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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霏 - 少愛你一點點【單】(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貓咪依 於 2013-9-8 20:45 編輯

這個丁如藍到底是從哪裡來的,怎麼這麼妙?
說她個性實際是沒錯,只要麵包不要愛情,
相信生活得好比較重要,至於愛情,給別人享受就好;
可是說她天真也實在很天真,既不精明又不世故,
來參加這種豪華晚宴,遇上白馬王子卻不知道怎麼辦,
只會看著那些鶯鶯燕燕包圍王子,自己在旁邊當壁花。
唉,看在她這麼可愛有趣的份上,不如他出馬當她的“軍師”,
助她一臂之力!但是軍師當久了,他開始發現有個大問題──
這個“工作”沒報酬就算了,還真的有夠“沒前途”,
因為他越來越不喜歡幫她出主意,吸引王子的注意;
越來越討厭聽她說那個白馬王子的事,
越來越希望她甩掉王子,改變心意跟他在一起…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楔子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晚餐過後,舊式縫紉機的聲音從這棟簡陋的灰色小平房裡傳出,一如過去半年來的每一日。

  從破了好幾個洞的紗窗,可瞧見一名纖瘦婦人坐在縫紉機前,在她身後,則是一個趴在餐桌上看書的小女孩。小女孩紮著兩束辮子,體型有些瘦小,但臉頰卻是圓圓鼓鼓的,顯然尚未褪除嬰孩時期的肥嫩。

  屋內的空氣悶熱、窒人,地面上擺著的那架小電扇再怎麼努力轉動,也驅趕不去滿室的暑意。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縫紉機持續地發出聲音,像催眠曲似的,小女孩聽著聽著,只覺得昏昏欲睡,圓圓的腦袋也不禁漸漸沉向桌面。

  唉呀不行!不能打瞌睡!小女孩用力地撐開眼皮,甩甩頭。月考快到了,她一定得用功讀書,不能再有哪科不及格。

  小女孩重新振作,努力讓兩眼集中在課文上,但不到兩分鐘,眼皮又愈來愈沉重,小手揉了揉眼睛,卻愈揉愈朦朧。

  奇怪了,書本上的字怎麼好像會跳舞?

  好想睡覺喔……

  「藍藍,過來。」婦人忽地喚道,不知何時巳停止縫紉。

  「喔,好。」小名藍藍的女孩頓時清醒,立刻跳下高高的圓凳子。

  「看看這件洋裝合不合身。」

  有新衣服穿,藍藍的精神來了,高興地舉起雙手配合,讓媽媽把漂亮的黃色小花洋裝套在自己身上。

  婦人讓她轉個圈,接著滿意地點點頭。「大小剛剛好,陳彥婷一直都比你高,所以我把裙子的長度改短了一點。」

  藍藍聞言,原本發亮的小臉黯了下來。「這是陳彥婷的衣服?」

  「是啊,陳太太昨天給我的,她說她家彥婷現在穿不下了,丟了又可惜,我看這洋裝還很新,又漂亮,給你穿正好,就跟她收下了。」婦人頓了頓,問:「你不喜歡嗎?」

  「不是……」藍藍垂下頭,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跟媽媽說實話。

  陳彥婷是她的同班同學,也是住在附近的鄰居,本來她不覺得怎麼樣,可是上禮拜陳彥婷告訴全班她穿的是她不要的舊鞋時,她覺得好丟臉,發誓以後再也不要穿陳彥婷用過的東西。

  可是媽媽要是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因為沒錢替自己買新鞋子難過。

  「藍藍,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藍藍搖搖頭,童稚的圓臉上接著出現疑惑?「媽媽,為什麼我們可以接受陳媽媽給的東西,卻不能收王伯伯上次要送我的新衣眼和新鞋子?」

  王伯伯是媽媽工作的工廠裡的大老闆,好幾次帶著禮物來看她們,可是媽媽總是拒絕,害她每次都覺得好可惜。

  「這……這兩種情況不太一樣。」

  「哪裡不一樣?」藍藍心無城府地又說:「王伯伯跟我說他很喜歡我,一直很想要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兒,還問我願不願意讓他當我爸爸。」見母親的兩道細眉擰在一起,藍藍趕緊補充道:「我有跟他說我要先問媽媽。」

  婦人神色複雜,既有些許懊惱又透著幾分對女兒的疼惜。「藍藍,如果媽媽不給你找個新爸爸,你會怪我嗎?」

  小女孩想了想,搖搖頭。她知道媽媽疼她,總是盡力給她最好的,如果媽媽不想要新爸爸,那就不要好了,反正她知道自己有過爸爸,即使他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死了,而她也已經快忘了他的模樣。

  「你不喜歡王伯伯嗎?」藍藍還是忍不住問。

  「媽媽這輩子除了你爸爸,不會再愛其他人了。」婦人溫柔微笑,眼底卻有著淺淺哀傷。

  「可是王伯伯好像很有錢,如果你跟他結婚,以後就不必每天辛苦地工作,也不用幫人家改衣服改到三更半夜,我們還可以搬新家,不必再擔心房東婆婆會把我們從這裡趕走。」她看過王伯伯的車子,比陳彥婷家的還大,他的房子一定也比陳彥婷的家更大更漂亮,假如王伯伯變成她的新爸爸,她一定會天天過得像小公主,再也不必穿陳彥婷的舊衣跟舊鞋,媽媽也可以天天在臉上搽粉塗口紅,打扮得比陳媽媽更年輕、美麗。

  「傻孩子……」婦人又是傷感又是歉疚地摟住女兒。「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就會明白,只有愛情才能替女人帶來幸福,這是金錢無法辦到的。」

