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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現代]宛宛 - 夏天的星曲【單】(全書完)

文案:

  這可是個「師生戀」的故事哦!但絕不俗套,因為俊帥男學生比俏皮女老師虛長了幾歲,

才相戀短短兩個月就已刻骨銘心、永難忘懷,而且譜的還是段「異國的」純情戀曲呢!

他的母親是中國人,發音尚標準,只差讀寫;她則是在學校外語中心打工教中文的學生。

好事總是多磨,月老閒來沒事總愛教驗情人,但這一次太離譜,連續劇的情節竟然出現--   

愛孫心切的祖母阻斷了一對年輕情侶交往,這種LKK兼SPP的劇情竟發生在世紀末,教他們哭笑不得,

白白蹉跎了五年的光陰,難怪她打電話老是被掛,他寫的信從未寄達,但五年變化何其大?

學生之愛不會變質嗎?

如今他是紅騙日本、東南亞「超齡偶像」,而她雖依舊清湯掛麵,臉上卻多了些東西,

更慘的是,她老爸的仇日意識極強,天啊!……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第  一  章

  「爸,我出門了!」

  隨著一陣的吼聲,一抹藍色身影從樓梯上直竄而下衝入廚房。三秒鐘後,一個頭髮蓬亂、眼睛惺忪的女子,斜咬著半片吐司從廚房奔馳而出。

  「站住!」安偉士出聲喝阻了想從前門逃脫的女兒,像教官般叉著腰,大有來上一場精神訓話的意味。「你穿的是什麼衣服?!」

  「美國純棉商標。」安瑋亞三兩口嚥下吐司,很無辜地舉起手拍掉那些掉到牛仔褲上的麵包屑,同時討饒地歎了口氣,不打算在她即將遲到之際,被老爸罰站聽一場即興演說。

  「女孩子不穿裙子,成天穿這些不三不四的衣服,背那些個黑不隆咚、不知道裝了什麼、幾年沒洗的袋子,活像要離家出走的不良……」

  「爸!爸!爸!」安瑋亞毫無愧色地打斷了爸爸的話,趁他蹙起了眉,尚未開始另一波攻勢前,她連珠炮似地開口:「我今天早上在外語中心有課,是新學生。上課第一天,總不能讓我遲到,對不對,我知道你一定認為我說的沒錯,我看你贊同的臉色就知道。你平常不就這麼教我的嗎?做人要守時,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所以,女兒我為遵循你的教誨,早早出門去也!拜!」

  「新學生是哪個國籍的?」安偉士追在女兒後頭猛問。

  「日本。」安瑋亞頭也不回地走到庭院的老樹下牽出她的無敵鐵金剛——腳踏車。

  「你給我回來!不許你去教日本鬼子!八年抗戰多慘烈,家國的大仇大恨你忘得一乾二淨了嗎?」身為歷史老師的他,神情激動地比手劃腳以形容內心的強烈抗議,兩道濃眉蹙起,足以嚇壞小孩、輾死蒼蠅。「從當年南京大屠殺到現在的日本文化入侵,就知道那些小日本鬼子不懷好意,你還去教他們中文,你怎麼不乾脆教他們如何攻打台灣算了!」

  「心——平——氣——和。」安瑋亞帥氣地將單車甩了個漂亮的弧度拎出門口,長腳一跨,臀部貼上了坐墊,回過頭對著父親說。「老爸!我這叫平衡中日貿易逆差。日本人每年賺我們那多錢,我好歹替國家撈回一點。這麼愛國愛民,了不起吧!」

  安偉士咕噥了兩聲,無奈地看著女兒踩下踏板的背影,「日本鬼子好色!小心點。」

  聽到爸爸的話,正打算乘著風飛馳而去的安瑋亞,瞥了一眼自己藏在連身吊帶褲下乾瘦的身材,而後用著好笑的口氣回頭對他嚷道:「如果他真的那麼沒品味看中我這種『貨色』的話,我保證會讓他看看『色』字頭上的那把刀長得什麼樣子。」

  她甩了甩頭,眨了眨眼,迎著夏日裡南台灣慣有的烈日,偏過頭向巷弄中間坐在板凳上的大叔、大嬸笑咪咪地打招呼。

  自從讀國中時母親去世後,她和父親臨門對吼的送別儀式,早已成了這條街上聞名的景象。誰教這父女倆嗓門皆大,聲音傳送至鄰家輕而易舉。而親切一如家人的鄰居,還為父女倆計算一個月中誰佔上風的次數多。

  「瑋亞,今天很精彩哦!」崔大媽對她揮揮手再見。

  「自從瑋亞上大學後,安老頭就很少佔上風!」帶著湖南口音的王大叔咧開嘴對她喊話。「也只有這個丫頭堵得住他那一張嘴。」

  「感謝大夥兒熱情支持,我走了,拜拜。」她舉起手向人家致意,開始專心地埋頭騎車。

  驕傲地超越一輛摩托車,她的嘴角大大地往上一揚,難怪她老爸每回相親都失敗。就憑他那張比三姑六婆還厲害十倍的刀子嘴,相親的阿姨們就算沒被口水淹沒,也會被他的話煩死。

  想到她那擔任某高職教務主任的老爸,前兩天頂著獨門標誌——光頭,在大太陽下對著全校新生「閃亮」訓話,從中國五千年的歷史責任到現代青年應盡的義務,滔滔不絕到學生紛紛倒地,最後校長上台阻止他的發言,學校老師事後還大電話來請她規勸爸爸,安瑋亞不禁在單車上大笑出聲。

  她老爸其實比較適合當訓導主任——如果學生不聽勸,就罰他們聽上兩個鐘頭的話,保證記過、犯錯機率節節下降。同理可證,「李、連」該請她老爸去擔任法務部長。

  斜眼看過身旁諸多騎士投來的眼光,安瑋亞偏過頭努力地想憋著笑。想來她坐在單車上傻笑,是屬於有些嚇人的瘋狂舉動,不比老爸的奇怪說話方式高明多少。

  在紅綠燈前壓住了煞車桿,她率性地順了順長及下巴的清湯掛面式頭髮,輕輕一撥,讓一向有彈性的頭髮恢復原來的樣子。瞄了下腕表,她開始祈禱那個日本人最好被台灣的天氣熱昏在床上,而無法準時抵達校園。

  倏地滑過紅磚道,騎入校園中,吱地一聲在樹叢前停下來,她光明正大地把車子丟在路旁,年久失修的腳踏車就有這個好處。

  「呃!請問C大外語中心怎麼走?」略帶外國口音的男性,稍稍阻止了她前進的腳步。

  「前面那棟就是了。」她禮貌地轉過身回答男子的問題。

  高!帥!

  安瑋亞完全停住腳步,讚賞地望著男子俊朗的臉龐、白色綿質襯衫及包裹著長腿的深藍色牛仔褲。

  什麼時候,學校有這種帥哥出沒?她盯著男子微褐的健康膚色及黝黑的眼眸不客氣地瞧著。恩!五官分開是立體有型的眉眼,組合起來又有著男孩的純真及男人的感性。他乾乾淨淨的外表,讓他在斯文中又多了分令人喜愛的氣質。尤其他說話時右臉頰還隱約有個笑窩,更令人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微笑。帥!

  「請問外語中心的教室在哪裡?」男子對她的注目不甚在意,顯然已習慣這種驚艷的打量目光。

  「遲到了!」安瑋亞大吼一聲,拔起腿就往前跑。

  都什麼緊急關頭了,她還因為一個男人的美色而耽擱時間,自阻財路。

  一路衝進分隔成數區的教室,找到屬於她授課的那一間,她偷偷摸摸地先在轉角處瞄了一下,想看看她的學生是否已出現不耐煩的表情。然而觸目所及的空位,讓她鬆了一口氣。好險!原來遲到不是中國人的專利。

  一屁股坐了下來,拉開她那巨大的背包,拿出課本。

  主修外文輔修中文的她,對於學校外語中心所提供的賺外快德政——教授外國人中文——滿意得不得了。

  安瑋亞仰起頸子,讓冷氣涼遍全身,耳朵則聆聽週遭教學的竊竊私語。感到舒服之餘,她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僵住了身子。不會吧?不會吧!

  方纔那個陽光男孩,不會就是她的學生吧!自從大二出馬教學至今,她從未遇到過什麼外國帥哥,更遑論浪漫的跨國之戀了。這回運氣不會這麼好吧!

  「嗨!」好聽的男中音,從她的頭頂上飄來。

  賓果!她緩緩地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問眼前的男人:「你是風間翼?」

  「好巧,是你!」他友善地笑了笑,「我是風間翼,請多多指教。」

  風間翼拉開椅子,在這個尚未閉上嘴的女生身旁坐下。她很有趣!

  秀麗的眼卻有兩道濃黑的眉,眼睛明亮得如清澈的池水,而且她跑得挺快的。他微笑地想起方纔她跑百米似的離去速度。

  「你確定你真的是來學中文的?」安瑋亞從他的笑容中回神,懷疑起他過於標準的國語發音。

  「我有一半中國血統,我母親是中國人。」他笑意不離唇邊地回答。

  「那你來找碴的啊?」她微癟了下嘴,心中的遺憾一直發酵。早知道這麼好的差事不會落到她頭上,這人八成報錯了班別,搞不好他還以為她是來學日文的哩!

  「茶?!」他不解地聳聳眉,舉起手做了個喝水的動作,詢問是否正確。

  「不錯!很好!資質佳!一看就知道是可造之材。」只要有銀子可賺,一切好談。她再次頷首,很滿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頭。看來他的中文雖說得流利,但日常生活用語仍待加強。這下子,越看這小子越順眼了。

  不大明白她眼中乍然生出的光亮是什麼,但卻被她生動的表情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她坦率得可愛。「我會說中文,可是除了一些和日文相同的漢字之外,我看不懂中文,所以想趁著剛畢業的這段時間到台灣來學習。」

  「非常好!非常好!」她非常滿意這名學生不會跑掉,猛點著頭,開始在袋子裡找教材,「你剛畢業啊!哪所學校?」帥氣之外,他還有耐看的書卷味,想必是來自早稻田或是明治,甚至東京大學等名校。

  「哈佛。」他的回答又讓她愣了一下。「我是牙醫。」

  天理何在!安瑋亞搖著頭,無限感歎地吁了口氣,腦中掠過的念頭讓她死命地盯著他的俊朗臉龐,「哈佛的牙醫要先念四年大學,再念四年的專門學校,還要實習兩年。請問你幾歲?」高中畢業十八歲+大學八年+實習兩年=二十八歲。但是她左看右看,都不覺得這個傢伙有二十八歲啊!

  「我二十四歲。」自然而不矯飾地張開一口足以當齒科招牌的白牙,風間翼的笑容只能用「陽光」來形容。

  「你跳級讀書?」安瑋亞看到他點了點頭,忍不住又長吁短歎起來。

  她簡直嫉妒死他了——好容貌、好氣質之外,還有個好頭腦。真是完美得令人想踢他兩腳。「在美國讀書好玩嗎?」她把三、四本教材放到桌上。

  「很好。」他探過身子靠近了她,拿起一本書瞧。「是課本嗎?很有趣的符號。」

  「這是注音符號,類似你們的五十音。未來的幾天,我會先教你認識這些東西,然後你再從拼音認識中文字。」心跳因他的接近而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她微往後退,扯出一絲僵硬的笑。要命!他能不能不要長得這麼像每個女生的夢中情人,能不能不要對她笑得這麼燦爛。「這個……那個……我該怎麼叫你?」

  「叫我翼就好了,風間是我的姓。」看著有些緊張的她,關心的話自然地說出:「你還好吧!老師。」

  感覺當場被叫老了十歲的她,伸出食指對風間翼猛搖晃,「我叫安瑋亞。隨你怎麼叫,就是不要叫我老師。亂奇怪一把的!我們差不了幾歲。」

  「瑋亞。」風間翼雙眼直視著她靈活的眼眸,輕聲地自口中說出她的名字,有些陌生、有些親切。

  「我想我快昏倒了。」她喃喃自語地垂下眼簾,呼吸頓時不大順暢。

  一向自認為絕緣體的她,竟然會被一個外國男人——而且是個日本人——迷惑得神智不清。老爸的確說的沒錯,日本人著實禍國殃民!眼前這個笑起來有純真男孩與成熟男人魅力的風間翼,就有著顛覆台灣半數女性同胞的能力。

  「要不要去看醫生?」他體貼地扶住她的背,發自內心的關懷沒有一絲虛偽。

  「沒事,沒事。」他的碰觸嚇了她一跳,她抬起頭堅決地迎向他那雙溫柔的眼。拚命告訴自己,他也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沒啥特別。

  沒啥特別才怪!

  二十一歲的安瑋亞,盯著眼前的風間翼,生平第一次臉部抽筋。

  「咚!」

  安瑋亞抱著膝坐在經陽光烤曬得微熱的大白石上,無聊地丟了顆石子到池塘之中,用手捂著嘴咳了兩聲。若是冬天,偶爾曬曬太陽還不錯,像只悠閒的貓。不過目前正值酷暑,溫度高得可以烘蛋糕,她只可能像只猛吐舌頭的哈巴狗,而且還是只病懨懨的哈巴狗!

  吐吐舌頭,她偏過頭看著離她幾步遠的風間翼正微笑地和幾名主動前來搭訕的女生說話。安瑋亞不自覺地努了努嘴。中國女孩子含蓄!?那眼前這些台灣女生大概都是外太空來的吧!

  「咳咳。」她又捂著嘴咳了兩聲。摸了下喉嚨,實在很想用力地咳出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唉!想來昨晚吃的那種咳嗽膠囊又無效了!

  扭開礦泉水的瓶蓋喝下一大口,稍稍冷卻喉嚨的灼痛,卻還是覺得有些撕裂的麻癢。夏天感冒真是人間一大慘事。天氣已經夠熱了,還不能喝涼水、嚼冰塊解解暑。真慘!

  她拔下一根草,細細地撕開軟軟的草根,露出青嫩的芽心,擺在手中吹讓芽心隨風散去,不明白為什麼喉嚨雖痛,但耳朵還是很賣命地豎起來聆聽風間翼對那群女孩舞會邀請的拒絕。

  他的「不」說得很婉轉,但卻很堅定。聽起來很舒服。安瑋亞忖道。

  但,關她何事呢?她的嘴角幹麼揚起一抹笑?

  這是什麼情緒?安瑋亞坐直身子,盯著風間翼的側臉。她不認為自己是談戀愛了,但不可否認,她的情緒已有些被他牽動。大凡正常的人待在帥哥身旁都會有這種不正常的反應吧!才聳聳肩,一陣突來的麻癢就來到喉嚨,她驚天動地般嗆出無法抑制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還好嗎?」風間翼快速地擺脫了那群女孩跑了過來,著急地皺起眉頭,輕拍著她的背。

  「不……」才擺手表示不要緊,她又開始劇烈地咳起來。「咳咳咳……」

  看到安瑋亞咳到泛紅的臉頰,風間翼氣急敗壞地想罵人。她已經咳了好些天,就是不肯去看醫生。每次一提起看醫生,她就會找千百個理由,反正就是不去看醫生。他實在很難想像一向膽大妄為、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會怕上醫院。

  「咳。」努力地止住了咳,她仰著頭讓喉嚨散熱。

  「喝口水。」把瓶口遞向她的唇邊,風間翼的手鬆松地繞著她的肩頭。

  她接過了水,往旁邊靠了一步,遠離他體溫籠罩的範圍。

  向來不喜歡引起別人注意的她,和他同行,已不可避免地遭受許多人的側目。只當他是朋友,就已必須被迫暴露在大家評量的眼光中,更遑論身為他女友所需面對的指指點點與敵視了。

  因此,盡量離他遠一點,喜歡他的陪伴也只能限定在朋友的範圍中。

  風間翼無言地沉默了一會兒,他凝視著正抬頭看著天空的她。平易近人的她有著多種逃離人的方法,或漫不經心,或嬉笑怒罵。所以,他的真心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就怕一說出口,他們之間會連基本的朋友關係都維持不下。

  知道她開朗而健談——可以和他從埃及的金字塔談到手塚治蟲的《怪醫黑傑克》;知道她善良而易感——可以陪一位獨居的老公公對著街上的人來人往聊上好半天,然後在離開後哭腫了雙眼;知道她凶巴巴的罵人方式是表現關心的一種模式——可以在他忘了鎖門而遭竊時生氣地破口大罵他的粗心,以後每天提醒他記得關上門窗。

  這些「知道」在他心中建立真誠而不矯飾的她,這些「知道」讓他為她心動。但這些「知道」卻無法讓他知道她為何總要逃避兩人之間漸生的情愫。看似隨和的她,在某些事上卻很固執,就像她不看醫生就堅持不看。

  風間翼一言不發地拉起了她,決定在她的固執之下,做個更固執的人。

  「干……咳咳……」想壓住咳,卻還是溢出了一兩聲,打斷了她的話,卡住了那個「麼」字。

  「女孩子不要罵髒話。」拜所住套房附近的檳榔攤所賜——當然還有安瑋亞鉅細無遺的解釋——他現在完全知道她剛剛罵的那個字是什麼意思。

  「你……咳!」張大了眼,她定住了腳跟,不往前就是不往前。他竟然以為她罵髒話,有沒有搞錯啊!而且還緊捉著她手腕的可惡傢伙還有性別歧視,什麼叫做女孩子不要罵髒話,難不成難孩子就可以罵到高興、罵到心花怒放嗎?她極度不滿地從齒縫中說出啞啞的聲音:「我沒有說髒話,我要說的是『幹嘛』。」

  「哦!」風間翼逗弄地捏捏她的鼻尖。她圓睜著眼、皺著鼻的怒吼模樣,也挺可愛的。「我道歉就是了。現在往前走好嗎?」

  此時,她覺得自己在他眼中只有五歲,深感大受侮辱,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卻發現了他眼中逐漸加溫的熱度不是她所能承受的,所以,她拍掉了他的手,鼓起頰氣呼呼地看著因被拒絕而變了臉色的他。

  「你難道沒有一點醫學常識嗎?耳鼻喉是相關連的器官,我的喉嚨痛可能代表了這幾個地方都有問題。你隨便捏我的鼻子,萬一我流鼻水怎麼辦?」嘿!罵人後她的咳嗽倒是好了些。

  他明知她強詞奪理,明知她想轉移注意力,但還是忍不住笑了出聲。「如果當時我實習的對象是你,我就不必辛辛苦苦地祈禱病患上門了。」她說話還真直接啊!

  「你幹麼要祈禱病患,咳……上門?東方帥哥在美國不受歡迎嗎?」安瑋亞懷疑地瞥著他不像說謊的表情。

  「謝謝你的誇獎。」風間翼開心地笑著。被喜歡的人誇獎總是令人高興的,即使那是很浮面的,還是有被肯定的感覺。「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我的病患很少有年輕的女孩,反倒是中老年女子居多?」

  他笑起來露出右側臉頰的笑窩,她心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想我知道為什麼年輕女孩不願意讓你看牙齒了。」這傢伙的笑容太燦爛了。

  「WHY?」

  「唔……」安瑋亞拿起礦泉水喝了一口,才接著說:「沒有人願意在一個帥哥面前很沒形象地把嘴張大半天,口水要流不流的,多難看!多不好意思啊!女孩子哪個不想在喜歡的人之前,保留最好的一面呢?」

  「那你願意讓我看牙齒嗎?」風間翼直接的問話,卻是間接的試探。

  「當然願意啦!」她眼都沒眨就回答他的問題。這人有些奸詐!

  當然,她也沒說謊,她也沒說謊,她跟一般女孩子原本就不同。總覺得先讓對方看過你最醜的一面後,對方才會覺得你處處皆美。

  「是嗎?」他勉強擠出笑來,她對他真是一點都不在乎嗎?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可以在他面前自自然然的女生,而且還如此投機,但卻沒想到她對自己卻一點意思也沒有。

  安瑋亞點點頭沒有說話,因為又想咳嗽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壓下胸腔內出口的咳意,只是一口氣才吸上來,就忍不住又驚天動地喘咳了起來,咳到心臟有些刺痛,呼吸有些困難。顛簸了一下,她伸手扶住了他的肩。

  見安瑋亞咳得喘不過氣來,他也跟著不能呼吸地難受了起來。拉起她,風間翼跑步往前衝出校園,算準此時咳嗽的她沒有發言拒絕的機會。

  跑步中的安瑋亞用丁肘撞了一下他,表達抗議。她咳歸咳,眼尾餘光還是掃到校園中不少又羨又妒的注意目光。她向來是最不希望別人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但和風間翼在一起時這個希望卻總是落空。「放……咳咳……」

  風間翼在紅磚道上揮手攔下了計程車,不管她的反抗,硬是拉她坐上後面。「省立醫院。」

  醫院!

  安瑋亞倒抽一口氣,身子發顫。猛抬頭盯著他,然後伸手去開車門。

  「安瑋亞!」風間翼使勁地扳過她的身體,硬是將她從車門邊拖到自己懷裡。「你做什麼?」車子正在行駛中啊!

  「我不要去……咳……醫院。」停止掙扎,她發冷的手著急地拉著他身上的衣服,口氣很果決,眼神中卻閃過驚懼。

  風間翼不能置信地盯著她逐漸蹙緊的眉心。就因為不想看醫生,所以她要跳車。他反手一翻,握住的她竟是冰涼而有些微顫抖的手。她在害怕!

  「我喉嚨不痛了。」維持著一定的聲波,她努力地不讓噎在喉中的咳嗽脫口衝出。

  「你已經咳了好多天了。」他攬住了她的肩,讓她靠在他身上。她沒抵抗地倚著他,反而讓風間翼訝異。要命!她真的很害怕,否則不會白了一張臉任他擁抱。「一定要去醫院。」抱緊了她一些,沒有忽略她聽到那兩個字時渾身微微的發顫。

  「今天省立醫院休診。」她臉色變都沒變地看著他說。一想到醫院酒精、消毒水混合而成的味道,她又抖了下身子。

  「是——嗎?」他拉著長長的尾音以示懷疑,同時接收到計程車司機自照後鏡中微笑搖頭的眼色。「我倒是不知道省立醫院還會休診?」

  「你日本人……咳……不懂台灣的制度啦!我說休診就是休診。」她霸道地給了他一個白眼,眼睛轉了一圈,就是想脫身。

  「先生,到了。」不斷自照後鏡瞄著他們的計程車司機,在省立醫院前停車。

  一見風間翼正從口袋中拿出皮夾,安瑋亞就擺脫了他逕自開門飛奔出去,朝醫院的反方向衝過去。

  氣急敗壞的風間翼,在急忙遞過鈔票後,也只好邁開大步往她的方向追去。還弄不清楚她的焦慮是為了什麼?就看見她遲疑地站在馬路前,被車流阻斷去路。

  風間翼見幾不可失,三步並作兩步地邁開長腿,一把扯過了她的腰,把安瑋亞拉回到安全的步道上。她的魯莽讓他口氣不免重了一些。「你以為你在做什麼,表演嗎?『危險』兩個字什麼意思,你懂不懂啊!」

  「咳咳……」她未開口光咳嗽,氣勢上雖有些弱,但仰高的下巴及扳腰的手仍是不容小覷。「你滾開啦!你以為你是誰?」

  「安瑋亞!」向來好脾氣的風間翼青筋浮現,咬牙切齒地盯著眼前少了心肺的她,而握著她手腕的手指也更用力地掐入她的肌膚中。「走!」

  「不走!」雖然沒學過蹲馬步,她還是蹲下身子把所有力氣都用在腳底,努力讓自己「腳踏實地」,以對抗他的力氣。

  「你怕打針?」與她僵持不下,只有改用勸進政策。

  安瑋亞高高地昂起下巴,不願正面回答。她何止怕打針!

  她根本是怕醫生、護士、消毒水味……任何與醫院有關的她都怕。回憶中媽媽住在醫院時那段慘白的印象,是無法抹去的焦慮——母親渾身紗布、滿身傷痕的模樣在她夢中時時浮現。

  「我知道女孩子膽子小。」

  想激她進醫院,門都沒有!「我是膽子小,那又怎樣?」她完全耍賴的口吻。

  「沒想到你是那麼不孝的女兒。」風間翼以佯裝出的怒氣望著突然心虛看向天空的她。看來這招用對了!「你身子不照顧好,難道要伯父替你操心嗎?」

  「你很煩。」嗔了他一聲,心中的不安卻逐漸擴大。

  最瞭解她怕上醫院原因的人就是老爸。而從來就是刀子口豆腐心的老爸,雖知道她咳了好一陣子,但也沒有刻意開口要她看醫生,只是默默地買遍所有的咳嗽膠囊,為她泡了任何記憶中對喉嚨有好處的藥材,每天一帖,未曾間斷。然後沒事就一臉凝重地告訴她,誰家的孩子因為小病不治而釀成大病,也可謂用心良苦了。

  「要進去了嗎?」他拍拍她的肩,喚回她的注意力。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安瑋亞歎了口氣,無奈地低吟出聲。拖著腳步,以烏龜般的速度前進。

  見安瑋亞小小的肩頭洩氣地垂著,風間翼不由分說地拉住她的手。果然,還是冰冷的。「我會陪你。」

  她感激地對他笑了笑,裝出的堅強有些卸除了。沒有人能幫她,恐懼的障礙只有她自己能克服。她閉上眼睛,向天上的媽媽冀求賜予些勇氣,就想她往常害怕時一樣。張開眼睛,她緊握了下他的手,然後放開,邁步往前跑去。

  「慢到的人是小狗!」*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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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小亞,不要睡了。」風間翼輕拍著她的臉頰輕喚,凝視著她闔眼的臉龐。

  「不要吵,這裡很涼快,再休息一下就好了。」她拍開了臉上多餘的手,萬般眷戀地躺在風間翼家舒服的沙發上,享受著炎炎夏日裡的冷氣。

  一個星期前,打從風間翼架著從醫院裡挨了一針受驚嚇的安瑋亞,來到他租賃的十來坪套房之後,這間一應俱全的房間已成了他們上課的新地點。

  學校教室雖好,卻無食物豐富的冰箱,亦無坐臥兩宜的沙發,更沒有現沖的香醇紅茶——風間翼沖泡紅茶的技術一流。講究喝茶的他,從沖泡的圓形瓷器,到何時該喝何種氣味的茶葉,無一不注重。橫豎是便宜了茶來伸手的她。

  「你已經躺了一個多小時了。」他莫可奈何地攤手,坐到她蜷曲的身子旁,目光仍停留在她的面容上。也只有此時他才能肆無忌憚地注視著她,而不會被她玩笑式的話語轉開他的注意力。

  他不是第一次戀愛,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心動的女孩,但卻是第一次碰到這麼吸引他的女孩子。越和她相處,就越想和她在一起,一種微妙的感覺慢慢地植入心中,見她就是快樂的開端。從不認為相識時間的長短可以代表感情的濃度,一朝一夕與朝朝暮暮都可能產生相同程度的眷戀。喜歡人就是這樣一種無關國籍、不干時間的感受。

  「好吧!」安瑋亞懶懶地雙手交握向上伸了個懶腰,但眼睛仍然是沒有力氣張開來。他這個租來的小窩簡直是天堂。「等你把『蜘蛛織網』四個字的讀音讀標準後,我就起來。公平吧!記住,第四個音不捲舌。」

  自然地跟著她隨口說出的句子練習,「蜘蛛蛛網——蛛蛛蛛網——織織織網——」可是在怎麼努力,他正確的發音永遠只有第四個字「網」。

  「哈!」她終於張開了「尊目」望向一臉懷疑她故意刁難的風間翼,抬手拭去了眼角笑出的兩顆淚珠。

  知道他在美國待了十年,較之其他日本人學的捲舌音已經算是優秀了,但還是忍不住拿他的捲舌不分來作弄一下,以為喜歡看他帶點傻氣的認真模樣!

