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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千面,你下次的任務對像在德國……」
站在學生家長會客室的窗邊,范柏笙俯視著偌大的校園。
海神噴水池、哥德式尖塔禮拜堂……
這個有福不會享的傢伙!現在被派去德國,開心了吧?
唉!
「為什麼要派我去德國?」揚起尾音,歐陽飄風很不爽地瞪著裝模作樣的背影。
「那是夫人的意思,你問我也沒用。」范柏笙聳聳肩。他只是來知會他台籍代理人的任務已告一段落,剩下的部分要看克利夫怎麼處理了。畢竟歐洲的部分他不熟。
「可是……我……」歐陽飄風有口難言。
「你不想去?」范怕笙轉過頭,銳利的眼神往門邊一瞟,唇邊掛著淡淡的微勾。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跟夫人講。」歐陽飄風鬱悶地表示。
「夫人說了,等你把那菜鳥老師的事處理好,才有機會回亞洲。」聰明人就知道他要說什麼。
「嗯?」歐陽飄風瞪大眼看著他。
「夫人說,訓練出來的殺手是殺人的機器,不跟人談感情的。如果是一生的伴侶,那也要她知道你的底細,肯替你擔這個心。那個菜鳥老師知道你的事,知道她爸爸是你殺的嗎?」范柏笙將詢問的重點標示得一清二楚。
歐陽飄風撇過頭,不講話。
「你怕她知道後會離開你?」冷漠的男人微笑。
歐陽飄風沒回答。
「還是你怕她……會恨你?」冷漠的男子再問。
「別再說了。」歐陽飄風閉上眼。這是他心裡最深沉的隱憂,不說不想,並不表示不恐懼。
「如果把她放在你身邊,她遲早都會知道的。」范柏笙的眼底有幽暗的光。
「我知道。」但美好的時光讓他耽溺、沉淪,他並不想把醜陋的現實搬到面前,把他長久企求的美夢推遠。
「她……」
「我已經知道了。」冰涼、沙啞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室內的兩個男人同時轉過頭。
是緗兒!
她在門外站多久了?她聽到了多少?歐陽飄風向來慵懶的神情已轉為慌亂。「緗兒……妳……」
「你出去,我要跟范先生說話。」她冷漠地望向范柏笙。
他應該會告訴她答案吧?
「緗兒……」歐陽飄風一把抓住緗兒纖細的手臂,想把她帶離會客室。
「放手!」她冷冷她斥喝。
怎麼?蠢笨如她,沒有權利知道一切嗎?
「千面,她該知道的。」范柏笙早知道緗兒站在門口,他就是要讓她知道,才會說得那麼清楚。
「對。」緗兒凝視著面前俊秀的容顏。她要知道自已到底愛上什樣的男人!
她要知道讓她感覺不對勁、睡不安穩的原因!
她都要知道!
「好吧,冷面,你詳細地跟她說吧。」歐陽飄風一咬牙。他早知道這一天會來到,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早……
「你先去我那兒,該幫你準備的證件都準備好了。」范柏笙指示。
「好。」歐陽飄風轉頭踏出會客室。
算了!就讓那些曾經狂敲心房銷魂的情緒隨風而去好了……是他太天真,命運太過殘忍……
讓他作了一場很美的夢,如今,只是夢醒而已。
緗兒挺直腰,沒有挽留愛人。
「宋老師,請坐。」范柏笙冷漠而有禮地微笑,請緗兒坐下。
今天,就讓他來敲醒他們的夢吧!
週六夜晚,擁擠的街頭。
緗兒夾緊腋下的包包,快步走在路上。雖然夏天夜風還算涼,但在城市上空的熱氣籠罩下,也舒爽不到哪去。
她還是快點回家次電風扇好了。
突然,一旁的唱片行傳出稚嫩而哀怨的歌聲
帶走你的飛機剛起飛,我在鬧區喝完第三杯咖啡。午後的陽光好刺眼,沒有你的台北,在心裡下著雪……
歌聲像針般,扎進她的心。
一轉頭,緗兒看到櫥窗上面倒映著自己的臉,上頭已爬滿淚水……
怎麼會這樣?
她竟然像個被拋棄的孩子,茫茫走在街頭,對著熟悉的街道掉眼淚,真是悲慘啊!
在那個男人走後的第兩百五十一天,她終於掉了淚……
想她宋緗兒從小就一個人唸書,扛著照顧母親的擔子,還不是活蹦亂跳地活下來了?沒想到她的堅強與努力在碰到那個小男人後竟然全都走樣,她竟在街頭掉眼淚……
真是可笑!
