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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在如風送我的房子裡住了下來,清清靜靜的沒有人打擾;我想他大概已經和我——家裡知會過了。

  把心底長年的秘密抖了出來,我有如釋重負的輕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雖然有另外一種不好受,然而再深刻的自責都總比逼著自己去責怪和傷害最親的人要好過一萬倍,並且我不會再錯下去。有一日我也許還會再回林家,只是目前我確實做不到,我愧疚非常。

  如風這些天來總陪著我,可能是心態緩和放鬆了,加上他花樣百出的旺盛需索,每天不到中午我不會起床,而他總會在房內待到我醒來。午飯後他一般會回公司辦公,有時也會陪我逛逛街購購物,或者就呆在屋裡看書下棋,興致來了也聽聽音樂跳跳舞。有錢就是有這般好處,想要有多浪漫就可以有多浪漫,窮人家的浪漫不叫浪漫,叫溫馨感人。浪漫,大多時候是由金錢和心思營造出來的。(www.4yt.net獨家OCR)

  到了晚上他很多時候都有應酬,至於是公事需要還是純屬私人性質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無論應酬到多晚他夜裡必會回來,而我也習慣了為他等門。似乎心照不宣,我們同居了。他對我的態度也逐漸不同於以前,雖然不是也還會說些俏皮話,也仍舊喜歡色色的逗我,不過言談舉止之間卻少了初相識時的輕佻和漫不經心,而沉澱下來一份風趣、沉穩,還有關注。

  時光就這樣悄然飛逝,暑假一晃眼就過完了,新學期也在一天一天地變舊。忘了是十月份的哪一天,有個女人打電話給我,說她叫蘇惜,希望可以和我面談一些關於如風的事情,我說沒興趣把電話掛了,心下卻納悶她怎麼會有我的電話。蘇惜——小惜?

  我沒料到蘇惜會找人調查跟蹤我——難怪她會有我的電話,這真是太抬舉我了。

  我在鄉裡木屋等候雨盈和澄映的時候,她來了。我之所以知道是她,是因為從她推門而入的一剎那,咖啡屋裡沒有將視線停留在她身上超過三秒的唯一一個人,是背對著她在下單的一位女侍者,這就是冷如風的女人,而她向我走來,那張臉容我並不陌生。

  她自顧自在我對面落座,我不得不暗歎如風真是既好豬命又好豬運,這女子確實尤物中的尤物,明艷而不俗,嫵媚而不妖,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無不盡顯成熟女人的風情。

  「林瀟小姐,是嗎?」蘇惜微笑,幽蘭般的芬芳四射。「我是蘇惜。」

  這種開場白可不是廢話?我低頭喝咖啡。

  「我們見過,第一次在如風家了,後來在珠寶店,還有一次在方懷良方律師家,至今為止是第四次,也算認識囉?」她雙手交握置於桌面,青蔥的玉指煞是羨人。

  所謂「柔荑」指的就是這樣的手了吧?我自愧不如。據聞有些女人全身最性感的地方不在她的眼睛或胸,而在於她的手或足。

  看我注意到她的手指,蘇惜的笑容深了:「有一段時間如風一直在我那兒。」說的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似的。

  改天記得要送她一份厚禮,感謝她陪伴我的未婚夫消遣了「一段時間」,現在他在我這兒。

  「他喝酒,有時會喝到微醺。」

  這並不新鮮,我早就知道我的那位別的什麼都不會,就只吃飲嫖賭樣樣精通。

  「那個時候他就會講些好笑的事。」蘇惜輕搖螓首,表情寵溺而神往。「諸如誰誰是天殺的白骨精。」

  白骨精?陰魂不散又害人不淺,有意思。

  「還說她不識抬舉。」

  這句話就老套了,認識她的人都這麼說。

  「還說——唔——說她像塊木頭。」她掩嘴,笑意變得既濃又醇,「硬而無味。」

  可他偏偏就是愛啃,而且是越來越愛。

  我愛理不理的態度終於令得她心氣不穩,她臉上的笑容稍稍滯窒,然後她換了個姿勢:「我們還是開門見山吧。」

  換招式了?儘管放馬過來。

  「你幫了我的大忙。」

  哎,我受寵若驚,不過既然我幫了她的忙,她理應也該給我送份禮,兩廂抵銷我省了一筆。

  「圍繞再如風身邊的女人委實太多,我熬了半年才熬出頭,要對付那麼多的對手實在很耗心力,而你一出現就趕跑最得寵的羅纖衣,然後卓香雲也折在你手上,少了兩個最強的敵手,我心理壓力輕多了。」說到這兒她停下來。

  原來她是武則天轉世,現在她要對付王皇後了。看來中華民族的歷史又將改寫,第二代准女皇正在為登基做準備呢。

  「直說吧。」她的聲音陡地一沉:「冷家少夫人的位置我勢在畢得!」

  我撇嘴,這麼凶幹什麼?我有攔著她不讓她得嗎?要有能耐她儘管去做好了,不必給我面子。

  她的臉色跟著沉下來:「我並不想傷害你。」

  嘩,真偉大,我感激的差點當場涕零,咦?不對,她的言下之意似乎是如果有必要時她則不得不傷害我哇!我好怕哦。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你離開如風——最好是出國。」她有點迫不及待地指出我的去向,如此理所當然。

  出國?主意不賴嘛,就不知她什麼時候可以把如風打包好,我隨時可以提著就走。

  「你開出條件,我們好商量。」 (www.4yt.net獨家OCR)

  威逼之後還有利誘,只可惜我的條件不是她給得起的,我要如風的所有,不然還真是可以好好商量。

  我的不加理睬最終逼得她沉不住氣了,她攥緊纖長的雙手惱道:「林瀟!」

  我漠然地瞟她一眼,我沒有應她的約也沒有約會她,她愛找上門來唱獨角戲就自己唱個夠去吧,我拿閒情去砸河水還能聽到一聲清響,拿來陪她對淹八點檔文藝劇?恕本小姐沒興趣。

  「你自小衣錦榮華,有了冷如風不過是錦上添花。」她盯著我手上的戒指發作了,眼內陰狠如烏雲聚湧:「你勢必要與我爭嗎?」

  她的口氣惹火了我,如風真的沒有錯批她,她也不是不愛他,只不過是更愛擁有他之後便在萬人之上的無限風光。眼角的餘光瞥見雨盈和澄映已經到來,我決定這場消磨時間的鬧劇也該到此為止了。我端起咖啡潤了潤喉,然後對武媚娘露齒一笑,致謝幕語——

  「蘇惜,我只須一句話如風就會讓你從此消失,你信不信?」我自己就不信,不過用來唬唬她應該還有效吧?

  果不其然,她的臉色剎時灰白。霍然起身,她十分怨毒地盯著我,扔下一句「我們走著瞧」便拂袖而去,與往這邊走來的雨盈和澄映擦身而過。

  ☆☆☆ ☆☆☆ ☆☆☆

  雨盈問清原由後拍著桌子笑:「什麼跳樑小丑嘛,也敢在你面前耍大刀。」

  澄映也笑:「那個女人已為別人都跟她一樣蠢啊?這等不入流的招數也使得出來。」

  羅纖衣家裡是政壇高第,卓香雲也出身於富商豪賈,至今都不曾派人來找我麻煩,她們不恨我嗎?只怕未必,究其因莫過眾所周知——冷如風絕對不能惹,帶了他的戒指便等於帶了一道護身符。毫無背景的蘇惜如果敢背著他輕舉妄動,早就真刀實槍找人把我綁去恐嚇兼勒索了,哪裡還用得著親自出馬授人口實。不過狗被逼急了也會跳牆,以後就難說了。反正我也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大不了最後真得很小人地向如風吹吹枕邊風。老公要來幹麼使的?當然是為了不讓自己受委屈。

  我不與人為敵,但若然別人以我為敵,我不認為自己有仁慈的必要,我與之非親非故非朋非友,白癡才會把寬容和善良笑呵呵地拿去給予存心打擊傷害自己的人,與其這樣還不如拿去餵狗。按林智的說法,狗還懂得感恩。而人,卻往往不,甚至有時為了切身的利益還要在背後反咬你一口。這不可謂不是人類的一種悲哀。

  如果如風當初的話無誤,那麼看來蘇惜的「清理工作」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也就是說現在如風身邊的「垃圾」除了我就只還有她囉?這些日子他可是一直都在我身邊——

  「喂!」雨盈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想什麼都想出了神!」

  「在想我們三個當中誰最早出閣。」看著她眉目如畫的臉,我暗忖不知道方澄征有行動了沒有,等他認識到她真實的性子與她的外表所給人的印象完全不符時,不知道他會不會驚呼「上了賊船」?我「噗嗤」笑了出來。

  「完了完了。」雨盈擊額大叫:「有人想出嫁想瘋了!」

  我沒理她,轉頭問澄映:「你大哥最近都忙些什麼?」

  「前段時間忙著在律師樓裡熟悉業務,現在估計都上了軌道。於是就——」她斜睨雨盈:「偶爾有空便忙著向我打聽——」她假咳兩聲。

  我連連點頭,「意會就好,意會就好。」

  雨盈的俏臉先是一陣粉紅,然後是一陣嫩白,水靈靈的大眼左瞅瞅右瞧瞧,裝作沒聽懂我們打趣她的話。Yeah,看來方澄征有戲了。

  「一個雨盈被解決了,澄映你呢?」

  「我?」澄映指著自己笑:「等到猴年馬月吧。」

  「那個癡情學長畢業工作了還回來找她呢。」雨盈朝澄映扯嘴角:「可就是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話不能這麼說。」我接口:「福份的定義個人不盡相同。」

  「就是。」澄映不以為然地還給雨盈一排白牙齒:「跑回學校來看我有什麼了不起,人家荷西還跑到撒哈拉去等三毛呢!」

  雨盈不服氣:「是不是學長也跑去撒哈拉你就會喜歡他?如果是那樣我現在就打電話給他,保準他二話不說就動手撿行李。」

  澄映乾笑著不再作聲。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事古往今來比比皆是,澄映對那位學長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勉強不來的。」我替她解圍,不過提到撒哈拉我倒是想起了一個人,如風不會真的把他發放到那片黃沙風漠吧?