  「你又來了!」風間翼伸手揉揉她一頭永遠有些散亂卻有型的柔軟短髮,也跟著她低聲笑了起來——總拿她坦率不做作的態度沒轍。她吸引他的就是這種個性和模樣啊!

  「我是怕你太老實了,以後會被欺負,所以才先好心幫你加以訓練。」她振振有辭地在沙發中坐起身,不動聲色間離他遠一些,才安心地回了話。在感情方面,她是執著的,因此不想為了一段會結束的緣及一時的快樂,而難過虛擲上她好些時日。

  他無聲地望著她,他也只能無語——她有退縮了。從一個月前學生與老師的關係發展成朋友,也許是她能接受的極限吧!「咳嗽藥吃完了嗎?」聽她咳嗽的次數明顯少了,才沒有又押她上醫院。

  「吃完了。」她馬上很正經次回答,就怕又去挨上一針。

  記起安瑋亞那日進醫院時冷汗涔涔,風間翼仍不解,怕打針似乎不是平時無所畏懼的她不上醫院的原因。「你……為什麼那麼怕進醫院?」他盯住她僵住的身子,望入那雙閃過痛苦的眼眸。

  沒有立即開口,她只是呆呆地盯著沙發的紋路,而後苦笑地窩回沙發中以反問代替回答。「風間翼,你和家人很親近嗎?」

  「是。」他跟著她盤起腿靠著椅背坐,表情也不自覺地隨著她的凝重而嚴肅。

  「我媽媽在我國中時就過世了。」略過了一段殘酷的往事,安瑋亞接著往下說:

  「她死前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過世後,我從此不大敢進入醫院。」

  「對不起。」他無意勾起她的傷心事,即使還想多瞭解她一些,也體貼地不再追問。更何況他本身也極注重隱私,當然會尊重她。

  「媽媽的傷勢很嚴重,沒法子自行呼吸。管子插入她的喉嚨、鼻子、手腕……」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揉著自己的手臂,彷彿那些針頭正紮在她的身上。「醫生每次出來都是沒有表情的。我和老爸晚上坐在外面等著一天一次的會面,面對的就是醫院那白色的牆壁,白得好像要把人吸進去一樣。而每次進去看媽媽時,我竟然會害怕。你知道嗎?我竟然害怕自己的母親。」

  風間翼輕輕地蓋住她的手背想減輕她的內疚,「你那時候還小啊!會怕是正常的反應啊!」

  她除了搖頭之外還是搖頭,張著乾澀的眼,她無法停止說話,擱在心中多年的自責與恐懼源源而出。「我不該怕的,她是我的媽媽啊!可是我卻害怕見到媽媽在一堆醫學儀器中的蒼白模樣,她在白色的床單上好可……」她顫抖著,沒能再往下說。

  「哭一下會好過些。」風間翼不捨地用手撫過她的眉心。

  「哭?」她怎麼能哭呢?在母親發生那件悲慘的意外後,她就已經放棄哭泣的權利。大伙的竊竊私語與同情的眼光中,不落下眼淚是她的堅持。學會在眾人揣測的眼光前挺立的她,一點都不喜歡被打量的感覺。

  母親清晨至公園運動時被歹徒砍殺二十來刀的可怕意外,對就讀國中的她而言,已是一種嚴重的傷害,更遑論當時別人異樣的眼光對她所造成的壓力了。

  由於當年媽媽遭遇的意外,她對媒體的閃光燈敬而遠之。一直想遺忘的事,只要有新聞價值,就有人會拿來炒作——想拍的是受害者家屬的心酸、想看的是受害者家屬傷心的畫面。至於是否造成家屬的二度傷害那不是太重要的事,重要的是這些訪問夠不夠滿足觀眾的好奇、是否投其需要。

  那段時間,她和老爸過得很辛苦,所幸鄰居們很和善,幫著他們父女倆躲媒體,支持著她去面對喪母之痛。天性開朗的她在大伙的鼓勵下站了起來,但在心中,她知道自己還是強烈排斥被注視的不自在感。

  「該釋放出來的情緒就不要保留,擺在心中並不好受。」他專注地盯著她,拉住她的手,希望能分擔她的心事。

  「我沒事的。」不想多提往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安瑋亞強打起精神對他笑了笑,突然發現兩人現在對望的姿勢頗曖昧。風間翼仍拉著她的手,眼光直盯著她,眼神中閃著她一直不願去正視的熱情。倏地,她收回自己的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安瑋亞抿著嘴有點緊張地笑了笑,移開了目光,望向牆角的一把吉他。「嘿!你會彈吉他啊!唱首歌來聽聽。」

  「你!」他忍不住用力捏了下她的小鼻子,她的圓滑有時讓他想發火。

  「很痛耶!罰你唱首歌來聽聽。」

  風間翼瞪著她好半天,猛地把臉湊到她面前,讓兩人的距離頓時縮至危險範圍。他揚起嘴角,輕輕地在她唇畔說道:「想聽什麼歌?」

  赫!七手八腳地推開他,立刻跳離他雙手可及的空間之外。一向不會臉紅的她,耳朵赤熱得緊,呼吸也大大地不順暢,方纔所有的悲傷在困窘中完全離去,這個該死的風間翼!

  沒臉抬頭看風間翼那揶揄的笑,她走到牆邊拎起吉他,報復地丟到他身上,滿意地聽到他悶哼一聲的慘叫。

  風間翼試了幾個音,彈了一段《HOTELCALIFORNIA》。「吉他是我媽媽教我的。」弦上的手指飛快地奏出旋律。

  不錯嘛!就連她這個門外漢都聽得出他演奏技巧一流。安瑋亞很佩服地張大了嘴,主動在沙發前的地板上坐了下來。「你和你媽媽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風間翼咧開嘴開心地笑,像個小男孩。「母親和我就像朋友一樣,她尊重我的決定,不曾勉強過我什麼,喜歡音樂更是受到她的影響。我的鋼琴也彈得不錯哦!」

  「那你怎麼沒想過讀音樂系?你父親反對嗎?」

  「他最贊成不過了,這麼一來我就順理成章接手公司了。只是我不喜歡被勉強,加上我對牙醫很有興趣,所以並不想放棄我的學業。」風間翼提到這兒便皺起了眉頭。

  「好奇怪哦?」安瑋亞偏著頭看著他,「你們是音樂世家嗎?不然你父親幹麼那麼希望要你學音樂。醫生不是賺得比較多嗎?」

  「我們家是事務所。」說的此,風間翼沒有再多談,低下頭繼續彈奏《HOTELCALIFORNIA》後半部那一串串快速得令人匪夷所思的音符。

  事務所?安瑋亞還沒弄清楚他的意思,就被他的演奏吸引住全部的注意力。天啊!簡直完美!

  演奏結束後,安瑋亞馬上站起來,用力地鼓掌。「安可!安可!」

  「要不要我教你?」他試探地問著,她讚美的表情讓他的自尊心獲得莫大的滿足。

  「我是音癡,一點音感都沒有。以前軍歌比賽時,老師都要我把嘴張開就好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頭。

  風間翼微笑著,沒有回話,只是開始輕聲地唱出:JOECOCKER的歌,試圖在聲韻中傳達出他的心思,縱使知道她還不願意接受、承諾些什麼。

  聆聽著他悅耳的歌聲,領略歌詞別具深意的意境,安瑋亞往後退。他根本是故意的,幸好她的防禦力一流,誓死不淪陷敵區。「哎喲。」不小心被自己帶來的書絆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手指離開琴弦,丟下了吉他,關心地靠了過去,「怎麼了,摔到哪兒了?」伸手想拉她起來。

  「不用啦!」自己不小心摔到屁股不好大聲嚷嚷吧!安瑋亞一手揉著臀部,一手扶著沙發想站起來,卻眼尖地瞄到他的手掌。她大叫一聲,跳到沙發上,有些頭暈地閉上眼,「你……你的手……」

  看她大驚小怪的模樣,風間翼看了下自己的手,「沒事啊!只是被弦割到流了一點血而已。」

  「什麼叫而已。流血耶!」她眨巴眨巴地張開眼,盯著他的眼、看著他的臉,就是不去看他的手。雖然明知自己看起來有些神經質,可是怕醫院、怕傷口、怕血的老毛病還是讓她忍不住嘀咕了起來,跳下沙發滿屋子轉。「碘酒呢?紅藥水呢?醫藥箱呢?」

  「我沒有那些東西。」只是一小道傷痕而已,她太敏感了吧!「沖一下自來水就好了。」

  「自來水。」她衝到他面前,停下腳步瞪著他,「自來水有細菌!」說完,一把捉起他的手——當然目光是盯著他的臉——把他的手指塞到他自己的嘴巴之中。

  總不能要她犧牲吧!

  「做什麼啊!」要他一個大男人含著自己的手指頭?風間翼拒絕地立即將手指拿出。

  「口水消毒法,面速力達母就是利用這種原理製造的。」安瑋亞頭頭是道地說著,拿起他的手又想塞入他的嘴巴。只是這回不敢盯著他的臉瞧,因為忽然發現這傢伙的唇線十分性感!

  「唔!」風間翼又把手指拿了出來,用他沒有沾過口水的另一隻手抓住了她顯然又蠢蠢欲動的手,把臉湊到她面前,「萬一我方才上洗手間沒洗手怎麼辦?」

  「呃!」在她眼前超大特寫的風間翼,讓她驚覺到他過近的距離及自己過快的脈搏。台灣警局應該把他列入管訓才對,他嚴重妨害人體健康!起碼很嚴重地妨害了她。

  難怪風間翼才來台灣沒多久,無遠弗界的魅力就已經在校園中引起騷動。他們會移到他的套房上課的部分原因也在於此,因為不堪其擾的風間翼正巧十分在意隱私。

  對於那些在風間翼上中文課的日子,突然出現在外語中心門口狀若散步的女子——在樹間或坐或站擺出最佳姿勢,安瑋亞一度還認真地考慮擺個賣泡沫紅茶或是香腸之類的流動攤販,以優惠方便那些迷姐迷妹們。

  迷姐迷妹?

  那她算什麼呢?她抬起頭思索著。他是令自己心動沒錯,可是這就是戀愛嗎?希望天天和他待在一起,不說話、各自看書都行,這就是戀愛嗎?直腸子的她只知道他的接近會讓她迷亂,只知道他常常會悄悄地望著自己,這就是戀愛嗎?她沒有勇氣也不想去揭開正確的答案。

  也罷!他已說來台灣只是短期進修,多想也是無益。

  何況和他在一起,隨時都處在別人的注視之下,她無意讓自己跌入那種情形中。被那麼多人注視常令她不安,就像母親去世時,那些憐憫的眼光常令他難受一樣。

  「小亞。」他叫著她的名字,不自覺地又盯著她微顫的唇瓣。

  呼!安瑋亞閉了一下眼,伸出手用力地推開他,緊張地找話來搪塞兩人間的尷尬氣氛。「你沒洗手不要碰我啦!還有,我肚子餓了啦!」越沒情調的話,越適合現在說。

  他無力地順了順頭髮,上前一步,卻見她又警戒地退了一步,只好放棄轉身走向廚房,「冰箱有我昨天沒吃完的壽司,要不要吃?」

  「天堂!」她蓄意誇張著肢體語言,手高舉拳頭一閉一張地做出煙火盛放的模樣,表示無限崇拜,但眼中卻依稀閃著慌亂。

  「你很像一種動物。」風間翼用托盤端來了壽司,隨手拎來了沖泡好的紅茶擺在桌上。口氣雖是輕鬆,但仍是用深邃的眸子盯著她。

  安瑋亞低頭盡快塞了塊壽司到口中,「我知道我很像——咳!咳!水——」被壽司哽到了,她按著喉嚨發不出聲。

  「吃慢些,我不會和你搶啊!」他遞過水,拍著她的背,「好些了沒?吃慢些。」

  「呼!」用水沖下了喉嚨的一團米食,她不屈不撓地又拿起了第二塊往嘴裡塞,含糊不清地喊著:「吃啊!好吃。」眼睛死命地盯住那個精美的托盤,這樣才有理由不用看他。

  「我想無尾熊大概沒你這麼貪吃。」風間翼為兩人各倒了杯紅茶,舉起杯子就口,看著她和優雅絲毫搭不上邊的吃相,還是覺得她的樣子好自然、好可愛。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吧!對方任何動作都在有心人眼中,都可以任由心之所想做出合宜的解釋。

  「原來你是要說我像無尾熊啊!」她滿足地稍停了下進食的動作,望著自在地喝著茶的他。「我以為你要說我像豬呀!」

  「體型差太多了。」他挑剔地望著她幾乎不長肉的臂膀,不解地問道:「你到底把東西吃到哪裡去了。」

  「這裡。」她吐吐舌頭,用手指了下自己的頭腦,「我每天忙著教書打工賺錢啊!消耗的腦力可大了!」

  「為什麼那麼辛苦?」記得她說過她的父親是教務主任,那麼她因該不必拚命賺錢?!風間翼有些心疼地為她拂去掉落額前的一束髮絲。

  「謝謝。」她抿著嘴對他笑了笑,不在乎地又拿起一塊壽司放入口中,「我老爸認為比我們可憐的人多得是,因此他的錢大半都捐給慈善機構。而他這輩子最大的希望是該個老人中心,讓無家可歸的老年人有地方可去。」

  「可是——」可是你所賺的錢根本不夠蓋老人中心的零頭。他吞回了想說的話,不忍心破壞她的夢想。

  「我知道這麼賺根本沒辦法蓋什麼東西。」安瑋亞拍拍他的肩,彷彿失望的人是他而不是自己。「不過積少成多,可讓老爸的夢或多或少完成一些。我不是什麼夢想家,我只是實際地為老爸多做一些。我當然知道我這輩子成不了什麼王永慶、蔡萬霖。」

  歎了口氣,他凝視著她,對她的喜愛又添加了幾分。小亞知道他的心意嗎?她總是漫不經心、無事人般地讓他看不出任何跡象。

  為什麼躲我?風間翼眼中有著疑問與明顯的熱情。

  「你還是沒告訴我你為什麼說我像無尾熊?」她的眼眸好奇地望著他,就像每回覺得他盯著自己,便適時轉移話題。

  風間翼再度感到洩氣,「無尾熊每天睡十八到二十小時,吃飯時間則是六或四小時。」說完,伸手挑起她臉頰上的一粒米飯,很自然地將飯粒放進自己可口中。「臉頰上有顆飯粒。」

  「呃——呃——呃——」安瑋亞不安地蠕動了下身子,呆呆地望著他咀嚼的嘴,突然站起身,「我去洗手間。」

  他直覺反手拉住了她,過大的力道讓她倒入他的懷中,兩個人都因這意外的接觸而愣了一下。

  安瑋亞回過了神,從小到大不會臉紅的她,在他直勾勾的注視下,依舊沒有嬌羞的模樣,只是侷促推著他的胸口以掩飾她的意亂情迷,「今天氣溫三十七度半,我們不需要取暖吧!讓我起來啦!」

  「不。」簡單的一個字,代表了堅決。風間翼側過身,讓她背抵著沙發,困在他的臂膀中。

  「嘿!你喜歡玩摔角啊!」她打哈哈地開玩笑,悄悄地移開了眼,不敢正視他炯炯有神的眼。

  「小亞,你對我可有一點感覺?」風間翼沉吟了一會兒,終於扳過她的臉,望向她的瞳孔中認真的眼神。

  「你是我的好朋友啊!」她收起了笑臉,近在咫尺的他有股淡淡的薄荷清涼氣息,讓她有些失神。

  「只是朋友嗎」他沉重地閉上眼,覺得心被捅了一刀。

  「只能是朋友啊。」

  她的話中有無限傷感,讓他猛地張開了眼,及時望見了她瞳眸中來不及收回的愛意。他的心因這一絲希望又沸騰了起來。他俯下身子,讓彼此的距離完全消失於無形,讓兩人的體溫熨貼至火燙。低下頭,望著她逐漸迷濛而闔上的眼,吻住了她的唇。

  她微微地推拒著,不習慣這過分的親密,偏轉著頭想離開他緊貼住的唇,「別這樣。」甫張開口說話,卻只讓他更加深了吻。

  風間翼忘情地吻著她溫暖的唇舌,讓自己吸吮過她馨香的每一部分,攫取她每一聲無力的低喘。激切地挑逗著她的感官反應,引出她不自覺的呻吟,他所有隱藏的情感,都在擁吻之中傾瀉而出。

  他戀戀不捨地啄吻過她已然紅腫濕濡的雙唇,扶起她半臥半坐在沙發之中。「我不會說對不起,因為我喜歡你。」

  他的話讓她睜大了眼,只是一味地瞪著他,因為呼吸尚未調整至正常頻率。沒想到她的初吻栽在一個老爸口中的日本鬼子手中,而且一向形象健康的他,竟然有著情場老手般的調情技巧,讓她對吻的常識由純情「普通級」直接晉陞到激情「限制級」。

  幾分鐘過後,安瑋亞迷迷糊糊的腦子才有了頭緒。於是,她開口問了個被吻之後的標準問答題,「你為什麼吻我?」才說完,她就仰起了下巴,旋即自己回答道:「哦!對了,你剛才說過了,你說你喜歡我。你——喜——歡!」那個「我」字在聲帶中硬是說不出來。

  風間翼嘴角咧開成微笑的半圓,對於她的自問自答感到有趣與新鮮。「需要重複一次嗎?」

  她用力地又搖頭又擺手,七手八腳地亂成一團,想離開他的身旁,卻無力地受困於他。因此她只得用曖昧的姿勢依偎在他的懷裡,但卻努力地以最正經的表情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你頭殼壞了嗎?」

  「頭——殼?」他挑起一道眉,對於此種台灣國語有點困惑。

  「就是頭腦有問題啦!」她忍不住唉聲歎氣起來。想發個飆還得用這個外族聽得懂的話,多不過癮啊!

  總算弄清楚她的語意,他莞爾一笑地對她告白:「情人眼裡出西施。我沒說錯吧?」

  「錯錯錯!大錯特錯!」她單手插腰,另一隻手不客氣地戳著他的胸膛,安瑋亞橫眉豎目了起來,「拜託你好不好,哪有人求愛用這種說法的。不要亂用成語!情人眼裡出西施大部分指的是對方——就是那個情人——長得有點怪怪的,才用這句話來證明愛戀之深。我眼正鼻也沒斜,你少用那句成語來侮辱我,你可以改用情不自禁、情投意合、情竇初開、情有獨鍾……反正就是別用那句成語。」

  「嗯,我懂了。」反正佳人的意思好像是芳心已許,那她所說的一長串字眼,他當然可以「似懂非懂」。

  「懂了就好,就說你不是太笨的人。」她突然跳起了身,一巴掌打向自己的額頭,指責地看著一臉光輝的他,「完了!完了!我在這裡和你鬼扯這些做什麼?都是你啦!沒事幹嘛吻我,把事情弄得一團亂。」

  「現在不吻,以後也會吻的。」一向看來爽朗的他,臉上泛起的笑卻是不折不扣漾著侵佔得逞的滿足意味。

  「吻了以後,就揮揮手說拜拜,不帶走一片雲彩,是嗎?」她退後一步,背抵著牆,神情黯然的她口氣有些怨懟。

  「我是認真的。」風間翼走到蹙眉的安瑋亞面前,以手抵住她兩側的壁面,讓她抬起頭的空間內只有他的存在。

  「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我不是你在台灣的短暫感情遊戲的參與者。」她小小的下巴固執地昂起,再三告訴自己別被他深情的眸亂了心思。愛情這種東西要付出的代價她承擔不起,更何況是一場注定無緣的糾纏,除了「遊戲」這個字眼,她無以名之。

  「遊戲?」他的氣息轉為粗重,聲音也有加大分貝的趨勢。「我沒想過在台灣停留的期間會遇到讓我心動的你,我不介意當空中飛人,因為,我不曾與一個女子相處得這麼自然。對你,我從未預設過立場認定這場戀愛只是遊戲。我對感情是認真的!」

  「你……傻瓜。」夾帶著半嬌半嗔的責罵,沒有什麼威力。她努了努嘴,回了他一個笑,這傢伙國文程度還不錯哩!甩甩頭不想再多問,情在訴與不訴間是最美麗的。

  她從不強求,但也不會將許多既成的事實抹殺。和他,終於跨越了朋友的界限。不安雖仍在心中,但相信他會陪自己一同走過。

  「還是不相信我嗎?」雖然她的表情、語氣已經和緩下來,但他還是希望聽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相信啊!」安瑋亞將手環上了他的腰,自然而然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只是不想開口破壞氣氛,也不想開口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來。」風間翼拉起她的手,笑得開朗且帶著孩子氣,「打勾勾。我保證回日本前一定會告訴你,而且會隨時讓你知道我在哪裡。」

  與他微笑的臉相對,感染了他的好心情,安瑋亞伸出小指與他勾住,在交握的指尖尾端訂定了他們之間的第一個盟約。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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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第一個盟約,也是最後一個盟約。

  安瑋亞坐在桌前瞪著自己的雙手,憶起好些年前的短暫戀情。

  握著他的手掌的感覺仍在。他帶著笑意的嗓音猶在耳畔,時間卻早已無情地往後運轉了五年。

  與風間翼互相坦承心意之後,她談了生平第一場戀愛——漫步於校園湖畔、騎腳踏車於紅磚道間、談情說愛於他的小窩之中,很平凡也很踏實。

  這段屬於她二十一歲甜蜜與快樂的戀情僅僅維持了兩個月!

  猶記那日她與往常一般抄著書到他的房間,迎接她的不是他歡呼的擁抱,不是他帶著深情的歌聲,而是一屋的寂靜與一張置於電燈開關上的留言。

  風間翼並非演了一出負心遠走的劇碼,在那張以英文書寫的留言上,他簡短但清楚的說明了由於母親車禍必須速回日本,卻因沒有她家中的電話,無法與她聯絡。留言上並仔細地寫了他在日本的電話與地址,字裡行間仍不忘交代她要撥電話給他。

  始料未及的是世事多變。

  她數次撥電話至日本,都被一名女人掛斷,打多了,心也有些寒了。一個星期不打、兩個星期不打、一個月不打……終於,她沒有勇氣再去撥那個電話號碼。倔強的她,更無法相信他寡情到連一封信都沒有寄過來。不知道她家中的住址,總知道學校的吧!

  一個學期就這樣愁雲慘霧過了,事實的真相讓她不得不強迫自己相信——承諾是可以隨便說說的、誓言是可以輕易改變的。

  她只是風間翼一場短暫的異國戀情。

  五年過了,在男女感情上她卻不曾付出太過。少有比他更令人心動的人?算是吧!哀莫大於心死?也許吧!安瑋亞淡淡地笑了笑,支起一肘頂著下頜,側過頭看著玻璃外自己似有若無的白色倒影——略帶英氣而微蹙的眉、明亮卻帶著愁意的眼眸、俏皮但擠成一團的鼻子及下垂不快樂的唇線。看得出窗中的那個女人現在很不耐煩,煩呆了!

  五年可以有什麼改變?

  成熟?世故?圓滑?她望著自己依舊長及下巴的髮式,望著自己俐落的白色褲裝,有些清楚自己現在的改變,但有些不解這樣的自己。

  畢業後,離開了居住了二十來年的南部,隻身來到台北。為鼓勵自己躲開害怕人群的陰影,她一頭栽入了傳播的世界,善用她在公關方面鍛煉出的靈活能力。沒有太多的荊棘擺在她人生的道路上,開朗的個性讓她在同性、異性間都有不錯的評價。

  二十六、七歲的女子,當上聞名全台的「全影娛樂」宣傳部副主任,她工作愉快、薪水優沃,又不必拋頭露面,對她而言世界應該是美好的。

  那她何必在八月的艷陽天,坐在辦公室望著窗外回想前塵往事呢?

  該死的人!

  安瑋亞詛咒出聲,目光從窗外移回桌上的企劃案及一疊照片——風間翼的照片。

  誰會想到一個哈佛大學畢業的人,會在母親過世後棄醫接管家族的經紀公司,兩年後成為名製作人,繼之走上舞台,成為紅遍日本、東南亞的情歌代言人。

  在日本演藝界,風間翼被定位為「超齡」偶像,但是他紅了,而且紅得一塌糊塗。

  當然,那不關她的事。

  讓她生氣的是,他幹嘛在紅得天翻地覆之際,宣佈即將來台發展?

  安瑋亞瞪著風間翼或坐或站,帶著迷人笑容、風度翩翩的照片,有股想大叫的衝動。順了順頭髮,她的眉峰不禁蹙起。

  巧合的是,當風間翼製作的第一張唱片大獲好評是,正是她進入「全影」的第一年。她記得當自己在報上看見風間翼——那個她以為永遠不會出現在眼前的人,足足魂不守捨過了一整天。心中想怎麼會發生這種離譜的事。

  安瑋亞支著頭,覺得大腦快要爆裂了。她開始痛罵自己幹嘛沒事去學日文?幹嘛沒事把上個月那個日本明星的行程、宣傳排得那麼成功?幹嘛平日表現出一副冷靜不動心的模樣……所以今天中午開會時,主任才毫不遲疑地把這一個女性為之瘋狂的風間翼的來訪事宜交給她。

  「哇!」她跳起來大叫出聲,賭氣地拿起報紙蓋住他所有的照片,推開門走出辦公室,跨向那一向能解除她憂鬱情緒的地方——員工休息室。

  她拖著步伐,無精打采地向同事們揮揮手,烏雲罩頂地晃進了休息室。

  咦!竟然有人跟她一樣,在下午三點出來覓食,而且顯然對冰箱內的食物萬分不滿。

  「搞什麼鬼!」聲音清清楚楚地帶著火氣,冰箱前鵝黃色的套狀嬌小背影的主人,正十分不客氣地對著冰箱破口大罵:「你知不知道羞恥啊!這麼大的容量竟然只有小袋過期的吐司。上樑不正下樑歪,老闆無恥,連公司的冰箱都不知道該盡自己應有的義務。名字叫什麼『白奇』嘛!什麼白色的奇跡,那人是個白色的混球,你是個無用的白癡冰箱。」語畢,蠻橫地甩上了冰箱的門。

  安瑋亞張大嘴望著這個鵝黃色的背影。吐呸!敢情這位姑娘吃了十噸炸藥,而且餵她炸藥的還是她們「全影娛樂」那位俊美得幾乎無可挑剔的總裁——白奇!莫非……

  「啊!」冰箱前的嬌小背影轉過了身,被身後的安瑋亞嚇了一大跳。她的手拍著胸口,餘悸猶存地倚著方才痛罵的冰箱。精緻的眉眼加上蓬勃的生氣,讓她不只是個美女,而且美得生動、令人注目。

  果然是她!安瑋亞望著這一個月來在「全影娛樂」中鼎鼎有名的謝綺。傳說只要這位美女出現之處,他們全影的總裁白奇先生就會隨後而至;傳說只要哪位男士多看這位美女一眼,白奇先生就會用足以凍結台灣高溫的眼神幫那位男士降溫;傳說……傳說太多了!「你是謝綺。」

  「對!」謝綺完全不訝異自己被認出,這都拜可惡的白奇所賜,她沒好氣地望著嚇出她一手臂雞皮疙瘩的女子——烏黑的中長髮、瓜子臉及一雙晶亮的眸子,是個知性與感性兼具的美女。嗯,有些眼熟,好像是宣傳部的人吧!

