察,有些擔憂地問。

    “繼續等待。”青年冷冷地回答,“在不清楚狀況的時候貿然突圍等于把後背留給敵人,那樣根本沒機會存活。”

    “如果勝者是敵人的話呢?”精靈反駁,“不,很可能交戰雙方沒一個在乎我們的死活也說不定。”

    “如果勝利者是敵人,而且打算以我們為目標的話……”羅蘭的聲音中帶著少有的冷峻,“至少他得首先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兩名持劍者分立空地兩頭,而奧露哈則站在中央,手持長弓靜靜地等待。女孩的表情很平靜,但金發青年並沒有因此而忽略對方瞳孔中的深藏不露的不安,那絲陰霾令羅蘭的心隱隱作痛。

    為何要令奧露哈置身于如此危險的戰場?

    銳利的質問掙脫夢境的束縛,無法阻擋地傳進羅蘭的耳畔,聲音大得好象暴雨中雷電的轟鳴。

    下一瞬間,枝葉折斷的嘩嘩響聲打破了幾近崩潰的氣氛。最後一名死亡騎士被不知名的敵人逼得跳出密林,而另一個輕盈而縴細的身影則跟著從幽暗的舞台中現身,一躍而起截住了下落的獵物。

    身經百戰的生者和死者在滯留空中的瞬間激烈交鋒,武器鋒刃摩擦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楮。接著,死亡騎士的那柄雙手劍一下被擊飛,旋轉著**羅蘭眼前的地面,顫動的劍柄上還連著亡靈依然緊握的雙手。

    敗者沉重的身軀就好象斷線的風箏,在半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後砸向地面。從他的兩條斷臂中噴出的血落到周圍樹木的葉子上,響起一陣  啪啪的雨聲。下一刻,還未等失去雙手的亡靈起身,夜鶯已經準確地踩在了他的胸口上,手中的長劍一抖,毫無停滯地貫穿過獵物的眉心。隨著腦組織被蠻橫地破壞,死亡騎士終于成為了一具不會動的冰冷屍體。

    澤菲利斯緩慢而優雅地拔出劍,讓血珠順著明亮的劍脊無聲地滴落。

    她漂亮的眼楮從兩名精靈的身上掃過,最後接上了自己對面手持巨劍的青年的視線,時間在那一瞬間仿佛凍結。

    然後,夜鶯清亮的聲音打破了這種死樣的寂靜︰“別做無意義的反抗,否則只會帶來更大的痛苦。”

    “你說什麼~!?他居然……”法洛希黛的聲音在瞬間提高八度,但接著她卻立即住了口,然後直直地瞪著面前的巫妖。

    “這是斥候們在半小時前發來的報告,我們的前任團長以及那位奧露哈小姐,現在就在距離此地二十公里的地方宿營。”理查德的眼中透露出狡黠的光芒,“除非魔法通信網出了故障,或者是寒冰皇冠騎士團成員在執行任務時開玩笑,你覺得哪一種更有可能?”

    “羅蘭他……”金發女孩輕聲說著搖了搖頭,“為什麼偏要往戰場上跑?”

    “無論是否保留著記憶,像他那樣的人是絕對不會甘心一輩子呆在溫室里的,何況計劃都已經被偷聽了。”亡靈聳了聳肩,心不在焉地**著桌上的魔法沙盤,“以你的感覺來看,羅蘭-斯特萊夫可能會接受這種安排嗎——‘引導他遠離危險,然後象普通人一樣度過接下來的生活。’”

    對于對方犀利的反問,法洛希黛無言以對,但卻仍然試著反駁︰“可是如果是奧露哈的話,應該可以……”

    “那位精靈祈禱士也曾被禁錮過,而幫助她得到自由的就是羅蘭。現在,你竟然要她反過來把恩人關在溫室里,這未免太過諷刺了吧?”巫妖終于微笑了起來,“盡管感情上有共鳴,不過你與她在這方面的理念想必大相庭徑。可憐的法洛希黛,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可是卻完全托付錯人了啊。”

    法洛希黛湛藍的瞳孔在一瞬間呈現出憤怒,然而緊接著,混合著悲傷與眷戀的色彩就沖去了女孩雙眸中的一切。她下意識地避開亡靈睿智的視線,以幾不可聞地聲音自言自語︰“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去見他吧。”理查德認真地回答,“或許他就是為了見你而來的。”

    去見羅蘭?

    我有那樣的資格嗎?

    這被允許嗎?

    當面對面站著的時候,我該說些什麼呢?

    法洛問自己,但卻得不到答案。迷茫的女孩唯一能做的就是低下頭,讓長發遮住自己的表情。

    而理查德則在她的對面靜靜地等待著,等待選擇的到來。身為最早接觸到伊修托利的凡人,巫妖曾目睹無數死亡騎士的誕生,盡管眼前的女孩並不渴望力量,但是她雙眸中的火焰和死亡騎士們並無區別,正如當年羅蘭在復仇與守護間迷茫地徘徊一樣,法洛希黛同樣必須作出自己的選擇。

    是繼續逃避,還是吐露自己的思念?

    半晌過後,女孩終于抬起頭,嘴唇微微張開。可是下一瞬間,生者與死者間微妙的氣氛卻被突然打斷,帳篷的門被某個粗暴的家伙一把掀開,冰冷的月光在瞬間吞沒了照明法術的淡淡光暈。

    “怎麼了?猶猶豫豫的?”阿爾薩斯皺起眉頭,“如果你不去見他的話,那我可要出發了。”

    “這關你什麼事~!?”兩人楞了楞,然後在同一時間憤怒地大吼起來。

    “別誤會,我對現在的羅蘭可是沒什麼興趣。”死亡騎士毫無反省的意思,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只不過剛才巫妖們和那三名斥候失去了聯系,估計他們已經被敵人干掉了。”

    “什麼?”法洛希黛的瞳孔在瞬間收縮。

    “敵人似乎只有一人,大概同樣是斥候吧。在眨眼之間便干掉我的三名部下,恐怕是相當棘手的家伙。”阿爾薩斯血紅色的瞳孔在不經意間掠過一線火苗,“無論是為了騎士團還是就我個人來說都不能放過他……你不打算去看看嗎?”

    失去記憶的羅蘭並沒有敵人,對方一定是沖著伊修托利來的,不可能把劍刃指向普通的冒險者。法洛希黛試圖以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可是下一秒鐘,在亡靈的話語來得及消逝前,女孩已經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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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月之門

 羅蘭看著澤菲利斯,全神貫注地盯著她的眼楮,覺得自己仿佛已經徹底被那雙眸子中的陰霾所籠罩,甚至連驅動身體的戰斗本能都被凍結住了。但即使如此,他也依然擺出突刺的姿態——因為身後有要保護的人,身為戰士的自己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膽怯。

    霜慟的劍鋒微微點地,持劍者如同離弦之箭般**出去。羅蘭打破了四人之間逐漸傾斜的心理天平,率先向強敵發動攻擊。緊接著,數道半月形風刃從精靈的長劍上激射而出,封死了對手的全部閃避路線。

    如果雙方都是正面劈斬,或許羅蘭還有勝算,艾伯塔推測。然而下一瞬間,精王劍晨曦帶起的光芒立即將魔法劍士的全部幻想都撕成了碎片——無形但銳利的風之刃在接觸到女孩劍鋒的瞬間就解離成一縷清風,奧露哈射出的利矢被隨隨便便地躲開,不僅如此,她甚至架住了羅蘭全力斬下的巨劍~!

    “什麼~!?”青年忍不住喊出了聲,那柄又細又軟的劍居然化解去自己狂風驟雨一樣的猛攻。

    這樣下去,會全滅……羅蘭會死掉的~!精靈里魔法使的瞳孔在瞬間收縮,她的臉上突然浮現出堅決的表情。

    “趕快去幫羅蘭,無論發生什麼也一定要纏住對手,”女孩壓低聲音,“拜托了。”

    在陌生環境下的遭遇戰中,讓只擅長弓術的奧露哈獨自一人防守是極端危險的行為,可是艾伯塔卻無法反駁,因為對方的口吻仿佛磐石般難以撼動。魔法劍士只得點了點頭,然後迅速移動到側面支援。

    必須爭取時間,這樣才能使用祈禱術。奧露哈最後看了一眼在刀光劍影中舞蹈的三個身影,然後開始將意識沉浸入廣闊而沉靜的念之海中。

    雙手大劍與單手長劍組合的招式,金屬與魔法共同驅動的攻擊,羅蘭和艾伯塔奮不顧身的連續搶攻一時間逼得夜鶯後退了好幾步,可是當澤菲利斯的眼角瞟到站在遠處那名精靈的動作時,她的瞳孔中卻突然散發出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寒意。

    祈禱術~!?對方竟然是……絕對不能讓那個完成~!

    夜鶯下意識地抿緊嘴唇,然後迅速繞過撲面而來的劍風,切進交鋒的距離之內——這是雙手大劍的死角。盡管那名身形靈活的魔法劍士正打算代替羅蘭反擊,可是澤菲里斯根本就不在乎。

    她的左手一閃,飛鏢在幾乎是零距離的情況下擲了出去,打碎了艾伯塔的整個右肩。隨著鮮血四下飆射,精靈持劍的右手立即軟軟地垂下,他的臉色一片慘白。攻擊得手的捕獵者甚至都沒有再去看一眼,便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最後一個障礙身上。

    羅蘭的大劍在血腥味彌漫的空氣中斬開一個半圓,可是那道致命的軌跡在夜鶯眼中卻猶如慢動作一樣破綻百出。她縱身躍上比雙手劍還要大上一號的霜慟,手中的晨曦跟著劃向對方的咽喉——這是夜鶯最喜歡用來對付長武器敵人的辦法,不僅迅速有效,而且在攻擊結束後還可把對方當成跳板,為下一輪突破創造條件。

    然而這一次,精王劍只削下了獵物的一縷頭發——羅蘭在最後關頭果斷地舍棄武器,然後飛起一腳踢了過來。

    果然很棘手……夜鶯在罅隙之間撇了撇嘴。她並沒有避開金發青年的側踢,而是在被擊中的時候突然旋轉身體,以對方無法想象的輕盈將受到的動能轉化為反擊對手的回旋踢。羅蘭試著以手臂抵擋,但蘊涵了雙倍威力的沖撞還是令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接著,那個縴細但致命的身影輕輕巧巧地沿著霜慟躍上半空,以不可阻擋之勢斬向站立不動的祈禱士。

    防御的崩潰,反擊的失敗,還有當頭劈下的長劍,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但是對于身處其中的人來說,那一瞬顯得無比漫長。凍結的寂靜中,只有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震動著人們的耳膜。

    沖擊力將雙眼緊閉的奧露哈撞出了冥想狀態,她剛一睜開眼就看到了斜躺在自己身側的羅蘭,對方的身上盡是刺眼的鮮血。接著,映入視線的是敵人明亮的長劍以及那雙無法看透的眼楮。

    在最後關頭,金發青年用匕首擋住了夜鶯的攻擊,雖然尚未加持魔法力量的刀刃立即折斷了,不過也多虧武器的緩沖,銳利的精王劍只劈進羅蘭的肩膀便停了下來。但即使如此,傳來的劇烈痛楚依然讓他差點失去意識。

    “羅蘭~!”精靈女孩沙啞地喊著對方的名字,視線逐漸模糊起來。

    只能到這個程度了嗎?羅蘭咬了咬牙。痛苦象潮水般裹住了全身,四肢早已失去知覺,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保持住清醒的意識……直到結束為止。

    “已經說過了吧?”澤菲利斯的聲音平淡而冷漠,“這只會帶來痛苦而已。”

    流動著鮮紅液體的劍刃被拔了出來,然後緩緩指向獵物的眉心。可是緊接著,一道從天而降的銀線打斷了敵人的動作,逼得夜鶯猛地後躍。攻擊並沒有就此停止,一支又一支的利矢如急雨般接連不斷地落下,緊咬住對方的閃避路線不放。

    下一刻,箭雨停止的剎那,展開雙翅滑翔的猛禽從地面一掠而過,一個影子從上面跳下,手中握著的紫金色長蛇劃開空氣,甩出亮麗的色澤削向澤菲利斯。精王劍紫荊的尖端撞在晨曦的劍身上,令軟劍整個彎成了弓形,夜鶯冷峻的表情在濺起的火花中一閃而逝。

    法洛希黛側著身子回頭,望著幾乎陷入昏迷的羅蘭,隨後她的目光與精靈女孩的視線融會在了一起。

    “祈禱術能用來治療吧?請照顧好他。”法洛希黛簡短地說,奧露哈默默地點了點頭。

    金發女劍士讓過受傷的艾伯塔,舉劍與白衣女孩對峙︰“你的對手是我。”

    “那一柄是精王劍‘紫荊’吧?卡托麗-奧蘭德的佩劍。”澤菲利斯的語調里帶著好奇與質問,“你的黑頭發到哪里去了?還有綠眼楮……”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法洛希黛的眼中蕩起微弱的漣漪,但她依然警惕地注視著對方不放過哪怕一舉一動。

    “因為法佩羅的報告中特別強調過了,所以我們才會專門去調查。”夜鶯隨手甩去長劍上的鮮血,“明明是女神陰謀下的受害者,但為什麼要去幫助死亡騎士?伊修托利之黎明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你和新的女神做了交易對不對?”

