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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魯衛]天下群英(全文完)

[魯衛]天下群英(全文完)

第01章 白雪熊掌成追憶  
第02章 十里荷香彌月夜  
第03章 殘酒金戈聖火起  
第04章 干戈殺出真漢子  
第05章 酩酊舞劍沈輕蘿  
第06章 天地逍遙游治處  
第07章 神鷲黑木征塵事  
第08章 奸黨滿朝策安出  
第09章 功果滌瑕十三郎  
第10章 午夜醉人間太報  
第11章 幽冥中衰成報史  
第12章 太倉一粟何渺小  
第13章 亡無所守容拜刀  
第14章 段十三郎舞雩刀  
第15章 問今宵酒醒何處  
第16章 江東豪士律雪阡  
第17章 峨嵋至尊曹木玉  
第18章 武者之鄉海嘯灘  
第19章 飛鷹巨鯊切蜻蜓  
第20章 山雞鳳凰野人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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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第一章 白雪熊掌成追憶


  朔風怒號,大冰原一望無際,雪已停,但冰地上給北風刮起的冰碴子,有如鐵釘般插向霸王的臉。

  霸王眼前,一片模糊,他的一雙眼睛,已被血漿封住,大半邊臉龐,更粘附著從敵人身體裡飛濺起來的肉碎,以至是種種人體內的器官殘渣。

  廝殺令人痛楚,令人死亡,也令人疲累,霸王已很久很久不曾這樣疲累過。但在這寒冷的下午,他疲累得索性躺在敵人屍體叢中,瞳孔半闔半張地望向比殺戮更冷酷更無情的穹蒼。

  霸王未老,才三十。但他臉上有太多不符合年齡的皺紋,有人說,他生於憂患的年代,更成長於多災多難的江東武林。

  霸王不姓項,但真的姓楚。有人叫他楚霸王,他也不否認,但曾在楚地古都子弟廟垓下殿前立誓:「永不自刎。」

  他是楚江東。在江東武林,勢力最盛的是九帝門,「江東九帝」在中原黑白道金榜中,最少有三人名列「百絕圖」上。

  武林有「血筆丹青生」皇甫百曉,是「天下十三公子」之一,其師父「一筆走天下」靳寒林,每隔十載重新繪製「天下百組圖」,圖中人物,都是當今天下最負盛名之頂尖高手。

  楚江東也在今歲之初,被皇甫百曉把肖像繪於「天下百絕圖」中,取代去年在泰山之巔與「劍王之王」謝醉蘿決戰身死之「閃電天刀」談厲志。

  霸王聞訊,談笑置之。在江東,他是霸王樓主人。此一霸王樓,是祖業,也是霸王幫的根本基地。凡是熟知楚江東的人,都知道他不重名利,只重朋情。

  但沒有朋友,一定比死還更難受。沒有名不會死。沒有利,也不會餓死。

  這裡不是江東,是東北冰天雪地的大冰原。霸王千里而來,經歷整個時辰殘酷的大廝殺,為的也是朋友。

  他的好友段小樓,為了「雪山九尾狐」童媚被困於雪山大冰堡,單騎殺入堡中,在堡壘地窖與少堡主「熊面侯」白冠玉作困獸鬥,最終白冠玉死於小段的「成功劍」下,但小段也因此在東北大冰原被大冰堡群魔瘋狂狙殺。

  霸王是小樓的好兄弟。小段遠赴大冰堡英雄救美,霸王聞訊,銜尾窮追。

  霸王懼怕的不是白少堡主。白冠玉決不是小段的對手,但白冠玉之父「熊魔」白鐵行,暨大冰堡之「冰天十獸」,都是大冰原上最可怖的殺人狂魔。

  果然,白冠玉敗亡後,小段在大冰堡外給「冰天十獸」無情地狙擊,白鐵行更親率「冰血雪肉大陣」逾百殺手,把段小樓在冰原上重重包圍。

  小段已救出童媚。他喝令童媚策騎他的「追風千里駒」往南逃命。

  童媚不從,小段大怒,但無可奈何,只得互相扶持,齊齊拚命。

  童媚是女飛賊,為了盜取大冰堡鎮山之寶「熊王血印」,誤中機關失手被擒。但白少堡主垂涎其美色,欲納為小妾,童媚寧死不從,白冠玉遂將之軟禁。

  小段自丐幫雪地分舵五袋弟子丁蛇口中獲悉此事,急急策騎追風千里駒營救紅顏知已,終於在大冰堡與白氏一族結下血海深仇。

  冰原一戰,極是慘烈。童媚在「冰血雪肉大陣」中身中多刀,屍橫冰坑之內。

  小段的「成功劍」,連拼冰天十獸中七大高手,劍鋒缺口共十六處,小段虎口爆裂,鮮血把劍柄上的錦織雲卷布帶染成一片殷紅。

  小段若要逃命全身而退,並非難事。只要跨上追風千里駒,大冰堡群魔勢難追及。

  但小段不逃!童媚已死,他不想獨活。成功劍縱使斷成一截一截,小段縱使屍橫遍野,他絕不言海。

  霸王就是太熟知段小弟的脾性。他非要趕至大冰原救援不可。

  這一日下午,霸王終於到了大冰堡西南十里外的大冰原。在風雪中,他看不見廝拼的戰鬥者,但還是聽見金鐵交擊與死亡前一刻的嚎叫聲。

  霸王的眼睛紅了。他絕不能讓小段死在這爿白皚皚的冰原上。

  霸王掄起一桿鐵槍,槍長一尺,但在機括操控伸延之下,鐵槍可暴展四倍有餘,共長八尺三寸七分,這是江東極負盛名之「霸王神槍」。

  廝殺激烈,小段左手揮劍,右手抓往一大塊堅冰。原本晶瑩剔透的冰塊,早已染成血紅,在尖稜角處,甚至鉤著一個人血淋淋的眼球,夾雜在眾人淒厲的叫喊聲,場面如同煉獄。

  小段孤身奮戰,身上處處掛綵。但他有絕不言敗的戰意,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決不投降。

  白鐵行不欲當場把小段殺戮。這位白堡主下今:「把這畜生活擒,我要他一刀割半寸肉,嘗盡殺千刀方始氣絕的悲慘滋味。」

  其時,小段以一人之力,對抗七十一人。

  小段已殺了四十六人,但劍已缺,虎口已裂,右臂早已酸軟。

  他改用左手劍。小段的右手劍是「六合神劍」,左手劍是「七星快劍」,若以殺傷力,尤以後者更為強大。

  但殺傷力越大的劍法,往往越是不能持久。小段以寡敵眾,要是無法速戰速決,便只有死路一條。

  他自忖必死。但就算死,也絕不能死在白鐵行的手裡。他想起了在烏江自刎的項羽,也想起了在子弟廟墳下殿前立下重誓的楚江東。

  楚江東是決不自刎的。但小段比不上霸王大哥,說不得會步當年項羽後塵,橫劍引頸一死了事。

  小段無懼赴黃泉,反正童媚已在路上等候。但他無法不想念千里外的故鄉,無法不想念在故鄉和自己一起成長的楚霸王。

  敵勢洶湧,小段背上又給一根鏈子槍刺入。冰冷堅硬的槍尖插入他的背肌,但敵人沒有把它拔出,甚至連鏈子槍世棄掉,任由小段帶動著它在背後搖搖幌幌。

  雪忽停,但朔風更烈,天寒地凍天氣中,霸王敞開胸前衣襟,雙目火紅地突然殺至。

  「二獸」阻攔,一把「五斗米劍」,一雙『驚天流星檔相「,分從左右夾擊霸王。霸王連看都不看這」二獸「一眼,只是向遠處滿身血污的小段吼叫:「我明日便要成親,我的喜酒,你敢不敢躲掉?「

  小段厲聲回應:「你便是娶個母夜叉做老婆,在喜宴斟的是穿腸毒酒,段小樓便是千刀萬剮人頭落地死無全屍,也要喝了再說!」三四句說話間,右手的大冰塊鑿入一人的腦後,幾乎完全沒人在頭骨之內。

  白鐵行躍起,手綽「熊王杵」,杵影如山,向霸王當頸砸下。

  段小樓可以生擒,但這霸王,先殺而後快。

  「熊魔」畢生苦修兩大武功,其一是「太乙寒冰手」,其二便是「雷動九天十八杯」。

  十八式杵法,以「雷厲風飛」最是猛烈,一林殺出,勢如厲電自四方八面襲至,令人難以招架抵禦。

  白鐵行一式「雷厲風飛」,果然把霸王逼退八九尺。

  但冰原遼闊無垠,霸王縱使給這一杵逼退八九里,還是可以捲土重來,還以顏色。

  惡鬥未停,宛如今日的北風,只有越吹越是猛烈。

  「冰血雪肉大陣」,陣法嚴謹,陣中戰士,無一不是久經嚴格訓練的殺手。但要殺小段,不易。要殺霸王,更難。

  直至「熊魔」終於咽喉被霸王神槍貫穿後,這陣法才漸漸崩潰下來。

  雖然談不上是屍積如山,但幾十個死人堆疊在一塊,看來仍然是怵目驚心的。

  霸王神槍已縮回二尺長短,但槍尖,槍桿以至是主人的右手,都給血汁濃濃地裡著。

  霸王的左手,抓住了另一個人的左手。這人的左手一片冰冷,但霸王知道,這是小段的手。

  小段雖然也躺在死屍堆叢中,但他還沒有死掉。

  霸王仍然仰視著不可臆測的上天:「要是你不高興,我明天不娶老婆便是。」似是問蒼天,但小段知道,霸王正在對自己說話。

  小段的手真的很冰冷,但更冷的是一顆心。他道:「我救不了童媚,她死了。」

  霸王道:「要是她死了,我明天更不能成親。」

  小段道:「你是個孤獨的霸王,你說明天會成親,只有瘋子才會相信。」

  霸王強笑。笑了一陣,觸及傷口。他的傷口,有二十年前的舊患,也有這一天才給敵人增添上去的新傷。他劇烈地咳嗽,然後咯出一大口鮮血,眼神呆滯有如兩顆石珠子,動也不動。

  遠處,有一隻龐大的身影在緩緩移動。小段忽然在死屍叢中躍起,把成功劍用力揮舞,大笑道:「這裡雖然沒有魚,卻有熊掌!」

  他不是說笑的,他看中了那一隻龐大的身影,那是一隻巨大的白熊。他要把白熊宰掉,吃他的左掌!

  霸王濃眉大皺,道:「童媚屍骨未寒,你還沒把她好好殮葬,又怎能有心情去泡製熊掌?」

  小段的笑容倏地僵硬。他神色木然,但他有話要說:「我曾答應過,要和她一起嘗試熊掌究竟是怎樣的滋味……」一面說,一面蹣跚地迎向遠方的巨熊。

  霸王雖然疲累得寧願做個死屍,但他不能讓小段用一把隨時都會斷折的爛劍去斬殺巨熊。

  只好一手握住霸王神槍,另一隻手拉住小段的手,一起前往獵熊。

  但走了兩三步,不禁怔住。

  小段不是已經走在前面嗎?他的一隻手當然也在前面。

  定睛一看,霸王不禁啞然失笑,自始自終,他拉著的並不是小段的手。這一隻冰冷的手,是屬於十獸之一的,但早已給小段的劍砍7下來。

  午夜,火光熊熊。熊掌已經泡製好,燜得十分香甜,一口咬下,甘香腴美,回味無窮。

  這裡是一條古老的村莊,村長在半個月前,就是給巨熊撕裂而死的。村長死了,村裡的獵戶,天天都想為他報仇,但這些獵戶太老,人人都是有心無力。

  直至這一天黃昏,巨熊的左掌已給兩個陌生人割下。幾個老獵戶,神情悲憤,又驚又喜地以雪橇趕往巨熊伏屍地點,把巨熊運載回來。

  村外,小段以手挖坑。他的手,遠不如霸王粗糙有力。但霸王要助他一臂之力的時候,他用不成劍形的成功劍抵住霸王的咽喉。

  他沉聲道:「童媚是我的女人,她的墳穴,只有我才配為她挖掘,你若敢再插上一手,我把你的喉管一劍割斷。」

  霸王無言,他把成功劍推開,折回村內,向村民討了一壇劣酒,大口大口地喝。

  夜闌人靜,星疏雲淡。熊掌已切得十分香甜,霸王撕開一大塊,用瓦罐盛著,送往村外,放在小段手中。

  小段十根指頭,全部爆裂,血跡斑斑。他顫抖著雙手,看著瓦罐內的熊掌,又看著坑裡的重媚。

  看了一回,自靴側抽出一把鋒利小刀,把熊掌一小塊一小塊地切開。然後,躺人坑內,與重媚側身相擁而臥。

  雪又飄。鵝毛般的白雪,飄在熊掌上,瞬即化為烏有。但更多白雪,飄落在小段和重媚的臉上。

  童媚是美麗的女子。她生前喜歡從天而降的白雪。她說:「白雪是最純潔最漂亮的。」這時候,她已沒有呼吸,白雪有意無意地飄在她的臉頰上。

  小段躺在坑中,看得真切。他完全同意她對白雪的種種讚美。他的手撫摸著白雪,也撫摸著她的面龐。

  這一夜。

  白雪。熊掌。小段。童媚。還有霸王。

  都同樣地令人難以忘記……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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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里荷香彌月夜


  大地回春,紅桃綠柳花團錦簇,這是生氣蓬勃的三月江南。

  江南自古多豪士,文有文才,武有武膽。當今江南武者,有人首推荷香十里湖「金劍水軒」主人司空覆手。

  司空覆手,人稱「金劍一少」。年方十六,已在華山論劍大會中,擊敗武當俗家第一劍道高手「紫霄神變」狄銅人。自此,名噪天下,威震江南。

  司空一少比楚江東年長兩歲,但比起楚地霸王,司空覆手明顯地容光煥發,神采飛揚。

  這一天,是三月初二。金劍水軒喜氣洋洋,大排筵席,無數江湖豪傑,不分地域遠近,紛紛前來道賀。

  為的是司空覆手初為人父,嬌妻卓君婉,為他誕下麟兒,取名拱壁。

  這一日,正是滿月之喜,前來道賀的親友,打從大清早開始便絡繹不絕。水軒中大開流水席,美酒佳餚堆積如山,氣氛極是熱鬧。

  水軒雖然建造於湖間水道之上,但房舍連綿,曲橋一一連接,數百賓客自大門入軒,但見內裡巨廳接二連三相依,竟是毫無半點逼狹之感。

  司空世家,本是江南望族。這金劍水軒,只屬於其中一系。在姑蘇紅袍坡上的「天機十二連環堡」,氣象更是恢宏壯麗,堪稱江南第一世家重地。

  司空覆手固然是人中龍鳳,其愛妻卓君婉,更是洞庭湖洞天水泊總瓢把子「水道老祖宗」卓十絕的惟一掌珠。

  卓十絕以一手「大瘋魔杖」橫掃半邊天下,但卓君婉擅長的卻是「小玲瓏劍法」。

  卓君婉的母親,是浣花劍派分支玲瓏劍派的第六任掌門。玲瓏劍法有大、小二系。「大玲瓏劍法」在一百年前已告失傳,就連卓君婉的母親朱錦芳也無緣見識,更遑論有機會練成,以至是傳授給下一輩。

  朱錦芳是著名的大美人。她生下來的女兒,當然也是麗質天生的美人胚子。

  卓十絕視女兒如珠似寶,曾堅櫃把女兒嫁出去。但妻子朱錦芳大發雷霆,公然在洞天水泊忠義廳中掌摑丈夫,一對老夫老妻,險險為了女兒婚事而徹底反目。

  最後,卓十絕只好勉強答應這一門親事。但自此之後,平素滴酒不沾唇的水道老祖宗,變成了一個每晚無酒不歡的酒徒,原因耐人尋味。

  這一天,是外孫滿月大喜日子,外祖母朱錦芳大清早已到了金劍水軒,但老祖宗始終不見蹤影。

  及至黃昏,一葉小舟,終於把老祖宗載至水軒大門,在小舟內,還有一個大布袋,內裡裝著的是何等物事,教人摸不著頭腦。

  朱錦芳知道丈夫駕臨,立時面罩寒霜。她走到老祖宗身邊,壓低嗓門道:「老不死,你這是搞什麼的?布袋裡裝著的是誰?」

  老祖宗冷笑道:「今天是老祖宗外孫的好日子,我這個外祖父是來喝滿月酒的。這個布袋裡不錯是裝著一個人,但此事跟任何人都沒有半點相干,你就只當這是老祖宗身邊的一個包袱吧!」

  朱錦芳怒道:「你是拱壁的外祖父,豈可行事亂七八糟,當著數百嘉賓面前鬧出笑話?快把這布袋解開!」

  老祖宗也怒形於色,道:「這是老祖宗的包袱,誰敢擅自打開,最少吃我三掌!」

  朱錦芳「呸」一聲:「老娘怕你的便是雌烏龜生下來的小龜卵!」

  拔出長劍,便向布袋直削下去。

  老祖宗大怒,揮掌怒拍妻子右腕。老夫老妻,一經動手,可不是二招兩式便能夠分得出高下的,二人都是一代武學宗師,在這神秘莫測布袋面前,竟是纏鬥得激烈異常。

  以劍法而言,朱錦芳的「小玲政劍」飄逸無定,招數變幻莫測,要把一個布袋削開,本是易如拾井之事。但老祖宗全力護住布袋,他掌法精奇,勁道沉猛可怖,一時之間,朱錦芳竟是無法尋隙進招,順利地把布袋削開看個究竟。

  這對老夫妻一動上手,水軒正門附近的賓客,無不好奇地聚而圍觀。不少人都認識這對名氣響亮的夫婦,一看之下,不禁都是心中嘖嘖稱奇。

  驀地,一人越眾而出,朗聲笑道:「原來岳丈大人光臨,小婿苦候久矣,來來,讓小婿到大廳為您老人家斟酒,咱們好好的聚上一聚。」

  司空覆手,氣宇軒昂,說話大方得體,朱錦芳在女婿排解之下,只得把長劍入鞘,暫且住手。

  老祖宗卻對司空覆手完全不假以辭色,寒著臉道:「老祖宗要喝酒,難道不會自己挑選自己喝麼?你是今天的主人翁,水軒上佳客有如過江之鯽,你太忙碌,用不著在我這個老頭兒身上浪費工夫。」

  司空覆手笑臉依然,道:「岳丈大人所言,一半甚是,另一半小婿恐怕是不敢苟同的……」

  話猶未了,老祖宗已然喝道:「操你奶奶個熊,快滾開去!」

  司空覆手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然給前來喝滿月酒的岳丈臭罵,群豪見了,有人掩嘴失笑,有人莫名其妙,但有更多人紛紛鑽了過來,大感興趣。

  老祖宗悶哼一聲,把布袋背起,大步走入水軒南方一座巨廳。

  在一張方桌靠近牆邊坐下,又把布袋放在地上。才坐下,大聲吃喝,叫僕人把最好的酒奉上。

  一壇兩斤裝的九江封血灑放在桌上,老祖宗立時破口大罵:「這算是什麼東西?用來漱口還嫌不夠!」大發脾氣,把這一罈酒重重摔在地上。眼看這一罈酒立時便得四分五裂,墓地一雙雪白的手輕巧地把酒罈接住。

  老祖宗正要發作,陡地眼前一亮,只見把酒罈接住的,是個美麗高雅,巧笑倩兮的女子,赫然正是老祖宗的寶貝女兒卓君婉。

  卓君婉美爾一笑:「爹,半年不見,怎麼脾氣還是像條瘋牛?」

  老祖宗皺起眉頭,道:「都是你不好!天下間好男兒俯拾皆是,怎麼陳李張黃河歐吳趙錢孫都不嫁,偏偏嫁給這娃司空的小子?」

  卓君婉笑道:「人給人緣,女兒挑選他做自己的丈夫,不見得便是目光如豆吧?」吩咐僕從,把二十斤裝的口子酒捧上。

  酒罈泥封甫拍開,老祖宗已然脫口大讚:「好酒。」

  卓君婉道:「這是什麼酒,老爹說得上來嗎?」

  老祖宗道:「你本已說過,這是口子酒。唔……這種酒嘛,是淮北名釀,產於古淮河渡口的灘溪鎮。該鎮因為居於淮河與臨溪河之間,所以又稱口子。」

  卓君婉頷首微笑:「不錯,古人有詩云:「隔壁千家醉,開壇十里香。『口子酒不愧是世間罕有之名釀。「

  老祖宗又是點頭不迭,道:「名馳皖北三千里,味占黃淮第一家。」

  不住的喝酒,不住地盛讚。

  喝了兩大碗,臉色微見紅潤,一條大漢捧著碗乾走過,老祖宗右臂倏然暴伸,抓住大漢的衣衫。

  大漢吃了一驚,急急回頭喝道:「這是幹什麼的?」

  老祖宗哈哈一笑,道:「我很喜歡你的鼻子。」

  大漢一怔,老祖宗又道:「我也很喜歡你手裡的碗。你要是把碗放下,我便不把你的鼻子割下來。」

  大漢大怒,正要發作,一人急急在他耳邊叫道:「這老頭兒是水道老祖宗!」大漢聽了,臉色驟變,匆匆放下碗乾,然後溜得比蟑螂更快。

  老祖宗哈哈一笑,斟了一大碗口子酒,咧嘴笑道:「我這布袋裡有一隻骨骼粗壯的狗,酒癮比我還要大。乖女兒,別看輕布袋裡的只是一隻狗,遠來是客,你也該好好招呼一下這頭狗大哥。」

  把布袋解開,又把那一大碗口子酒遞到卓君境手上。

  卓君婉捧著酒碗,怔呆片刻。霎時間,思潮如湧。她眼角瞥處,只兒布袋中裝載著的分明是一個人,又怎會是一隻酒癮大得出奇的狗了?

  只是,布袋內這人,始終一動不動,卓君婉高居臨下,瞧不清楚對方的臉孔。但從頭頸裝束看來,毫無疑問是個身材魁梧壯大的漢子。

  老祖宗道:「你是我女兒,可不是尋常一般女子,難道這一碗酒,你竟然沒膽量敬過去嗎?」

  卓君婉幽幽地歎了口氣,終於把一大碗口子酒放入布袋中,同時聲如蚊蚋地說道:「楚大哥,婉妹敬你一碗水酒。」

  布袋中人把右手輕輕伸出,把裝滿口子酒的碗接過,隨即咕嘟咕嘟地,把整碗酒仰首喝個點滴不剩。

  這時,布袋中人的臉龐,已清晰地浮現在卓君婉眼前。但卓君婉卻瞧得不太清楚,那是因為她眼中已淚花亂轉,一顆芳心更是噗噗地跳個不停。

  酒已渴完,卓君婉把碗接過,欲言又止。只見布袋中人,竟是來自江東的楚霸王。

  老祖宗瞧著女兒的姿容,雖則艷麗如昔,但眉宇間一直蘊藏著鬱悶之色,到這時候,更是百感交集,泫然欲涕。

  過了半晌,老祖宗把布袋口重新紮好,又把布袋背在背上。

  楚江東身材高大,原本極是沉重,但老祖宗內力精湛,舉重若輕,要是不明就裡的人瞧見,也許會以為布袋裡載著的只是一大堆棉花。

  老祖宗背著霸王,身子搖搖擺擺,東一幌西一飄地離開巨廳,走到門前發出一聲清哨。哨聲未落,一艘小舟已從荷葉中款乃一聲飄了過來。

  撐著這小舟的,是一個矮瘦的漢子。老祖宗飄然登舟,說了一聲:「從何處來,往何處去。」漢子應了一句「遵命」,小舟在荷葉遍佈水道間輕輕溜走。

  此際天色漸黯,老祖宗解開布袋,道:「小楚,你要老祖宗做的事,已然辦妥,要是有人知道此事,恐怕會笑掉滿嘴牙齒。」

  霸王自布袋中鑽出,仁立舟中,喟然歎道:「卓前輩是否也在譏笑楚某,是個窩囊不堪的東西?」

  老祖宗「哼」一聲,道:「我若瞧不起楚霸王,也不會跟著這一大堆跟紅頂白的武林庸材,跑到司空小子的賊巢喝酒。」

  霸王默然半晌,前南道:「能見婉妹一面,於願已足,便是天下人都把我當作是一隻不要臉的狗,卻又何妨?可妨?……」說到這裡,縱聲大笑,把荷葉上幾隻小鳥嚇得振翅亂飛。

  湖間水道,錯綜複雜,天色一分一分黑了下來,但矮瘦漢子胸有成竹,該直走的時候小舟筆直地穿過,該左轉的時候轉左,該轉右的時候轉右,毫不含糊。

  忽然老祖宗沉聲冷笑,道:「前面雖有去路,後面卻有追兵,錢六兩,你撐這小舟已大半個時辰,該有些累了,倒不如停下來,看看是那一條道上的朋友要跟咱們打個招呼。」

  矮瘦漢子姓錢,名六兩,綽號「湖面泥鰍」,水性極佳,對江南大小湖泊水道形勢,無不了瞭如指掌。

  在洞天水泊,錢六兩是「水道副提督」,地位僅次於「洞天水泊戰船提督大人」雲浪波,雖則身材矮小貌不驚人,手底下的武功,決非泛泛之輩可比。

  老祖宗有今,錢六兩無不遵從。小舟停下,背後已有一艘快舟急劃而來,舟上燃點著兩盞大紅燈籠,總共有三人或坐或站,觀其勢,顯見不懷善意。

  只見船首一人,是個六十餘歲的老者,左手握著一部花白長鬚,右手按在腰間一把長劍劍柄之上,神情甚是倔傲。

  在快舟中間,坐著了一個中年道姑,她手裡提著一盞燈寵,火光掩映之下,一張又尖又長的臉孔看來陰晴不定。

  在她背後,還有一人手提大紅燈籠。這人身材碩長,衣飾麗都,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鑲了金剛鑽的戒指,在暮色之中寒芒驟閃,很是奪目。

  這八年紀最輕,三十不到,可算是一個相當俊美男子。

  老祖宗打量三人片刻,冷冷笑道:「估道是誰巴巴的跟著,原來是崑崙,恆山兩派高手到了。」

  手按劍柄的老者,是崑崙派的「天機刻變」穆濟全,中年道姑是恆山派的枯木師太,在當今八大門派中,都可算是武功上乘的高手。

  但那個年紀最輕的男子是誰,老祖宗卻不知道。

  只聰見穆濟全嘿嘿一笑,道:「卓老祖宗近年深居簡出,今天破格前往金劍水軒,總算是給足女婿的面子。」

  枯木師太冷哼一聲,道:「本來,老祖宗要做什麼事情,旁人是不該理會的,但布袋藏好,為魔教暗中傳遞音訊,禍害同道武林,這便是非同小可的歹毒陰謀。」

  老祖宗心中一驚,喝道:「枉你是出家人,竟作此含血噴人之舉,咱們這邊三人,無不是頂天立地之大丈夫,又有誰會是西方魔教的黨羽!」

  枯木師太隔著小舟橫他一眼,冷笑道:「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鬼裡鬼祟,鑽入布袋裡才敢潛入金劍水軒,虧你們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個頂天立地之大丈夫!」

  霸王皺起眉頭,沉聲道:「在下與司空覆手有點過節,我不想和這人碰面,是我請求老祖宗幫這個忙的。這是楚某個人的事,跟任何人都沒有半點相干。」

  穆濟全冷冷道:「司空覆手夫婦暗中勾結魔教之事,咱們早已部署一切明查暗訪。雖則天下英雄絕大多數人仍被蒙在鼓裡,但到了今天,咱們已有足夠證據,證實司空覆手原來便是魔教朱雀堂副壇主。

  「想魔教中人,妖孽叢生,行事不擇手段,殘酷之處著實令人髮指,既然已具確鑿證據,咱們正道盟就決不會坐視不理。」

  枯木師太嘿嘿一笑,道:「卓老祖宗年事已高,只要你老人家撒手不管,咱們也不會把你為難。但這楚霸王嘛,只怕已到了垓下之地,除了引頸自刎之外,已再無別的路可走!」語鋒咄咄逼人,一雙三尖八角似的眼睛,寒芒厲射在霸王臉上。

  霸王沉著瞼,目露憂慮之色。他擔憂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卓君婉已被正道盟視為魔教一族,一旦正道盟向金劍水軒施以襲擊,後果恐怕是十分可怕的。

  但此際,他必須沉住氣,先行對付這塊舟上三人,再作道理。

  便在這時,老祖宗袍袖飄飄,身形展動,向快舟直撲過去。

  快舟前瑞站著的是「天機劍望」穆濟全,此人是崑崙三大劍裡之首。其餘二臾,分別是「無定劍空」路長春與「地雲劍叟」蔣德山,但以劍法而論,穆濟全比這二史高明甚多。

  崑崙派武功,本以刀法為主,但崑崙武學源遠流長,對於劍法也另有一套。

  穆濟全平素自負,但「水道老祖宗」卓十絕在江南武林的名頭極是響亮,眼見此老來勢洶洶,一時間也不敢過於托大,長劍一抖,以一招『郭國柱石「先求穩守門戶再說。

  豈料老祖宗雖然身在半空之中,竟能身形急變,順著旋勢一轉,猛地裡一掌疾劈一直坐在快舟中間的枯木師太。

  任誰也想不到,老祖宗這一擊,竟是先行襲向尼姑。枯木咳嗽一聲,手中大紅燈籠斜插在船梢上,「呼」的一掌,迎向鬚眉皆豎神態猛惡的老祖宗。

  恆山劍派本以劍法名動江湖,但枯木師太這一掌,同樣是恆山派不傳絕學,是為「白棉神掌」。

  「白棉神掌」,類似「梯裡針」的功夫,遇強越強,是武學中極難煉成的掌法。但枯木師太天資聰穎,早在三十歲那一年,已把「白棉神掌」精髓掌握得爐火純青。

  以老祖宗這等沉猛掌力,一旦跟枯水師太的「白棉神掌」相拼,後果如何,委實是難以逆料。

  驀地兩掌相交,枯木師太滿以為對方掌力,定必兇猛無比,她決意以柔制剛,把「白棉神掌」中第五式之「絮落紅塵」施展得極是巧妙。豈料兩掌相接,但覺老祖宗這一掌,竟然是比「白棉神掌」尤更陰柔的「暮夜小東風孤獨散手!」

  ——暮夜小東風……

  ——孤獨老人垂死的武功……

  孤獨老人,不是尋常的衰翁。他便是當年威震大江南北水道第一條雄,東舵島主水老妖的另一別號。

  水老妖在垂暮之年,創出這一手絕世奇功——「暮夜小東風孤獨散手」!