  我認識的男生不多,林智太小肯定不行,殷承烈到還過得去,也許哪天可以讓他和澄映認識一下,沒緣分就做朋友,有緣分就做夫妻,再簡單不過了,對誰都沒有損失。誠如她們的為人宗旨,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或者也有一份補償心理的作用吧,我總覺得對澄映有所欠負。

  「喂!」雨盈這次直接就拍我的腦袋:「再想就要變——」

  我袋中的移動電話在這時響起,她立刻和澄映一同丟給我共四顆白眼,我無可奈何地聳聳肩。這支掌中寶至尊是如風給我裝的,電話號碼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段時間他黏我黏的甚緊,隨時隨地都會查勤,電話一來多數是要我去他面前報道,已經有好幾回打斷我們三人的約會了。

  「親愛的,我好想你。」他說話的口氣像個久已吃不到糖的孩子,其實才一個下午沒見而已。

  「我和雨盈她們在鄉裡,沒什麼事就別打擾我們了。」我偷瞄對面那兩張呆板的門神臉孔,心理拜佛求他別又把我叫走。

  「晚上我有個飯局,德國客戶。」

  「So?」我預感不妙。

  「攜眷出席比較能予德老穩重感和可信賴感——你現在過來陪我?」最後這句才是重點。先亂七八糟說些什麼使人疏與防範,在突如其來道出主旨攻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讓人想要拒絕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找不到話可說,這人奸狡不奸狡?

  「我再這樣走掉她們會生宰了我的。」我試圖頑抗,那兩位仁姐呆板的樣子現在就已經變成兇惡了,在怪我耗時過久呢。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你說怎麼辦?」他開始笑咪咪,「你要我從你的遠山眉一一細數到你的蓮足,還是直接就道出你高聳——」

  「住嘴!」我低喝,繼而歎氣,每次都是我繳械投降:「我來。」

  「好寶貝,親一個,唔——」

  這個惡棍,我又好氣又好笑:「我都成了應召的了。」

  「換句話,你成了我的專寵。」

  「真的?」我打蛇隨棍上。

  「你說呢?」他四兩撥千斤。

  唉,就知道他沒這麼好拐:「先這樣了,我一會就過去。」

我受好電話向兩位佳人陪起笑臉,既然色友不能兩全,那就只有重色輕友囉。曾有人說世界上沒有永恆的朋友,也沒有永恆的敵人,永恆的只是重色輕友,經我親身驗證這確實真理。

  澄映狠狠地拿眼瞪我,卻又忍不住先自笑了出來:「快滾吧,免得我看著礙眼。」

  雨盈則是氣惱地在台上方對我動手在台下面對我動腳開打:「你這個沒良心的!」

  我邊躲著她的鳳爪鱗足邊抓起背包:「嘩!不得了!特大宗謀殺案正在發生,現場馬上就要血流成河!」

  趁她失笑的瞬間我一溜煙跑掉。

  攜眷出席?新的好開始。

  電梯門一打開我就看見一個高大矯健的陌生背影,三兩步跨進對面牆壁的另一架專用電梯,在梯們合上的瞬間回首給我一個微笑,好個氣宇軒昂的男子。

  我走向如風:「你的朋友?」我坐上去迎承一個吻:「我從來沒見過你的朋友。」只除了殷承烈。

  「所以他們的老命得以苟延到現在。」

  「油嘴滑舌。」我佯裝不屑,心頭卻有絲歡喜,他在誇我人見人愛又暗示他會為我爭風呷醋。大凡女人無不愛聽甜言蜜語,管他是不是出自真心,只要對方說的貼心。

  「笑得像只偷腥的小貓。」他放下我,指指桌面待批的卷宗,「玩去吧,你老公命苦啊。」

  「你老婆命不苦,大好時光——就睡個小覺吧。」我伸著懶腰走向休息室。

  「我可否把它示做一項邀請?」他在我背後叫囂。

  「做夢!」我大聲回答,還故意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討打。」他笑罵。我正待撒腿逃跑,臂部已經準確無誤地被不明物體擊中,我回身一看,原來是支籤字筆,便也撿起擲向他。

  「卑鄙小人,只會暗算!」

  那支筆原本是很有希望將可惡的笑臉砸出個缺口的一支,只要他的手沒有動,又或者是即使他的手動了卻沒有接著。眼看著希望落空,我唯有擺個高姿態出來囉。「不和你玩了!沒勁!」砰聲摔上門。

  迷迷糊糊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夢,腦袋昏沉地醒來時看見如風正坐在床沿。

  「工作做好啦?幾點了?」我揉揉眼睛,他手裡的錢包夾子怎麼那麼眼熟,好像——我大急,伸手就去搶:「還我。」

  他笑笑還給我:「不用焦急,你老公向來劫色不劫財。」

  我沒空和他貧嘴,翻開皮夾子查找,沒有。我抬頭看他,他手一翻,一張發黃的照片亮在我眼前:「這個嗎?一家三口看上去很和樂呢。」

  心口立時一痛,我氣得想要流淚:「知不知道你很讓人討厭!」誰沒有一些隱痛不願意讓別人觸及?為何偏要那壺不開提那壺!

  「好了好了,為夫知罪了?」他哄我,「罰我被娘子咬一口好不好?」他將唇送上來。

  情人之間這一招永遠屢試不爽,唉,腦袋更昏沉了。

  ☆☆☆ ☆☆☆ ☆☆☆

  這日下午才剛下課又被如風電召了去,陪著他工作、下班、燭光晚餐,然後卿卿我我,到最後他告訴我:

  「有個慈善晚會要去,你陪我?」

  「不陪。」我一口拒絕:「你自己去,我自己回家。」最不喜歡應酬的了。

  「真無情。」他拿出燙金請柬:「看見了沒有?兩個座位的,你希望我邀請別人?」一句話就壓死了我。

  我既然不希望他邀請別的女人,於是就只好任由他拖著去買晚裝。他右手食指沿著禮服排架流暢地劃去,忽然在中間頓住,往回倒點兩格,用指尖挑出一襲淺藍色單肩水晶吊帶、正面裙擺十二寸分襟的晚禮服。

  我換好了出來,他吹了聲色狼口哨。我不舒服地整整裙子,太貼身了:「走啊?快來不及了。」他怎麼還站著不動?還得去挑鞋子做頭髮上晚妝呢,煩死人。

  他似欲言又止,看了看表之後最終還是挽起我走出去。

  「你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

  我們到達時慈善酒會已經結束,義賣會正準備開始。在會場的特別嘉賓入口前,如風忽然停下了腳步。

  「有什麼不對嗎?」這一路上他的神色都怪怪的。

  「嘴唇褪色了。」他說,低頭就吻住我。

  等他吻完,我相信我的唇色足夠「瀲灩」了,但我的長髮也披了一肩,忍不住就抱怨他:「你看你,我的髮髻都毀了。」

  他笑而不語,用食指梳理我的頭髮,將兩側的髮絲攏到前面,似乎著意要遮掩我裸露的肩膀,舉止間全是佔有的意味。

  「你不會是故意的吧?」我沒好氣,我的髮髻盤的好好的如何會無緣無故就這般散開?肯定是這傢伙趁我失魂時把髮髻給撥了。

  他的笑容變得高深:「天知道。」挽起我往裡走。

  其實像這樣非正式的拍賣會並沒有什麼意思,不外乎是由哪一些善長仁翁捐出各式古董珠寶或字畫真跡等,再由另一些商紳富豪將之購下,自己收藏又或是當場就贈給某某——多是與自己有密切關係的親友。捐贈者、購買者和受贈者都會被請上台去致詞,以讓眾人一睹其風采。總而言之,整個過程不是某一個人風光就是某一家子風光,惟一還有點實質意義的就是所得款項扣除籌辦費用之後全部捐給慈善機構。

  台上主持人正在介紹一把尺餘長玲瓏剔透的玉如意,我壓低嗓子問從一入席就表現得了無興致的如風:「你不打算風光一下嗎?」他做的可是首排要席,不捐點款上台亮亮相可說不過去。

  他悄聲答我:「你沒注意到我們進來時滿場的目光都在你身上打轉嗎?我已經夠風光的了,寶貝。」

  他的話聲剛落,擴音設備已傳來主持人的聲音:「現在我們又請玉如意的捐贈人:冷氏機構的總裁冷如風先生!」

  聚光燈在掌聲中向我們的座位打過來,如風朝我眨右眼,我掩嘴偷笑。

  待他說罷場面話下來,主持便給出底價宣佈標價開始,叫價不大一會就跳到了五百萬,加價不再受限制,往上跟的人越來越少,喊價聲幾個起落之後忽然有人道:

  「九百九十九萬!」喊聲抑揚頓挫。

  全場頓時一片靜寂,我整個人更是僵成了泥塑。

  我稍往前傾側頭望去,隔了過道的右方座位區第一排的中間處,坐在父親身旁的梅平正遠遠地朝我笑。我收回視線望向如風,他眨眨雙眼表示他與我同樣意外。

  三次定價之後我父親被請上台,他站到麥克風前。「我買下這個玉如意是想送給小女林瀟,藉此補祝她和冷如風先生的訂婚之喜,希望倆人可以長長久久事事如意。」

  台下先是一片嘩然緊接著就是滿堂掌聲,反應敏捷的主持人立即追加祝辭,之後揚聲道:「現在我們再請冷如風先生偕同未婚妻林瀟小姐上來!也請林鳴雍先生的夫人林梅平女士到台上來!」

  我只覺掌心綿密地滲出細汗,如風不為人覺察地握了握我的手拉我起身,我的雙腿竟似失了知覺般無法站立,不知怎的卻又在往前移動,此起彼伏的鎂光燈一丁點無礙於我看清台上父親高大的身形。五味瓶鏗鏘一聲在心底打翻了,辨不出到底是蒜是甜是苦是辣,那短短的幾步路,我卻像是走了一輩子那麼漫長和……艱難。