  「你不是在三樓的『維奇公關』嗎?」安瑋亞開口詢問。「維奇公關」是「全影娛樂」的一個分支部門,同樣位於這棟白色辦公大樓之中。

  「我肚子餓,高人指點四樓宣傳部的休息室會有食物。」說話坦白的謝綺張著大眼不滿地回頭看了眼冰箱。「騙子。」

  「吃不吃水蜜桃?」安瑋亞朝謝綺笑了笑,走到木製櫥櫃旁拉開抽屜。

  「吃!」謝綺眼睛突然發亮地蹦跳到她身旁,興奮地湊過頭去,「原來食物在這裡啊!哇哇……有杏仁果、巧克力派、果汁豆乾……好多食物……」她尋寶般看著抽屜中的儲藏。

  「喏,拿去吧!已經洗乾淨了。」

  謝綺接過水蜜桃,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品嚐著入口的沁甜,感動而滿足地閉上眼,表情十足卡通地仰天長歎,「啊!」

  安瑋亞自己也咬了口水蜜桃,她吃驚地看著謝綺手中的水果在數秒間從有到無。「你餓了幾天幾夜?」

  「不瞞恩人,我中午沒吃。」很諂媚的口氣,很可憐的眼神。

  「敗給你了!還有兩顆請盡情享用。」不拘小節的安瑋亞,乾脆拉著謝綺在休息的餐桌前坐了下來。

  「恩同再造,感激不盡。」謝綺找出說話的空隙,「請問恩人的名字?」

  「安瑋亞。」她簡單俐落地回答,同時遞過一杯水給她。

  「你是宣傳部副主任。」謝綺吞下了最後一口食物,她的腦子開始正常運作了。「上個月那個西川豐的活動就是你策劃的,沒錯吧!我那時擔任他的翻譯還有記者會的主持人,你記得嗎?對了!對了!聽說下個星期風間翼要來,對不對?」最後一個問句是崇拜的口吻。

  「對。」不想碰這個話題,卻還是被人提起,安瑋亞只好裝作不在意地想打混過。

  「他實在是個奇葩!沒想到一個哈佛畢業的牙醫會投身音樂市場,而且還做得有聲有色。我從來不知道東方人能把藍調與爵士樂表現得那麼好,可是風間翼做到了。他那種打動人靈魂深處的唱腔,真棒!」

  「是啊,了不起。」安瑋亞喝口水,滿臉無奈,心想自己幹麼沒事到休息室來。

  「我最喜歡聽他去年發行的那張《夜之精靈》,」謝綺意猶未盡地說著,「他的中低音感性極了,每次放那張CD我就會覺得自己沉沒在他的世界中。」

  沒錯!所以我會一再自虐地在家中反覆聽CD,想像他還在我身邊,深情款款地拿著把吉他對我唱歌,像個失戀的傻瓜一樣。突然的心痛讓安瑋亞站起了身,她風馬牛不相及地轉移話題,「肚子還會餓嗎?」

  「會。」謝綺很老實地點頭如搗蒜,笑得很開心,有了食物就忘了剛才開始的話題。

  「公關部這麼忙嗎?你竟然沒空吃飯?」安瑋亞扯開了杏仁果的包裝,逕自拿了些收入口中,「吃啊!」

  「唔。因為……因為……對了,是因為天氣太好了,所以忘了吃飯。」謝綺心虛地低下頭,她從來就不懂如何說謊。她總不能說出她是為了躲白奇,才窩在辦公室裡沒出去吃飯吧!

  「老天,有沒有人說你是稀世珍寶。」安瑋亞快憋不住笑了,眼眸中充滿著難以置信,不好的情緒一掃而空。

  「稀世珍寶是不敢當啦!」謝綺雖被人誇獎得莫名其妙,還是謙虛了一下。

  「嗚……我忍不住了!哇哈哈……」安瑋亞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她肆無忌憚地狂笑起來。「哈哈哈……我說你是稀世珍寶的意思……是說現在已經很少人說謊說得這麼爛了!哈哈!」

  「誠實是種美德。」謝綺無力地反駁著,對於說謊話被捉到只吐吐舌頭。沒辦法,誰叫她技不如人。

  拭了眼角笑出的淚水,安瑋亞大力地拍著謝綺的背,「老天,我還以為你一定有那種嬌滴滴的噁心個性,才能把我們總裁白奇綁得死死的。」

  「拜託!什麼我把他綁得死死的,是他騷擾我,我是受害者耶!」謝綺皺了皺小巧的鼻子,口中抗議著,然而神情卻是沒有太多的不高興。安瑋亞起碼是光明正大地把想法說出來,而不像那些帶著酸氣往背後議論的三姑六婆不懷好意。她挺欣賞這個安瑋亞的!

  「我現在相信了。你謊話說得那麼差勁,不可能編出高段的謊言。」安瑋亞眉開眼笑地拍了下謝綺的背,此時的心情是暢快的。

  「唉!這算是褒還是貶?!」謝綺拉了拉髮辮末梢,自然地又接話:「這個世界真奇怪,為什麼大多數人都以為我是那種愛撒嬌的艷姬,纏功一流。就像那個每次都喜歡黏在風間翼身旁的波霸——遠籐愛一樣。」

  這位小姐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謝綺所提的遠籐愛——嬌艷的五官、均勻的比例、豐滿的上圍,加上性感的紅唇,被喻為日本的「瑪麗蓮夢露」不只一次的公開表示對風間翼有意思。

  安瑋亞苦笑地低頭看了下自己稱不上「雄壯威武」、「波濤洶湧」的前胸,癟了癟嘴。她在煩悶什麼啊?風間翼就算跟一頭乳牛在一起,也不關她的事。

  奇怪?怎麼才想到乳牛,鼻子就聞到了陣陣的奶油香味。莫非她的胡思亂想症已臻至嗅覺妄想的境界?安瑋亞四處聞著,「你有沒有聞到……」

  「奶油局白菜!」謝綺揉了下鼻子,跳了起來。

  「沒錯,原來你還沒餓到嗅覺失常嗎?」嘲弄的男聲從休息室門口傳來。

  謝綺一聽到來人的聲音,火速地拉下臉,那個陰魂不散的人又出現了。

  「白先生。」安瑋亞禮貌地朝他們俊美無鑄的總裁白奇點了下頭,此時的她不難發現自己的存在有些多餘。他們外表冷漠的總裁,此時肯定有很多話想吐露——只對謝綺一人。

  「嗯,你沒事可以先出去了。」白奇淡然地朝她說道,下的逐客令不容拒絕。

  「那我先走了,你和安瑋亞好好談。」謝綺嘿嘿地笑了兩聲,鬼鬼祟祟地想溜出門口,逃離現場。

  「再見!再見!」安瑋亞搶先一步在謝綺面前滑壘出去。夏風吹過身上,也沒她偉大的總裁投射過來的冷冽目光冰寒。「兩位慢聊。」

  識時務的她關上門的那一刻,只聽到謝綺挫敗的吼聲。「討厭鬼!放開……」

  接下來的就是一串被堵住口無法分辨的含糊呢喃了。

  人滿山滿谷,切佔據了所有的空間。

  安瑋亞困身在九華飯店記者會場旁小小的一隅,動彈不得。

  自從風間翼要來台灣的消息公佈後,她已經連續數天一打開報紙就被他的報導淹沒,打開電視也被他的影像驚嚇到。雖然有些不甘願,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傢伙混得好極了。

  日夜煎熬了十幾天,好睡好吃的她掉了兩公斤,多了兩個黑眼圈,總算敲定了所有行程。所幸,這次工作令人安慰的是——宣傳部的工作對內不對外,她只要擺平一切媒體邀約、把所有行程敲定,就可以拍拍屁股把工作丟給公關部了。而且這回記者會的地點位於他們白奇總裁投資的九華飯店內,讓她的工作量減輕了不少。只是,這些天的大型公關發表會,她仍是逃不掉,必須到場防止任何意外發生,誰要她的名片上職位欄印的是「副主任」。

  主任動口、副主任動口又動手是宣傳部的規定。所以儘管前三天晚上他就想好了生病的理由——下痢、生理痛、急性腸胃炎、突發性痔瘡不良於行——卻還是在主任鄭興國一通電話之下乖乖地來:否則她辦完這個活動後的七天休假就泡湯了。

  對於自己目前連翻個身都沒有足夠空間的情形,安瑋亞滿意地傻笑個不停。太好了!太好了!這麼多人,她可以放心地淹沒在人牆之中。

  搞不好人家壓根兒不記得你了,你瞎操個什麼心。安瑋亞心中一股微小的聲音傳入大腦之中。哼!她不高興地斥回方纔的想法,重新將注意力放回眼前幾乎要將她淹沒的人群。她退後兩步,看著一群竄動的頭顱,暗自慶幸這些眼睛注視的人不是她。

  知道風間翼那傢伙目前如日中天,也知道他在台灣的知名度極高,但還是沒想見到場的記者會超過了預期的人數,連預備的椅子都不夠應付。瞧瞧場內那些記者個個搶獨家的姿態及女記者們比夏日太陽更熱情的目光,還有飯店外擠成一團嚴重妨礙台北交通的歌迷們,風間翼的人氣還真是旺!

  來就來嘛!誰怕誰啊!安瑋亞仍努力使自己隱身在牆角,巴不得變成牆上淡青的壁紙。當然,以她現在有些缺氧的青白臉色,應該可以成功地化身為一隻壁虎。

  一會兒,燈光暗了下來,人早也靜了下來。

  過於興奮的女記者們尖叫了起來:「風間翼!」

  什麼態度嗎?記者應保持客觀態度、心無雜念地為民眾報導新聞,沒事像個歌迷一樣扯著嗓門叫,像什麼話一點敬業精神都沒有。一股難解的感受飄上安瑋亞的心間,她將雙手放入口袋中,不想讓自己因緊張而頻頻出汗的掌心在外顫抖。

  「讓我們歡迎風間翼。」謝綺的聲音伴隨著燈光及更加轟轟烈烈的尖叫聲出現。

  隨著人群波動,窩在牆角的安瑋亞緊緊地以手為吸盤攀附住,十分努力地不讓自己的身子向前移動。然而她的頸子卻一點也不合作地背叛她的理智,硬是拉長了數公分,自行調整最佳視野角度,望向閃光燈聚集的焦點。

  風間翼。

  媽啊!她張口結舌地看著溫柔微笑的他——在眉眼間多了成熟的儒雅,開朗而真誠,呈現的是屬於他個人的自然迷人風采。他怎麼可以如此該死地好看!上天從來就優厚他,以前到現在都一樣。

  風間翼站在舞台中央,望著過分擁擠的群眾,他微微地俯身向前湊近麥克風,露出一口美好的白牙,毫無日文腔調的英文流利地說出:「晚安,台灣的朋友們。」

  「啊!」尖叫聲此起彼落,會場內的氣氛熾烈。

  安瑋亞翻了個白眼,也想開口尖叫——拜託她旁邊那位需要使用「克異香」的女記者,不要因興奮把胳肢窩抬得那麼高。

  引起尖叫的罪魁禍首風間翼,面對他開口後所引起的騷動,只是回應了更燦爛的笑容,令在場女性同胞也跟著癡笑。沒有再開口說話的風間翼,朝謝綺點了點頭,在鎂光燈的閃動中坐了下來,用他炯炯有神的眼眸環視著前方。

  「風間先生這兩天因為感冒喉嚨不大舒服,所以今天不發表什麼談話,他對此感到十分抱歉,但他仍樂意回答各位所提出的問題。」謝綺落落大方地接過麥克風,「大家可以用英、日語向風間先生直接發問,或者以中文發問,我會為他翻譯。請大家把握這二十分鐘的時間。」

  搞什麼鬼!那傢伙一口溜得很的國語,不至於在五年前得了失憶症忘光了吧!安瑋亞憶起當年風間翼挺標準的發音,晶瑩的眼珠骨碌碌地轉動著,目光不無多疑地徘徊在那張笑容可掬的俊臉之上。

  「請問風間先生會不會說中文?日本報導你是中日混血兒,請問你的母親是出生在台灣的中國人嗎?」一名《娛樂日報》的記者,搶得發言權後以英文提問。

  帥氣自然地撥了下頭髮,風間翼用英文回答,「我是中日混血兒沒錯。我的母親出生在美國,而不是台灣。至於說中國話這件事,我只能向大家說抱歉了,因為母親生我時忘了直接遺傳給我,我會在日後努力地學習以便和大家進一步溝通。」

  說謊!騙子!安瑋亞咬著唇,怕洩露出內情引起側目。他會說中文,而且說得非常好,幹麼一副外行人的樣子。想騙誰啊?

  「請問風間先生這次在台灣停留多久?」嬌小的女記者從座位上起身,用中文向謝綺發問,眼光卻老是瞄到風間翼的臉上。

  「七、八月是我休假的日子,所以我在台灣原則上停留一個星期。」風間翼和謝綺短暫交談後,回答了女記者的問題。

  「風間先生以前來過台灣嗎?對台灣的印象如何?」另一個疑問又起。風間翼快速地抿了下嘴,心有所思地以手摸過自己的下巴,聲音低沉了些。「是的,我曾經在五年前來過台灣,台灣人……很親切。」

  是啊!親切到和你談戀愛,又不會在失戀後去日本煩你,當然親切了。安瑋亞嚥下幾乎快湧上喉間的苦水,有些氣憤自己情緒無法控制。悄悄地後退一步,想偷偷離開,起碼走到一個看不見他的地方。只是邁出的步伐很艱苦,因為擠,也因為心中掙扎。

  「風間事務所是日本最大的影藝事務所,你身兼社長本身又是個歌手,請問你是如何分配時間的?你有打算在台灣發掘一些明星到『風間』去嗎?」

  「我很少接影劇通告,而做音樂之外的時間就是處理公事了。」風間翼輕描淡寫,不說自己一天只睡兩、三個鐘頭。「至於發掘明星,風間事務所有專人處理。據我瞭解,目前尚未有到台灣發掘明星的打算。」

  「風間先生認為台灣的女孩子和日本的女孩子有何不同?」無聊的問題千篇一律,永不改變。

  風間翼沉默了一會兒,雙手交握地靠著桌面,彷彿要宣佈大事般,令記者感到好奇。察覺到自己的恍惚,他淺淺地笑了笑,雲淡風清地回答:「各有特色。」

  客套的應酬話讓不少記者不滿,終於明白為何看似平易近人的風間翼會被日本媒體封為「沉默之男」。他的確友善、好相處,可是心裡的個人感受隻字不提,給媒體的答案永遠是不痛不癢的。

  「日本方面報導你與遠籐愛交往的事是真的嗎?」記者再接再厲地發問。

  「她很好,但不是我理想中的女子。」他依舊不慍不火地避開問題。

  風間翼的話讓安瑋亞在門口停下了腳步,忍不住回頭再看他一眼。身在娛樂圈讓他的戒心變重了,他的談話讓她覺得好陌生,外在的真誠表情,完全讓人看不到他的內心。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安瑋亞咬了下唇,以前是以前。

  「你躲在這兒做什麼?」微胖的宣傳部主任鄭興國在會場門口扯開了嗓門,看著垂頭喪氣的得力助手。

  「老大。」安瑋亞有氣無力地揮了下手算是打招呼。她現在只想好好抱著一堆枕頭大睡,或者大哭一場。

  「怎麼了,你被人拋棄了?臉臭得像醬菜。」鄭興國打量著她。

  「是啊!」扮笑臉打混是她的老招。安瑋亞心底突地一震,止住了臉上的笑,自己和他何時都已經戴上面具。「我是個容易受傷的女人!」

  「開心些,明天起你就開始放一星期的長假了。」

  「我很開心啊!」她以食指指著嘴角上揚,以資證明。說話的同時卻覺得失落,什麼時候她已經成了表裡不一的人了。何時開始的呢?人前快快樂樂的她,似乎已不能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任何悲傷的情緒了。

  「這次風間翼的記者會人真是多。」鄭興國探頭望著室內。

  「是啊!」她以腳尖拍著地有些不耐煩,附和地應允了聲。她想獨處。「老大,如果沒事我想先回去休息。記者會快結束了,應該不會有狀況發生了吧!」

  「嗯。」鄭興國奇怪地盯著她,「你是不是有職業倦怠症了?你從來沒說過要提前離去的話,一向都是全程參與到最後的。」

  「呵呵呵!」安瑋亞尷尬地和鄭興國大眼瞪小眼,乾笑道:「其實……這個……事實……就是……我肚子餓了,正要找個理由偷溜去吃東西。沒想到還是被我們精明能幹的老大識破了。」她的食量大全部門都知道,以此為藉口總不會被懷疑了吧!

  「你哦!」鄭興國對這名他向來莫可奈何的大將搖了搖頭。「怎麼不多待一會兒,等一下有個小型餐會,介紹相關工作人員讓風間翼認識,菜色保證讓人垂涎。」

  「什麼?怎麼沒人告訴我這件事。」她驚嚇過度地大叫出聲。幸好她本來就打算偷偷溜走,否則到時候被拉去餐會,那她今天的躲藏計劃豈不功虧一簣。

  「昨天就跟你說了,那時你的臉有點癡呆,沒想到你真的一句話都沒聽進人。」他敲了敲她的腦袋。這個迷糊蟲!「記者會好像要結束了,你再等幾分鐘就可以坐享海陸大餐了。」

  開玩笑!此時不溜,更待何時。「我喜歡清粥小菜。拜!」

  逃難似地乘著電梯抵達門口,安瑋亞慌慌張張地跑出九華飯店的門口,險些撞倒制服筆挺的門童。

  「對不起。」她急促地向門童道了歉,慌亂地走到記程車排班處跳上第一部車,「麻煩到……」

  「等等我!安瑋亞,等我。」另一個飛馳的人影朝記程車衝過來。

  是謝綺!安瑋亞張大了眼,看見她踩著高跟鞋以令人心驚的速度奔來。

  謝綺倏地拉開車門,鑽了進來,給了她一個笑容後,隨即向司機開口,「請一直往前開,離這間飯店越遠越好。」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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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你——」長長的尾音代表滿腹的疑問。安瑋亞挑起眉看向神色可疑的謝綺。

  「我——」同樣拉長的音卻是懊惱的回應。謝綺拉著自己及肩的髮辮,在與安瑋亞對視數秒後,說出逃跑真相。「等一下有個餐會,你知道吧!」

  「我了了。」安瑋亞帶著同病相憐的目光,和謝綺握了一下手。

  「什麼了了?」自美返國不到兩個月的謝綺表情困惑地回握著,卻一頭霧水地弄不清楚她的語意。

  「了,就是瞭解、清楚、知道的意思。」

  「哦!」謝綺似懂又非懂地點著頭,「那你瞭解、清楚、知道什麼事了?」

  「我瞭解、清楚、知道你要躲開我們老闆——白奇先生是也。」因為我也在躲人安瑋亞頹然地癱在後座。

  「這麼明顯嗎?」謝綺也失魂落魄癱向椅背。「原來每個人都知道我在躲他。」

  「沒有啦!是我聰明過人才猜出來的。」處境相同,躲避方式也差不多。

  「咦!」謝綺扇了扇睫毛,「你幹麼跑這麼快?」

  安瑋亞突然對自己身上的米色格子不料大感興趣,她仔細掃視過每一處接縫。她總不能拿搪塞鄭興國的理由,來敷於這個已經偷溜上樓和她喝了好幾天下午茶的好夥伴吧!

  何況她剛才落荒而逃的樣子,擺明了在躲人。她相信此時自己的臉上一定浮現「做賊心虛」四個大字。

  「小姐,你們到底要去哪裡?」司機問,「我已經開了老半天,再開就上高速公路了。」

  「謝綺,你要去哪裡?」安瑋亞鬆了一口氣,打算轉移話題。

  「隨便。」

  司機不耐煩地從照後鏡中瞪著兩人,「沒聽過這種地方啦!要去哪裡,快說。」

  「去吃飯。」安瑋亞的回答讓司機開始翻白眼。

  「好!好!我舉雙手贊成。」謝綺高興地靠攏過去。「去哪裡吃?」

  「有一間餐館很不錯,願意讓我決定嗎?」看到謝綺點頭,安瑋亞向司機說:「麻煩到中山北路。」

  「早說嗎!」司機不悅地倒轉方向,往前直衝。「查某人囉嗦半天!」

  「你還沒告訴我你幹麼跑那麼快?」謝綺自背包中拿出面紙給她,兩個人開始拭去臉上的微汗。

  「能不能不要說?」安瑋亞耍賴地對著她猛笑。

  「我們在同一條船上,有什麼不能說的?」謝綺是好奇寶寶,她把臉湊到安瑋亞面前,「什麼事讓你跑這麼快?你舊債為還,新債又起?債主拿著武士刀砍來了?」

  面對她荒謬的猜想,安瑋亞不禁失笑,「什麼跟什麼嘛?」

  「那到底是什麼?」

  安瑋亞歎了口氣,不得不答,「我跟你一樣都在躲人,情況雷同。這樣回答可以了嗎?」

  「可。」不想多為難安瑋亞,謝綺沒有再逼問。「你要帶我去哪裡吃飯?」

  「去『橘』。這間店的日本料理很有名,而且十分美味。」安瑋亞拉起了突然把臉埋在手中的謝綺,不解地問著:「你怎麼了,這麼討厭日本料理?」

  回應她的是謝綺放下手的苦瓜臉,「我覺得好像走到哪裡都離不開那個白奇。」

  「那間店是他的?」赫!勢力這麼龐大。敢情白奇先生除了「全影娛樂」及東南亞的「九華飯店」連鎖事業外,還涉足日本餐飲連鎖店。

  「不是,是他結拜死黨衛洋平開的。」

  「那我們換一間好了。」安瑋亞體貼地詢問著謝綺,「去吃火鍋,好不好?」

  「你想他們等一下會在哪裡餐會?」謝綺期待地看著她。

  「在九華飯店吧!不在自己的飯店開,難到還把錢送去給別人賺啊!」她理所當然地推論,「而且九華是出名的五星級飯店,又不是搬不上檯面、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

  「好。」謝綺下定決心、毅然決然地看著她,「那我們就去……」

  「小姐,你們到底要去哪裡,中山北路快到了。」司機先生又發言了。「不要再繞來繞去了,我的肚子餓了,我也要吃飯哩!」

  「還是去中山北路。」謝綺交代著。

  「你不怕碰到他?」安瑋亞擔心地看著謝綺,弄不清楚她的意思。

  「他會在飯店參加餐會,對不對?因為他認為我會在裡頭啊!那我幹麼為了擔心他的出現,而虐待自己不去吃『橘』的鰻魚飯和味噌湯!」謝綺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

  「你去過『橘』了?」看到謝綺一臉不好意思的表情,安瑋亞已經知道答案了,「不必回答了,一定是白奇帶你去的。司機先生,麻煩在下一個紅綠燈停車。」

  一同步下車,兩人經過門前的水塘、白石的造景,掀開門上懸掛的藍色布幔,進入清雅的店內。

  「兩位嗎?」一名身著和服的女服務員,笑容滿面地走了過來。

  「謝綺?」一個著紅色T恤上衣的可愛女子小跑步地走了過來。

  「嗨!」謝綺朝來人微笑,轉過頭對安瑋亞介紹著:「她是衛洋平的妻子——妮妮。」俏皮地朝妮妮聳聳肩,「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的全名。」

  「沒關係,叫我妮妮就好了。」妮妮才對謝綺身旁高挑的女子打完招呼,就急忙拉著謝綺的手往裡頭走,「你遲到了,塞車嗎?」

  謝綺滿頭霧水地與安瑋亞對看了一下,「什麼遲到?你未卜先知我今天要來嗎?」

  妮妮仍衝勁十足地往前走,自顧自地說著話,「那個傢伙臉色臭得很,幸好你及時趕到,要不然所有人都被他凍死了。」

  不好的預感泛上謝綺的心頭,「你說誰?」

  「到了,進去吧!對了,你剛才說什麼?」走到一間和室門前,妮妮放開拉著她的手,逕自拉開了門,「喂!白奇,你等的人來了。」

  烏雲罩頂是此時謝綺和安瑋亞的最佳寫照,門內「全影」的工作夥伴全在,而她們兩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天敵——白奇與風間翼——當然也在!

  安瑋亞站在門口,呆若木雞、無法動彈。週遭的說話聲在這一刻完全消失,她的大腦現在唯一能正常運轉的是主管視覺的中樞神經。

  天啊!她費盡心思和躲了好半天的風間翼,竟然就坐在她五步遠的地方,表情與她同樣也不敢置信。

  風間翼死命地盯住眼前一身米色格子套裝的人影,內心澎湃的情潮幾乎翻湧而出。是她!真的是她!他生命中唯一刻骨銘心,卻曇花一現的短暫戀人——安瑋亞。

  他的臉上洋溢複雜的情緒,卻沒有起身走向她,也沒開口詢問她,只是盯著她、無言地凝視著她。她的模樣沒變,發長依舊沒有過肩、濃密的眉依舊挺秀,那雙永遠充滿活力的眸子,此時正有些惴惴不安地看著自己。她知道他要來台灣嗎?為了見到他而感到震驚嗎?

  「瑋亞,你來了!快過來坐。就知道你這傢伙無法抵擋美食,剛才在會場還跑得那麼快?過來坐這邊,宣傳部就差你一個。」鄭興國招呼著她,眼光卻與所有的同事一樣好奇,盯著已經對視很久了的安瑋亞和風間翼。「總裁,這是我們宣傳部的副主任安瑋亞。」

  副主任!風間翼睜大眼睛,瞪著一臉失措的她。小亞知道他要來?她是工作人員?她不願意見到他?

  一連幾個問題進入腦中,讓風間翼瞇起了眼,更肆無忌憚地盯著緩緩往後退的她。他長腿一伸,站了起來,而安瑋亞則開始往外跑。

  人若衰,種匏仔生菜瓜!安瑋亞發揮學生時代跑百米的精神往前衝,看到化妝室上的高跟鞋標誌,她的腳步在大腦尚未下達命令前就跨了進去,嘴邊猶帶沾沾自喜的微笑。他總不會膽大妄為到連女廁都敢跑進來吧!

  安瑋亞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笑得嘴巴發酸,但眼角卻有些酸酸澀澀。慌什麼?亂什麼?大大方方地站出去和他微笑,不就沒事了。都過了這麼多年,實在不該用這種孩子氣的逃跑方式。而且她這麼慌張,不等於不打自招嗎?

  「笨——」她以無聲的唇型嘲弄自己,而那個「蛋」字卻被打開門走入的人嚇得卡在喉嚨。

  風間翼!