怎麼會這麼悲慘?她一直以為把他趕走沒關係的啊……
那個殺了她爸爸的臭男人,叫他滾到天邊去吧!她即使不想恨他,也不想看見他!他最好滾遠一點,讓她獨自在這城市療傷。
但她為什麼掉眼淚?
他什麼都是假的。假的名字。假的身份,假的心……甚至,連臉都是假的。媽的!她掏心掏肺地對他,結果竟然發現他足一個沒有身份的假人!
而且還不願意告訴她真相,想騙她一輩子!
他好可惡!
他這麼可惡,為什麼她還要為他掉淚?
緗兒站在街角,任行人帶著怪異的表情看她,再快速從她身旁走過,就像她身上有什麼傳染病一般。
可惡!可惡!可惡!這是什麼世界啊……
緗兒仰著頭,任淚水從臉頰滑過,任熱風從身旁吹過,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她快要被那個遠去的男人氣炸了!
為什麼不告訴她?為什麼要在她掏心掏肺後,才知道她的情人宰了她的老爸?原來世上跟她最親密的兩個男人都是惡棍,一個是貪污的醫院院長,一個是職業殺手……
媽媽啊,她該怎辦?
當初媽媽愛上那個沒天良的老爸時,她怎麼做?即使發了瘋,還是堅持生下她……她的媽媽對她到底是恨還是愛?為什麼要生下她,讓她也這痛麼苦?讓她恨著無情無義的父親、心狠手辣的情人……
為什麼……
緗兒慢慢蹲了下來,頭靠在兩膝中間,嗚嗚哭了起來。
為什麼他要這樣對她……
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絕對!
嗚嗚……
如果台北下了雪,或許狠得下心忘了你的臉……帶著你的誓言,就飛遠一點,讓我沒機會追到你身邊……
稚嫩的歌聲繼續傳入她耳裡。
地處亞熱帶的台北怎麼可能下雪?歌者哀哀切切唱著不可能發生的事,那是為了什麼?
即使那張臉是假的,她還是忘不掉他的臉?
即使那張臉是假的,她還是不甘願放了他,讓他在沒有她的地方生活?除非六月飛雪……
她是恨他,但也深愛著他。所以她才會那激動。否則她管他去死──
反正像爸爸那種爛男人,她也不會幫他報仇,叫那個殺人的混蛋滾遠一點就是,何必那在乎他什東西是假的,什又是真的?
真的、假的有那重要嗎?重要的是她對他的心……
那才是真的吧?
如果台北下了雪,或許真的可以埋了這一切……當思念慢慢變成不聽話的淚,脆弱和堅強都一起溶在心裡,化成雪。
女歌手的聲音越來越大,聲聲敲入她的心裡。
原來她真的愛他,愛到為了他的錯而折磨自己,不放過自己,日日夜夜跟自己計較……
為什麼要騙她?
他為什麼對她沒有信心,認為她在知道真相後會離開他呢?這個傻子,為什麼這麼蠢?
偏偏她就愛上這樣的一個蠢蛋……大白癡……
那個混蛋老爸從來沒有關心過她們母女,她為他傷心難過已經很夠本了,怎麼可能會為他賠上喜歡的人?要她在歐陽飄風和沒良心的父親之間抉擇,她一定是選歐陽飄風的。
因為她好喜歡他……
而且這世上只有他對她最好,會煮飯給她吃,還會為她亂吃醋,她不愛他,愛誰呢?
這蠢蛋一點都不瞭解她的心,好過分!
他們要好了那這些時日,情分都比生她的父親深了,她怎麼會因為他接到任務、執行工作,就一輩子恨他、不理他呢?那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算什麼?他們的濃情蜜意都是假的嗎?
伸出冰涼的手,緗兒擦掉臉頰上的淚痕。
在與歐陽飄風分離兩百五十一天,在她狠狠地大哭後,她終於懂了自己的心……
她愛他。
並且在心底誓言要把他追回來,要他為她的難過負責!
英國倫敦海德公園
遼闊平坦的草皮,參天而立的橡樹。
歐陽飄風躺在綠油油的草坪上,拿了一本書蓋住整個臉,身上蓋件外套,完全呈現入睡的狀態。
自從完成上一季月見夫人交代的任務,他整個夏天都泡在倫敦睡覺。
他不想去找法國找克利夫,也懶得到奧地利去看藍嵐,亞洲則是夫人對他下的禁足令……
所以,他還是待在倫敦曬太陽好了。
反正倫敦的陽光也不怎強,再怎曬也出不了事。唉……
不知道緗兒怎麼樣了?還恨不恨他?