  江湖傳言,當今之「水道老祖宗」卓十絕,是水老妖之再傳門人。

  如今看來,其真實性又似是更添增了幾分。

  兩掌相交之下,枯木師太右掌如遭電極,隨即全身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老祖宗一擊得手,再不冒進,足尖在快舟上輕輕一點,退回自己的小舟穆濟全臉色一變,厲聲道:「卓老地,楚江東勾結魔教妖邪,你竟敢出手包庇,可知正道盟已嚴陣以待,誓與魔教群妖決一死戰?」

  老祖宗哼一聲,道:「什麼正道盟!老祖宗決不相信,只要是盟中之人,便都是正義凜然之輩!說到魔教,雖則行事邪門詭異,但也不見得凡是魔教子弟,都是邪惡之徒!」

  穆濟全雙目一瞪,叫道:「卓老兒,一言喪邦,你可不要後悔!」

  老祖宗冷冷一笑:「崑崙派遠在武林西隆,恆山距離此地也有千里之遙,兩位竟然不惜捲入這水軒漩渦,真令老夫大惑不解。」語聲冷厲,一雙更冷厲的眼睛,卻望向那衣飾麗都男子面龐之上。

  這人至今,始終未發一言。他是誰?老祖宗不知道,霸王不知道,錢六兩更不知道。

  這人終於開口,緩緩地道:「在下利天訪,恩師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不樂禪師。」

  老祖宗目光收縮,心下凜然。沉吟片刻,始道:「原來是當今少林俗家第一高手『少林異俠』利公子,本知利大俠是否已在正道盟中,司職金使抑或銀使?」

  利天訪哂然一笑,道:「正道盟有十二銀使,五位金使,但在下卻連銅使,鐵使、本使也攀不上。」

  老祖宗冷哼道:「莫非利大俠心存大欲,要成為正道盟主不成?」

  利天訪連連搖頭:「卓老前輩言重了。想晚輩與楚老弟相逢恨晚,日前歃血為盟,結成異姓兄弟,又怎會反其道而行之,在正道盟中司職?」

  老祖宗陡地一呆,轉目凝視楚江東的瞼。

  霸王眼色一變,道:「這位利公子,你我素未謀面,又見時歃血為盟,結成了什麼異姓兄弟?」

  利天訪哈哈一笑:「賢弟,咱們既已雙雙投入明教,又何須閃閃縮縮,惟恐分人知曉?明教是光明力量之源,必可戰勝一切邪惡。像正道盟這些組合,遲早會在本教兄弟同心協力之下灰飛煙滅片說到這裡,把吊著燈寵的竹枝截斷,」颯「的一聲插入枯本師太咽喉中。

  枯木師太吃了老祖宗一掌,四肢酸軟乏力。利天訪之言,她是越聽越是心驚膽顫的。但她雖已竭力提防,無奈力不從心,眼見利天訪大起殺機,竟是無法逃避,眼睜睜瞧著半截竹枝無情地插入咽喉。

  穆濟全做夢也想不到這位少林派的利公子,竟然是魔教中人。眼見枯木師太慘死,要是不急謀對策,勢必同樣慘遭毒手。

  事已至此,惟有拔劍一拼,只要殺掉利天訪,仍然有一線生機。

  利天訪笑道:「穆老前輩,咱們不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嗎?怎麼把劍尖指向我的胸膛?」

  穆濟全怒叫:「枉你出身於少林寺,竟然暗中勾結魔教妖人,怎對得起你的師父?」

  利天訪道:「要是我告訴穆前輩,我師父也是明教中人,你是否願意相信?」

  穆濟全喝道:「不樂禪師是有道高僧,絕不像你這種浪心狗肺般的賊子,與魔教妖人廝混在一塊!」

  利天防哈哈一笑,手中還有另半截竹枝,斜斜地向穆濟全咽喉刺過去。

  穆濟全是劍法上的大行家,一瞧之下,不禁魂飛魄散。只兒利天髒手中的半截竹枝,出手隨意揮灑,雖然來勢不算峻急,但卻火候十足,令人無從閃躲。

  在這快舟之上,可供騰挪退避的地方,更是絕無僅有,要保住一條老命,惟有咬牙揮劍硬拚。

  但穆濟全劍招甫出,半截竹枝已插入他的咽喉。穆濟全心想這一次糟糕之極,恐怕再也難逃利天訪毒手,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間,一桿鐵槍橫裡刺出,為穆濟全檔下利天肪這要命的一擊。

  利天訪似是倒抽了一口涼氣,叫道:「賢弟,這姓穆的知道的秘密太多,不能把他活著放走!」

  楚江東怒道:「誰說我是魔教中人?利公子,在這一晚,你非要清清楚楚說個明明白白不可!」

  利無妨道:「咱們兄弟倆的糾葛,咱們一定可以順利解決。凡事順其自然,又何必過份擔憂?」

  霸王怒道:「為什麼要誣蔑我是魔教中人?姓利的,你居的是什麼樣的心?」

  利無訪歎道:「江東武林,以你最是令人折服,只要咱倆兄弟聯手同心,必能闖出一番天下!」

  霸王大怒,神槍暴伸,槍尖宛如厲電,直刺利天肪,招數霸氣縱橫,變化萬千。

  利天訪又是一笑:「賢弟神槍,比去歲又再跨出一大步,本教有賢弟這一號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兩大高手,在快舟之上互相較量,穆濟全瞧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所措。

  利天訪以半截竹枝作為武器,但竟能避重就輕,跟楚江東的霸王神槍廝拼得頭頭是道,毫無半點屈居下風之感。

  倏他,快舟之下,閃電般冒起一人。而這人竟是一頭把快舟撞破才鑽了出來的。

  誰也料不到快舟底下,一直潛伏著這個人。

  這人一身黑衣,又用黑布蒙住面孔,在夜色之中,誰也沒法子瞧得清楚這人的身形和容貌。

  但這人的武功,絕對厲害。

  「叭」一聲響,蒙面人一掌重重擊中霸王背心。

  霸王中掌,鮮血怒噴。利天訪就在他面前,鮮血全都噴在這位「少林異俠」的臉上。

  快舟也在這一瞬間,從中斷成兩極。霸王墮入湖中,利天訪卻身如輕絮,足尖頻頻點在荷葉上,瞬即在溶溶夜色中消失了蹤影。

  霸王遇伏,致命的襲擊竟是來自快舟底下潛伏多時的神秘蒙面人。

  老祖宗急令錢六兩下水找人。錢六兩立刻躍入湖中,但快舟已沉,霸王不知所蹤。

  利天訪,穆濟全以至是蒙面人,全都消失在湖面之上。錢六兩水性雖然天下無雙,但在夜間搜尋墮湖之人,竟是徒勞無功,頹然登回小舟之上。

  老祖宗無奈,只得著今錢六兩把小舟折回,重返金劍水軒瞧個究竟。

  回到水軒,各巨廳燈火通明,如同白晝。酒氣,肉香充斥湖水四周,猜拳行今歡笑聲更是響徹雲霄,極是熱鬧。

  正道盟並未對司空覆手展開無情殘殺,穆濟全與枯木師太之二言,似是未可作準。

  老祖宗又再偷偷窺看外孫一眼,只見孫兒面頰廣闊,雖僅滿月,一雙眼睛隱隱虎虎有威。

  竟是大有霸王氣象。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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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殘酒金戈聖火起


  泉水激起皚白浪花,不分晝夜地滾滾東流。

  流水如浮雲,也如夢幻,永遠飄往無可預知的深處,它淙淙不絕地在奔騰,流經淺灘,衝破一群家鴨的嬉戲,境蜒地流入城中。

  在一處水流穩定的石灘旁邊,躺臥著一個黃衫大漢。這大漢身高九尺,整個人像是一座鐵塔。

  但這一座鐵塔已倒下,在他身上,最少有幾十道瘀痕。一個村姑走過,見這大漢界腫臉青,嘴唇爆裂連舌頭都在發脹,不禁頓起惻隱之心,上前慰問:「這位壯士,你死了沒有?」

  這村姑自稱是蛙鳴城北人氏,蛙者,青蛙也,但她的臉並不像青蛙,而是像一個烏黑得教人眼前一黑的柿餅。

  雖然才二十三歲,但其貌之丑,是天下間所有青蛙遠遠不及的。

  黃枝大漢勉力張開眼睛,呆呆地看著這村姑,良久才道:「本來真的死了,但給你這麼一吵,便從鬼門關裡嚇得縮回陽間。」

  村姑咧嘴一笑。她容顏雖然說不出的醜陋,但兩排牙齒卻又白又整齊,很是好看。她笑著道:「能夠從陰間縮回陽問,這便是縮陽,很不錯哇。」

  黃衫大漢啐了一口:「什麼縮陽!簡直胡說八道!」

  村姑又是哈哈一笑:「瞧你身粗力壯,居然給仇人接待一塌糊塗七葷八素,準是勾引別人的老婆!」

  黃衫大漢吃力地坐起來,搖搖頭道:「你弄錯了,我沒有勾引別人的老婆,只是給別人的老婆拳打腳踢罷了。」

  村姑「咦」的一聲:「是誰家媳婦有這樣深厚的功力?」

  黃彩大漢歎道:「除了霸王的妻子,還有誰凶得這麼厲害?」

  村姑吃了一驚:「你是說楚江東?楚霸王的妻子?」

  黃衫大漢苦笑道:「不錯,你若有機會遇見她,最好遠遠躲開,不然的話,我此刻這副模樣,便是你眼前的一面鏡子。」

  村姑奇道:「霸王至今尚未成親,何來妻室?『黃衫大漢道:「雖未成親,但這個兇惡的女子,已決定非霸王不嫁,霸王再霸道,遲早逃不過這女子的掌心。

  村姑笑道:「這女子是何方神聖?要是有機會遇見她,非要好好和她交個朋友不可。」

  黃衫大漢勉力站起,不再說話,一跤一拐地走了。但才走了幾步,又「咕步」一聲栽倒下去。

  村姑道:「我燒了一大碗看來很不錯的紅燒肉,也有兩壇喝不死人的酒,你要不要試試?」

  黃衫大漢躺在地上,似乎連嘴唇也不能再動,顯見傷勢極是沉重。

  村姑歎了口氣,忽然把這大漢背起,健步如飛步向城北。

  雖然道路曲折,山道崎嶇,村姑背著這條巨漢,竟是不費吹灰之力,偶遇途人,也不避嫌來自四方八面驚詫的目光,甚至嬉笑揮手,神態自若。

  過了半頓飯時光,村姑已背著大漢到了一座山坡下的石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在屋外一片草坪上練劍。

  村姑背著一條大漢回家,少年雖在練劍之中,仍是忍不住睜圓雙眼望了過去。他這一望,劍招稍稍停頓,草坪側一座術桿草中,倏地暴伸出一根軟鞭,「啪」一聲響,清脆玲或地鞭打在少年的右腿上。

  少年吃痛,大叫:「我又不曾躲懶,為什麼打我?」

  村姑也在大叫:「好端端的一招『順水推舟』,一瞧見姊姊背著一條老牛回來,便自分神,變成了『舟橫雨暴』,要是臨陣對敵如此疏忽大意,便是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給敵人砍掉。老師父,你非要再教訓教訓這條小狗不可!」

  禾桿堆中一人乾笑著道:「美娘說的甚是,但這小狗今天已給我鞭了十二下,已湊足了數目。要是再鞭下去,我這個做師父的便是言而無信。」

  這村姑雖然容貌醜陋,偏偏名為美娘,黃衫大漢聽了,為之啼笑皆非。

  少年聽見師父這樣說,嘻嘻一笑,手中長劍忽東忽西,全然不依章法。猛地裡鞭影再起,又是連環兩鞭抽打在他的背上。

  這兩鞭更是凶厲,少年差點沒疼得眼淚直流,耳中卻聽見師父嘿嘿的笑聲。

  只聽老師父道:「小狗,江湖之中,一帶千金者固然大不乏人,但更多卑鄙無恥之輩,非但言而無信,更笑裡藏刀,擅用糖衣毒藥。你要在江湖上闖蕩,揚名立萬,首先必須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要是人家說什麼,你便相信個十足十,將來就不再是多捱一兩鞭,而是連脖子上的腦袋也沒法子可以保得住。」

  少年不服,大發脾氣,把長劍插在草坪上,脫光衣服跳入河中大叫大罵。

  禾桿堆中,鑽出了一個眼睛灰濛濛,鼻子大得像塊肥豬肉的白髮老者。他手裡捲起一根軟鞭,神情雖然似乎威嚴十足,但對跳入河中的少年,卻是完全無可奈何。

  美娘把黃衫大漢放在一張竹椅上,老者橫了她一眼,道:「自古男女接受不親,你越來越不像話。」

  美姐笑道:「老師父,我是你的老闆娘,你每天吃肉喝酒,都是由我這個老闆娘花銀子的,我這個老闆娘像話也好,不像話也好,你老人家管得著麼?」

  老者怒道:「土可殺不可辱。老夫在這裡也不是白吃白喝的,單是每天傳授小狗武功,已傷神得連白髮也脫掉三幾百根。你要是不高興,老夫立刻便走,永遠不再回來!」

  美娘嘿嘿一笑,道:「像你這種見錢開眼,徒負虛名的江湖術上,天下間不知凡幾,你要離開這裡,那是最好不過的!」

  老者更怒,長鞭一揮,鞭梢重重擊在石屋大門之上。這一鞭,貫注著老者數十年精湛內力,力透鞭梢,大門雖然看來很結實,竟給這一鞭重擊得坍塌下來,發出「蓬」然巨響。

  少年在河邊洗澡,乍聞巨響,倏地哈哈大笑,又唱起一首不倫不類的山歌,全然不理會屋外發生了什麼樣的事。

  黃衫大漢見美報與老者為了自己的事激烈吵罵,不禁心中不安,長長歎一口氣,道:「都是小人不好,連累兩位傷了和氣……」

  美娘哼了一聲,道:「你懂個屁,我這個老闆娘的脾性,這老不死比誰都更清楚。他這老不死的死相,我也同樣最是明白。要是這樣吵罵幾句,也會傷了咱們的和氣,咱們早已各散東西,怎會到了這個時候還在一塊喝酒吃肉?」

  老者「呸」一聲,道:「誰跟你這種援婦一塊喝酒吃肉?此後,你走你的陽關大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樑。小狗的武功,你找別的師父幫忙便是。」

  嘴裡這樣說,卻一溜煙地走入廚房,不旋踵端了一大碗熱騰的紅燒肉,用筷子扶了一塊放入美娘的口中,說道:「肉裡已放了鶴頂紅,一吃便死,你有種的便把它吞掉。」

  美娘鼓起腮一口吞掉這塊紅燒肉,然後閉起眼睛,徐徐道:「鶴頂紅,味甘而不苦,入口後舌尖麻痺,眼中視物會冒起紅點。紅點由細變大,以至目中所見盡皆血色,此時,劇毒已然攻心,立死無救。」

  老者嘿嘿一笑,道:「你能夠說出這番道理,可見那一本『毒王藥經』,你已看得滾瓜爛熟。」

  黃衫大漢卻關注地問:「這位姑娘……你……你瞧瞧我……我此刻到底是怎樣的一副模樣?」

  美姑循聲望去,望了大半天,忽道:「你的鼻子上,是否有一顆紅色的胎痣?」

  黃衫大漢吃了一驚,急急搖頭,大聲道:「我身上從來沒有任何紅色的胎痞,你再瞧清楚些好嗎?」

  美姑揉了揉眼,笑道:「你真會騙人,你真的有一顆紅色胎痣……

  只是……並非生長在鼻子上,而是生長在額前,而且……好像越……

  來……越……大……「

  黃衫大漢大叫:「你的聲音怎麼越來越是難聽?是不是舌尖麻痺啦?」

  美妨把舌頭伸出,道:「也沒怎麼樣,只是有些發脹……僵……硬……不大聽使喚……呀,你的臉怎麼變成了一片血紅之色?……唔……不要緊,你準是餓得太厲害啦,我餵你吃幾塊香噴噴的紅燒肉,保證你從沒嘗試過這種滋味!」挾起一塊紅燒肉,便要放入黃衫大漢口中。

  黃衫大漢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他緊閉著嘴巴,又使勁地搖頭,表示無論如何決計不肯吃這些紅燒肉。

  老者「呸」一聲,大步走了過來,在他背後托著下顎,道:「老闆娘一番好意,親自餵你吃天下第一美味,你要是膽敢不賞瞼,老夫一掌轟碎你的腦袋。」竟然強行把大漢的嘴巴撬鬧,讓美娘把那一塊紅燒肉塞入口中。

  美娘忽然又是「啊呀」一聲叫了起來:「你的臉怎麼都是……那麼乾淨的?你那顆紅色的臉濤怎麼不見了?還有,我的舌頭既不發脹,也可以捲曲自如,隨心所欲……,哈哈……真是非常有趣……」

  她笑了,雖然容貌看來還是說不出的醜陋,但兩排雪白的牙齒還是很好看。

  老者又把一碗酒端了過來,對美娘說道:「那些紅燒肉,雖然放了鶴項紅,但一時間還毒不死你們這對好夫淫婦,但不要緊,這是用斷腸草浸了七晝七夜的毒酒,只要喝一口,便得腸穿肚爛而死。」

  美姑把酒搶了過來,大口大口地喝,不消眨眼間,已喝得一乾二淨。

  老者又再端過來第二碗酒,道:「淫婦喝了,好夫又怎樣?」

  黃衫大漢連想也不想,立刻便衝前,把那一碗酒搶在手裡,然後拚命地喝。

  喝完之後,感到酒味有點怪異,陡地臉色一變,叫道:「這是什麼酒?」

  老者「呃」的一聲:「老夫不是早已說得很清楚嗎?這是用斷腸草浸的酒,只要喝一口,便得腸穿肚爛,慘死去也!」

  黃衫大漢正要向美姑質問,忽然吐出一大口瘀藍的血,隨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栽倒地上。

  老者在他鼻端伸手深了一下,道:「這大塊頭的傷勢,雖然不太嚴重,但要是不及早醫治,縱然不死也得半身殘廢。」

  美姑也在老者鼻端伸手一探,道:「這老不死的瘋病,一天比一天嚴重,總有一天,真的會在紅燒肉裡放鶴頂紅,在米酒裡浸上一兩斤斷腸草。為了防範於未燃,最好把你放在蒸籠裡徹底蒸熟。」

  老者冷冷道:「我鞭爛你這一塊木門,是用心良苦的,難道你木知道,木門裡早已藏有白蟻?」

  美姑笑了起來:「俄臭脾氣,你便是把整間屋子砸揮,也是活該。」

  老者道:「閒話休提,以後每天給老夫的孝敬銀兩,最少加倍。否則,這大塊頭身上的傷病,老夫絕不沾手,以免他媽的賠了夫人又折丘美姑哈哈一笑,道:「只要有本事把這好夫救活過來,你老人家要多少,我便給多少,他媽的絕不手軟。「

  老者面露滿意之色,吩咐美姑準備各種藥料,又以大大小小三十六枚銀針為黃衫大漢針灸,整治了大半天,黃衫大漢方始悠悠轉醒。

  黃衫大漢甫睜開眼睛,便看見了小狗。小狗不是四條腿一根尾巴在後面搖來幌去的小狗,而是那個練劍總是不太專注的少年。

  黃衫大漢,看見小狗,忍不住悲鳴一聲,道:「你怎麼也慘遭毒手,陪著我一起落人黃泉去了?」

  小狗苦著瞼,道:「都只怪我不好,不肯吃飯,姐姐值將起來,便把我一刀捅死。」

  黃衫大漢大怒:「天下間竟然有如此惡毒的婆媳,我要為你報仇廠霍聲跳起,舉頭一望,只凶自己原來置身在一張幽香雅致的床上。

  黃衫大漢一怔,問小狗道:「這是什麼地方?這張床又是誰的?」

  小狗道:「這是陰司地府十八層地獄。這張床,是一個女鬼的,她的舌頭比我師父的軟鞭還要長,她可憐你初到黃泉,鬼生路不熟,便把這張床讓給你躺上一躺,你這個新鬼要是感恩圖報,待會兒遇上女鬼,不妨三跪九叩,行其五體投地之禮。」

  黃衫大漢想了一想,道:「你說得很對,你叫什麼名字?」

  小狗道:「我叫李世民。」

  黃衫大漢道:「這名字很好,有點像是武功蓋世的唐太宗。」

  小狗道:「不是像,而是完全一樣。李是李世民的李,世是李世民的世,民是李世民的民,徹頭徹尾,都是不折不扣的李世民,你明白了沒有?」

  黃衫大漢頷首道:「你說得這樣清楚,我再愚頓也會明白過來。」

  小狗道:「林又叫什麼名字?」

  黃衫大漢道:「我姓雷,叫雷鐵獅。」

  小狗道:「原來是雷壯士,呀……板已燒好,今天宰了一條羊,羊肉切得真香,快來大朵頤,千萬不要客氣。」

  雷錢獅一呆,道:「是誰在煙羊肉?是閻王還是地府的牛頭馬面,黑白無常?」

  小狗道:「脫不定是玉皇大帝,又或者是九天玄女下凡,亦未可料。」

  笑吟吟地牽著雷鐵獅的手,走出房外。

  只見房外是一個雅致的客廳,中間放置一張圓桌,桌上炭爐燃燒得爐火純青,果然有一串香味四溢的羊肉,一名老者更不住的伸筷狂吃,吃得津津有味。

  雷鐵獅怔呆了大半天,始怪聲叫道:「這裡不是十八層地獄,我還活著!」

  老者臉色不快地道:「老夫既已親自出手,你又怎能死掉?快坐下來,陪老夫喝兩杯好酒!」

  雷鐵獅「死裡逃生」,大是驚詫,匆匆坐下,大塊羊肉大碗酒,極是高興。

  美娘,小狗也很快湊了上來,氣氛更是熱鬧。

  雷鐵獅吃喝片刻,忍不住問老者:「晚輩雷鐵獅,敢問前輩怎樣稱呼?」

  老者道:「老夫是武林中劍法第八流,武功第九流,醫術更是連第九流都不如的『中原流水客』上官笑,雷壯士能夠在老夫舞弄之下僥倖不死,那是天大的福氣,與老夫的伎倆完全無關。」

  小狗不等雷鐵獅開口,已搶著說道:「我這個師父說的都是反話,雷壯士千萬不要輕信。我這個師父,劍法天下第一,武功天下無敵,醫術連華佗都比不上,還有,酒量驚人,乾杯不醉,好不厲害。」

  雷鐵獅訕訕一笑,道:「李公子說的甚是。」

  上官笑哼一聲,瞪著小狗道:「什麼李公子?你姓李嗎?」

  雷鐵獅奇道:「他叫李世民,自然是姓李。」

  上官笑哈哈一笑:「好一個李世民,年紀小小,居然想做皇帝嗎?」

  小狗沒有回話,只顧扶起羊肉,低頭大嚼。

  美娘也沒有說什麼,她在這時候,似乎有點心緒不寧。上官瞧在眼裡道:「老闆娘,有什麼不妥?」

  美娘放下碗筷,道:「外面風大,我要出去瞧瞧。」

  美娘出門後,雷鐵獅奇道:「風再大,又有什麼好看?」

  上官笑道:「要是風緊了,會把老樹吹倒。她是這地方的老闆娘,應該出去瞧瞧。」雷鐵獅聽了,更是莫名其妙。

  美娘獨自走至河畔。這一天,數以千萬計的蒲公英,在和暖陽光照射下漫天飄舞。

  唐代女詩人薛濤有詩云:「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他家本是無情物,一任南飛又北飛。」

  美娘目睹在空中狂舞的柳絮,心中百感交集。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在這時候走到這裡,但她隱隱覺得,會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她在河畔仁立良久,忽然看見小河上游岸邊,有一隊人馬氣勢洶湧地疾馳而下。為首一人,是個白衣和尚,騎術相當了得。

  和尚後面,是十餘名黑衣武士。

  白衣和尚騎黑馬,黑衣武士騎的全是白馬,黑白相間,極是奪目。

  美娘瞼色陡地沉下。

  她在一株柳樹面前跪了下來。蹄聲漸漸逼近,她用雙手在樹幹之下挖掘。當白衣和尚那匹黑馬在楊柳樹前勒停之際,美娘手中已多出了一把三尺長劍。

  劍是紫柄銀刃的好劍,白衣和尚一見,已然脫口讚道:「好一把『銀影』,這是任門主送給大小姐的寶物,怎麼把它埋藏在泥土之下?」

  美娘冷冷一笑:「譚和尚,聽說你在正道盟已貴為銀使,真是可喜可賀啊。」

  這白衣和尚,是天台山武功最厲害的譚和尚,一手「屏風刀法」,在二十年前已名動江湖。

  譚和尚道:「什麼金使銀使,只是表面風光的苦差,大小姐要是想做,最少也可以成為盟中的金使,地位尤在貧僧之上。」

  美娘搖了搖頭,道:「這些苦差,我是萬萬做不來的,大師既然找到這裡,想必已有了周詳策略,決不會空談幾句便撤走吧?」

  譚和尚道:「大小姐隱居此地整整三年,任門主很是擔憂,著令貧僧,一旦找到大小姐芳蹤,務須立刻把大小姐好好護駕,接回神武宮中。」

  美娘冷冷道:「俄什麼時候回神武宮,任誰都管不著。你是天台派的和尚,這種事,最好不要插手。」

  譚和尚嘿嘿一笑:「本來嘛,神武門的事,我這個天台派和尚是不配過問的。只是,神武門與天台派,都是正道盟中同氣連枝的派系,大小姐更為了魔教餘孽,與任門主父女決裂,既然事情跟正道盟、魔教有了糾葛,貧僧就不能袖視不理。」