    “我沒有回答你的義務。”獅鷲騎士冷冷地回答。

    “法佩羅很可憐呢,因為什麼都沒來得及看到就死掉了。雖然並沒有和黑騎士說過話,但他依然是我的同伴。現在恰好是個機會……不妨就用你的血來祭一祭,想必老師也會很欣慰的。”

    話音未落,澤菲利斯的手突然揚了起來,飛鏢在空氣中帶起尖銳的鳴響射向對手。法洛希黛輕易擋下了這一擊,可是下一瞬間,夜鶯的劍鋒竟然已近在咫尺,幾乎可以觸到女孩的睫毛。

    這麼快~!

    在法洛希黛來得及感覺到驚訝和張皇前,身體就已經開始躲避了。晨曦的鋒芒擦著她的眉角刺進了飛舞的金發中,絲絹般的長發頓時被帶斷了很大一束。兩人錯身而過的瞬間,夜鶯突然抖動手腕,將軟劍向後揮砍,這一擊被如長蛇般保護主人的紫荊擋了下來,然而劍的尖端卻依然拖過法洛希黛的鎖子甲,在她的左臂上劃出一道流血的傷口。

    獅鷲騎士並沒有立刻感覺到疼痛。女孩繼續著剛才的閃避,在落葉地上側滾出數十步遠,然後才突然發現懂得雲耀的自己居然在第一劍上便一敗涂地。

    故意讓飛鏢低速飛行,在給對手造成對比上錯覺的同時,再施以致命攻擊。夜鶯的劍術並不僅僅是依靠速度取勝,更可怕的是能夠創造出充分發揮速度並且絕對不會落空的機會。

    恐怕會是一場艱苦無比的戰斗……法洛希黛握緊劍柄,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讓紫荊重新收縮成一柄劍——對方的動作太過迅速,光憑武器的力量是不能捕捉的,展開的劍身反而會成為累贅。

    一支利矢突然從森林中射出,接著又是另一支。夜鶯一開始還用劍去撥擋,可是箭矢越來越多,還伴隨著好幾發跟蹤目標的火球,最後,當密集如鼓點的馬蹄聲傳進耳畔時,她知道再拖下去也毫無意義。

    死亡騎士們趕來了。

    “真討厭。”澤菲利斯皺起眉頭,接著從腰帶上掏出一顆寶石拋向空中。切割精細的寶石在空氣里劃過一條弧線,一面閃爍著各種眩目的色彩一面旋轉,在達到最高點的瞬間突然爆發出強烈的光芒,將夜下的幽暗森林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而當光芒褪去時,夜鶯早已消失無蹤。

    “離開了嗎?”失敗者喃喃自語,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輸了?”阿爾薩斯縱馬從高高的樹枝上一躍而下,頗有興趣地看著頭發凌亂、甲冑破損的女孩。

    “輸了。”法洛希黛毫不掩飾,隨後頭也不回地奔向冒險者們的營地。

    “他怎麼樣了?”法洛希黛問,但回答她的卻不是奧露哈。

    “沒什麼大礙。”羅蘭的語調中帶著自嘲,青年掙扎著試圖從地上坐起身,精靈女孩連忙阻止了他。

    “不行,這樣傷口又會裂開的~!里魔法的療效可沒有聖光術那麼強,別亂來。”奧露哈埋怨著,然後體貼地攙扶他站起身。

    “謝謝,現在感覺好多了。”羅蘭首先對精靈說,然後轉向獅鷲騎士,“也要謝謝你救了我們。但是……抱歉,能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嗎?”羅蘭刻意避開兩人的視線,溫柔但堅決地推開身旁的女孩,然後慢慢地走向漆黑一片的森林。那雙水色的瞳孔中一閃而逝的無奈讓祈禱士心頭一緊,精靈求助般地望向一旁的女劍士,可對方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真讓人擔心。”法洛希黛目不轉楮地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目光中帶著深深的擔憂,“可是,這是他的命運,所以選擇也只能由他一人去做,其他人是幫不上忙的。”

    “幫不上忙嗎……”奧露哈重復著對方的話,低下頭不再言語。

    羅蘭忽略了從巫妖和死亡騎士們那里投來的好奇目光,避開營火的光芒,走進幽暗森林。參天大樹枝葉的遮擋下,月光被切割成班駁的碎片,交織的光與影組成了一副詭異的圖畫。青年原以為這里只有自己一個人,但緊接著,從身後傳來的聲音讓他嚇了一跳。

    “如果羅蘭-斯特萊夫預料到當年的自己會變成這種樣子,或許他就不會作出這種逃避的選擇了。對不對,理查德?”那個有著赤紅色雙眸、身材高大的死亡騎士很隨便地問著,絲毫不介意被討論的對象就在眼前。

    “現實中並不存在如果二字,我也不能替羅蘭做決定。”巫妖聳了聳肩,然後走近有些迷惑的青年,“我是理查德-巴雷斯,亡靈軍團總指揮,那邊的是阿爾薩斯,寒冰皇冠騎士團團長。”

    “我是羅蘭-斯特萊夫。”盡管清楚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可是羅蘭還是堅持報了一遍,然後他有些不確定地看著兩名亡靈,“你們……曾經和‘我’一起戰斗過嗎?”

    “沒錯。”理查德點了點頭,繼續近距離觀察人類。

    “黑暗之鷹很強大,他掌握了很高級別的雲耀,而且……”青年說著,下意識地撫摩了一下霜慟,“真正懂得如何使用這柄武器,是這樣的嗎?”

    “沒錯。”理查德再次點了點頭。

    “可是失去記憶後的我卻沒有目標了,”羅蘭目不轉楮地看著亡靈們燃燒的雙眼,仿佛被那律動的火苗迷住了一般,“成為一個真正戰士的必要條件究竟是什麼?”

    “別問這種愚蠢到極點的問題~!”阿爾薩斯的眼中突然冒出旺盛的火焰,他的語調在一瞬間變得冰冷無比,“你的命運只有你自己才能把握,想要模仿別人根本是白費心思~!如果你想要模仿的是過去的自己,那還不如當初就苟且偷生算了~!”

    這句話令羅蘭水色的瞳孔在一瞬間擴張,整個人就象石像一樣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哼~!本來還有點期待,算了……”死亡騎士首領擺了擺手,扭頭就走。

    “具體的事宜我們路上再談吧。總之,你也盡快過來到騎士團的駐地去,此地不宜久留。”理查德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然後追上自己的同僚。

    “伊修托利究竟是怎麼想的?”阿爾薩斯用自己紅色的眼楮盯著巫妖,似乎要從對方的眼中摳出些什麼一般,“把羅蘭的過去抹消,再找個兵荒馬亂的時候把他丟出來,這就是所謂的‘幸福’?”

    “幸福始終是要用自己的手去爭取的。”理查德淡淡地回答,“伊修托利給予羅蘭的僅僅是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至于能否把握住未曾把握住的事物,就看他自己了。”

    對于不知疲倦、不需要補給的亡靈們來說,扎營是相當罕見的行為。在這片充滿敵意的土地上,就算是設施齊全的要塞也沒有徹夜的行軍來得安全,除非必要,否則夢魘的步伐是絕對不會停下的。但現在,顯然就是那樣的時候了。

    一千名死亡騎士在幽暗森林的谷地中建立起了半永久性的陣地,石砌的碉堡在綠色的映襯下顯得很顯現,亡靈們的寒冷氣息則將整片土地變成北方的冰原,然而最醒目的還是陣地中央矗立起的巨大門扉以及以之為中心的七個五芒星法陣。

    看上去很像是巫妖們的最高魔法技術“黑暗之門”,他們曾利用這種技術將數十萬軍隊在一夜之間從北方大陸送到艾拉澤亞,然而事實上,眼前的建築卻並不是以現世的魔法為基礎的,它的功能也與黑暗之門完全不同。

    這是一扇用來連接現世與月之都的大門,它的一切力量都來自于凱琳娜紅寶石。死亡騎士們將借助從寶石中產生的共鳴打開一條通往現世與靈界重疊領域的通道,趕往那里尋找到最後一位星之子——伊修托利的“終末”。

    可是在這扇門還未來得及開啟前,尾隨而至的敵人們已經潛伏在幽暗森林的深處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一切了。

    “光是斥候就懂得高級別的雲耀,而且使用的居然是和這柄制式相同的軟劍……她的主人會是怎樣的?”阿爾薩斯很難得地在軍事會議上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恐怕比我們預料的還要麻煩。”

    “很顯然,敵人也已聚集在附近,不過他們的人數應該不會很多,否則便無法實施突襲。”理查德念了一句咒文,桌上的魔法沙盤頓時亮了起來,“阿爾薩斯,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麼做?”

    “肯定會在巫妖們維持法陣運做,部隊正要進入通道的時候發動攻擊。那是最薄弱的環節。”

    “沒錯。如果我們急著進入月之都,那麼在這里就會被殲滅大半。所以此次作戰的首要目標是將尾隨的敵人一網打盡,如此一來不僅能毫無干擾地進入月之都,以後的任務也會容易得多。”巫妖點了點頭,兩眼炯炯有神地掃過肅立著的死亡騎士隊長們,“明天就進行開啟通道的儀式,不過各位沒有進去的必要,磨利你們的武器吧。”

    往生者的瞳孔在瞬間燃起興奮的火焰。

    而與此同時,在離亡靈陣地不遠處的某個鳥瞰點上,同樣長壽的另一位施法者也提出了完全相同的建議。

    “在對方開啟月之門的時候進攻嗎?”日行者注視著逐漸落下的夕陽,反問身旁的精靈法師,“雖然是很正確的戰術,不過對方一定也會預料到這點。”

    “能夠預料和能夠彌補是不同的。”摩提達爾這樣回答,“要進入月之都就不可能跳過這一環,我們只要靜靜地等待即可。”

    “駐扎在此的死亡騎士有多少?”血族又問,這一次響起的聲音清脆悅耳。

    “一千名左右,巫妖五十名,另外……昨天遭遇的獅鷲騎士和三名冒險者也在里面。”夜鶯認真地回答。

    “這麼說還有另外一千名死亡騎士潛伏在我們的視線之外。”黑發的吸血鬼又轉向身旁的最後一人,“杰克,我們那位不安分的盟友現在怎樣了?”

    “華特現在只在自由港出沒,雖然那個‘大富翁游戲’的確讓進帳多了許多,但他揮霍起來卻更快……”盜賊工會的前任首領垂頭喪氣,“再這樣下去,或許連半年都不用,巴馬丁盜賊工會便會徹底瓦解了。”

    “我明白了。”血族不再提問,而是陷入沉思。那雙寶石般的眼楮此刻望向遠方,夕陽已經被黑色的森林遮去了一半,死亡騎士們的石碉堡在這種昏暗的光線下變成了巨大的陰影,幾乎佔據觀察者的全部視線。

    半晌過後,領導者終于下了決定︰“立刻撤退。”

    “撤退?”即使這個決定出自自己絕對信賴的領袖,摩提達爾和杰克-維爾依然無法掩飾驚訝。就連澤菲利斯也微微歪了歪腦袋,似乎在問“為什麼”。

    “我們目前的戰術目標是阻止亡靈進入月之都,所以他們就故意透露出這個薄弱環節,但恐怕另外隱藏著的一千名死亡騎士會在我們發動攻擊的同時從背後襲擊。他們為什麼不聚集起全部的力量去尋找並保護‘終末’?答案就是他們現在根本不打算去尋找,獵物想要做的是干掉尾隨的獵人。”血族仔細地闡述自己的推測,“另外,華特-華特的動向也很讓我在意。”

    “你們應該多少知道些他的事情吧?”提起紅發大漢的時候,日行者的語調突然變得十分凝重,“華特唯一真正懼怕的只有祈禱術。所以他唯一真正想要毀滅的,也只有祈禱術。現在在有盟友的情況下,他居然對進入月之都毫無興趣……恐怕……”

    “恐怕月之都已經發生了什麼我們還未知曉的事情,是這樣嗎,老師?”澤菲利斯接過話頭。

    “沒錯,所以我們的階段目標也必須變更,在情況不明的時候,不應貿然發動攻擊。”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精靈法師問。

    “不去親眼看一看是不行的,我們也進入月之都吧。凱琳娜的紅寶石並非只有一顆。”血族的眼中掠過稍縱即逝的感情波瀾,那一瞬間過後,命令的聲音恢復了往常的平靜,“讓直屬部隊做好準備,我知道有另一個地方同樣適合開啟大型通道,一切等進入後再做打算。外圍勢力則繼續封鎖白石山脈和幽暗森林,白石廳的入口也要多加注意。”

    “是。”三人同時點了點頭。

    “對了……”日行者突然想起了什麼,“那三名冒險者是什麼身份?”