  藍藍迷糊了,她真的不懂媽媽口中的「愛情」有什麼好,要是讓她選,她一定寧願選當有錢人。

  看看媽媽,明明就比陳媽媽年輕,可是臉上的細紋卻比陳媽媽多,最近還長了好多根跟房東婆婆一樣的白頭髮,如果她們不是那麼窮,本來很漂亮的媽媽一定不會老得那麼快。

  她愛媽媽,可是她覺得媽媽才是傻的那個人。

  不管愛情有多好,怎麼會比得過有好東西吃、有新衣服穿,和一棟下雨天不會漏水的大房子呢?藍藍的小小心靈如是想著。

  這年,藍藍十歲。

  當同年齡的小女孩夢想著將來的王子一定要英俊瀟灑、騎著白馬時,藍藍想的是,她以後要找的王子,一定要有很多很多錢。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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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屁不能放是件痛苦的事,有氣不能發洩,也讓人同等難受。

  丁如藍像顆炮彈似的,又重又快地踩上樓梯,開了公寓門又迅速關上。

  「肖——查——某——」

  一聲長嘯驚天動地,窗戶的玻璃震得微微作響,就連牆上的壁虎也迅速走避,躲得無影無蹤。

  啊……終於吐出堵在胸口的那口怨氣,丁如藍原本緊繃的臉鬆弛下來,只覺得通體舒暢,爽快不少。

  丁如藍是一家小型貿易公司的秘書,頂上老闆就像肯德基爺爺一樣和藹敦厚,按理說她沒什麼可抱怨的,怎奈老闆娘卻是個萬年醋缸,也不曉得是中了哪出連續劇的毒,總懷疑老公和秘書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動不動就到公司突襲檢查,彷彿這樣便能「抓姦在床」。

  而今日,就在如藍順手替足以當她爸爸的老闆調整歪掉的領帶時,老闆娘正好闖進辦公室查勤,想當然耳,她的下場並不好看,也因此從小小秘書榮登「狐狸精」的寶座。

  真是遇上了瘋女人、肖查某,有理說不清。

  如藍看向門邊的鏡子,鏡中人身高才一百六,長相堪稱清秀,但距美豔仍有十萬八千裡;至於身材,除了不胖之外,也就長著兩個小饅頭,怎麼看都沒什麼值得驕傲的地方,老闆娘想像力真豐富,要當狐狸精也得有本錢吧!

  她搖搖頭,正想進廚房找東西吃,門卻叩叩地響了幾下,她從窺孔往外看,臉色微變。

  不妙!難道是她剛剛吼得太大聲,把兩條街外的房東太太都引來了?!

  「張太太,有什麼事嗎?」如藍小心翼翼地笑著。如果說公司老闆娘是逼人抓狂的女妖怪,這個錙銖必較的房東就是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吸血鬼。

  「丁小姐,我還沒收到你和朱小姐的房租喔。」老婦人皺巴巴的臉也露出笑,但那雙眼比老鷹還銳利。

  丁如藍一驚。「可是我昨天早上明明叫朱燦拿——」她打住,從房東的臉色就得到了答案。

  該死的朱燦!如藍在心底罵著室友。昨天早上她因為上班快遲到,不得已只好叫朱燦去交房租,結果證明她實在不該那麼做。可惡,朱燦明明知道這個堅持只收現金的房東有多機車!

  兩人的房租共一萬八千元,現在要教她從哪裡變出這麼多現金?

  「張太太。」如藍努力綻放友好的笑容,笑到她覺得嘴巴快裂開、「房租早就準備好了,只是放在朱燦那裡,等她一回來我就跟她拿,晚點給你送過去,最遲明天早上,我保證,真的。」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們兩個這樣讓我很為難呐,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可能要考慮招新房客,這層公寓地段好,不只安全、方便,裝潢也是最高級的,又有冰箱又有熱水器,不是我誇口,就算租兩萬五也會有人搶著要,要不是看在你們已經住了兩年多的分上,我早就……」

  一臉不高興的張太太足足念了五分鐘,念到後來連丁如藍都差點相信自己能租到這層小小的頂樓公寓是天大的恩典,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絕對的好狗運。

  她們的租金只不過晚了一天好不好!

  終於,張太太噴夠口水,在丁如藍再三賠罪加保證之下離開了,丁如藍也因此終於鬆了口氣。

  接下來的時問,她吃了一碗泡麵當晚餐,等著找室友算帳。

  令人意外的是,經常晚歸的朱燦今天倒是早早回巢了。

  「錢呢?」如藍劈頭就問。

  朱燦連鞋子都還沒脫,漂亮的鳳眸出現茫然。「什麼錢?」

  「房、租!」

  朱燦恍然大悟,冷豔的臉上立刻露出一個相當破壞形象的討好笑容。

  「藍~~我跟你說喔,昨天我真的有想要先去繳房租,可是後來我趕時間來不及,所以我就想傍晚再去找張太太,啊可是攝影棚收工後同事找我去逛街,結果我在一家店裡看到這個prada的包包……」朱燦把腰旁掛著的咖啡色方形包拎了起來。「你看,這包包是不是質感超好又帥氣?店裡只剩下這最後一個,如果我不買的話一定會給別人買定,我同事也覺得——」

  「停!」如藍可沒心情聽廢話,只握緊雙拳,懷著一線希望追問:「你這個新包包是刷卡買的對不對?」

  「啊那個……」朱燦聲音變小,眼神飄忽。「因為我每次都刷卡呀,昨天難得有足夠的現金在皮包裡,我就想試試付現的感覺,所以……所以……」

  如藍的眼前浮起紅霧,想也沒想地撲上前去。「我掐死你!掐死你這個敗家女!給我把房租吐出來!把包包拿去退!去去去!給我拿去退!」

  「啊啊啊~~」朱燦邊尖叫邊逃跑。「你不要那麼激動嘛……」

  「你保證過你會把錢拿給張太太的!」如藍會氣死,她就是清楚這女人愛亂花錢的毛病,所以每個月初都從未燦的工資裡先掃下九千塊的租金,由她交給房東,免得錢被花光光。

  「我明天拍完照就領錢了啦!一領到錢馬上去交房租!」

  身高一七五的朱燦是服裝模特兒,雖然算不上名模,但每個月也有不錯且堪稱固定的收入。不幸的是,她的收入永遠趕不上她的消費能力,多數時候比月入不到三萬的丁如藍還窮,還欠了不少卡債。