  美娘「啊」的一聲,道:「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好哇,我就在這裡,銀影劍也在這裡,只要你們有本領把我殺了,連人帶劍都可以一併運載回神武宮,你這位銀使,也就可以立下大功,在正道盟中揚威耀武啦。」

  譚和尚歎了口氣,道:「大小姐此言差矣。要是我把你殺了,令尊定必恨我入骨,又還怎能算是立於大功?」

  美娘道:「少囉嗦,我在這裡生活得逍遙愉快,無論如何決不重返神武宮,你要是瞧的不順眼,儘管動手!」

  譚和尚又歎一口氣,道:「響了包庇一個妖女的私生子,大小姐這些年來,未免受盡委屈了,照貧僧看,大小姐義氣深重,固然值得欽佩,只可惜錯用在妖女身上,以致鑄成大錯,還是不如及早回頭,將功補過本為晚也。」

  美娘「呸」一聲:「少說廢話!動手吧!」

  不等和尚拔刀,已掄劍搶先直刺他的禿頭。

  譚和尚自馬鞍輕輕跌下,戒刀寒芒疾閃,「屏風刀法」大開大閱,迎戰美娘。

  這美娘本是神武宮中的任大小姐,其父任不群,江湖上人稱「神武天尊」,既是神武門主,也是中原武林「一宮,二谷,三堡。」神武宮內權力最大之宮主。

  三年前,任大小姐為了庇護一名神秘女子,自神武宮「湖底黑牢」

  中逃離出去,最終與其父任不群反目,至今堅決不願重返神武宮,寧願隱匿在這蛙鳴城北,過著村女般的清貧生活。

  譚和尚是自負不凡的。他是正道盟銀使之一,明知道任大小姐是個燙山芋,很不好玩,但他仍然決定率領盟中十二鐵騎,前來抓人。

  但他真正要對付的,並不是眼前的任大小姐,而是一個身世非比尋常的少年。

  小狗。

  小狗是私生子,也是個孤兒。但他真正的身世,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狗自幼流落在農村,由一個農婦把他養育成人。但他的生母,卻是魔教中地位極其尊崇的教主夫人。

  但小狗對自己的身世,一直毫不知情。在河畔,柳絮漫天,譚和尚刀光如雪,一手「屏風刀」威力極強,但見刀勢洶湧,招數迅捷無比。

  任大小姐並不害怕,但卻對上官笑和小狗而感到憂心忡忡。在這河畔,激戰已起,但上官笑至今尚未聞風趕至,顯然也和自己的處境一般,正在身陷重圍之中。

  正道盟,由當今八大門派,一宮二谷三堡與江湖上數十大大小小幫會聯合組成,聲勢極盛,也只有這樣的陣勢,方始足以跟西方魔教大軍分庭抗禮。

  魔教,又稱西方魔教。原名摩尼教。

  摩尼,便是魔教中人的視為大魔王的尊者。此一教派,混合佛教,道教兩大教義。再從而發展,成為天下間最龐大的秘密宗教組織。

  自唐朝寧宗元和年間,摩尼教已開始傳入中土,初時稱為摩尼教,及後稱為「大雲光明教」,以至是「明教」。

  在唐末五代時,明教勢力擴展,於陳州一帶極為盛行。乃至後梁,母乙以明教發動群眾起義,爆發慘烈戰事。

  及後,在北宋及南宋年間,更盛行於淮南,江東,兩浙,江西及福建等地,不斷組織農民起義。尤以北宋末年,明教大首領方臘在浙東起事一役,對後世的影響最為深遠。

  小狗身世,與明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時機未成熟,其母一直沒有把真相透露。撫育小狗之農婦死後,神武宮之任大小姐不惜背叛乃父,全力庇護,甚至與任不群決裂,離宮出走,在蛙嗚城外隱居。

  但正道盟對此事極為緊張,數年來鍥而不捨,終於在這一天大舉包圍,既要擒下任大小姐,對上官笑,小狗二人,更不會輕輕放過。

  石屋內,自美娘忽然離去後,上官笑眼中已露出警惕之意。小狗機靈,不等師父開口,已在牆角把天驕魔劍取下,遞給上官笑。

  上官笑把劍從鞘內抽出,以右手二指輕撫劍刀,劍在老人掌中顫動,似在發出陣陣嘶鳴。雷錢獅睹狀,放下了酒碗,一拍胸膛沉聲道:「要是有誰敢打擾此地安寧,我把他的臉轟碎片上官笑搖搖頭,道:「這裡的事,跟你這個局外人全然沒有半點相干,你要是吃夠了,快給我滾開去!「

  雷鐵獅怒道:「土可殺不可辱,你把我鐵獅看成什麼樣的人了?要滾,大夥兒齊齊滾,要拚命,誰也不能把鐵獅摒請戰圈之外廣上官笑更怒,把半罐熱騰騰的羊肉潑在雷鐵獅身上。肉汁極是燙熱,在鐵獅身上冒出陣陣白煙。

  小狗大吃一驚,急急用一桶冷水潑在鐵獅身上。但自始至終,鐵獅一直正襟危坐,全身上下紋風不動,甚至連眼睛也沒眨動一下。

  上官笑冷冷一笑,道:「你以為這樣便可算是一條硬漢?老夫呸!

  呸!呸!像你這種蠢漢,武林中每天最少死掉一千幾百個!

  鐵獅正要反駁,河畔北方,已傳來陣陣鐵蹄聲響。

  上官笑倏地臉色一變,沉聲道:「美娘果然心血來潮,知道敵人率眾來犯,單就是這一點,老夫便比她遠遠不如!」

  但他沒有提劍闖出屋外支援,那是因為在這屋子四周,也在同一時候給敵人重重包圍!

  蛙鳴城北,美娘這一間石屋,位居於小小山坡之間,但在這山坡背後,又有另一座高聳入雲的大山。

  此山山勢奇特,共人王峰,中峰略矮,東峰壘局,西峰雖然不及東峰有如筆削,但卻也另有一股磅礡的氣勢。

  這是鳳翼山,一山二峰,東峰名鳳舞,西峰是鳳翔,至於中峰,雖則不比東本二翼山峰般高聳入雲,但山勢巍峨,蒼松遍佈,更是詩人墨客最為嚮往之地。

  中峰名風棲,接近峰頂之處,有一座六角亭,是為風藻亭。

  鳳藻,是比喻華美的文辭。在鳳藻亭上,自有不少騷人墨客遺留下來的佳句。其中一首,更出自明教百年前一代大宗師言岑納手筆。

  詞曰:「笑做行雲何處去?劍膽徽涼,輾轉江湖夢。殘酒金戈聖火起,干秋碧血萬古同。

  金壁豪情還依依,將軍消瘦,點兵倚樓頭,羅衣繫在春秋譜,戰鼓雷動千縷愁。

  言岑納,是明教第十三任教主,文武雙全,劍法固然冠絕天下,詞工文藻更是江湖一絕。

  言教主在任僅三年,暴卒,原因至今不明。

  言岑納這一首詞,是以箭壺中一枝斷箭鐫刻在亭柱之上的,字字鐵劃銀鉤,令人驚歎。

  明教,在正道盟眼中,是魔教。魔教大首領這一首詞,正道盟曾屢次派人前往毀滅,但前後十一次,凡是欲利除亭住上這一首詞的正道盟高手,無不離奇地在風藻亭下暴斃,久而久之,不少武林中人,都深信那是言岑納的鬼魂從中作祟。

  自從第十一人在鳳藻亭下離奇暴斃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冒險動手刮除亭柱上的詞句。

  甚至沒有人願意把此事提起。

  在這時候,鳳藻亭下,又出現了兩條身影。但這二人,並非為了刮除言岑納的詞句而來。

  這二人,一個是青衫老者,鬚髮皓然,神情瞿爍。另一人,年約四旬,穿一襲手工精緻,色澤杏黃長袍,斯文儒雅,手裡搖著一把折扇,一副文上裝呆打扮。

  從這風藻亭向南俯視,蛙鳴城全景盡入眼底。也可以很清楚地瞧昆任大小姐那一間看來平淡無奇的石屋。

  石屋四周,佈滿弓弩手,刀斧手,還有二十名手持長槍的黑衣戰士。

  杏袍文土在亭中輕輕一歎,道:「譚和尚在河畔纏繞著任大小姐,以這和尚的本領,未必便能把這位大小姐拿下,但在上官笑這一邊,形勢遠比任大小姐險峻得多。」

  青衫老者接道:「正道盟中,以范世東這位『銅刀天王』最是性情暴烈,刻下主力圍剿上官笑與少主的正是此人。」

  杏袍文土道:「范世東雖然刀招霸絕,但以上官笑的劍法,對付此人應該游刀有餘。只是,正道盟率眾殺至,其中必然另有高手押陣,要是咱們未能認清楚敵人主力所在,這一戰便不容樂觀。」

  青衫老者頷首道:「本壇已在城北暗中佈陣,在鳳翼山下,也有三十兄弟枕戈待發,只要壇主一聲今下,便可對正道盟展開反包圍之攻擊。」

  杏袍文土道:「壇主命令你我二人在風藻亭上俯覽全局,必有深意。詹老,你且看河畔以南,是否也有人影正在幌動?」

  河畔以南,是一片灌木叢。灌木雖然矮小,但要是敵人匐匍行軍,在平地上是萬難察覺的。

  但二人置身數十丈山峰之上,灌木叢中的動靜,卻可遙遙目睹一切。青衫老者不禁歎唱連聲,道:「壇主運籌帷幄,智謀之深遠,屬下自愧不如。」

  杏袍文土道:「灌木叢中,最少有三十戰士悄悄掩至,但卻在石屋前二十五丈左右停不,完全按兵不動。」

  青衫老者沉吟半晌,道:「本壇在石屋西北石林後的豹子隊戰土,大概有十二人。」

  杏袍文士道:「這十二人中,以隊目『鬼爪飛豹』阿殘最是狠辣沉著,但阿殘上月在金沙灘苦戰點蒼三劍,受創不輕,恐怕至今尚並未完全復原。」

  青衫老者歎道:「要是壇主能夠出戰,又何足懼哉!」

  杏施文士道:「壇主身在『乾坤大挪移修心轎』內遣兵凋將,已屬情非得已權宜之計,要不是遠水難救近火,這一戰最好白白虎壇出手,最少可有八分勝算。」

  青衫老者皺眉道:「白虎壇在山西與鶴王谷七十二煞僵持不下,雙方殺戮極是慘烈,只怕嚴壇主那邊,也是泥菩薩渡江自身難保……」

  杏袍文士大不以為然,道:「白虎壇嚴老,深諸兵法佈陣,左右更有天丞相地判官,鶴王谷決難將之扳倒。以小弟看,嚴老一直示人以弱,只是驕敵之策,戰況越是持久,對白虎壇也就越更有利。」

  青衫老者沒有反駁,大概也有七八分贊同文上的見解。

  杏袍文土默然半晌,又道:「壇主在山坡之東,修心橋雖然隱藏在樹林之內,時候一長,必然會給敵人發現,再說,目下敵我形勢,在此風藻亭上已是一目瞭然。詹老,有勞傳令半山鴿隊頭目,著令他發出第一支紫煙火箭,向壇主報告全盤戰局大勢。」

  青衫老者立刻依言發號施令。霎眼間,半山處已射出一支勁道極強的號箭,雖在白晝之中,遠處仍能清晰地目睹。

  不等號箭射出,二人已聯袂下山。山道雖然陡斜險惡,但二人輕功卓絕,竟是去勢如箭,絲毫不必稍作停頓。

  但在二人下山之後,風藻亭上,赫然又再閃出一人,這人黑鬚白臉,手如鳥爪,右手裡更提著一顆兀自不住在淌血的人頭。

  人頭是年紀比黑鬚人更老一大截的老人。

  老人已死,但雙目依然睜得極大,仿似死不息心的冤魂厲鬼。

  黑鬚人冷冷一笑,提著老人的首級,在風藻亭柱言岑納的那一首詞面前不住地幌動,獰笑道:「我是第十二個要把你這首妖詞刮除的人,言教主啊言教主,一直在附近為你護詞的『大悲魔臾』於霍已身首異處,你若要把這首妖詞保留下來,就必須靠你的鬼魂顯靈啦!」

  說到這裡,仰面狂笑,笑聲響遍三峰。

  半山之間,杏袍文士與青枝老者聽了,齊齊臉色驟變,一時間不禁面面相覷,陷入進退維谷之境。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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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干戈殺出真漢子


  蛙鳴城北,本是清幽恬靜之地。但在這一天,風雲色變,殺氣嚴霜。

  譚和尚激戰任大小姐,以刀法而論,譚和尚略占刀沉力猛之利,擔任大小姐劍法柔韌,雙方百招轉眼已過,譚和尚雖然看來穩佔上風,但始終未能把對方壓倒。

  要是譚和尚一聲號今,讓手下黑衣武士齊齊發難,任大小姐勢難抵擋。但譚和尚素來自負,不欲在眾武士面前倚多為勝,對付一名女流之輩,以是始終不肯下令眾武士聯手圍攻。

  任大小姐心繫石屋三人安危,劍招越來越是辛辣。但她在劍招上反擊之勢越狠,柔韌之力也就越難持久。再過了三十招,反而給譚和尚一刀劃在左臂之上,登時裂出一道半尺長的口子,血流如注。

  譚和尚大佔上風,不禁得意洋洋,縱聲長笑,道:「任大小姐,你不要怪和尚心狠刀辣,只要你乖乖投降受綁,貧僧決不會再傷害大小姐一根毫髮,更保證會把你平平安安送回神武宮,與今尊一家團聚。」

  任大小姐咬牙冷笑:「你有種的把我一刀宰掉,任宮主定必重重有賞。」

  譚和尚知道她說的全是反話,心中也不無有所顧忌。要是他一時錯刀,把這位任大小姐殺了,神武宮主任不群會怎樣「賞賜」自己,恐怕是不言而喻之事。

  有了這一層顧慮,「屏風刀法」也不敢壓逼得太緊,生怕真的人有錯刀,意外地把任大小姐的腦袋削掉下來。

  任大小姐得以喘息,但形勢仍然不妙。便在這時,一群白衣人突然掩殺而至。

  為首一人,白衣紅瞼,五短身材,但長得極是粗壯,他左手持著一面銅盾,右手握著一柄短斧,嗓門大得驚人:「譚和尚,三年前老子吃了你一刀,今天要和你再決高下!」

  這人叫密西烈,外號「斧盾太歲」,曾在三年前在戰陣上與譚和尚廝殺,混亂中瞼上中了和尚一刀,至今左邊臉頰兀自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痕。

  譚和尚大笑:「敗軍之將何足言勇,眾兄弟,既是對方來了援手,大夥兒也就不必客氣,痛快地殺吧廠這是正道盟與魔教之戰,一經爆發,戰況必然極是慘烈。

  容西烈纏住了譚和尚,任大小姐急急縱身折回石屋那邊。

  石屋門外,已掀起了激戰。上官笑正在和一名灰衣中年人劍刃相交。

  那灰衣中年人,是正道盟的銅使「襄陽劍客」魏振棠。論劍法,自是比不上、中原流水客「上官笑,但魏振棠既不像譚和尚般心高氣做自負不凡,更沒有譚和尚對任大小姐的諸般顧忌,一上來就號今二十餘名殺手向上官笑,小狗以至是雷鐵獅瘋狂襲擊,其中有數名殺手,更不時施放毒弩、鋼丸、毒針之類的暗器,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雷鐵獅原本赤手空拳,但他神力驚人,一上來就把兩名正道盟武士以重拳重創,隨手奪取了敵人的一根狼牙律,棒勢凶悍地連環砸出去,瞬間又已殺了三名武士。

  但也在這一霎間,一支毒弩射入他左腿中,登時半邊大腿麻痺,跪倒地上。

  眼看他再也難逃敵人毒手,半空倏地響起一人怒吼之聲,雖然赤手空拳,但卻掌影如山,連環數掌,掌掌劈在手持暗器武士額上,凡是中掌之人,無不應聲倒地,額頭爆裂嘴噴鮮血而死。

  魏振棠臉色一變,沉聲道:「想不到魔教朱雀壇的老狀元和金秀才都來了,看來,這一戰是越來越熱鬧了。」

  以重掌連斃數名武士的,正是從鳳藻亭上趕至的青衫老者。

  這名老者,是魔教朱雀壇中,有『「老狀元」之稱的詹兆忠。

  手搖折扇的,是「金秀才」韓狄。

  床兀秀才白鳳藻亭下山,乃至半途,忽聽鳳藻亭上傳來一陣響徹雲霄的笑聲,二人相視,面面相覷,知道山峰之上,另有強敵隱伏。

  但山峰之下,戰雲密佈,二人雖然心下震駭,但最後還是決定首先下山參戰,然後再作道理。

  只是,鳳藻亭上那人,絕非等閒之輩。此人一直隱忍不發,直至二人丁山之後,方始現身狂笑,單是聽這笑聲,已可以肯定此人內力之精湛,必然猶在二人之上。

  戰局奇詭,二人已無法絕對冷靜行事,只得先解上官笑與少主之危,才再塗圖後計。

  在這山坡之東,有一座石林,石林中有一頂密不透風的轎子,全轎漆以黑色,縱使在這白晝之中,看來仍然極是神秘詭異。

  轎子並不闊大,前後只有兩名力上作為轎夫……

  轎中人不住的在咳嗽,咳聲雖然不太響亮,但很混濁,似在重病之中。

  轎子不動,但不動如山。

  一名白衣戰士負傷回報:「景告壇主,少主那邊,敵人不斷增援,雖有老狀元金秀才全力支撐,但恐怕還是不易把少主救回來。」

  轎中人咳嗽兩下,道:「前後二奴,把轎子扛到石屋那邊去!」

  負責扛橋的兩名力士,是朱雀壇中的前奴,後奴。

  前奴是前方刀衛,後奴是後方刀衛,二人總是把朱雀壇主夾在中間,一前一後,永不改變。

  前奴聞言,面露憂猶之色,但他的腳步仍然立刻向前。

  可是,後奴的一雙粗腿,始終有如鐵釘人腳般,動也不動。轎中人歎了口氣,道:「小後,你怎麼啦?小前已動,但你不肯走,難道叫小前獨自把本座扛到石屋那邊嗎?」

  後奴恭聲道:「壇主,小後不是貪生怕死之輩,要是壇主下令小後前往石屋營救少主,小後便是粉身碎骨,也是萬死不辭。但壇主若要在這時候冒險出手,小後無論如何,決不能把壇主送往鬼門關內。」

  轎中人沉聲道:「小後,你未免太小覷你的主子了,就憑譚和尚,魏振棠之流,難道便可以把本座一舉殺了?」

  後奴道:「壇主正在閉關之期,根本不宜在外面走動,壇主以大局為重,不惜以修心轎冒險統率本堂戰士迎敵,小後是萬分欽佩的,但若要由小後親自把壇主送上戰場,便等同把壇主推人鬼門關內,請恕小後無法遵命。」

  轎中人又是重咳咳一聲,沉思半晌,忽道:「叫、前,小後竟敢在陣前違抗命令,按照教規,該當如何處置?」

  前奴臉上肌肉一陣抽搐,道:「論罪該當處死。」

  轎中人道:「本教死罪有一十七種,陣前抗命之死罪,屬於第幾種?」

  前奴道:「是第十四種,這死罪,是……抽筋剝皮,懸屍示眾七晝七夜。『」

  轎中人歎唱一聲,道:「小後跟隨本座多年,更對本座忠心耿耿,若要本座嚴守教規,把小後抽筋剝皮論罪,未免是太過分了……」

  前奴喜道:「多謝壇主給小後一條活路……」

  轎中人道:「陣前抗命,是本教必死大罪,又豈能姑息?本座縱然網開一面,也只可把抽筋剝皮一節免了,但小後的死罪,還是不能就此饒恕。」

  小前瞼色煞白,轎中人又道:「下手吧,你的刀,雖然不快,但很鋒利。」

  但不等前奴動手,後奴一刀溯人自己的咽喉,頹然倒下。

  後奴已死,轎中人下令那名受傷的白衣戰士把轎子扛起,直向戰場核心奔馳。

  石屋門外,風起雲湧。

  魔教雖已從四方八面出師作出支援,但正道盟也同樣三番四次奇兵突出。

  上官笑,金秀才,老狀元全力維護小狗周全,而這小狗,他在魔教之中的身份,絕對不是等閒人物!

  上官笑一直把小狗緊密守護,但如此一來,對他的劍法也就打了折扣。

  金秀才以一把金骨折扇,跟正道盟的魏振棠展開劇鬥。

  任大小姐擺脫了譚和尚的糾纏,趕到小狗身邊,又瞧見雷鐵獅中了毒彎,蹲在地上瞼色鐵青冷汗直冒,不禁又驚又怒,叫道:「大塊頭,咬著牙關,千萬不能栽倒下去!」

  雷鐵獅嘶聲道:「你一千一萬個放心,鐵獅天生一條賤命,決不容易死掉!」

  雖然形勢惡劣,仍在苦戰招架,只要有一口氣在,決不言敗,絕不放棄。

  戰況更激烈。但正道盟戰士,竟然有如一浪接一浪,紛紛從河畔南北夾擊而至。

  石屋門外,一頂黑色轎子徐徐出現。黑轎中人,正是魔教朱雀壇主「金翼戰神」聶怒。

  聶怒在這五年來,一直閉關練功,至今尚未屆出關之期。

  但形勢危急,變生肘腋,當聶怒獲悉正道盟已找到少主下落,更傾師展開龐大之狙擊,聶怒不再理會本身安危,命令前後二奴,用這一項黑轎把自己扛到戰場,統率朱雀壇戰士拚死相救。

  但後奴護主情切,不惜陣前抗命死諫。聶怒無奈,逼死小後,可算是這一戰令人悲慟的一頁。

  黑轎已至,以朱雀壇主「金翼戰神」聶怒之威名,是否就此足以控制大局?

  金秀才,老狀元雖見壇主黑轎出現,但二人臉上並無喜色,相反地,都是目光凝重,頗是擔憂。

  但無論如何,朱雀壇主親自出陣,總是令人有著難以言喻的震撼。

  以魏振棠之流,縱然膽子再大百倍,也不敢稍櫻其鋒,不期然地步步退後。

  既是步步退後,也是步步為營。

  聶怒的聲音,從黑轎內徐徐地傳出。他道:「少主,請到底下這邊。」

  小狗很清楚地聽見這句說話,但卻不知道他自己便是轎中人口中所說的「少主」。

  任大小姐立刻在小狗耳邊說道:「你便是明教的少主。」

  小狗搖頭不迭,道:「不!我是小狗,不當什麼教的什麼少主!」

  任大小姐跺了跺腳:「我是誰?我是美娘!是你義父義母最信任的人,連你義父義母都對我絕對信任,你為什麼竟然把我的說話當作是放屁!」

  小狗忙道:「小狗不敢……但師父四面受敵,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我要跟著師父並肩作戰,到死方休!,上官笑怒道:「諒你這幾下三腳貓的功夫,留在老夫身邊只有礙手礙腳,少廢話,決聽美娘的說話,到轎子那邊去。「

  語聲甫落,修地胸膛爆裂,竟有一雙鳥爪般的手,從他背後插入,自左胸心臟要害透出!

  這一雙血淋淋的手,竟把上宜笑的心臟活生生地扯脫,在他胸前不住的在幌動!

  小狗大驚,但更怒。他不顧一切,抓起師父跌在地上的劍,便要上前跟殺害上官笑之八拚命。任大小姐一急下,閃電般在小狗背後點了三大要穴,小狗「骨『的一聲,長劍再一次墮地,他的身子也軟綿綿地倒在任大小姐懷中。

  這時,在上官笑體內透出的血手,也已緩緩地抽出。

  血手抽離後,上官笑立刻仆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他到下之後,突出了一張陰冷無情的瞼。

  白臉黑鬚,眼神一片肅殺。

  老狀元沉聲道:「果然是鬼王到了。」

  鬼王,便是一官二谷三堡之中,與鶴王谷「鶴王天尊」齊名之「白面鬼王」冷千齋!

  冷千齋,是正道盟中舉足輕重人物,地位猶在金、銀使之上。

  冷千齋來了。

  他道:「少主既已出現,冷某示為正道盟九老之一,自當邀請少主到本盟總堂作客,誰敢阻攔,上官笑的下場便是最好的榜樣。」語氣充滿恫嚇意味,令人聞之毛骨悚然。

  任大小姐悍然不懼,把小狗抱入懷中,更一步一步走向黑轎。

  冷千齋倏地厲喝,袍油飄飄身如怪鳥,揮爪直撲任大小姐。

  誰敢漠視鬼王這一擊?

  小狗是不害怕的。初生之犢不畏虎。

  但他在美娘懷抱中,全身酸軟,要拚命也並不來。

  鬼王出招,以左爪撲擊,招數詭異陰險,任大小姐能否招架?

  金秀才,老狀元雖在左右,但鬼王氣勢凌人,二人膽量再大,也不敢輕言接戰。

  綜觀在場有數高手,也許只有一人堪配與鬼王匹敵。

  那是一直隱藏在轎中的魔教朱雀壇主!

  「金翼戰神」聶怒會出手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但在聶怒還沒有出手之前,已有一人同時暴喝,不顧一切揮掌怒擊鬼王。

  竟是早已臉無血色,連站都站不穩的雷鐵獅!

  雷鐵獅身如鐵塔,看來比任何人都更兇猛,絕對是雄獅中的雄獅。

  但他重創初癒,又再中了一枝毒管,此刻的鐵獅,恐怕已是連一頭病豬也是有所不如。

  但他有「戰膽」!

  每一個人都有「膽」。有一種人,是真真正正的『膽大包天「。

  一個真正膽大包天的人,什麼都不怕。但這種人,絕對屬於鳳毛麟角。

  撇開真正膽大包天的人不提,不同種類的人,也就有不同種類的膽。

  在酒而言,酒量大的人,不一定敢喝到底。但一個有「酒膽」的人,本身酒量怎樣是一回事,只要敢把酒液往喉嚨裡直灌,就能把酒量比自己更大的酒徒唬嚇住。

  同樣地,真正賭徒有的是「賭膽」!

  真正戰士,有的便是『城膽「!

  雷鐵獅,絕對是個戰膽十足的戰將。

  任大小姐,上官笑曾為他療傷,際此危急關頭,雷鐵獅就算拼了這條性命,也要為「美娘」接下這一爪!

  鬼王鬼爪,力發千鈞,以雷鐵獅此刻的功力與之硬拚,簡直便是送死!