  啪一聲拍上門,風間翼上了門鎖,好整以暇地看著張大嘴巴的她。「你還是一樣跑得很快。」說的是字正腔圓的國語。

  「這是女生廁所。」安瑋亞鼓著兩頰,瞪著那個朝自己走來的男人。「我知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何在門口等了三分鐘,確實無人後才進入。」他悠閒地走近她,挑了挑眉看著她戒檔地往後退,他仍走上前把她困在洗手台與他之間。

  「你不覺得在廁所說話很不衛生嗎?」她裝瘋賣傻地仰起頭看他,只有嘴角那抹緊張的微笑是真實的情緒反應。

  「這裡很乾淨。」他瞄了一下週遭乾淨的地板,「而且這裡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擾。」

  「霸佔廁所是不道德的行為,有人可能會因憋尿導致膀胱發炎、泌尿系統失常,而引起生活的不便、一輩子的……」止不住的話從她的口中說出,這不只是排除壓力的方法,更是逃避事情的手段。

  「為什麼沒和我聯絡?」風間翼撫上她依舊稱不上白皙,但仍然細緻柔滑的臉龐,他打住了她的話,識破她想推拖的舉動。

  安瑋亞故意聽不出他的疑問,也不想去找出他眼中在乎的是為何而來。只是打哈哈地笑了兩聲,「你這次來這麼忙,而且行程排得這麼密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所以才沒打擾你,和你聯絡。」

  「你明知道我問的是五年前。」扳正了她的下巴,他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眸,微怒於她的閃爍其辭。「為什麼沒和我聯絡?」

  他近在咫尺的臉龐,是她夢中常見的清俊面容;他盛著痛苦的雙眼,是她時常憶起的澄澈深井。安瑋亞舉起手想摸眼前的他,但又無力地垂下了。「都過去了,不需要再說了。」

  「一句『都過去了』,所有的過去就都過去了嗎?」他又俯近了她,兩人之間只有彼此相互交換的氣息。

  「你的國語又進步了不少嘛!」她仍然不願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我持續地學國語,因為它讓我遇見了你!」

  「好學不倦,了不起!好樣的!」省略了他話中的後半段,她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不要迴避我的話。」風間翼音量不自主地放大了些,雙手施壓地擺在她的肩頭之上。

  「你還想怎樣?」雙手推拒著他,不喜歡被人勉強的她,眼中開始冒火。「現在不是以前——我還是那個平凡的安瑋亞,你卻已經是不一樣的風間翼了!」

  「別把話題扯遠。我只想知道為什麼?」風間翼捉住了她置於他胸前的手,望著她倔強的臉,他猛地緊擁住她,將她牢牢地摟在懷中。老天!他想念她啊!

  他的心跳是安瑋亞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她想掙扎,身子卻更貼近了。被他抱在懷裡的感覺那麼陌生,又那麼熟悉。他繞住自己的手臂是那麼溫柔,又那麼霸氣地不許她離去。她輕呼了一聲,感受著他的粗重呼吸,讓風間翼帶著冰涼的薄荷草味道敷上她的鼻間。

  懷中那個馨柔的身子並不抵抗,讓風間翼的熱情更增添了幾分,他沒有思考即攔腰抱起了她,讓她依舊貼著自己,唇也誘惑地拂過她濕濡的紅唇。風間翼細細地咬過她微張的唇瓣,再一次體會曾屬於他的她。

  風間翼舔開了她的唇,讓兩人的舌尖熱烈地訴說著言語無法傾訴的思念,他只手擁住她有彈性的纖腰,只手壓住了她的後腦,手指交纏住她柔軟如昔的髮絲,彷彿永遠都不夠貼近地吻著她。

  「夠了。」抗拒的聲音自她口中吐出,聽來像承受不住熱情的呻吟。安瑋亞努力地想讓自己從他的長吻中清醒。

  「五年了。」風間翼如風般以唇點過她的眉、眼及鮮紅柔軟的唇,無限眷戀地低語著。

  他的話驚醒了她,安瑋亞排斥地不再依偎著他,「讓我下來啦!」不過,由於人在他的懷中,雙腳仍懸在空中,說出口的話少了幾分威脅的氣力。

  「來台灣總想有天會遇見你,或者你會看到我的消息而來找我。」他靠近她的臉頰,許諾地說:「沒想到的是,還沒開始找你就碰見了。小亞,五年前我不想放手,五年後也不會。」

  「找我?」安瑋亞冷哼出聲。他如果真有心,五年前就找了。

  「你不相信?」疑問的語氣代表了他心灰意冷,風間翼的手一垂放下了她,感傷而稍帶怒意地看著她。

  「我的確是不相信。」她的雙腳一落地,立即往後退了一步。台灣人口密度之高,豈是他所要找就找得到。

  他望著緊閉上嘴,不打算回話的她,伸出手想拉住她。「我已經找好了探偵社。」

  「偵探社。」安瑋亞忍不住開口糾正他的用法。「日本就探偵社,台灣叫偵探社。」

  「我是真心想找到你的行蹤,或許你已經嫁人、已經生子,我還是想知道你的消息、過得好不好。」他沒理會她的打岔,只是將多年來的思念告訴她。

  安瑋亞沒有說話,看著幾步外等待她的回答的風間翼。垂落在額前的一絡髮絲,讓他看來有些稚氣,一如當年她摯愛的那個男人。如今已成名人的他,只是後悔那一段戀情未曾開花結果吧。或者這些年來身處娛樂圈的他,根本沒法體驗一場自然的戀愛,才會記掛著那段情?!

  這些疑問都從她的心中一閃而過,並不是想問些什麼。畢竟五年造成的已不只是時間上的差距,他如日中天的偶像地位,才是目前真正的關鍵。他的吻仍舊讓她臉紅心跳、雙腳發軟。只是,她不知道這個吻是延續五年前的殘餘激情?抑或是什麼更深層、更接近心理層面的感情證明?

  他們的戀愛很短暫,談不上驚天動地,也沒有海誓山盟,她之所以仍對他有感覺,是因為懷念當時彼此相守吧!況且,五年前的她不希望成為被注目的焦點,五年後的她還是不想如此。

  安瑋亞搖了搖頭,想甩開自己開始混淆的思緒,她讓自己走上前,用多年來職業性的客套及上班應付的外交辭令說:「謝謝你給了我年輕時一段很美好的戀情。今天,你見到我了,也知道我過得很好,這樣就夠了。」

  「我不要聽你說這些!」他大吼出聲,一反平常的笑臉,洩憤地踢著洗手台的柱子。

  「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安瑋亞大膽地再走近一步,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他真的生氣了,全身僵硬得像石塊一樣。這就是她要的結果。鄉野傳說中,李鳳姐和正德皇帝的戀情之所以令人難忘,是因為李鳳姐病逝於進宮途中,否則她一旦入了深宮,也不過是那眾宮妃之一,並不特殊,也不特別地令人心繫。

  自己和風間翼何嘗不是如此呢?一個上班族跟一個紅遍亞洲的頂尖藝人,不會有交集的。他現在擱淺在心的是多年前未成名時所擁有的一場平凡戀愛,她不想把曾經美好的回憶,用令人心痛的結果來收場。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風間翼挺起身子,注視著站在面前的她——冷靜、利落不似當年有口直言的她。真是都改變了嗎?他久久長長地呆望著她,很難相信期待已久的戀情還是幻化成空。握緊了拳,胸口的悸動讓他加重了呼吸的節奏。

  「真的。」她眉未曾皺一下地撒謊。「我會跟公司說你認錯人了,這樣可以省去你不少麻煩。」

  「有人在裡頭嗎?」化妝室的門響起一陣輕敲。「有人在裡頭嗎?」

  「有人來了。」不忍心再看他一眼,怕自己的心又起動搖。安瑋亞轉過身,背影是瀟灑且不留戀,而他看不到的面容卻是枯澀的淒清。淡淡的一句「再見」是她為彼此所畫下的句點。

  「喂!起床了!」一陣粗啞的聲音配上大力的搖晃驚擾安瑋亞的晨夢。

  「我的名字不叫『喂』,走開。」她翻過身,拉過被子蓋住頭、耳,想阻止那煩人的噪音。

  「我是你老爸,我高興叫你什麼就是什麼。」大嗓門的安偉士扯開了包裹住女兒的棉被。「起床!你曉不曉得現在幾點了。」

  「幾點?」安瑋亞不得已放開抱住的棉被,轉而把臉埋到枕頭中,頭昏腦脹地想再度入睡。

  「七點了!」安偉士驚天動地地大叫出聲後,動手扯起女兒的枕頭、棉被。「隔壁家王太太的女兒已經起來兩個鐘頭了,對門楊先生的小兒子也起來一個多鐘頭了。所有年輕小輩都起床了,只有你還賴在床上貪睡,丟不丟人啊!」

  「王媽媽的女兒在早餐店打工,四點上班,她五點出門叫做遲到。楊伯伯的兒子因為暗戀便利商店的小妹,所以每天一早起來打扮以利泡妞。」安瑋亞蜷成蝦米狀的身子,仍不願張開雙眼,只有一張嘴開關不停地和老爸對峙。「而我是個可憐的上班族,好不容易有一個星期的假回到我南部可愛的家,沒想到我的父親竟然無情地在一大早把我弄醒。我命苦!」最後一句以歌仔戲的哭腔唱出,眼睛還是沒有睜開。

  「你還狡辯。早起身體好!」安偉士高大的身子靠近女兒,威脅地拉起她的領子,「給我起來!」

  「暴力不足以服人,唯有仁政能收人心。」她不畏強權地讓自己帖盡床面,打算堅持到最後一秒。「起床。」聲音中帶著十足的火氣的安偉士踢了女兒最後一腳,終於放棄地把她的棉被、枕頭都丟回床上,才用力地甩門離去。然而他離去的臉上卻帶著慈愛的笑,女兒久久回來一趟,豈能不多找些時間和她練練口舌。

  門用力關上的聲音,讓安瑋亞張開了紅著血絲的眼,不悅地咕噥著,「我明天就去住旅館,沒有人會來吵我。我要睡到看不見太陽!」

  躺在藍色小碎花的床鋪上,她伸手揉著因睡眠不足而有些疼痛的雙鬢。該死的風間翼!

  昨晚匆匆自「橘」離去,她只向公司同事說「風間翼認錯人」之後,就連忙自台北搭末班飛機回南部。一向好吃好睡的她,竟然在飛機上輾轉無法入眠,就這麼睜著疲憊的大眼看著窗外一路回到台南。腦袋瓜裡只有一個人的影像。

  安瑋亞翻了個身,不自覺地捉起一隻毛絨絨的玩具無尾熊在胸前,這是風間翼五年前送給她的,他說無尾熊睡眼惺忪的樣子和她很像。人的記憶是很可怕的東西,一旦根植腦海中,即使執意不去想,那些曾經擁有過的點滴還是會飄上心頭。瞪著懷中圓滾滾而有些掉毛的熊寶寶,她想起的卻是另一對有神而爽朗的眼眸。

  她吁了口氣,不知道現在心頭複雜的感受是什麼!昨天在轉身的那一刻,她心裡可曾隱約的希望他留住自己?你是的,安瑋亞。她無力地點著頭,承認自己心頭的失望。她,畢竟只是個有著虛榮心的正常女人。

  管他的,過去的生活不該影響到未來,好不容易掙來的七天假期,她可不想胡思亂想擾亂心情。

  拉開了被子起身,梳洗完畢後,一身藍色短洋裝的她,光著腳跳到一樓餐廳,貪婪地吸了一大口蔥蛋的味道。「嗯!有爸爸的味道。」

  「巧言令色鮮矣仁。」安偉士不客氣地敲了下女兒朝培根肉伸出的魔爪,「用筷子。」

  「用手抓比較有真實感嘛。」她不甘不願地收回了手,抓起筷子夾了滿滿一箸送入口中,感動地閉上眼睛。「我已經好久沒吃清粥小菜當早點了。老爸,我愛死你了。」

  「真給你愛死,你就沒飯吃了。」凶巴巴的語氣掩不住因聽了女兒的話帶來的滿足感。「這次回來幾天?」

  「一個星期。很棒吧!」吸了一大口稀飯的她,打了個飽嗝。

  「你幾歲了?」安偉士忽然擔心地發問。

  「小女子年方一十八。」

  「呸!」啐了理直氣壯的瑋亞一聲,他走到客廳的抽屜拿出一堆紅色炸彈。

  「哇,這年頭不怕死的人還不少。」安瑋亞瞄了下那堆紅色的東西,繼續埋首於她的土豆麵筋。

  「這個二十二歲,這個二十五歲,這個二十八……」安偉士開始張張地把喜帖放在她面前,「這個就更了不起了,二十歲發的是彌月喜帖。」

  「二十歲才補辦彌月啊,真是勇氣可佳,可能是想要彌補童年的不快樂。」在明白老爸的企圖後,她開始閒扯淡。

  「安瑋亞!」安偉士莫可奈何地對著女兒大叫。

  「到。」她起立向他鞠躬,用老爸在學校慣用的命令語氣自顧自地下令道:「稍息後解散。」遂動手收起碗盤。

  「喂,你可憐的爸爸已經接近六十,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我辛辛苦苦把你撫養到這麼大,想的就是含飴弄孫的美好晚年,可是你竟然對父親的用心良苦視而不見。唉!」左一聲吐氣,又一聲歎息,安偉士努力想比手畫腳出一個垂垂老父的心情。

  「我對不起你在天上的媽,她若地下有知……」

  「請問我可憐的老父,」她打斷了爸爸的長篇大論,表情鎮定地嚴肅發問:「老媽究竟是在天上還是地下啊!」

  安偉士癟嘴,銅鈴的大眼瞪著女兒,用力地拍了下桌子。「你……」開始狂笑。「哇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兒,算來這方圓百裡也只有和你鬥嘴才夠意思。」

  「對啊,其他人光是看到你的嘴巴快速地一張一闔就嚇死在原地了。」她親熱地拉著父親到客廳,心裡的愧疚感油然而生。獨生女的她對於不能常回來陪父親,總是覺得沒善盡為人子女之道。

  「最近工作怎麼樣?」

  「老爸,我回南部工作好不好?」腦中乍然浮出的人影,讓安瑋亞衝動地向父親開了口。

  「為什麼?」安偉士一驚,完全沒想到女兒會開口這麼回答。「你把公司吃垮了嗎?不然幹嘛回來?」他知道她熱愛現在的工作,也知道她可以漸漸地接受人群,有部分是因為這工作性質所賜。

  「人家是想回來陪你耶!」才說出口,她就猛搓著自己的手臂,與父親相視一笑。「好噁心。」

  「工作遇到困難了嗎?」他很慈愛地拍拍女兒的頭,就像她小時候跌倒時一樣,「如果真的不感興趣了,我不反對你回來發展。但如果純粹是想逃避的話,你就算躲到恆春、綠島去,事情仍舊是存在的。」

  她感激地握了握父親的手,雖然父親並不知道她為何突生離職之意,可是卻給了她力量。沒有什麼是要逃避的,那個人一星期後就回去了,他們的世界沒有交集。

  電話聲響了,讓安瑋亞一躍而起,跑向電話。「八成是你外頭那群難兄難弟打來的。」這幾年,她的薪水和父親的退休金剛好付清一戶三十來坪的小公寓,提早退休的父親在那裡和一群老人品茗、弈棋,走訪老人院,生活充實而且有重心。

  「喂!」她笑嘻嘻地接起電話。

  「瑋亞嗎?我鄭興國啦!」「全影娛樂」的宣傳部主任報出自己的名號。

  「原來是興國兄啊!」好心情讓她怡然暢快地答話,「沒想到您老這麼快就懷念起我了,小女子不敢當啊!」

  「你知道你一向是宣傳部的主力,我得力的左右手,對於公司的業績極有建樹,對於工作的付出,也絕對是一等一的優秀……」

  「停!老大,你到底要宣佈什麼?」安瑋亞不無懷疑地詢問,「無端獻慇勤,必有詭詐。我先聲明,如果是壞事,你就自動掛上電話,我休假的第一天要當個快樂的懶蟲。」

  「怎麼會是壞事呢?許多人求還求不到,我是看重你的能力才把這個重責大任交到你身上。」鄭興國近乎諂媚地說。

  「老大,請用一句話說出重點。」她不耐煩地開始命令。

  「我要你取消休假到高雄九華進行活動協辦。」

  「什麼?」安瑋亞瞪著話筒,叫聲大如雷鳴。「我休假中咧!休假就是不用上班、在家休息的意思啊!我拒絕。」

  「支援一天換休假兩天。」電話那頭開出條件。

  她眼睛一亮,「這個嘛!讓我考慮一下,你要知道我的休假行程早就排好了。臨時變動會造成我很多的不便與困擾,更別提因為更動計劃而引起的精神負擔……」

  「三天,支援一天換休假三天。」鄭興國下最後通牒。「要不要隨你。」

  「沒問題,沒問題。我就說老大是個體諒下屬的好上司嘛!」她呵呵笑出聲,賺到休假的感覺很愉快。七天的陽春假期暴漲為二十一天的超級豪華休假,安瑋亞高興得簡直想翻個觔斗來慶祝——如果她會的話。「高雄『九華』辦什麼活動?我記得近來行事歷上沒有南部行程啊!」

  「風間翼臨時決定的。」鄭興國在電話中丟下顆炸彈,轟地一聲炸得她啞口無言,「喂喂……你還在線上嗎?」

  「在。」驚魂未定的她說,心想:怎麼會這樣?

  「好了,記得下午三點前到『九華』和莊於恩他們會合。我去開會了!」

  「喂!我拒絕啦!」對著聽筒那頭的掛斷嘟嘟鈴吼了幾聲,安瑋亞挫敗地仰頭看向天花板。最不想見他,卻偏偏又是他!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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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安瑋亞拎起她的黑色大背包,一古腦兒地把所有家當——筆記本、梳子、錢包、巧克力通通丟進去。她像個囉嗦的小麻雀,一路嘀咕到高雄。

  「鄭興國,你會遭天譴!」她吐出最後一句抱怨的話,停步在高雄的九華飯店前面。

  高雄人都喜歡曬這種毒辣的太陽嗎?否則怎麼有這一條長龍的人排在烈日當中。

  安瑋亞閉上因驚訝而大張的嘴,巨星的魅力果真不凡啊!這些人如果不是來看那個害她銷假的兇手——風間翼,她把頭割下讓老爸當球踢。

  他的歌迷年齡層還滿廣的嘛!從十五歲穿著熱情有勁、頂著褐髮的小女生,到二、三十歲扮成熟、足蹬長靴的上班族,環肥燕瘦無所不包。安瑋亞打量過每一張或淡妝或濃抹的臉龐,相同點是她們對風間翼的熱愛。

  瞧她們一個個仰頭高瞻頂樓套房的模樣,難不成這些人以為風間翼會像MICHEALJAKERSON一樣戴墨鏡從窗口探出身來向大家揮手嗎?

  被這麼多人簇擁的感覺不知道如何?待會兒問問那個傢伙。安瑋亞忖道。

  「歡迎光臨。」著白色制服的門童親切地為安瑋亞拉開鑲著藍色玻璃的明淨大門。

  接觸到冷氣,她如獲至寶地吐了口氣,略仰起頸,讓室內的冰涼沁入肌膚。調整了一下背包,她走向櫃檯前,回了服務人員一個微笑。

  「我是安瑋亞,『全影娛樂』的工作人員。請問莊宇恩先生有沒有交代我到哪裡找他?」

  「有的,您稍候一下,我請人帶您上去。」

  安瑋亞站在原地轉了一圈,打量著高雄的九華飯店——也是九華連鎖中她最喜歡的一間。

  為配合南台灣的炙熱,這間九華飯店採用藍白雨色為設計基調。大廳的牆用的是透明玻璃造成的水幕,晶瑩的水珠在水幕之中形成規律的動作。淡藍的籐椅,白色的紗織桌布,清新得一如沁涼的薄荷糖。

  薄荷是屬於風間翼的味道,微帶沁涼,自然舒服,不像大老闆白奇有些凍人的壓迫。

  白奇?!謝綺?!

  安瑋亞跺了下白石地板。她怎麼忘記謝綺了,謝綺還好吧?辛辛苦苦地一路逃竄,沒想到還是落入了白奇的手中。唉!人算不如天算。

  思及此笑了出聲,她幹麼悲觀地好似謝綺被非洲食人族捉去清蒸或炭烤。想來她們那位俊美無儔的大老闆,還不至於對謝綺動刑。充其量只是來場纏綿的擁吻罷了!

  對!就像風間翼吻你一樣。安瑋亞以手輕拍臉頰,突覺手臂有些臊熱,空調不夠冷嗎?

  「安小姐,這邊請。」著深藍色制服的招待人員有禮地領著她乘上電梯。

  「記者會會場在幾樓?」她背靠著電梯的木質壁面詢問道。

  「在五樓的『晶鑽廳』,『全影』的工作人員一大早就到齊了。」招待人員笑容可掬地回答。

  「唔,那風間先生住幾樓呢?」

  「十七樓的『夏之館』。」

  「咻。」安瑋亞吹了聲口哨。「夏之館」可是「全影」接待國際巨星才有的待遇,看來公司挺器重他的。

  「安小姐,這邊請。」走出電梯,招待人員領頭向前。

  「謝謝,不用帶路了,我聽到同事的聲音了。」揮揮手,她逕自走向那扇為完全闔上的門。「莊胖子,我在電梯口就聽到你在鬼叫了!」

  「哦!哦!」紮了根馬尾,體型其實並不胖,而且絕對健美強壯的莊宇恩如釋重負地飛撲上前,「安瘦子,我倚門望你望到汗水濕衣啊!」

  「拿肉麻當有趣,你流汗是因為高雄天氣炎熱。干我何事!」安瑋亞哼了一聲,開心地對負責燈光及一切造景的莊宇恩扮了個鬼臉。「怎麼這麼吵啊!你的魔音練到第幾重!?」

  「真亂啊!」莊宇恩戲劇化地舉高雙手,小指稍稍揚起,「昨個夜裡接風宴後,那位風間先生和老闆不過私下交談短暫的時間,我們今日竟然就要臨危授命、全組移師到高雄準備下午的記者會。君要臣行,臣不得不隨啊!」

  「你說話像現代人一點好不好?」她和莊宇恩認識好幾年,還是不大習慣這位工作上的好搭檔文謅謅的話。

  「唉!鄙俗之人如何能理解我的深言遠意呢?」他狀若心悸地摀住胸口。

  「少扯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趕快說,本小姐可是犧牲休假來支援的。」安瑋亞不在乎地扯住身材魁梧,而舉止有些女性化的他站到一旁,好讓送花的工作人員走入。

  「你簡直是這次活動的靈魂、重心啊!」莊宇恩誇張地說道。

  烏雲罩頂的感覺讓安瑋亞垮下了臉。「什麼靈魂、重心的?」

  「風間先生指明要你負責翻譯的工作,而且他於台灣停留的期間,你還需要與他及他的經紀人保持密切的聯絡。我想你可能真的和他的朋友長得很像吧?!愛屋及烏嘛!」莊宇恩笑瞇瞇地提起安瑋亞昨天編出來的謊話,拍著她的手背,「記得幫我要幾個簽名,讓我拿去做人情。」

  「狗屎!」安瑋亞悶悶地吐出一聲咒罵。就知道一定沒什麼好事,主任老大才會答應支援一天,放假三天。

  「你……」莊宇恩的纖纖食指朝向她的臉,他晃著手掌大為不滿,「我不過是請你幫我要些簽名,你竟然用這麼骯髒的句子罵我,把我的尊嚴不留情地踩在地上。我情以何堪啊!」

  「莊宇恩。」安瑋亞皮笑肉不笑地瞪著他淒苦欲絕的神情,「你打算去演戲嗎?」

  「沒有啊!」他懷疑地看著她。

  「那就給我閉嘴!」安瑋亞威脅地以拳頭示意在他面前,怒氣瀕臨爆發的她臉色凶狠。

  「你這個沒心少肺的人,多年的相處竟換來你一句閉嘴。」他捂著胸口,龐大身軀以柔弱的姿態靠著牆。

  一口氣在胸口還未消,她的笑聲馬上不合作地出了嘴角,「你哦!」

  「不生氣了?」莊宇恩討好的溫柔聲音,壓根兒不像個雄壯的男人所發出的。

  「奇怪?真奇怪?」安瑋亞忍不住詫異地對著他看上又看下的,「你的體格比較適合發出怒吼,怎麼我到目前為止,都只聽到你嬌滴滴的嗓音啊!」

  莊宇恩右手秀氣地一擺,一副不與她計較的模樣,好脾氣地催促著,「你趕快到隔壁的休息室,風間先生和他的經紀人正在那裡討論事情呢。」

  「他們怎麼沒在十七樓?」

  「好像在等你吧!你真的不是他的舊識?瞧你們倆昨天那副久別重逢的震驚樣子。」莊宇恩帶著她走到休息室前,嘴裡不住好奇地打探著。

  「我說他認錯人就是認錯人了!」她手叉腰,凶神惡煞地瞪著莊宇恩。反正她死都不會承認她認識風間翼。

  「別火了!我相信你就是了。快進去吧!」為她敲了門,莊宇恩摀住嘴笑著走開。

  門無聲地滑開,一名蓄著小鬍子的日本男子以英文有禮地詢問:「請問有什麼事?」

  「我是……」安瑋亞側身朝室內看了看。

  「小亞,你來了。」風間翼歡迎道,加上熱情的大笑,他欣然的表情和昨晚判若兩人。

  「是啊!電話一通,我就得來。」安瑋亞繞過門口的小鬍子先生,走進房間,姿勢中有著想大吵架的嗆人氣勢。

  「何必這麼凶呢,坐。」風間翼拍拍身旁的座位。

  他以為她是隻狗啊!他的手一指就該跳上去搖尾乞憐一番。她翻了個白眼,決定不理會他的招呼。

  「我幫你們介紹一下。」風間翼站起身,用日語為兩人做了個簡單的介紹,「這位是『全影』的安小姐,這位是我的經紀人廣田正喜。」

  「幸會。」安瑋亞用日語向廣田正喜問候之後,仍舊一副受騙上當的臭臉,拒絕說話。

  「我和安小姐有事要談,麻煩你先迴避一下。」風間翼對廣田正喜做了OK的手勢。看著走到窗前、站在陽光下顯得極度不高興的她,他並不想移開目光。

  欣賞她坦然的個性,即使說風是風、說雨是雨!令人有些招架不住,但也不會隱瞞些什麼。在現實社會中,她是一股令人舒服的清流。

  「說啊!」她的口氣咄咄逼人,「你為什麼制定當全程負責人?搞什麼鬼?」

  面對她的質問,已坐回沙發的風間翼僅流露些許失落及孤寂的表情,而後低垂著頭交握著雙手。「經過昨天的事,我當然知道和你已經是不可能了。」

  「知道就好。」安瑋亞仰起下巴作出傲慢狀,心裡被刺痛了。一點堅持都沒有,他放棄得還真快啊!

  「現在的我,不過是想找個老朋友在身旁一起合作,畢竟我們曾經很有默契過。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排斥,對不起,我太自私了。」風間翼繼續說道。

  安瑋亞張大了嘴巴。原來事情只是這麼單純,他對自己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找她幫忙,只因為她是此地唯一熟識的人。風間翼的解釋簡單合理,只是……昨晚又算什麼呢?男人果真比女人容易懂得區分公與私嗎?吻,對他來說只是無意識的激情,而那些話也只是氣氛之下的場面話吧!她是個正常的女人,必須承認自己有些悵然若失。往高雄的路上,她一路猜測著他的動機,推論他對自己仍有好感、舊情未了。哈!想來她太看重她自己了。

  她再度看向那已抬頭凝望她的風間翼,想著他人生地不熟,口氣已和緩多了。「那為什麼叫我做翻譯,你的國語明明很好。」

  「保護自己是我在演藝圈學到的第一課。」他無奈地扯動了嘴角,「讓人家以為我不會說國語,可以省略一些麻煩,起碼在華人世界中,我可以聽到一些真心話。」

  「怎麼這麼悲觀?」她主動坐到他身邊,同情心油然而生,很認真地對他說:「我以前認識的你,不會在自己周圍築起這麼高的牆。」

  「我也不想。可是時間久了,只能在某些特定熟識的人面前隨心所欲。」他拉住了她的手,「像你。」

  安瑋亞心跳停止了一拍,覺得像在接受他的愛的告白。她瞪著他炯炯的眼神,三秒鐘後確定是自己多心了,於是不在乎地給他鼓勵,隨口說道:「你接下來的行程呢?如果我沒記錯,當初設計的行程裡根本沒有高雄這一站,因為你只來一個星期。現在你這麼一往南,不等於所有行程都向後延了嗎?」

  「你還不知道嗎?」風間翼很驚訝地眨著眼,樣子很無辜。

  烏雲好像重新飄回了頭頂,而且範圍有加大的趨勢,她口氣不佳地問:「我還不知道什麼?」

  「我接下了『全影』新的舞台劇《面具》,要在台灣停留一個月。」

  「砰砰砰!」她聽到了風間翼的話在自己耳朵邊爆炸的聲音。一個月!