  心神恍惚之間聽到有人在叫「林小姐」,我失態地「啊?」了一聲,才回過神來,剛才依稀聽到像是有誰讓我談談感想。

  如風將我引到話筒前,唇角一揚就是一抹傾倒眾生的笑:「諸位請原諒,我的未婚妻剛剛還沉浸在感動之中。」他向台下作了個「這就是女人」的表情,惹來一陣輕笑。

  如風含笑看向我:「親愛的,你要和今晚所有的嘉賓分享你的喜悅嗎?」

  我定了定神,雙手交握在胸前,努力展開一個可算歡喜和激動的笑容:「這——真是太意外了,我非常感謝我的——爸——爸,還有——我的未婚夫,謝謝。」

  「喲,這句話我愛聽。」如風笑道,又引來台下的輕笑,他俯首給我一個禮儀親吻,也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著手將我已滑回背後的髮絲又挑到前面,惹得鎂光燈四起,我在如潮的掌聲中回他一個吻。轉身,全身僵硬地走到父親面前,僵硬地親了親他的臉頰,僵硬地低喃「謝謝」,如同一個線控木偶,然後再親吻梅平。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台下的,只知道如風的手自始至終扶在我的腰際,有力而又溫暖,是我唯一的支柱和倚恃。

  義賣會之後時慈善舞會,待我們回到住所已是午夜,沖洗上床後我開始審問如風:「給我從實招來,整件事是不是你搗的鬼?」

  「冤枉呀!老婆大人。」他的表情享受了莫大委屈。

  「真的不是你?」我一點都不相信他的話。

  「以項上人頭作擔保,」他隨手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無辜的神情和著玩耍的笑鬧,讓人分不親他是真是假。

  「算了,不理你了。」我洩氣,折騰了一個晚上我也累了。

  「這可是你說的,週五晚上八點我約了岳父吃飯,你這個醜媳婦也該見見公婆了。」他迅速避開我飛去的拳頭,捉住我壓在床上噓笑連連。

  「不要理我。」他在我臉上偷香,說話聲可憐兮兮,「我求你了,千萬不要理我。」

  我被他逗的全身酥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倏忽之間腦袋靈光一閃,他的「以項上人頭作擔保」的後續語為「是我」!

  「冷如風!」

  「你這人怎麼這樣,不是叫了你不要理我嗎?唔,我不幹,寶貝欺負人家。」他賴在我身上撒嬌,呵我的癢,「寶貝……好軟……我們再來跳舞好不好?兩個人的旋律……肯定妙不可言……」

  唉,這個男人,真拿他沒轍的。

  曙光初現,又一個清晨我在如風懷中醒來。

  「早上好,夫人。」他親親我的前額。

  「早上好,陛下。」我親親他的下鄂。

  情景依稀熟悉,一下子就憶起了與他共度初夜後的翌日清晨,我忍不住咭笑出聲。世事多奇怪,兜兜轉轉之後結果又回到原來的起點。

  望著他雅俊的臉,我心如鹿撞,不知道現在再去問他那個問題,他的反映將是如何,和以前一樣嗎?還是會有所不同?思忖之間說話不覺已滾到了嘴邊,我掀動嘴皮——呼!我在最後一秒失去了勇氣。他側躺著單手支頭,雙眸闃黑晶亮,似是明瞭我的心思,由似是全然無知,臉上的笑容耐人尋味。

  我嘟噥:「今天天氣好像不錯。」

  「是不錯,適合賴床,不過小懶蟲好像一天都有課。」

  我拿起軟枕封壓他的唇鼻,最討厭他的狐狸面孔了,一笑起來就讓人心裡沒底:「你就不能讓人家多作一會美夢嗎?討厭!」趁他的手還未伸過來,我飛身下床衝進浴間。

  如果人生可以長夢不醒該有多好。

  站在蓮篷下任水沖涮,我的神思恍惚起來,我從來就不是個缺乏自信的女孩,可是而今我卻對什麼都覺得不確定,越是同住的長久我越是分辨不了我何如風險在這種狀況,其中性慾和情感究竟孰輕孰重。明明白白像他這樣在情場中縱橫了十來年早已修煉成精的老手,就算對我再如何喜歡,大概也斷無可能會說出一句即使負盡全天下的女人也不負我,卻為何就是無法收起那份小心翼翼的憧憬呢?又得小心翼翼地蓋掩。是否揭開那層堅強的外殼,我們每一個內在的自我,在面對感情時所流露出來的脆弱同出一轍?害怕自己會不堪一擊。唉——

  我從浴室出來是看見如風正在聊電話,他倒躺著,被單一角蓋在腰際,一雙長腿在腳踝處交蹺悠哉優哉地搭在床頭櫃上,唇邊的笑意開朗專注,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竟未察我的出現。忽然就起了童心想嚇他一跳,我放輕腳步繞出他的視程,從背後無聲息地靠近他,就在我到達床畔時,突兀地聽到他哈哈大笑,然後說:「我想念你,惜。」語氣是我完完全全陌生的正經和誠摯。

  已舉到半空的手再拍不下去。「惜」?一張千嬌百媚的臉在腦中掠過。也許是我聽錯了,也許是「希」或「西」……

  「她?沒什麼兩樣,都老夫老妻了——大概是吧——為什麼?說實話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也許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我和她本質相屬。唔——什麼時候,好的,到時再見。」

  他放下電話,眼看形跡就要敗露,我急忙一掌拍下,同時大吼一聲——「喂!」字還未出口不知怎麼回事已被摔在了床上,頭重腳輕好不暈眩!

  「瀟!瀟!」他拍我的臉。

  我睜開眼睛:「老天!謀殺親妻也不是這樣謀殺的啊!」我揉著後腰。

  他鬆了口氣:「如果我不是已經卸去了一半力道,如果不是這張床,你的骨頭可真要散架。」責備的意味十分明顯。

  「我又不知道會這麼危險,不過是想和你玩玩嘛。」我分辯,他有沒有告訴過我他會柔道空手道還是什麼跆拳道,我哪裡知道他本能反映都這麼厲害?就只會怪別人。

  「好了,這次是意外,以後不會了,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行不行?嘴巴噘的那麼高,要變小豬了。」

  「不想理你。」我爬向床沿,「我決定要離你遠遠的。」我撐著床將腿跨下去,重心凌空之際驟覺足踝一緊,我頭朝下直直摔在地面,一條腿跌在地毯上,另一條猶自擱在床。

  心頭驟覺委屈,淚水阻也阻止不住剎那流了出來。

  他立刻翻身下床:「是不是摔倒了?快告訴我傷著了哪裡?疼不疼?」他動手檢查我的四肢,一臉內疚地說:「對不起,寶貝,我以為地毯那麼厚不會有事的。不哭了,我保證下不為例,好不好?」

  極其少見他如風真情流露,我不禁有些心虛,低頭抹乾眼淚:「我沒事。不和你鬧了,時間到了。」

  「抬起頭來。」他原本著急的神色轉為狐疑,「你有心事。」

  「回來再告訴你,我要遲到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最後平平常常地笑了笑:「我送你?」看我搖頭,便說,「那好,去吧。」

  才出門口,又覺鼻子發酸,我從來就把握不著他的真實心意。

  剛剛進校門電話就響了,我愣了愣神,他怎麼了?有什麼話在家時不說偏要等我走後才給我來電話?我心神不寧地打開它,卻發覺是中文留言,顯示屏上打印著幾行字:林夫人,你的先生問你是對他沒有信心,還是對你自己?

  我差點撞上了路邊的樹。

  ☆☆☆ ☆☆☆ ☆☆☆

  一整天從早上到下午我都過的極不安穩,好像自己缺失了什麼東西,已經尋找了好多好多年,卻至今都沒有找到,人很焦慮很煩躁很慌,同時由厭恨自己的懦弱,不就一句話嗎?有什麼難出口的?卻怎的這般畏縮不前,真是沒用的軟骨頭。我不是到自己在害怕什麼,或者其實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拒絕去想而已。

  時間過得要命的慢,好不容易才在鬱悶不安中熬到下課,又等了半小時,如風才來接我:「看上去我的寶貝情緒不佳。」他開著快車。

  「有嗎?」我隨口應了一聲,沒什麼說話的興趣。

  側頭看看我,他笑著搖頭:「傻孩子。」

  我突然對他這樣的話語和神態生出抗拒,似乎世間一切都在他手中按部就班地運行讓他意氣昂揚,又似乎是整個看穿了我卻像逗弄寵物一樣逗著我玩以娛樂他自己,我不高興起來,氣話衝口而出:

  「那你去找聰明的啊。」例如蘇惜。

  他笑了笑,又看我一眼:「建議不錯,值得考慮。」

  原本也是平時開玩笑的話,也不知自己怎的忽然就冒火了,我冷聲道:「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迫你天天對著我嗎?沒有吧?」若真是膩了我直接開口就行,不必找這諸多的借口。

  他將車子使進停車場停好,一手架在方向盤上,側身看著我:「無理取鬧的女人最不可取。」

  我從最可愛被謫貶到了最不可取,下一秒會不會像廢棄的舊鞋被人毫不留戀的丟掉?我撇下他自己跑進酒店。不要他哄的時候他可以把人哄上天,真要他說幾句好話時,它卻隻字不提,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雙方的家長都比我們早到,正坐在雅座裡閒聊,看見我獨自進去,梅平訝異:「怎麼就你自己,如風沒去接你?」

  「哦,他——」

  一只手貼在我的後腰,如風關上廂房的門:「給我一個浴缸做膽子,我也不敢勞動大小姐自己屈尊過來。」他笑著問候四老,把我正是介紹給他的父母之後扶我入座,視線經意不經意地在我臉上停留片刻,目光森冷。

  聽話是女人的本分,對男人耍小脾氣的女人最要不得——呸!狗屁沙豬。

  梅平不停地問這問那,也並不開口叫我搬回去,只是一而在地暗示希望我有空就回家走走。我應諾唯唯,卻是連偷看一下父親都覺得極度慌張。冷伯母比梅平對我還要噓寒問暖,神色之間很是歡喜滿意,像是放落了心頭大石的樣子。

  冷伯母高貴慈祥,冷伯父爽朗坦蕩,我很奇怪怎麼除了相貌之外,如風的性子脾氣和他的父母沒有一點相似之處,肯定是基因變異,所以他生成了一個怪胎,哼,變態狂人。

  「瀟瀟!又沒有考慮過什麼時候住到家裡來?小盈也好有個伴。」冷伯母忽然就問我,轉頭又像冷伯父微微會心地笑。

  我明白她的所指,可是結婚?我真是想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望一眼如風,它正端起開胃酒淺飲,喲,想不到他倒是十分尊重他的母親呢,心念一轉,我答冷伯母:

  「如風的意思是過個三五年再說。」

  他即刻放下酒杯盯著我,然後溫吞吞地笑道:「我有這麼說過麼?」

  他沒有嗎?我不知道耶,看冷伯母相信誰囉。

  冷伯母望著他,臉色隱隱不悅:「如風,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為人處世也不懂得點。以前我不好說你,現在既然都定了親事,也該修心養性一些。親家翁也是有頭有臉的,你若是胡鬧出一些什麼傳聞,到時候讓兩家難堪不說,還徒令外頭人笑話。」

  如風臉白如玉,唇邊的笑容牽強且尷尬,他輕咳一聲道:「是,媽,我知道了。」

  哈哈哈!我在肚子裡大笑三聲,算是出了一口悶氣,是我好心好意想讓他多玩幾年啦,只可惜哦,人家的母親會錯了意,因而不樂意,並且覺得在親家面前掛不住,來了個當堂教子。

  「親家母你先別忙著怪如風。」梅平出面打圓場了:「我想他是顧慮到瀟瀟年紀小又還在唸書,現在就過門的話只怕大戶人家的少奶奶還擔當不來,如風體貼她不想累著她,是吧,如風?」

  「呃——是。」他的臉白的近似透明。

  我在心裡笑翻了半邊天,快意,真是快意!想他冷如風是什麼樣的人物,竟也有百口莫辨的今日!怎麼不令人暢懷,哈哈——我的好心情在接觸到他如冰點的雙眸時立刻全部被凍結。唉,可以想見,現今得志的小人今晚會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來,親愛的,多吃點。」如風給我布菜,我的小碗一下子就堆出了一座小山,他還在邊挾邊說:「免得明天你掉了一兩肉你婆婆都會拉我算賬。林爸、梅姨、爸、媽,起筷起筷,菜都涼了。」他笑容可掬。

  「媽,只要您高興,莫說娶媳婦,過個一年半載的養個孫兒給您哄哄也不在話下。」

  冷伯母樂了,對我父親和梅姨道:「兩位意下如何?」

  父親和梅平對視一眼,又看了看我,雙雙笑了開來,梅平說道:「就怕瀟瀟還小,有很多禮數都未通熟,到時還得麻煩親家母教導。」

  冷伯父呵呵地一擺手:「這不礙事,一家人就別客套了。」

  不會吧!這麼快就急轉直下了?!事關終身我再顧不得禮貌了,「伯——」我的說話胎死腹中——如風手裡的餐巾正溫柔有加地擦拭著我的嘴角。

  他又端起紅酒遞到我的唇邊:「那就這樣定了,過陣子等我忙完手上的幾樁生意,大家再約個時間敲定細節。慢點喝,寶貝,都嗆著了。」他愛憐之至地輕拍我的脊背。

  「如風。」我乞求地看著他,我道歉,我say sorry,你大人有大量當我童言無忌好不好?

  「唔?想吃什麼?我給你挾。」他又將我的小碗堆的如山高,黑瞳內燃燒著冷焰,似乎在嘲諷我道行太淺。

  看起來要在他手下起死回生顯然無望,心頭暗苦,我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個字:慘!兩個字:活該!唉——

  飯局就這樣在如風搞活的氣氛和我淒慘的心境下接近尾聲,臨道別的時候梅平拉著我的手:「瀟瀟,明天和如風一起回家吃頓飯吧?」

  面對她的深切祈求,我終於都明白了,一直以來她之所以對我從來都好脾氣,不僅僅是她本性的善良和順,還因為她深深感激父親對待她的兒子視同己出,她因之對我心存歉疚。其實這根本毫無必要,事實證明林智比我更有資格做父親的裔嗣,我有的卻不是「資格」,而是「不及格」。

  「我問問如風,看他有沒有空。」我砌個台階讓自己下,自己知道就算他沒空我也是會回去的,下意識的側頭去看父親,正好迎上他炯炯有神的雙目,一聲呼喚幾乎要奪腔而出,卻又是在最後一秒瑟縮了。

  「真沒用!」

  「再見。」我低聲道,匆匆離去,再次把如風晾在了身後。

  當我意識到自己這種舉動無疑與會給他一種我仍在發脾氣的錯覺,不啻於是在他控制了一個晚上的火氣上澆油時,已然太遲了。

  他毫不憐惜地把我塞進車子飛速駛走。

  「如風,我——」

  「我沒有興趣聽任何解釋。」他冷硬地打斷我,眼角斜都不斜一下。

  自尊心明顯受傷,我咬緊下唇不再作一聲。

  很快就回到了我們居住的地方。「下車。」他寒聲道,雙手仍握著方向盤,引擎未熄。

  「如風——」

  「我叫你下車。蠢笨的女人。」

  淚水在那一剎盈眶,我鑽出車外用力摔上車門,車子疾馳而去。

  我很早就上了床,還賭氣地把房門反鎖,可是一直到了夜裡十二點,我都還在睜著眼睛數羊。從住進這裡以來,未曾試過有哪一晚他不再身旁。終於是忍不住從床上起來走下樓去,坐在沙發上看著壁鐘的時針從十二點走到一點又從一點走到兩點,整個大廳就只聞孤寂的嘀嗒嘀嗒的響聲。

  我睏倦而且恐慌,他不會回來了嗎?真的不會回來了嗎?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不要我的……你憑什麼肯定他不會不要你呢,她何曾對你有所表示……他說了要娶我,他要娶我……那只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妻子,不是因為……他需要你……媽咪……我好……好想你……不要扔下我……媽咪……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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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將醒未醒之際我將手搭過去,模糊恍惚地想抱住那個有體溫的大枕頭,摟空的感覺鑽進意識,我一下子坐了起來,乍見自己身在臥房的床上,我大喜過望,如風回來了!

  我掀開被子跳下床叫:「如風!」

  沒有答話的聲音。

  收回邁到一半的右腿,再叫:「如風!」

  還是沒有答話的聲音。

  我環視空蕩蕩的大房,側耳傾聽,盥洗室、衛生間、更衣室、露台,沒有一丁點聲響,臥房裡死寂得可怕,枕邊床上仍殘留有他體溫的余熱和獨特的氣味,而人卻像是憑空消失。一種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不會的!我不相信!我不死心地繼續搜尋,視線最終落在靠窗的梳妝台上,那上面有一縷清晨的陽光,一杯仍冒著熱氣的牛奶,還有杯子底沿壓著的——一張白箋。

  良久,我移步過去拿起那張紙。字跡遒逸狂羈:公事、紐約。

  我端起牛奶,瞪著那四個字,不知笑好還是哭好,他永遠關心我的胃超過關心我的心吧?

  在空寂無人的屋子裡只聽得到鐘擺的聲音,還未到中午我就已經無法忍受,從那會把人逼瘋的蒼白謐靜中逃了出來。

  車子遊走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人海茫茫我竟不知該將它駛向何方。若說每一個生於世上的人在冥冥中都有其最終的歸宿,那麼,我的呢?

  百無聊賴中拿出電話撥給雨盈,我才報上名字她就尖叫了起來,嚷著她的小阿姨這一兩天內就要從瑞士回來,小阿姨這個小阿姨那個,興致高昂地嘰喳不停,我像被連珠炮轟只有唯諾聲聲待到她終於想起問我句找她什麼事時,我已經想不起來我有什麼事了,於是掛掉。可我真的無處可去,便又撥給澄映,號碼才撥到一半卻跳斷了,索然無味之下我也懶得再重撥。

  漫無目的地前行,愈發覺得空虛,於是我決定去探訪母親。好久沒夢見她了,直到昨晚。

  遠遠的就看見她的墓碑前擺著鮮花。

  一大束的貴族百合,以紫羅蘭、百日草和勿忘我作邊飾,純白的百合花中間,一枝幽靜的紅玫瑰在秋陽下格外耀眼。碑上的小照中母親一如既往地笑著,溫柔而又幸福。心頭愈是酸澀難忍,眼淚愈是不肯外流。

  我將手中的花也擺在地上,在母親面前坐下來。我見不著她活生生的面容,然而我始終相信,她一直存在於另一個時空,以她一貫的寵愛無聲無息地關注著我、庇護著我。

  思緒紊亂至極,我開始和母親說話,說父親,說如風,說雨盈和方澄征,將這段時間以來所發生的事鉅細無靡全部細訴與她,直到喉嚨沙啞、夕陽西下,我才記起要回家吃晚飯。

  離去時心裡難得的竟十分安寧,回頭望望沉寂群碑中維繫我心的那一個,是她原諒了我麼?

  走進林家第一個見到張嫂,她一臉驚喜地迎上來:「大小姐你回來了!」話一出口就立在原地了,樣子極為不安,似乎是驟覺自己過份熱切。

  我真有那麼恐怖嗎?忍不住笑出聲來:「我中飯都沒吃,餓死了,有沒有給我做焗汁排骨?」

  她驚愕,然後就笑裂了嘴:「有!有!還是太太親自下廚呢!我這就去吩咐開飯,就等小姐了。」她語無倫次地急腳往飯廳趕去。

  「老爺和太太呢?」我追著她的背影問。

  她趕緊停下答道:「都在書房,少爺在樓上。」

  我向她揮揮手走向書房,映進眼內的每一件擺設都那麼熟悉,似乎這屋子裡任何一處空間都留存著自己年少時遺留下來的影子,或笑或哭,或靜或動,從小到大縱橫交疊,錯綜散落在每一個角落。二十年了呵!