  但雷鐵獅已豁了出去,這是義無反顧的一戰。

  鬼王一爪既出,絕不收回。鐵獅以卵擊石,任大小姐不禁失聲驚呼。

  眼看鐵獅性命難保,墓地黑轎木門張開,一道金光自轎中暴射而出。

  自黑轎中突然撲出的,自是朱雀壇主「金翼戰神」聶怒!聶怒怒了。他在憤怒中出手。戰神既在憤怒,也在劇烈的咳嗽。

  戰神出手,鬼神辟易。

  聶怒要出戰的是鬼王冷干齋。

  鐵獅雖然身如鐵塔,但戰神一出手,首先要對付的不是鬼王,而是把這巨漢遠遠拋開。

  冷手齋獰笑,一絡黑鬚迎風抖動。

  「聶壇主,久違了。」

  「鬼王谷中人,行事手段比咱們明教邪門何止百倍?但竟能擠身正道盟中,真是異數。」

  聶怒咳嗽著,同時著令任大小姐把少主送人黑轎之中。冷千齋冷冷一笑:「貴教少主,今日縱能插上翅膀,也飛不出本盟布下之天羅地網。」

  聶怒身披金黃披風,雖然身材普通,但眉目之間,自有一流高手氣象。

  風更猛,柳絮亂飛,聶怒不住地在咳嗽,但鬼王良久一直不動。

  墓地,鬼王鬼爪終於出手。

  這是震動江湖的一戰。雙方的勝負存亡,定必影響深遠。

  冷千齋爪影如風,聶怒以「天魔指」迎戰。兩大高手各顯神通,霎時間,殺著縱橫,戰況大是凶險。

  聶怒雖則閉關多年,至今原本尚未出關,今日之戰,只因情非得已勉強出手,但他畢竟是魔教朱雀壇主,盛名之下無虛士,冷干齋這一戰是絕對不能稍為大意的。

  二人以快打快,眾人看得眼都花了。猛地聶怒彎腰急劇地咳嗽,鬼王兒此良機,以渾厚內力催谷於鬼爪之上,一爪插向聶怒左腰。

  冷千齋這一爪氣勢駭人,嘶嘶之聲大作,務求一擊必中,豈料聶怒雖在劇烈咳嗽之中,身手依然毫不遲緩,驀地沉腰斜身,更化指為掌,一掌疾拍鬼王小腹。

  變生肘腋,鬼王已再無退避餘地,只得全力一拼。

  這一拼,鬼王一爪抓人聶怒腰側,但聶怒也一掌重重擊中鬼王小腹。

  聶怒咳聲更是劇烈,鬼王卻遠遠飄開,一絡黑鬚迎風亂舞,瞳孔收縮一言不發。

  便在這時,河畔北方,又再殺出一支雄師。

  竟是神武宮逾西戰將掩殺而至,為首一人,灰髮紅面,不怒而威,正是神武門主任不群。

  任不群既已親臨,又還有誰能櫻其鋒?任大小姐遙遙目往老父在馬背上的赳赳雄姿,不禁眉頭大皺,惶然不知所措。

  任不群已臨,在草坪上,他沒有下馬,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女兒。

  他知道眼前這個容貌醜陋的村姑,便是自己的女兒。

  一般武林人物,都尊稱她一聲「任大小姐」。但在任不群眼中,她是明眸皓齒,脾氣固執的小琳。

  「琳兒!你把自己的臉怎麼了?竟然弄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任不群不悅地叫道。

  原來任小琳並不是這樣醜陋的。相反地,她本來是個絕色美人,但自從在這蛙嗚城北隱居,她便把一副花容月貌,以易容術徹底改變,掩人耳目。

  但紙張終究包不注火,這位任大小姐的行蹤,還是給正道盟中人查探出來。

  雖然給老父當眾責罵,但任小琳並不惱怒。相反地,她的眼睛濕潤起來。

  畢竟一場父女,三年過去了,再嚴重的紛爭,也可以漸漸何消於無形。

  她扁了扁小嘴,道:「要是女兒不把這副臉孔換個模樣,恐怕早已給正道盟的叔伯,大俠,鬼王鬼後撕開七八十塊!」

  任不群「呵呵」一笑:「真是歪理!你是我的心肝寶貝,要是正道盟中的朋友、前輩,遇上了你只會百般呵護,又有誰敢動你一根頭髮?」

  任小琳哼的一聲:「別的不說,就以鬼王前輩,他老人家在不久之前,便想要了你心肝寶貝女兒的性命。」

  冷千齋確曾出手攻擊任小琳,此事人人親眼目睹。任不群目光一轉,森然地瞧了鬼王一眼。

  鬼王也不否認,淡淡地道:「任宮主,令嬡包庇魔教孽種,此事天下告知,冷某身為正道盟九老之一,可不能抱私護短。」

  他說自己不能「佝私護短」,驟然聽來,似乎把任小琳當作自己人般看待,實則冷言譏諷任不群,如此弦外之音,人人都是心中一片雪亮。

  任不群心中有氣,但琳兒包庇魔教「少主」確是鐵一般的事實,若以此事而論,怎麼說也拗不過鬼王,只得暫忍一口氣,不再理睬冷千齋。

  若以冷千齋平素作風,決不會見好收蓬,勢必繼續窮追猛打,但他甫與聶怒硬拚,小腹中了金翼戰神一掌,雖然表面看來若無其事,實則已然受創不輕。在此兵凶戰危一刻,倒也不敢把任不群逼得就地翻臉。

  任不群殺至,形勢急轉直下,魔教中人立時處於劣勢之中。

  聶怒不時咳嗽,適才與鬼王一戰,冷千齋固然受創不輕,這位朱雀壇主,也同樣腰側中了一爪,滋味絕不好受。

  聶怒本在閉關之中,但為了教中「少主」安危,被逼提前破關出戰,實在大違本願。這一戰,白白浪費了金翼戰神五年的光陰。

  但事後思之,聶壇主絕不後悔。縱使時光倒流,讓他再一次重新考慮,他也會毫不猶豫,照樣破關出手保護少主。

  然而,任不群及時殺至,聶怒是心中一沉的。

  戰神是無懼於任何絕世高手的,他心中一沉,為的並不是自己,而是暗暗為少主的安危而擔憂。果然,任不群已對任小琳語重深長地說道:「琳兒,道不同不相為謀。魔教中人,始終非我族類。歷來凡是和魔教扯上關係之輩,又有誰能得以善終?雖則你曾與妖女相識,但那只是無心之失,只要及早回頭,尚算為時末晚。三年了,你在外面已胡鬧得挺夠了吧?那妖女之子,始終是江湖中莫大的禍胎,只要你把他交出,為父保證決不傷害他的性命,你道如何?」

  以任不群的性子,居然在天下群豪面前如此低聲下氣,實屬極為罕見。

  但任小琳卻朗聲道:「你四口聲稱之妖女,在女兒眼中,偏偏是正義凜然的巾幗女英豪。她年紀雖比我大,但性情率直,大有赤子之心。

  絕不是你們所說的什麼妖女。

  任不群歎了口氣:「女兒,你年紀還輕,入世未深,又怎能知道人性之虛偽?人心之險惡?可知你心目中的巾幗女英豪,原本是峨嵋派天真漫瀾,人見人愛的『金頂仙子』戚雪珍,但她誤入歧途,竟與魔教教主楊缺結下孽緣,更生下了私生子,唉,我的好女兒,想楊缺生前,滿手血腥殺人無算,要是你為了一時衝動,為這大魔頭留存下最後一點血裔,將來豈不是又有另一位狂魔肆虐武林,殘害天下百姓蒼生?

  這中間的大是大非,那是半點不能含糊絲毫不能差錯的,你明白了沒有?「任小琳聽了父親這一番長篇大論,但仍然搖頭不迭,道:「爹的說話,驟然聽來很有道理,女兒也不曉得該當怎樣辯說。但我心裡知道,楊教主並不是什麼狂魔,他是世間罕有的真英雄大丈夫,只是夏蟲不可語冰,如此而已。「

  任不群費盡唇舌,但卻始終徒勞無功,一張臉終於沉了下來。

  冷干齋臉上木然,冷冷地道:「任宮主雖則教女有方,無奈大小姐泥足深陷,再也難以自拔,著實令人扼腕浩歎。」

  任不群給鬼王當眾奚落,偏偏道理落在鬼王之口,便是想發作也無法借題發揮,臉色變得更是難看。這時,譚和尚的聲音忽然響起,叫道:「那孽種就在黑色轎子之中,大夥兒不妨並肩齊上,把這邪門的轎子連同孽種一併砸成粉末。」正道盟中,最少有一大半人齊聲附和叫好。

  譚和尚與「斧盾太歲」容烈西之戰,雙方激戰二百餘招,容烈西終究技遜一籌,最後給和尚一刀刺入咽喉慘死。

  給譚和尚這一陣叫囂,正道盟戰士立時陷入群情洶湧之中,但神武宮逾百武士,始終沉著地位立在任不群背後,絲毫不為所動。

  冷干齋心下沉吟,忖道:「任老兒雖然生下了一個稀奇古怪的千金小姐,但神武宮中戰士,果然久經嚴格訓練,絕非鳥合之眾可比,日後與此老兒交手,絕不可掉以輕心。」

  正道盟戰將雖則不斷囂叫,但神武宮一系人馬始終沉著不動,過了片刻,也就漸漸平靜下來。

  任不群這時候才冷冷地道:「琳兒,為父已把道理說得十分清楚,你心裡怎樣想,我是無可奈何的。但此事關係天下安危,為父今日無論如何,非要把楊缺之子拿下不可。」說到這裡,翻身下馬,大步走向那頂黑轎。

  慕地金光亂閃,身披金黃披風之朱雀壇主聶怒已攔在黑轎面前,厲聲喝道:「任門主請留步!」

  任不群雖然立刻止步,但卻揚起了右掌,只見掌心紫氣大盛,竟已把成名組學之「瀟湘紫玉掌」勁催谷至八成功力左右。

  但聶怒神色不變,道:「任何人要對本教少主無理,須得首先把聶某殺了。任門主,請動手!」

  任不群卻搖了搖頭,道:「你受傷在先,要是我在今日把你擊殺,你死了也不會服氣。」

  聶怒冷笑一下,道:「兵凶戰危,自古皆然。今日之戰,本來就不是公平較量之戰,任門主何須假惺惺作態?」

  任不群臉色一變,冷哼一聲:「說得好!既然如此,在下得罪了。」

  其實,他早已把八九成功力摧谷於指掌間,聶怒直斥為假惺惺作態,倒也不是隨口亂說之言。

  任不群右掌一揮,掌力排山倒海般湧向聶怒。聶怒雖然腰側受創,但仍然無畏地還以臉色。

  二人兩掌相交,「砰」然一聲,各自向後倒退一步。

  只聽得聶怒連續咳嗽數聲,陡地仰天倒臥下去。神武宮逾百戰士立刻歡聲雷動,大聲喝彩。

  聶怒的身子還沒倒下,金秀才,老壯元已雙雙搶前,嚴加保護。

  任不群道:「還是爽爽快快把你們的少主交出,本宮主保證不會把他殺害。」

  金秀才冷冷道:「要是在我們手裡把少主送給敵人,又與戰死沙場何異?任門主要拿人,除了大開殺戒之外,恐怕別無其他選擇。」

  老狀元更直接地道:「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轟轟烈烈大幹一場,好好歹歹總算讓天下英雄知道咱倆的名字。」語畢,縱聲大笑,臉上毫無懼色。

  任不群悶哼一聲:「既然如此,只好得罪了。」指掌間紫氣更盛,眼看立時便要出手,忽聽一人自黑轎中大聲說道:「且慢!」轎門打開,衝出一名少年,正是「美娘」眼中的小狗,也是魔教群家眼中的少主。

  小狗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直至此際,任小琳再也不能隱瞞,叫道:「你要記住,你姓楊,叫楊破天,上任明教教主楊缺便是你的親生父親。」

  小狗用力點頭。

  「美娘」這幾句說話,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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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酩酊舞劍沈輕蘿


  楊破天挺起胸膛,直向任不群走過去。

  金秀才、老狀元齊齊勸阻,但他正容道:「明教武功雖盛,但今日時不與我。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要我跟著敵人回去,自然太平無事。」

  金秀才眉頭大皺,急道:「少主,令尊楊教主生前,與正道盟結下的梁子,罄竹難書,要是少主落入敵人手中,縱然任門主答允不加殺害,也得把少主的手筋腳筋挑斷,好讓少主一輩子不能練功,杜絕後患!」

  老狀元接道:「與其把少主送到敵人手裡飽受折磨,屬下寧願玉石俱焚,就在此地戰死!」

  聶怒這時已在草坪上盤膝打坐,運氣療傷,聞言也是微微領首,示意絕對贊同。

  楊破天心中急怒,屢次欲衝向任不群身邊,始終給金秀才,老狀元竭力攔住。正在僵持不下之際,忽聽一陣叮叮噹噹之聲,一輛四頭馬車,自蛙鳴城那邊徐徐地駛了過來。

  這輛馬車,極是華麗,在每一匹健馬頸項間,全都繫著銀鈴,馬車走動,清脆的鈴聲也就自然而然地叮叮噹噹響個不停。

  在這緊要關頭,忽然來了一輛這樣的四頭大馬車,眾人都不禁投以詫異的目光。

  「車把式」沒有用鞭,她不是粗漢,她是一個萬般風情的妙齡少女。

  她才十五左右,笑得天真漫瀾,她駕御這輛闊大的馬車,並不倚仗無情的鞭子,而是用味亮悅耳的歌聲。

  年紀雖輕,但她是個美人。

  鳳眼吊梢,臉頰雖沒塗上半點胭脂,但卻在雪白中透出醉人的緋紅,雖在馬車之上,但看來還是停停玉立,一臉都是青春獨有的美麗。

  在馬車四周,插滿彩色的紙旗,更有色彩繽紛大大小小的風車,馬車在動,所有風車輪都在努力地旋轉,綻出種種令人目眩的暈環。

  少女在唱:「一江魚鳥,飛絮亂忘形,不隨人意,亂分春色便歸去,霎兒風,霎兒雨,遠山舞重數。」

  「一竿風月,多少愁緒,嫩約難願,豆榮詞土總是好,波心引月,玉骨冰肌夢依依。」

  一曲未終,群豪眼神泰半已是如癡如醉。

  任不群卻全然不為所動,冷笑如冰,沉聲喝問:「小姑娘,你從何處而來?」

  少女眉花眼笑,她笑得瞇著眼,一雙嬌俏有致的手,輕掠宛如春江流水:「呀!天下何來地界?人人都是從來處來,從去處去,君爺怎生有此一問?」看來,她竟是不怎麼識趣的。

  但很奇怪,如此不識趣的女孩,在絕大多數豪雄眼中,偏偏又是難以言喻地有趣。她似是每個人貼身貼心的夢幻芳菲,她在馬車上的「唱造」,不消片刻功夫已深入每個人的骨髓裡。

  只是,任不群的眼神一直澄明如鏡。他似是久歷殺戮生涯的獵師,縱使在深山絕壑中遇上妖孽,仍能保持一貫的冷靜。

  他倏地厲聲一喝:「馬車之內,尚有何人?」

  少女婀娜地從馬車立起,感情是勞累了,才站立,身子幌蕩幾下,險險栽倒下去,群豪中竟有數人忍不住驚呼起來。

  但不必誰上前扶一把,她已四平八穩站定,更朝著任不群作了個鬼瞼。

  任不群更顯沉著,神情肅穆如臨大敵,這少女鬼靈精怪,他也許沒放在眼內,但在這神秘莫測馬車車廂之中,又尚有何人?

  沒有人能瞧得見。也正因為瞧不見,這種敵人才是最可怕最要命的。任不群是老江湖,他比誰都見識過更多陰溝裡翻船的場面。

  他決不能讓自己重蹈前人的覆轍。人在江湖,就算將軍難免陣中亡,但最少也得轟烈地戰死,好讓千秋萬世以後的人,都記住「任不群」這個名字。

  要是死得不明不白敗得糊里糊塗,他是絕對絕對不甘願的。對於前人種種覆轍,他無一不緊緊記在心中,引以為戒。

  少女以手支頤,哈著腰,想了一想,公然問:「你是任不群?」她直呼任不群的名字,不但無禮,簡直可算是狂妄已極。

  她是誰?她只是江湖上一個不見經傳的小女孩罷了。

  但任不群沒有更進一步發作,只是點頭道:「不錯,我便是任不群。」

  少女吃吃一笑:「任不群,你我素未謀面,也從沒聽說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我偏偏第一眼瞧見你,就知道你是何方神聖,可知道是什麼緣故?」

  竟然當著天下豪傑面前,叫神武宮主猜個啞謎。

  任不群寒著臉,一言不發。少女又道:「馬車裡有人想見見任門主,你敢走過來瞧瞧嗎?」

  這句話,若是出於他人之口,任不群白是絕不理睬的。

  但不知如何,任不群竟是不假思索,立刻便道:「很好!我也很想著看車廂裡的,究竟是何等樣人。」大步走向馬車,把車廂門輕輕開啟。

  但他只是瞧了一眼,便立刻把車廂門關上,神情木然地道:「原來如此!」隨即遠遠退後,雙目半閉半開,眉頭似皺非皺。

  群豪睹狀,都是心中疑雲陣陣,莫名其妙。

  少女似是餓了,忽然取出幾塊糕餅,酥糖,一塊一塊塞人口中,吃得津津有味。她是漂亮的人兒,連吃相都令人陶醉。

  忽聽一人森冷的聲音響起,道:「要是我也想瞧瞧車廂裡面的人物,可以嗎?」

  少女膘向那個人一眼,笑道:「別人不能,你一定可以。你我也同樣素未謀面,但我偏偏一眼瞧見你,便知道你是鬼王冷千齋,你說是也不是?」

  冷千齋的嘴唇似是半歪。他心下惑然,但語聲慢條斯理,毫不著急:「我便是——冷——千——齋!」走向馬車,把車門輕輕打開,但也和任不群一般,只是把車門打開了一小半。

  同樣地,他也只是瞧了一眼,便把車廂門關上,神情冷肅地退後,嘴裡吐出的四個字,竟與任不群同出一轍:「原來如此!」

  群豪見了,更是心中嘖嘖稱奇。一時之間,人人都有著心癢難熬的感覺。

  譚和尚倏地發出一聲咆哮:「和尚也要瞧瞧馬車裡的妖怪!」直走向馬車那邊,少女抿著嘴輕笑,並不阻攔。

  任不群卻瞼色鐵青,右臂一伸,喝道:「使不得!」

  譚和尚給他一喝,臉上大大的掛不住。不禁惡向膽邊生,冷笑道:「為什麼你瞧得,冷谷主也瞧得,偏偏和尚便瞧不得?」

  任不群通前一步,臉相威武深沉,絕對不可輕侮:「我不准你瞧,你若再一意孤行,休怪在下掌下無情。」

  譚和尚死命地盯住那輛神秘馬車,目光炯炯。過了半晌,毅然道:「我不是你的對手,既然如此,和尚認栽便是。」總算臨崖勒馬,保住了性命。

  少女愉快地拍掌,愉快地微笑:「好了!好了!大夥兒火速退兵,齊齊化干戈為玉帛,總之,萬事如意,天下太平!」

  鬼王冷干齋首先撤退。他連半句話也沒留下,掉頭便走,一去不留痕。

  「鬼影迷蹤步」是「鬼王谷」七大絕學之一,冷千齋在光天化日之下把這輕功身法在眾目睽睽之下施展,竟是誰也瞧不出這鬼王是怎樣穿過神武宮逾西戰士,直奔河畔,繼而點水橫渡彼岸的。

  「金翼戰神」聶怒心下駭然:「冷老魔此人,委實深不可測,日後若再狹路相逢,絕對不容小覷。」

  鬼王退走,任不群也騎回馬鞍之上,統率神武宮戰士徐徐離去。

  正道盟中,這一役本以冷、任二人馬首是瞻,兩大高手先後撤退,其餘人等,又還有誰斗膽久留?至此,任小琳方始大大吁一口氣。

  但她這一口氣才吁了一半,猛地裡想起雷鐵獅身受重創,不禁又再氣咻咻地把鐵獅從草坪上扶起,道:「大塊頭,你不要死!」

  鐵獅的臉似已僵住。但他瞧見「美娘」的眼神,立刻精神一振,道:「要是就此死掉,可大大對不住別人的老婆。」

  任小琳瞪著「大塊頭」半死不活的臉:「誰是那個『別人的老婆』?

  她在哪裡?快叫她滾出來,我要在她的臉上鑿穿十八個大洞!「

  鐵獅怪聲一笑,向那輛神秘莫測的馬車伸手一指:「她就在車廂裡面,比玉豆豆的屁股還要風騷三百八十倍。」

  玉豆豆便是那個用歌聲駕御四匹快馬的少女,她的瞼很風騷,那是連瞎子都感覺得到的。

  但她的屁股又有幾風騷?任小琳雖然也是個鬼靈精怪的大小姐,卻也不易猜想出來。

  那一輛四周插滿紙旗和風車的馬車,竟然能夠在那玉豆豆談笑用兵之間,令鬼王谷,神武宮的兩支雄師雙雙撤退。其內裡乾坤,在目前,除了冷千齋及任不群之外,那是誰都沒法子可以明白的事情。

  但雷鐵獅卻忽然說出了一番這樣的說話!

  在車廂裡,隱藏著的是什麼樣的人物?給雷鐵獅這麼一說,就連任小琳都像是譚和尚一般,很想知道真確的答案。

  終於,車廂門再度打開。但這一次,不是有人從外面把車門打開,而是車廂裡跳出了一個人。

  一個比玉豆豆的屁股還要風騷三百八十倍的人。

  玉豆豆喜歡唱曲,在車廂裡跳出來的人,也是同道中人。她的臉,如同一塊美玉,腰間懸著一把寶劍。她雙足赤裸,清秀可人,但她的一身衣裳,卻燦爛有如戲台上的嫦娥下九重。

  她的裙襖,繡的是百鳥朝鳳,發會有銀鐵,玉簪,金花翡翠……

  竟是一身花圍翠繞,金壁輝煌如同戲台中人。

  這身裝扮,若然套在別的女子身上,也許會變得異常俗氣,但她卻另有一番只有在亂世浮生中才會尋覓得著的風情。

  她也在唱:「四面楚歌聲,聲聲風入松,我王何悲慼,賤妾何聊生不是風月之詞,不是花間抬句,唱的是虞姬舞劍,霸王末路。

  短短幾句,充滿低人的震撼力。金秀才聽了,竟是眼淚直淌下來。

  這是風騷嗎?不!這不是風騷,這是心無旁騖的唱造。她把劍抽出,寒芒四射,一臉英氣逼人。

  虞姬舞劍,有人說這是女子的醉劍。念當年,項羽九里山前風雲湧,敵陣神奇兵敗倒……末了,虞姬醉中舞劍,為大王獻上生命中最後一次慇勤……

  這是慘痛的舞姿,唱出的不是歌舞昇平,而是早有定數的王朝浩劫。

  慷慨悲歌之餘,酷叮舞劍之後,妃子去矣。她倒在血泊中,也奠定了生命中最後一曲,最後一舞和最後一杯酒的地位。

  草坪舞罷,落下的依舊是漫天飛絮。金秀才沉痛鼓掌,老狀元眼神癡呆,鐵獅卻似已毒發攻心,人如元寶一般栽倒下去。

  但這只是一場戲。戲中虞姬,沒有真的自刎,血是假的,但卻真的猩紅濕濡,把衣衫,頸項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紅。

  她赤著足走了過來,一身風姿綽約。

  她有一身明秀氣,但卻也有在秀氣以外,原本不易共存的媚氣。

  有人說,旦而不媚,非良才也。

  但她有她一種獨特的媚,這種媚如絲,不是羞人答答,但更勝羞人答答。

  萬千風情之所以稱作「萬千」,是因為包含著千千萬萬種不相同的神韻。

  任小琳怔怔地看著她:「你是虞姬?」

  女子也打量著小琳:「是你把鐵獅傷勢治好的?」

  任小琳道:「醫好了一半,又令他傷毒得比從前更慘。再說,出手把他治好的,是一個叫上官笑的老不死,但這一天,老不死也死了,你若要向上官笑感恩圖報,除非真的自刎,到黃泉路上找他。」

  女子道:「我不是虞姬,但心中真的有一個楚霸王。他叫楚江東,是江東楚地最威猛也最愚鈍的霸王。」

  任小琳道:「你不是虞姬,是妖姬!你是『神劍妖姬』沈輕蘿。」

  女子一笑:「對了!我是沈輕蘿,你是任小琳。今天,我比你美麗百倍,但明天,你最少可以在我身邊搶走一半顏色。」她的舉止,語言,總是說不出的莫名。她艷如桃李,但生命璀璨而孤獨。

  身邊沒有霸王的虞姬,縱使醉中舞劍,又還能舞給誰來看?縱有千百道目光凝往身上,又與孤芳自賞何異?

  任小琳癡癡地盯著這女子,不由心中浩歎:「好一個再世虞姬,好一個舞劍的沈輕蘿。」

  沈輕蘿帶走了雷鐵獅。她把這鐵塔般的大漢,輕輕挾在右脅下,輕輕地赤足走動,輕輕拋入車廂之中,然後也鑽入了馬車。

  馬車走了。玉豆豆唱給馬兒聽的一曲是:「小令尊前見五荒,銀燈一曲太妖燒。歌中醉倒誰能根?唱罷歸來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雲天共楚宮遙。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

  歌聲一貫地清澈味亮,馬蹄聲夾雜著清脆的銀鈴聲,節奏悠揚地遠遠逸去。歌聲未已,也傳來沈輕蘿遙遠的聲音:「鐵獅在我手裡,永遠不會死,但永遠只能半死不活。」

  似是醉話。

  也似是妖燒媚惑的浪語。

  馬車載走了鐵獅,也載走了一個令人大惑不解的秘密。車廂裡,除了「神劍妖姬」沈輕蘿之外,又還有什麼人物隱伏其中,竟然力足退卻冷干齋、任不群當世兩大高手?