  穿好的、用好的誰不愛?丁如藍也愛逛街瞎拼,但不像朱燦這種超級購物狂,她只花自己有的錢,頂多算「月光族」,月底若是口袋空空就吃泡麵,欠卡債這種事她是不做的,實際的天性不允許她陷入這種無底深淵。

  如藍追不上長手長腳的室友,終於放棄追殺。

  「那你自己去跟張太太解釋,我跟她說明天早上給錢。」

  「一定一定。」

  「你發誓?」見朱燦鄭重點頭,如藍才漸漸消火。想當初她認識朱燦時,還對這位冷豔、高姚的室友亂崇拜一把,結果不到兩星期就看清了這女人超迷糊、毫無金錢概念的真面目,從此也讓她對外表光鮮的模特兒完全幻滅。

  「別氣了啦,我有個特大驚喜給你。」朱燦連忙從包包裡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張象牙色的卡片。「快叫我神仙教母吧,喔呵呵呵~~」她沾沾自喜地狂笑。

  「那什麼?」

  「通往幸福的門票。」朱燦得意得尾巴都要翹起來。「那一點點房租算什麼?從此以後我們都不用再為那種小錢傷腦筋啦!」

  如藍一愣。什麼跟什麼……

  「這是高家宴會的邀請函喔,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可是費盡了心血才透過我同事的表妹的同學的堂姊弄來的,感謝我吧……」

  如藍還是一頭霧水。「又不是大樂透的中獎彩券,你那麼high幹麼?」

  「高家宴會欸!小姐!」朱燦對她的平淡反應很不滿。「出產一個又是傑出青年企業家又是年度鑽石單身漢的高家,想起來了沒?」

  「啊!」如藍驚叫一聲,飛也似地撲到茶幾底下,火速挖出一本從公司A回來的商業雜誌,啪啪啪翻到折角做記號的那頁。

  ……拒當二世祖……金融世家大少爺不靠祖宗庇蔭,堅持自食其力,硬是在電玩界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如藍指著那篇附著一張照片的文章,一臉不敢置信,手指微微顫抖。

  「你說的是……是這個高廷瀚的那個高家?我的夢中金龜婿的高家?」

  照片上的男人正低頭辦公,即使只是略微朦朧的側影,也能看出俊挺、深刻的輪廊。自從讀過雜誌上的這篇專訪,丁如藍便對這位年輕有為、行事果敢的企業家留下極深的印象。

  何況這人還有著十幾億的身價,十幾億呀……那到底有多少個零?

  「嘿咩,就是他,聽說他本人爆帥,絕對的上等好貨色喔……」朱燦邀功似地湊近如藍。「這個宴會就是你跟他認識的大好機會。怎樣?我對你夠義氣吧?」

  「這麼好的物件你自己幹麼不追?」不能怪如藍小人心思,想找個金龜婿的人可不只她一個,況且論姿色,朱燦的成功機會可比她大多了。

  「呵呵呵……」朱燦不自然地訕笑。「其實我不是沒想過啦……不過我的消息來源指出,這位高先生從來不跟女演員和模特兒兩種職業的女人交往,說不定他就喜歡你這種樸素的清粥小菜型。」

  「我哪裡像清粥小菜!」如藍瞪她一眼,忽又全沒自信。「就算去了宴會又怎樣?這種豪門宴會一定滿是未婚的名門淑女,我一定沒機會的啦!我看算了,免得自取其辱。」

  「你拿出一點鬥志好不好!」朱燦握住拳頭,渾身散發著一種既美麗又勇敢的光輝。「機會,是要靠自己的雙手創造的!」

  條條黑線從丁如藍臉上冒出來。這種詞由一個既不負責任又欠了一屁股卡債的女人說出口,實在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藍~~」朱燦親熱地摟住她的危,再加慫恿。「想想看,要是你真的得到這個鑲金的男人,以後就再也不用窩在那家小公司受老闆娘的鳥氣,也不用聽房東太太嘰嘰歪歪,高家少奶奶的未來將多麼光明、多麼美好……」

  是啊……假如她能嫁個像高廷瀚這樣年輕有為又多金的男人,那麼將來就再也不必為錢傷神了……

  這麼一想,如藍不覺心動,甚至有些飄飄然。

  「我可不會替你付那堆信用卡帳單。」她把醜話說在前頭,隨即又笑了。「不過也許我心情好的時候會賞你幾個Loewe的包包或幾雙Helmut Lang的鞋。」

  「真的?!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可不可以加一條Cartier的項鏈?」

  「唔……好吧,等你生日的時候就送你。」

  「藍,我愛你,如果我比你先嫁給有錢人,我買棟別墅給你。」不愧是花錢如流水的朱燦,一出手就是一棟豪宅,多海派!

  「有花園跟溫水游泳池嗎?」

  「那還用說。」

  丁如藍和朱燦不可自拔地陷入幻想,對未來充滿了無限希望。

  有夢最美。

  無論這句話是誰說的,若是見到這兩個格格傻笑的女人,肯定會改變想法。

  ***  ***  ***  ***  ***  ***

  「你確定我穿這樣不會太露嗎?」丁如藍第N次拉了拉領口,還是有些擔心內衣走光。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被朱燦鼓動,買下這件貴死人的V領無袖黑色小禮服,現在她只要一低頭就能看見自己的乳溝……是的,拜神奇的魔術胸罩之賜,她的兩顆小饅頭正相親相愛地擠在一起,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跳出來跟世人說哈囉。

  「別拉了,今天是大場面,別表現得像村姑。」朱燦低聲警告,一轉頭卻擺上了矜貴又帶點淡漠的微笑,對別墅大門的警衛出示了邀請卡,自在從容地領著丁如藍進入豪宅。

  「我又不像某人,沒穿內衣也敢出門。」如藍沒好氣地瞥了眼朱燦光溜溜的背部。比起背後露到腰部、連胸罩都省略的豪放女,她的確是小巫見大巫。

  一踏入宴會大廳,如藍就呆住了。

  宴會廳看起來跟她高職母校的禮堂差不多大,佈置卻是天與地的差別。似有幾噸重的大型水晶吊燈高高地灑下柔和的光芒,牆上掛了幾幅一看就知價值不菲的巨型油畫,各個角落擺的不是骨董就是鮮花,還有四人的弦樂團演奏著優美的背景音樂。

  她覺得自己像在作夢,置身在只有電影裡才見過的場合。

  「快把嘴巴合上,今晚不管怎樣絕對不能露出一點村姑的跡象。」

  如藍回神。「再叫我一聲村姑我踢死你!」她哪有像沒見過世面的村姑?只是小小顯露一下驚奇也不行?