  站在書房門口,有那麼幾秒我仍是怯場,頭靠在牆上深深吸進一口空氣,權當是補充勇氣吧,沒有敲門我直接握著門把輕輕旋開。

  父親在黑色的旋轉皮椅內,斜向窗戶閉目養神,梅平站在他身後,纖柔的雙手在他的肩背上慢悠細緻地捶捏著,夕陽的餘光從窗戶射進來傾斜的一截,渲染出一種昏黃的安祥色彩,兩個相互襯映的身形在寬敞的空間裡構出縝密合襯的和諧,就似一幅古舊的相濡以沫的國畫。

  如果母親在天之靈亦能看到我所看到的,相信她也會為他感到欣慰。

  我沒有驚擾他們,定定望著父親稜角分明的側面,百般滋味在心底氾濫成河。剛耿、威嚴的他這一生從未向任何人低頭,然這許多年來,他到底以著何種闊廣深沉的寬容和忍耐來包涵他不分青紅皂白的女兒呵!只因他憐且愧女兒無母,於是不忍管制而予以最大限度的愛溺和縱容。普天之下,惟父母對兒女的愛是真正無私並且永遠不計回報。

  失妻之痛已是痛徹肺腑,每日間還得忍受他惟一的少不更事的女兒刀槍相向的折磨,我不能想像這十幾年來他承受著多麼巨大的創痛,如果不是有梅姨一直在他身邊,給他陪伴和撫慰,如果不是有林智給他以親子之情,彌補著他心靈上的空缺,我真怕他根本無法支撐到現在。想到這,我全身都滲出了細潸的冷汗,從來都沒有這般慶幸事情還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從來都沒有這麼衷心地感謝過神明!

  父親的手覆上梅平的,向後斜側回頭:「怎麼還沒回來——」

  他看見了我。

  「瀟瀟你回來了——如風今早來過電話,我們知道他有事。」她善解人意地,看了看父親和我,又笑道,「你們父女先聊聊,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好了沒有。」

  房門合上,整個世界就只剩下我和父親面面相對。

  我向他走過去,每走一步心裡的難過和自責就沉重一分,我欠負他的只怕終此一生都無法償還。愧悔地避開他的目光,我移步到他背後,像電影裡放慢的鏡頭,我的手提起、放在他的肩頭,輕緩地為他捶起背來。

  嚥了口口水,十五年之後我終於發自內心叫出那一聲:

  「爹——地。」

  淚水大滴大滴地墜落,濺散在他的領襟,爹地……多少年了,每一個夜裡從夢中驚醒的那一刻,辨不清是恨是愛,總容許自己在淚水浸濕枕巾的同時,於心底默默地一遍遍地喚著這兩個字。

  「爹地……」

  「嗯。」他應了一聲,右手搭上中間的抽屜,拉開,拿出當中的相框來,指腹久久地摩挲母親的面容。

  我看向框中的三人合照,他一手攬著母親於懷內,一手將我托坐在他寬厚的肩頭,那時候他好年輕,濃眉虎眼,方正的臉上耀耀生輝,母親依偎在他的臂彎裡,甜蜜而情意綿綿,一歲的我嘟著笑臉,坐在他的肩頭手舞足蹈,與我錢包中那張裁剪工整的小照絲毫無異。

  眼淚掉得更凶,回首來時的路,教人情何以堪。

  「一晃眼你都長這麼大了。」他感慨萬千,英雄遲暮般喟歎。

  我再忍不住,伏在他的背脊失聲痛哭。

  他意外失措,半側過身子輕拍我的背部,著急不已:「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告訴爸爸,爸爸一定幫你解決。」

  眼淚和情感如同決堤的急流,我放聲哭:「爹地——對不起!對不起爹地——爹地,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以為——」

  好半晌,他的手復又拍上我的背:「好了,好了,別哭了。」話音粗濁不清。

  「爹地,」我喚,半跪在他面前,淚水繼續狂湧。

  梅平在這時推門進來,先是一怔然後眼角迅速濡濕,臉上歡喜難抑:「好了,來擦一擦。」

  我接過她遞來的面巾紙胡亂抹去臉上的淚,幾個起伏之後終是勉強止住哭聲。我不好意思地叫了聲:「梅——梅姨。」

  林智也在這時走進來,一看見我就嘴角一撇:「姐,你像個醜八怪,難看死了。」

  「小智!」梅姨斥他,「怎麼對姐姐這麼沒禮貌!」

  林智笑嘿嘿地:「她就是醜嘛,頭髮像雜草,眼睛像核桃,鼻子像胡蘿蔔,老天!我不堪打擊,要暈倒了。」他倒在梅姨身上。

  梅姨推開他:「站好!都念大學了還這麼頑皮。」說著又忍不住笑出來。

  「法律規定念大學就不能頑皮了嗎?我偏要頑皮。」他怪叫,摟著嬌小的梅姨,高大的身軀直往她懷裡鑽,「我現在是小孩,媽媽抱抱!」

  父親連連咳嗽,我睜著朦朧的眼笑出了聲,忍不住雙手攬上他的脖子。心底一酸,又流出淚來。

  我在家裡住了一晚,與掛在房內母親的畫像「久別重逢」,感觸萬千之下以致徹夜未眠,第二天又和林智一起陪梅姨去購物,將近中午才回到我和如風的蝸居。

  開門進去入眼就是一屋子冷清,一顆心一下子就空了一半。

  我拿了一罐飲料,把自己扔在沙發上。手上的戒指隨著罐子一下一下地在眼前晃來晃去,不知不覺和如風由認識到住在一起已將近一年,想及他,便有融融的暖流流過身心,我終於是跨越了橫亙在我和父親之間的鴻溝。因為如風要暫時離開,而他不要我在這段時間內孤單一個。他沒和我道別,是因為他不忍吵醒我吧?

  逐漸地與如風相識以來一直共渡的時光一個片段接著一個片段在記憶中連續上映。

  在冷府認識他,被他戲弄;在澄映家再次相見,在大街上被他擄走……給我帶上戒指;抱著我躍進泳池;把他自己送給我當生日禮物……在三更半夜告訴我他將永遠要我;設計使我逃課,在馬路上接吻,在大街上跳舞,陪我玩家家……將我綁在床鏈上;瘋狂刺激地高速飛車……在母親的墳前任我拳打腳踢;拍賣場上的扶持,以及夜夜的溫存……直到前一天清晨的那杯牛奶,盛著他的歉意和體貼。

  一幅幅印象盡皆鮮明,似乎剛剛才發生在昨天。

  罐子空了,我順手把它放在落地燈旁邊的圓幾上,視線掠過擺在那兒的電話,看看牆上的掛鐘時針正指向兩點,那麼紐約應是夜裡一點左右囉?他睡了嗎?還是也在想著我?我拿起電話打他的手提,卻聽到一把柔和的女聲請我稍後再撥,他把電話關了。

  掩不住內心的失落,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渴望可以立刻見著他,哪怕是能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反正我也沒事,於是再度拿起電話,我撥通紐約的總機,記下所有夠得上檔次的酒店名稱和總機號碼,開始一家一家地打電話去查。查過一家沒有找到就撥一次他的電話,撥不通就再往下一家查。查到第六家時我驟覺自己是個傻瓜,怎麼不首先往華倫道爾問個究竟?他可不是我,會隨便地認為住得過去就行,而紐約首屈一指的大酒店非華倫道爾莫屬。

  我立刻打電話過去,當接線生請我稍等時,我既抱著些微的希祈,卻又越來越覺得此舉的愚蠢,也許他會住在公司裡?也許會住在朋友處?也許冷家根本在紐約就有房子?為什麼不安心等他的電話呢?若把剛才的國際話費加起來沒準都夠我買張雙程機票飛往紐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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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我做了一輩子的噩夢。

  母親笑意盎然的臉龐眨眼間變得淒然欲絕,流著淚背過身去再不肯見我;又看見父親在遠處向我招手,我奔跑過去,那條路卻沒有盡頭,梅平牽著林智斜插出來,父親頭也不回跟著他們走了;遠遠地看見雨盈和澄映有說有笑地行過來,我放聲大叫,她們卻聽不見我,也看不見我,就這樣從我身邊走過;我在白茫茫的大霧中不知所以,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木魚聲和飄忽的吟唱:到如今回頭一覺真無趣,到如今,回頭一覺……你在找什麼?忽然之間有人問我,我回過頭去,如風含笑出現,我驚喜交加地撲向他,他卻笑著一步一步向後退,如風!我心神俱裂,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如風,如風……我在,有人說,如風歎著氣飄了回來,我一把抱緊他又哭又笑,不要逗我玩……再不了……好,不玩了,他說,抱緊我……如風麼?好累……好累……

  誰在觸摸我的額頭?我費力地將沉重的眼皮撐開一線。

  「好了,終於醒了。」說話人大大鬆了一口氣。

  「梅……姨?」我無力地輕喚,她怎麼會坐大我的床——床頭掛著輸液瓶子,而左手手背傳來針尖紮著的刺痛,這是——醫院?

  環視圍在床邊的許多張既憂慮又歡喜的臉孔,虛弱地朝他們扯了扯嘴角,我乏力地合上雙眼,身體仿似被徹底掏空,就像是所有的骨肉和內臟都被剔離,只剩下一張皮囊,無法提起一點點的力氣。

  床沿開始下陷,「卡嚓」的關門聲響起,爾後有溫熱的氣息在我臉上每一處徘徊。

  「如風……麼?」我微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瞳子佈滿淡淡的血絲,以往的清洌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掛慮褪下之後湧起的,他無掩飾的疲倦。

  我抬手想碰他的臉,「你怎麼了……為什麼……這個樣子?」

  他握住我的手吻了又吻,在我身邊躺下,極其輕柔地扶高我的頭讓我枕著他的手臂,然後他兩手交互纏繞環著我的脖子,身體緊貼我的身體將頭埋在我的頸窩,就像一個安全感匱乏的孩子想尋求某種依賴和慰藉。我整個因極端的意外而愕然到無心復加,這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集商界之王與情壇之聖於一體的男人,認識他至今何曾見過他流露出一丁點類似的無力感?

  「如風?」我低喚,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唇在我的頸項上蹭來蹭去:「愛我嗎?」聲音含糊壓抑,十分怪異。

  突如其來的問題使我呆住,不作聲了,愛他嗎?這個問題問了自己好久了,似乎一直都沒有很明確的答案,然而是真的沒有答案,還是不肯去深究答案,是知人知世而難自知,還是慣於用自欺欺人的方式保護自己?