  馬車已遠去,玉豆豆嘹亮的歌聲也在山巒間漸不可聞。但在楊破天耳中,卻是始終在腦海中繞鐐不散。

  楊破天終於知道了自己的真正名字。他不再是小狗。但他寧願自己是小狗,也不願意上官笑死在眼前。

  但師父死了。上官笑並不是明教中人,但曾深受明教大恩。這些事,小狗要在很久根久以後才知道。

  在這一天,老師父死了。在埋葬上官笑的時候,四周都是明教子弟。

  但正道盟再也沒有任何人前來干擾。金秀才道:「任不群、冷千齋一退,此地有聶壇主坐鎮,目下是不會有人膽敢太歲頭上動土的。」

  老狀元道:「只是,正道盟對少主虎視既眈,此地絕不宜久留。」

  聶怒道:「咱們今夜就走!」

  楊破天怒道:「要走,你們走,我要留在這裡,陪著師父!」

  聶怒長長地歎了口氣,倏地出手把他身上八處穴道封住,道:「少主,事非得已,屬下等待罪了。」

  當夜,以聶怒為首,明教中人護著楊破天,悄悄離開蛙鳴城。任小琳決意跟隨,翌日,她除去臉上易容藥物,回復本來姿色。

  她本是美人胚子,臉龐美如白玉。兩日後,聶怒護送著少主到了溫州。

  溫州,位於巨江下游南岸,是浙南最大都市,也是區江流域貨物集散地。

  在溫州對開江心小島上,林木蒼鬱,景色秀麗壯闊,聶怒在島上調息運功靜心療傷。

  這日黃昏,任小琳對楊破天說:「你心裡是否還在痛恨聶壇主?」

  楊破天搖頭:「我不痛恨他。他點了我的穴道,把我遠遠帶走,是因為要照顧我的周全。」

  任小琳幽幽地歎一日氣,道:「你雖然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也知道你父親是明教上一任教主,但對你父母的事,你一直都被蒙在鼓裡。」

  楊破天道:「美娘,你是照顧我的再生父母,可以把往事直說嗎?」

  任小琳道:「本來,這件事早就要告訴你,只是事關重大,久久遲疑未決。但到了今天,再也不能隱瞞下去了,你要小心聽著我每一句話,連一個字都不能忘記。」

  楊破天連連點頭稱是。

  任小琳默然良久,眼神遙注在遠方。她要開始敘述一個壯麗,淒迷的故事……

  「在十六年前的一個晚上,那一夜,暴雨狂雷,天氣極惡劣……」

  神武宮的任大小姐,緩緩地開始了她的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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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地逍遙游治處


  十六年前那一夜,電光亂閃,暴雨仿似蒼天崩漬坍塌,傾盆而下。

  峨嵋山,素有「峨嵋天下秀」美譽,但在這天象異變之夜,也同樣化作鬼域一般可怖。

  兩個少女,披著蓑衣,在山道險峻的斜坡間,艱苦地走動著。這二人,都是峨嵋派女弟子,年紀略大半歲的,是大師姊紀績萍,年幼一點的,是師妹戚雪珍。

  這對同門姊妹都是峨嵋派掌門苦月師太座下弟子。

  苦月師太,在八大門派掌教之中,以這位老尼對門下弟子的管教,最是鬆懈。她性情隨和,從不喜歡強人所難,對外人如是,對門丁弟子亦復如是。

  在這一天下午,紀峽萍悄悄帶了配劍下山,原來是約了山下一名道姑比劍。戚雪珍知道了,也嚷著要跟隨師姊下山。紀綺萍拗不過師妹,只好聯換下山,跟那名道姑一決高下。

  其時,二人年紀都在十七八歲之間,紀約萍跟那名道姑,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是由小事引起的無聊之爭,雖然相約在山下比劍,也絕不會是拚命的生死決戰。

  紀騎萍的劍法,原本不在那名道姑之下。但她心高氣傲,瞧不起對手,一上來便大言炎炎,讓那道姑先攻三招。

  也就是這三招的相讓,道姑一上來便佔了先機。紀綺萍傾盡全力,始終未能把道姑反壓下去,結果,紀綺萍吃了敗仗,左肩給道姑的長劍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雖然並不致命,卻也血流如注,狼狽萬分。

  私鬥結束後,道姑趾高氣揚地這標而去。紀綺萍雖然不忿,卻也無可奈何。

  姊妹二人只好悻悻然回山。但這時天色已黑,厚厚的烏雲一塊又一塊浮在頭頂上,終於一聲霹靂,電光大作,下起雨來。

  戚雪珍向一戶相熟人家借取了兩件蓑衣,各自披上一件,冒著狂風暴雨登山。

  走至半山亭,紀綺萍肩上傷口疼得厲害,要坐在亭內喘息。戚雪珍眼見雨勢越來越大,不禁有點擔憂,便對師姊說道:「大雨中山道難行,說不定更有山泥傾陷,很是危險,倒不如向附近丁大媽的屋子借宿一育,明晨再行回去。」紀綺萍傷疲之下,點頭表示贊同。

  二人稍事歇息,不再向上攀登,改向半山右邊摸索,不消多久,找到了丁大媽的房舍,見廳院內燈火通明,匆匆趕了過去。

  戚雪珍走在前頭,忽然左足尖踢中了一件物事,登時絆倒,半邊身子掉落泥漿之上。

  她雪雪呼疼,脾氣發作,又一腳踢向那件物事。

  那件物事給她狠狠的踢了一腳,忽然發出了一陣詭異的笑聲,又有一個人在說道:「踢得好!踢呀!為什麼不踢了!」

  戚雪珍固然大大吃了一驚,紀績萍也是給嚇得魂不附體,師姊妹二人退至一株大樹下,相擁駭然。

  想不到威雪珍原來跟在一個人的身上。這人原本蟋伏在地上,給她又絆又踢,反而危顫顫地站了起來。

  只見這人一身白衣,大半邊身子卻染滿鮮血,雖然雨水也浸濕全身,但流出來的血太多,一時間並未把血漬沖洗得乾乾淨淨。

  戚雪珍首先叫道:「你是什麼人?」

  這人道:「我是天下第一大惡人,人人得而誅之!」

  他這樣一說,戚雪珍反倒笑了起來:「真是具美!你若有資格成為天下第一惡人,也不會像是死狗般躺在路上。」

  白衣人用力搖頭:「不!你說錯了,我是惡人中的惡人,是天下間最可惡的大禍胳!就連親生娘親,也要把我一刀殺掉。」

  戚雪珍不肯相信:「胡說,世上焉有做娘親的要毒殺自己的兒子,你少胡說八道。」

  白衣人卻蹲了下來,抱頭痛哭。戚雪珍初時罵他裝神弄鬼,但隔了好一會,聽見他的聲音越哭越是悲切,到後來更是頓足糙胸,大蓬血水自胸口間直噴出來,方始相信這人絕非作偽。

  戚雪珍心中一軟,歉疚之意陡生。她靠了過去,低聲說道:「很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聲音不大,偏偏適逢雷聲大作,白衣人連半個字都聽不見,仍在慘痛號哭。

  這時,紀綺萍已走入丁大媽屋子裡。

  只見廳院中一人倒臥在血泊裡,一雙眼睛似已僵硬,但卻還有氣息,這人正是久居於峨嵋半山的了大媽。

  丁大媽本是個性子隨和,一如當今峨嵋掌門苦月師太般的人。但這時候,她的眼神忽然在僵硬中變得極是凶厲,嗓子也叫得嘶啞恐怖駭人。她叫喊的是:「你做了魔教教主,我再也不是你的娘親,我要再給你一百刀,一千刀,為天下蒼生除害!」手裡果然緊緊抓住一柄明晃晃的尖刀,刀鋒上梁滿了血漬。

  過了片刻,丁大媽又道:「我要殺了你之後自殺!你該死!我也不要活下去!你吃一刀!我也吃一刀!咱們母子一起到豐都城吧!」紀綺萍聽到這裡,為之心膽俱裂。

  不久,丁大媽就嚥了氣,戚雪珍也扶著白衣人,腳步蹣跚地走了過來。

  紀綺萍忽然拔出長劍,一言不發便刺向白衣人的咽喉。戚雪珍大吃一驚,護著白衣人,把他遠遠推開之後,也橫劍向著師姊,道:「師姊,你瘋了嗎?這人已飽受重創,你怎能在這時候乘人之危?」

  紀綺萍厲聲道:「難道你沒聽見他的身份嗎?他是魔教教主,是峨嵋,武當、少林、以至是整個正道盟逾萬高手的頭號大敵,我要殺他,又有什麼不對了?」

  成雪珍拚命搖頭,道:「我不管他是誰,這人已身受重傷,要是我們在這時候落井下石,又與江湖歹類何異?」

  紀綺萍怒道:「胡說!快滾開!」

  戚雪珍道:「不!這裡是峨嵋山,你若在這裡胡亂殺人,對峨嵋派的聲譽定然大有損害,我決不能讓你鑄成大錯。」

  紀綺萍更怒,一招「蕭蕭落木」,在暴雨之下刺向師妹的胸膛。

  戚雪珍急急應對,噹的一聲,雙劍相交,紀統萍向後退了一步。

  但她決意要殺白衣人,腕勁一凝,刷刷刷一連三劍,這一次再也不是刺向師妹,而是刺向白衣人咽喉要害。先前兩劍,沒有刺中,但到了第三劍直刺出去之際,白衣人竟不迴避,更把身體向前撲出,以咽喉迎向紀綺萍的劍尖,這一著,無疑是自尋死路。眼看他立時便要死在紀綺萍劍下,在這千鈞一髮間,威雪珍竟以左掌直揮搶在前頭,為白衣人擋住這致命的一劍!

  這一劍,直把戚雪珍的左掌掌心貫穿,但也在這剎那間,白衣人突然一掌擊在紀綺萍的額角上。

  白衣人這一掌,全然是為了戚雪珍而發。

  紀褲萍中了白衣人一掌,羞憤交集,倏地一劍割向咽喉,戚雪珍急急搶救,已是返魂無術。

  在這雷雨之夜,紀綺萍再也回不了峨嵋師門。戚雪珍放聲大哭,哭了大半天,回頭再看內衣人,只見這人倒臥在血泊中,全身僵硬不動。

  戚雪珍費盡力氣,把白衣人扶持到房舍中,把身上僅有的金創藥,全都敷在他的傷口。

  胡亂地搞了兩三個時辰,知道白衣人仍然活著,但想起師姊再也活不過來,又再放聲大哭。

  哭至筋疲力竭,依偎在一個人的胸膛上。她可不知道,她依偎著的,正是那個傷勢極是嚴重的白衣人。

  朦朦朧朧之中,她在白衣人懷中沉沉地睡著了覺。又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忽然感到眼前一亮,勉力睜開眼睛,原來已是旭日東昇,一場可怕的雷雨也已停下。

  但也在這時候,她聽見了一把尖銳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雪珍,你好大的膽子,竟然為了一個淫賊,殺了丁大媽,更殺了大師姊!」

  回頭一望,最少有十把寒光四射的長劍,把自己和白衣人重重包圍。

  這十餘人,全是峨嵋派高手,為首的是苦星師太,是峨嵋掌門苦月的師妹,性子暴烈胸襟狹窄,對紀綺萍,戚雪珍素來視如眼中釘、背上刺。

  戚雪珍急急分辯,但她才開口,已驀然發覺自己一直和那個白衣人緊靠在一起。再看者眼前形勢,知道自己就算怎樣分辨,也是白費唇舌的。

  在這危急關頭,除了師父苦月親臨之外,再也沒有人能救得了自己。可是,跟隨著苦星一起到這裡的女弟子,已有人忍不住說道:「雪珍師妹快走,你師叔已把掌門殺了!」這名女弟子冒死說出峨嵋派近百年來最可怕的醜聞,苦星豈肯將她輕輕放過?一劍回刺,刺入她的眉心,當場慘死。

  戚雪珍這一驚非同小可,震怒地喝問:「師叔,你真的下了毒手?」

  苦星師太冷冷道:「你師父勾結魔教中人,證據確鑿,就算我不殺她,她也絕對逃不過正道盟的刑部裁決。」

  威雪珍聽了,眶毗欲裂挺劍頑抗。但她還沒發出第一招,長劍已給白衣人奪走。

  只聽見白衣人道:「昨晚全憑你救了我的性命,到了今日,你要我怎樣,我便怎樣。」

  戚雪珍咬了咬牙,道:「這女尼是我師叔,但她殺了我的師父,你……說說應該怎樣?」

  白衣人道:「只要你高興,我可以把她殺了,也可以把她的一身武功完全廢掉。」

  戚雪珍哭道:「我不要殺師叔,也不要廢了她的武功,你是魔教教主,是正道盟的頭號敵人,但我寧願跟著你離開峨嵋山,以後再也不會回來。」

  白衣人道:「好,你是峨嵋派的弟子,要跟著魔教教主,本是一個十分錯誤的決定。但人生在世,又有誰不會做出錯事?」說到這裡,把丁大媽的屍身背起,又牽著戚雪珍的左手,邊戰邊走。

  苦星師太乍聞白衣人竟是魔教教主,為之半信半疑。但是這人一身血污,顯見曾經受創不輕,就算他真的是當今魔教的大首領,也是絕對不足為慮。

  但她錯了,而且錯得很厲害。白衣人雖然曾受重創,但他復原速度極快,經過一夜養息,非但並未「重傷不治」,更精神奕奕,一出劍便怪招紛呈,精彩百出。

  峨嵋劍法,固然譽滿江湖。苦星師太在峨嵋派中,更是第一高手,功力猶在掌門苦月之上。

  但這時面對著白衣人的劍招,竟是縛手縛腳,全然屈居於下風。

  白衣人雖然背負著丁大媽的屍首,又掩護著戚雪珍撤退,但苦星師太竟是始終難越雷地半步。最後,白衣人終於帶著威雪珍遠遠離開了峨嵋山,以後再也沒有回來。

  在這一天黃昏,白衣人在峨嵋山東南八十里一座山谷裡,哀傷地把丁大媽埋葬。

  戚雪珍也同樣地難過。白衣人痛哭,她也痛哭。白衣人道:「我叫楊缺,命運的安排,令我成為明教教主,但我娘親知道之後,把我視如死敵,她極惱怒,要殺了我然後再自殺。」

  戚雪珍道:「你們魔教中人,固然是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但怎麼我師叔……她是怫門中人,也會像你們這些大魔頭一樣,總是滿手血腥罪孽深重?」

  楊缺突然伸手,抓住了威雪珍的手腕,道:「天下間任何門派,都會有枯枝,都會有敗類。魔教如是,名門正派也不能例外。但人們總是把名門正派中人視如神抵,把魔教中人一律現如妖滋,你認為這樣公平嗎?」

  戚雪珍想了一想,不住地在搖頭:「不公平!完全不公平!我這個師叔,為了爭奪掌門之位,把我師父殺了,她便是名門正派中的妖魅,最少……比你這個姓楊的大魔頭還更可怖百倍。」

  楊缺道:「我是魔教的大首領,凡是正道盟中人,都把我視作草前人命的殺人狂魔。你和我走在一塊,務須千萬小心。」

  戚雪珍道:「這個自然。」際此劫難重重時刻,雖然正在說笑,但兩張臉孔誰也浸法子真的笑將起來。

  自此,戚雪珍跟隨著楊缺,雙雙在江湖上走動。

  楊缺是名驚五湖四海魔教教主,但他行蹤飄忽,宛似神龍見首不見尾,一般武林中人,都只是聞其名而從未見其面,因此,二人在各大城都往來穿插,也沒有遇上太大的麻煩事。

  不止一日,二人來到了終南山。

  終南山有終南劍派,掌門「南劍帝君」左敦整是楊缺相識十餘載的老朋友。故人重逢,楊缺喝了不少酒,酒醒之後,左敦整的腦袋已給懸掛在牙床。

  此時,戚雪珍身在終南劍道場百劍院西廂一間房子中,終南劍派顯遭仇敵尋釁,連左敦簽也被狙殺,楊缺心念戚雪珍安危,急向百劍院西廂直闖。

  末至西廂,已在劍道場看見熊熊烈焰,戚雪珍被綁在一根木柱上,方圓不足三丈堆滿木料煤炭,火光越來越是猛烈,境況危如累卵。

  左敦笙已死,終南山早已亂成一片。楊缺惱恨自己怎能醉得一塌糊塗,直至這時候才醒過來。過了很久,他才知道,左敦笙曹在酒中下了迷藥,又把他收藏在一處極隱秘的小室,分明是不欲好友捲入這一場凶險的殺渦漩。

  但這樣一來,戚雪珍卻也因此而落在敵人手中,更被綁在木柱上,隨時會給熊熊烈火無情吞噬。

  楊缺不顧一切,撲入火場內,把綁住戚雪珍的牛筋索,以「日月神指」戳碎,戚雪珍的臉龐早已給煙火前得一片通紅,但在楊缺眼中,又是另一番永誌難忘的美艷。

  成雪珍輕輕咳嗽著:「我知道你一定會把我救出去。但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很是危險……」

  楊缺道:「只要是有你的地方,小人水裡來火裡去,又怕什麼危險了?」抱起峨嵋劍派最漂亮的小師妹,輕輕掠出火陣,一臉都是無限的憐愛。

  這一次,傾師圍攻終南劍派的,是忘情堡七十餘高手。忘情堡,位居大雪山,堡主「何必有情」何必殺,與左敦笠本是同門師兄弟,何必殺是大師兄,左敦簽是三師弟,中間還有一個二師弟,那是終日游手好閒,什麼事情也做不來但偏偏武功遠在二人之上的「雪山破落戶」

  米二公子。

  米二公子姓米,名穩健。但其人行事作風,最是輕浮不羈,米家本有百萬家財,在米穩健手中,不到半年花個一文不剩。

  但米二公子倒有一大長處,便是永不借貸。他常對友人笑說:「窮不要緊,死也不要緊。要是欠下某某一屁股債,便是死了也不安寧。」

  在身無分文之時,米穩健經常挨餓。肚子餓了,不吃三兩天食物,尚屬小事,但他嗜酒,在酒癮發作之時偏偏身無分文,才是更難熬的事情。

  但米二公子再破落再倒霉,還是絕不借貸。既不惜人一文錢,也不賒借一碗麵、一樽酒。

  但有一天,這位米二公子冒著寒風大雪,前往忘情堡,一開口便向大師兄何必殺借取黃金一千兩。

  何必殺惱很師父「天樞真人」席薩神偏袒二師弟,把「天樞地降九重神功」只是單獨傳授給米穩健,多年以來,一直對這二師弟心存妒意,自然不會把千兩黃金借出,更冷嘲熱諷,極盡刻薄之能事。

  米二公子求借不遂,失望他離開大雪紛飛的忘情堡,隨即連夜兼程,趕往終南山向師弟在敦笙求借。

  左敦笙為人疏財仗義,旁人有難,尚且傾力幫忙,二師兄有求於己,更是責無旁貸,立刻把千兩黃金借出,而且不問半句情由。

  米穩健接過千兩黃金,連「多謝」二字也欠奉,便匆匆離開終南山。

  一年後,同樣是大雪紛飛的日子。一名刀客,揮刀硬闖忘情堡,連殺十餘高手。最後,遇上堡主何必殺,又再激戰逾百招。

  何必殺佔有地利,堡壘中機關重重,刀客武功雖高,終於還是中了機關暗算,直墮十二丈深之毒蛇穴中。時值酷寒天氣,一般蛇類必然處於冬眠狀態,但這毒蛇穴中,有一種「雪山金冠蛇」,雖在隆冬天氣,仍然十分活躍。

  刀客墮入此毒蛇穴,再無幸理,給十餘條「雪山金冠蛇」狂咬,半個時辰不到已然劇毒攻心,慘死於蛇穴之內。

  刀客雖死,但忘情堡同樣傷亡慘重,最今何必殺心疼的,是其愛妾「雪山劍他」洪人風,也在這一役死於刀客之手。

  何必殺立刻追查兇徒來歷。結果,憑刀客遺下的一把「東海艷陽刀」,知悉此人竟是東海大盜「怒海魔刀」費拈來。

  費拈來雖然是江洋大盜,亦是騷人墨客。他本名雁俠,但酷愛詩詞,遂易名「拈來」,冀盼自己文思敏捷,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能「信手拈來,皆是絕句。」

  費拈來文有文采,武有武德。雖是官府巨賈眼中十殺不赦之江洋大盜,但其人劫富一百,濟貧九十,餘下之數,也不是他自己獨白花掉。

  何必殺沿著費大盜這一條線索,苦苦根查,又再揭發另一秘隱。

  在一年前,費大盜在福建泉州失手被擒,但卻並未提堂公審。原來泉州知府大人吳智海是個大貪官,雖把大盜擒拿,但也同時收了一筆賄金,為數約莫黃金三百兩。

  只是,這三百兩金子,只能把這一件大案拖延百日,若要吳知府放人,還須再付黃金千兩。

  付出三百兩金子始能把這一樁大案拖延審訊的,是費拈來的同父異母弟弟費狄。

  費狄手足情深,但財力已盡,再也付不出千兩黃金賄賂吳知府,費煞思量之下,終於想起了六年前費拈來的一位朋友。

  那是家中有金山銀海,視錢財如類上的米二公子。

  在費狄心中,天下雖大,也就只有這位米二公子,才能把兄長救出臉境。

  費狄歷盡艱辛,終於找到了米二。但眼前的米二,再也不復當年的氣派,相反地,米二公子已淪落至身無分文,直與叫化無異般的悲涼田地。

  但費狄還是把來意道出。米穩健聽了,著今他立刻回泉州等候音訊,在百日期限未滿之前,一定能帶備千兩黃金營救費拈來。

  泉州大牢,不比一般地方官府的牢獄。不但建築深沉,更有當今天下最難惹的「鬼捕」姜殭屍把守,如欲劫牢,實屬妄想。

  米二公子毋俱孤身犯險救人,但權衡形勢,最後決定放棄這個念頭。他不怕死,費拈來同樣不怕死,但米穩健這一次是要救人,要是救不了費大盜,縱使與「鬼捕」姜殭屍拚個同歸於盡,也是大違本願的。

  只好趕赴忘情堡向大師兄求助。

  何必殺斷然拒絕,在二師弟眼中,那是不可思議的。但也因為此事,他明白了什麼叫世態炎涼。

  要不是為了營救費拈來,米穩健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再向任何人開口借貸。尚幸,人情雖有冷酷的一面,但也同樣有暖熱的時候。

  千兩黃金,來自終南劍派師弟之手。

  有錢能使鬼推磨,費拈來終於從黑暗大串中重見天日。但米穩健早已飄然遠去,並沒有和費拈來見面。

  得人思果千年記。費拈來深深感激,也同時在江湖上打探米二公子的下落。

  他找不到米二公子,卻探聽了一些有關米穩健的江湖傳聞,尤以他曾經前往忘情堡求情被拒受辱一事,更在黑白二道之上,傳鬧的沸沸揚揚。

  費拈來找不到米二,又知道了前事種種來龍去脈,不禁怒火上湧,決定怒闖忘情堡,向何必殺大興問罪之師。

  但他甫闖堡門,已遭堡中高手無情地斬殺。費拈來也是怒意難掩,終於在堡中掀起一場可怕的浴血戰。

  何必殺性情暴烈而胸襟狹隘,這一筆帳,自然要算在二師弟米穩健身上。

  但米二已是無根浪子,要找尋此人,恐怕猶如大海撈針。

  何必殺苦苦思量,又想起了把千兩黃金借給二師弟的老三左敦空!

  封何必殺而言,左敦簽同樣是心腹大患。

  何必殺總是認為,師父「天樞真人」席薩神,把最好的武功傳授給老二,把次一等的武功傳授給老三。而他自己,在師父身上得到的「好處」,是三人中顯微不足道的。

  因此,何必殺除了苦練師父傳授的劍法之外,也兼練其他門派的武功,認為只有自強不息,才能令忘情堡和自己的本領,一天比一天更強大起來。

  為了要為自己的愛妾報仇,何必殺決定血洗終南山。他自信能把終南劍派劍道場一草一木悉數夷為平地,先行命人奉上血書示威,到了指定日子,果然率眾來犯,下手極是狠毒無情。

  左敦笙不欲楊缺捲入漩渦,在酒中下了迷藥。普天之下,能把魔教大首領在酒液中將之迷倒的,左敦空可說是前無來者的第一人。

  究其原因,並非迷藥特別厲害,而是楊缺絕對不曾防範,左敦笙竟然會有此一著。

  左敦笙雖然並非正道盟中人,但終南山劍道場,向來都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又有誰知道,左、楊二人之間竟能有如此深厚的交情?

  忘情堡,卻是名滿天下一宮二谷三堡其中之一。

  何必殺並不知道,魔教教主楊缺竟然會在終南山劍道場作客。只是探聽到音訊,知道左敦整這兩天正在招待一位稀客,但這稀客是誰,卻沒法子可以查出來。

  這一日晨曦時分,忘情堡大舉進攻。左敦簽苦戰中慘死,項上首級給大師兄何必殺親自割了下來。

  成雪珍被綁在往上,四周燃起烈火。何必殺也很想知道,和這少女一起到終南山劍道場的稀客,究竟是何方神聖?

  終於,他知道了。但卻太遲。他做夢也想不到,這稀客竟然是魔教教主楊缺。

  在楊缺眼中,身邊所有敵人,都不能算是「人」。眼前只有戚雪珍的一顰一笑,才是他最關切的。

  事已至此,何必殺再無選擇餘地,他絕不能放走楊缺,也不能就此逃回大雪山。誰有一舉把楊缺這個大魔頭殺了,始有活命的希望。

  忘情堡有四大陣法。一陣是「元符」、二陣是『四象「、三陣是」斗魁「、四陣乃」掛榜。

  要殺楊缺,必須四陣連環,首尾陣法互相銜接,彼此互為奧援,始有勝望。

  霎眼間,楊缺已陷入連環四陣之中。

  楊蝕性情豁達,從不把世俗禮教法條瞧在眼裡。雖在眾目睽睽之下,仍然把戚雪珍抱起不放。

  既是眾目睽睽,也是強敵環伺。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利箭般射向二人,每一件兵刀都佈置著天羅地網,誓殺楊缺這蓋世大魔頭。

  楊缺卻只顧對成雪珍道:「這些歹人,欺負你這個弱質女子,可知道我瞧見你給這些獵狗不如的東西綁在木柱上,心中有幾疼痛?」

  戚雪珍淺淺一笑,在他左胸上揉了兩下:「都是我不好,要是平時努力一點練功,也不致輕易落在敵人的手裡。」

  楊缺道:「你以前練的武功,雖然很是不錯。但內力不足,再上乘的武學也不能發揮出來。但不要緊,將來你跟著我到了明教總壇,我一定教曉你最上乘的內功,只消假以時日,這裡所有人加起來都決不會是你的對手。」

  忘情堡中人聽見「明教」這二字,都是不禁臉上變色,但除了何必殺之外,誰也不曾見過明教教主,自然決計想不到,這白衣男子竟然便是楊缺。

  四大陣法早已佈置妥當,何必殺為免夜長夢多,立刻下令元符劍陣首先出擊。

  元符劍陣,暗藏九九八十一種凌厲殺著,陣勢一發,但見劍影如山,劍刃齊齊顫動,嗡嗡有聲。

  陣內劍手,一劍狠似一劍,楊缺身陷劍網之中,卻淡然揮手,從敵人手裡奪過一把精鋼長劍,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把那人的臉上刺了一個血洞。

  戚雪珍道:「這時拚命的時候,你怎能老是把我抱著?」

  楊缺道:「只有把你抱起,我才能清清醒醒地迎戰。這把劍你拿著,要是有人敢把你欺負,便在他的胸膛上刺一個透明的窟窿。」

  把長劍塞入戚雪珍手裡,以僅餘下來的左臂迎敵。

  他的右臂,一直牢牢地抱住成雪珍,便是天打雷劈,也決不放手。

  其時,何必殺心中暗道:「姓楊的自大狂妄,這一戰定必死在四陣聯手夾擊之下。」想到名震天下的魔教教主,竟然會在這一役死於忘情堡四大陣法之內,不禁神情亢奮,躊躇滿志。

  楊缺以單掌大戰忘情堡數大高手,也當真狂傲得驚人。但他藝高人膽大,竟能抱著心上人在眾多高手無窮凶險殺著之中來去如飛,圍繞在他身邊的敵人,更一個一個地倒了下去,何必殺身在「掛榜」陣中瞧見,心頭越來越是沉重。

  不到半頓飯時光,楊缺已連破三陣,只餘下何必殺親自押陣的「掛榜」,發發可危地面對著楊缺這個可怕的大魔頭。

  卻在這時,戚雪珍在楊缺耳邊輕輕說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夥人已給你殺得七七八八,不如就此罷手,你說好嗎?」

  楊缺聽了,不住的在點頭:「你的說話很有道理。既然你不喜歡瞧見我不斷地殺人,咱們這便離開終南山。」抱住戚雪珍,說走便走,旁若無人。

  在他眼中,本來就只有戚雪珍才是「人」!什麼叫「目無餘子」,至今戚雪珍總算是親眼目睹。

  何必殺雖然僥倖撿回一條性命,但依然心有不甘。他知道,憑自己的本領,無論怎樣決不是楊缺這個大魔頭的對手,但只要能夠想個法子出奇制勝,未必便沒有機會把這大魔頭一舉殲滅。

  三天後,楊缺攜著戚雪珍,自終南山向西北直走,這一日黃昏,到了咸陽。

  咸陽位於渭河平原中央,因地處九峻山之南,渭河之北,皆為陽面,故名咸陽。

  咸陽是著名古都,地大物博,戚雪珍初到此城,很是愉快。楊缺見她高興,便在一間景致優雅的客店,包下了半邊廳院,天天陪她瀏覽風景,夜夜燭光之下對奕,彈琴,指點她種種武功。

  二人身處繁華古都之中,雅致廳院庭台樓閣之內,過的是神仙般愉快的日子。

  一天,陽光明媚,戚雪珍為楊缺親手燒了幾道小菜,但最後一碟醬爆小羊肉還沒端上,已給一名突如其來的老婦點了幾處要穴,當場擄走,不知所蹤。

  楊缺久久不見雪珍,心中懸念,但四處找尋,那裡找得到她的影子?

  楊缺急煌已極,坦三天過去了,誰也沒有瞧見戚小姐。

  到了第四日清晨,廳院外忽來訪客。

  竟是在終南山一役倖存性命之忘情堡主「何必有情」何必殺!