  可是儘管嘴裡不服氣,如藍還是不免一陣退縮。

  她們比預期的早到,除了端著香檳和點心穿梭往來的制服侍者外,目前只有二、三十位賓客,然而男士個個西服筆挺,女士個個珠光寶氣,每位看上去都有頭有臉、富貴逼人,

  這些人三三兩兩地各自交談,似乎主辦人高氏夫婦尚未露面,他們那位當選年度單身漢的傑出兒子也不見蹤影。

  「朱燦,我看我們還是回家好了,趁現在還沒那麼多人。」她沒有朱燦那種作假的職業本能,人家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再普通也不過的平民老百姓。

  朱燦不說話,揪著她走到偏遠角落的吧台邊,如藍忍不住又暗自驚歎。

  吧台耶……除了足以淹死人的香檳之外,這高家宴會居然還設了吧台。富貴人家的排場果然不同於一般。

  「藍。」瞧了下四周,確定無人注意她們,倚著吧台的朱燦開始替好友打氣。「這是改變人生的時候,你一定要勇往直前,把握結識高廷瀚的機會。我好不容易才弄到這張邀請函,要是你真能當上高家少奶奶,以後一輩子都不必擔心房租和帳單的問題。」

  也對……自她有記憶起,好像永遠都在為錢傷腦筋,要是能就此脫離窮光蛋的日子,人生將會多麼美好……

  「既來之則安之。」朱燦繼續道:「你看人家茱莉亞•羅勃茲還當過應召女郎咧,最後還不是釣上李察•吉爾那只特大的金龜婿。」

  這算哪門子安慰?

  如藍一臉黑線,被徹底的打敗。「那是演、電、影!」

  「反正你別緊張就對了,有我在。」朱燦很有義氣地拍拍胸晡,面對大門口的嬌顏忽地亮了起來。「啊!有個斯文帥哥剛進門!說不定是哪家銀行的小開,我過去看看能不能跟他聊上幾句。」

  就知道這女人完全靠不住!如藍慌了。「不准你丟下我!你走了我一個人要怎麼辦?」

  「安啦安啦,我去去就回,反正你的高先生還沒現身,萬一他出現時我還沒回來,你見機行事。記住,別喝太多酒,你那種爛酒量會誤事。」朱燦吩咐完,接著又想到什麼似的,鄭重地握起雙拳。

  「來,跟我說一次,A Za!A Za!Fighting!」

  「A Z——什麼啦?!」如藍差點崩潰。她幹麼跟著這個神經女人喊韓劇裡的白癡口號?

  然而朱燦已翩然離去,留下她孤零零地一個人和龐大的無助感。

  「還A Za咧,一點建設性都沒有……」

  如藍咕噥著轉向吧台,幾乎是同時,眼前升起一抹黑影,像土撥鼠似地從臺面下冒了出來,驚得她魂飛魄散,熊熊倒退一大步。

  嚇——

  她瞪著吧台後方的人,驚駭得像大白天撞到鬼。

  剛剛明明沒有人的啊,他到底躲在吧台後多久了?會不會把她和朱燦之間的對話全聽光光了?他是不是知道了她今晚參加宴會的「不良意圖」?

  如藍腦中冒出成串的疑問,卻只是張著嘴巴發不出聲音。

  那是個相當年輕的男子,身材修長,穿著白襯衫、黑長褲,袖子卷到手肘上,留著一頭俐落的短髮,皮膚白淨,眉目清朗,瞧打扮應該是調酒員,然而那股淡淡的書卷氣息卻讓他看起來更像還在校園念書的大學生。

  相較於如藍尷尬到極點的窘態,他卻顯得泰然自若、穩如泰山。

  程泱垂著眸,將手中的兩瓶酒放在工作臺上,又擺弄了手邊的調酒器具片刻,才緩緩抬眼。

  他剛剛只不過蹲下翻找調酒用的咖啡酒,卻在無意間將她們的對話聽得一字不漏,要怪只能怪她們選錯地點交談。

  不過他看過不少各種類型的拜金女郎,像這種異想天開、以為只要參加一次宴會就能釣到金龜婿的冒失天兵,倒是少見的奇葩。

  丁如藍連忙恢復神色,要自己處變不驚。

  不怕不怕,就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對方只是個調酒小弟,好歹她也是二十八歲的熟女一枚,難道還怕應付不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

  「現場演奏的音樂就是不一樣對不對?」她奮力扯著顏面肌肉,硬是擠出一抹笑。說不定這位土撥鼠弟弟剛剛只專注在背景音樂上……

  程泱保持著波瀾不興的表情,微微頷首。

  如藍瞪視了他好一晌,最後鬆了口氣。看來他什麼也沒聽見,好家在……

  「想喝什麼?」程泱面不改色問。

  如藍發現他說話咬字清晰、聲音悅耳,像炎炎夏日裡的清涼山泉,讓人無比舒心。

  「呃……雞尾酒。」她把朱燦的叮囑拋在腦後,決定自己需要一點酒精壯壯膽。

  「哪一種?」

  笨蛋!如藍暗罵自己,雞尾酒那麼多種,可是她偏偏一時連個名字也想不起來,只好說:「隨便。」

  程泱思索片刻便動起手來,流暢的動作卻在要添加蘭姆酒的時候稍有停頓,收回手,但丁如藍正好低頭檢查衣領,全然未加留意。

  不多久,一杯有著漸層色度的橙黃色飲料出現在臺面上,倒三角形的高腳酒杯沿點綴著一片切得相當精緻的柳丁片。

  哇,真漂亮……如藍拿起美麗的飲料,不無敬畏地啜了一口,只覺得入喉的液體甜中帶酸、冰涼順口,好喝極了。

  「好好喝……沒有一點嗆人的酒味,你怎麼弄的?」

  笑意自程泱眼底一閃而逝。原來真有人能遲鈍到這種地步。

  「秘密。」他說。

  猜想調酒師跟廚師一樣,都有不外傳的秘方,丁如藍也不以為意,接著又灌下半杯。

  「這種雞尾酒叫什麼?」名稱總可以說吧!