  安瑋亞閉上了眼,張開了眼,看了一下風間翼陽光般的笑,又閉上了眼。一個月!

  一個星期和他朝夕相處,她自認還可以把持住自己,不讓舊情綿綿飄上心頭。可是一個月,也就是四個星期,她很難保證自己不去對他想入非非。他是上天派來試驗她定力的人嗎?

  「你還好吧!」他的嘴角很迅速地飄過似有若無的輕笑,但依舊很認真嚴肅地說出:「真對不起,我實在是太不會替別人設想了。或許我可以請白先生替我換個人選,你還是負責我這一個星期的活動就好了。」

  「你怎麼變得這麼客氣?」突來的懷疑讓晶亮的眼眸死命地盯住他。

  「唉!你也知道在演藝圈住久了,人難免會比較客套……」

  「也比較會演戲,對不對?」安瑋亞笑裡藏刀地觀著他退縮了些的表情,她用手指著他的鼻尖。

  「難道你以為我在說謊?」風間翼嚥了口口水,才慢慢吞吞地開口說話。

  「什麼以為?我根本『肯定』你在說謊。」安瑋亞手叉腰,兩道濃眉挑高顯出怒氣。「被日本媒體稱為『無聲的男人』,竟然會剖心置腹地對我坦然相告。沒有古怪才怪哩!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為什麼要扭曲我的話,我沒有什麼企圖啊!剛才說的理由就是真實的原因。」他深吸了口氣,不退反進地向她移動。「難道你有什麼理由斷定我有企圖?」

  你根本就沒有把我昨天的拒絕當真,你根本就沒有死心,所以才想找機會和我相處。

  當然,只是安瑋亞心裡的聲音。真實的她只是抓抓腮,有點不知如何反應,「呃……呃……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想報復我害你跑到女廁?」

  「原來如此!」他明白地點點頭,帶著撫慰的同情看著手腳好像突然長長了而不知如何擺放的安瑋亞。「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風間翼的表情讓她有不好的預感。

  「原來你以為我是對你有意思,才故意安排這些行程的,對嗎?」他一語道破她心中的猜測。

  「胡說八道!」她扯了扯頭髮,一副對他的話十分不屑的模樣,從鼻孔中好強地哼出一口氣,「胡說八道!」

  竟然被他一語道破心事,真是糗呆了!她死都不會承認自己是那麼想的,尤其在風間翼一臉暗示她是自作多情的表情時。

  「是嗎?你真的不是這麼想?」風間翼收回了嘲弄的笑,正經地說話。「你保證。」

  「當然,我可以以中國女童軍的名譽發誓。」她舉起童子軍代表智仁勇的三指置於額頭上,以示清白。反正,她又不是中國女童軍,發誓就發誓嘛!橫豎名譽是別人的,關她啥事!

  「那就好。」他露出個靦腆的笑,孩子氣的模樣非常迷人,「我還擔心你會誤會,畢竟我昨天對你做了那麼不禮貌的事。」

  不禮貌的事?那麼親密的吻,他把它解釋成不禮貌的事?

  安瑋亞圓睜著眼,臉色青青白白的陰晴不定。這梁子結下了,等她以後多找幾個人練習之後,再去吻他個昏天暗地,然後再很客氣地說聲抱歉,拍拍屁股走人。

  安瑋亞冷笑了兩聲:「沒有的事,我早忘了。」才怪!

  「那我們還是朋友?」期盼的語氣,微笑的眼神。「畢竟我們五年前曾經那麼熟悉彼此,對不對?」

  「當然,對。」安瑋亞咬著牙吐出回答,表面努力裝作和善,不過有些口是心非。

  當然可以是朋友,反正五年前那段兩個月的戀情,她只不過是用了五年才逐漸遺忘。這次再與他相處一個月,頂多她再耗掉幾年就是。而依照禍害遺千年的定律,她這種小奸小惡的人,活到八十歲沒問題,區區幾年不計較了。

  「你排的這是什麼行程!」氣極攻心的安瑋亞正在風間翼套房內的客廳,以日文對著廣田正喜大吼。這個人把她當成二十四小時的7—11嗎?

  廣田正喜侷促不安地摸了下兩撇小鬍子,沒見過協辦人員這麼凶悍的。打從見到她後,他就開始懷疑風間翼的品味了。「翼交代說他在台灣只有你一個熟人,所以希望你陪在身旁,以利他更快進入狀況。」

  「可是也不能是這種行程啊!」她苦惱地蹙眉,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昨天傍晚的記者會過後,她陪著風間翼上電台接受訪問,陪著他躲那一堆閃光燈、和記者玩諜對諜的藏匿遊戲,一直待到近十點才回家。而對於那些緊追不捨的歌迷,和風間翼分坐兩部車的她,基本上認為他們緊貼在車窗上壓平的臉固然好笑,可也令人膽戰心驚。在行進的車流中看到這種特技,讓她強壯的心臟有些不適。還好,她堅持不和風間翼同車,否則不給那些歌迷嚇瘋,也會被車窗上的臉給逼出噩夢來。

  現在,廣田正喜竟給了她這種行程——她為何要參與每一場活動?為何連他舞台排演她都要到場?真是莫名其妙。他怎麼不乾脆把她綁在風間翼身上算了!

  她要不是看在鄭興國誇口支援一天放假三天的份上,早就落跑掉了。何必一大早就到風間翼的房裡報到。

  安瑋亞低下頭,再把今日的行程表仔細地看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眼花之後,又瞄到了一件讓她發飆的事。「今天早上沒有安排行程,這是什麼意思?昨天下午你明明說今天早上九點半到育幼院去探視小朋友的。唔……還有上面這個行程取消的紅色叉叉是什麼?」

  「能不能請你小聲一點。」廣田正喜指著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臟不好,經不起別人大叫。」

  氣鼓鼓地呼出兩口氣,她才緩緩地重新說話,並放低音量。「請你解釋。入行這麼久,還沒碰過這種情況。我不是……經紀人,也不是風間翼的……私人助理,我沒有必要時時刻刻都守著他。您在日本是十分出名的……經紀人,你應該知道並沒有這種……前例,呃……規矩。」真是氣自己的口語詞彙不夠多。

  「規矩是用來打破的。」風間翼帶著甫起床的沙啞嗓音,自在地穿著T恤、短褲,赤著腳從臥室中走出來,經過套房內擺設的鋼琴時,順手按彈了一、兩個音。

  「你這個罪魁禍首別吵!」她轉頭對著元兇嘶吼一番,對風間翼的愜意模樣越看越生氣,和他優雅的彈琴姿勢相較,她簡直就像潑婦。

  「既然翼出來了,那我先離開。你們慢慢討論。」廣田正喜迫不及待地想離去,不想在炮火下被轟成炮灰。天知道他才是最無辜的人!

  「你的日文說得不錯哦!」廣田正喜走後,風間翼轉而開始用中文和她交談,「竟然可以說出那麼一長串的話。」

  「廢話,我學了三、四年。」安瑋亞才驕傲地頂回嘴,馬上就想把自己的嘴封住。學了那麼久的日文打算做什麼?她自己最清楚。潛意識的她,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見到他,讓他刮目相看。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光采,卻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將話題轉到方纔的爭執上。「你對行程安排有什麼意見嗎?」

  「我又不是你的貼身保鏢,沒有必要更也沒有義務全天候跟著你跑。」她義正詞嚴地和他生起氣來。

  「我的行程排得很滿,你最清楚不過了。你知道正喜不會說中文,而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會說中文,也不想找個不熟的翻譯帶在身旁。所以,你就是我唯一的選擇了。一個月的時間,不是太長,答應我好嗎?」他不疾不徐地對她解釋,始終用他彷彿無雜思的眸子盯著她。

  「好啦!」安瑋亞偏過頭,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拒絕他那種比開口乞求還可怕的注視。「那能不能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今天早上預定到育幼院的行程臨時取消,而且沒有人通知我。」

  「今天一早我們才接到院方通知我們因為院裡水管破裂,整個育幼院處於水災的混亂狀態,因此我們才延緩了拜訪時間。」

  安瑋亞委屈地往牆邊一靠,覺得自己像株可憐的小草。他的理由每個都充足,可是事實就是——她還是要困在他身旁一個月與他朝夕相處。

  「吃早餐了嗎?」風間翼自然地走到她身邊,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走到餐桌旁。

  她不自在地掙脫開他溫熱的手掌,目光卻沒離開桌上豐盛而精緻的早點。「我吃了,不過不介意再多吃一點。」無意為了任何原因和美食過意不去的她,拉開椅子就坐了下來。

  他勾起一抹笑,倒了杯咖啡,把牛角麵包遞了過去。「要果汁嗎?」記得她喜歡喝果汁。

  點點頭,安瑋亞撕開牛角麵包入口,欣慰地閉上眼。滿足!滿足!外脆內軟,還溢著濃濃的牛油香。細細咀嚼完一口,才張開眼就迎上他帶笑的眼神。他總是這樣看人的嗎?「你快吃啊!」她指著他面前盤內的培根、炒蛋。

  風間翼拿起刀叉,切了一小片金黃的培根入口,順手拿起一旁的報紙。「怎麼這一版都是我的新聞?台灣媒體真是太抬舉我了。我還以為只有一小段的相關報導。」

  「他們怎麼可能不報導你,台灣崇日的情況簡直可稱作日本殖民地了。先前就算有什麼名不見經傳、不三不四的小歌星來,都會大肆宣揚得像巨星。」講到這兒她就忍不住慷慨激昂起來,還是感染了些老爸的反日情結。

  「嗯!蛋煎得恰到好處。吃一口罷!」他叉了一塊炒蛋送到她嘴邊,滿意地看著她張開口。

  「好……吃。」含著一口的蛋,讓她說話有些模糊不清。等到安瑋亞嚥下那口蛋,才發現剛剛他的舉動有多親密。正要開口說些什麼,他又已經若無其事地開始看報紙了,只得拿起果汁咕嚕了一口。

  「太誇張了吧!」風間翼側過身,指著報紙讓她看,「他們把我歷年得的獎、唱片銷售以及演唱會情況做成專輯,我又不是天皇巨星!」

  「你已經是天皇巨星了。」這句話說完,安瑋亞覺得嘴中苦澀了起來。「你在亞洲的知名度這麼高,而且歌聲那麼棒,你應該知道自己早就是巨星了。」

  他更靠近了一些,按住她拉住桌巾的手,很專注地問出他一直想知道的問題。「你喜歡我的作品嗎?」

  他的問題,他的靠近都讓她分神。今天第二次,她再度把手從他的掌中抽離,用自己認為最自然的聲調回答他:「喜歡啊!聲音乾淨又帶著熱情,你是個不可多得的歌唱人才。了不起!真正的了不起!」雙手用力鼓掌,加強語氣。

  風間翼出手捏了下她微翹的鼻尖,「就是喜歡你這一點。」他認識的女人中,大概也只有安瑋亞會在對方含情脈脈地看著她時,開始耍寶來逃開別人對她的注意力。

  「起硝。」安瑋亞拍掉他的手,忽略他明亮的眼睛盯著她所引起的心悸。「原來你喜歡聽人諂媚啊!那我未來一個月是不是該當小人,整天奉承你啊?!」

  「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誇獎。」他以手指彈了下她的頭頂,「我每次都只聽到你臭罵我。」

  安瑋亞翻了個白眼。又來了!他的手似乎捉住了每一個碰她的機會。偏偏風間翼的樣子又無他意,讓她連開火都怕被當成小家子氣。「我不跟你扯了,你今天早上沒排行程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想出去走走。」風間翼很開心地笑著。

  「不行。」她斬釘截鐵地拒絕,總算找到罵人的理由。「你昨晚接受訪問時,那些記者的車像在表演飛車特技一樣,在我們身後鑽來鑽去。特別快要進入飯店前還被你那些歌迷堵在停車場入口,他們的臉幾乎都貼到車玻璃上了。這種情況下,你還想出去?」呼!還是用國語罵人痛快。「你常在各地巡邏,這些情況應該比我清楚。」

  「我常覺得在各地巡邏,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旅館。」風間翼若無其事地繼續吃早餐,聲音越來越小。

  他若是強烈要求,她可能還會有所反彈,可是這種無意間流露的孤單,比什麼都讓她不捨與心痛。安瑋亞大聲說著:「走吧!我帶你去冒險吧!」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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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戴這個東西很熱。」風間翼抱住安瑋亞的腰,口中抱怨,手卻十分牢固緊摟著。能光明正大抱著她不被痛罵,感覺滿好的。

  「你少囉嗦,叫你變裝你又不要,我們當然得這樣出來。」她的聲音在風中快速地飄過,隱約可捕捉到促狹的意味。

  「即使是猴子也不願被弄成那樣。」想到她叫那個有趣的莊宇恩拿來的道具,他就滿身雞皮疙瘩。

  一個妹妹頭的假髮——她說是什麼豬哥亮頭;假鬍子,往兩旁翹的那種;一件夏威夷的花襯衫,俗氣得徹頭徹尾;加上一副遮住大半臉龐的太空墨鏡,所有的裝備分開就很奇怪了,更別提組合在一起後的特殊效果了。全世界會把這些東西穿戴在身上的人,不是審美觀出問題,就是已經住到精神病院了。他兩者都不是,怎麼可能把那些東西穿戴在身上。

  最後他還是妥協了,風間翼無奈地看著身上色彩鮮艷而刺眼的衣服。

  「反正你最後只肯穿這件襯衫,其他都不要,那還有什麼好抗議的。」安瑋亞又加了下油門,呼嘯往前衝去。莊宇恩替他們借來的這輛摩托車還真夠勁,跑起來馬力十足。

  「穿這件衣服已經夠不幸了。」而且可怕!他壓根兒就不敢照鏡子。

  「拜託,這叫分散注意力。我們從停車場上來時,大家只看到你的花襯衫,還有一頂全罩式安全帽,根本不會有人想到你就是風間翼,風間翼就是你歌迷認不出來的啦!」安瑋亞想到在他身上動手腳,就覺得開心。她笑著推上安全帽的前罩,讓臉龐迎著風露出。

  「就算我過世的母親看到了,也不見得認得出我。」

  「忍耐!忍耐!」幸災樂禍的她只是放慢車速,回頭望了一下他那件連她都不敢穿的花襯衫。噗嗤一笑,毫無同情之意。

  風間翼帶點怒氣地瞪了她一眼。其實他抱怨歸抱怨,基本上也不覺得有多委屈。坐在摩托車後座,抱著她柔軟的腰身,聽著她開心的笑聲,雖則馬路上的空氣混濁令他不舒服,但他並不後悔拐她出遊。表面一副鐵腕獨裁的她,其實心軟而隨性。

  「你睡著了嗎?」安瑋亞大刺刺地開了口,不習慣後頭沉默無聲。「高雄的名景澄清湖到了那!」

  風間翼聞言,抬起頭望向眼前中國式的大門及後面綠意青蔥的樹林,「從這裡進去嗎?」

  「從大門進去還要給門票,我們從後門繞進去就好。反正後面有幾處隱密的湖景,風光並不入差呢!」她在澄清湖大門前的圓環繞了一圈,轉向另一條道路。「還有,我怕你一脫下安全帽,還是會被人認出來。」畢竟接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及清俊的臉龐——雖然已遭改裝——還是不容忽視的。

  「那就帶著安全帽走啊!」和她在美景中散步是個不錯的點子。

  「那就更慘了,你會被警察臨檢,以為你是可疑人士,準備逃亡還是搶劫什麼的。最近的台灣治安已經夠亂了,你就不要再加重可憐警察的心理壓力了。」她一邊騎著車轉彎,一邊頭頭是道地教訓著。

  風間翼推上安全護目,讓風透進一些涼意。他打量著周圍白色堤岸與堤岸旁的綠色湖水,閃亮的刺目陽光在湖面上灑下金色的波影。「這就是澄清湖嗎?」

  「沒錯。不過就像台灣許多名勝一樣,有些人工化,對不對?」安瑋亞才說完,自己就朗聲笑了起來。「這邊還好啦!不用錢,人工化較少,要付錢進去的那一區比較人工化啦!」

  聽到她的笑聲散開在風中,一隻手還不在意地舉起來揮一揮,風間翼脫口而出:「騎摩托車很簡單嗎?」

  「你不會騎?」不可思議的意味充滿問句之中。怎麼可能有人不會騎摩托車,在台灣摩托車可是主流交通工具那!

  「不會,沒機會學。以前在美國都是開車或騎腳踏車,在日本電車很方便,所以也沒想到去學。」他據實以告,不覺得有何怪異之處。

  唉!公共運輸工具不發達就是這樣。人家日本處處有電車可以搭,而台灣的捷運至今還是問題重重。「可憐哦!」她替所有每天坐在摩托車上、穿梭車陣的騎士們歎了口氣。

  「不會騎很可恥嗎?」果然各地的民情不同。他不會騎車竟換來她一句「可憐!」「你幾歲會騎的?」

  「十四歲,國中二年級時我老爸教我的。」安瑋亞主動省略她撞過電線桿一事不提,且忍不住就誇口起來,「我不但會騎,而且技術一流。單輪獨立是我的拿手絕活。」

  「真的嗎?」疑問句之後是他真心的讚美。「真厲害。」

  她「嘿嘿」兩聲,欺騙善良百姓有違她的本性。這傢伙還真老實得緊,虧他還在複雜的圈子中打滾了那麼久。「騙你的啦!我要是會單輪獨立,早就去飛躍長城了,你怎麼那麼好騙啊?」

  他真誠的聲音從她的耳畔傳來,「因為我相信你說的話。」

  赫,他什麼時候靠得她這麼近,而且一副無心機的說話口吻,更讓她想發火。

  五年前,他可以不聞不問地離去,五年後,又在初次見面時突兀地親吻她。然後,在隔夜撇清與她的關係,並用話語撩撥她。她真是弄不懂他到底是良善一如他清亮的眼,還是虛偽到足以欺騙所有世人。

  「去你的!離我遠點。」她惱火地以手肘撞開他,覺得自己像個被戲弄的傻瓜。

  風間翼悄悄地退後了些,只有手依然輕扶在她的腰間。他睜著乾澀的眼,看著她挺直的背影。他說錯什麼了嗎?她為何突如其來地冒火?太在乎一個人,容易被對方的情緒牽著走。「我們回去吧!」無言壓得人心頭沉重。

  她在樹蔭在煞住了車,兩人仍一動不動地坐在車上。

  安瑋亞摘下了安全帽,甩甩有些凌亂的發,更想理清她更混雜的情緒。她在乎的是什麼?她何必為了一個已經只能稱做工作夥伴的朋友動這麼大的火?對他,即使再多壓抑,還是超過了朋友的感覺,她如何能輕鬆地面對他可能只是無心的溫柔呢?「別理我,我莫名其妙。」

  「是我太勉強你了,這並不是你份內的工作。」淡淡的自責是他的回話,垂下的嘴角是內心的反應。「我以為我們至少可以是朋友。」風間翼沒有開口詢問她為何不開心,因為沒有立場。

  見鬼的朋友!她瞪著他,不解他的話有幾分真實。直爽的個性向來讓她藏不住話。「你對朋友都是這麼又碰又拍又靠近嗎?」

  原來她生氣的是他的舉動。面對她的指控,風間翼狀若不經意地聳聳肩頭,她越早習慣他存在於她身旁越好。「我的女性朋友不多,因此我不知道我的舉動會引起你的誤會,對不起!我真的不曉得你會這麼敏感。」

  「我……我沒有誤會!」風間翼的撇清讓她反而不自在起來,兩隻手不知道該擺在哪兒。她早就知道又是自己胡思亂想。「我是好心提醒你,我怕你這種舉動引起別人誤會!至於我……我才沒有誤會。」打死她也不會承認。

  微笑浮上風間翼的嘴角,他的眼中有抹狡黠。「那就好。」

  「我教你騎車吧!不過先聲明,我可是魔鬼教練。」她擺出一張凶臉。為了不讓自己過度浸淫在尷尬情緒中,決定找點事做。

  「好。」風間翼長腿一跨,逕自起身站在機車旁。

  安瑋亞還來不及離開車子,就被他的長手摟住了腰,一把抱起離開地面。「你幹什麼啦!」片刻間,兩人的身子幾乎全然貼近。

  風間翼讓她的身子緩緩地坐到後面,對她眨了眨眼後,坐上了前座,「別又誤會了哦!」

  可惡!她狠狠地瞪著他的後背,對於被消遣有點生氣,乾脆跳下車,手叉腰站在一旁,等著看他出笑話。同時掏出面紙拭汗,高雄的太陽怎麼這麼毒啊!

  他穩穩地坐在前座,抬眼看向凶巴巴的她,「上來吧!」他指指後座。

  「開玩笑,我站在一旁聲控指揮就可以了。」她退一步,抱緊了胸前的安全帽,一副和他撇清關係的模樣。

  「你不上來,我覺得沒安全感。」他頻頻回頭看她。

  坐上去的話,換我沒安全感了!安瑋亞在心底輕哼了聲。但還是戴上了安全帽,拚命告訴自己遠來是客,何況他是公司的重要人物。只要不胡思亂想,什麼事都沒有。萬惡淫為首!不許起邪念,她告誡自己。

  可是總覺得他無辜的眼神過於無辜了!

  「你真的不坐上來嗎?」風間翼依舊對她注目有加。

  「小心!小心!我的生命安全就靠你了。」不得已,她勉強地跨上後座,雙手緊捉著車後尾桿。

  她的舉動讓風間翼挑起了眉,微旋過身和她臉對臉、鼻對鼻,感覺到她因驚訝而略微放大的瞳孔及稍稍加快的呼吸。他靠攏了些,將她整個人籠罩在自己懷中。幾秒後才伸出手拉起她放在車後尾桿的手環住他的腰。「我還沒系安全帶。」

  死風間翼!臭風間翼!她在心底罵了兩聲,把冒到喉嚨的心臟又壓回原處,沒好氣地抓著他腰間的衣服,卻很想用力地踢他兩、三腳以洩氣。他剛才如果不是故意的,日本就沒參加二次世界大戰,就沒大舉侵略中國、殺害中國百姓。死日本鬼子!

  「我剛剛看你一轉動手把,車子就跑了。它現在怎麼不動了?」他疑惑地又回過頭,在她的面前來個超大特寫。

  「回過頭,專心點。」安瑋亞又被他嚇了一跳後,忍不住使勁次捏了下他的腰。

  「哎呀!你怎麼捏我。」他慘叫一聲。她捏人從來不是輕輕的,而是如有深仇大恨地在肌肉上旋轉一圈。痛啊!

  活該!此時她的臉上才有了一點點笑,開始了連珠炮似的說明:「你的右手現在按的地方叫油門,煞車是左右手把後的黑色壓桿。現在先把鑰匙往右轉,看到儀表上的油格上升,就可以慢慢轉動油門了。記住,是慢慢地轉動。」

  風間翼按照她的指示執行,像個極欲冒險、嘗新的小男生般扳動了鑰匙,看著油格上升,問:「像這樣嗎?」然後開始轉動油門。

  「慢一……點……啊!」車子衝出時,安瑋亞開始尖叫出聲,「救……命!」

  「你白癡嗎?」安瑋亞對著風間翼吼道。

  不想老是在他面前擺出兇惡面孔,卻還是無法克制地朝他吼叫。她在室內走來走去,不時回頭看著靠在床上,剛被醫生打完針、臉孔還有些發熱微紅的風間翼。

  「他已經很可憐了。」廣田正喜雖然聽不懂安瑋亞說的中文,可是她生氣的臉龐、責罵的語氣,卻讓人不難猜到她說話的內容。

  自動忽略廣田正喜的話,她在室內繞了一圈後,又嘀嘀咕咕起來。「不舒服早上還跑去吹風、曬太陽,你是嫌身體太好了,是不是?」他略帶疲倦的神色及有些冒汗的額,讓她著急、心有不忍,但卻因過度擔心他而管不住自己嘮叨的嘴。

  「我沒事的,只是小感冒。」他調皮地對她眨了眨眼,知道她罵人是種異於常人表達關心的方式。

  「昨天頭痛也不早說,一早跑去澄清湖,下午還去醫院探望別人,你怎麼不乾脆在那裡掛急診住下來好了!」她還是止不住話。雖然知道自己這麼囉嗦很討厭,而且會使人覺得她有惡意。可是在老爸二十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她還是改不掉這種壞毛病,而且醫生剛才來過留下的消毒味也讓她很不舒服。「笨蛋!大笨蛋!」

  風間翼大笑出聲,看著廣田正喜的口越張越大,雖然他這個朋友聽不懂小亞的中文,不過小亞放大的音量及指責的干勢,加上張牙舞爪的臉色,就已經清楚地表達了她的情緒。真有她的!

  也只有她敢在他面前這麼吆喝來吆喝去的,不把他當成高不可攀的風間翼,只將他視作一個再平凡不過的男人。但她是關心他的!

  他收起了漸歇的笑聲——當然他不會承認是因為安瑋亞手握拳,威脅地朝他走來的原因——風間翼低下頭卻還是止不住嘴邊的傻笑。「我是病人。」她關心自己,這種感覺真好。

  「病人?」安瑋亞懷疑地打量套T恤躺在床上,略有病容卻帶著笑意的他。「你是病豬!」她指指他的腦袋,覺得無法再忍受他白癡的笑容,轉過身大步離開。

  「砰!」一聲用力地甩上門。

  「哇!這女人真兇。」廣田正喜奇怪地看著仍躺在床上,嘴角掛著笑意顯得有些鈍鈍的風間翼。三十幾度還不至於燒壞他的腦子吧!