    “似乎與索菲亞自由軍有聯系,但具體細節還未經過調查。”杰克-維爾聳了聳肩。

    “稍微注意一下。”吸血鬼簡短地回答,接著以高大身材展現了一種無法想象的輕盈,剎那間借助外露的枝節掠下參天大樹,仿佛連影子都沒來得及投下一般。

    當第二天黎明的陽光喚醒沉睡的萬物時,阿爾薩斯的嘴角也掛上了難以掩飾的微笑。一想到可能遇到的強敵,這位執著于力量的往生者就覺得渾身興奮,他相信今天一定能讓自己的愛劍痛飲敵人的鮮血。

    然而,隨著夜幕的到來,別說是嘴角優雅的笑容,就連死亡騎士眼中的火焰都快熄滅了——巫妖們裝模做樣地運行了整整一天法陣,死亡騎士們也在門內門外進出數次,可是根本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到了第三天傍晚的時候,寂寞的阿爾薩斯終于按奈不住,親自率領斥候外出偵察。整整一夜的高強度奔馳後,死亡騎士得到的唯一結論就是——方圓百里之內根本沒有敵人。雖然不清楚究竟是出于何種理由,但對方確實已經悄無聲息地撤退了。

    這個結論讓理查德目瞪口呆了好一會,接著,亡靈軍團睿智的總指揮做出了顯而易見的決定︰立即進入月之都。

    “進去以後,可不是那麼容易便能出來的。”開啟的月之門前,法洛希黛凝視著身負巨大雙手劍的青年。死亡騎士的縱隊無言地從女孩的身側通過,看上去就象是背景一樣的黑色帷幕,襯托之下,法洛的湛藍瞳孔和金色長發顯得格外醒目。

    這幾天里兩人並沒有說過什麼話,作為與亡靈們一起行動的少數生者,每個需要食物的人都在忙著儲備各種必需品——或許這僅僅是一個逃避的借口,但卻可以令羅蘭獲得短暫的思考與喘息。至于舍棄過去的黑暗之鷹究竟得到了什麼樣的結論,無論是法洛希黛還是奧露哈都不知道。

    所以,女劍士現在要問。

    “是啊,或許會很危險。”羅蘭停下腳步,目光與女孩交匯在一起,“可是如果讓我回去的話,去哪里呢?這個世界並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從霜慟中我體會到了黑暗之鷹的心情,所以以為也許能在這里找到些什麼。可是當我真的和死亡騎士們交談後,卻發現聽到的一切根本好象是別人的事跡……我已經喪失了那個羅蘭-斯特萊夫所珍惜的一切,關于奧露哈的,關于卡托麗的,以及……關于久遠和伊修托利的。寒冰皇冠騎士團依然不是我的歸宿。”

    法洛希黛一時語塞。精靈祈禱士的眼中浮現出無法抑制的悲傷。

    “黑暗之鷹很迷茫,因為他難以作出選擇。”青年繼續以平淡的口吻敘述,水色的瞳孔中不帶一絲波瀾,“但對于白紙一張的我來說,根本就沒有選擇可言。”

    “我也沒有保護他人的資格,不是嗎?”羅蘭自嘲地笑了笑,“好在執著者們的力量強大無比,所以並不用擔心奧露哈會遇到危險,死亡騎士的營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羅蘭~!”精靈女孩忍不住喊出了聲。

    “所以我要從這里跨過去,與死亡騎士們一起戰斗,在血與火焰中繼續尋找。”青年繼續說著,眼中透露出堅決但無奈的光芒,“前面究竟有什麼那是未知的領域,但身後肯定沒有我要的東西。”

    羅蘭頭也不回地走進月之門,兩界融合處的乳白色光芒在瞬間就吞噬他的全身,只在水一樣的表面留下一個又一個擴散的漣漪。

    門的另一側,完全不同的風景在往生者們的眼前舒展了開來。幽暗森林的陰霾一掃而空,地平線盡頭如屏風般與天相接的白石山脈也消失無蹤。襯著遠處嶙峋的群峰,視野中是一片高低起伏的翡翠色丘陵,清晨彌漫的霧氣令隱藏其中的一切顯得神秘而美麗。

    然而下一瞬間,死亡騎士的瞳孔卻在剎那收縮——這片翡翠風景的正中央是一塊巨大而觸目驚心的黑色,看上去就好象被烈炎燒穿的畫布一樣。

    “去看看。”理查德的眉頭頓時緊鎖在一起。

    阿爾薩斯無言地點了點頭,便于行軍的縱隊在命令下改變成了適合戰斗的沖鋒陣型。沒有人問為什麼,因為那片黑色籠罩下的寂靜更甚于亡靈散發出的寒意。死,這寂靜所代表的只有死。

    而當嚴整以待的死亡騎士們終于抵達目的地時,映照入瞳孔中的是一片被徹底破壞的廢墟,地面呈現出岩漿肆虐過後的焦黑色,大部分建築都象奶油一樣被焚毀,唯一剩下的幾座也早已在劇烈的高溫中被玻璃化,此刻正支離破碎地反射著陽光,看上去就好象是圍繞著冤魂的巨型墓碑。

    “還不能確定這里究竟是……”艾萊卡匆忙地否定著。

    “這里就是月之都了。”理查德靜靜地打斷了對方的話語,然後指向不遠處,“看那里。”

    巫妖手指之處是唯一一處尚未淪陷為焦土的地方,一口清澈的泉水正汩汩流淌著,鏡一般的水面與周圍的死亡氣息格格不入。

    “和星之都的雪待泉一樣,這里也有一口泉水,通往三界交匯領域的入口,絕對不會被毀滅的通道。”巫妖嘆了口氣,“不過這也恰恰證明了這里一定是月之都的殘骸。”

    “看上去這些廢墟至少也已存在上百年了,不是來晚不來晚的問題啊。”阿爾薩斯走近被玻璃化的建築,撫摩著粗糙的表面。風雨的錘打下,這些融化而成的鏡子早已模糊不堪,絕對不可能是近期形成的。

    “我知道這些痕跡……”法洛希黛顫抖地說,“這是……”

    她無言地掃視過周圍的廢墟——有些如同噴發過的火山口,有些好象沖擊波肆虐的結果,有些仿佛被成千上萬的火球轟炸,還有最顯眼的那些,就好象被巨人的利劍般一分為二。

    “不會有錯,這是炎龍美露基狄克毀滅後留下的廢墟。”女孩臉色蒼白地下了結論,從腦海中浮現的回憶令她的瞳孔在一瞬間充滿絕望。

    “可是炎龍在來得及進入月之都前就被皇帝雅加西擊敗了~!誰都知道這個事實~!”理查德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瞪著對方。

    “他可以在修養好後卷土重來。”寒冰皇冠騎士團團長理所當然地回答,這句話令巫妖眼中的冷火瘋狂而狂亂地跳動起來。

    “這……”理查德覺得自己甚至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原來月之都早在上百年前就被火焰的主宰者徹底毀滅了?

    這里已經成為了一片死地,根本不可能有人注意到星之子的降臨~!伊修托利遺失在人間的最後一份力量從未被任何人收養過~!不,那個幼小的生命能否在現世與靈界的重疊領域存活下來甚至都是問題~!

    或許在十多年前,無人照顧的“終末”就已經成為了自然的餌食。自己完善構思的整個戰略,就因為炎龍對祈禱術的報復而徹底粉碎,甚至連碎片都找不到一塊~!

    該怎麼辦?

    “等等,我好象聽到歌聲了?”羅蘭有些猶豫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凍結的死寂。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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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詩帆之繪卷

 經過一天的搜索式行軍,寒冰皇冠騎士團終于抵達了月之都以北的山區——羅蘭聽到的歌聲就是從這個方向傳來的。按照常識歌聲絕對不可能傳遞過上百公里,然而在失去目標的現在,理查德也只有把伊修托利之歐林的直覺當成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了。

    比起直插雲霄的白石山脈,這里的群山要低矮得多,相對的地形也顯得錯綜復雜。分水嶺的切割下,到處都是險要的峭壁和寬闊的峽谷,再加上層層疊疊的升騰霧氣,整個地區猶如迷宮一般。死亡騎士們在兩道交叉的分水嶺前停了下來,靜靜地等待搜索任務的分配,而騎士團長則策馬躍上峭壁,試著眺望起遠近的地形。

    “這里可不比丘陵,搜索整個山區恐怕會花費很多時間。如果敵人突然發動攻擊,集合和支援也相當困難,真棘手。”阿爾薩斯皺了皺眉頭。

    “但即使如此,我們也必須搜索。”自從目睹月之都的廢墟後,理查德的眼中就帶著燃不盡的焦慮,“按網格分配,然後盡快開始。”

    “等等。”死亡騎士突然伸手制止對方。

    “怎麼?”巫妖不耐煩地問,對方卻不回答,只是無言地將手中的長戟遞了過來。透過與山岩接觸的戟身,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從握桿上傳來的一次又一次明顯的震動。和騎士沖鋒時連綿不斷的沖擊完全不同,仿佛有一柄大錘不停地砸向地面,節奏緩慢而明顯。

    “地震嗎……不,似乎不是。”理查德搖了搖頭,正當巫妖試圖尋找更多線索的時候,他卻詫異地發現不僅手中的武器在顫抖,就連夢魘蹄下的山峰也開始隨著沉重的鼓點微微震顫。就好象有一頭難以想象的巨獸正以緩慢但無法阻擋的姿態踏步前行。

    然後,他便發現那真的是一頭難以想象的巨大猛獸。

    一群鳥受驚地飛上高空,裹得嚴嚴實實的雲霧突然被撕開一片,下一瞬間,一尊肩高超過八十米的石獅走進了死亡騎士們的視線。龐然大物的每一步中都凝聚著的萬鈞之力,山谷中頓時激起咆哮的狂風和徹耳的回音,刮過往生者的臉頰,回蕩在耳畔久久無法散去。

    接著,當陰影足以覆蓋整個峽谷的獅子完全趟過群山中的雲海時,它背上矗立著的高塔也跟著從白茫茫的一片中顯現了出來。從峭壁上俯瞰的觀察者並沒有被遮蔽去全部視線,然而盤旋在高塔周圍的山鷹以及裊繞的雲霧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人們,眼前的景象究竟有多麼壯觀。

    “移動城?”就連阿爾薩斯也不得不承認,這頭把峽谷當小溪的獅子確實引人注目,而那座塔的神秘主人想必會為失去目標的亡靈帶來一些驚喜——無論是好是壞。

    “只有祈禱術的力量才可能驅動這樣的東西~!”理查德的瞳孔中重新綻放出光彩,他立即轉身盯著法洛希黛,“告訴我,星之都里是否也有這樣的移動塔?”

    “完全不同的風格。”女孩只是搖了搖頭,“星之都祈禱士的觀念是以親近自然為基準的,可是這個龐然大物顯然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是嗎?看來我們要和一位立場不明的祈禱士打交道了。”巫妖點了點頭,收斂起欣喜的表情,“必須仔細揣測對方的意圖……”

    理查德的話音未落,那頭石獅卻已經停下步伐,此刻正臥在分水嶺的正前方。擔任前鋒的死亡騎士們小心翼翼地從山坡上靠了過去,但依然謹慎地保持著與龐然大物之間的距離——畢竟,他們甚至連塞對方的牙縫都不夠。然而下一刻,背負著高塔的猛獸卻真的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一道半透明的樓梯從空氣中凝聚而成,連接起地面與獅子深不見底的喉嚨。

    “看那樣子,似乎是想要邀請我們。”寒冰皇冠騎士團團長的嘴角揚起笑容,但雙眸中卻是接受挑戰的眼神,“人家特地從山里走出來張開大嘴迎接,沒理由拒絕吧。”

    “我也一起去。”羅蘭緊了緊霜慟的綁帶,“而且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如果是這種感覺,或許‘終末’就在那里。”理查德點了點頭,“俗話說得好,‘不入虎**,焉得虎子’。”一向謹慎的巫妖說著,大步邁向宏偉的移動城。

    阿爾薩斯毫無疑義地走在最前,緊隨其後的是法洛希黛和羅蘭,理查德和奧露哈則位于隊伍的末端。當精靈女孩踏上水晶樓梯的時候,最後一級台階立即緩緩升起,如同猛獸卷起的舌頭,將五名前行者送進了黑暗的未知之中。

    和靈樹之館完全不同……置身于狹長的拱形通道中,金發的女劍士下意識地將眼前的景象與以往的記憶做了個比較。如果說星之都的樹屋風格能體現出芙羅拉和藹可親、親近自然、與世無爭的個性,那麼這座高塔的主人顯然要難琢磨得多——因為牆壁兩側的每一幅畫題材都大相徑庭,有美麗的女性側身像,有血腥的戰場素描稿,有神秘的幾何演算圖,除此之外甚至還有古舊的兵刃陳列其中,似乎布置者有意要將整條長廊弄得不倫不類。

    但是,這些看似毫無規律的裝飾品之間,卻存在著一條無法打破的牢固聯系。

    “全都是與神靈有關的東西。”理查德一臉嚴肅的表情,“你們看見那面盾牌上的徽章了嗎?”

    “雷娜斯時代‘真理騎士團’的標志嗎?”法洛希黛這麼推測,上面的紋章對她來說顯得相當陌生,可見並非產生于路維絲聯盟。而除此之外,能與神靈掛鉤的恐怕也只有雷娜斯了。

    “不,是更早時代的東西。”巫妖否定了對方的判斷,然後湊到盾牌旁邊的一幅油畫上,在油畫的右下腳,亡靈燃燒的雙眼看到了作者的簽名——塞爾多斯,繪于布倫希爾歷○一四年。

    “似乎塔的主人與神靈頗有淵源,至少研究的資料相當豐富。”亡靈軍團的總指揮眯起眼楮,“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祈禱士?”

    就像回應這疑問一般,長廊盡頭的大門在看不見的力量引導下緩緩開啟,原本壓抑的空間瞬間膨脹了開來。從行走過的距離估算,現在這個位置恰好是石獅的腹部,一間廣闊的巨型圓廳,而當來訪者們走進以後才發現,這間圓廳的構造十分眼熟——不僅有白石砌成的戰場,還一並包括了外圍的觀眾席——簡直就像是縮小版的大盧爾德競技場。

    “歡迎來到月光洲。”一個清脆嘹亮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與此同時通道的大門再度關閉。

    阿爾薩斯並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從客人變成了角斗士,但當競技場對面的那個身影映照入眼之時,死亡騎士的最高領袖頓時僵在原地,雙眸中涌起無法逃避且不可抑制的回憶之潮。

    聲音的主人是位精靈女性,穿著悅目的翠綠色便服,一頭金發十分醒目,眼神中蘊涵著優雅與傲慢,但這些並不是往生者為之震撼的原因。

    “我是黎瑟西爾,這座高塔的主人。”皇帝的戀人微微一笑,目光掃過五名來訪者,最後停留在死亡騎士腰間的佩劍上,“很久未見了,阿爾薩斯,到現在為止大概有兩百年了吧?”