  「麻雀想變鳳凰。」

  如藍石化了兩秒,猛地抬頭,直直對上了那雙似笑非笑的狹長眼眸。

  他、他、他……

  他果然都聽見了!這下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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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個……其實我朋友和我只是在開玩笑……呵呵……你不要當真……呵呵呵……」如藍心虛乾笑。

  「不會。」程泱淡淡應了聲,低頭逕自擦拭酒杯。他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剛剛揶揄了一下這位天兵小姐,也只是一時興起。

  見他沒再說話,丁如藍不由得有些訕訕地。看來酒保弟弟根本懶得理她,是自己單方面地發神經,然而她又矛盾地感到一絲遺憾,希望能跟他多說幾句話。

  也許是因為他的聲音很好聽,也或許是因為在這種冠蓋雲集的奢華宴會中,只有他和其他少數人跟她一樣是平民老百姓。

  「雙份Scotch,不要冰塊!」

  一把無禮的女聲打斷丁如藍的思潮,說話的人是個胸部比哈密瓜還大的盛裝女人,感覺應該超過四十歲了,但那張略顯刻薄的臉一點皺紋也沒有,平滑到幾乎不自然。她身上除了濃郁的香水味,丁如藍還聞到幾分酒氣。

  在等待飲料時,女人的眼睛瞥向丁如藍,挑剔而銳利的眼神讓她立刻緊張起來,原先那種不屬於這種場合的心慌又回來了。

  「那套衣服是哪個路邊攤買的?土死了!高家到底是怎麼把關的?什麼閒雜人等都混進來了……」女人搖搖頭,端了酒轉身就走,連聲謝謝都沒有。

  嗚……就說她不該來的!如藍這輩子沒這麼難堪過,只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這小禮服可是花了她五千多塊,吃了兩星期泡麵才買下手的呢!

  程泱默然旁觀,看著那張清秀有餘、嬌豔不足的臉龐迅速脹紅,像是快哭出來了,忽然間,一種奇怪的衝動促使他說些什麼。

  「那位太太只要幾杯下肚就開始四處酸人,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如藍有些訝異,像是沒料到他會開口安慰自己。

  她朝他投以感激的一眼,不知怎地,這位酒保弟弟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卻給她—種溫暖的感覺,連心裡的難受也被他的嗓音撫平不少。

  程泱斂眸,繼續手上的工作,嘴裡緩緩道:「別認為自己不如這些來參加宴會的人,他們並沒有比你我優越。就拿那位太太來說,她的性子逼走了三個丈夫,第四個正在跟她打離婚官司,她的尖酸沒什麼人受得了。」

  如藍怔愣地望著他,不知道該驚訝他看出了自己的不自在,還是該驚訝他爆料的有錢人秘密。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這位小姐的情緒還真來得快去得快。程泱睇了眼那張已被好奇完全取代的臉龐,心下有些好笑。

  「我有情報網。」

  「你有什麼?」丁如藍一時未能理解。

  「看見大廳裡的外燴服務人員沒有?」

  她點頭,同時發現宴會中所有的制服侍者清一色是女性,雖然容貌、年齡不等,但個個看起來專業、幹練。

  「你猜她們穿梭在這些賓客間時,手上忙著送點心、飲料,耳朵忙什麼?」

  「你是說……」如藍睜大眼睛。「她們都在聽八卦?」

  「然後在收工時彼此交換心得。」

  厲害啊……如藍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想到當豪門派對的外燴人員還有這等福利。不過——

  「你又怎麼知道她們交換的八卦內容?」

  程泱頓了頓,突然意識到自己正沒完沒了地跟她扯著,這實在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可是基於某種不明理由,他更不想再看她變回先前那副手足無措、可憐兮兮的模樣。

  於是他說:「就算我不想聽,她們也會搶著跟我報告。」

  不會吧……女人緣這麼好?!如藍訝然,她看到的幾個女侍者看來都比他年長呢!難道那些女人都有戀弟傾向?

  「她們是我親姊姊。」看穿她的想法,程泱的眼角微微抽了下,不過粗神經的聽者絲毫沒察覺。

  「是嗎?哪幾個?」好奇寶寶立刻四處張望,原先的不自在於不知不覺中消失無蹤,連她自己都沒發現。

  「全都是。」

  啥咪?!如藍瞠目,馬上回頭算人數。一、二、三、四……不知何時變多的賓客擋去不少視線,害得她一時又數亂了。

  「總共七個。」程泱索性替她省下麻煩,順道提起高家晚宴正是程家七姊妹所承辦的。

  「你還有其他兄弟姊妹嗎?」見他搖頭,如藍只覺不可思議。「你家八個小孩就你一個男的?」他媽媽是怎麼生的?

  可憐的孩子,如藍同情地想道。

  她和朱燦不過兩個女人住一起,就已經常常逼得彼此要抓狂,若是再加上五位女性同胞,恐怕連屋頂都會被掀掉,這位酒保弟弟到底是如何熬過來的?

  就在如藍咋舌不已時,宴會起了一陣微微的騷動,室內的氣流也彷彿起了變化,她不解地轉頭。

  「你的金龜婿來了。」程泱不輕不重地提醒一句。

  唉呀!如藍驟然覺醒。她居然把今晚來此的目的給忘了!