  「你不覺得好久沒有女人敢在我面前表現出真實的一面嗎?」風間翼咳了兩聲,斂起了笑看向安瑋亞離去的那扇門。

  「她的確很率真。你們認識很久了嗎?」廣田正喜倒了杯水給他,望著風間翼臉上揚起的笑容。翼提到她的表情似乎總是愉快的。他忖道。

  風間翼想著分開的五年,想著在記憶中她可愛的笑,百味雜陳的情感不免反應在臉上。他低聲開了口,「五年了。」

  「五年!」廣田正喜吃了一驚,沒想到是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你們五年來一直有聯絡嗎?」

  「沒有,這次到台灣來才又見到她。真的很意外!」

  不過,是個值得高興的意外。否則,翼不會又開始泛起滿臉的溫柔與笑意。廣田正喜腦筋一轉,遲疑地問道,「她……會不會就是那個你到台灣要找的人吧!」

  「對,就是她。」用中國話來形容,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風間翼的嘴角略微上揚,終至咧嘴而笑。

  從風間翼的表情看出端倪,廣田正喜不客氣地打了下他的肩膀。「好小子,你對他……」

  「砰」一聲,門又被撞開。

  安瑋亞的腳又踹上了門板。她的左右手各拿了一杯鮮黃的柳澄汁,臉還是非常臭地走到風間翼身邊。「喝掉!」

  他舉起水杯在她眼前晃動。「我已經喝過水。」初了茶以外,他不喜歡大量流質灌入喉嚨,那樣讓他感覺快要被口中的水噎死。

  「柳澄汁有豐富的維他命。」她冷不防抽起了他的水杯,把一杯柳澄汁塞到他手中。「喝。」

  「我去取消今晚的行程。」廣田正喜向風間翼眨了個有深意的眼神,快步走開了。

  這個安瑋亞表面挺凶的,不過還頗關心風間翼。他記得冰箱裡的柳澄汁昨晚就被他喝光了。看來,這還是她親自去買的。廣田想起他們從醫院探視病童回回來是,她發現風間翼發燒時所擺出的世界末日大臭臉。雖然醫生出現時,她跑得比誰都快,但醫生一消失,她就又快速地冒了出來,對著風間翼從頭到腳看了兩遍然後再繼續罵人:這也許是她異於常人表達關心的方式吧!廣田正喜在關上門前,仍以有趣的目光打量著顯然被罵得很高興的風間翼。

  風間翼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望著坐在床沿餘怒未消的她,「真的生氣了?」

  她不發一語地盯著米色長毛地毯,咬住了唇。很痛,但很真實。不由自主的生氣是為了他不照顧身子。可是幹嘛生氣呢?身體是他的,她真的不想付出太多關心。突然起身,很漠然地交代,「你好好休息,記得把柳澄汁喝完。」

  「留下來,好嗎?」他拉住欲起身的她,直覺不想讓她扳著一張落寞的臉離開。不想讓她走,希望她陪著自己。

  「生病了就該守本分——去休息!」她頤指氣使起來。

  風間翼搭著她的手,暖暖地握著,想讓她坐回到原處。

  他不放手讓安瑋亞噘起了嘴,想更用力地扯回自己「淪陷敵區」的手。沒想到的是他與她一樣堅持,她出力多少,他就施力多少。抬眼看向他有些血絲的眸子,但卻頗清醒且似乎欲言又止,安瑋亞很快地又偏過頭,還是老話不變,「病人應該休息,不要拉我的手。」

  「不要每次都躲我,好嗎?」風間翼抿了下乾燥的唇。執意不肯放手,生病讓他有些衝動。

  安瑋亞還是裝蒜地看向天花板,「誰躲了?蚊子嗎?」

  他有些生氣地盯住她的臉,手使勁把她拖向自己,讓她越來越靠近他。

  「放開!我警告你最後一次!」她杏眼圓睜,開始和他拔河。以手掌交握處為界遠離床鋪與他是最終的勝利。

  可是,安瑋亞越來越火大地望著自己被迫前進的身軀。一個生病的人,不應該這麼有力氣,起碼不能有力氣到可以用他長瘦的手臂捆縛住她。

  「不放。」他用力一扯,讓她整個身體撲到床上,跌在他的胸前。風間翼手臂一伸,硬是使她半臥在他身上。

  「放開!無聊男子!」一男一女擁在床上很曖昧,有人進來成何體統!即使貼在風間翼身上的感覺不壞,她忖道。

  安瑋亞,你在想什麼?她斥責起自己腦中的想法。

  不管如何,這種姿勢下很難保證任何方不起雜念,只是雜念出在她身上,還是風間翼,她就不敢保證了。不管啦!早點脫離就對了。她被困住的手,既然無法動彈,安瑋亞索性舉起腳想踢他,卻被他反身過來的長腿搶先壓制住,形成完全受困的局面。

  「小亞,你生過我的氣嗎?」風間翼止住她的掙扎,藥效逐漸發作使他無力,但還是竭盡全力地把她反壓在身下。

  「你放開我,色狼!」她心慌意亂中還記得的就是罵人。

  「你再一直變態、色狼地喊一通,可能真的會引起我的歪念。」少有的邪氣笑容出現在風間翼的臉上,他刻意地將身子重心放在她的身上。怎麼過了五年,她還是不長肉啊!

  瞪他足足一分鐘,她才將滿臉不高興地偏過頭,「我不喜歡被戲弄。」

  「我從無意戲弄你。」他放開縛住她的手,輕撥著她的發,固執地要一個答案。「你生過我的氣嗎?」

  「氣你什麼?」她不悅地抿嘴,對居於劣勢還是不習慣,打算以反問代替答案。只是他逼近的氣息卻不容許她裝傻下去,舉起重獲自己的手推打著他,「土匪,我說就是啦!離我遠一點,不要把你的病毒傳染給我!」

  風間翼稍稍離開她,目光仍注視她左右轉動的眼珠,不覺得這種姿勢有什麼不好,起碼很靠近她。

  「其實你何必管這麼多呢?」她終於鎮定下來,「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而且你說過我們……只是朋友。」

  「我……」被自己的預謀扯住了腳,風間翼先是愣住了,然後才慢慢地說出話。「如果不弄清楚,我會不安。告訴我好嗎?五年前,我匆匆離去後,你沒有給過我一通電話、一封信件,我不懂,真的不懂為什麼?我寄給你的那些信,你連一封都沒有回。」風間翼的手有些激動地張握成拳。

  安瑋亞喊出了聲,不敢相信耳朵所聽到的話語。「你如果不是腦袋燒壞了,就是得了妄想症,要不然就是宇宙中最大的騙子!」

  他皺起了眉注視著她緊張的臉部表情,坐直身子,放開了她。「我想我們之間有誤會,而且是大誤會!」

  她跳起了身,踩在地毯上。只是走了兩步,為了弄清楚真相的她,斷然地席地而坐,抬眼望向表情同樣凝重的他。「我打過電話給你,只是都被一個口氣不佳的女人掛斷。沒有寫信給你,是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至於你說什麼寄給我的信,我一封都沒收到過。」

  風間翼也坐到地毯上,盤腿於她的對面。兩人的眼睛都睜得極大,覺得不可思議。沒有人說謊,可是結局卻相互矛盾。

  「你……你說打過電話給我?」風間翼猶豫地開口。

  「是的,千真萬確。」她仰起下巴篤定地回答,沒有一絲猶豫。「可是總被掛電話。」

  「掛電話的是我兩年前才過世的祖母。」他洩氣地垂下肩,腦中卻轉出答案的結果。「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她的身子往前湊近了些。「答案是什麼!」不會是那種老套的連續劇情節吧!

  「我祖母是老式的女人,認為行為檢點的女子,絕對不會打電話到男人家裡。」他的兩道眉全擠在一起,很無奈地說著。

  「老天!難怪我一說我是你台灣的朋友,她就回我『卡』的一聲——掛斷電話。」安瑋亞張大了眼,努力消化這個新結局。「我還以為是你故意不接的。」

  「我如果真想故意不接,當初何必給你我的電話。」他聞言生起悶氣來。沒想到在她心中的自己是個負心漢。

  「這個我也想過啦!」她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我想可能是你當時昏了頭,回到日本又後悔了。」

  「安瑋亞!」他抗議地搖晃著她的肩,「為什麼在乎的人總是我,而你總是漫不經心地讓人搞不懂。」

  「你說話要憑良心,」她不客氣地推開他那搖得她發暈的手臂,反手打了一下他的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在乎了,還是哪只耳朵聽到我說了。」

  「你沒有回信給我。」風間翼雖然覺得現在的對話幼稚得很,但他還是忍不住和她吵了起來,伸手捉住了她還想打人的手。「你不要胡亂打人。」

  「你可以含血噴人,為什麼我就不能胡亂打人?」和他對峙瞪了起來,她說的話卻沒有停下來,「我怎麼知道你那堆信是不是寫錯地址,還是被郵筒吃掉了!」

  她的話讓風間翼靜了下來,他把臉埋在手掌中,含糊地傳來不清楚的說話聲,「我早該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

  「知道檢討就好了。」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不過逞口舌之快的她還是一副以上對下的寬恕口吻。「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他把臉從手掌中抬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知道為什麼信沒到你手中嗎?」

  「你沒寫住址?」亂猜一通。

  「我住址寫的是你們學校的語言中心,因為我只知道這個地址。」風間翼瞧著她認真了些的表情,忽然覺得一切都好荒謬。「而我的信是請我祖母幫我寄的。」

  「老天爺啊!」她兩腿一攤,直接倒在地毯上。這種情節竟然會發生在二十世紀末的現代。愛孫心切的祖母,阻斷了一對年輕情侶的戀曲。而且更難想像的是這件事居然發生在她身上。她突地又跳起身,扯住風間翼的衣擺追問:「你祖母會說英文?而且看得懂英文?」

  「她退休前是英文教師。」風間翼回望著她開始變形的臉,擔心地摸摸她的額頭,「小亞,你沒事吧!」她受到的刺激太大了嗎?

  「我……沒……哈哈哈哈哈哈!」她開始抱著肚子大笑,笑到淚水流出眼角,在地上滾了兩圈。

  看著她笑不可抑的樣子,風間翼反而蹙起了眉心,拉起她到自己身旁,她怎麼了?

  「我哇哈哈……」安瑋亞靠著他的肩,想對滿臉不解的他解釋一下,卻又忍不住笑開了,一個側身又不小心地笑開在他的懷裡。「我還以為我們的戀情有什麼大災難?若是你拋棄我的負心情節也還轟轟烈烈一點……沒想到……竟然就因為你奶奶認為女人不該主動?這種劇情放到午間檔的苦情劇都嫌老套,結果卻發生在我身上……好好笑……好好笑……」

  他摟住她,看她笑呵呵的,一點悲情之意皆無,風間翼只能苦笑搖搖頭。

  安瑋亞笑到無力而躺在他身上,話匣子卻沒止住,「我小時候還盡想像我的戀愛不驚天動地,起碼也要泣鬼神。沒想到就是最SPP的愛情倫理大悲劇,而且還是最古老的那種。天啊!哈哈……」說到最後,她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SPP?什麼意思?」他不解地低頭問著還在笑的她。

  「就是很俗氣的意思。」

  「那想不想再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他意有所指地盯住她的臉。

  「什麼?」笑得太開心以至於沒有聽清楚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我是說……」風間翼把唇貼向安瑋亞驚愕的頰邊,緩緩地滑落至她微張的唇瓣,吻住了她。「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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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全影娛樂每年十月定期在東南亞巡邏演出舞台劇,戲碼年年不同,但相同的是從劇情到舞台設計皆屬一流。其中最大的特色在於主角的人選,必定是娛樂圈中歌藝、演技且人氣極旺的明星。

  今年全影推出的戲碼《面具》,內容以PUB為背景,籍由歌手的歌聲與演員的表演,呈現PUB中都會男女的恩怨糾纏。大致上演戲的幾位主角都已經定案,而且排練了一段時日,但在旁演唱整晚的歌手,全影至今尚未找到合適人選。

  因為是在這位歌手的歌聲中交代出一幕幕的男歡女愛,所以首要條件是具備現場歌唱實力。除此之外,全影也希望找到具有群眾魅力的明星來擔任,讓今年的票房更甚於往年。

  據安瑋亞瞭解,國內不少實力派歌手都對這個角色感興趣。但在試過幾次鏡後,全影的音樂總監莊宇恩沒一個滿意,不是嫌這個聲音不夠有感情,就是挑那個沒有觀眾緣。因此,公演前一個月還沒找到人,但安瑋亞萬萬沒想到,接手這個角色的竟然是風間翼!

  風間翼破了全影定期公演的許多慣例:他是第一位非台灣籍的主角,也是第一位沒有演戲經驗的藝人。不過,可以看得出來白奇極欣賞他的歌聲,才會在她匆匆逃走的那天晚上便敲定他為主角。當然,不可否認地,風間翼的才華加上高知名更肯定會為這次巡邏演出帶來高票房。

  安瑋亞坐在台下,趴在前面的座椅背上。

  台上的風間翼正深情地唱出LIONELRICHIE著名的情歌《HELLO》。他在琴鍵上優雅地彈著,加上隨著歌曲內容,時而有神、時而悲傷的雙眸,在在讓人心動不已,而他微啟的唇更是性感。

  他的歌聲,讓安瑋亞不自覺地伸手摸了一下唇,想起昨天的那個吻。

  還是不懂,同樣是四唇相接,為什麼被他親吻會上癮,而和其他人只是單純地唇瓣交接?她往上翻了翻眼,眼波又飄回他身上。而正抬頭注視著她的風間翼,給了她一個親暱的微笑,然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安瑋亞嚥了口口水,很快地低下頭,她的臉不會隱藏心事。再和他這樣對望下去,難保不會被猜出他們之間的曖昧。天知道光是風間翼破例要求她隨行一事,就惹起多少嫉妒的猜測與爭議?

  只是,該死的!怎麼低頭不看他,腦中還是會想起他說的話呢?昨夜他告訴她許許多多——他說他從不想放棄她;並暗示會在休息的空檔,簽約接下舞台劇的條件之一就是要她隨行,他說這份用心她該懂;他說……風間翼說的一切都是美好得不像真的,而她竟為他的話成了一個胡思亂想的戀愛中的女人!

  戀愛中的女人,原來她的內心已經自動把這種起伏不定的奇怪感覺歸類為戀愛了。她又動心了,在五年之後。她承認現在的自己很在乎風間翼對她的感覺,只是今天的他,不再是單純的他,兩人之間環境上的差異,也成了她心中的一個疙瘩。

  安瑋亞回頭看著緊閉的大門,透過隔音設備仍可聽見歌迷的呼叫聲。

  打從風間翼到台灣,就有歌迷由北至南、由南至北隨行。在開始排演的第一天,他們甚至必須調動警衛才能阻止那些熱情的歌迷湧入劇場。她看過他在日本巡邏演唱的帶子,上萬的人隨著他的歌聲而喜而哀、舉手投足間幾乎是不能自主地被他所掌控,那種令人震撼的場面,她到現在都還感到驚心動魄,難怪會有日本歌迷老遠從日本尾隨他而來。風間翼是個巨星,早已不是從前那個他了!

  她相信自己是值得他愛的女子,可是卻不能保證自己能否適應風間翼特殊的身份。與他同行所付出的代價可能是不見天日,也可能是萬人矚目下的不自在,而這兩者都不是她想要的。

  安瑋亞往後一靠倒在椅背上,臉隨之皺了起來。風間翼也許就是因為成名的壓力無法再談一場平平凡凡的戀愛,才會想和她再續戀曲吧!有時實在想拒絕他,但他的雙眼真摯的注視令人不捨。

  她歎口氣,沒有再瞄他一眼,雖然此時被他注視的感覺十分清楚。安瑋亞站起身,走到後台他專屬的休息室。

  插上熱水瓶,拿出茶罐、茶杯。一杯茶不能給她什麼解答,卻可以讓她平靜些。

  喝紅茶的方法是他教的,他帶給她的回憶說多不多,但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她的習慣、深入了她的生活。

  以滾開的水溫熱杯子,五分鐘後喝下第一杯茶。第一杯紅茶品味的是香氣,第二杯則是重在色澤與味道,第三杯才是精華。戀愛也是一樣嗎?她第一次的戀愛還來不及品味就消逝了,第二次戀愛即使讓人眷戀,卻也增添煩惱。她該談第三次戀愛嗎?找個平凡如她的人談戀愛,才能真正享受愛情嗎?和風間翼在一起,甚少憂鬱的她,竟有些落落寡歡。

  安瑋亞舉杯就口,看自己粉紅色的唇膏印在杯沿,而後抬眼對上化妝鏡中自己的臉龐——兩道飛舞的濃眉、黑亮的眼及此時往下拉的嘴角,他的確影響了自己,不意卻在鏡中迎上了風間翼帶笑的眸。

  「簡諾揚多的彈奏真是無懈可擊,我去年在紐約看他的演奏時,一氣呵成的旋律就像天籟一樣。」劇中女主角之一方晴——國內炙手可熱的劇場之星,正用她流利的英文與風間翼對談。她的雙眼發著光,一副亟欲表達自己在藝術方面修養的模樣,根本沒注意到風間翼的休息室中還有其他人。

  風間翼朝方晴笑了笑,他走上前站在安瑋亞背後,自她肩後伸手拿起她甫放下的茶杯,深情的眼盯住她鏡中的眸,而後就著她的唇印飲了口茶。「美好的味道。」

  安瑋亞倒吸了一口氣,同時聽到另一聲驚呼——發自被風間翼的舉動所驚嚇到的方晴。風間翼這傢伙!現在她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方晴瞪著安瑋亞半晌,從她的頭髮瞄到腳下的休閒涼鞋。最後,方晴用手拉了拉自己飄逸的長衫,撥弄自己瀑布般的長髮,決定視若無睹繼續和風間翼說話:「你不覺得簡諾揚多的演奏,不論高音或是低音都十分完美嗎?他彈奏的技巧與感情讓我好感動。想想他必須在瞬間由鋼琴的一端移動到另一端,啊!他真是個天才!」

  「沒錯。」風間翼應付地點點頭,撕開一包夏威夷果,丟了一顆到自己口中,同時遞一顆到安瑋亞的唇邊,滿意地看她合作地張開嘴。「還有呢?」他回過頭看著此刻目瞪口呆的方晴說道。

  「你、你們……」方晴臉色不甚自然地瞪著兩人。

  「其實我個人認為簡諾——揚多從最高音彈到最低音,除了技巧之好,臀部的瞬間移動也很重要。」風間翼給了睜大眼的方晴一個微笑,「你不認為嗎?」

  「再見。」方晴轉身,關上門。

  「你狠毒那!明知道她是想和你討論音樂,你竟然跟她說什麼臀部的瞬間移動。」安瑋亞抿著嘴笑,又張開口吃下他遞過來的夏威夷果,邊咀嚼邊喊道,「下次不准這樣!」

  「不准和方晴開玩笑嗎?」他裝作不懂地在杯中倒入茶,依舊拿著她的茶杯。

  「你是故意的!」她瞪了他一眼,「下次不許在大伙面前喝我的茶,餵我吃東西,好像我們關係不尋常一樣。」

  「沒錯。」他贊成地點點頭。「沒錯。」

  他沒必要同意得這麼快吧!讓她想張揚一下她小小的驕傲都不成。自尊心有些受損的安瑋亞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你知道就好。」

  「的確,我們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他笑得很開心,「就像情侶一樣嘛!」

  「風間翼!」她大叫一聲,想佯裝發怒卻低下頭偷笑了三秒鐘。「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什麼意思?」風間翼悠閒地坐上化妝桌,長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相處久了,也學會了她玩太極拳的答話方式。

  「你不是五年前的風間翼。」她說著說著便蹙起了眉,趴下頭靠在桌上。

  他輕輕摸著她的頭,目光憐愛至極。一向活力四射的她,此刻卻懶洋洋且可憐地像只落水小貓。明知她獨立到足以罵垮一連軍隊,但還是忍不住體恤、呵護她。曾經失去過她,所以再度擁有時,更不想讓她離開視線之中。知道她依然有些退縮不前,為著他現在的身份,可是有些事是再也放不住心頭的。他希望讓安瑋亞知道自己這些年一路走來的心情。

  他雙手撐在身後,以茶潤了喉,自顧自地說著話,回憶中的痛讓他皺起了眉頭。

  「五年前,匆忙回到日本的我,看到的是已經靠呼吸器維生的母親,如果你記得我從前對你說過的話,你應該知道我和母親有多親密。」

  安瑋亞微揚起下巴看著他陷入回憶的痛苦表情,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她瞭解失去媽媽的那種低落情緒。

  「病房外的我自責為什麼沒能早點結束學業回到日本,但心裡又慶幸遇到你。在那些守候的夜晚,我寫了很多信給你,只是你從沒回過。我也向母親說了好多關於你和我之間的事。可是母親也不曾再張開過眼。」風間翼的指關節因緊握而發白,他身子的輕顫也從兩人交握的手中傳送給她。

  安瑋亞抱住風間翼的腰,靠在他胸前,有些想哭,為他流不出的悲傷眼淚而哭。

  「母親只撐了一個星期就過去了。」越來越低的聲音讓他垂下了頭,用手緊摟住她溫熱的身子,「我和父親明知道這對她而言是最好的結果,可是……還是好難受、好……難……」哽咽的話在喉間,粗重的呼吸不容許他再說出一句話,就怕眼中的那抹熱氣化成水珠滴下。

  安瑋亞緊捉住他胸前的衣衫,淚緩緩地流下,把她的心痛與不捨都揉入擁抱與淚眼之中。

  他沒有說話,只是努力地調勻呼吸自至正常,再開口時已不那麼哀傷。「父親和母親的感情很好,我到台灣前,他們才剛做過身體檢查,還笑著要一同去環遊世界,沒想到母親就這樣在車禍中過去了。所以,母親逝世後,不言不語的、傷心欲絕的是父親。而守著父親,繼承他的事業就成了我在當時刻不容緩的事。」

  安瑋亞點點頭,沒有把臉抬起,怕他望見自己淚流滿面。淺淺的呼吸著,怕哭泣的哽咽被他發覺。

  「那時候的我常無法入眠,內疚壓迫著我,心像被挖出一樣痛苦。」

  「為什麼?」他的話讓安瑋亞忘了自己不抬起頭的原因,紅通通的眼睛迎上了他注視的眸子,「我……呃!呃!」她乾脆抽起面紙擦了擦臉,反正已被看到哭泣的眼睛也沒什麼好隱藏的了。

  「別哭。」風間翼接過她手中的面紙輕柔地拭去她的淚痕,在她的額間印了個吻。「你剛才要問我什麼?」

  「你為什麼要那麼內疚?車禍是意外,不是嗎?」倚著他讓彼此依偎,她也在他的手上印了一個吻。

  「是意外沒錯。可是總覺得母親發生車禍時,我在台灣守著心愛的你是件不可寬恕的事。」他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瞳,「所以母親過世後,我沒有再寫過一封信給你,因為罪惡感籠罩著我,在我贖罪的觀念中,我和你無法結合的感情是我必須承受的代價。原諒我五年來沒再和你聯絡過!」

  「如果我曾經埋怨過你什麼,也都過去了。」她坦白以告。

  五年的時間,她並沒有完全忘記他,可是也不能說自己始終刻骨銘心地惦著他。情意是有,但狂熱卻是在見到他之後才又重新燃起。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風間翼凝望著她,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她的個性原本就豁達。「如果我說五年來,我不曾談過真正的戀愛、不曾真正地心動,你願意相信我嗎?」

  安瑋亞眨了眨眼,驚異地張開口,他剛才說什麼,天方夜譚嗎?連她都不敢說自己在這五年間未曾心動過,處在群芳譜之間的他怎麼可能不心動、不戀愛呢?不!她不相信。她搖了搖頭,清澈的眼直視著他。「你不必說這些的。」

  「我知道你並不相信我,畢竟我身邊有太多緋聞、傳言。」無奈地扯動嘴角,風間翼的笑是漾著苦的。「人一旦有名有利之後,身旁可以辨認出的真心少了,而對於別人的接近我的防衛卻逐年加強。尤其在身旁媒體包圍之時,我很難知道別人是在靠我打知名度或是真心以對。加上我一向極注重隱私,所以踏入這行的時間越久,我也就越封閉。陽光的笑容,呵,天知道是多大的偽裝!」他譏諷地吐出話語。

  「如果這麼不喜歡,為什麼不放棄?」他從前總是開心的笑,自在地和人相處啊!

  安瑋亞心疼地握緊了他的手。

  「我喜歡這份工作。」他拉著她的手,一起窩入躺椅之間,讓她的頭枕著自己的肩。

  安瑋亞舒服地靠著他,拿起冷氣遙控器降溫。「那麼當初為何選擇牙醫?直接學音樂,接手公司的事業不是更快嗎?」

  「沒有經歷、比較過,很難完全斷定什麼是最適合的職業。當初選牙醫部分是興趣,部分也是反抗的心理,父親執意要我接手公司,反而讓我更想遠離,但音樂卻是我不曾放棄過的喜好。母親去世、我進入公司後,開始面對群眾,我發現自己愛上了那種分享、交流的感覺。」風間翼的眼神因興奮而熠熠生輝,他滿足地輕喘一口氣,接著說道,「站上台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瞭音樂的生命必須靠這種共鳴的力量才能延續下去。」

  安瑋亞微笑著,更偎近了他。為他驕傲,也為自己心酸。他是屬於大家的風間翼,不是她專屬的。她明白自己的性子,獨佔欲雖不強,但卻不能忍受與公眾人物交往後失去自由,她絕對承認她有些自私。

  他抱著她,口中繼續說著話,聲調卻是慢慢低了下來,「只是在台上日子一久,我逐漸發覺只專心於音樂是件困難的事。除了音樂之外,群眾媒體對風間翼這個人比對風間翼的音樂還感興趣。對於我的緋聞,他們比什麼都來得有興趣。」

  「演藝界就是如此啊!」她口中安慰地說著,心中卻想對他大叫:那你為什麼不退居幕後呢?

  「小亞,說了這麼多只為了一個目的。你願意……」風間翼懸著話尾,捧起她仍有著奇特笑意的臉龐。

  「噓!」她摀住他即將出口的話。

  她很鴕鳥,就讓他們這麼安靜而不受打擾地在這裡坐著,像時光兀自停留在那段不曾改變的美好回憶一般。在他還是那個眾所矚目的風間翼時,他們的關係只能這樣。

  「翼,這份報告是事務所今早傳真過來的。」廣田正喜對著半躺半坐在沙發的風間翼挑了挑眉,「日本方面火燒眉,你還悠在游在的。」

  風間翼拿起一旁的文件,快速地看過一遍,也朝廣田正喜挑了挑眉,「放心,業務部的江口鬧不出什麼大事的。」

  「江口好歹是業務部的專務,你這麼說裁就裁,等於毀了他的生路。」

  「升他到專務,是因為他的確有才華與本事,可是假公事之名,侵犯那些剛入公司的女明星,這就太過火了。」風間翼冷冷地說著,迥異於平日的開朗。「風間事務所絕不允許這種人敗壞公司的形象。」

  廣田正喜在心裡替江口惋惜,好不容易升上專務就被撤換下來,即使轉行到其他事務所也不光彩,畢竟在日本稱得上屬一屬二的風間事務所,用人辦事的公正性眾所皆知。「你真打算在台灣待上一個月?」

  「沒錯。」風間翼伸了個懶腰,想到安瑋亞又恢復了笑容。

  「你當真對舞台劇這麼有興趣?」廣田正喜懷疑地搖搖頭。日本那麼多劇團爭取風間翼演出,他一點都不心動,怎麼一到了台灣情況就改變了?