    “正好兩百年。”死亡騎士從罕有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不卑不亢地回答,“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遇到熟人,緣分嗎?”

    “命運並非凡人可見的事物。”黎瑟西爾將注意力轉向另外四人,“敘舊的話不妨先擱一擱,作為伊修托利在現世中的使者,死亡騎士進入月之都的目的我多少可以猜到一些……你們是為‘終末’而來的,對嗎?”

    “既然閣下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皇帝最親近的人,而且又掌握著高深的祈禱術,解釋起來就方便多了。”理查德走上前來,把一臉嚴肅的阿爾薩斯擠到身後,“遲了介紹,我是理查德-巴雷斯,亡靈軍團總指揮。”

    “這三位雖然是生者,但同樣與我們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分別是羅蘭,法洛希黛以及奧露哈。”巫妖神情自若地做完介紹,然後話鋒一轉,切入正題。

    “正如你的判斷,我們的確是為了最後一位星之子而來的。所以希望……”

    “伊修托利的‘終末’就在月光洲上。”精靈不耐煩地打斷對方,她的聲音並不響,但卻在一瞬間令亡靈的眼中燃起無法抑制的火焰。

    “什麼~!?”理查德的語調帶著明顯的顫抖,“那麼……”

    “雖然你們的目的是保護並引導星之子,”黎瑟西爾又一次打斷巫妖,“可是我不能把她交給你們。”

    “但是、但是為什麼?”巫妖的腦袋在大起大落後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干巴巴地擠出這麼一句。

    “因為沒理由把時間浪費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先通過我的考驗,然後才能開始正式談話。”黎瑟西爾眉毛一挑,用手捋過耀眼的長發,“環顧一下四周,我們現在站立的地方可不是談判桌,而是競技場~!”

    精靈女子的話語令阿爾薩斯的眼中燃起赤紅色的火焰︰“競技場……嗎?說得對,在熱沙戰場上,一切都是要以劍來說話的,而且,”死亡騎士的嘴角泛起冰冷的笑容,“所謂強搶這種事,我也不是不喜歡~!”

    他的話音未落,精王劍雲耀已“唰”地一聲出鞘,和主人一起掠過地面,**出去。

    阿爾薩斯從未和雅加西唯一的親人交過手,事實上他和黎瑟西爾說過的話也僅僅只有個位數。但死亡騎士卻深知祈禱術的恐怖——一旦發動絕對無法抑制——而眼前的對手恰恰是歷史上最強大的祈禱士之一,這個理由足以令往生者在第一時間動用自己的全部力量。

    然而足足過了漫長的好幾秒,預測之中的交鋒依然沒有展開。亡靈突然發現無論怎樣拼命奔跑,與對方之間的距離都沒有任何改變,就好象凍結一般。

    怎麼回事?阿爾薩斯猛地一個急停,眼前的景象卻令他的瞳孔瞬間收縮——戰斗開始直至現在,自己居然還在同一個地方不停地繞圈~!

    觀戰的四人在五米開外直瞪眼楮,目光中充滿不可思議。

    “如果你以為祈禱術僅僅能操縱四大元素的力量,那可就完全錯了。兩百年的雲耀經驗只有這個程度嗎?”對手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一絲刺耳的譏笑。

    伴隨著她諷刺的話語,死亡騎士腳下的影子突然扭動起來,從那潭沸騰的黑水中升起另一個黑色的阿爾薩斯,血紅的雙眼中充滿絕望的灰燼。

    “很早就說過了吧?以你的天賦絕對不可能成為最高級別雲耀的掌握者,無論怎樣掙扎,在盡頭等待著的始終只有失敗。”鏡象的聲音空洞而悲傷,“看看現實吧,那個眼中只有復仇的羅蘭,那個才活了你十分只一年齡的羅蘭居然能領悟如此強大的戰斗技巧,而自認為執著于力量的你卻不能。”

    “以追求力量為理由的你,其實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閉嘴吧。”阿爾薩斯冷笑著回應逼近自己的影子,“這種**心理的鬼把戲,純粹是浪費時間,哼~!”他說著,手中的長劍如閃電般刺出。

    周圍壓抑的黑色一掃而空,但死亡騎士卻赫然發現,這雷霆一擊所貫穿的竟然是自己~!

    精王劍雲耀銳利的長鋒從阿爾薩斯的前胸**,後背透出,刺眼的劍刃上帶著一道亡靈的暗紅鮮血,看上去觸目驚心。

    “什麼……這怎麼可能……”往生者難以置信地低聲自語,眼中的火焰微微顫抖起來,“我究竟在干什麼?”

    接著,仿佛突然被抽去力量般,高傲的死亡騎士軟軟地跪倒在地——剛才的一劍破壞了脊髓,盡管亡靈並不會因此毀滅,但是以生理學為基礎的控制方式卻使得這具軀殼立即癱瘓了。

    “如果其他四位連他都不如的話,我想你們可以原路返回了。”黎瑟西爾淡淡地回答,注視失敗者的眼神冰冷而殘酷。從戰斗開始到現在,她甚至不需要移動哪怕一步。

    “等等~!”羅蘭踏前一步,霜慟劍鋒點地,“還沒結束。”

    “祈禱術可不是幻象魔法,並不是光憑堅定的意志便能輕易抵擋的力量。”金發精靈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擺出突刺的姿態,“不過,戰斗延長些時間倒也無妨。”祈禱士說著,湛藍的雙眸中掠過一線光芒。

    下一刻,羅蘭已置身于無法看透的深邃黑暗中。

    幻覺嗎?忍耐,不要隨意出擊。青年告戒自己,剛才阿爾薩斯正是因此而落敗,自己絕對不能重蹈覆轍。

    可是黑暗卻開始逐漸褪去,它們並不是被一下子沖走,而是像落潮一樣慢慢地、柔和地流淌向盡頭的地平線,與此同時,漂浮在黑暗之上的柔和光芒則逐漸擴散到整個空間。

    最終,籠罩的黑暗完全散去,大地在羅蘭的面前舒展了開來。無數縴細光潔的柔睫優雅地斜挑起凝固的白色冠冕,在微風中輕擺著自己的腦袋。天與地的交界處是朦朧的白色,猶如波浪般連綿不絕。

    月之花?青年有些驚訝,但莫名的暖流卻讓全部不安悄無聲息地褪去。

    接著,一個溫柔而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你終于來了。”

    如同萬籟俱靜之中一滴落下的水珠,這話語在羅蘭的心中激蕩起千萬重漣漪,令沉眠于最深處的靈魂無法抑制地顫動。青年不明白為什麼,可是他知道這是回家的感覺。

    羅蘭放下劍回過頭,如夢境一般的景象在倏忽之間消失,他的目光越過身後的同伴,越過岩石鑄就的戰場,最終停留在高高的觀眾席上——

    在那里,一個黑發碧眼的少女正以好奇的目光凝視著自己,兩人視線融匯的瞬間,時間凍結了。

    那是~!?羅蘭張嘴想要喊些什麼,但青年的話語還未出口,黎瑟西爾的手刀已經精準地斬中他的頸項。劇烈的沖擊下,背對敵人的戰士再一次被無盡的黑暗完全籠罩。

    “居然能讓我的祈禱術失效,他究竟是什麼人?”精靈皺了皺眉頭,近距離審視昏迷過去的羅蘭,絲毫不在意其他三名對手就在身旁。對面的奧露哈與理查德試圖反擊,但他們的眼神卻被滲透入的強大力量攪得渾濁不堪,甚至就連身體的控制權也被奪走,如凍僵般寸步難移。

    只有法洛希黛尚有行動的余地——女孩胸口的項鏈此刻正發出輕微的鳴響聲,向著四面八方流淌出霧氣般的光芒。然而,即使有“久遠之燈火”的守護,法洛希黛依然無法完成這一次進攻——精王劍紫荊在拔到一半的時刻背叛了主人,再也無法抽出哪怕半寸。

    “今天令人驚訝的事情似乎比預料的還要多……”傳說中的祈禱士看了法洛希黛一眼,重又將注意力集中在羅蘭身上。半晌之後,她的聲音才再度響起。

    “伊修托利之歐林……嗎?”黎瑟西爾站起身,禁錮的力量在同時毫無征兆地撤消,恢復自由的三人連忙退後幾步,但綠衣的祈禱士卻只是笑了笑。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你們可以留下。”原本冰冷的語調終于帶上了一絲暖意。

    “為、為什麼?”巫妖松了口氣,不過並沒有就此沉默的打算。

    “因為測試已經結束了。歐林依然存在,那就說明伊修托利並沒有說謊。”黎瑟西爾簡略地解釋了一句,接著話鋒卻突然一變,“不過,這並不代表你們可以帶‘終末’離開這里。”她說著將目光轉向青年剛才望著的地方,“詩帆,你過來。”

    直到此時,狼狽不堪的來訪者才終于發現,競技場上竟然有一名不請自來的觀眾。而當他們看清那位從包廂中緩緩飄落的少女時,所有人的視線不禁在一瞬之間凝固。

    夜空一樣的短發、碧玉般明亮的雙眸,簡直就像是和久遠、夢琉從一個模子里刻出的人形。每當少女走近一步,法洛希黛頸項上的那顆“久遠之燈火”就會律動一次,仿佛正因主人的回歸而歡欣跳躍。

    “伊修托利之‘終末’。”

    理查德喃喃自語的聲音終于打破寂靜,他的語調中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眼中冰冷的火焰因欣喜而綻開。

    “不是讓你等在塔里的嗎?”月光洲之主的語調中帶著責備。

    “可是,總覺得這個人有些特別,”少女的視線依然停留在羅蘭身上,她旁若無人地走到躺著的青年旁,俯下身用縴細的手指戳了戳他的睡臉,“所以想要來看一看。”

    “對了,還有那個也是……”她想起什麼般突然回過頭。

    下一刻,伴隨著詩帆銀鈴般的嗓音,法洛希黛頸項上的飾品突然從她的領口里飛了出來,扯動鏈子懸停在半空中,輕微鳴響著,向四周流瀉出溫潤透明的光芒。

    “原來如此……”黎瑟西爾似乎明白了什麼,滿意地點了點頭。

    “熟悉親切的感覺,和我的書很相似。”短發少女漂亮的眼楮掃過項鏈的主人。然而下一刻,女孩原本期待的目光卻迅速化為明顯的失望,“不一樣,完全不對……錯了,那不是你的東西。”她搖了搖頭,淚珠狀垂飾中的光芒隨即熄滅,再度落回重力的掌控。

    “如果從血統的角度來看,或許的確如此。至少法洛希黛已經和‘久遠之燈火’完全沒有聯系了。”法洛希黛淡淡地回答,小心翼翼地將垂飾掛好,然後迎上對方的視線,“但是……這項鏈卻繼承了許多人的願望,其中也包括我的。”

    “抱歉,我不太明白。”詩帆有些迷惑地看著對方,似乎想要追問什麼,可是一聲清脆的掌聲卻打斷了兩人之間的對話。

    “好了好了,暫時就到這里吧。有話到塔里面去再說,競技場可不適合聊天。詩帆,你先把他帶去照顧一下。”黎瑟西爾說著,順手抽去那柄還穿在阿爾薩斯身上的長劍,巧妙地將冰冷的武器送還鞘中。

    “恩。”女孩點了點頭,似乎認為這麼安排理所當然。

    周圍停滯的空氣中突然形成數股強風,如同長線般相互糾結纏繞,最終凝聚成一只半透明的梅花鹿。旁觀者們驚訝的目光注視下,詩帆低聲對風之力的具現體說了一句什麼,召喚獸于是小心地托起雙眼緊閉的青年,跟著主人走向競技場一側精致的門扉,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處。

    “那我們也……”奧露哈想要追上去,但在場的另一位精靈祈禱士卻攔住了她。奧露哈連忙回頭,求助般地看向女劍士,對方的眼神中同樣充滿擔心。

    “不用擔心伊修托利之歐林,他很快就會醒過來的。”高塔的主人看出女孩的心思,微笑著回答,“你們四位,請先隨我走這邊。”黎瑟西爾優雅地用手一切,做出邀請的姿勢,然後走向另一側。

    “如何,能站起來嗎?”理查德嘆了口氣,彎下腰攙扶多年的戰友,對方仿佛根本沒有聽見詢問,只是木然地點了點頭,然後以歪歪斜斜的動作起身。

    “……可惡,居然會變成這樣。”阿爾薩斯凝視自己僵硬的雙手,咬牙切齒地自語。

    “即使是掌握雲耀的戰士,在這種祈禱術前同樣毫無反擊的力量,不用特別在意。”黎瑟西爾引領著隊伍不緊不慢地走上樓梯,回頭時恰好看到了死亡騎士的撲克臉,“別誤會,我並非打算安慰你,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哼,那麼雅加西呢?”失敗者冷冷地反問。

    “他是不一樣的。”精靈不置可否地笑了起來,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

    “因為那雙寶石瞳的關系,所以皇帝才能抵抗這種猶如幻象般的祈禱術?”理查德有些好奇地開了口,“還是說雲耀創造者的意志比伊修托利的騎士更堅定?”