但他斃了她老爸耶,她的心情會好嗎?
想到這,歐陽飄風又哀聲歎氣起來。
他當初怎麼會那倒麼霉,接到這個case呢?那時范柏笙也在台北,他也可以去執行這任務啊……害他現在都沒膽去見緗兒!要不是鐵一般的事實沒法子改變,他才懶得管禁足令咧。什命令可以管得住他歐陽飄風去尋找心愛的女人呢?
遠離台北,遠離心愛的女人……
他好鬱卒啊!
為了隱藏身份,他的臉孔可以隨時變換,但下意識地,到了無關緊要的城市時,他還是會自動變成當時在台北的「臉」……他怕哪天相遇,她見了他,卻認不得他,那就慘了。
雖然再相遇的機會微乎其微……唉!
在經過奧地利時,藍嵐見到那張「舊臉」,還被她笑「沒見過這麼沒骨氣的殺手」!
噢,他歐陽飄風遇到宋緗兒就變得沒骨氣了,不行嗎?
雖然處在天地遼闊、風和日麗的海德公園,他還是爽不起來,哀聲歎氣,活像欠了一屁股的債。
這副窩囊樣被哪個熟識的人見到,都會被取笑的,好吧?
所以能躲著,也好;月見夫人沒指派新的任務,更好。
「起來!你給我起來!」
中氣十足的嘶吼聲在耳邊響起,他還沒睜開眼,耳朵就被揪住了。
「噢,妳這瘋女人……」
他反射性地跳起來,正準備集中炮火猛力攻擊,才看到抓住他的人竟是……
「你這死混蛋,是不是賺的錢拿去亂花,沒錢住旅館,就又隨地亂趴、亂睡?」秀氣乖巧的臉蛋有著不符氣質的大嗓門,對著高佻英氣的男孩又吼又叫,把不遠處的西方人唬得一愣一愣。
ㄏˋㄡ!現在東方小女人跟電影裡的架勢不一樣了喔……
會罵人了耶!
「妳……緗兒……」她怎麼來了?
歐陽飄風原本怒氣騰騰的模樣緊急煞車,變成一個溫馴的小乖乖。
「說!錢花到哪去了?為什麼睡公園?」聽到范柏笙講時,她還不敢相信,沒想到跑來英國一看,他還真的睡公園!
這個臭小子!
幹職業殺手賺的那麼多錢花到哪去了?是不是跑去嫖妓、玩女人?先交代清楚,再來敘舊!
她死抓著歐陽飄風的耳朵不放。
「小力點……會痛……」好久沒被她凶了,好懷念!歐陽飄風賴在緗兒胸前,聞著她身上的香味。
哦,好幸福……
「會痛還不趕快說?不要以為裝成這副樣子,我就會可憐你!」緗兒怒氣騰騰地瞪著他,十萬伏特的電壓遍得他成為女暴君腳底下的求饒敗將。
他真的沒有亂花錢啦……
「我整天郁卒都不夠了,哪有時間亂花錢?大人明察啊……」眼淚口水齊飆。
嗚嗚,大人捏得他好痛又好感動喔……相信大人一定還是愛他的……
「真的嗎?那為什麼睡公園?」她還是不相信。
「大人,那麼多人趴在海德公園曬太陽,我只是追隨潮流而已……我晚上還是睡旅館的,您一定要相信……」
「是嗎?存折拿來我看看。」先抄了他的傢俬再說。
「不在我身上,都放在旅館啊!」
「真的嗎?那帶我去看,我要看你住哪裡!」
「那大人要跟我一起進房間嗎?不進去,重要的東西我不敢拿出來……」小男人眼巴巴地看著神氣的大女人,連怕被搶的謊話都要說出來了。
「廢話!不跟著去看,我怎麼知道那東西到底是不是你的?連印章都要讓我檢查……」先封了他的財產,他就不敢在外頭亂來了。哼!
「那大人這邊請……」
「不准作怪喲!」她再次叮囑。
「不會……」大人明察,小的只是想做別的事而已。那不是怪事,是美好的事……
海德公園的午後,有一對模樣甚好的東方小情人在小徑上走著。
只是兩人一前一後,走路的姿態頗奇怪──女的揪著男的耳朵,男的嘻皮笑臉地討好著女子,好像這是天大的福氣……
一旁看戲的老外被唬得一愣一愣。
難不成這是東方人最近流行的談戀愛方式?
頂希罕的,不是嗎?
呵呵……
註:文中引用《台北下了雪》一曲,作詞者為Hsien Ming-Yu。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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