  「好玩啊!在這裡比較沒壓力。」他舉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茶。

  「壓力?」廣田正喜抓頭,「你這麼決定,日本方面給我多少壓力,你曉不曉得啊!好似你先前推掉的舞台劇都是我搞的鬼一樣。」

  「放心,沒人敢動你的,風間事務所讓你靠。」他自信的抿抿唇,對於父親去年過世後他正式接手管理的風間事務所,十分有把握。

  廣田正喜看著風間翼瀟灑自若的側臉,雖想勸導一番,卻不得不服氣他的自滿。

  風間事務所在日本演藝界原本就居於領導地位,旗下的藝人皆是主導市場的明星。在父親未去世前,早已接手事務所副社長的風間翼,這些年來除了整頓文化事業部門外,更在對外的媒體宣傳部花了相當多的心思,並積極籠絡精於管理、發掘人才的高手。風間事務所的地位因此更加確立,所以風間翼絕對有資格誇口。

  第一次見到風間翼的人,很容易被他陽光般的笑容誤導,而忽略他執拗的個性。跟了風間翼五年,廣田正喜深知他認定該達成的事,就不會輕言妥協。看似好相處的他,其實甚少與誰打成一片——除非是他特別重視的人,例如那個凶得挺有味道的安瑋亞。這是屬於風間翼的處世哲學——不與人為惡,卻也不讓人特別接近。

  廣田正喜清了清喉嚨,閒話家常地說:「翼,透露一下,為什麼每年七、八月都堅持不接影劇工作的你,這次卻破例到台灣宣傳?」

  「之前為了讓風間事務所上軌道,我那兩個月的時間總用在巡邏各分部。而這一年我認為事務所已經建立起一定的制度,所以才想喘口氣。」風間翼雙手握住骨瓷杯,微笑地停住話,「至於來台灣的原因,我想很明顯!我是來找小亞的。」

  「五年前你們的那段感情,真的那麼讓你印象深刻?」

  「如果不是印象深刻,我何需到台灣來?」風間翼反問。

  「但是如果你那麼重視這份感情,為何在五年後才回過頭來找她?」廣田正喜提出他自始自終不清楚的一點。

  「五年前,母親去世、我進入演藝界、接手風間事務所,這一連串的事情下來,我的行程忙不忙你應該最清楚。在這五年間,我不可能放手任何一項我還為完成的事業,尤其接手『風間』是我對母親的承諾,因此我不認為我有資格談感情。一直到現在,各方面都有一定的水平,所以我想該是試著去找回那份感情的時候了。」

  「如果你找到的安瑋亞已經結婚,或是有男朋友了呢?」

  「如果她已婚或是已有要好的男朋友,一切都很幸福的話,那麼我會祝福她。但是……」風間翼堅定地抿起嘴角,眼神很肯定,「如果她的另一半沒有我那麼愛她,那麼我會把她帶回我身邊。我承認我從不是個君子,也許表面上是吧!」他嘲弄地笑了笑。

  廣田正喜匪夷所思地望著他,「你們不是才談了兩個月的戀愛?怎麼可能會這麼刻骨銘心?」

  風間翼不表贊同地揚了揚眉,「一段真正的感情,並不需要長久時間,才能讓人永難忘懷。小亞很坦率、很自然,在她面前我從不需要隱藏什麼,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那種感覺或許與一見鍾情有些相同,但卻是比一見鍾情更長久的積累。五年前,我愛上了她;進入這個圈子後,我更確定了我的感情。所以,我到了台灣!」

  廣田正喜沉默了半晌,才同意地點了下頭,並不是所有人都擁有那種互屬的感覺,風間翼很幸運。而相對於風間翼口中單純的安瑋亞,他不免比較起一名狂戀風間翼的女人。「那位遠籐愛小姐又開記者會了。」

  風間翼揶揄地說:「她又做了什麼?說我為了閃躲我們不可避免的愛情而跑到台灣來。」和遠籐愛交手多回,她的伎倆他已掌握得差不多了。

  有時他實在十分厭倦日本的這種演藝生態——戀愛交往要開交際宣言記者會、訂婚要開會見記者會、結婚要開入籍記者會,就連離婚也要開離婚會見記者會。這種奇怪的發表制度下,當然會形成遠籐愛以此做為宣傳手段的人。

  「你猜的大概有八分准了。那女人沒聽過《狼來了》的故事嗎?她沒事就召開記者會,只會鬧出更大的笑話!」廣田正喜不屑地撇了下嘴角,「你早該開個記者會反駁的。」

  「然後剛好稱了她的心,讓她到記者會上大鬧一場?」風間翼不悅地放低嗓音,對於遠籐愛一而再、再而三的騷擾厭煩至極。「那女人是個話題高手,每次出片就開個記者會。」

  「還是你的安瑋亞最好,對不對?」廣田正喜打趣道。

  的確,相較與遠籐愛之工於心計,安瑋亞的單純不做假更顯得可愛。風間翼摸著下巴,想起那個表情豐富的女子——自自然然的,即使想隱瞞什麼,話也都寫在臉上了。所以她有意無意地逃避和他出現在公開場合的舉動,他都看在眼裡。想到此,他忍不住皺起眉,長歎了一口氣。

  「你的小亞怎麼了?」廣田正喜打趣道。

  「如果她願意承認她是我的小亞就好了。」風間翼顯得有些無奈,順手拿起桌上一張兩人的合照——得來不易啊!他好說歹說勸了半天,以三客昂貴的聖代為代價,她才肯在無人自動照相機前與他合照。

  照片中的安瑋亞,從他背後趴靠在他的肩上,對相機扮鬼臉、鼓起頰、嘟著嘴,眼睛一逕帶著她調皮的笑。

  唉!風間翼對著照片發愣,明明一切都該很正常啊!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特殊了點,她還沒有心理準備曝光在大家之前。可是每次一和她談到感情,她就立刻變出新的話題,把他的話推得一乾二淨。其實他並不介意她不願意公開,因為他深深體會到一個公眾人物的不便,他在乎的只是她為何不願告訴自己她逃避的理由啊!

  「你對她很認真嗎?」瞧風間翼一副戀愛中人失魂落魄的模樣,廣田正喜不免多問了句。

  「只要她點頭,我馬上帶她進禮堂。」風間翼認真地說著,一抬頭卻看到廣田正喜苦不堪言搖頭擺手。他大笑出聲,「怎麼?一九九九年世界末日到了嗎?我想結婚是喜事,請保持微笑。」

  「基於朋友的立場,我是很想大笑。可是基於經紀人的立場,一想到你的身價下跌後,我嗷嗷待哺的家計……我怎麼笑得出來哦!我可憐的肚皮哦!」廣田正喜摸著自己的肚子說。

  其實經紀人與明星或多或少存在著利益問題,經紀人安排行程、接洽工作,與明星常是互惠的關係。而只要牽涉到金錢,感情的成分多少會打些折扣。所以廣田正喜常對那些傳出某明星與其經紀人談戀愛的小道消息嗤之以鼻,因為基本上兩者要溝通協調所謂的抽成、分帳事務就足以翻臉了,還談什麼男女之情。而他與風間翼的情況,雖和一般藝人與經紀人的關係不同——風間翼身兼事務所社長,但風間翼的知名度與工作收入,還是會影響到他的薪資。反正和風間翼熟了,也不避諱和他談這些。

  「放心。『風間』的新人還不夠你忙嗎?」風間翼拿起桌上那些日本公司寄來的新人照片晃了晃。

  「你最有看頭啊!」廣田正喜用極滿意的目光看他。

  「謝謝你拯救了我的自尊。上回和小亞一塊看這些照片,她看得可起勁了,一下說那個可愛得像弟弟,一定要認識;一下說這個很英挺很有型,一定會紅。」風間翼邊笑著說邊寵愛地要搖頭。「像個小孩子玩娃娃一樣。」

  「說真的。安瑋亞可以接受你這種公眾生活嗎?遠籐愛事件在你的生活中會常常出現,而且女人心眼又小,可能會開始猜測誰的臉蛋比較美,誰的身材比較好,那不是煩死了。」

  「她本身在傳播界工作,很瞭解這種生態,而且小亞應該不會和誰較勁的。」風間翼說著就笑,「她神經特大條,昨天還拿了本《PLAYBOY》興致勃勃地跑來告訴我,這一集有個大美女。」

  廣田正喜跟著風間翼笑出了聲,安瑋亞這種豁達的性子,的確是很吸引人。「她還真是有趣哩!既然她不介意那些風風雨雨,也瞭解你的工作性質,那她幹麼每次都不願意和你走在一起?」

  「原來你也注意到了?」風間翼苦笑,原來不是他多心,是她的閃躲太明顯了。

  「你們的問題到底是什麼?」廣田正喜單刀直入地問。

  「最大的問題就是我不知道她的問題在哪裡?」怎麼也沒想到,向來固執的他始終對她沒轍。

  「那就問啊?」

  「怕一問她就跑了。過一陣子吧!等她完完全全地接受我,認為我就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另一半時,我會問的。」風間翼堅定地說。

  「唉!愛情是世上最煩人的東西,人生苦短,別再煩惱了。」廣田正喜拍了下風間翼的肩膀,「那本《PLAYBOY》拿來開心一下吧!」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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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摟著安瑋亞,風間翼拂過她的下唇,輕輕地咬那惑人的柔軟,吻住使他上癮的唇瓣,滑動舌尖於她紅嫩的口中,探索著她的芳華,交纏彼此的熱情至沸點。她多讓他著迷與眷戀啊!

        安瑋亞伸手攬住了他的頸子,回應著他的擁吻,任他加深的吻而輕喘出聲。他總是捉住每一次靠近她的機會去親吻她,而她每次都在還不清楚的狀況下就被吻得暈頭轉向。

        君王為寵妃日日不早朝的原因,她至今算是瞭解了。她如今也正陷於男禍啊!

        風間翼偏過頭,誘惑地以唇滑過她的臉頰,吮住她小巧精緻的耳垂,滑至她肩前的鎖骨,吸入她清新可人的甜蜜。手掌則探入她的衣襟,撫摸著她胸前的波浪。

        「啊!」安瑋亞低喊,激情中微紅的臉仰起,以少見的羞怯表情推開他。

        風間翼偏過了頭,用力地喘著起,他想要她!直到鎮定了些,才回過頭看向拉著衣領的她。「對不起,我失控了。」

        「翼,三分鐘後抵達。」廣田正喜的聲音自對講機中傳出。

        安瑋亞酡紅了臉,啐了他一口,「暴露狂。」他們現在正坐在後面啊!

        「怕什麼,中間還隔著一層玻璃。」他再度拉她入懷,聞著她淡淡水果芬芳的髮香,手掌撫著她的手臂。

        她吐了吐舌頭,還是覺得很沒安全感。明知這輛車的玻璃皆是特製,都只能由內向外看,但還是有被窺伺的感覺——怪怪的。而越往目的地靠近,她的眼光就越不敢看向窗外,只怕又是擁擠的人群。一想到要跨步在他身旁接受那些目光的評量,就開始覺得不舒服。

        車子逐漸減速,而她覺得即使閉上眼都可以感受到車窗外此時騷動的氣氛。

        「我會在你身邊的。」風間翼為她打氣,怕她因為即將而至的擁擠而悶悶不樂。

        「我沒事的。」她很難看地咧開嘴,給了他一個稱不上笑容的笑。

        是嗎?那你的眉頭為什麼緊皺著呢?風間翼凝視著她。心中的疑問不停發酵、擴大。

        在眾人面前與他若即若離的安瑋亞,是第一次跟他共同乘車到公開場所——先前她總是有千百個理由不和他同行。每回和他一同趕通告,她總是坐在另一輛尾隨他的保全人員車內。今天,他好言相勸半天外加強迫性地拉她一起出門,她才苦著臉、蹙著眉,好似被押至刑場般不甘不願地上車。

        「翼,二十秒後下車。」廣田正喜的聲音再度傳來。

        「準備好了嗎」風間翼體貼地拉著她的手。

        望著他關心的眼神,安瑋亞吸了口氣後,用違背良心的超大音量說:「嗯!我已經有了萬全的準備與必死的決心!」說完,做了個豎目橫眉的表情。

        「沒有那麼可怕。」看她努力地呲牙咧嘴,像頭小獅子的模樣,他蹙起了眉,發誓她在隱瞞些什麼。而他,會找出來的。

        車門外輕敲了三下,車門旋即拉開。廣田正喜、四個保全人員、電視台工作人員,外加來接安瑋亞的莊宇恩,已經在車門外形成了一道半圓形的弧牆,往電視台的路程還是寸步難行。

        「阿……阿……」

        車門甫開,尖叫聲隨即四起,閃光燈也開始刺眼地亮起。以車子為中心的人早開始緊縮,外層壓迫裡層地把風間翼他們團團圍住。

        「風間!」

        「風間翼!」

        「翼!翼!翼!」

        中英日文夾雜的呼喊、狂叫充斥人群之中,奇異的興奮感散開在空氣之中。

        風間翼跨步邁出車外,引起另一波高分貝聲浪。他職業性地微笑,佇足在車外,在閃光燈下仍是瀟灑自在。

        小亞怎麼還不出來呢?

        他彎下身子,探頭入車內。「小亞,快出來啊!」人群已經越來越往他們集中了。

        多一分鐘的停留,對他們就是多一分的危險。

        安瑋亞張大了眼,看的卻不是風間翼。

        車子週遭的喧嘩、震裂耳膜的尖叫、令人窒息的空氣、不停發動的頭顱、狂熱炙人的目光……這些車外的訊息令她無法平靜。安瑋亞往車廂內退了些,立即又起身向前,拉開他伸過來的手,然後用力地關上門。

        風間翼震驚地看著在他眼前被關上的門,不理會廣田正喜著急的眼光。「嘩」地一聲,又拉開了車門,俯身而入,一把攬住她的腰,硬把她弄出車內。

        他不許她退縮,他要她習慣這種生活。

        「翼,下次別搞這種事。」廣田正喜快步地走到風間翼身旁,技巧地遮住風間翼拉住安瑋亞的手,同時用眼神示意工作人員開始前進。

        風間翼鬆開了手,怕她害羞,但眼神始終盯著她看。小亞總是這樣,陪他到各種場合,卻永遠在他身後,熟悉他的領域卻不進入他的附界。她的陪伴,貼心卻不真實。

        安瑋亞低下頭,感受到風間翼的目光仍放在她身上,卻不想抬頭看他一眼。硬是把她拉到這群人之中夠她心慌了,她不想再讓他困惑的表情干擾到自己。因人群的推擠而踉蹌了下腳步,她走到莊宇恩的身邊,悄悄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支撐著自己。

        「翼,快走。」廣田正喜催促著。

        風間翼停下腳步,馬上正常地快步向前。然而安瑋亞那迥異與以往的畏懼表情,卻讓他有些慌張。可惡!她絕對不是單純的不適應。

        工作人員「披荊斬棘」前進著,同時也開始伸手遮住歌迷丟入的花束。一束捧花所費不貲,砸起人來也夠痛上半天的了。

        莊宇恩方開口想請大家不要丟東西,一個硬盒子就被拋入了人群之中,砸到那縮在他身旁的安瑋亞。

        「哎呀!」莊宇恩緊張地叫出聲,俯下身子欲察看安瑋亞額頭上被盒子刮到,微微沁出血來的傷口。「疼不疼?疼不疼?」

        安瑋亞無意識地摸了摸額頭,腦子所有的機能開始運轉,人群的喧嘩至此時才真實地進入她的耳裡。自人牆的縫隙觀看那些只能用「堆」來形容的黑壓壓頭顱,眼光掃過那些狂熱的眼光,她的恐懼呢?她為什麼可以如此鎮定地回視曾經是壓力的人群呢?

        她摸了下被打中的額頭,她總不會一被打就轉性了吧?!

        可是她發現自己真的不害怕這些蜂擁而上的高密度人潮了。真正站在這裡,她夢中那些窺伺的無名目光,彷彿全都化為真實地展現在她面前,但她卻奇異地沒有如夢中一樣地倉皇而逃。

        這群人跟她一樣是人啊!一個盒子或許可以刮傷她,但猜測的目光卻再也不入她的眼、刺不了她的心。這些年主辦活動看過台上的人笑裡藏刀,比這些人的肢體語言來得可怕數倍。

        安瑋亞興奮地回過頭尋找風間翼的身影,只是嘴角才勾起笑,立刻被看見的景象打了回去——離她幾步遠的風間翼被廣田正喜拉扯住,但一身簡單裝束的他,立在人群中仍是那麼出色。

        看著他總覺得好遙遠、好陌生,他的背景適合用群眾來烘托。無聲地收回原本想呼喊出的話,她低著頭往前走,不再看他。

        「小亞。」風間翼擺脫了廣田正喜的手,攬過了她的肩,引起眼尖的歌迷的大叫。

        「別這樣。」她低語著,拚命想拉開他沉重地黏在肩上的手。

        陰沉著臉,風間翼還是霸氣地佔住她的肩,半拖著她小跑步地往前走去。整張連臉鐵青得讓旁人沒再多發一言。

        閃過擁擠地帶,在慌亂之中,他們一行人總算進入了化妝室。

        風間翼撇下嘴角,右手一揮要其他人離去。但左手臂仍未離開安瑋亞的身上,大刺刺宣佈著佔有的姿態與堅定的立場。

        「翼,你這樣對她會……」廣田正喜還想說些什麼。

        「出去一下,好嗎?」風間翼淡漠地開口,眼光中閃著少見的堅持。

        他生硬的聲音讓她抬起頭,眨了眨眼看著面部肌肉緊繃的風間翼。平時總是帶著微笑的人,現在卻是板著臉,眼睛則充滿怒氣。難得看到他這種怒不可遏的樣子,她該覺得自己很偉大嗎?

        「說。」簡單明瞭的一個字,外加控訴的眼神。他今天非逼出她的想法不可!

        「好凶哦!」安瑋亞拍拍自己的胸口,做出害怕的樣子。但眼神卻柔和了下來,一個男人為你的逃避失去了平素的良好教養,其中的付出自不待言了。

        風間翼捏住她的下巴,盯著她微笑的臉,惱怒地開口:「不許你再逃了。我要知道你為什麼那麼排斥和我同行,只因為我是公眾人物嗎?」

        她將手環向他的脖子,對著他的下巴說話:「真要聽我說,就不許打斷我,讓我一次說完。」

        風間翼瞪了她一會兒,歎了口氣,對她總發不起火來,「說吧!」

        「我媽媽在我國中時去世,她沒有生病,也不是出車禍,而是在早晨出門運動時被一個不知名的歹徒……亂……砍……」安瑋亞困難地嚥了一口氣,才有辦法吐出那個字眼。她捉住了風間翼胸前的襯衫偎近了他,聽著他的心跳來平靜自己的紊亂,微微顫抖的身子有些發寒。「我至今晚上仍會夢見她橫躺在公園的樣子,而那個沒有臉的兇手在一旁冷笑。」

        他深吸了口氣,抱緊了她,沒有想到她一開口說出的竟是這種慘劇。

        「兇手至今還沒有捉到,時間一久大家也就忘了這件事。畢竟現在的社會太亂,謀殺案層出不窮。但在於多年前,媽媽的死是當時的新聞焦點,所以我才會強烈排斥、恐懼那些記者和攝影機,及大老遠跑來旁觀看戲的人,他們會讓我想起媽媽所遭遇的不幸。」

        「所以你總是躲在幕後,不出現在台前。」他輕撫著她柔軟的發,極其溫柔地在她的唇邊印下一吻。「對不起。」他現在瞭解了,對她來說,在大眾面前曝光並不好受。

        「不,你不瞭解。」她苦惱地甩著頭,靈活的眼盯著他頭頂上方。「我剛剛發現我其實不害怕人群了。」

        「什麼?」他驚訝地捧住她的臉,要她專注地只看著他,「你如果不在乎人群,那剛才何必躲我?」

        「你要有隱私,我也要有啊!而且那些人的話雖然對我來說不痛不癢,可是我才不要一舉一動都被人觀察,我又不是實驗室中的白老鼠。」她皺起鼻子,理直氣壯地捏了下他的耳朵。「你剛才幹麼摟著我?現在外頭不知道傳成什麼樣子了?」

        「你管他們傳成什麼樣子,你還是你就好了。」風間翼拉下她的手環到自己的腰間,親密地摟著。「我快三十歲了,有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事啊!我還打算開個記者會盛大地向所有人介紹你哩!」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安瑋亞抗拒地搖搖頭,推開他,站在離他一步遠的地方,指著自己身上的唐老鴨T恤及深藍色牛仔褲。「你看看我。」

        「嗯。」風間翼揉了揉她的頭髮,臉色卻嚴肅起來,對著她上下打量。「恩……雖然不夠豐滿,倒也小巧可愛,腰細腿長,皮膚觸感佳……」

        「色狼!」安瑋亞伸手摀住了他的眼睛,嘴中咕噥:「老爸說得沒錯,日本人好色。」

        他拉開壓在眼睛上的手,追問著:「你剛才說什麼爸,還有日本人什麼的?是不是我該去見你父親了?」他的眼睛突然發亮,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沒有啦!回到主題。」雖說他的表現讓她有些竊喜,但她還沒打算就此公開兩人的戀情。她還想過一陣子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希望連穿著拖鞋上街都被人拍照,多痛苦啊!能拖一刻是一刻。

        「你只要做你自己,其他的你大可不管。」風間翼認真地說,不希望她因為必須曝光在眾人前而否定了這段感情。

        「是嗎?」她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雖不認為事情有那麼簡單,但他的真誠卻是不能否認的。於是飛撲到他身上,把他撞後兩步,安瑋亞摟著風間翼的臉頰,給了他一個很響的吻,「我愛你!」

        「要命!你還真會挑地點。」風間翼感動地摟緊了懷中的小火箭炮,親暱地抵著她的唇說話,出口的字句都是雙唇接觸的誘惑。

        「這裡……有什麼不好?」眼神迷濛的她,只想扳正他不肯好好親吻,而逗弄著她的雙唇,但風間翼的舌尖輕撫過她唇瓣的酥癢感覺,讓她的呼吸頓時不順暢了。

        「這裡,不能吻你太久。」風間翼的眸中閃著狂熱。話才離口,他就呻吟了一聲,然後輕柔而快速地將安瑋亞推抵著牆,火熱地挑開她微張的唇,忘情地與她糾纏。

        「瑋亞!」拚命三郎似的喊叫聲,出現在安瑋亞十來坪的小套房外。「開門!」

        安瑋亞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不敢置信地拉拉自己的耳朵,眉眼鼻全皺到一塊了。

        完了!完了!他怎麼會來,這一下她該怎麼交代,只怕他根本不聽解釋就下了斷語,然後她將陷入天大的危機之中,而且是個宇宙無敵大的超級危機。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那個躺在沙發上沉睡的男人,望著他高大的身軀,她實在是不知道這麼一個高個子要怎麼變不見。她又不會大衛的奇幻魔術,更糟的是她的衣櫥根本無法藏他,床下又是抽屜,而她的陽台只能放幾件換洗的襯衫。

        「我知道你在,快開門。」叫門的聲音越來越急促。

        「外頭是不是有人?」沙發上的男人半張惺忪的眼,拉住焦急地走來走去的安瑋亞,有些耍賴地拉她入自己懷中。

        「安瑋亞!」門外的吼聲轉為威脅。「限你一分鐘內開門!」

        安瑋亞跳了起來,反手就想拉起尚未完全清醒的風間翼,環顧了四周後又把他推回沙發上,垂頭喪氣地往前走,「我命休矣!」

        「是誰啊?」風間翼坐了起來,他沒聽清楚門外喊些什麼,不過看到了安瑋亞洩氣的模樣。他頓時也跟著緊張,「不會是那些記者吧!」

        她手腕微垂地做出恐怖的姿勢,「比記者還恐怖一百倍!」

        「電視台直播。」風間翼喊起,慌張了起來。他清楚安瑋亞並不想在媒體前公開他們的關係。

        他急亂的表情,讓原本緊張得口舌差點麻痺的她笑出了聲。「你這算是職業病嗎?」

        「你還笑,快找地方讓我躲起來啦!不然你以後怎麼過日子。」她的微笑更讓他跳腳。

        「放心啦!台灣比較少那種無聊的騷擾……」

        「砰!砰!砰!」門外的訪客顯然打算破門而入。

        「來了!來了!」安瑋亞歎了口氣,回頭對他交代道:「千萬別說你是日本人。」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下頭,開始好奇地盯著門口。小亞顯然對這位客人的來訪十分失措,否則不會一直扯著她的衣角。

        「嗨!」她嬉皮笑臉地打開門,對著門外矗立的人影諂媚地直笑,「這不是那位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生死為度外的安老師嗎?」

        「哼!」安偉士一大步就往前邁入女兒的房間。他等了這麼久,幾乎快從失望變成絕望,她的房間外,總算出現了男人的鞋子,教他怎麼不好奇此時室內是哪個不畏「強權」的男人?

        安瑋亞往左靠一步,擋住老爸的路。看他往左移動,她也立即往右移一寸,想阻止他的前進。「爸!」但卻阻止不了老爸左右轉動張望的頭。

        「他是誰?」安偉士聲音中帶著不易覺察的竊喜,開始對風間翼評頭論足起來——

        清爽乾淨,看來是個好人,不過總覺得有些眼熟。

        風間翼看到此人立刻站起了身。從來人兩道與安瑋亞酷似的濃眉、略帶跋扈的聲音和說話的命令神態,風間翼不難猜到他的身份——安瑋亞常掛在嘴邊的老爸。

        他走到這位表情略嚴肅的老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把安瑋亞挪開,再端端正正地向他問候,「伯父好。」

        「好。」安偉士嘴角抽搐著忍住笑意,外貌佳、有禮貌、個子也夠稱頭,他將來的孫子不是俊男就是美女!

        「您別誤會。」安瑋亞舉起手搖擺地否認,拖著父親往內走,腳尖則違反人體工學地對風間翼指著門口的方向——快滾啦!

        「我沒誤會。」安偉士暗笑著。什麼誤會?這根本是鐵證如山!

        風間翼裝作沒看到安瑋亞的暗示,興高采烈地跟著他們走回沙發。

        「惟恐天下不亂。」她咕噥著,光明正大地給了風間翼一個白眼,偷偷瞪了老爸一眼,她沒好氣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女孩子……」安偉士挑剔穿著寬大及膝唐老鴨T恤、裸著兩腳的女兒。

        「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被念了十來年,她反射地接口父親的話。

        「嗯,接下來呢?」安偉士點點頭,示意她接著下去。

        「在家從父,出嫁從……啊!」上當了!安瑋亞手叉腰,十分不高興地嘟起嘴看著兩個發笑的男人。

        「沒錯,出嫁從夫。」安偉士轉頭看向淺笑的風間翼,戲謔道:「敢問壯士何時把她娶走?」

        「越快越好。」風間翼咧開嘴笑,開心得有些憨。

        「我們家瑋亞,脾氣雖然壞了些,不過本性還不錯,樣子也長得人模人樣……」

        人模人樣?那麼大多數的人長得像狗嗎?安瑋亞站起身阻止父親的話,瞪了一眼風間翼。「老爸,停。您知道他什麼時候出生的嗎?」

        「你不會比我還迂腐地想合八字吧?」他奇怪地盯著女兒。

        「不是,只是忽然想到提一下罷了。」安瑋亞推了推風間翼的肩,嘿嘿奸笑兩聲。

        方才不掀他的底不代表她不會掀。「告訴我老爸你什麼時候出生的。」

        風間翼雖不解安瑋亞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開了口:「十二月十二日。」

        「什麼!」安偉士驚叫,雙眼開始泛起不滿。「你沒事生在那天幹嘛?」

        我又不是故意的!風間翼覺得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一喜一怒的父女。他的生日有什麼問題嗎?安伯父怎麼一副對十二月十二日深惡痛絕的樣子。「十二月十二日有什麼不好嗎?」

        「什麼不好!簡直是慘絕人寰!」安偉士握著沙發扶手。「南京大屠殺就發生在那一天,那些日本鬼子大舉殘害我們的家園,用變態的方式殺害我們的婦孺與不計其數的同胞。這筆帳,只要是中國人就該銘記於心!」本身學歷史,國家意識又特強的他,每每回想到那些淪為暴虐手段下的中國亡魂,心裡就是一陣唏噓與止不住的激動。

        「呃……」風間翼張口結舌地看著眼前怒氣騰騰的安伯父。安瑋亞從沒說過她父親痛恨日本人啊!

        「不好意思,每次提到這事我就忍不住激動了些。」安偉士緩了緩臉部表情,和顏悅色地問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他一定見過這個年輕人,越看越眼熟哩!

        風間翼尷尬地笑,僵硬地吐不出話來。

        「他叫風間翼。」安瑋亞賊賊地打算在那兩個男人之間看一場好戲。

        「姓風啊!這個姓倒是少見。」安偉士朝風間翼問道:「你府上哪裡?」

        「爸,他不姓風。」她挑起了眉,看向風間翼焦急的怪模樣。哈!誰要他一副以女婿自居的樣子。

        「不姓風?那姓什麼?」安偉士蹙起眉。

        「我姓風間,翼是我的名字。」謹慎地說著話,正經地看向安瑋亞的父親,有種壯烈成仁的氣魄。「我是日本人。」

        「日本人!」安偉士受騙上當地站起身來,看著隨之站起的風間翼。「日本人!你竟然是日本人!瑋亞。」他發火地吼盯著自己指甲瞧的女兒。

        「是您自己沒先問清楚的。」就讓二虎去相爭,當個現成的武松吧!