  伸長了脖子,兩隻眼睛趕忙在人群中搜索,目光在一對雍容華貴的中年夫婦上停留片刻,便移到他們身側那抹高大又挺拔的身影。

  一看之下,如藍就再也移不開視線。

  高廷瀚本人比雜誌上的照片帥上百倍不說,光是那渾身散發的自信、睥睨天下的氣勢,便立刻讓在場所有賓客矮上一大截。

  頭一回,如藍體會到何謂王者風範,天生的聚光體。

  她被電到了……稍早所有的不確定、一切的退縮,都在這一刻雲消霧散。

  若能站在這樣的男人身邊,一個女人不能再要求更多……

  然而意識到這點的顯然不只她一人,廳內多數的年輕女性都像發現血淋淋生肉的鯊魚,一擁而上,在短暫的瞬間便將他團團圍住,個個巧笑嫣然,使出渾身解數釋放魅力。

  下一秒,丁如藍又遲疑了。現在該怎麼辦?

  總不能厚臉皮地擠到高廷瀚面前,直接遞張名片介紹自己,大膽表示她看上他了吧?何況她這種小公司的小小秘書連名片都沒有。

  再說,也許她還沒到他面前就被那一大票名媛淑女踩扁了。

  高廷瀚就像電影螢幕上的明星,她卻像戲院陰暗角落裡的平凡觀眾,無論螢幕上是多麼絢爛,無論她多麼想,就是不知該如何進入那個世界。

  看來她的少奶奶之路阻礙重重,荊棘遍佈啊……

  如藍捧著腦袋,半是苦惱半是絕望,卻在這時,一道溫潤的嗓音竄入耳中。

  「如果你現在跟著那群女人湊熱鬧,你會連一點機會都沒有,那位先生最討厭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

  她轉頭,看見的是那張淡然、清俊的臉。

  程泱微乎其微地擰了擰眉,似是有些許不解,又有些許後悔自己開口多事。

  然而在他怔仲的短暫片刻,如藍的希望卻像野火般燃燒起來。

  「你認識他?」

  「我沒這麼說。」程泱迅速澄清,但仍是太遲。

  「你一定認識他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如藍巴上前,只差沒攀過吧台抱住他。貴人~~原來大大的貴人就在眼前!

  「他算是我工作的酒吧的熟客。」見她那閃亮得詭異的眼神,程泱強調道:「只是酒保跟顧客的那種熟,沒有私交。」

  管他是三分熟還是七分熟,光是那個「熟」字就讓丁如藍樂翻天。

  「善良的酒保弟弟~~我對你一見如故,彷彿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第一眼就覺得你特別親切。」天兵歸天兵,基本的狗腿技能她還是有的。「你要幫我製造機會!你會幫我吧?我的一生幸福就操在你手裡了——」

  你的幸福關我什麼事?程泱想這麼對她說,但另一個想法驀地湧現。

  看這位冒失小姐想辦法攀上枝頭變鳳凰,未嘗不是件有趣的事……

  他倒真想知道她有幾分成功的機會。

  幾番考慮之後,程泱平靜道:「我盡力,不過後果自負。」

  耶!如藍喜出望外,心花怒放。「好弟弟,帥弟弟,我就知道遇上生命中的貴人了~~」

  程泱眉毛一挑,冷不防問:「你幾歲?」

  如藍一愣,傻傻答:「二十八。」

  「我也二十八,別再叫我弟弟。」他的姊姊夠多了。

  什麼?!如藍大大吃了一驚。

  看他細皮嫩肉、臉上連條皺紋都沒有,她還以為他是打工的大學生哩,沒想到他居然跟她同年。

  「那個……可不可以透露一下,你是用哪個牌子的保養品?」

  程泱眼角抽動,無言以對,忽地後侮不已,他是不是替自己找了個令人頭痛的大麻煩?

  ***  ***  ***  ***  ***  ***

  這家位於巷子裡的小酒館叫做「港灣」,以航海為主題,牆上不只掛了大大小小的船艇素描,還有錨、船舵、羅盤以及漁船用的漁網,就連吧台也是仿造歐洲古帆船的船身。

  不同於其他酒吧,「港灣」內是悠閒的、靜謐的,沒有那份喧囂、吵雜,比起一般夜店的熱鬧,它更像是供忙碌都會人休憩,停泊的避風處,有些人甚至帶著書或筆記型電腦上門,一耗就是數小時。

  然而無論酒吧中的氣氛如何幽靜,有時還是會出現一種殺風景的聲音——

  「小姐,我把我的電話弄丟了,可不可以給我你的?」

  「下輩子吧。」

  一進門就把妹的西裝男人出師不利,很識時務地離開美女坐的小圓桌,踱到吧台前坐下。

  「又碰壁了?」程泱問,同時也很清楚自己的問題是多餘的。「學長,你真的應該考慮換別的詞。」

  「總有一天會給我遇上懂得欣賞這招的正妹,你等著看好了。」

  程泱唇角淺揚,把—杯伏特加萊姆放在他面前。他這位學長徐建國憑著同—句把妹臺詞行遍大江南北,搭訕過無數環肥燕瘦,可惜從未成功過。

  徐建國喝了口酒,左顧右盼後問:「野人不在?」他所說的野人,指的是店老闆,其人長得虎背熊腰,留了一臉大鬍子,兇猛的外型很是嚇人。

  「他在家帶小孩。」程泱道。他的老闆前陣子喜獲龍鳳胎,最近天天在家扮演賢夫良父,大有放任酒吧自生自滅的趨勢,所幸店裡的顧客流量向來不太多,他和輪班的另一個酒保要獨自應付也不是難事。

  野人不在!正好。徐建國鬆口氣,這樣他就可以放心挖牆腳了。

  「我說程泱啊,我們公司缺一個機械工程師,你要不要來試試?以你的資格,再加上我的大力推薦,我打包票,這個職位一定是你的。」徐建國在一家大型科技公司上班,該公司的主要產品是金融交易的自動化設備,目前正打算征人。