  「愛不愛我?」他又問,唇瓣用力壓迫我的頸子。

  我幽幽輕語:「我已算是自私的人了,如風,你比我更自私。」(www.4yt.net獨家OCR)

  「愛不愛我?」

  我被逼出了情緒:「你真要我死掉才甘心是不是?」

  「愛不愛我?」他摟著我輕搖,如同耍賴的小孩非要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愛不愛我?」

  心頭篷地萌生一份噬骨的悲哀,為自己也說不出的因由,我無聲長歎:「是愛你。」一顆心明確交了出去,就像風箏被扯斷了線,再也無法收回。

  「再說一遍。」他似是心滿意足,停下了所有動作。

  「愛著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總之就是愛上你了。」

  他動了動,又安靜了。

  望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只覺剛剛凝聚起來的勇氣正在一絲一絲流失,舔舔乾澀的唇,我慢聲說道:

  「如風,放我走,好嗎?如你所要的,我愛上你了——我再無法以平常心態去看待你的不能專一。也許是潛意識害怕你會捨我而去,一直都逃避這個問題,總以為睜隻眼閉只眼就可以相安無事,而到事情真正臨頭的那一刻,才發覺原來自己很在意,很在意,我——根本無法承受。我要我的丈夫無論是心是身都完完整整地只屬於我一個人,正如我自己是完完整整地屬於他。」

  我停下來喘口氣,他不哼聲,安靜的異樣。

  我歎了口氣,繼續道:「你硬將我留住毫無意義,惟一的結果就是你會看著我的健康一天比一天枯萎,而我的靈魂也會一點連著一點死去,我不會不吃飯,不會不睡覺,也不會以狂轟濫炸的學習或者放肆的夜生活來麻痺自己,更加不會尋死,但是只要不在你身邊一日,我就會憔悴一日,你真要親眼看著我一天天消瘦下去乃致形銷骨立嗎——如風,如風?」

  我豎起耳朵,他輕輕的均勻的呼吸聲幾不可聞,原來不知在什麼時候就已睡著,我一番苦心的說詞竟是白白說給了空氣,怎麼就有這樣的人——悲傷之餘又是想哭與想笑。

  ☆☆☆ ☆☆☆ ☆☆☆

  手指輕微的刺痛使我從半夢半醒之間轉向清醒,護士收起針管和空瓶子,輕聲道歉後走向門口。剛把房門拉開,她卻轉回頭看我,我抬高手示意她讓訪客進來。是那位女子。

  我指指如風,他的氣息仍舊有規律地拂我的頸項,她安靜地合上門,我打手勢請她到床前坐下。

  「我昏迷了多久?」我放低聲音,雖然仍然虛弱,休息之後卻感覺精神好多了。

  「兩天一夜。」

  我苦笑,先是超過二十四小時粒米未進,又在草地上睡熟著了涼,再來一個二十四小時只扒了半碗米飯,自己罰跪了一個上午,還被如風那樣驚嚇一番,我不暈倒才不正常。

  「你是——」我面對她的身份很好奇。

  「事情說穿了非常簡單,我叫童曦,兒童的童,晨曦的曦,是如風母親最小的妹妹。」

  「雨盈的小姨?!」我低叫,仔細端詳她,確和雨盈有五分相像,不禁頗有感慨:「這世界說小不小,說大卻也真夠大。」

  「朋友托我給連華帶了份禮物,所以一下飛機我就直接去了她那兒。但又因為晚上還有重要的約會,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挪得出時間去看望大姊,剛巧方澄映和方澄征都在,雨盈怎麼也找你不著,便對我數落你的不是,隨手抽出相冊翻給我看你的照片,這一看可不得了,想起你前一天的決定,偏偏苦於和連華聯繫不上,當時如風又不在家裡,我一時失了方寸,結果——」她歉然地朝我笑。

  我也跟著她笑。那天在氣苦無望之下我玩心大發,硬纏著連華磨來一套修女袍過一過癮,沒想到卻差點把大家嚇個半死。

  童曦看了看仍在沉睡中的如風:「你暈倒時連華剛好說出你只是一時淘氣,你沒看到他當時的樣子,簡直就是想大開殺戒,還好不是在古代他會懂得內功,否則連華的修道院肯定不保。」

  我張大嘴巴:「我是不是該慶幸自己暈倒得及時?」否則首當其衝會成為他發洩怒氣的靶子。

  她看著我:「如果從他上飛機時算起,我猜他大概有一周沒合過眼了。」

  我側側頭,下巴輕擦過他的額際,他酣睡得有如嬰兒,並且大半個身子很有技巧地斜壓在我身上,沒給我增加多少重量,卻把我完全控制在他的肢體下。我歎了口氣,從這個姿態就可以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會放我走。

  「如風比我長一歲,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一直很好。上周我們還通過電話,聊起了你,可以說我這次是專程回來看你的,因為我非常好奇,」童曦俏妍的唇角露出笑意:「到底是什麼樣的奇女子,竟使得冷家風流浪子那顆博愛兼無情的心淪陷了,簡直可列世界八大奇跡之一。」

  淪陷?我不無自嘲地笑笑,就算他真的愛上我都沒什麼值得歡喜的,只怕終此一生我都要和別人共用我的丈夫。我的一生肯定不會太長久,記得宋代女詞人朱淑真就是抑鬱而終,很快就會輪到我。

  童曦還想說些什麼,梅平和林智已經推門進來。房門合上的那幾秒的空隙,我看見門外站著一個男人,他抱著雙手背牆而立,似在等人,然神色之間卻穩若無波,沒有一絲一毫在等待的不耐。很顯然童曦也看見他了,因為她的臉色微微一變。

  童曦站起來禮貌地和梅姨打過招呼,又對我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與他點頭道別,我拿如風的項上人頭作擔保我見過那位男子,可就是想不起來是在哪見的。童曦拉開門出去,房門被拉上的瞬間那男子給我一個微笑,記憶乍閃,我恍然醒悟,是他!那個氣宇軒昂的男人。

  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份故事。

  「有沒有好點?」梅姨放下手中的保溫飯盒:「我給你熬了點粥,要不要現在喝?」

  看看身側的如風,我若起來必定會吵醒他,便對她道:「我一會再喝,謝謝梅姨。爸——爸呢?」

  「他下午有份重要的合約要簽,回公司去了。」她笑得極為欣快。林智在她背後用雙手刮臉,我被他羞得面紅耳赤。

  「你再多睡一會,等醒了記得要把粥喝了,啊?晚上我再給你做幾樣開胃的小菜。」她為我捂了捂被子,轉身對林智道:「小智,我們別打擾你姐姐了。」

  林智摟著她,蹦蹦跳跳地,臨到門口還回頭朝我擠眉弄眼。才幾天不見,他又長高了。

  我不知道所謂的「親人」是否非要以血緣關係為基準才算得是「親人」,我也不在乎,從我回家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是我的親人,或者時間更在此之前,內心早已承認和接納了他們也未定。關於林智身世的秘密,只除非是經由梅姨告訴他,它會在我的心底塵封直至我老死,而他,永遠都會是我父親的兒子,也永遠都會是我的弟弟。我同樣不會公開母親自殺的真相,她用生命和善良掩蓋的事實,我沒有權利也沒有資格去揭穿。

  ☆☆☆ ☆☆☆ ☆☆☆

  我迷迷糊糊地睡得極淺,又睡了多久也沒有概念,自然而然就醒了。

  睜開眼睛就見到如風期盼的雙眼,他興奮莫名的樣子讓我不解,而還未來得及動用神智,他已經湊過唇來在我臉上亂吻一氣,最後停駐在我的唇上,吻我的方式似極度飢渴。

  就像睡了一覺那麼久他才放開我,撫著我的心房給我順氣。然後他扶我起來,倒出粥坐到我的面前,勺了一匙送到我的嘴邊。

  看了看他,我順從地將湯匙噙到嘴裡,對於他,任何反抗和不服從到最後都會是以無效告終,況且,我也想聽聽他又會如何哄我。

  他又連餵了我幾口,之後說道:「我也餓了。」

  我不說話。

  「你餵我,好不好?」他嘟起嘴向我吹氣,及肩的髮絲從他的俊顏掃過,蕩起黑色的漣漪,動作和精神都引人至極。

  我想笑,於是趕忙咬緊下唇。還有些不能接受,到底是那個成熟考究高貴優雅,淡漠無情,等等等等的男人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有點稚氣又有點頑皮的小孩,還是我大病一場燒壞了腦子才有的錯覺?二十九歲的大男人耶,怎麼可以表現出這般模樣的孩子氣。

  我伸去拿他手中的匙子,他卻笑著擺頭一晃又勺起一匙送入我的嘴中,然後他雙臂一張,夾住我的身子:「餵我。」說完便嘴對嘴史住我,差點沒把我噎著。唉——自從認識他,我最明顯的變化莫過於越來越愛歎氣。他總有辦法撩撥我的情緒,也總有辦法安撫我的情緒,我想我這輩子鐵定是栽在他手上的了,就差遲早而已。

  兩個人你餵我一口我餵你一口,將滿滿一盒魚翅瘦肉粥吃得點滴不剩。他放下手中的餐具坐回我對面,嘻鬧的神色轉為沉靜,雙眸黑如夜星,閃著寶石般幽亮的清芒。

  相視良久,他伸手碰觸我的臉龐,那份呵護的小心猶似他在輕撫一件易碎的白瓷瓶。

  「蘇惜會買同一班機票尾隨我去紐約事前我並不知道,雖然不悅她的這種行為,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我認為那是她個人的自由,我沒那份閒功夫去干涉她,我甚至都懶得過問。」他的指尖不覺意地沿著我的眉目遊走,如同他往常慣愛的淺畫輕描,眼神愈漸纏綿:「長得就像月亮。」

  我的心砰砰亂跳,側頭不去看他。

  他輕柔地扳回我的臉。

  「一下飛機我就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原本四天的行程被我精簡成了一天,因為我不想在紐約多待一秒鐘。我也有打電話給你,你不在屋裡,打去你家傭人又說你父親和太太出去了,而你大概沒有注意到你的移動電話沒電了。直到午夜我才有幾小時的休息時間,回到酒店我把電話關了,想安安寧寧地泡一個熱水澡。」

  劇情很容易往下編,當他舒服愜意地泡在豪華浴缸裡時,蘇惜風情萬種地粉墨登場,然後——

他的手指滑下我的肩膀和手臂,執起我的雙手合在他的掌口。

  「我承認我沒有拒絕她的挑逗,就在當時,房間裡電話響了,我走出去抓起話筒就吼,那種最直接的反應不是因為我被打斷了好事,而是因為——我想要,我快爆炸了,可明明美色當前我卻絲毫提不起興趣,那一刻我只想要你,前所未有的想,可該死的你卻遠在天邊,我沮喪而且失控。」

  我看著他,有些發傻。他的劇本和我的劇本有些出入?