        「你的國語怎麼說得這麼好?」安偉士責備地看著風間翼。

        「我母親是中國人。」風間翼立即回答,希望能為自己掙回一點希望。他好不容易找到安瑋亞,不希望因國籍問題而被三振。他有些心痛而失望地看著坐得不動如山的她。

        她真是那麼不願意他們的戀情曝光,真是那麼不想讓她父親認同他嗎?

        安偉士眼光飄在這兩個人之間,有些不解。一個狀若焦急,一個卻佯裝不在乎,這是什麼狀況?

        風間翼收回了看向安瑋亞的目光,挺直了身,真誠地對安伯父道歉:「我為那次戰役中無辜被傷害的人感到遺憾,但戰爭並不是個人所能掌控的。我的祖父也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過世,祖母獨立撫養我父親長大,她也是戰爭的受害者啊!」

        安偉士撇了撇嘴,瞪著眼前的風間翼,這傢伙的神情倒是讓他聯想到「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風間翼的確是沒錯,身為日本人也不是他能選擇的。如同大多數的人都不喜歡戰爭,然而上位者的野心卻總是危害到一般希求平安的百姓啊!他不是想不通這層道理,可是每每翻閱到那些國人受辱的圖片、文字,火氣就會湧上心頭。

        室內的安靜開始讓安瑋亞有點不安。她不過是不想讓老爸那麼快把風間翼看成未來的女婿,期望越大越容易失望。

        隨著風間翼的排演順利地進行及她心結的釋懷,他們的戀情又有進展了。偷溜出飯店的他,很自然把她的家當成休息地點,重聚後的相處,甜蜜更甚從前,只是……這並不代表她願意告訴老爸這段戀情,尤其在她不敢肯定想要個什麼樣的結局時。

        閃躲記者、逃避歌迷的追逐讓她感到疲累,雖然也同情所有公眾人物沒有隱私,但卻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習慣曝光在眾目睽睽之下。為此,她從不正面給他答覆,現在則她蓄意製造出兩個男人的衝突點。在她心中還沒有個確切的答案前,她誰都不想承諾。

        「伯父,您真的不能試著接受我嗎?」風間翼悵然地低著頭。萬萬沒想到在安瑋亞不確定的感情態度之外,他還要面對她父親的國仇家恨。唉!

        安偉士看了風間翼一眼,又瞄了下女兒心有所思的表情,清了清喉嚨,突然瞄到桌上報紙的影劇版,才發現他覺得風間翼眼熟的原因。「你是那個最近常上報的日本明星。」他開始有些瞭解女兒的行為了,前些日子回台南總是心神不寧地發呆,是為了這個風間翼吧!

        「是的。」風間翼呼出氣,勉為其難地扯動了下嘴角。

        安偉士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看了看這兩個年輕人。瑋亞不喜歡束縛,如果跟了風間翼,想必得在媒體的追逐下過日子,這大概是她眉頭蹙緊的原因吧!否則有男朋友是好事,何必挑撥離間呢?「其實,我並不反對把女兒嫁去『和番』啦!」

        「爸!」安瑋亞張大了口,沒想到父親的答案會是如此。「您說的是什麼話。」

        「實話。就算做國民外交好了!王昭君都可以出西域了,你為什麼不能嫁給日本人?」安偉士拍拍風間翼的肩,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如果安瑋亞真心喜歡他,那麼她會想通的。能同享愛情的甘甜,也要能忍受隨之而來的苦澀才是。「風間翼。」他忽然叫了一次未來女婿的名字。

        「是。」風間翼不自覺地把脊椎挺得更直。

        「你賺到的錢會不會交給我們瑋亞?」

        「當然,只要小亞願意處理的話。」對安偉士突兀的問題,風間翼即使心中有些芥蒂,表情仍是誠懇地回答著。

        「那就得了!」安偉士得意洋洋地丟了個眼色給女兒,彷彿金光黨騙財得逞。「把他在日本賺來的錢拿回台灣花光,也算是日本對我國進貢。而且你那麼凶悍,嫁過去還可以替國家抱一箭之仇,洗刷恥辱。王昭君不出西域頂多混個嬪妃做做,一出西域便名垂青史。跟著這個小子,不會吃虧啦!」

        風間翼還是咧開嘴微笑。生平第一次被貶得這麼低,還非常興奮地想大叫,更不敢相信的是,自己竟然這麼快就過關了。「伯父,謝謝,真的謝謝。」

        「別高興得太早,接下來我要你談談釣魚台的主權問題,還有慰安婦的賠償金……」

        安偉士正打算開始訓話。

        「他是日本人那!」安瑋亞著急地跺腳,被老爸弄得又好笑又好氣,而且心煩。尤其是看到風間翼眉開眼笑的樣子,更是惱火。「您最痛恨的日本人啊!」

        風間翼沉下臉色,心臟抽痛。原來她對兩人的將來從未抱過希望,這比什麼都讓他寒心。

        她咬著唇看著風間翼,明明知道傷了他,心中也有不捨,但還是不願屈服。為什麼那麼希望老爸反對他們在一起?賭氣嗎?氣一切事情沒在她預期之中嗎?如果老爸真的反對呢?那她會放棄風間翼嗎?一連串的問號砸得她頭昏,她最不懂的是自己的心啊!

        「我贊同與否沒那麼重要,對不對?」安偉士安慰地摟住了女兒下垂的肩頭,「重要的是你心裡真實的感受啊!」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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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重要的是你心裡真實的感受啊!

        安瑋亞的腦袋繞著老爸昨天所說的話,往休息室行走的腳步慢了下來。她心裡的感受是什麼呢?

        不希望自己成為矚目的焦點?不希望蓬首垢面走在路上啃玉米時,被相機拍個正著?

        還是……她總是有那麼一點擔心,擔心他終究會發現她只是個平凡的女孩?一個不該有機會和巨星談戀愛的普通人?

        她知道現在自己有些不同了,眼底唇角常是漾著一抹「溫柔」,這一個她從來不覺得可以用在她身上的字眼,但相對於此,她的眉頭更常是蹙著的。她沒法子阻止自己不去回應風間翼的感情,也沒辦法阻止她心中的焦慮。所以她從不正面給他什麼答覆,變相地折磨他舒緩了些的悶氣。

        安瑋亞回過了神,低下頭看著自己抗議的肚皮,順便看著自己立足生根般的腳動也不動地踏在地面上。

        哈!她在做什麼啊?

        今天一早回到「全影」開會的她,由於肚子餓溜出會議室,想到休息室找點東西填填未進早餐的肚子。結果呢?她竟然站在休息室外發呆。

        那個一聽到吃就跑得很快的安瑋亞,竟然站在離食物幾步遠的地方發呆,說出去不把她們老大鄭興國那剩下的幾根頭髮笑掉才怪。她仰起頭,唉聲歎氣一番,煩煩煩、煩透了、煩呆了!

        「咕嚕!骨碌!」這次肚皮叫了兩聲,她趕緊安慰地拍拍它,然後快步往前一衝,竄入休息室的門內。

        久違了,冰箱!久違了,食物櫃!安瑋亞用懷念而感動的眼神看著這些她好一陣子沒見到的老友。

        快步走到冰箱前,拉開了門。

        「唉!」她歎了一口氣。「早就知道我不在,你一定覺得自己一點用武之地都沒有,對不對?」冰箱內部除了幾瓶招待客人用的果汁,一片空曠。「淒淒慘慘慼慼……」李清照的詞適用於各種情境,真是了不起啊!

        安瑋亞才拉開冰箱下層的保鮮櫃,還來不及對另一格「虛無」大歎一番,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偏過身子,回過頭。

        「哇!」安瑋亞大叫出聲,被來人的豬鼻、鬥雞眼嚇一跳。

        「嚇到你了吧!」謝綺得意地放下壓在鼻子上的手,高興地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無聊!你大哪兒學來這麼醜的鬼臉?」安瑋亞以手輕觸了下謝綺的額,象徵性地輕拍了兩下。

        「拜託,這還要學?只要看到你們那個討厭鬼總裁的臭臉超過幾秒鐘,我就可以自動『變臉』。」謝綺自吹自擂起來,看著安瑋亞忽然立正肅敬起來。「你怎麼了?」

        安瑋亞目瞪口呆地朝著謝綺身後點點頭,訥訥地吐出:「白先生好。」

        「呃……」謝綺的身子一僵,嘴角開始往下拉,嬌美的臉龐從有些尷尬轉變為鐵青。

        倏地,她回過身,張口就是大罵:「你到底想……」

        咦!門口沒人。安瑋亞騙她!

        「你這個壞人!」謝綺立即又轉過身,對安瑋亞哇哇大叫,「你騙我,大騙子!」

        說完,吐了一口長氣。好險!

        「你不也嚇我?!」安瑋亞回給了她一個笑,拍了拍謝綺有些微紅的臉頰,「又躲白奇啊?」

        「你討厭鬼。」餘悸猶存的謝綺作勢欲咬安瑋亞的手,「上次把我丟在『橘』,這次又嚇我!」

        安瑋亞摸摸謝綺的頭,立刻在臉上寫下「悔意」二字。

        的確,打從那天把謝綺拋在「橘」一個人落跑後,她所有的時間都被風間翼佔滿了,就連公司大門都好幾個星期沒踏進來,當然沒有再見過謝綺。近來混亂得自顧不暇了,沒有餘力再去替謝綺煩惱,風間翼的事已經讓她掉了一堆頭髮。再多擔心一些,她可能連頭皮都要扒掉了。不過,今天看到謝綺埋怨的臉龐,她還是挺內疚的啦!

        安瑋亞陪笑地說:「對不起,你大人有大量啦!我那天實在是有急事,所以才先跑掉的。」

        「是嗎?」謝綺睨了她一眼,側著頭有些淘氣地努著嘴,「我上回偷偷去看風間翼排演,結果你猜我在休息室看到什麼?」

        「該死。」安瑋亞詛咒。就知道那傢伙沒事愛摟抱她,又不愛隨手關門,總有一天會被別人瞧見的。

        「嘿嘿嘿!」謝綺眼珠一轉,表情很曖昧地對她眨了眨眼,「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可精采了?」

        「好了,好了。」安瑋亞舉起雙手投降,「我承認我和風間翼在交往,可以了嗎?」

        「當然可以。」謝綺滿意地笑瞇了眼,「你早說嘛!」

        「喂!那天……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看到?」安瑋亞忍不住擔心地加問了句。

        謝綺往後跳了幾步,一直到她認為安瑋亞打不到她為止,才嘻嘻哈哈地說:「其實那天大休息室根本沒人,我只是在外頭看到風間翼對了你眨了眨眼而已。」

        安瑋亞鼓起雙頰,手叉腰,努力地想裝出一副凶樣。「你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謊了?」

        「過獎了。」被罵的一方還笑盈盈地彎身回禮。「其實我沒有說謊,知識隱瞞部分真相而已。」

        「那我也出去宣傳一下,上回在這裡看到你與我們偉大英俊的總裁白奇先生『相談甚歡』的經過。」安瑋亞假意轉身離去。

        謝綺聞言跳了過去,討好地笑說:「別生氣嘛!我只是好奇你和風間翼的進展麼,誰要你們兩人那天在『橘』的相處過程那麼戲劇化——一個跑、一個追,然後才隔了幾天,你就變成了風間翼的翻譯。我只是個好奇寶寶嘛!別生氣,好不好?」她撒嬌地搖晃著安瑋亞的手。

        「真是的。」安瑋亞給了她一個衛生眼,決定放過她。橫豎她們兩人的處境相同,另一半都是媒體注目的焦點。

        「就知道你最好了。」謝綺拉著安瑋亞坐到餐桌前,馬上跑到冰箱前拿了瓶果汁,插好吸管送到安瑋亞的面前,「借花獻佛,我沒用錯成語吧!」

        「錯錯錯!」安瑋亞無奈地吐長氣,「什麼佛?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那天風間翼摟著她走入電視台,報紙、媒體雖只從夾縫中拍到風間翼發火的側面及她的半邊身子,沒拍到她的臉。但不少報章雜誌已經以此為噱頭,廣為宣傳風間翼在台灣有個不知名女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全影」的工作人員皆和她熟稔,對於那日她和風間翼在『橘』乍見的情形,大多採取觀望而不論是非的態度,因此對於她上報一事,只說是她「飛」來艷福,被風間翼歌迷的禮物打到頭,才有機會被他抱起。

        「自身難保?風間翼應該滿在乎你的,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謝綺不甚明瞭地看著安瑋亞。以她看來,如果風間翼是個英雄主義者,故意在大伙面前演出那幕救美的情節,那他的眼光中不該有焦灼與迷亂。也難怪這些天一直有報社打電話來詢問風間翼抱著的女人是誰?記者的第六感往往敏銳些。

        「在乎歸在乎,現實歸現實。你應該最知道我的處境。」安瑋亞有感而發地對她說道。白奇是國內的黃金單身漢,原本就受矚目的人,和他傳出緋聞的謝綺,不可能沒有被媒體追逐的經驗。

        「你是指那些記者、媒體?」

        「嗯。」安瑋亞將手枕在頭頸之後,莫可奈何地仰頭看向天花板。「連想穿拖鞋吃夜市的蚵仔煎都不成,倒個垃圾都還要化妝梳髻。」

        「對哦!」謝綺認同地用力點頭。

        「你怎麼應付這種情況?再這麼下去,可能連我用哪個牌子的衛生紙都會有人報導。」安瑋亞想到此,臉部就開始痛苦地皺成一團。

        「基本上我跟你的情況不是那麼相同,我和白奇還談不上什麼承諾,只是有交集罷了。而你和風間翼應該是兩情相悅,雖然你心裡還在掙扎,卻不是因彼此的感情付出,而是困擾外在給予的壓力,對不對?」謝綺低下頭,心裡也有些混亂。

        「對。」安瑋亞放下頸上的手,坐正了身子。「我很自私,我不希望我的生活受到影響。」

        「別人的眼光對你而言,有這麼重要嗎?」謝綺偏著頭盯著她,不認為一向豁達的她會去在意那些指指點點。

        「我曾經以為我會在意。」安瑋亞老實地回答,想到這些日子來的心態變化——急劇轉變的是回憶中被窺伺的眼光不再威脅到她,不變的是風間翼的身份。

        「曾經?!那代表已經不在乎了,對不對?」

        「不在乎並不代表我『喜歡』那種日日上報的感覺啊!」安瑋亞啜了口果汁,伸手揉了揉發疼的鬢角。對她來說,只是程度上的差異,她可以「忍受」,但並不想強迫自己接受。

        「我想沒有人會喜歡那種沒有隱私的感覺,但有些理由會讓人願意接受一些非常的狀況。這時端看愛情值得你為對方犧牲多少?」謝綺一反平日的俏皮,正經而嚴肅地說。

        「你會為你的愛情而犧牲嗎?」安瑋亞反問。

        「我……」謝綺頓了下,不自然地牽動嘴角。「當我沒說吧!我不願為感情犧牲,那些話出自我口中自然也站不住腳,因為我不想跟我最愛的人有任何結果。」那會讓她患得患失,會讓她太過投入而失去自己。她寧可找第二喜歡的人,即使缺少心悸的感覺,卻永遠可以掌握住自己。

        安瑋亞無言地盯著她,沒想到看似開朗的謝綺會有與一般人大不相同的感情觀。那自己呢?只為了不喜歡在大眾面前曝光,就不願給風間翼一個答案。她難道真的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而折磨風間翼嗎?

        謝綺望了沉思的安瑋亞一眼,拿起已喝完的果汁罐走至門邊,丟入垃圾桶,「你好好想想吧!旁觀者或許比較容易看清楚狀況,但所有的答案還是得由當事人自己決定。」

        說完,給了她一個微笑走出門外。

        她無意識地盯著謝綺剛闔上的那扇門,其實並不是那麼在意那些蜚短流長,實際上讓她真正擔心的只有一個人——風間翼。

        她當然希望這段感情持續而下,卻不敢讓自己相信風間翼會在那麼多人之中選擇她。

        他總是那麼包容,那麼自然地願意接受她的優缺點與一切。太美好,反而不真實,這段感情談得讓她不安心。即使她平日再有自信,即使她確定風間翼愛的就是她這種個性,但深藏在心裡的不安總是莫名地跑上心頭。

        她適合他嗎?

        風間翼的深情,她看在眼裡,也放在心裡,但身份上的懸殊卻是她的隱憂。他唯一一次公開的表態,是那回她被他的歌迷的禮物丟傷額頭。雖然他先後幾次開口,要她道出感情承諾,但總是沒有向大家宣佈她和他戀愛了,為此她的心頭還是有些小疙瘩。

        安瑋亞垂下了頭,不十分接受她心態上的轉變。她變了!真的變了!

        率性如她,原來會有女人的小心眼,竟然也會鑽牛角尖地去猜測他的心思。她完了!

        拉開椅子,阻止自己更進一步地胡亂猜測,安瑋亞深吸了口氣。風間翼不開口向大家宣佈一定是因為她不明確的態度,她不可以有所懷疑,他對她的真心是堅貞不二的。

        她大跨步地往門口走去,壯士般的舉動才是符合她的個性的行為。所以她決定顛覆一下,誰說戀愛一定得由男人先公佈?

        「大家注意!」安瑋亞走進會議室,舉起雙手阻止那些正打算離開的夥伴。「我有大事宣佈!」

        「怎麼?吃飽了就有力氣了。」鄭興國打趣地看著滿臉正經的愛將。

        「喂!你吃飽了也該換我們休息了吧!有什麼事快說啊!」

        「什麼大事啊!一臉奇怪的樣子。」

        「瑋亞,你剛才被雷打到了嗎?怎麼這麼嚴肅啊!」

        看著安瑋亞走到會議室的中心,同事們開玩笑地紛紛發言,不過卻都略帶好奇地停住腳步,望著好像有什麼大事要宣佈的她。

        「瑋亞,快說啊!」莊宇恩細聲細氣地對她說道:「你的大事該不會是——我們把你冰箱裡的食物吃完了把?!」

        莊宇恩的話,讓大伙又開始笑,也讓安瑋亞白了他一眼。

        「我才沒那麼無聊!哼。」她啐了高頭大馬的莊宇恩一聲,「你們聽好了,我要說的是……」她故弄玄虛地停住句子,很滿意地看到大家專注地等著她說出下文。

        「快說啦!我快憋不住了,我要上廁所!」同事的一聲大叫,頓時使大伙又嘻嘻哈哈起來。

        「統統閉嘴!」安瑋亞手叉腰,很凶悍地拿起會議桌上的麥克風,大聲地吼出:「風間翼是我的男朋友!」

        說完,她得意地望著一室寂然的夥伴們,很高興自己終於讓這些停不住話的人張口結舌,發不出聲音來。

        鄭興國首先清了清喉嚨,咳了一聲,整張臉火紅了起來,「瑋亞,你……」

        「哈……」莊宇恩第一個忍不住開懷地笑出聲,食指朝向安瑋亞的臉,然後笑得更大聲,笑到彎下了腰。

        莊宇恩的笑讓大家的禁忌解除,全影宣傳部的夥伴們全體大笑了起來。

        安瑋亞丟下麥克風,走到這些摟著肚子笑的人身邊,很不客氣地拍打他們的肩膀,「這很好笑嗎?」得不到預期的反應,還被大家笑得莫名其妙,足以令她發火。「統統不許笑,你們這些瘋子。」

        「是。」莊宇恩第一個立正站好,「瘋子頭目。」

        此言一出,同事中又有人蹲到地上捧著肚子狂笑了,而安瑋亞氣得臉都扭曲了。

        「我才沒有瘋,我說的是真的。」

        「你確定風間翼歌迷丟的那個禮物沒有把你的腦袋砸糊塗嗎?」

        「你未免太會幻想了吧!」

        同事出籠的話讓她為之氣結,安瑋亞火大地朝他們大吼:「我說的是真的。」

        「對對!安室奈美惠是我老婆,這也是真的。」有人大叫。

        她深吸了兩口氣,把手插入口袋中,以免她控制不住想打人的衝動。「為什麼我不可能是風間翼的女朋友?」這個問題是她真正想知道的。

        鄭興國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不能怪我們不相信啊!你長得不錯,而且是很不錯,可是你缺少了一點……恩……」

        「女人味!」同事們異口同聲地說。

        「拜託!這是什麼年代了,誰規定女人一定要楚楚可憐。」安瑋亞不服氣地反駁。

        「可是連莊宇恩都比你有女人味,就是你該檢討的地方了!」同事間起哄地笑鬧了起來。

        安瑋亞望了望此時一臉怪相、十指交錯在一起的莊宇恩,她有些慚愧地癟了癟嘴。

        「個人欣賞眼光不同。」

        「拜託!那風間翼怎麼不去欣賞那個性感而且黏他黏得不得了的遠籐愛?」

        對哦!這點她也不大懂。不過她起碼懂得不要吵架吵輸他們!什麼世界嘛?說真話竟然還沒人相信。「胸大無腦,你們沒聽過嗎?風間翼正巧欣賞我這種智慧型的。」

        「完了,完了。」鄭興國對著她大歎其氣。「早知道這就不該派你去擔任風間翼的翻譯,你已經病入膏肓了。」

        「我說的是實話。」安瑋亞的口氣越來越不好,臉色也越來越臭,「風間翼如果不喜歡我,他幹麼指定我全程隨行;如果他不喜歡我,我受傷的那一天他幹麼抱我,他不會叫莊宇恩還是工作人員抱我嗎?」

        她的同事們聽得鴉雀無聲,原本他們不甚在意的細節從她口中說來好像有那麼回事。

        當天真正在場的莊宇恩更是開始懷疑地望著她。安瑋亞望著頓時安靜下來的同事,開始踱起步、皺起眉來。

        風間翼和她真的那麼不配嗎?為什麼她說了實話但還是沒人相信,大家的表情讓她覺得自己才是說謊的人。不行!她搖搖頭,要堅定自己的意念。她必須先相信自己的,才有辦法讓別人相信。其實,她不是那麼在乎別人相不相信,只是自尊心有些受損罷了。

        「瑋亞,真的生氣了?」莊宇恩在大家的眼神示意下,走到她身旁,扯了扯她的袖子。

        「我看起來真的那麼配不上風間翼啊?!」她扯住莊宇恩的袖子,眨著眼睛很認真地問。「我知道一般人和大明星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什麼話!」同事間有人答腔了,「人生而平等,風間翼也是人呀!」看到向來擔任耍寶角色的安瑋亞失魂落魄,大伙對她方纔的話雖仍是半信半疑,但已經開始安慰起她了。

        「是啊!而且我們瑋亞天真美麗活潑又可愛,怎麼會配不上風間翼呢?」諂媚而打趣的聲浪逐漸出現。

        「該說風間翼配不上你才對。」同事中又有人提出不同的看法,「遠籐愛那個哺乳動物看上的人也不會多高明啦!」「對對對……昨天下午那個遠籐愛不是又召開記者會說風間翼即將和她訂婚嗎?」

        「天啊!她腦筋是不是有問題,不是前些時候才開過一次記者會嗎?」

        「咳……咳咳……」言談間,面向門口的鄭興國突然大咳特咳了起來,而且在費力咳嗽時,還不忘把下巴往上仰直點著門口。

        「老大,你怎……」專心聽著大伙說八卦的安瑋亞,邊開口邊與大家隨著鄭興國下巴所指的方向瞄了一眼。「呵……嗨!」

        風間翼挑了挑眉,推開了半關的門,對大伙點了點頭就逕自走了進來。越過會議桌、繞過幾個瞪大了眼的人,朝安瑋亞走去。

        「這下完了。」有人呻吟出聲。

        「好險他聽不懂國語。」

        「噓。」

        隨著風間翼朝安瑋亞接近的腳步,所有的聲音逐漸變小,所有的眼睛卻都張得更大,沒有人假意地轉開頭,只有人快速地拔下眼鏡用力地擦了兩下,生怕閃失任何精彩鏡頭。

        「你在外頭偷聽多久了?」安瑋亞耳根熱了起來,因著他的前進往後退了一步,背抵住牆。喝!他打算幹嘛?她伸出手抵住他幾乎快碰觸到她身子的胸膛。

        風間翼霸氣地扯開她的手,將她的手臂環在他的腰間,滿意地聽到她的驚呼與身後大小不一的抽氣聲。他在她耳邊低語:「我在門外待得夠久了。」

        「你……」她撇開了臉,和他生著悶氣。他不宣佈,她當然得先做個示範啊!

        「生氣我沒有公開宣佈我們的關係,以至於所有人都不相信你說的話?」他手勁輕柔但意志堅定地扣住了她轉向旁邊的臉。

        「我沒有生氣。」才怪!她烏黑而靈活的眸子覷了他一眼,半怨半嗔的。就算她真的懷疑過他什麼,他一進來的擁抱舉動,也宣告了一切。安瑋亞的眼飄向他身後那些仍目瞪口呆的同事們,有點得意,也有點不甘心。「你看,沒有人相信我們是一對。」

        他的嘴角的笑窩若隱若現,高興她終於願意在大家面前和他以情侶姿態出現。「你該知道我一直在等你開口公開我們的關係。」

        她白了他一眼,「你又沒跟我說過!」

        「我以行動證明了,不是嗎?」他又摟近了她幾分,對著她發紅的耳朵說話。「你總是這樣,一聲不響就決定該如何做,為什麼從來不曾對我說一聲呢?」

        「我真的是這樣嗎?」安瑋亞盯著他,訝異地發現他的表情中有一絲苦澀。

        兩人的關係中,他一直處於低調的狀況下嗎?她伸手摸著他臉上的輪廓,為他弄好幾絲垂下的發,她咬著唇有些內疚。多年的獨立讓她習慣先斬後奏,也同樣地把兩個人的感情以相同的模式處理。感情談太多是濫情,但像她這種完全不說也有些無情了。

        她抱住他的頸項,訥訥地吞吐著,「對不起,我會試著改變。」

        風間翼笑了,抬起她的臉凝視著,「今天為什麼想告訴你這些夥伴了呢?」

        隨著風間翼的問句,她抬起了頭。哇哇哇……「你們統統走開啦!」

        安瑋亞兩道眉蹙成小山狀,在難堪地呻吟了一聲後,乍然把臉埋到風間翼的肩膀上,鴕鳥式地想以此完全阻擋大家帶笑的目光。她忘了有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她和風間翼了!

        這下好了,大伙都相信她的話了,而她的端正形象也毀了。

        「和她認識這麼久了,第一次看到她不好意思。」有人嘖嘖稱奇。

        「瑋亞,古人是猶抱琵琶半遮面,你抱著個帥哥該叫什麼?」莊宇恩偏著頭,笑意滿面地說。

        「叫做心猿意馬!」有人得意洋洋地用起成語來。

        「小王,你給我閉嘴。」安瑋亞自風間翼肩上抬起頭來大聲反駁,足見其羞赧來得快去得也快。「你們可以說我們是『郎才女貌』。」

        噓聲四起。

        風間翼捏了下她的鼻尖,爽朗地笑了起來,「真是不害臊。」

        一陣寂靜後,驚叫聲四起。

        「風間翼會講中文!」

        「媽啊!那剛才說的話不就……」

        「放心啦!」安瑋亞用手肘撞了下風間翼的腰見,「他不會那麼小家子氣跟你們計較的。」

        「喲!開始幫風間翼說起話來了。」嘲笑聲又起。

        「不理你們了。」她拉著風間翼就往前走。

        「對啊!理我們做啥?」莊宇恩慢條斯理的聲音再度出現,明顯地憋著笑,「舊人哪有新人好,你理風間翼就好了。」

        回應他的是一串笑聲及安瑋亞匆忙離去的用力關門聲。「再見!」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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