  「我已經有工作了。」

  「調酒和你白天那些拉拉雜雜的零工哪算得上什麼工作……」徐建國翻眼,就是難以理解這學弟的想法。「真搞不懂你欸,放著太好前途不要,偏偏跟那些學生一樣到處打工,這種日子又沒保障又沒錢賺,有什麼好啊?」

  程泱微微—笑,也不想多做解釋。「我喜歡這樣的生活。」自由是無價的,至於錢,夠花就好。

  算了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這人的固執,徐建國放棄遊說,開始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就怕錯失了泡妹妹的機會。

  有了!他眼睛一亮,看著一名女子推門而入,雖然不是林志玲,卻也不失清秀可人。女子大大的眼睛環顧了四周,最後落在吧台處,橢圓形的臉蛋露出笑容,並朝他們走來。

  「程泱,站遠點,別妨礙到學長把妹妹。」徐建國低聲警告。根據過去經驗,有這個俊秀的學弟在一旁,女性通常都看不見自己非凡的魅力。

  程泱抬眸,眼底滑過一抹光芒,本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保持沉默,乖乖地退到一旁……看戲。

  「小姐。」徐建國站起身,很陰險地擋在女子和程泱之間,露出一個自詡無敵萬人迷的微笑。「我把我的電話弄丟了,可不可以給我你的?」是的,又是那句萬年把妹詞。

  「嗄?」丁如藍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呆看著眼前的男人,然後慢慢地,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沒聽清楚?沒關係,再來—次。「我把我的電話弄丟了,可不可以給我你的?」

  「你有點面熟耶……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如藍蹙眉思索。

  徐建國又驚又喜。這種臺詞他多年前也曾用過,沒想到這位清秀正妹竟反過來把他!

  老天終於開眼了……

  丁如藍左瞧右噍,忽地靈光一閃。「啊!我知道為什麼了!」

  因為你我是命中註定的戀人……徐建國用眼神含情脈脈地對她說。

  「你長得像豆豆先生!」怕他不信似的,如藍用力強調。「超像!」

  程泱手中的高腳杯頓時打滑,應聲而碎。

  豆、豆豆先生……徐建國受到的打擊太大,兩眼含淚,雙唇不住發顫;「抱歉,失陪一下!」

  如藍看著他消失在洗手間的方向,一頭霧水,像豆豆先生不好嗎?她可是他的頭號粉絲呢!

  「怪怪的人……」如藍搖搖頭,轉向程泱,看見他背對著她在掃地上的玻璃碎片。不過掃地就掃地,他的肩膀幹麼一直抖?

  「你還好吧?有沒有割到手?」

  程泱搖頭,迅速地清理了地板,似乎深深地吐納一番之後才回過身子。

  「你是不是記錯日子了?今天高先生可不會出現。」程泱語帶調侃,眼裡的笑意未褪。事實上,看見她意外地出現在酒館中,給他一種始料未及的喜悅,也許因為她是個娛樂性十足的活寶吧。

  不像兩天前在晚宴上的濃妝豔抹,她現在脂粉未施,只在那張小小的嘴唇上搽了一點點淡彩,如珍珠似的散發著淡淡光華,豐潤的雙頰帶著自然的紅暈,身上是一件簡單的乳白色襯衫配牛仔褲,濃密柔軟的頭髮紮成一束清爽的馬尾。

  在他看來,這樣的裝扮,更適合她。

  「呵呵……我知道啦,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事先商量好對策。」如藍嘿嘿笑著,換句話說,她需要他的面授機宜,免得見到高廷瀚的時候出糗。

  見她那股熱切勁,程泱的眉眼不自覺地冷淡了幾分,原先的愉悅也莫名消退不少。看來她對這事是認真的……

  「想喝什麼?」

  「都可以,好喝就行了。」如藍在吧台前的高腳椅上坐了下來,又補上一句:「顏色要很漂亮的那種。」

  有人這樣選飲料的嗎?程泱的唇又悄悄地彎起。

  丁如藍好奇地打量了酒館內的擺設,視線後來又回到吧台內側忙碌的頤長身形,瞧著瞧著,竟有些入迷。

  只見他低斂著眼,並未用她預期的銀色調酒器,那雙乾淨、修長的手毫不停滯地將各種不知名的成分一一注入一隻裝著碎冰的高簡圓底杯,然後用攪拌棒不疾不徐地攪動幾下杯中液體,最後以一顆插著小竹簽的紅豔櫻桃點綴。

  整串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不見一丁點急促,像個才華洋溢的藝術家,那麼自信,那麼揮灑自如。

  如藍從來沒發現,當—個男人這般專注時,是如此引人人勝。

  而那杯調好的飲料,是種透明的深藍,像海洋,漂浮在杯中的碎冰則像鑽石,閃閃地散發璀璨的光芒,整杯酒明明是清澈剔透的,卻又別具一種誘人一探究竟的魔力……

  就像此刻的程泱。

  「在發什麼呆?」

  如藍一驚。「沒有哇!」她連忙灌下一大口雞尾酒,藉以冷卻無緣無故發熱的雙頰,帶著淡淡薄荷味的香甜口感在嘴裡蔓延,又讓她一陣驚豔。

  「這杯叫什麼?」

  程泱看了看自己的作品。「藍色雞尾酒。」

  如藍頭頂上像是有幾隻烏鴉飛過。經過兩次教訓,她再怎麼遲鈍也發現程泱根本在信口亂蓋,只是不像在晚宴上,這回他連腦子都懶得用。

  她發誓,以後絕對不要問他酒名,以免覺得自己像白癡。

  「快告訴我你的計畫吧。」正事要緊,如藍及時想起自己的來意。

  程泱看著她,簡潔道:「很簡單,三不。」

  如藍卻覺得她正在跟外星人說話。

  「不說話,不發笑,眼睛不亂看。」他說。

  她眨巴著大眼,還是聽不懂。難道要她當僵屍嗎?原來這就是引起高廷瀚注意的偉大計謀……

  見她那副茫然樣,程泱把平時的觀察所得告訴她。「有種男人,愈是唾手可得的女性他們愈是看不上眼,反而是那些對他們視若無睹、不理不睬的女性更能引起他們的興趣。依我判斷,高廷瀚便是屬於這類。有那樣條件、背景的人總不免有些心高氣傲,一位態度冷淡的女性對他來說才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更是一團難解的神秘。」