  他淡笑:「就算你的電話不來,到最後我也不會是把她推倒在床,我可以肯定我將會做的是,把她扔出房外然後打電話直到找著你,接下來便是用言語和你雲雨,直到我的身體得到紓解。夠坦白了?」

  塌倒的世界開始復甦、重生,我卻仍然是只懂得傻傻地看著他,不敢相信從天而降的福氣。

  他輕歎了口氣。

  「如果你對自己、對我稍有點信心,就不會到今天都沒有察覺,已經多長時間了,我一直只要你一個——有時我都覺得自己生澀得就像十年前那個初出社會的毛頭小伙,卻偏偏還碰上了一個磨人的小傻瓜。」

  他擁我入懷,以手指在我的胸口畫了一個心,又在他的掌心畫了一個,然後手掌印上我的胸口,久久沒有離開。

  幾天之後我完全康復出院,如風將我帶回我們的小巢,沖好澡後他抱我上床,覆在我身上看著我笑:「還記不記得我說過什麼?」說話間兩泓清眸又掠過我慣熟的詭異。

  身上最細微的那根汗毛都倒豎了起來,腦袋飛快逡巡,最近好像沒有做過招惹了冷大少的蠢事啊?我很小心地:「你——說過什麼?」

  「記性這麼不好?也罷,我給你重複一遍好了。」他瞇瞇眼笑著:「我說的是,這一次決不輕饒你。」

  「不會吧!」我瞪大眼睛:「春秋和戰國時期的舊皇歷你都還要翻?」這下完蛋大吉了。

  他對我的倉皇甚為滿意,眨眨攝魂的雙眼,慢條斯理地道:「居然敢掛我的電話,居然敢不聽我的解釋,居然敢說恨我,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一句死給我看,我在去往機場的路上差點出車禍?更大膽的,你居然還想去追隨另外一個男人。」

  「這麼一點小事你都耿耿於懷?」也太小氣了吧。

  他扣住我的手腕拉高,另一只手在我身上漫遊。「我說過了,我有一千一百種方法用以懲罰女人,尤其是在床上,寶貝,不讓你受點苦不消我心頭之恨。與此相對,我也有一千一百種的法子取悅女人,而令你對我上癮無疑是杜絕你變心的最好方式。當你迷戀我到你一刻都少不了我時,我就是你的上帝,你會對除我以外的任何男人都不感興趣,尤其是某些不解風情的傢伙。」

  他吻下來:「我發誓我會做到這一點。」

  我掙扎了幾下,便也放棄了。

  如風將我禁錮在房整整三天。第四天清晨,我又被他從甜夢中騷擾到醒。

  「如風。」我拿開他不安分的手,輕聲道:「再不回學校上課,這學期我會死定的。」

  「再好不過,我正在想什麼時候廢除你的學業呢。」一不覺意他又撫了下來:「一天裡多則佔去你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假裝沉思的表情很自然就讓我聯想到了最有可能的「法子」,我脫口就問:「你不會讓我懷上孩子吧?」

  我突然的問話令他明顯走了走神。

  「這個——」他顯得有些慌亂,似乎心裡完全無備之下一時不知該怎麼措辭。

  我笑著推開他:「我沒想過這麼早就結婚,你不必擔心。」

  他的手指插進我的髮間,以使我受苦的姿勢扳高我的頭:「我現在就可以扛你去教堂,如果這是你想要的。」

  他眼中隱約的怒氣和難得一見的嚴肅讓我醒覺自己的淺薄,我輕聲道歉,然而忍不住又道:「可你的反應讓人難以理解。」

  「敏感的小東西。」他放鬆手勁,身體開始對我煽情,「我們暫時不會有孩子。」

  「你作了防護措施?」我相當好奇,和他一起那麼久,從未見他用過Dalex,他也從來沒有要求我用藥,我的生理一直正常,久而久之都忘了這些事,他採取了別的方式嗎?我對於男人到底有多少種方法可以使女人避免懷孕這方面的知識相當貧乏……好熱。

  聽到我的問話,他皺眉,很快又笑了:「可以這麼說。」翻身壓了上來。

  「告訴我——先別——」

  「心肝寶貝兒,」他抵住我的唇迅速推進:「讓我再嘗嘗你。」語畢捧著我馳騁。

  身體開始冒煙著火,很快就忘記了先前要跟他說些什麼。

  一周之後我才得以重見天日,懷著忐忑的心情回到學校,原以為肯定要被訓導主任的唾沫當頭洗禮一番,殊不知原來如風早給我請了七天病假。

  ☆☆☆ ☆☆☆ ☆☆☆

  日子在不經不覺間流失,聖誕節前夕的Silent Night,我去到冷氏的辦公大廈,約了如風吃午飯然後去給一眾親友買禮物。

  接待小姐一看見我馬上就行微笑禮:「總裁剛剛出去,他交待下來讓你在這裡等他,他很快就會回來。」

  道過謝後我信步走出門口,極目望向大廈廣場、車水馬龍的大馬路再到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下意識搜尋那道出類拔萃的熟悉身形。過了好一會都不見他的出現,我閒著無聊就踱下環形的台階,一二三四五六七,數完了再拾級而上,七六五四三二一,回頭張望,依然沒有他的影蹤。他到底去哪了?怎麼還不回來。

  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

  「如風——」我拖長了聲音轉身,他又玩——

  不是如風,是那個曾與我談判崩裂,後來又企圖勾引我老公結果未遂的女人——蘇惜。戒備與敵意一下子就竄到臉上來,她又想幹什麼?

  「林小姐。」蘇惜對我苦笑:「我知道上次給你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說話的語氣竟是誠懇得很,我這才注意到她面容憔悴,十分容顏而今只剩下三分。

  她看著我,淒楚的笑容裡慢慢注入一種深重的愛戀,「我費煞苦心也不過是因為我愛他,就像發了瘋似的,在這個世界上我只認定他一個,林小姐你能體會個中心情嗎?」

  直覺她說的是心裡話,好一會兒我才無言地點點頭,癡情本無罪。

  「可是他認定的……卻不是我。」她的聲調悲涼。「你可能不知道,他雖然女友眾多卻從來都公私分明,他未曾牽著女人的手踏進這裡一步,也不曾和誰在他的辦公室裡親熱——能進入他辦公室的女人原本就沒有幾個,也從來沒有把她們——包括我——正式介紹給他的朋友……只除了你,所有關於你的一切都是例外。」她垂著眼瞼好久都沒有再作聲。

  我默然,心內對她無不歉疚,我無意奪人所愛,然這個世上我亦是只認定如風一個。

  「林小姐——」她抬頭看我,似乎急於想說什麼卻又十分難以啟齒。

  我倒過意不去了,開口安慰她:「有什麼就說吧,沒事的。」

  「我——我知道這種要求很過分,可——可是,」她仿若就要哭出來了,然後像是在瞬間下了決心,她猛然道:「我求你把如風讓給我,我求你了!」

  我完全不明白她說什麼?!

  「我——我有了如風的孩子……」淚水從她的眼角滑下:「已經四個月了。」

  我望向她的小腹,果真微往外凸,可能是因為她的寬長的裙飾遮掩得好,竟看不出已是四個月的身孕。無法形容內心的感受,我就好像被扔進了冰窯,從腳趾尖一直冷到心臟最裡頭。

  「如風——知道嗎?」我極力控制聲音中的顫抖,我不認為她會膽大到敢在這種事情上出詭計欺騙他,那麼,他有一個孩子?

  她淒然搖頭:「我一直不敢告訴他,怕他——會給我一張支票叫我自己去找醫生。而從紐約回來一直到現在,兩個月來我用盡所有的辦法都再見不到他一面,甚至連電話都通不上,他的電話專線的辨音系統一確認出是我的聲音立刻就會自動切斷——」

  她忽然攫住我的雙臂,就如同絕望中的人抓住了惟一的救生草,她啞聲哭起:「林小姐,我求你了!把如風讓給我吧!沒有他我真的活不下去!你就當作是可憐可憐我肚裡的孩子好嗎?如風是他的爸爸呀!」

  我被她攥著一步一步向後轉,呆若膏像不能反應,她可以對著我哭,求我把如風讓給她,可我呢?我又可以去對誰哭?去求誰把如風讓給我?她肚子裡那個未出世的胚胎嗎?

  「我給你下跪了!」蘇惜流著淚拽緊我就要往地上跪,慌亂中我本能地想反手抓住她不讓她跪下去,卻見她一個趄趔,「啊」的一聲尖叫整個人往台階下滾去!

  我的雙手僵在半空,眼睜睜地看著她滾下最後一級台階停在一雙咖啡色的Gucci皮鞋前。上帝作證!我根本沒有碰到她!我真的真的沒有!