  楊缺心念電轉,想起這人在終南山到道場的種種所為,本該出手殺了他為左敦竺報仇,但因為戚雪珍的幾句說話,讓這種卑鄙小人活至今日,終於釀成了可怕的禍胎。

  只聽見何必殺哈哈一笑,道:「楊教主,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戚小姐刻下已在咱們手裡,你若要見她,今日午時,務須前往城外西北二十里外的一座樹林,屆時自有分曉。」

  楊缺冷冷一笑,道:「何堡主,你公然與本教為敵,膽子倒也不小。」

  何必殺道:「何某本來就是正道盟中人,你我之間向來壁壘分明,誰也用不著假惺惺作態加以掩飾。」

  楊缺道:「好一個壁壘分明,但你暗中擄走一個弱質女子,難道這便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嗎?」

  何必殺眉毛一揚,道:「戚小姐是峨嵋派苦月師太座下高徒,又怎能算是弱質女流?再說,把她帶走的也不是何某,其間種種關節,只要你今午到了樹林,便能明白。」

  楊缺道:「我是一定會赴會的,但你這顆頭顱首先放下。」

  何必殺冷然道:「你若敢動我分毫,何某保證你以後再也不能瞧見那位峨嵋派的小師妹。」

  楊缺道:「美珍姑娘既非落入何堡主手裡,我便是把你挫骨揚灰,境況也是一樣!」

  何必殺冷哼一聲,道:「正道盟處事,自有正道盟的規矩,楊教主要是不相信,何某這條賤命,又何妨陪著那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一起共赴黃泉?」

  雙方一拈斤兩之下,何必殺果然不是省油的燈。楊缺投鼠忌器,最終還是讓何必殺離去。

  正午,楊缺赴會。

  樹林內,人影綽綽。

  江湖有言:「逢林莫入。」但楊缺無懼一切。

  林內早有佈置。一座高台,矗立於兩株參天古木中間,戚雪珍果然被輔,縛於高台的一張大椅上。

  台上還有一名老婦,灰衣白髮,臉上皺紋錯綜複雜,手中一把利劍,襯托得老婦這張瞼更是陰沉可怕。

  台上就只有這老婦和戚雪珍。但在台下四周,卻有逾百武林人物。

  這些武林人物,裝束各自不同。有僧有俗,有尼姑有叫化也有四肢殘缺不全之人,竟是當今八大門派中人無一或缺。

  除了少林、武當、崑崙、峨嵋、點蒼、峻們、華山及恆山八派高手之外,也有其他幫會人物,諸如天下第一大幫之丐幫、神武宮、鬼王谷、以至是忘情堡,也有若干高手置身這座樹林之內。

  反觀楊缺,他是魔教教主,固然是名震宇內,武功蓋世,但卻形單影隻,孤身赴會,更有人質落在敵人手中,投鼠忌器。這一戰,他又能有幾分把握?

  一陣雨點,把林內景物抹上一層輕輕的灰黯,楊缺白衣袖袂飄飄,眼神卻凝重如山。

  教他感到凝重的不是敵勢強大,而是威雪珍為了自己而受到了委屈。而群豪目睹這大魔頭殺入林內,每一雙眼睛也同樣是凝重的。

  人人都只待暢教主開口,看著他第一句要說的是什麼話兒。楊缺沒有令眾人失望,他又不是個啞巴。他本來就有數不盡的話兒要說。

  那是他早已很想親口告訴戚雪珍的萬語千言。他道:「珍兒,你為我燒的幾道小菜,我是在摘得冰冷之後才有功夫下嚥的。」此言一出,群豪全都為之怔呆不已。

  楊缺對逾百道驚詫的目光,顯得毫不在意。他只是癡癡地望住台上被縛的「珍兒」,道「沒有你在身邊,自然是食而無味的。但一想起這是你親自下廚為我燒的小菜,便吃得津津有味起來。

  「就算把你擄走之人,在小萊裡放下了毒藥,我也是照吃不虞的。

  人生在世,生生死死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找個生死不渝的知音人。

  我很幸運,居然在大難不死之後,給我遇上了你。但我是誰?你要是早早知道了,也許絕對不希望會交上我這麼一個朋友。

  「我是楊敏。是西方魔教的大首領。在世人眼中,我比任何洪水猛獸還更可怕千萬倍。這也難怪,咱們明教中人,做事總有明教的規矩。

  「在明教,是崇拜天地、日月的。咱們喜歡穿白的衣服,吃的是素菜,必須戒酒,死了之後,該當有如初生嬰兒般,赤裸而來,身無寸縷赤裸裸地下葬。

  「但我這個教主,向來做得不太好。我喜歡喝酒吃肉,也不是經常穿著白色的衣服。你親手做的菜,裡面就有不少豬牛羊肉,我全部吃了,連醬汁都吃得乾乾淨淨。

  「珍兒,很對不住。為了我這樣的一個人,連累了你。在峨嵋山,你為了我,在那些尼姑面前身敗名裂,這都是我的罪孽。

  「到了這一天,你什麼話都不用說,這夥人也許可以把我殺了,但無論如何,我一定能夠帶著你脫離這一座活見鬼的黑暗樹林。」

  雖然在八大門派、以至是正道盟群豪目光灼灼注視之中,但這位當世第一大魔頭,竟然對著峨嵋派的一個女弟子,公然地說出一大堆綿綿情話。群豪聽了,都是不禁面面相觀,作聲不得。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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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神鷲黑木征塵事


  情話綿長,可歷盡天長地久,永無中絕的時候。

  但楊缺礙於形勢,雖則胸如天地日月,口若萬里懸河,在此強敵林立珍兒被擄之際,也只能說到這裡,戛然止住。

  台上老婦一直面罩寒霜,直至此刻,方始冷冷說道:「峨嵋半山,有一位丁大媽,平素深居簡出,不問世事。嘿嘿,想不到峨嵋山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走瞧了眼,她原來便是楊教主的生母,確是真人不露相啊!」

  楊缺聽見老婦提起母親,不禁瞼色一沉。

  只聽見老婦在台上冷冷地接道:「只是,這丁大媽也著實太可憐,她也並不是什麼真人不露相,而是與子失散多年,直至這位楊大教主找到了峨嵋山,母子重逢之後,才得知兒子不但加盟西方魔教,更成為魔教教主。」

  「但這位教主的娘親,非但絕不引以為傲,相反地,她極是悲慟,向兒子力陳種種弊端,更責令這位楊教主立刻脫離魔教,回頭是岸。」

  「無奈這位楊大教主沉溺已深,再也難以自拔。終於,這逆子為了他心儀已久之江湖霸業,不惜刺殺生母,以絕後患。這還罷了,更妖言迷惑峨嵋派中年少無知女弟子威雪珍,慫恿她殘害同門師姊紀績萍,如此妖魔,種種罪業,著實今發指。」

  群豪聽得老婦這一番說話,無不為之嘩然,紛紛喝罵楊缺,其中自然不乏粗鄙惡毒的污言穢語。

  被綁在台上的戚雪珍,從未說過半句說話。到了這時候,再也忍無可忍,嘶聲哭叫:「不是這樣的!你休要含血噴人!」但在群情洶湧眾口際金之中,又焉有她這個小女子置喙的餘地?

  楊缺沉著瞼,靜候眾人喧鬧之聲稍竭,始道:「敢問台上這位前輩怎樣稱呼?與峨嵋劍派,又有什麼淵源?」

  老婦嘿嘿一笑,道:「楊大教主,你可得要牢牢記住了。我便是峨嵋派的金頂婆婆,平素諸事不理,但你竟敢殺了本門掌教苦月師太,我這個老婆子就再也不能隱伏下去!」此言一出,群豪又是大為哄動。

  戚雪珍更是急怒,她眼中淚花亂轉,嘴裡嘶聲尖叫:「不!師父不是楊教主殺的——」下面的說話還沒出口,金頂婆婆已捷迅無倫地點了她的啞穴。

  楊缺作勢欲動,金頂婆婆另一隻手掌,更按在成雪珍天靈之上,只須稍稍吐勁,這峨嵋派的小師妹定必頭骨爆裂腦漿四溢當場慘死。

  楊缺怒道:「前輩是峨嵋高人,要是公然以強凌弱殘害門下小輩,卻又成何體統?」

  金頂婆婆冷冷一笑:「這畜生殺害師姊,勾結邪魔妖人,早已不再是峨嵋子弟。」

  楊缺怒極反笑,道:「很好!想不到人人以為德高望重的峨嵋前輩,也會在天下群蒙面前搬出一天堆歪理。好!你有本領的就把她一掌斃了,但楊某誓言,此後窮畢生之力,什麼事情都不再做,只是針對峨嵋一派,不論或老或嫩的尼姑,也不管是年紀多大或美或醜的俗家女弟子,一律——殺!殺!殺!殺!殺!殺!殺!」

  一連七個「殺」字,一字比一字更響亮,到了最後一個「殺」字,簡直有如鋪天蓋地,教人中耳欲聾。

  竟是佛門至高無上的——獅吼神功!

  金頂婆婆雖然武功絕高,但竟也給這一吼震得臉色煞白,蹌踉地向後倒退二尺。

  也就在這一瞬間,楊缺已趁勢搶登台上,全力營救戚雪珍。但金頂婆婆是何等樣人,豈能讓這魔教大魔頭就此把叛徒帶走?一聲厲喝,長劍霍聲直刺場缺胸口要害。

  峨嵋劍法獨步天下,這金頂婆婆輩分之高,猶在苦月、苦星之上,這一劍自她手中刺出,又豈是泛泛之輩所能比擬?

  楊缺也是劍法上的大行家,一眼瞧出這是峨嵋派的「中流神劍」。

  豪氣倏生,也拔出「日月天魔劍」與之周旋。

  當世兩大宗師台上比劍,台於逾百武林高手圍了過來,紛紛為峨嵋金頂婆婆吶喊助威。

  激戰三十餘招,楊缺一劍刺入金頂婆婆頭上灰白髮捨之中。

  這一劍,固然傷不了金頂婆婆,但金頂婆婆已是臉色劇變,陡地抽身遠退,更把長劍撒在台上,黯然叫道:「你不殺我,我是不會感激的。但我不是你的對手,再拼下去,只有更加丟臉!」以她平素心高氣傲的性子,竟然當眾說出這種說話,顯見楊缺的劍法,確然猶在金頂婆婆之上。

  金頂婆婆公然認輸,戚雪珍又再一次給楊缺當著眾人面前抱起。

  他歉疚無限地說道:「都是我這個護花使者的錯失,致今珍兒當眾受辱,你要是惱我,不妨把我一劍殺掉。」

  威雪珍搖了搖頭,說道:「我聽不見你的說話。」楊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叫道:「糟糕!莫不是給獅吼神功震破了耳膜?」

  戚雪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道:「你要我殺了你,這些話我是永遠聽不見的。」楊缺一呆,眨眼間恍然大悟,長長地吁一口氣,然後仰面狂笑,意態風流。

  忽聽「何必有情」何必殺高聲大叫:「楊大魔頭今日落了單,正是孤掌難鳴,要是不把握時機把他殺了,咱們這裡每一個人都不會有好日子過。」他慫恿群豪圍攻楊缺,以絕後患,最少有一大半人齊聲附和,但卻是誰也不敢搶先動手。

  忽聽一人沙啞著嗓子道:「倚多為勝,原本就是咱們丐幫打狗陣法精要所在。但咱們這幾個老老嫩嫩的叫化,從來都不是正道盟的分子,這一戰,我這個老叫化倒是非要表明立場不可的。」

  這人鶴衣百結,手持一根比他還要高上半尺的打狗棒,背負六袋,乃丐幫咸陽分舵舵主「雞飯神乞」田大有。

  田大有喜歡吃雞,每飯無雞不歡,丐幫中人,每多灰諧有趣之輩,他這「雞飯神乞」的外號,若在丐幫而論,可謂甚是平常。

  但楊缺把這老叫化的綽號說給戚雪珍知道後,這峨嵋「叛徒」險險笑得就此氣絕。

  田大有表明立場,何必殺怫然不悅,粗聲喝道:「既然膽小怕死,快滾出去,免得礙手礙腳。」

  田大有瞼色一變:「何堡主,這裡可不是大雪山。便是身在大雪山,此山延綿千里,峰巒數之不盡,總不見得都是你姓何的地方!」三言兩語,起了衝撞,何必殺狠狠瞧了神乞一眼,心想「還是以大局為重,這臭叫化,終有一日落在老子的手裡。」

  當下不再理會丐幫中人,只顧煽風撥火誓殺楊缺而後快。

  楊缺身陷重圍,但珍兒在抱,他什麼都不再放在心上。只是,這一戰與終南山一役,大不相同,樹林內的敵人,來自八大門派,更有神武宮,鬼王谷以至是忘情堡一千高手,若然一直抱住戚雪珍,形勢恐怕很是不妙。

  便在這時,忽聽「雞飯神乞」田大有高聲叫道:「楊大教主,這是正道盟與魔教之爭老叫化今天決意兩不偏幫,但你老是抱著峨嵋派的一個女娃兒,若在太平盛世,以楊大教主的臂力,便是抱個十年八載也絕對不會手軟。只是,眼下敵方強手如雲,你要是一味抱住佳人不放,這一戰便很不公平,也很不有趣了。不如這樣吧,要是你信得過我這個無雞不歡的飯桶,大可以把戚姑娘交付我這邊,要是有人斗膽欺負她,老叫化子誓向幫主請出打狗綠玉棒,把這個人干裡追殺,死無全屍!」

  楊缺大喜,果然把戚雪珍送上:「神乞一言九鼎,在下要是連田舵主那樣的人物都信不過,早早就該上吊去也!」

  田大有聽了,仰面長笑:「好一個楊教主,老叫化今天非要向你說一聲拜服不可!」

  楊缺把珍兒交付到丐幫群丐手上,頓時如釋重負。他手綽日月天魔劍,雙目有如厲電,向樹林內每一個敵人環掃過去。

  何必殺默察情勢,知道時間越是拖長,正道盟群豪的戰意也就越是搖動。為免夜長夢多,再也顧不了許多,率先搶攻,向楊缺攻出了第一擊。

  何必殺既已攻出了第一招,其餘人等也就不甘落後,無不各展看家本領,瘋狂地向楊缺展開廝殺。

  楊缺以寡敵眾,但他是蓋世大魔頭,雖然孤身單劍,但出招如電,何必殺第一個攻過來,但卻也是第一個臉上掛綵,給楊缺一劍刺瞎了右眼。

  何必殺竟在一招之間少去一目,不禁又驚又怒,但總括而言,畢竟是驚多怒少,一個倒踩七星步,狼狽地退開丈二。

  但其餘門派高手,已像是洪水般向楊缺湧至。

  殺戮一起,人人都殺紅了眼,惟獨楊缺,雖在酣戰之中,一雙柔情脈脈的目光,仍然不時望向樹林一角戚雪珍的臉龐上。

  這一場劇鬥,正道盟損折了三十餘高手。到了後來,膽敢上前拚命的人,越來越少。忽聽有人叫道:「何堡主呢?他是最主張圍攻楊缺的,怎麼竟然不見了他的蹤影?」

  眾人方始如夢初醒。環顧樹林四周,連同死了的和活著的人——點算,那裡有忘情堡主何必殺的影子?

  立時有人破口大罵:「他媽的縮頭烏龜,叫大夥兒上前拚命,這烏龜卻獨自溜掉,算什麼英雄好漢!」

  另一人更是氣惱,一怒之下,抓住一名忘情堡的劍手,喝道:「你是不是何必殺的弟子?你叫什麼烏龜名字?你的老烏龜師父是在什麼時候跑掉的?你為什麼不跟著他一塊逃命?」

  這名劍手早已面青唇白,給這大漢厲聲喝問,竟然活活給嚇破了膽,嘴噴鮮血雙眼凸出,就此暴斃。

  樹林內,正道盟一眾高手,早已戰意崩潰,不旋踵間,紛紛作鳥獸散。

  楊缺微笑地步向成雪珍,二人深深地瞧著對方,伸手互握。

  楊缺提起她的左手。

  她怯怯地,要把這一隻手縮回,她吶吶地道:「這隻手,很是醜陋……你不要這樣子盯著好嗎?」

  楊缺搖搖頭,道:「不,你這一隻手,是為了我而給師姊一劍貫穿的。雖然留下了疤痕,但在我眼中,這是天下間最美麗的柔荑,便是西施復活,玉環再生也是萬萬比不上。」

  戚雪珍悄瞼嫣紅,笑罵一聲:「不正經。」

  楊缺呵呵一笑,忽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就在戚雪珍驚呼中頹然倒下。

  楊缺一倒,樹林中又再響起了金頂婆婆的好笑聲。

  她的笑聲,有一半像是毒蛇。還有一半,像是一隻已活了八千歲的老狐裡。

  她道:「任你聰明絕頂,到頭來還是不免喝了老娘的洗腳水。」

  戚雪珍驚惶地扶住楊缺。

  丐幫群丐,也紛紛舞動打狗棒,為楊缺護法。

  但金頂婆婆既已去而復返,又豈會對幾個老老嫩嫩高矮肥瘦不一的叫化子示弱?

  金頂婆婆已把長劍抬回,她在台上所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在演戲。

  「雞飯神乞「田大有鬚眉告堅,怒道:「老婆子,你年近百歲行將就木,何以竟然厚顏無恥暗中下毒?快把解藥交出,否則丐幫數萬子弟決不饒你!「

  金頂婆婆獰笑道:「向楊教主下毒的不是老身,而是這位千嬌百媚的戚大姑娘。」

  戚雪珍不明所以,但田大有江湖閱歷豐富,細想片刻,已明其理。

  一想通這屑關節,田大有不禁又驚又怒:「好啊!身為峨嵋至尊高手,竟向門下徒子徒孫施用『轉體挪毒魔功』你……你究竟是誰?」

  金頂婆婆嘿嘿一笑:「不愧是吃飯吃出名堂的老江湖,竟能一下子說出『轉體挪毒魔功』這六個字。不錯,老婆子要在楊缺身上下毒,除了借用這叛徒的身子,已再無其他善法!

  原來金頂婆婆手段歹毒,預先在食物中給戚雪珍落下解藥,然後始在楊缺現身之後,把無色無味無形之「奪命勾魂散」撒在戚雪珍身上,楊缺在台上把她抱走,在不自覺間竟把毒散嗅人鼻孔中。

  其後,楊缺以一人之力,劇鬥正道盟逾百高手,雖然魔功蓋世震懾群雄,但也因為消耗內力而中毒更深。

  金頂婆婆身為峨嵋派至尊高手,竟然暗中修煉旁門左道使毒的法門,此事若傳揚開去,對她的聲譽,必然大有傷損。

  眼下形勢,田大有心中一片雪亮,知道金頂婆婆必將殺人滅口,絕不留情。

  事已至此,田大有也沒有想過要躲避。他曬然一笑,道:「峨嵋武學獨步江湖,我這個飯桶老叫化有緣領教一二,縱然戰死此地,也不算是冤枉。」尚未出手,說話已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其餘數名叫化聽了,都是眉頭緊皺,憂心忡忡。

  金頂婆婆眼中殺機大露,長劍一刺,先要殺戚雪珍。

  她這一劍,劍走偏鋒,神情猙獰可怖,但戚雪珍絲毫不懼,只是閉上眼睛,冷笑著引頸就戮。

  她不怕死,反正楊缺是為了自己而中毒的,她這一死,便算是把性命償還給了楊缺。

  眼看成雪珍再無幸理,慕地裡寒光一閃,一支銀針,竟自楊缺衣袖中疾射而出,不偏不倚,射入金頂婆婆持劍右脫之上。

  「叮」一聲響,金頂婆婆手中長劍再一次脫手墮下,本已頹然倒下的楊缺,竟又再目光炯炯地瞪視著峨嵋至尊。

  金頂婆婆面如土色,只見銀針之上,下半截呈暗紫色,顯然淬上劇毒。

  楊缺道:「楊某是魔教中人,對施用毒針伎倆,原本便是天經地義之事。但峨嵋名門正派,派中至尊竟也對用毒之道瞭如指掌,未免令人驚訝。」

  金頂婆婆道:「少說廢話!這一仗,彼此算是扯了個平手,這是解藥,咱們公平交換,誰也不會吃虧。」

  楊缺微笑,道:「公平交換?要是我根本沒有中毒,前輩的解藥又有何用?」

  金頂婆婆「哼」一聲,道:「你只是仗著一身精湛內力,強行把毒力鎮壓下去,但要是沒有老婆子的獨門解藥,你絕對活不過七天!」

  最後,二人還是交換了解藥,咸陽城外樹林一役,就此結束。

  戚雪珍跟著楊缺,連夜離開咸陽,不止一日,到了金春鎮。

  金春鎮雖然並不是什麼大地方,但位處水陸要津,商旅往來絡繹不絕,倒也十分熱鬧。

  在客店中,楊缺在廂房中與戚雪珍朝夕相對,情濃似漆。

  夜已深,她推窗望月。月如鉤,又似是她那彎彎的眉。

  楊缺執起眉筆,為她畫眉。

  楊教主是名驚五湖四海的大魔頭,誰也想不到,這一雙手也能為女子細細畫眉。

  眉如畫。

  只是一道眉,便可以等同一幅美麗的畫。

  畫眉的人,與被人畫眉的人,也同樣都是美麗的畫。

  月如鉤。月如眉。月兒躲入雲梢,連雲相邊緣的框框,也彷彿是一道彎彎的眉。

  她把窗關好,回眸凝注楊缺。

  相對無言。不是千言萬語都已說盡,只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相看片時,勝卻語言無數。

  情愫之為物,初如微風,風吹入眼,便生愛火。愛火一燃,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楊缺突然緊擁雪珍。

  她心如鹿撞,額上微微冒汗,汗略濕潤,眉雖是新畫的,但彷彿已在燈光下消失至無影無蹤。

  消失的不是眉毛,而是兩者間最後一道隔膜。

  她迷茫在他的軀體下,四週一片靜穆,只有彼此呼吸聲清晰可聞。

  這一夜,二人赤裸相擁,直至天明。

  天明後,金春鎮來了一支陣容龐大的商旅,據說來自雲南,但說是這麼說,商旅中人,沒有一個說的是雲南方言。

  商旅在金春客棧投店。

  楊缺、戚雪珍也正是在這客棧之內。

  未幾,天字第一號房門,被一名紫衣漢子輕輕敲響。楊缺一聽這敲門手法,已知道來者是神鷲教中人。

  神鷲教,系屬明教旁支,教主「血手驚於」齊布辛,輩份比楊缺更高,摩下猛將如雲,其聲勢之盛,江湖中人誰也不敢輕視。

  楊缺親自開門,目注著門外紫衣人,沉聲道:「齊教主是否已到了本鎮?」

  紫衣人是神鷲教中紫刀隊頭目史逐鹿,年三十七,性子沉穩,處事穩當。

  史逐鹿恭聲道:「齊教主正在本客棧店堂內,恭候楊教主大駕。」

  楊缺道:「你回去告知齊教主,我立刻就來。」

  史逐鹿退下,楊敏把門關上,牽著戚雪珍的手,柔聲道:「齊布辛雖然並非直接隸屬明教,但他對明教素來忠心耿耿,在兩天前,我在志堂分壇知道神鷲教會在今天抵達金春鎮,便著令分舵遣人告知,我會在這客棧裡等候開教主,一起商議兩教日後大計。」

  他一面說,成雪珍一面不住的在點頭。

  楊缺又道:「我會帶著你一起去見齊教主,他年歲比我大,輩份也比我高,要是他倚老賣老,老氣橫秋地對我說話,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須知這老人家,對明教是非常忠心的,絕對不必懷疑。」

  成雪珍輕輕道:「你放心吧,我跟隨著你這個大教主,一定會規規矩矩,絕對不會貽笑大方。」

  楊缺哈哈一笑,熱烈地在她的唇上一吻。

  不久,二人形影不離地,到了客棧店堂。只見兩排精壯漢子,雖然都作商人打扮,但明眼人一望而知,這些人全是內力精湛,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

  一個銀髮老人,不怒而威,錦飽高冠,農飾煌然地坐在店堂左首。

  楊缺甫現身,銀髮老人立時長身而起,深深一揖道:「神鷲教齊老二,叩見楊教主。」

  楊缺右手一抬,談笑道:「齊老不必多禮。」

  齊布辛格起面龐,目光一掃,眼神凝注在威雪珍臉上,道:「這位姑娘,想必是峨嵋派門下弟子?」

  戚雪珍向齊布辛欠身鞠躬,道:「晚輩威雪珍,峨嵋掌教苦月師太,便是先師。」

  齊布辛森然道:「戚姑娘,苦月師太屍骨未寒,你怎不在峨嵋山守墓,卻跟隨著楊教主東奔西走?難道你就不怕輩短流長,惹人閒話麼?」

  戚雪珍想起師父慘遭師叔若星師太殘害,不禁眼濕鼻酸,炫然欲涕,歎息道:「先師之死,另有內情。只是關係峨嵋派本門私隱,請恕晚輩不便透露。」

  齊布辛大袖一揮,道:「峨嵋派的事,本來也輪不到外人干涉。只是,楊教主身為明教教主,教務頓重,日理萬機,要是身邊老是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纏著,恐怕會是大大的不方便。戚姑娘,你是個聰明的女子,應該明白老夫的意思吧!」

  戚雪珍心中有氣,道:「我不但來歷不明,更是世上最愚昧的蠢材,齊教主的意思,我連半分也不明白。」

  齊布辛大怒,一拍木桌,掌力沉猛,四條桌腿一起斷折,變作一堆爛木。

  「大膽女子,你把老夫當作什麼人?」齊布辛厲言疾色,絕不客氣。

  戚雪珍昂起了瞼,悶哼不語。

  楊缺淡淡一笑,對齊布辛道:「伯父何必動怒,珍兒雖然出身峨嵋,但她絕不是峨嵋金頂一干老尼、婆婆之流可比。再說,當今峨嵋掌門苦星師太,早已公告天下,要把珍兒逐出峨嵋派,永不收留。」

  齊布辛雙目圓睜,叫道:「楊教主,此話當真?」

  楊缺道:「伯父面前,又豈敢有一字隱瞞?」

  齊布辛聽了,展顏大笑,道:「既然戚姑娘跟峨嵋派再也沒有半點瓜葛,一切自當別論。」

  戚雪珍卻道:「師叔雖已貴為峨嵋新一任掌教,但憑她老人家一句說話,尚不足以把我逐出師門。須知峨嵋規條曾有明令:「上令,下不能僭越更改。『我是苦月師太親自收留之關門弟子,除了恩師之外,誰也沒有資格把我還出峨嵋派。即令師叔已成為峨嵋掌教,也同樣沒有權力,可以把我逐出師門!「雖然淚光閃動,但言詞堅定不卑不亢,更在神鷲教主面前推理力爭,齊布辛聽了,不禁神色聳然。

  良久,齊教主拇指一豎,歎道:「戚姑娘年紀雖輕,但能知大義之所在,更持正不阿,敢言敢幹,老夫適才出言冒犯,尚乞恕罪!恕罪!」

  戚雪珍忙道:「教主威名遠播,語出控常,晚輩思念先師情切,以致有生衝撞,還要齊老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才是真的。」

  齊布辛轟然大笑,道:「好!楊教主的眼光,果然令人折服。老夫今天很高興,神驚教可不比明教,必須吃素戒酒。來!來!來!給老夫十壇八罈好酒,今天當浮一大白!」

  小二立刻端上數罈女兒紅,齊布辛拍開泥封,舉起酒瞻仰首便喝。

  楊缺也不客氣,依樣葫蘆照喝不虞。齊布辛瞠目道:「上樑不正下樑歪,你是明教教主,怎麼自己也嗜酒如命起來?」

  楊缺哈哈一笑,道:「我喝酒吃肉的時候,便不做這個教主,喝夠了酒吃飽了肉之後,再來重新就任,伯父認為如何?」

  齊布辛歎了口氣,道:「這法子不是不好,只是教人好生混亂。但不要緊,這天下本來就是亂七八糟的,你喜歡怎樣便怎樣,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再說,也只有像你這樣的教主,才有魄力把明教教務興旺起來。」