    “我的祈禱術可不是僅靠意志便能抗衡的。”黎瑟西爾說著將視線轉向人類女劍士,“不,別說是意志,就連‘始源’的護身符也同樣無法抵御……當然,所承受的壓力可能要減少一些,但那並不代表什麼。”

    “似乎的確如此。”法洛希黛將手按在胸前,苦笑著回答。

    皇帝的戀人自顧自地開始敘述︰“你們應該知道吧,女神遺失在人間的力量會被稱為‘星之子’,即‘始源’和‘終末’。她們生來就能與念之海溝通,因此可以成為最出類拔萃的祈禱士。”

    “然而星之子之間同樣是有區別的,‘始源’的力量趨向于輔助——死亡騎士操控重力的能力即是以此為基礎,但‘終末’的力量卻極具破壞性,”講解者看了一眼和自己同族的客人,“這位奧露哈小姐也懂得祈禱之奧義,應該很清楚由風之力形成的梅花鹿意味著什麼。”

    被點名的精靈女孩低下了頭︰“恩……那是我無法達到的程度。”

    “普通祈禱術僅僅能將自身的意識轉變為驅動念之海的力量,所以最終形成的東西顯得模糊不清,大多是範圍極廣的元素類攻擊,比如洪水、風暴或是冰川,無論威力大小,它們的本質是相同的。但‘終末’的祈禱術不一樣……”黎瑟西爾頓了頓,“對于詩帆來說,念之海的感觸非常清晰,當她驅使第四界的力量時,等同于以意識為刻刀,雕塑出自己心中所想。”

    “結果非常精確,就像藝術品一般,不是嗎?”

    “總之,在這個世界上,‘終末’的力量只有‘終末’本身才能抗衡。”對方以理所當然的高傲口吻總結,“雅加西一直攜帶著我贈送給他的護身符,所以才能抵抗路維絲之‘終末’的祈禱術。”

    “路維絲之‘終末’~!?”除了對此毫不關心的死亡騎士外,其余三人都禁不住高喊了起來。

    “恩,那就是我,一個被神拋棄的星之子。”黎瑟西爾的語調黯淡下去,“或許正是因為‘終末’的力量太過強大,所以才會被否決也說不定。害怕我覺醒的路維絲試圖借助凡人之手殺死我,如果不是雅加西的話,我早就被同族的箭羽射穿心髒了。”

    “而到了現在……到了伊修托利的時代,我的星之子身份已徹底失去意義。簡單說來,算是‘過期’了吧。”那冷酷的語調如同北國刀割的寒風。

    氣氛中不知不覺地混合進了沉悶與壓抑,人人都抿緊嘴唇專心走著仿佛沒有盡頭的樓梯,在熬過漫長無比的一分鐘後,目的地才終于出現在眾人眼前——一間寬敞舒適的休息室。客人們在房間坐定後,高塔之主的聲音重又響起。

    “說實在的,我真的非常羨慕,或許還有些嫉妒。因為此刻死亡騎士們就像在尋找公主一樣尋找著伊修托利之終末,而且,歐林和星之子之間的聯系也非常微妙。”

    “但現在的羅蘭-斯特萊夫已經沒有當初的記憶了,他憑借伊修托利的力量拋棄過去,獲得了新生~!何況黑暗之鷹唯一的戀人是久遠,他不可能對詩帆……”還未來得及多想,法洛希黛略帶激動的反駁已脫口而出,說到一半時女孩卻又醒悟般地住了嘴。

    怎麼會……為什麼我會想急著否定她所說的一切?法洛希黛低下頭問自己,試著讓長發遮去矛盾的表情。其實,與終末存在某種連續或許也沒什麼不好,如果能令現在的羅蘭找到目標的話,那麼……

    但是……真不甘心……

    “雖然不清楚那個青年身上發生過什麼,然而他與詩帆之間確實存在著聯系。”對方慢條斯理地解釋,“剛才早就強調過了,‘終末’的力量只有‘終末’才能抵擋。如果不是詩帆無意識的庇護,那家伙根本不可能豁免掉我的祈禱術。”

    “不過,如果你們是擔心愛情方面的問題,那大可不必。”察覺到兩名女孩的心情,皇帝戀人的話語中透露出過來人的體貼。

    “為、為什麼?”法洛希黛心虛地問,一旁奧露哈的臉龐上早已飛起兩朵紅暈。

    “她並不是你們想象中的女孩子,詩帆和被星之都收養的“始源”不同,也和與精靈們一同流亡的我不同。”黎瑟西爾淡淡地回答。

    “按估計,詩帆現在大概是十四、五歲左右,被我收養則是五年前的事。再往前的經歷她從未提起過。不……與其說是刻意回避,不如說是舍棄了自己的記憶。但可以肯定的是,伊修托利之終末曾進入過現世,接觸過許多人,並接受了高程度的教育。”

    “這……怎麼可能?”理查德的身體禁不住晃了晃。

    “肯定。當時世界的焦點大概都集中于女神之間的斗爭,所以並沒有察覺到終末的存在。但詩帆卻從人類世界學到了很多教訓,並為了保護自己而變得冷漠異常。”精靈的語調不容質疑,“如果我不是祈禱士的話,或許在第一次接觸的時候就會被她殺死了。”

    “那現在呢?”法洛希黛小心翼翼地打聽。

    “現在?”黎瑟的微笑中帶著幸福的感覺,“大概可以算是我的養女。”

    如果雅加西也在這里的話,那就是真正的幸福了吧?祈禱士的雙眸中掠過一閃而逝的悲傷,但立即就被看不透的黑暗覆蓋了去。

    “但即使如此,她也並不會去關心月光洲以外的事情。”精靈的話鋒一轉,“和我一起生活的這五年里,詩帆基本把時間都花在了祈禱術和讀書上。作為現世女神的終末,她成為最強的祈禱士只是時間問題。而且對于她來說,擁有祈禱術就足夠了。”

    “你們這些亡靈打算怎麼說服她離開月之都,我並不想多干涉。”黎瑟西爾站起身,表示談話即將結束,“但在那之前,恐怕必須先解決掉追兵。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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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歌

 我已經舍棄了一切,甚至連她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但即使如此,耳畔回蕩的歌聲卻依然熟悉無比。

    感覺很悅耳、很懷念、溫暖得讓人不願放手……

    “總算醒了。”銀鈴般的話語從頭頂傳來,羅蘭略為吃驚地睜開眼,接著便無法再將視線移開——那時轉身望見的少女就坐在床頭,此刻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戶投進來,為女孩勾勒出悅目的剪影。她的臉龐恬靜美麗,靈動的雙眸中浸著嫩葉的薄綠,柳葉眉又細又長,一頭清爽的黑短發梳得整整齊齊,夜空色的映襯下,右側那只銀發卡格外顯眼。

    ……很可愛~!羅蘭自然而然這麼想。

    “有你在的時候,感覺果然完全不一樣。”少女冒出匪夷所思的一句話,“費雷爾多也是這麼說的,你看。”

    “不一樣的感覺?費雷爾多?”剛醒來的落敗者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有些摸不著頭腦。

    “恩。”對方點點頭。

    直到這時,羅蘭才發現女孩的肩上停著一只漂亮的鳥——並非真正的生物,而是純粹由火焰凝聚起的幻形,仿佛明亮的琉璃,在室內放射出變幻莫測的柔光,如同盛開在黑夜邊緣的紅月。

    “那是……”青年在一瞬間睜大眼楮,“里魔法嗎?”

    “你在說什麼啊?不要用外行人的說法來稱呼它~!”黑發少女的眼神變得有些冷漠,“這是‘祈禱術’,以自身意志描繪出世界形態的力量。”

    “不過,你這個人還真有趣。”詩帆說著突然湊到羅蘭面前仔細審視他,距離如此之近,青年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淡香,“不僅連這種常識性的東西都會犯錯,而且在戰斗的時候居然敢背對黎瑟,究竟算是勇敢還是愚蠢到不畏死亡?”

    “啊?”回想起當時的情形,羅蘭只有回以苦笑——總不見得給出“是為了看你一眼”這種容易引起誤會而且又顯得輕佻的回答吧?

    “好了,既然醒了就不要一直躺在那里,趕快起來。”女孩似乎並沒有聊天的興趣,她小心翼翼地合上膝頭的書本,慎重地收入懷中,然後站起身向羅蘭伸出手,“跟我來吧,再不走,黎瑟一定會覺得奇怪的。”

    名為費雷爾多的火焰鳥應和似的鳴叫一聲,然後扇動翅膀融會進透明的空氣中,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總之,一切就按照剛才討論過的進行吧,有死亡騎士作為月光洲的緩沖,回旋余地會大很多,應變措施也能相應增加。”黎瑟西爾總結道,緩緩站起身。

    “可是……為什麼不把詩帆交給我們?你明明知道的,伊修托利的敵人非常危險。”理查德略一沉吟,最後還是忍不住發問,“如果讓我們現在帶著女神之終末離開的話,這里或許可以幸免于難。”

    “如果這只是亡靈事務,我當然會勒令你們離開。但現在,正因為他們的目標是詩帆,所以才絕對不能坐視不理。雖然軀殼已冷,你至少該明白‘親人’的涵義吧?”祈禱士以平靜的語調回答,然後瞟了發問者的同僚一眼,“何況死亡騎士中最強的阿爾薩斯在我手下都一敗涂地,伊修托利的使者也沒什麼好指望的了。”

    巫妖無言以對。

    “傳說中的祈禱士,皇帝的戀人願意成為助力不是很好嗎?沒什麼好迷惑的,當是意外之喜便可。”月光洲的主人打開會客室的木門,示意談話到此結束,“我已經為那些自以為是的愚者準備了盛大的迎接儀式,不用就可惜了。”

    “什麼可惜了?”銀鈴一樣清脆的聲音從門口飄了進來。

    下一刻,房間里五人的視線全都象遇到磁石一樣被吸了過去,首先迎上帶著詢問眼神的詩帆,然後望見她身後略微有些窘迫的羅蘭,最後則定格在兩人牽著的手上。

    啊啊,看來接下來事情會變得很有趣。理查德惡意地猜測,一時將敵人即將進攻的擔憂拋到腦後。

    是羅蘭主動牽的手嗎?似乎不是……應該只是普通意義上的牽手而已。何況黎瑟都說過了,終末是不懂得愛情的。法洛希黛試著想要強壓下心頭的不安感。

    又不是第一次遇到女孩子,為什麼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不會露出那種表情?奧露哈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揪心地閉上眼。

    絲毫不在意身後兩位女性的想法,黎瑟西爾只是不為所動地聳了聳肩︰“你是叫羅蘭吧?比我預料的晚來了一會,還真是不禁打。下次記得不要背對敵人,除非逃跑的時候。”

    “這……”對于這種評價,羅蘭一時難以反駁。他突然沮喪地發現,自從醒來以後自己便徹底失去了主動權。

    “敵人正在迅速接近,沒時間可以聊天了。”精靈轉向自己的養女,“詩帆,你稍等一會,我去讀下區域信息。”

    黎瑟說著走過兩人身旁,但黑發少女卻阻止了她︰“等等,讓我去讀吧。”詩帆的話語中帶著躍躍欲試的音調。

    “但是,最近你的狀態不是不太好嗎?”高塔之主有些奇怪地反問。

    “沒關系。好象……”少女說著看了身旁的羅蘭一眼,“好象今天的狀態好極了~!”

    這一回,就連黎瑟西爾也掩飾不住詫異的神情了。

    “喂,快點跟我走吧。”詩帆不由分說地拽起羅蘭跑向通往更高層的通道,將各懷心思的五個人拋在身後,很快就消失在了樓梯的拐角處。

    月光洲塔頂的視野比想象中的還要開闊,站在塔頂的平台上,有一種與高山齊肩並行的感覺。繚繞的雲霧就在身旁,飛翔的雀鳥近在咫尺,而石獅腳下的死亡騎士們則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小小的黑點。此刻,這些黑點正在迅速地集結,凝聚成一個又一個巨大的三角形劍鋒,等待著將敵人撕成碎片。

    “雖然並不是整個重疊領域的最高鳥瞰點,不過就在這里好了。”詩帆四下環顧,然後做出決定。她將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然後慢慢拉開,接著,從天空中俯瞰連綿群山的透明沙盤便清晰地從空氣中浮現于兩手之間。

    羅蘭對這種祈禱術十分熟悉——在追蹤死亡騎士的時候,奧露哈就使用過類似的方法。但黑發少女手中的沙盤無論是範圍還是清晰度都較精靈有很大提升,甚至還可以隨意地放大或縮小局部景象。

    “真厲害。”青年由衷地感慨。這就是女神的力量了嗎?

    “厲害?”女孩有些奇怪地看了對方一眼,“還差得遠呢,這種半透明的效果其實一點都不好。不過今天的狀態不一樣,所以應當可以做出更理想的模型。來試試吧~!”

    伴隨著悅耳的話語,沙盤開始逐漸扭曲成無底的旋渦。當這片翻騰的海水重新凝固時,詩帆手中的影象已不再是那種像半透明玻璃一樣的仿制品,而是擁有了實體感。那幾乎觸手可及、栩栩如生的逼真形象令女孩身側的旁觀者一時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因為就連死亡騎士鎧甲上最細微的部分,山岩上最復雜的紋理,祈禱術也已分毫不差地再現了出來。

    “對了,這才是我期望的樣子。”冰山美人終于露出淺淺的笑容,“好,現在開始讀取信息。”她說著,開始變換沙盤的追蹤角度,以俯視的方式掃過整個山區,然後鎖定了第一個目標。

    那是一片彤紅的雲霧,邊緣最淺,越往中央色澤越深,最後變成了鮮血一樣的顏色。它的面積也大得不可思議,幾乎覆蓋了數座山峰。而且最糟的是,這片紅雲正在以極快的速度向著月光洲移動,就象是流淌的火焰之河,在身後留下灰燼的道路,同時不停地吞噬面前的一切。

    “是敵人。”羅蘭沉下臉,嚴肅地說。盡管無法感應到從沙盤中傳遞來的信息,不過這種程度的敵意,光是用看得就足夠了解了,“但是……它究竟是什麼?”