  蘇惜的臉蒼白如紙,她用手肘支地勉強撐起上半身,另一只手虛弱地指向我,對正俯視她的如風說道:「如——風,她——好狠心,我們——我們的孩子——」血從她的白色呢絨裙底下滲出來,染紅了一片。

  如風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神色千變萬化。

  我一級一級步下台階。

  「你還不送她去醫院嗎?」我說,聲音是事不關已的空洞。

  他看我一眼,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我在台階上緩緩坐下,這一刻終於清楚記起了蘇惜曾對我說過——「我們走著瞧」。

  如風的視線飄向我的頭頂上方:「嘿,小張!」腳步聲響起,一位身穿保全工作服的年青人出現在面前,如風指指半躺在地的蘇惜:「送這位小姐去醫院。」

  小張應聲抱起她,蘇惜剎時面無人色,她淒惶地驚叫,「如風!」

  他的唇角一彎,一絲絕世的憐憫的微笑躍然臉上。

  「你肯定沒有打探清楚第一個宣稱懷了我骨肉的女人現在去向如何。噯,雖然時機不對,不過既然我的下半生已成定局,現在也不妨坦白公開——」他的笑容越發深:「早在七年前我就已做了絕育手術。」說話一字一頓。

  蘇惜臉如死灰,如果此刻她的面前有一處懸崖,毋容置疑她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最後她結結巴巴地道:「可——可是你有時也——也要求我——我們採取安——安全措施。」

  如風維持著他良好的風度,「那是因為不能讓我的家族捕捉到絲毫的風影。以免引發軒然大波。」

  蘇惜的雙眼佈滿了死氣,她慘淡地瞟向我。既生瑜,何生亮?我呆呆地看著她,忽然就想起了紅樓夢,雪芹先生嘔心瀝血造就的石頭記裡面的可人兒沒有一個有好收場。

  我不是林黛玉,可以隨花歸去;我也不可能師習惜春,可以出家為尼;我更不可能成為寶釵,可以珠胎暗結,那麼,我是誰?紅樓一夢方覺醒,卻依然未能大徹大悟。

  怔怔地望著蹲到面前的這個男人,早在七年前甚至更久以前,他就已有了決斷,女人對他而言是生活必需品,像日常使用的毛巾牙刷隨時可換,毫不重要,為了免除尋歡的種種不便,他隨隨便便就可以對自己來個一刀了事,只因為他清楚這一生他不會為了哪個女人而活,永遠不會,否則他不會乾脆到根本不打算給她一個孩子。

  有人搖著我的肩膀,似乎在說:「你怎麼了?」

  為了家族聲譽和父母安心總之就是為了免掉事關他本人的諸多麻煩,他需要一個出得廳堂上得床的妻子,他選擇了我不過是因為在這一屆輪迴中,他認為我是注定與他相屬的那一個。卻又何苦拿些好聽的話哄我。

  「你見鬼的怎麼了?」

  一聲狂吼將我震醒,看著他流露出焦惶與困惑的眼瞳,淚水在我臉上無聲滑落。

  「我誓必要她一無所有!」他恨聲低叱,將一腔怒氣全部傾洩給已不在現場的蘇惜,可蘇惜有什麼錯?孤擲一注也只是她愛他的方式,一無所有又有什麼關係,她以後照樣還可以有孩子。淚水消無聲息流得更凶。

  「老天!」他鉗緊我的雙臂,眼內盛滿了驚疑和不著邊際的恐懼:「你怎麼回事?該死的,給我開口說話!你要什麼?!說啊?說出來我全都給你!」

  我要什麼?好笑不好笑,他居然問我要什麼,我抬手碰碰他的臉:「你真可愛。」縮回來摟著自己:「如風,你本來就是上帝,沒有心,沒有靈魂,沒有感情,就連身上流著的血都是冷凝的。你不會獨獨憐惜誰,普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眷愛的子民。為什麼要下凡來?待在絕世的浮雕群中,作壁畫上那一個至高無上的神祇,受盡世人一代接一代敬仰虔誠的注目,不是很好嗎?為什麼?為什麼要下凡來為患人間?」

  我流著淚,笑著,不斷地搖著頭。

  他氣急敗壞,劇烈搖晃我並且大聲咆哮。

  「你到底怎麼回事?!你要我怎麼做?!給你承諾是不是?!如果一些空口的廢話就能使你安心!好!我說!我什麼都說!我冷如風今日對天發誓!下半輩子若再和別的女人有所糾纏,我就親手閹了自己!這樣你滿意了沒有?!還要不要我去向全世界宣告我已經對你俯首稱臣?!女人他XX的全都是腫瘤!」

  我被他搖得腦袋又昏又脹,一口怨氣嚥不下去,憤憤至極也丟掉了教養。

  「你他XX的才是腫瘤!去你他XX的承諾!你現在和閹了有他媽什麼兩樣?!你這個該被他媽剝皮抽筋的太監!你他XX的去死!」

  他在一瞬間停下所有動作,表情極度不思議。

  「鬧了半天,你就為了這個?」繼而不悅地皺眉:「女人不要說髒話,下次記住了。」

  我伸手抹淚,他長歎出聲,拿開我的手握著,用他的手給我拭淚。

  「我會給你孩子,你想要多少我就可以給你多少。」

  「我再也不相信你!」我在他的掌下抽泣,怎麼可以這樣,真是恨死他了!

  「你想要一個兵團都行,我保證,你可以生到你不想再生為止,或者你想要一胎生它三四個?男孩女孩統統都隨你喜歡——只要我們採取特別一點的方式。」

  「是。」我冷笑,「特別得就真的像上帝一樣。」不必碰聖母瑪麗亞都可以使她聖靈感孕。聖經裡就是這樣寫的,瑪麗亞不婚而孕,生下上帝惟一的子嗣耶酥後還仍然是處女。這頭臭豬還真以為他是上帝可以無所不能?說什麼一胎生它三四個男孩女孩隨我喜歡,我呸!

  「道理異曲同工。我結紮之前已經作好了周密的安排,我召集來一批醫學專家,在我身體機能最佳的狀態下從體內取得精子,分離出最優良活躍的部分,用最安全的保存方法,存放在美國最萬無一失的精子銀行——傻東西,我怎麼可能會不要自己的孩子?」

  哽咽立時被煞住,我瞪圓了眼睛張圓了嘴,他的意思是——只要從我體內取得卵子,在試管中與他的精子合成,再植入我的子宮,我就可以孕育他的孩子?!

  「你——你要我——生育試管嬰兒?!」天呀!誰有能力消化這個消息,快請來幫幫我!

  「新——鮮些啊。」這下子他又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不安地試探地在長睫毛下窺探我:「那時候意氣風發,誰會預料老天當真會遣給我『報應』。」

  我不哭,不笑,不動,也不說話,就只拿眼瞪著他。 (www.4yt.net獨家OCR)

  「如果你嫌麻煩,或者我再接受一次手術,恢復生育能力?」他不情願地嘟囔,「我也嫌麻煩。」

  我的眼睛睜得更更更大,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做絕育手術之後還可以再做生育手術!

  「瀟?」他低喚,磁性的聲線微帶怯意。

  女性的虛榮心剎時得到莫大的滿足,我一下子跪倒撲進他懷內,結結實實一拳擊在他的小腹:「總是這個樣子!不是先捧我上天之後再踹我下地,就是先一棒子打死我再把我救活!氣死我了!」

  他長吁一口氣:「不錯麼,會哭會笑了,不若以前就像一塊木頭,沒有一點人性。」

  不提猶可,一提到「木頭」我就火冒三丈,張嘴在他的脖子上狠咬一口。

  「說!你是不是對蘇惜說過我像塊木頭?」

  「沒有啊!哎喲!」

  「沒有?」我在他頸項上亂咬。

  「天啊!才剛誇你有點人性怎麼一下子就變成了獸性,哎喲!救命啊!如此狠毒的女人要對丈夫屈咬成招嗎?哎喲!輕點,寶貝,咬輕點我才更有快感,哎喲!」他誇張地大叫:笑著閃避我的攻擊,半蹲半跪將我擁緊在懷。

  「你剛才去了哪裡?」

  「你的婚紗從巴黎運過來了,就在前面街口的塵榭婚紗店,我等不及你所以先跑去看了。」

  「婚紗?」我尖聲大叫:「我為什麼不知道我即將要披上婚紗?!」

  「你現在知道也不遲呀,親愛的甜心,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們明天有必要去拜訪一下你的嬤嬤?據說她要給我們引見一位神父,不知是因為什麼事?」他狀作不解。

  「你現在告訴我了——冷如風你頭豬!」我實在想不出用別的什麼詞來罵他。他訂做了婚紗,而且只等婚紗一來就立刻舉行婚禮,所有的事情這條狐狸豬都早有預謀並且已經隱秘地安排妥當,獨獨存心將我蒙在鼓裡,因為他懶得動用他尊貴的雙耳去聽我無謂的異議。

  誰要這麼早結婚?!當初說過個三五年可是給我自己的,他玩夠本了老了不中用了,就要抓我進牢籠陪他,可我才二十一歲半耶,男朋友都還沒多交幾個呢就要被他綁死一生一世?他的算盤打得也恁如意。

  「女人最麻煩了,今天這個紀念日明天那個紀念日。把相識和結婚塞在同一天,還是個美好的聖誕節,啊哈,我就不信以後我會忘記,省事多多,寶貝你說是不是?」他逗我。

  「是,你是奸商。」

  他大笑:「小狗寶貝,我好像被傳染上了狂犬病,也想咬人。」

  竟敢影射我是瘋狗,「你——豬,唔——」我被他咬住了雙唇。

  於是乎豬狗咬成一團。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他哪是我了。

  ……

  如風柔情萬千地和我分開,下一刻兩人不約而同地一側頭,殷承烈正傻呵呵地雙手撐著膝蓋彎腰站在我們近身之側,一張臉就像是懸空的大特寫,在那一瞬間把我和如風嚇得一齊跳起來,爾後兩人不約而同抬頭而望,台階最高處似訓練有素排列著整齊的一堵泥塑人牆,在接觸到如風的目光時轟的作鳥獸散,他的視線才往回移,殷承烈已經疾抓起地上的行囊飛奔去追那群鳥獸,跑遠了才回頭大吼:

  「非洲已經沒什麼好玩的了!我現在就去南美洲叢林裡的鱷魚嘴邊報到!老天好沒公理啊!才拍馬趕著給他運回了婚紗,反過來卻要受這樣慘無人道的待遇?嗚嗚嗚!上司者,非人哉!」

  如風擁著我,與我相視而笑。

  「我要一束特別特別大的百合。」女兒要出嫁了。

  「我買。」他好好先生的樣子。

  「還要一份特別特別好的禮物。」有一位女人,不是我母親卻始終如同我母親。

  「我送。」

  「還有——等我想到了再告訴你。」我意猶未盡地偎緊他,只有在他懷內才真正感覺光明和無所畏懼。

  一年一度的聖誕節又到了,時間的循環往復是否正寓意著人生的永無止境,只有追求。

        全書完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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