  楊缺也歎一口氣,道:「當今天下,民窮國弱,內患外優,既有金人不斷侵我大宋河山,復見權臣污吏屢屢欺壓蒼生百姓,畢竟要等到何年何月,方始得睹天下太平國泰民安之景象?」

  齊布辛道:「雖說謀事在人,成事在無。但只要大夥兒齊心協力,定必無下無難事。」

  楊缺用力點頭,舉起酒罈,大口大口地灌酒,直至酒罈盡空,方始放下。

  齊布辛接道:「老夫此次到陝西,為的是追查『黑木堂』會否在日內蠢蠢欲動?」

  楊缺聽見「黑木堂」這三個字,臉色倏然一變。

  黑木堂的歷史,源遠流長,有人甚至遠溯至後梁時代,指黑木堂始祖尤滿,號稱「祭帝」,掌漯水十六城三十七大小幫派總令符,勢力自河南直捲黃河東北,以至濮陽,魯地莘縣、聊城、臨邑等,直至天連水水連天之無際大海。

  撇開「傺帝」這個名號的來龍去脈不談,尤滿這一個黑木堂,原本也和神鷲教一樣,屬於明教旁支。當時,明教糾集農民起義,黑木堂便是左營先鋒部隊。

  但在數十年後,黑木堂漸漸脫離明教。到了尤滿曹孫一代,黑木壇主是「火帝『尤擊,在柴達木盆地公然與明教教主翻臉決裂,自此,黑木堂這一系勢力,遂與明教、神鷲教分道揚鑣,到了北宋末年,更反其道而行之,雙方積怨越結越深,竟到了水火不相容之地步。

  北宋末年,明教大首領方臘於睦州起事,聚眾數以十萬計,聲勢浩蕩,威震朝野,輾轉激戰,以雷霆萬鈞之勢,陷睦州、徽州、富陽、杭州。

  杭州太守趙霆,兵敗棄城星夜逃亡,兩浙都監蔡遵、浙江制置使陳健、廉訪使趙村先後戰死。

  官退民反,響應者與日俱增。

  方臘造反,歷時超逾半載。官民死傷逾二百萬,在戰亂最盛時期,方臘佔地共計六州五十二縣。

  其後來徽宗命童貫親率精兵十萬,殺入江南討伐方臘。

  剿減方臘的,除了朝廷最精銳的禁軍,更與陝西及山西之番漢兵,甚至包括梁山泊招降後之宋江部隊。

  江湖傳聞,深入方臘營地,把方臘擒下的,便是一代名將韓世忠。

  但為韓世忠開路斬殺無數明教幫眾的,卻是倒戈相向,與明教反目成仇之黑木堂。

  最後,方臘起義失敗。

  此外,原屬東胡一支之女真族,崛起於白山黑水一帶。

  白山,是長白山。黑水,便是黑龍江。

  女真又叫女直。自完顏阿骨打稱帝立國號「大金」以後,宋國又再陷於另一強敵虎視既眈之下。

  宋室南渡,徽、欽二帝蒙塵,鑾輿播遷。竟把趙姓皇族老幼悉數擄走。

  徽宗蒙塵後,曾有一詞:「玉京曾憶舊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樹玉殿,朝暄絃管,暮列簽琶。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完管,吹徹梅花。」

  此情此景,恰似南唐李後主人宋時之坎坷歲月:「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南宋以後,國力越更積弱,然金國盛勢則方興。

  清趙翼於《甘二條扎史記》中有如下記載:「然以屢敗積弱之餘,當百戰方張之寇,風鶴方驚,盜賊滿野……」誠為一針見血之評。

  徽、欽二家被擄,高宗戀棧帝位,以十二面金牌召回岳飛,於風波亭內剝皮處死。自此,宋室君臣,樂於苟且偷安,歌舞昇平於江左。

  正是:「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見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對州。」

  此時,金國正生內變。

  皇統九年,完顏亮殺金熙宗稱帝,是為海陵帝。

  完顏亮本是金熙宗深獲尊敬及信任之宰相。

  長久以來,完顏亮一直以生活簡樸及謙恭誠信,倍受朝野臣民一致尊崇。但一俟時機成熟,這位忠誠可靠的宰相,立刻把金熙宗殺掉,自行即位。

  海陵帝即位後翌年,絕情地屠殺皇族異己,即使功績顯赫的三朝元老開國功臣,亦難倖免。

  其時,金國定都會寧,但完顏亮認為這地方荒遠酷寒,兩年後遷都燕京析津府。

  但海陵帝最大的野心,卻在江南。他最喜歡的,是百年前大詞人柳永之「望江潮」。

  和脈如此讚美杭州:「東南形勢,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模,參差十萬人家。

  雲樹繞堤沙,怒濤卷廂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現,戶盈羅統競豪奢。

  重湖疊惻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取泛夜,嘻嘻釣空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風地誇。

  當完顏亮讀到「三秋掛號,十里荷花。」之際,不禁對江南富麗景象怦然心動,終於決定揮軍南下,直取南宋。

  天下大亂。

  江潮起風雲。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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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奸黨滿朝策安出


  局勢令人惶然,惟大英雄泰然置之。

  笑談用兵,決非徒然把千萬將土性命付諸一笑。只是鎮靜行事,憑籍才幹、見識、膽量、武功、智謀親自與敵人短兵相接,又或者是決勝干裡以外。

  楊缺無懼黑木堂。只是,長久以來,神鷲是明教羽翼,黑木卻是禍路。

  楊缺目注著神色森冷的神鷲教主齊布辛,道:「黑木堂倘有異動,本教在燕京、太原府、以至長安分壇兄弟,應有警覺。」

  齊布辛道:「自從三十年前,本教西北十三分堂於煎茶溪大破黑木堂六旗魔軍後,黑木堂中人的行蹤,更是隱秘,要洞悉今之黑木六旗軍行藏,恐怕絕非易事。但老夫卻自丐幫濟南分舵那邊,獲悉蕭博已到了採石磯一帶,事態並不尋常。」

  楊缺道:「採石磯雖與濟南相距甚遠,但丐幫消息靈通天下第一,猶在本教之上。要是丐幫濟南分舵萬者叫化獲此喜訊,在丐幫而言,絕不是什麼匪夷所思的怪事。」

  齊布辛道:「採石磯原名牛渚磯,位處長江東岸,江面狹窄,形勢險要。」

  楊缺緩緩地點頭,道:「自古江南有事,由此渡江者十居七八。蕭博本是契丹高手,但其父母妻兒,皆喪命於遼帝之手。雖已事隔數十載,但蕭博痛恨耶律氏族極深,立誓投身於金人之下,終於成為黑木堂中身份最是尊崇之老供奉。」

  齊布辛歎道:「蕭博雖是契丹人,但少年時跟隨兄嫂在江南定居,更迭有奇遇,既習武也修文。其人博古通今,武功蓋世,可借此人投身黑石堂,未能為你我所用。」

  楊缺微一沉吟,道:「蕭博固是良材,但生性桀傲難馴。黑木堂有這樣的一位老供奉,究竟是禍是福,恐怕尚是言之過早。」

  齊布辛道:「據探子回報,完顏亮近來集結大軍,厲兵襪馬,前鋒營戰將矛頭,已直指淮河彼岸。」

  楊缺道:「江淮守將王權,謀略不足,膽色猶弱,金人大軍掩至,勢難抵禦。」

  齊布辛歎道:「一旦淮河軍土望風而逃,江南危矣。」

  楊缺道:「事已至此,策將安出?」

  齊布辛道:「朝綱腐敗,好黨滿朝,以老夫愚見,如此江山,姓趙的狗皇帝根本無法穩守。」

  「最痛快的法子,莫如殺入京師,把狗皇帝亂刀剁成肉醬,繼而號召天下豪傑重組文武兩班大臣,把完顏亮這條金狗趕回長白山去。」

  說得慷慨激昂,神鷲教麾下戰將,無不喝彩叫好。

  只有楊缺,神情淡漠,輕輕咳嗽兩聲。

  齊布辛不由苦笑,接著說道:「但以當年方臘起義聲威,尚且不免慘淡收場,老夫適才之言,兄弟們聽過便算,休要放在心上。」

  楊缺道:「說到造反,我身為明教之主,那是絲毫不必忌諱的。自本教於中土立足以來,那一朝的皇帝老子不欲啖吾人之肉,喝吾人之血?只是,女真鐵騎凶殘暴戾,一旦席捲江南,少說也有千萬生靈塗炭。為了這無數家園無數性命的生死存亡,咱們決難袖視。」

  齊布辛低聲道:「楊教主所言甚是。」

  楊缺沉吟半晌,說道:「蕭博既已到了皖南,黑木堂六旗魔軍少說也有一兩旗高手左右相隨,這一場熱鬧,咱們不妨走去瞧瞧。」

  齊布辛道:「教主主意既決,務當召集四壇壇主,齊赴皖南翠螺山麓。」

  楊缺道:「青龍壇、白虎壇、失雀壇三位壇主,相距皖南之地極遠,不必強行召喚。只須告知玄武壇之彭真人便可。」

  彭真人,本名彭復生,生性豁達,喜歡雲遊四方,救濟眾生。

  彭真人在少年時已屬明教弟子。年四十三,成為玄武壇主,劍法獨樹一幟,江湖上罕逢敵手。

  翌日清晨,楊缺帶著戚雪珍,聯同神鷲教主暨一眾高手,向東南方進發。

  三日後,首先到了洛陽。

  淚陽位於豫西,歷史悠久,有「九朝古都」之稱。

  洛陽又是著名之牡丹花都,「洛陽牡丹甲天下」,千百年以來一直聞名遇迄。

  其時,金兵南下犯家之消息,已在洛陽城中不徑而走。但市面仍然平靜,楊缺帶著眾人,來到了城北金葉胡同左側一間大屋,原來這裡便是明教洛陽分壇所在。

  洛陽分壇頭目,姓呂,名錦棠,年約五十出頭,每口皆以一人之力,把一項紫緞軟轎當作兵刀一般,在屋內天天舞來典去。

  這一日教主親臨,呂錦棠大是亢奮,在楊缺面前把軟轎拋上半天,然後縱身一躍文二,把軟橋一腳飛踢至屋簷上。

  楊缺哈哈大笑,身如流星,緊貼著紫緞軟轎追上屋簷。軟轎斜斜地掛在屋蓬瓦頂間,楊缺也斜斜地坐在轎兜之中,似乎連人帶轎立時便要墮下,但過了中,但笑不語。

  呂錦棠恭請眾人進入大廳,楊缺是教主,自是位居首座。

  此時,已近黃昏。呂錦棠囑咐門下第子生火送飯,煮的都是素菜,泡製功夫粗枝大葉,僅堪餬口。

  飯後,楊映在偏廳掌燈聚眾,商討近來形勢。呂錦棠道:「兩三日前,洛陽城內出現了一些來歷不明的武林人物,有些似是正道盟中人,有些似是黑木堂的兔息於,也有些身份神秘,誰也瞧不出究竟是什麼名堂。」

  齊布辛冷冷一笑:「在這兵荒馬亂時候,居然還有這許多灰孫子老王八來湊熱鬧,真是莫名其妙。」

  成雪珍心中暗自好笑:「你老人家也不是來湊熱鬧嗎?這算不算是其中一個老王八?」轉念一想,楊缺說不定也可算是個灰孫子,不禁忍俊不禁,「嗤」一聲失笑起來。

  齊布辛臉色一沉:「戚姑娘,什麼事情值得發笑?」

  戚雪珍心中有氣,這神鷲教主,果然是說不出的老氣橫秋,侍老賣老,一氣之下,便道:「每逢看見喜歡湊熱鬧的老王八,我便會忍不住笑起來。」

  齊布辛雙眼一翻,正待發作,楊缺忽地一聲猛喝:「是誰在窗外鬼鬼祟祟?」他才說出了三個字,齊布辛已破窗而出,一掌擊向窗外鬼祟地窺聽之人。

  那人陰惻惻一笑,毫不退避,輕描淡寫的揮掌相迎。

  齊布辛是神鷲教主,他這一台便是威力無倫的「驚王金翅神掌」,只消用上五成力造,已足以橫掃半邊武林。

  豈料窗外那人,竟是武林一代大宗師,兩掌相交,齊布辛淬然後退,他破窗而出,卻倒轉過來破牆倒退回偏廳之內,霎時間磚石橫飛,泥屑有如煙霧般四下瀰漫。

  這一著變化,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又有誰能料到,神威凜凜的神鷲教主,竟會在一個照面間弄致如斯狼狽境地?

  但齊布辛不愧是臨敵經驗老到的江湖巨擘,雖然這一掌相拼的結果大大出人意表,但在倒退破牆之後,仍能抱元守一,神情冷靜地穩住腳步,既不急於反撲,也不驚煌失措目亂法度。

  塵屑漸漸落定,偏廳磚牆已坍塌了一大塊,在碎磚之上,緩緩地踏出一個人沉穩的腳步。

  只見這人身穿態皮衣帽,五綹長髯,氣度不凡。

  楊缺,齊布辛陡地雙雙吸一口氣。

  因為這人竟是蕭博。

  蕭博,博古通今,文武漢全,身為黑木堂惟一老供奉,論江湖地位,絕不比揚、齊二人遜色。

  但誰也想不到,蕭博竟在絡陽城明教分壇現身,更一掌震退神驚教主齊布辛。

  齊布辛持須斜眼相視,說道:「蕭兄一掌先聲奪人,不愧是黑木堂第一高手。」

  蕭博神色木然,道:「齊教主若知道窗外之人便是在下,又豈會只用上兩成掌力?這一掌,算是在下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至於孰優孰劣,那是全然不足以作準的。」

  齊布辛臉色一沉,道:「蕭兄不在採石磯,卻又到了洛陽城,未知所為何事?」

  蕭博道:「在下只是數日前在翠螺山麓走了一遭,想不到竟把明教、神鷲教兩大教主引向皖南,真是罪過!罪過!」

  齊布辛道:「蕭兄神機妙算,知道楊教主與老夫,必然在洛陽分舵盤桓一兩天。只是,蕭兄此番前來,未知有何賜教?」

  蕭博驀地舒了口長氣,緩緩的道:「我是契丹人,更投身於黑木堂中,齊教主何以蕭兄長蕭兄短相稱?」

  齊布辛道:「戰場上的死對頭,夫必便是鄙劣小人。只是各為其主,不得不拚死一戰吧了。若以尊駕的才智武功,這『蕭兄』二字,我是心悅誠服地叫出來的。」

  蕭博道:「江湖傳言,當今神鷲教主齊二,胸襟狹隘,目無餘子。

  但也就只有我這樣的契丹人,才知道齊教主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齊布辛臉色轉趨鄭重,道:「閒話都已表過,你潛入明教分舵,究竟有什麼圖謀?」不再稱兄道弟,說到底,始終是針鋒相對的敵人。

  蕭博默然半晌,才道:「在下受人之托,要向楊教主討取一人,尚乞楊教主能夠成全。」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不禁面上色變。

  要是這番說話,出於他人之四,眾人必然視為瘋子。

  但來者卻是黑木堂中弟一高手蕭博!

  蕭博既敢孤身犯險,必然胸有成竹。楊缺不禁悠悠歎了口氣,道:「未知蕭老供奉要帶走的是誰?」

  蕭博目光一轉,倏地盯在戚雪珍臉上,道:「我要向暢教主討取的,便是這位戚姑娘。」眾人聽了,都大感詫異。

  楊缺眉頭一皺,道:「這位戚姑娘,是峨嵋劍派苦月師太座下高徒,蕭老供奉何以有此一著?敢問又是受何人所托?」

  蕭博道:「在下曾答應那人,決不把對方身份說出。但蕭某可以保證,決不會傷害戚姑娘分毫。」

  楊缺冷笑道:「你要在本教主身邊帶走珍兒,莫非真的現我明教無人嗎?」

  蕭博乾咳一聲,道:「普天之下,即今是執掌武林牛耳之少林派,也絕不敢對貴教稍有輕忽,蕭某又豈有資格在楊教主面前亂吹法螺?

  只是,那人曾對蕭某大有恩德,今日縱使在楊教主掌下粉身碎骨,也非要冒險一搏不可。「

  楊缺尚未答話,齊布辛已然厲聲喝道:「你要用語言套住楊教主,逼他與你單打獨鬥麼?」

  蕭博道:「明教和神鷲教若要聯手合力對付蕭某,原本也在我意料之內。」

  齊布辛森然道:「你要討人,我來會你!」

  蕭博道:「要是齊教主敗在我掌下,是否會讓戚姑娘跟我走?」

  齊布辛陡地一呆,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

  楊缺卻在這時縱聲長笑,道:「能與黑木堂第一高手公平較量,實屬快慰生平之事。蕭老供奉若能把我擊敗,大可帶走珍兒。」

  蕭博道:「楊教主千金一帶,就此一言為定!」

  二人都是當世武林頂尖高手,既是有言在先,就再也不能反悔。

  這一戰,二人各展生手絕學,總共激烈地拚搏了七十餘招。

  結果,竟是楊缺敗了。

  就是這樣,蕭博在明教和神鷲教高手環伺之下,帶走了戚雪珍。

  戚雪珍竟是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便跟著蕭博走出這大屋的。

  在大屋子門外,早已停放著一項轎子。

  在轎分左右,竟有三百餘名勁裝武土,垂手分立!

  黑木堂絕非只有蕭博一人孤身犯險!要是雙方展開激戰,黑木堂也許會大戰上風!

  但蕭博此行,似乎只是為了威雪珍而來,其中真相,著實耐人尋味。

  蕭博離去後,楊缺、齊布辛雙雙走入一間密室,閉門商議。

  齊布辛道:「楊教主故意敗在蕭博掌下,未知有何深意?」

  楊缺神色凝重,道:「黑木堂蕭老供奉受人之托,必須要把珍兒帶走,以伯父之見,原因何在?」

  齊布辛道:「黑木堂素與峨嵋派毫無瓜葛,戚姑娘與蕭博應該素未謀面。但卻有人委託蕭博公然向楊教主討人,可見那人必與峨嵋大有淵源。」

  楊缺緩緩點頭道:「說不定確是大有淵源,但也說不定是大有仇怨。要是不幸而言中,戚姑娘的處境,便會十分危險。」

  語聲一頓,又道:「但蕭博曾作出保證,決不會傷害珍兒分毫。」

  齊布辛眉心一緊:「楊教主竟對蕭博之言,深信不疑嗎?」

  楊缺道:「蕭博雖然是敵非友,但其人自有一代大宗師風範,這敵人的說話,我信得過。」

  齊市辛試探地:「難道楊教主不怕這是『兵不厭詐』之道嗎?」

  楊缺道:「對付一個峨嵋小輩,以蕭博的身份,決不致於輕易食言。

  齊布辛歎了一聲,道:「說句實話,蕭博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敵人,正如他對楊教主,也同樣是尊崇已極,大概,這便是識英雄者重英雄吧。」

  楊缺道:「話雖如此,我總不能任由珍兒像是斷線風箏般,一去無蹤。」

  齊布辛道:「以『閃電蝙蝠』益名城針梢本領而言,咱們決不致失去戚姑娘行蹤的下落。」

  原來楊缺早已暗中命令分艙中輕功絕佳之孟副舵主跟著戚雪珍,雖然這是兵行險著,但已是惟一可行之策。

  可是,三日後,盂名城竟然雙目被人挖掉,更連一雙來去如風的快腿,也被齊膝砍掉,由一名神鷲教弟子護送回來。

  楊缺、齊布辛齊齊僵住,當世兩大教派教主,同時呆若木雞,作聲不得。

  往事如煙,任小琳的敘述,並未完結。

  楊破天聽到這裡,不禁神馳物外,既是嚮往心儀,也是黯然迷們。

  楊缺是一代大魔頭?還是一代大英雄?直至如今,江湖中一直都在議論紛紛。

  在溫州對開江心小島上,任小琳把楊缺、戚雪珍當年一段情史娓娓道來,其間也夾雜無數江湖英雄事績,這一席話還沒說完,已是玉兔東昇,在涼如水時候。

  楊破天在白天探摘了一些野果,這時候自己吃一顆,也給「美娘」

  吃一顆。野果是甜的,但也是酸的,甚至是苦澀的,百般滋味,如同人生。

  任小琳說到這裡,把一雙纖美的小足放入江水之中,輕輕洗濯。

  楊破天由衷地讚美:「美娘,你是世間上最好看的女子。」純粹出自一片赤子之心,絕無絲毫褻瀆之意。

  卻在這時,忽聽一把陰惻惻的聲音,自江水中傳了過來,道:「要是把她身上的衣裳剝個精光,那才是最好看的。」聲音尖細恐怖,在此夜闖入靜時候,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楊破天大怒,叱道:「是誰鬼鬼祟祟在說話?」江中驀地冒出一個人濕淋淋的身子,在銀白月色之下,這張臉看來一片慘青,如同鬼魅。

  任小琳吃了一驚,一掌推開楊破天,另一隻手已抽出長劍,向那人的咽喉直刺過去。她這一劍,是神武宮久負盛名之「無邊絲雨劍法」,劍勢陰柔巧妙,凡是神武宮的女弟子,入門後三年內,必習此種刻法。

  任小琳是任不群的女兒,幾乎在牙牙學語之際便由父親口授劍決,還未曾站得穩己手執木劍舞來舞去。對於這一套神妙無形的劍法,她在神武宮中素來允稱第一。

  但自江水裡突然殺出之人,竟是身手奇高,對任小琳這神妙劍法,全然沒放在限內,欺身搶前戟指一戮,已把她右肘手掌側凹處的尺澤穴戮得連劍也拿不穩,長創立時叮一聲響跌落地上。

  任小琳自知武功跟對方相差太遠,但仍然全力護住楊破天,叫道:「你是誰?是人是鬼?是男是女?」

  那人嘿嘿一笑,道:「我是來自峨嵋山的老太婆,這小子,就交給我來好好栽培吧!」

  任小琳「啊」的一聲叫了起來,失聲道:「你是……金頂婆婆?」

  那人冷笑道:「不錯,我便是你嘴裡描敘得陰險毒辣、麻木不仁的峨嵋至尊金頂婆婆!」

  任小琳勉力鎮定心神,道:「這小子只是一團爛泥,正是朽木不可雕,不勞前輩費心。」

  金頂婆婆哈哈一笑,道:「老身要怎樣栽培這小子成材,你是做夢也做不來的。念在神武門與峨嵋派同屬正道盟一脈,只要你不礙手礙腳。老身決不會把你為難。但要是你不知好歹,我只好把你撕開十七八塊,拋入江中餵魚。」

  任小琳大聲道:「金頂婆婆,別人怕你,我不怕!有種的便把我殺了,否則,你休想帶走楊破天!」

  金頂婆婆道:「以為大呼小叫,就可以把魔教餘孽叫喚過來嗎?真是做夢!」

  任小琳臉色一變:「你在聶壇主那邊做了什麼手腳?」

  金頂婆婆冷哼一聲,道:「姓聶的原本還該閉關練功,卻為了這小子而破關強自出頭,他以為這樣做便是魔教中的大英雄,簡直是可笑的蠢材!」

  任小琳怒道:「你究竟把聶壇主、金秀才和老狀元怎樣了?」

  金頂婆婆嘿嘿一笑:「你放心好了,老婆子已很久沒有殺人,只是在那些合人的飯菜裡放了一些『酥筋化功散』,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不但功力盡失,就聯想爬過來瞧瞧魔教的少主,也是難比登天。」

  任小琳聽了,額前冒汗,掌心冷冷地緊緊握住楊破天的手,沉聲道:「這老妖婆吃人不吐骨,我們萬萬不是她的對手,惟今之計,只有向這老妖怪投降。」

  楊破天一怔,沒料到「美娘」竟會說出這種喪氣的說話,正要大聲反對,任小琳已左手一揚,一蓬青芒直向金頂婆婆臉上撒過去。

  一蓬鋼針撤出,任小琳立刻牽著楊破天的手,毫不遲疑地躍入江中。

  楊破天給任小琳拖入江水,他不懂水性,全仗任小琳維護,方始得以間歇地在江面上呼吸。

  任小琳雖然略懂水性,但卻難以長久地在江水中照顧楊破天。二人漂浮至江心,水流越來越是湍急。墓地一塊尖石迎面飛來,不偏不倚,把楊破天的額角砸爆。

  這一擊極是沉重,楊破天網哼一聲,登時昏倒,任小琳大驚,只見金頂婆婆陰霾可怖的臉,就在眼前不足咫尺猙獰地暴現。

  金頂婆婆目露凶芒,一爪便向任小琳迎頭直抓下去。任小琳雖際此生死關頭,但仍緊緊握住楊破天的手不放。

  金頂婆婆這一爪之威,著實可怖可畏,任小琳把臉頰向左一側,雖然堪湛閃開這一擊,但右肩已給金頂婆婆一爪插入,登時疼徹心肺,手一鬆,楊破天已給湍急的江水直衝出去。

  任小琳急叫:「前輩,快救他!只要前輩把他救回來,無論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不等她說話,金頂婆婆早已運起內力划水,直追楊破天。

  「姓楊的小子,老婆子還沒把你折磨夠,怎能就此死掉!」

  金頂婆婆功力湛深,水性猶佳,轉眼間已追及楊破天,正要把他抓回來,深黑江水中突然又再冒出一人,更聲如裂帛地歷吼:「霸王在此,誰敢猖狂?」

  竟是來自楚地之江東霸王——楚江東!

  霸王來了。

  他是衝著金頂婆婆而來的。「霸王裂岳拳」轟然出手,這一種拳法,在當年誰也沒見識過。

  直至很久很久以後,江湖上才有一個浪子,把這一種拳法練至爐火純青境界,這便是鼎鼎大名的三少爺葉蟲。

  但在這一刻,就連金頂婆婆那樣的武林前輩峨嵋至尊,也看不通透這勢道如此兇猛的一拳。

  金頂婆婆在滔滔江水之中,竟然不敢硬接霸王這一拳,這時,二人都已漸漸靠近江畔,雙足站在江底砂石之間。

  但回頭望去,月色下再也瞧不見暢破天的影蹤。

  金頂婆婆大怒:「霸王?你便是楚江東?你今年春秋多少?才活了三十個年頭,不及老婆子三分之一,但已命中注定,要——死——在——這——裡!」

  江底下腳步錯動,呼的一掌,便往霸王胸口直拍,竟是直壓中宮,逕取要害。

  霸王不避不讓,「霸王裂岳拳」後發先至。

  「蓬」然一聲,拳掌相交,在勝負尚未分明之際,江上突然火箭有如蝗蟲亂飛,十餘艘快舟直漂而至。

  在最前端,一艘快舟,船首上位立著一人。他神色深沉,瞳孔寂寞。鬱鬱寡歡。

  這人,年二十八,一身黑色長袍,一臉秀氣,手挽「百石魔龍金弓」,箭已在弦,箭鐵直指霸王兩眉中央,倏地弓弦一崩「聲大作,一枝」縱橫四海天龍血箭「直射出去!