    “不知道,無法判斷身份。”女孩搖了搖頭,“不過單純從力量的層次來估算,恐怕是最強的敵人……”

    “難道比黎瑟西爾還強?”青年抬起頭問。

    女孩再次艱難地搖了搖頭,半晌過後才回答︰“不知道……”

    這個答案令氣氛在瞬間凝滯。兩人于是不再說話,只是沉默地注視著沙盤。在十五歲祈禱士熟練的操縱下,景象飛速地變換著,很快鎖定了另一個目標——那是一支正在急速向著月光洲行進的部隊,其中包括精靈、獸人、人類、矮人等在內的各個種族,看上去都是從殘酷的修羅場上活下來的優秀戰士。

    而在離隊伍前鋒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羅蘭看到了幾天前的老對手——夜鶯澤菲利斯——象往常一樣,使用軟劍的女孩依然擔任斥候的角色。

    那家伙果然在這里,而且比她更強的人也來了。青年咬了咬牙,下意識地撫摩曾經被劈開的肩膀。

    然而,雖然其他細節全都清晰無比,這支部隊的中心區域卻是一片模糊的霧氣,就好象有誰惡作劇似的在透明的玻璃上呵了一口水汽,景象中或許是最重要的部分因而被巧妙地掩飾去了,無論詩帆使用什麼樣的方式也無法將之驅散。

    “難以琢磨……真難纏,這次的敵人真的很了不得。”少女下意識地抿緊嘴唇,然後合上了雙手。色彩從栩栩如生的影像上褪去,沙盤再度變成了透明的玻璃幻像,眨眼間消失在空氣之中。

    “不過至少死亡騎士趕在他們之前找到了這里,再加上祈禱術的力量,”羅蘭試著想要緩解一下氣氛,“我們這邊應當不會處于被動的局面。”

    “伊修托利的騎士?”詩帆俯瞰著月光洲腳下的刀劍叢林,“以前一直沒有他們保護也沒關系,何況才剛接觸怎麼能隨意相信?”

    “但他們是為了你而來的~!那些亡靈尋找終末整整七年,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這你應該也知道吧?死亡騎士們在為你不惜性命地戰斗,這理由難道還不值得給予信任嗎?”對于冰山美人的冷漠無情,羅蘭禁不住大聲反駁。

    “那麼,就算相信了又會有什麼改變呢?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女孩收回視線,認真凝視著身旁的青年,“情況難道會有好轉嗎?這里難道會變得安全嗎?我難道可以因此不必戰斗了嗎?”

    “盲目信任只會帶來悲劇,而且有時候……信任本身就是很辛苦的事情。”詩帆靜靜地說,清脆的聲音在一瞬間低沉下去,那雙翡翠色的眸子中蘊涵著羅蘭無法看透的深邃波瀾。

    或許過去曾經歷過些什麼吧?就像我所不了解的黑暗之鷹那樣。青年這樣想著,久久無法將視線從少女倩麗的側影上移開。

    “那麼,我先向黎瑟去報告了。”對方簡短地說,轉身走向樓梯,“月光洲並沒有什麼禁地,你可以在這里隨意走動,沒關系的。”

    “我到這里來並不是為了參觀。”羅蘭緊走幾步,追上女孩,“何況沒人會在這種時候悠閑地散步吧?”

    “但是以你的劍術只會給大家添更多的麻煩,而且最後一定會在混戰中死得很難看。”黑發少女直言不諱。

    “死亡騎士要保護的是你而不是我,應該不會添什麼麻煩。”一字一句地聽著女孩刻薄如刀的評價,羅蘭卻突然覺得內心變得十分輕松,“至于死……雖然我的確很怕死,可是如果不戰斗的話,就會比死還要難看了。”

    “是這樣嗎?我明白了。”祈禱士思索了一下,然後停下腳步轉過身,“說起來,我們還沒有相互介紹過吧?我是詩帆,你呢?”

    “羅蘭,羅蘭-斯特萊夫。”青年以同樣認真的眼神和慎重的語調回應。

    “好的。”詩帆點點頭,“那麼,羅蘭,你跟我來吧。跟我一起戰斗。”

    安睡中的大地再一次被沉重的腳步聲驚醒,擁有龐大身軀的石獅緩緩站起身,在七個縱隊總共一千四百名死亡騎士的護衛下開始移動。遠遠看去,仿佛是墨色波濤上一條高聳的樓船,又如同黑沉雲海之上矗立的山峰。

    “我們似乎被發現了?”望著天邊飛起的群鳥,精靈法師警覺地停下腳步。

    “遲早會被發現的。”血族不以為意,“既然能創造出如此不可思議的移動城並賦予其動力,對方顯然掌握著深不可測的祈禱術。”

    “可是……”摩提達爾有些不安地回過頭,看向身後急速行進的部隊。

    這是一支由各大不同勢力中最精英份子所組成的團體——擅長魔法與弓術的高傲精靈,功績卓著的人類騎士,身經百戰的獸人與矮人戰士,以及……這個世界中傳說的種族,杰克-維爾的同類。在詭計叢生的大陸爭霸中,這些勢力之間至今仍有著相當程度的沖突和矛盾,但此時此刻,他們卻為了自由而凝聚成一柄劍,誓要斬斷千百年來神靈加諸于身的沉重枷鎖。

    精靈法師並不懷疑這柄利劍的鋒利以及堅固,相對于女神的力量來說,凡人之間的恩怨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問題在于,眼前了解全部真相的戰士們總共只有兩千人不到,盡管直屬部隊個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但若對手是上千名不知疲倦且劍術超乎尋常的高階死亡騎士……

    勝敗將變得難以預測,不,事實上情況會比預計的還要糟。

    該死……偏偏在這種時候,重疊領域又將魔法的威力削弱了整整一半~!摩提達爾下意識地握緊拳頭,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心的憤怒。

    “你是擔心聯軍無法戰勝死亡騎士嗎?”領導者看出了對方的心思。

    “我們的目標並非統治世界,所以也沒有建立部隊的必要,這條原則我一直非常贊同。”精靈嘆了口氣,“但是現在這種情況……雖然人人都是最出色的戰士,但死亡騎士何嘗不是如此?簡直就好像是鏡中的倒影一樣。而女神的眷顧和亡靈本身的特性則使這場勢均力敵的戰斗失去了平衡。”

    “你的意思是會戰敗吧?不知疲倦、無視重力、迅速復甦,從軍隊的角度來衡量,想要超越死亡騎士的確是不可能的。只不過……”對于同伴的直言不諱的分析,日行者以微笑作為回答,“那是以消滅死亡騎士作為大前提的討論。別忘了,我們的目標是伊修托利渴望的力量,而非她業已獲得的力量。一旦消滅了‘終末’,死亡騎士的存在本身便會失去意義。”

    “難道不需要進行正面作戰?”法師問。

    “或許即使進行正面作戰依然可以勝利~!”一個回答傳了過來,但接過話頭的並非領導者,而是盜賊工會的前任首領——身著黑衣的杰克像羚羊一樣從山岩上靈巧地疾走而過,最後跳到了兩人的身前。

    “首領,和你預料的一樣,華特-華特來了~!”杰克-維爾的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雖然並沒有前往被他毀滅的月之都,不過華特的確已經進入了這個重疊領域,現在那個人就在聯軍以西四十公里的地方,是否要去……”

    “就他一個人?沒有地獄犬開道?沒有高階惡魔伺候?沒有火元素侍衛?”血族的神情沒有絲毫改變,語調同樣平靜如常。

    盜賊首領有些奇怪地搖了搖頭。

    日行者的嘴角頓時泛起一絲冰冷的笑容︰“那家伙,看來是打算在旁邊看好戲了。”吸血鬼以閃爍著血紅光澤的瞳孔掃過兩名部下︰“你們記住吧,炎龍美露基狄克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拿別人當炮灰,因此如果有加入戰斗的打算,緋紅之王必定會召喚出惡魔或火元素作為先鋒。可是現在他既然什麼都沒做,那只能說明一件事……”

    “他打算把我們的部隊當成炮灰,自己則在旁邊觀戰~!”摩提達爾恍然大悟。這句無情的結論令杰克-維爾的臉龐在一瞬間凍結。

    “正是如此,想要驅使火焰主宰者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沒必要把他計算在內。”血族點了點頭,拍了拍盜賊工會首領僵硬的肩膀,“當然,如果華特打算參戰我們也完全沒有阻止的理由。”

    “萬一那個喜怒無常的家伙打算對付‘終末’,我們又該怎麼做?”精靈法師試著在腦中模擬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

    “求之不得,我們重視的僅僅是結果,而非過程。”老練的領導者微微一笑,但接著眼神卻掠過難以察覺的冷酷,“不過不能指望他,交戰的時候必須貫徹這樣的思路︰首先由主力部隊拖住死亡騎士,我和澤菲則從暗處突破,直接進入移動塔搜索‘終末’並將之徹底摧毀。”

    “打算親手了結一切嗎?”杰克-維爾嚴肅地望著自己信賴無比的首領。

    “肯定。”對方點點頭,“我的劍即是為這一刻而鑄造的。”血族說著,下意識地撫摩黑斗篷下古老而干燥的劍鞘,仿佛感受到了來自武器本身的律動。

    當渴望改變命運的凡人們憑直觀要素布置戰術時,從祈禱術沙盤中獲得信息的月光洲之主卻采取了完全相反的方式。

    根據亡靈軍團總指揮官的判斷,死亡騎士們將在石獅的周圍形成三道可相互呼應的陣線,協同亡靈巨龍一同構築起立體的動態防御體系。而黎瑟西爾與詩帆則會在高塔中以大範圍攻擊的祈禱術作為主要攻擊手段,盡全力削弱敵人的有生力量。

    不過看起來,皇帝的戀人似乎完全沒有配合理查德的意思,她的養女也是一樣——當巫妖準備向寒冰皇冠騎士團的隊長們下達命令時,別著銀發卡的女孩已經走到了他的身旁,往生者們的陣列之中。

    “請問……”理查德有些迷惑地看著黑發少女。

    “安靜。”詩帆簡潔地止住巫妖,然後自顧自閉上眼,將縴細的手臂伸向天空。優雅但反常的動作令死亡騎士們全都將注意力放在了女神之終末身上,一時之間以紀律嚴明著稱的寒冰皇冠騎士團也有些陣勢散亂。

    “金屬摩擦的清響、戰馬奔馳的鼓點、戰士心中急切的呼喊,這是戰爭的音色。”少女出神地嘆了口氣,下意識地將手按在胸前,“伊修托利之‘終末’真有那麼重要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需要歲月的檢驗,我個人無法確定。”對于詩帆的提問,理查德有些意外,但在思索過後,亡靈還是謹慎地給出了自己的看法,“不過這個世界必定會因伊修托利的力量而改變,所以我們這些執著者才會聚集于此,不惜犧牲一切也要保障你的安全。”

    “改變這個世界?”詩帆皺了皺精致的眉頭,“這種說法太模糊了。”

    “所以才具有無限的可能性,不是嗎?”睿智的亡靈笑著回答,“總之,以女神使者的立場來看,我們的目標是將你安全地送到大洋彼岸的洛倫丹大陸,雅赫維連綿的群山中,世界樹的腳下。三界的重疊領域將會在那時為你而開啟。”

    “然後呢?去見伊修托利?”女孩靜靜地看著對方,“這就是我存在的使命與價值?”

    “自己存在的價值只有自己才能證明。”巫妖搖了搖頭,讓視線越過對方肩膀,然後停留在失去記憶的黑暗之鷹身上,“以前那位羅蘭-斯特萊夫曾對我這麼說過,只不過他自己卻還是迷失在命運的漩渦之中,最終選擇了逃避。”

    “那麼,告訴我。”詩帆于是轉過身,凝視著沉默的青年,似乎要從對方水色的瞳孔中找到某種答案,“現在的你是否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怎麼突然討論起這麼高深的問題來了?”羅蘭苦笑著搖了搖頭,“存在價值那種事情,我恐怕沒資格發表觀點。不過……”青年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欲言又止,張開的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話語還是重新咽了下去。

    “不過什麼?”奧露哈小心翼翼地追問,獅鷲騎士則在旁邊偷瞥了青年一眼。

    “至少今次應該可以毫無顧及地揮劍。”羅蘭勉強給出一個回答,水色的雙眸卻不由自主地望向身前眼神清澄而冰冷的少女。

    不需要去保護什麼,不需要去在意什麼,只要將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下一次斬擊上即可,因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她最大的幫助。確保自己能活下來就行了~!還算不錯,如果不需要煩惱戰斗理由和目標的話,或許手里的大劍也會變得輕些吧?

    “這種答案同樣模糊,同樣毫無意義。”詩帆再次皺起眉頭,然而下一刻,女孩卻仿佛被什麼蟄了下般猛地昂起頭。

    “敵人來了。”女孩新綠色的瞳孔中涌起冰冷的波濤。

    “這里由寒冰皇冠騎士團來應付,請你回到月光洲去,那里會相對安全些。”理查德的語調中帶著命令的成分。

    “沒用的,因為他們並不是光憑劍就能應付的對手。黎瑟會解決掉侵入月光洲的那個,而我會在開闊地帶解決另一個。”詩帆周圍的空氣突然染上了一層赤色的霧氣,連綿不斷地縈繞在女孩身旁。接著,高熱的白光突然沁出這團沸騰的漩渦,一只有著火焰之翼的大鳥撕開灼熱空氣的屏障,象箭一樣射向半空,只在身後留下光彩奪目的尾焰。

    “那是‘費雷爾多’?”羅蘭仰起頭努力地搜索著火焰鳥的蹤跡。

    但當青年驚嘆于祈禱術力量的時候,卻並沒有發現另一雙眸子正同樣目不轉楮地注視著他。那泉水一樣的瞳孔中暗藏著決不會在青年的面前流露出的,絕望的悲戀之火。

    “恩,他是值得信賴的。”詩帆點點頭,然後伸出小手牽住羅蘭,“現在跟我來~!”

    目送著身負大劍的青年與黑發少女逐漸消失在死亡騎士墨色的陣列之間,奧露哈的眼前卻閃過一陣眩暈的錯覺——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鷹扇動著黑色的翅翼,倏忽之間掠過眼前,飛向自己永遠都無法觸到的天際。

    即使怎樣努力也好,還是不能抓住他嗎?

    可是緊接著,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便驅散了精靈女孩支離破碎的夢境——由人類騎士組成的三角形鋒矢陣已從蜿蜒群山的遮掩中沖了出來。伊修托利的騎士與渴望毀滅女神的騎士終于面對面地站在了同一片土地上,即將用自己的鮮血為夢想繪上濃重的色彩。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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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毀滅者

    並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宣言或吶喊,初次見面的死敵已從對方映著劍影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人類騎士率先排出整齊的沖鋒陣形,舉起騎槍發起攻擊。身披重鎧的駿馬與主人一齊踏著升起的塵頭,象決了堤的潮水一樣撲向對面黑色的鐵壁。

    鐵蹄狂躁的打擊下,就連山岩組成的大地都在微微顫抖,可是死亡騎士卻依然紋絲不動,亡靈燃燒著冷火的瞳孔中帶著一種異樣的寧靜。直到敵人沖到眼前的瞬間,往生者才突然變動陣列,由方陣轉為梯形——作為防守一方,指揮者的目的並非是突破陣形,而是要抓住每一次機會,盡可能多地殲滅對方的有生力量,為未來鋪平道路——攻擊面寬闊的梯形陣恰好可以滿足以這種以殺戮為目的的進攻。

    然而,預料之中惡浪與礁石的強烈踫撞卻並未發生。最後關頭,人類騎士的尖銳沖陣突然從中間分開,擦著亡靈的長戟劃過兩道極大的弧線。從半空中俯瞰的話,死亡騎士猶如乘風破浪的船頭,月光洲是穩重的船身,反抗神靈的凡人們則是船舷旁此起彼伏的波濤。

    兩支軍隊只在邊緣部分發生些微的摩擦,但帶起的血痕顯然無法讓嘶鳴的刀鋒滿足。

    “一群懦夫,他們根本只是想拖延時間~!”阿爾薩斯憤怒地咆哮起來。按照慣例,騎士團團長的位置是整個沖陣的中央,最危險也是最尖銳的部分,可是現在這里卻成為了最冷清的地方,阿爾薩斯手中的武器甚至連人類的影子都沒沾上半點。

    “如果對方膽敢和不知疲倦的亡靈糾纏,那說明他們恐怕已經計劃了些什麼。”巫妖眯起眼,謹慎地回頭望向徘徊在戰場兩翼的敵人,“最好的選擇是速戰速決。”

    “閉嘴,不用你羅嗦我也知道。”敵人的拖延戰術令死亡騎士的心情雪上加霜,那雙赤紅色的瞳孔中亮起危險而殘忍的光芒,“既然那些膽小鬼不敢正面沖突,那就讓我們來完成這一步好了。”

    阿爾薩斯說著冷笑起來︰“就讓他們見識一下,從女神黎明之戰中生存過來的劍鋒的威力吧~!”

    和正規思路背道而馳,寒冰皇冠騎士團根本沒有集中力量突破的想法。在發覺對方的迂回戰術後,亡靈們立即分裂成無數個小隊四散出擊,如一張大網鋪天蓋地地撒了出去。

    死亡騎士的每一個五人小分隊都是一支帶著倒刺的箭簇,一旦插進人類的陣線便再也無法被拔出。盡管反抗者依然嚴格貫徹側翼進攻的思路,但隨著更多死亡騎士的突入,沖鋒陣形已經顯得支離破碎,雙方的戰士最終犬牙交錯地嵌合在一起,分不出究竟哪一側才是己方的陣地。

    現在,渴望擺脫女神束縛的戰士們不得不面臨他們竭盡全力避免的一件事——殘酷的混戰。

    在鐵與血交融的修羅場上,唯一能決定生死勝敗的就是力量。武器是否夠鋒利、劍術是否夠強大、戰士的意志是否夠堅定,這一切要素最終將匯聚成為力量的源泉,體現在每一次閃避與斬殺之中。

    但那僅僅是針對決斗而言的“力量”。當投身于漩渦般的混戰時,需要考慮的因素要多得多——敵人會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完全不給你喘息的機會;流箭隨時可能從半空中落下,然後無情地貫穿後背;更糟的則是來自于月光洲的威脅。

    直到身處石獅腳下時,人類才終于發現馱著高塔的猛獸不僅是移動工具那麼簡單的角色。它的操縱者無情而冷酷,每當戰場某一處雙方糾纏在一起時,石獅的巨掌就會從從天而降象大山般壓下。而當它再度抬掌時,無可避免地會帶起一陣濃稠的腥風血雨,其中還混著金屬的碎片和變形的人臉。

    哪怕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在目睹這種恐怖異常的景象時同樣會表情扭曲。

    摩提達爾已經將作為後援的獸人戰士和矮人突擊隊投入戰斗,然而勝利的天平卻依然緩慢而致命地傾斜向亡靈那一側——死亡騎士曾擁抱過真正的死亡、曾對抗過路維絲的使徒、曾沐浴過女神之劍的烈焰。而他們的敵人呢?雖然在劍術水平上不亞于聖騎士,可是卻連聖光術都無法施展,光憑手中的利刃就想摧毀執著的往生者幾乎是不可能的。

    精靈法師此刻終于體會到了真正的絕望感——即使集齊整個卡那多斯大陸上最精銳的隊伍,依然無法阻擋那股摧枯拉朽的黑色潮水。

    在神的力量面前,凡人就如此無力嗎?即使有那個人領導,在真正的戰場上我們依然只能品嘗到失敗嗎?目睹自己的同伴們一個接一個血濺沙場,摩提達爾覺得已經無法再抑制自己的憤怒與悲傷了。

    “穩住,老友。”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搭上精靈的肩膀,令他從澎湃的感情中甦醒過來,“你看那里。”杰克-維爾說著,指向戰場的另一頭,在那里一名巫妖正默默呢喃著什麼,然而他的周圍卻並沒有任何魔力的波動。

    “他是在操控魔力通信網,那個亡靈是指揮者~!”幾秒之後,法師議會的首腦恍然大悟地喊了起來。

    “沒錯。現在我要去干掉他,即便這名巫妖不是最高指揮官,也足夠造成亡靈的混亂了,而你就乘機重整態勢。”黑衣男子點點頭,然後露出輕松的笑容,“雖然這麼說似乎很過分,不過在現世與靈界的重疊領域內,法師的確算是最容易秒殺的對象了。”

    “另外,我不在的時候,注意自己的安全。”杰克-維爾的語調轉為嚴肅,“我是為了消滅對方的首領才出擊的,你可不要在這時候死了。”

    精靈的眼中掠過一閃而逝的輕松︰“放心去干吧,卡那多斯法師議會的最高掌權者沒你想象的那麼脆弱。”

    杰克于是揮了揮手,下一刻,他矯健的身形已經連同黑色的影子一齊融進了血腥的戰場之中。

    盜賊,暗殺的代名詞。一提起這兩個字,人們總是會聯想起陰暗的小巷、昏黑的夜晚以及一柄撕開夜幕的雪亮匕首。然而,作為巴馬丁盜賊工會的真正首領,杰克-維爾卻證明了一點——即使在混亂不堪的戰場上,盜賊依然是毫不含糊的厲害角色。

    他手中的兩柄彎刀至少解決了兩個小隊的高階死亡騎士。亡靈們根本無法抵擋刀鋒在空氣中劃開的亮線,在來得及反擊前,杰克舞出的模糊刀影便切入了他們的交鋒距離,最後成為插在心髒或腦門上的寒光。

    只是轉眼之間,盜賊首領便跨越了大半個戰場。不過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對手是兩百名死亡騎士的指揮官,寒冰皇冠騎士團的一位大隊長。這一回,飛舞的彎刀沒能找到獵物出招的空隙,頓時遲滯了下來。

    強大的對手令亡靈的眼中燃起興奮的火光,他以一記開闊的橫斬逼開杰克,然後就要使出自己最擅長的連刺劍。然而,四尺長的窄劍才刺出第一下,就仿佛凍結般停在了半空中。

    “什……麼?”死亡騎士不可思議地低下頭看著身體,一柄純黑色的沒有厚度的長刃從自己的背後插進,貫穿心髒後透胸而出。

    “即使是在戰場上,盜賊依然有盜賊的做法。”杰克-維爾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嘴角彎起冰冷的嘲笑。

    近百年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執著的往生者沒能握住死亡,而是讓死亡征服了他。可是亡靈怎麼也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胸口會平白無故地長出一把刀來~!于是,他把視線轉向了背後。

    刺殺之刃的主人完全是由黑暗凝聚而成的存在,但他臉龐上冷笑的表情卻和面前這個盜賊的表情一模一樣。死亡騎士終于明白了一切——那是杰克-維爾的影子。接著,盜賊工會首領的彎刀再次旋起致命的舞蹈,一下便削去亡靈的半個腦袋,失去靈魂的軀殼慢慢地倒在了地上,再也無法動彈。

    現在已經沒什麼能阻止杰克了,那名有著冰藍瞳孔的巫妖就在眼前。盡管對方已經一連升起了三四重防御結界,但在魔力濃度減半的情況下,這對盜賊首領根本無法構成什麼障礙。

    可是緊接著,擅長操縱影子的戰士並沒有選擇突進,而是連忙後跳。下一瞬間,一柄重斧斬在他剛才站立的地方,力量之大甚至崩開了堅硬的山岩。持斧者是一名身穿金甲的高大戰士,盡管同樣身為不死者,但他的眼神卻和死亡騎士有著明顯的區別。

    “好久不見,”金甲武士以柔和而低沉的聲音說道,瞳孔中放射出寒冰的光芒,“薩西索利克,影龍之王。”

    被喚出真名的杰克-維爾在那一刻禁不住呆了一呆。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陰沉的臉龐上浮起虛飾的笑容︰“嘿,雖然早有耳聞,不過還真是沒料到會在這里遇到你啊。白龍之王克拉費里格……不,現在應當被稱為‘死龍之王’了吧?”

    “當亡靈也沒什麼不好。”對方冷淡地回答。

    “沒什麼不好?白龍一族不是因為被死亡騎士們征服了,所以才淪為伊修托利的炮灰的嗎?”影龍反問,“高傲的白龍之王難道已經忘記這一切,心甘情願地充當起女神的走狗來了?”