  箭已射出。

  但黑袍人怨毒的眼神,比這一箭更毒辣千倍萬倍。

  他道:「我是你生命中惟一的男人,也是惟一的女人,你竟負情負義,我要你不——得——好——死!」

  箭仍在飛。霸王已和黑袍人的眼睛仿如箭矢巨戮,一起鮮血淋漓。

  在此同時,江畔東方,羅裙飛舞,七十二口飛刀自裙裝底下連環飛出,九位彩裙冶艷女郎,人人發出八口飛刀,狂襲江心十二艘快舟。

  還有第十位女郎,口咬三尺青鋒,赤足露腿,坐在一頭萬斤大象背上。

  既有霸王,自有妖姬。

  霸王妖姬,千秋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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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功果滌瑕十三郎


  萬斤大象,來自天竺。此象名「像服」,本是雄象,年二十五歲,但卻身披古時貴婦之禮服,上繪各種圖形為裝飾,而這種禮服也同樣稱之為「像服」

  「像服」之名,並非源於此萬斤「像服」,而是古時貴婦所穿的這種禮服,本來就叫「像服」。

  「像服」背上,妖姬口咬三尺青鋒,這一口劍,同樣來自天竺,但鑄劍者卻是漢人畢慕士。

  畢幕士,出身少林,於北宋末年間,名氣僅次於「少林不敗客」

  海彈王,亦與海禪王相交至篤。

  海禪王暴卒後,畢幕士至為悲慟。次年,隻身遠走西方,直達天竺,立誓永不重返中土。

  在天竺荒漠之地,著書、念怫、鑄鐵。其後,鑄鐵鑄上了癮,什麼事情都不做,朝夕鑄造鐵碗、鋼盆、金枕頭。(並非榴蓮,是真真正正用金子鑄造的枕頭,好讓一些暴發戶每晚都做其黃金夢。)

  年九十六,垂垂老矣,也快死矣,思鄉情更切,忽萌鑄劍之念。

  為了要鑄造一把好劍,堅決不肯死掉。果然,畢老人為鑄此劍,奇跡地又再活了十九年。

  十九年後,劍已鑄成,取名「印刀」

  分明是一把好劍,怎會叫做「印刀」?當時,普天之下,無人能解。

  乃至畢幕士以下第二十三代曾曾曾孫,方始忽然明白過來。

  原來「印刀」者,便是指「印度」!

  「印刀」是好劍,傳入中土後,輾轉落在沈輕蘿掌中。在這一夜,妖姬口咬「印刀」,四平八穩騎在象背,手下「九畿神女」各發八口「承歡飛刀」直取江心十二快舟三十六戰士要害。「九畿神女」分別是沈侯、沈甸、沈男、沈采、沈衛、沈蠻、沈夷、沈鎮及沈藩。

  主子勝沈,九女相隨,在武林中本屬平常事。

  至於九女之名,則取義自古之王畿及九畿。

  故老相傳,古時以王畿為核心,自內而外,每五百里為一戰,共有侯、甸、男、采、衛、蠻、夷、鎮、藩九畿,是為各諸侯之領地。

  因此,九女遂以此為名。

  七十二日飛刀,要是統統例不虛發,十二快舟上三十六人,合該每人身中飛刀一雙。要是齊齊插入咽喉,倒像是一對閃閃生輝的筷子。

  只是,九女之飛刀,只像是「亂石打竹林」,中刀者雖然頗眾,但有些中在小腿、有些中在耳背、甚至有些中在屁股之上。

  妖姬差點沒氣得一口咬碎「印刀」。

  側目睨視,江畔淺灘上,霸王也口中咬物。但他咬的並不是一把劍,而是一枝「縱橫四海天龍血箭」。

  能以「口勁」,把這一枝「百石魔龍金弓」射出的勁箭一口咬住,霸王身手之卓絕,可見一斑。

  但卻也令沈輕蘿心中噗噗地怦然跳動。這霸王,簡直是在玩命,黑袍男子惱怒了。他盯住霸王的臉,叫道:「為什麼還在想念姓卓的賤人?」

  霸王更怒:「堂堂男子,妖裡妖氣的,成何體統?」

  黑袍男子道:「在酒盤谷,你對我是何等地溫柔體貼,難道你已忘了?」

  霸王叫道:「當日醉眼昏花,誤把馮京作馬涼,作不得數!」

  黑袍男子「喲」的一聲叫了起來:「你只當是逢場作戲,人家可是認真的,」沈輕蘿聽了,在「像服」雄偉的背上笑得花枝亂顫,但眼中已生怒意。

  金頂婆婆與霸王拼了一掌,竟是五內翻騰不已。她心下駭異,尋思道:「難道這姓楚的比我還更厲害嗎?」

  黑袍男子那一艘快舟,已像是箭矢般直標上岸。近在咫尺,他的臉看來更見挺秀。

  但他突然回頭,瞪月向金頂婆婆厲聲疾喝:「你這個老女人,竟敢動我的霸王?你去死吧!」一掌怒擊過去,勢如排山倒海,掌勁極是駭人。

  金頂婆婆又驚又想,只得揮掌一拼。兩掌相交,黑袍男子悶哼一聲,右手腕骨骨折之聲清脆可聞,竟是立時被金頂婆婆的掌力震斷。

  金頂婆婆與霸王拼掌,本佔絲毫上風。倒是這黑袍男子,看似聲勢十足,但一拼之下,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完全不是金頂婆婆的對手。

  金頂婆婆森冷的目光,忽然凝注在百石魔龍金弓之上,陡地喝道:「『大漠蒼龍』展金弓是你的什麼人?」

  黑袍男子雖然腕骨折斷,但仍然聲色俱厲!「我是展京,綽號『黑龍』是『大漠蒼龍』之子。」

  金頂婆婆冷笑:「蒼龍老展,在武林中也算得是一號人物,怎能生下你這種窩囊的兒子?」

  霸王倏地攔在展京之前,大聲道:「大漠展氏部族,近百年以來守疆衛國,功在天下社稷,你少胡說人道!」

  金頂婆婆道:「江東霸王,這一筆帳,老身改目跟你再算!」語聲甫落,身形急掠,直向岸東而去,片刻之間,消失得無形無蹤。

  金頂婆婆南去,展京立時上前牽著霸王的手:「楚郎,咱們走!一起到關外去!」

  霸王沒有縮手,只是歎了口氣,道:「展弟,你弄錯了,我不是你這樣的人。我喜歡的,決不會是個男子。」

  展京一本正經的道:「你可以把我當作是個女子。」

  霸王道:「女子是溫柔體貼的。」

  展京淺笑,這一笑居然笑得很好看!「我可以比世上最溫柔的女子更溫柔。」

  霸王搖搖頭道:「但我寧願你一箭把我射死。」

  展京道:「我的箭,又怎能射得死霸王?」

  霸王道:「適才一箭,你並沒有把金弓箭弦拉滿,否則又焉敢以口接箭?」

  展京輕輕歎息:「我若不是喝醋喝得妒火中燒,又怎能把箭矢射向楚郎的臉上?」

  霸王道:「你右手腕骨折斷,但仍強行用這一隻手握住我的手,是不是太蠢了?」

  展京道:「你不是說過,我的右手比左手好看一些嗎?既然你曾經這樣說,我以後只會用右手撫摸你的身體。」

  霸王道:「但我會把這一隻混帳的手砍了下來!」

  展京道:「你若狠得下心腸,我把這一隻右手送了給你。」

  霸王歎道:「想令尊壯年時候,是何等地英雄豪傑?昔年,契丹北院大王耶律責洪,率領遼國通百武功高強之土,夜襲嵩山少林寺,眼看一場浩劫再難避免,今尊神箭忽發,把耶律貴洪一箭穿胸射死。」

  「想耶律責洪在遼邦貴為北院大王,位高權重,竟然喬裝商旅,千里迢迢潛登少室峰夜襲少林寺,其野心及圖謀之可怖,委實令人震駭。」

  「大漠展氏部族,以漢人之身,卻在關外逐水草牧馬牛羊為生,百餘年來,一直飽受異族部落酋長狙擊,但展氏自展祖公迄今,先後共歷六代血裔,始終在關外荒漠草原之間來去如風,更屢屢抗遼、抗金、也對付西夏韃子,真如大漠、草原上的鬼魅。「

  「可是,到了展弟這一代,你又曾經做過些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了?這兩年,你到了中原,糾結江湖匪類,組成了黑龍幫,卻老是胡天胡帝,胡作非為。展弟,你不要丟掉祖上五代的臉,無論你喜歡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最少必須知道何謂之家!何謂之國!你明白了沒有?」

  霸王語重深長,但展京皙白而斷折的右手,仍然不怕疼地握住霸王的手。

  就在這時,一道寒光閃起。

  那是「印刀」!是妖姬的神劍!沈輕夢已從「像服」背上翩然落下,一劍砍向展京的右手。

  展京是可以縮手的,只要他放開霸王的手,這一劍未必便能把他的右手斬掉。

  但展京不肯放手。他寧願斷掉這一隻右手,也不肯放開霸王。『部刀「絕不留情,直斬下去。但」當「一聲響,楚江東以霸王槍為展京擋下這一劍。

  沈輕蘿赤足提劍,九畿神女各自手扣飛刀,仿似弧形掩至,每一道目光,都凝注在展京的臉上。

  沈輕蘿臉色一寒,冷笑道:「兩個大男人當眾拉拉扯扯,當真蔚為奇觀,教人大開眼界。」

  霸王歎道:「展弟喝醉了,蘿姊休怪。」

  沈輕蘿嘿嘿一笑,道:「一個人若是醉了,身上自有陣陣酒氣襲人而來。但此刻江風拂面,從這位黑龍幫主身上飄來的,可不是什麼酒氣,而是沁人肺腑的脂粉幽香,當真是如蘭似麝,香艷之至。」

  展京「呸」的一聲:「我喜歡把身子徐得香噴噴,你這個妖女管得著麼?」

  沈輕蘿曬然一笑,道:「我不錯是妖女,但再妖再異,畢竟是貨真價實的女兒身,但你又怎樣?你再秀氣再嬌媚,也不能跟我相比。若要喝卓君婉的醋,我豈非比你更有資格嗎?」

  展京的臉本來就很皙白,這時候更是白上三分,只有一雙眼睛,忽然又紅又濕,竟是一副楚楚可憐,泫然欲涕的模樣。

  霸王給展京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嫌他握住自己的手,前一句「楚郎」,後一句「大哥」,當真是寒毛直豎,眉頭大皺。只得道:「展弟,蘿姊所言極是,你還是清醒一點做人,別讓老父失望。」

  展京道:「我悄悄回到中土,正是因為老父相逼,要我和一蒙古女子成親。那個蒙古姑娘,眉毛粗得像是一堆羊糞,鼻孔朝天唇厚數寸,恐怖極了。我驚怒之下,決意回到江南,再也不會重出關外。」

  霸王道:「那位蒙古姑娘,是草原上著名的大美人,當年我也是見識過的。展弟之言,恐怕是不盡不實。」

  沈輕蘿冷笑道:「在他眼中,霸王才是天下間最漂亮的女子。」

  霸王凜然道:「蘿姊,這種事,不能用來開玩笑——」話猶未了,面上火辣辣地吃了一記耳光。

  沈輕蘿怒道!「你快點去死吧!我以後再也不要看見你這種不倫不類的妖怪,」縱身跨上象背,一聲清叱,連同九畿神女一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展京立時眉開眼笑,把臉龐依偎在霸王胸膛上。楚江東忍無可忍,一記霸王裂岳拳轟向他的小腹,雖然只用上三成內力,已把這位黑龍幫主當場重創,仰天倒臥在江畔。

  這時,江之下游,一艘小舟逆流而上,小舟之上,共有二人。

  划櫓的是段小樓。躺在小舟上的是楊破天。

  霸王吁一口氣,飛身掠上小舟,把楊破天輕輕抱起,沉聲說道:「破天怎樣了?」小段道:「老妖婆出手很重,破天前頗受了傷,刻下仍在暈迷之中,但照我看,除了失血甚多之外,倒也不容易就此死掉。」

  霸王從身上取出一隻綠瓷圓盒,打開蓋子,裡面裝著的是黑色膏藥。

  小段道:「這些『黑玉脈絡神膏』,珍貴無比,連你自己身受重傷之際,也不捨得取出使用。」

  霸王道:「楚某一條賤命,生死都不足成,要是白白浪費這種罕世難求的神膏,豈非罪孽嗎?」一面說,一面把比自己性命還更重要的「黑玉脈絡神育」,當作是泥漿般厚厚地塗在楊破天前額上。

  小段怔怔地瞧著霸王,良久,長長歎一口氣:「要是我受了同樣的創傷,你會怎樣救我?」

  霸王不假思索,立時朗聲答道:「當以口水混和尿液,厚厚塗於傷口之上。」

  小段的臉陡地僵硬。半晌後,用力划櫓,縱聲長笑,雖則逆水行舟,但不消半頓飯時光,已劃至江心小島。

  霸王登上小島,直往島北找尋。未幾,終於找到魔教朱雀壇幫眾紮營駐足之地。

  只見聶怒、金秀才、老狀元以及數名魔教弟子,無不渾身虛軟地躺臥倒地,可見金頂婆婆的下毒功夫,確然絕頂厲害。

  眾人之中,自是以聶怒功力,最是深厚,因此也復原得最快,但也只能勉力行走,未能即時凝運內力。要是遇上強敵,這裡數十條性命,全都岌岌可危。

  聶怒瞧了霸王一眼,道:「你是什麼人?」

  霸王道:「江東楚人,姓楚名江東。」

  聶怒「啊」一聲,道:「原來是楚霸王……敢問本教少主,是否已遭敵人帶走?」霸王道:「不錯,而且曾受重劍,但楚某已把他帶了回來。」輕輕把聶怒背起,飛奔小島南端。聶怒一世英雄,竟要勞煩楚江東背著走,忍不住黯然長歎。

  這時,小段已把楊破天抱至島上,又脫下一襲長袍,攤於地上。

  楊破天躺在長袍之上,雙目緊皺,額前被塗上厚厚一大堆色澤烏黑的膏藥,聶想見了,神情說不出的凝重。

  霸王向聶怒提起金頂婆婆。聶怒深吸一口氣,道:「這位峨媚至尊,與楊教主大有過節,只是想不到,時至今日,這險惡的老太婆竟然緊咬著少主不放。」

  霸王道:「若以一國而言,不可一日無君。貴教自楊教主撒手塵寰後,教主寶座始終空懸至今,莫非留以有待不成?」

  聶怒乾咳一聲,道:「此事關係本教重大機密,請恕聶某末便透露。」

  這時,楊破天忽然睜開眼睛,又搖搖晃晃的站起,叫道:「美娘呢?她在那裡?我要見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他南目迷糊中清醒過來,便問及「美娘」下落,霸王正要細說江中當時境況,忽然聽見金頂婆婆陰陽怪氣的聲音,有如冤魂不散地響了起來。她道:「這個賤人的腦袋,已給我一劍軌了下來,拋入江水裡餵魚。」

  楊破天又驚又怒,一口真氣逆轉不過,眼前一黑又再昏倒過去。

  小段大怒,輕輕放下楊破天,破口大罵:「老妖婆,枉你身為峨嵋金項第二高手,竟比蛇蠍還更險毒,他媽的,大理功果被『滌瑕山莊』段十三郎,今晚便來會你!」抽出一口兩尺長短金刀,刀刃只是微彎,但刀柄彎得更甚,刀柄呈古銅色,刀身在金黃之餘,又隱隱透出異樣的暗紅色,宛如正在瀝血。

  霸王忍不住問:「這是什麼刀?怎麼連我也不曾見過?」一直以來,霸王只是看見小段使用那一口成功劍……

  小段道:「這是地攤小擋之刀,價錢如泥,每把三十文錢,經過討價還價,以十五文錢交易成功。」滿嘴胡言,峨嵋金頂婆婆不禁勃然大怒。

  楚江東自然也絕不會相信段小樓的鬼話。也就在這時候,江心島一株大樹上,響起了一陣蒼老的笑聲。

  樹上蟄伏有人,以聶怒、段小樓、楚霸王三人之能耐,竟然一直不曾察覺,足見其人絕不簡單。

  一陣江風吹過,樹梢上輕輕飄下一道身影。此人墮下之勢,看來輕若柳絮,豈料雙足甫站地面,竟使土地震撼,其勁道之猛烈,尤勝「像腳勁」這一門功夫。

  聶怒見多識廣,凜然道:「是『地王氣勁』!」

  只見這人,農飾華貴,年紀雖老而精神抖擻。他面上五絡長髯,雖已在地上站立良久,但地面彷彿仍在微微搖晃,今人駭異。

  聶怒神色森然,半晌緩緩地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黑木蕭博!」

  這人竟是黑木堂中,號稱第一高手之蕭老供奉蕭博!

  蕭博近年,已絕少在江湖露臉,甚至有人傳言,這位黑木堂第一高手,已在數年前遠離中土,回到無邊大漠的世界。豈料在此時此地,這位蕭老供奉,竟然衝著魔教少主而來。

  聶怒固然是老江湖,見聞廣博。而蕭博縱橫大江南北,江湖閱歷之豐富,更是武林中鮮有人能望其背項。

  他冷冷地瞧著小段手中的金刀,忽然慢慢的道:「這一口刀,刀長一尺九寸九分,本是中原部族求雨之刀。但自東漢年代,輾轉傳至大理,最後落入『功果老人』段景侯之手。」

  聶怒聞言,心下恍然,接著說道:「如此說來,這便是『舞雩』!」

  蕭博冷冷道:「雖是求雨祭天之刀,但鋒刃以『烈陽血肉金砂』鑄造,絕對是一把一絕一世一好一刀!」

  蕭博盛讚的刀,當然是好刀!甚至是稀世難求的絕世好刀。金頂婆婆陰側測地一笑,道:「刀雖然好得不得了,但刀的主人,是否配得起『舞零』?」

  小段道:「峨嵋派中沈劍法天下無雙,小段不自量力,在此向老婆婆討教幾招!」語聲未落,刀光已起,在剎那間刀勢斜削,招式如同行雲流水,大有氣勢。

  金頂婆婆嘿嘿一笑,長劍一蕩仿如風馳電掣般急攻段十三郎。

  小段刀勢一削即變!身形瞬間轉飛,刀把一轉,身形倒背著金頂婆婆,刷地一竄,刀鋒竟自左下方朝向婆婆面門剁去。

  金頂婆婆喊了一聲:「好小子!」右足往外一滑,身軀由右而左,一個錯步盤旋,長劍施展出「中流劍法」精熟無比的招數。

  小段一凜,刀招倏變,雖然對手劍法厲害,但他悍然不懼,反而盡情展開進手的招數。一聲叱喝,把七七四十九招「碴岈天王刀」發揮得淋漓盡致。

  查牙,抬高峻之貌。

  在豫中,有一名山,山名查牙。唐玄宗時,查牙山上,有一座道觀,觀主劉喜道長,使到三十五年,自覺一事無成,若論劍法,在當世武林排名,竟連一千名之內也扭身不上。

  乃至此垂暮年,聽信相土之言,以為陽壽已盡,必將死矣。一夜,練劍至夜半深更,耗盡全身力氣,頹然倒臥於道觀之中。

  朦朧中,忽見一怪物,壯若力士,裸胸袒腹,背插兩翅,額具三目,臉赤如猴,下額長而銳,有如鷹鷗,兩爪更厲,左手執楔,右手持相,作欲擊狀……

  劉喜道長一望而知,這便是雷公!

  朦朦朧朧中,只聽見雷公吼道:「汝練劍數十載毫無進展,可知緣故?」

  劉喜道!「想必是弟子愚鈍,天資差劣之故。」

  雷公吼道:「胡說!汝身兼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與破軍七星命相,這七星更是北斗七星,要是連你這樣的人也算生性愚純,天資差劣,普天之下還有什麼人能練成上乘的武功?」

  劉喜道長忙道:「願雷神有以教我。」

  雷公道:「汝練劍術或,原因只有一個,那是因為你的眉毛太彎,須知彎不成劍,彎者是刀!」

  劉喜道長不服,嘶聲反駁。雷公大怒,掣電殛號。但聽霹靂一聲巨響,劉喜全身猛烈抽搐,口吐白沫,手足痙攣。

  但劉喜道長並不埋怨。一直以來,他深信相士之言,以為今歲必死。既是命中注定,也就再無著念,甚至是視死如歸。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道長緩緩地睜開眼睛,滿以為已身在鬼國幽都。但顧自四盼,既不見鬼卒牛頭馬面,也不見判官夜叉,卻見一人,伸手指向道觀殿前一棵柏樹。

  柏樹已被雷電擊斷,更連根拔起,劉喜道長趨前一看,只見原來在樹根之下的泥土,隱隱寒芒閃爍,急急挖掘一看,恢地滿手鮮血,原來抓住了一把鋒利無匹的鐵刀。

  鐵刀之下,又有一隻鐵匣,打開匣子,裡面有一部刀譜,上書「天王刀法」四字。劉喜道長恍然大悟,回頭再找那人,早已不知所蹤。

  自此,劉喜道長朝夕苦練刀法,居然又再活了三十年,最後把這一套絕藝命名為「碴蚜天王刀法」

  據武林百曉生兵器譜上評註:「劉喜道長,以九十高齡,入大理,五年後,更南下南疆,自此一去不返。」

  劉喜道長在大理五年,居住何處,有何事跡,早已不可稽考。直至段小樓這一代,小段崛起於中原,始將這一手「碴蚜天王刀」重現武林。

  「碴岈天王刀法」疾似驚霆,迅如旋風,果然是江湖上罕見的刀法。霎時間,金光霍霍、刀刀吞吐如同火舌,果然厲害。

  金頂婆婆手中長劍如同一泓秋水,招數陰柔綿軟,但卻韌力十足,「中流劍法」本就以「中流砥柱」四字為經,「不屈不撓」四字作緯,敵勢越強,守得越穩,但在堅守之中,逢九進一,守得越穩,偶爾作出的反擊,也就越更變化莫測,直如雲湧風起,銳不可擋。

  金頂婆婆牌睨視湖數十載,竟與一名大理青年刀手陷於苦戰之局,雖則並未陷於下風,但憑著一手峨嵋中流神劍久久未能制勝,已可算是大大的丟臉。

  小段越戰越勇,舞零刀如同金蛇亂舞,金頂婆婆心下惱怒,心想:「要是再給這小子纏鬥下去,便是最終把他一劍斃了,老婆子的臉已大大掛不住!」驀地劍勢一變,招招疾走偏鋒,使的不再是中流劍法,而是峨媚派另一種勢逆辛辣的「小瘋魔劍」。

  少林寺有『二大神功「。第一大是」少林大瘋魔杖「,第二大是」大瘋魔劍法「。至於另一梯門派系峨嵋,則有」三小絕學「。第一小是」小念淨心咒神功,雖未完全失傳,但十二卷功譜中僅餘前三卷,至於後九卷,人人皆知仍在峨嵋山中,但峨媚山峰巒起伏,浩瀚如海,究竟這九卷功話被埋藏在那一峰那一洞,卻是誰也說不上來。

  峨嵋「三小絕學」之二,是「小青燈金佛掌」,這套掌法,峨嵋派十人中最少有七人練過,但以苦月、苦星兩大高手而言,也只能練至第二重境界,原因不明。

  至於第三小絕學,便是盛傳與小林「大病魔劃法」頗有淵源之「小瘋魔到」。

  「小瘋魔劍」,一招不是一招,一劍也不是一劍。觀其劍勢,恰恰與「大瘋魔劍」背道而馳,但在這背道而馳的劍招中,卻又互見關連,恰似長江與黃河,又似是峨嵋金頂與嵩山少室峰。

  「小瘋魔劍」,一把殺出,一招如同千千萬萬招。劍飛舞!也是一劍變成千千萬萬劍。

  小段大笑:「峨嵋至尊,果然不同凡響!」刷刷刷一連三刀,刀挾勁風,倏地「一鶴沖天」身形直起,把金頂婆婆的長劍也引向半空。

  也就在這一霎間,蕭博大袖飄飄,無聲無息地一掌向霸王當胸擊去。

  蕭博一掌擊出,內力充沛,如同在黑沉沉夜色之中,有千軍萬馬一起自遠方奔馳過來。楚江東早已防備,眼見敵人掌力沉雄,要是以「裂岳霸王拳」硬拚,未必便能佔上絲毫便宜,只得當機立斷,避重就輕,使出一手「避之則吉走為上著撤退掌」。

  這一手掌法,連名稱也兀突無比。乃江東楚地子弟廟三百年前一名廟祝所創。

  這廟祝的祖先,據說是楚項羽身邊一員猛將,跟隨著霸王在戰陣上屢屢出生人死。到最後,項羽固然是自刎烏江,這廟祝的祖先,也同樣戰死沙場,死狀極修。

  這廟祝有感而發,在子弟廟門外的廣場,不分日夜鑽研出一套掌功,招式完全不志在傷敵,著著只求自保,因此命名為「避之則吉走為上著撤退掌」

  楚江東乃今之霸王,豪氣干雲絕不怕死。但他最傾慕的女子嫁了,她要嫁給司空覆手,再也不思念從前和自己如膠似漆般的一段深情。

  在那時候,他每晚都在子弟廟門前喝酒。酒越愁越多,愁越積越重。霸王楚江東,似是為了卓君婉一頹不起。

  但在這段愁苦傷痛的歲月,霸王在廟祝身上練成了這一套「避之則吉走為上著撤退掌」。其時,霸王要躲避的並不是什麼強敵,而是一段再也無法重拾的情緣。

  霸王每在醉中練掌,一邊練,一邊大叫:「撤退吧!只有遠遠撤退開去,才有活路可走……」他要遠遠撤離,再也不見卓君婉,再也不見司空覆手這一個把自己重創的豪門公子哥兒。

  當時,霸王從沒想過,自己真的有用上這套掌法的時候。

  蕭博也想不到霸王使出的武功,竟然會是這種以「躲避」為主的掌法。

  蕭博目露不屑之色,也沒打算對霸王窮追猛打。在他眼中,只想擄走一人,那使是楊缺之子楊破天。

  霸王既已東閃西躲不成氣候,蕭博再不遲疑,一掌把霸王逼開逾丈,右手再探,已觸及楊破天胸前衣襟。

  蕭博要擄走楊缺之子,看情況,真似探囊取物,根本沒有任何人能阻擋。

  孰料霸王雖然在掌法上「避之則吉」,但他還有一桿霸王神槍。

  神槍可以伸縮自如,在平時,長僅二尺。但正當蕭博要擄走楊破天之際,這一桿霸王神槍倏地急劇暴伸,有如怒故般直撲蕭老供奉。

  蕭博冷笑,身子閃電般右轉,掌勢一錯,以「捺」字快把霸王神槍直接下去,竟是勁道後發先至,直把霸王這一桿鐵槍壓得無法抬頭。

  蕭博冷冷一笑,道:「便是這孩子的父親,當年也未能在蕭某手下,保得住他最心愛的女子!」掌勁一吐,驚人內力自槍桿反逼,直湧向雙手握槍的霸王。

  霸王雖然饒勇,但蕭博魔功可怖,無窮魔勁自槍桿急襲而至,霸王雙手虎口齊齊進裂,鮮血染紅了霸王神槍,令人怵目驚心。

  但霸王不再避之則吉,更不再逃躲。一聲想喝,霸王神槍一收一放,喘的一聲響,再度疾刺蕭博咽喉。

  蕭博冷冷一笑,突然身隨槍尖晃動,竟是有如陀螺般急迅地轉動。

  在此同時,他一雙手掌也不住的在圈轉。

  他掌勢急轉,轉得霸王眼前一花,在眨眼間,他全身已陷入掌影重重之中,可見蕭博在掌法上之造詣,已達化境。

  敵人武功委實太強,霸王雖然戰意充沛,但最終還是被逼得節節後退。

  蕭博掌影如山,但到了最後關頭,卻是志不在傷敵。眼見霸王已被逼得退人江水之中,再無餘力反擊,候地身形急急倒退,仍是撲向楊破天,終於把這少年輕輕挾在脅下,翩然登上那片小舟。

  霸王阻截不了蕭博,小段也未能擊敗金頂婆婆。

  蕭博登上小舟,金頂婆婆也追上前。小舟之上,金頂婆婆與蕭博兩大高手,聯袂把魔教少主楊破天擄走。霸王、小段雖然勇悍,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目送三人在江面順勢南下,漸漸消失了蹤影。
師父,女人為什麼是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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