    “比起這些年來你在自由港的所作所為,我要充實得多。高呼‘自由’口號的盜賊工會首領。”克拉費里格針鋒相對。

    “狡辯~!哼,沒能在龍族戰爭中把你干掉真是遺憾。”薩西索利克逼近一步,眼中透露出強烈的殺機。

    “龍族戰爭……你們這些連顏色都不配擁有的家伙,居然還敢提那個詞匯~!”亡靈巨龍的瞳孔在瞬間收縮,下一刻,他突然毫無征兆地發起了攻擊。金甲武士高大的身體猛地躍過數十米距離,手中的重斧以排山倒海之力劈下。

    杰克手中的雙刀往上交擋,硬踫硬地抗下這一擊。兩條巨龍舍棄了往常的戰術,固執地開始拼刀,似乎只有這種野蠻的戰斗方式才能傾瀉出仇敵見面時的憤怒。隨著力量的不斷加劇,魔法構造的人形軀殼開始逐漸崩解,原本光滑的皮膚上隱隱現出龍類的密密麻麻的鱗片。

    當對抗達到顛峰的剎那,一陣耀眼的光芒終于在兩人之間爆了開來。戰場上頓時騰起一陣彌漫的塵雲,克拉費里格展翅的姿態撕開土色的帷幕,倏忽之間直沖雲霄。接著,亡靈巨龍以與龐大身軀不相稱的敏捷回轉過身,對著剛才的位置就是一陣猛烈的噴吐。

    方圓數百米的區域立即凍成了透明的堅冰,然而這一擊卻落了個空——早在克拉費里格發動攻擊前,杰克已規避到了足夠安全的地方。影龍張開雙翼掠過地面,所過之處,帶起的劇烈爆風將好幾十名死亡騎士從坐騎上掀翻。

    薩西索利克就猶如海洋中湍急的水流,在低空中肆意地猛沖猛撞,他的身後一直都拖曳著一道長長的墨黑色軌跡,在鮮血飛濺的戰場上格外顯眼。直到克拉費里格的第三次噴吐落空,影龍才猛地拉起身體,劃過一道緊繃的弧線,然後帶著巨大的動能再一次撞上半空中的亡靈巨龍。

    當兩位傳說中的王者在危險的高速飛行中展開野蠻肉搏戰的同時,地面戰場上也爆發出了更多的光芒,如波浪般此起彼伏——眼見首領現出原形,龍族紛紛解除魔法,捉對撕殺起來。

    刺眼的陽光照射下,上百條巨龍投下的大片影子,令原本就混亂不堪的戰場逐漸演變成無盡的血腥地獄。

    在所有龍族之中,白龍對于力量與魔法的掌握是最為優秀的。他們能夠輕易找到兩者之間的平衡點,並有意識地令自身同時適應截然相反的不同方面。而在轉生為亡靈巨龍後,無論是近身戰斗還是魔法對抗,平衡的優勢都被大大加強了——不知疲倦的軀殼令白龍能永久盤旋在空中,不知疼痛的神經使任何攻擊都無法打斷他們的魔法。

    如果說白龍相當于魔法劍士,紅龍相當于狂暴戰士,那麼沒有顏色、只能以影為名的龍族便是隱藏在黑暗中的殺手——這也正是人形薩西索利克選擇成為盜賊工會首領的主要原因,因為盜賊這個職業實在和影龍的天賦太過相似了。在全世界所有飛行生物中,他們擁有最快的速度,據說甚至可以超越聲音。不僅如此,影龍還擅長操縱自己的影子作為延伸或是防御結界,這種與元素之力完全無關的天賦同樣令敵人頭疼無比——包括其他龍族在內。

    但是現在,白龍與影龍之間的戰斗卻和歷史上描述的龍族戰爭完全不同。沒有壯觀的空對空沖鋒,沒有震撼的噴吐齊射,有的只是龍爪血腥的撕扯,龍牙野蠻的咆哮以及殘酷無情的零距離噴吐。

    渺小的地面部隊在龐然大物的混戰中幾乎無法生存,因為龍族在對抗同類的時候並沒有忘記順帶消滅敵軍。巨龍們甚至放棄了在高空中作戰的傳統方式,即使被強弩射中鱗片也依然強行在低空作戰——噴吐或許無法給對手帶來嚴重傷害,不過對于腳下的渺小戰士們卻是致命的。而折斷翅膀的巨龍則根本就是以騎士們為目標,瘋狂進攻直到被另一條巨龍阻止為止。

    如果不是祈禱術的庇護結界,恐怕就連月光洲那座顯眼的高塔也會在這種恐怖混亂的對抗中折斷——每一次空中肉搏時,影龍總是憑借自己的速度優勢一次又一次地將對手猛地撞向高塔。接著,亡靈巨龍便會和影龍糾纏在一起,盡全力撕開仇敵的翅膀。最後,失去飛行能力的巨龍們會一同墜落地面,面對面以火山爆發式的猛烈噴吐結束戰斗。

    “不過,還真是難看啊。薩西索利克,我現在總算明白你為什麼以‘小丑’為綽號了……再這樣象街頭流氓一樣打下去,龍族的面子都要被你們丟光了。”山崖上,一頭火焰色頭發的觀戰者嘲諷地自言自語著,隨後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恩恩,實在不行的話,我只能選擇改變自己的形態了。”

    “搞不好,‘炎龍’這個頭餃已經跟不上潮流也說不定呢……”

    紅發巨漢嘟囔了一會,將注意力從業已厭倦的巨龍對抗上移開,然後仔細地篩選著腳下的每一個細節。下一刻,他那雙火紅色的瞳孔停留在了戰場的另一頭——在那里,一只美麗的火鳳凰正將來犯的大批敵人送入灼熱的焚風中,就連龍族威力強大的噴吐在振動的羽翼前也灰飛煙滅~!

    簡直就象是毀滅一切的火焰風暴。

    “哦哦,很努力呢~!”現任自由港盜賊工會首領,華特-華特立即來了興趣,“連我這個和平主義者都被你弄得心癢癢的了~!”

    如果火鳳凰的召喚者突然發現,長久信賴的戰友居然會反噬自己的主人,想必表情一定會非常有趣吧?華特鮮血般的雙眸中掠過冰冷無情的光芒,嘴角綻開危險的笑容。接著,紅發巨漢無言地舉起手,掌心對準了那只顯眼的元素生物。

    作為火焰的主宰者,他打算直接命令火鳳凰攻擊召喚士。

    可是期待中的背叛並沒有發生——並非緋紅之王的意志遭到了屏蔽,而是火鳳凰本身無視了他的命令~!

    美露基狄克的表情在剎那凍結,他無言地再次仔細凝視,這一回,目光定格在了火鳳凰守護著的人身上——那位黑發碧眼的少女,以及她身旁手持大劍的金發青年。視線接觸到兩人的時候,緋紅之王瞳中蘊涵的火焰禁不住躍動起來,接著那紅色里便燃起銳利無比的光芒,仿佛渴血的刀鋒般危險。

    “嘿,看到有趣的東西了。”華特-華特冰冷的表情中浮起詭異的微笑,“遇到星之子算是意料之中吧,不過沒想到連那家伙都會在一起……這個也是命運嗎?”

    眼前的景象令美露基狄克的腦海中無可抑制地浮起很久以前的古老記憶。即使相隔上百年的時間,炎龍依然不會忘記那份記憶中蘊涵的驚訝、憤怒以及……痛苦。

    如果說誤吞下伊修托利的戒指是自己輕敵造成的可怕笑話,那麼女神之終末以及守護她的戰士就是真正的噩夢。在代表元素之力的炎龍面前,凡人打造的武器根本算不上什麼,然而,黎瑟西爾的意志卻令雅加西獲得了能夠破壞世界本體的力量。不,或許並不是皇帝的劍被祈禱術改變了,而是皇帝本人成為了祈禱術的一部分,女神終末破壞意志的一部分。

    映照入瞳孔的兩人和那時難道不是很相似?另一位現世女神的終末,以及守護著她的戰士。

    恐懼嗎?美露基狄克問自己,全身微微顫抖。然而,緋紅之王深知一點︰向恐懼挑戰正是生存的要訣之一。若渴望在冷酷的世界中獲得一席之地,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如果現在不除掉對手,自己便永遠只能畏縮在看不到邊際的靈界火海中度過無盡而無聊的一生。

    “很好。”紅發巨漢深吸一口氣,“乘這個機會把星之子干掉,順便向那個愚蠢的凡人報仇。深呼吸深呼吸~!這是勇者出戰前的必要準備呢。”華特說著,指尖隨即凝聚起耀眼的光芒。

    那道光芒中蘊涵著無法抗拒的死亡氣息。

    即使是在如此混亂的戰場,羅蘭依然能游刃有余地作戰——並非他本人的劍術突飛猛進,而是因為死亡騎士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伊修托利之終末的身上。亡靈們小心翼翼地將女孩置于圓陣的中心區域,刀劍組成的銅牆鐵壁則將包括影龍在內的一切敵人攔截在交鋒距離之外。偶爾有漏網之魚,也大多被火焰鳥費雷爾多燒成了碳灰,真正需要青年獨自應付的敵人並不多,其中根本不存在掌握雲耀的強大戰士。

    如果就這樣戰斗下去,支持到結束也不會有問題。金發劍士如此判斷,他突然想起了另外兩位和自己一樣流淌著溫熱血液的戰友。

    不知道法洛希黛和奧露哈那邊怎樣了……

    接著,青年將視線投向身旁神情凝重的祈禱士︰“別擔心,雖然戰況很激烈,不過有強大的死亡騎士壓陣,戰斗很快就會結束的。現在敵人已經現出疲態了,巨龍也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遲鈍~!”詩帆不解地皺起眉頭,“附近有一個掌握著強大元素力量的敵人,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不要在這種時候松懈了,否則的話……”

    女孩的斥責說到一半時就被打斷了——羅蘭猛地將她的頭摁了下去。生死瞬間,曾屬于黑暗之鷹的軀體以超越意識的速度動了起來,青年低下頭的剎那,只覺得有一柄極鋒利的刀刃從頭頂掠過,縴細但耀眼無比的白線在切掉他半束金發的同時,橫掃過整個戰場,在地面刻出一個巨大的之字形圖案。

    接著,空氣中尖銳的蜂鳴聲充斥了每個人耳膜,令刀劍的光芒與巨龍的噴吐全都頓了一頓。那道銀線劃開的地面因高熱而呈現出玻璃化的狀態,光滑的表面反射著陽光,看上去十分絢目。然而,在這條劃痕的兩側,卻是無數被切開的金屬與軀體。

    就連兩頭在地面肉搏的巨龍也不例外,他們的頸項上各增添了一個徹底炭化的整齊切口,保持咆哮姿態的頭部則掉落在地,激起一陣血腥的煙塵。糾纏在一起的龐大軀體僵硬詭異的姿勢令所有人覺得毛骨悚然,就連見慣死亡的亡靈也不例外。

    “那究竟是什麼?”奧露哈驚疑地看著被切割開的大地,“比祈禱術還要強大的破壞力~!”

    “那是‘蒼鐮’,美露基狄克的‘蒼鐮’。”法洛希黛臉色慘白地回答,眼中浮起絕望的灰燼,“一旦羅蘭被那家伙發現的話……該怎麼辦?誰能告訴我該怎麼辦?”

    “來了~!”詩帆低聲說。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一個高大矯健的身影從山崖上縱身跳下,在半空中進行了幾次優美的花樣轉體後,猛地落在一名死亡騎士的肩頭。劇烈的沖擊令亡靈的軀殼發出一連串可怕的骨裂聲,跨下坐騎的四肢也全都折斷了,但在夢魘倒地前,紅發巨漢早已舍棄了可憐的跳板第二次躍起,然後沉沉落在羅蘭面前十米的地方。

    他腳下的地面塌了將近三寸,周圍的山岩一片龜裂。而巨漢身後,那個雙肩坍塌的死亡騎士正在逐漸分解。亮銀的鎧甲被無形的齒輪緩緩捻碎,亡靈的軀殼被由內而生的火焰慢慢啃噬,最終一切都化為了灰燼,留下的只有一柄冒著青煙的閃級武器。

    “嗨,好久不見。你該不會已經忘了我吧?”華特-華特親切地打起招呼,“曾經對人家做過那麼過分的事,現在是該負責的時候了哦。”

    曖昧的話語與說話者本人形成鮮明對比,但羅蘭笑不出來。青年抿緊蒼白的嘴唇,以機械的動作地舉起手中的大劍,然而那雙水色瞳孔中卻泄露出了他內心的恐懼與絕望。

    他究竟……究竟是什麼~!?

    “干嗎用這種無辜的眼光看我?”緋紅之王並不急于進攻,他正在品嘗捉弄獵物的享受時刻,“上次你那個幸運的把戲讓我的胃穿了孔,沒想到現在倒是玩出甜頭了嘛~!”華特說著瞟了對面同樣神色緊繃的詩帆一眼,“居然敢直接帶了個星之子出來,是不是打算毒死我啊?”

    “笨~~~蛋~~~~~”美露基狄克故意以拖長的音調調侃,然後說出醞釀已久的台詞。

    “同樣的招式對火焰主宰者用第二次是無效的~!”

    火焰主宰者,緋紅之王,炎龍美露基狄克~!一連串頭餃蜂擁進羅蘭的腦海,令戰士覺得呼吸困難。對手是傳說中的存在,火元素的君主,不可能打贏的……光憑我們是不可能戰勝這樣的存在的,哪怕賭上整個寒冰皇冠騎士團的力量也不可能~!

    正當金發劍士因恐懼而窒息的時候,華特-華特卻不客氣地打破了僵局。剎那之間,巨漢已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跨越了數十米距離,攜裹著火星的拳頭猛地砸來。羅蘭唯一的選擇就是將霜慟擋在身前,但青年很清楚,大劍雖然堅固但卻無法吸收動量本身,透過阻隔傳遞到身體上的震動依然能造成巨大的傷害。

    然而在即將觸到霜慟劍面的時候,緋紅之王的拳頭突然被硬生生地截停了——一面無形的牆壁擋在了羅蘭身前。當炎龍無堅不摧的拳頭撞上這面透明御壁的瞬間,赤紅色的漣漪頓時向著四面八方濺了開去,在周圍激起陣陣燃著火焰的強風。

    詩帆的祈禱術的力量~!羅蘭眼楮一亮。可是緊接著的一聲脆響卻令他的表情再度轉為慘白——吸收這排山倒海一擊的同時,結界居然像玻璃一樣裂開了數條又寬又長的裂痕。

    “上來~!”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青年立即條件反射地後躍。

    下一刻,從低空掠過的絢麗光流將他帶上了半空。火鳳凰費雷爾多載著詩帆與羅蘭,挑戰般地對著羽翼之下的緋紅之王鳴叫了一聲,隨後象離弦之箭般沖天而起,攀上群山之上五彩的天穹。

    “有趣,很有趣。”美露基狄克咧嘴冷笑,“不過這是必然的,如果連這一擊都無法抵擋,那等于是浪費了我的感情了。”他說著,猛地又揮一拳。二次沖擊下祈禱術結界徹底崩潰,無數碎片被勁風掀起,然後又從半空中緩緩飄落。火焰主宰者迎著閃爍的玻璃雨抬起頭,望向天頂那個灼熱的紅點,獵物的所在。

    接著,戰場上突然騰起一道直沖雲霄的赤紅色火柱,仿佛一柄連神都能斬開的鋒利巨劍。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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