  丁如藍恍然大悟,原來是欲擒故縱、以退為進,受教、受教。

  「你也喜歡這種女孩子嗎?」她忍不住好奇。

  「我們討論的物件不是我。」程泱毫不遲疑地送她一面鐵板,同時想起另一事。「到時別太盛裝,像今天這樣就可以,打扮得太花枝招展會讓他對你的目的起疑心。」

  程泱面不改色地道出理由,但事實只是他較喜歡她這般打扮,既然他這參謀是免費的,把自己眼睛的舒適當作小小福利也不為過。他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知道高廷瀚對女裝的喜好。

  如藍卻不疑有他,猛點頭,兩眼閃爍著崇拜的小星星。聽起來太有道理了!

  「你現在不要說話,試著表現出那種孤高、漠然的神秘感給我看看。」

  「噢,好。」她立刻正襟危坐、抬高下巴,兩眼微微眯著,努力模仿室友朱燦平時對外展現的那種冷漠、傲然的儀態。

  程泱看著她的表演,神色有些古怪。「你是不是把神秘跟便秘搞混了?」

  如藍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

  噢,好毒~~她氣鼓鼓地瞪他。「不然你演給我看啊!」

  程泱不理她,決定稍微變更教學。「做個沉思的樣子好了,儘量想些讓你不快樂的事。」

  不快樂的事?如藍側頭思考,第一個想到的是她最近上班時都戰戰兢兢,生怕疑心病超重的妖怪老闆娘會突然蹦出來「抓奸」;再來就是機車又小氣的吸血鬼房東,每次路經房東家前面,她都會有繞道而行的念頭。

  然後,有些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堅持不再婚的母親,曾經是那麼美麗、仁慈的女人,卻在她高二時,因操勞過度、病痛纏身而早早離世,事實只證明,無論如何堅貞的愛情,在面臨現實的壓迫時,也挽回不了紅顏。

  看見那雙明亮的大眼漸漸罩上哀傷的顏色,程泱胸口沒來由地窒了窒,有股說不出的煩悶。這個丁如藍明明是個讓人一目了然的單細胞生物,這種憂鬱的神情實在不該出現在那張更適合笑容的臉龐上。

  「行了,不必演得太過火。」

  哪有?她才不是在演戲!如藍回過神,張口欲辯解,程泱卻已走出吧台,替遠處的一桌客人結帳。

  「原來你是學弟的女朋友,那壞心的傢伙,存心看我出洋相。」

  如藍倏地轉頭,原來「豆豆先生」又回來了。

  「學弟?」

  「程泱啊。」徐建國在如藍身旁坐下。他是個很看得開的人,即使不久前因相貌大受刺激,在廁所舔完傷口後馬上又是一條好漢。「那傢伙也真是的,交女朋友也不說一聲。」

  「你誤會了啦。」如藍連忙澄清。「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不是?」徐建國納悶。程泱對女孩子向來客氣而疏遠,以前學校裡一大票學姊學妹想接近他都鎩羽而歸,這是他首次見到程泱跟程家姊妹之外的女性有說有笑。

  由此可見,即使這位小姐不是女朋友,身分也一定不普通。

  暫時將把妹大業擺一旁,徐建國腦子迅速運轉,決定逮住這個好機會。

  為避免被學弟聽見,徐建國放低音量。「小姐,有空你幫我勸勸程泱,打工族的日子繼續下去也不是辦法,以他的學歷跟頭腦,就算不來我們公司發展,也絕對可以找到其他更穩定、有前途的正當職業。」

  「我覺得調酒員也很正當啊……」如藍老實道,同時有些惶恐,她跟程泱根本算不上熟,「豆豆先生」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晚間拿調酒當調劑也就罷了,他白天那些替花店送花啊、修車什麼哩哩拉拉的雜工簡直是浪費人才,虧他以前還是我們指導教授的得意門生,現在系上教授每次講到他都氣得吹鬍子瞪眼。」

  這麼嚴重喔?「你們以前到底是念什麼科系啊?」

  徐建國訝異地看她。「你不知道嗎?我跟程泱是在T大機械工程研究所認識的。說到這個我就想吐血,我拚得要死要活才熬到畢業,那傢伙念書、做實驗都比別人輕鬆不說,最後一年居然揮揮手就拋開論文,連快到手的博士學位都不要就拍拍屁股走人,毫不留戀。」

  如藍聽得一愣一愣。她的確直覺地認為程泱很聰明,卻萬萬沒料到他居然是知名大學的高材生,還讀過博士班,要是她有那種腦袋,說不定現在早賺到一棟大房子和好幾輛車了。

  她望向酒館另一端正收拾著桌椅的程泱,滿腹困惑。他為什麼寧願做這種吃力又沒錢賺的行業?

  像是意識到她的注目,程泱轉過頭,距離和燈光讓她瞧不清楚那張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那雙眸子黑幽幽的彷彿深不可測。然後,他又回頭繼續原先的工作。

  兩人的視線交會不過短短的瞬間,卻讓如藍驀地氣息一頓。真奇怪,明明他就此她還小兩個月,又長著一張那樣年輕的臉,為什麼會渾身散發著一種謎樣的深沉?

  怎麼她初次見到他時從來沒發現這點?

  如藍怔怔地看著那修長的身影。如果她先前還不完全明白程泱所說的那種不可捉摸、難以抗拒的神秘感是什麼,這一刻,她想她懂了。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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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丁如藍對程泱的困惑不得不被暫擱一邊。

  接下來的幾日,她每晚都在酒吧打烊後接受程泱的「特訓」,連朱燦也加入了智囊團的陣容,充當演技指導。

  程泱擬定的計畫有三個大原則:

  第一,也就是他最先提到的,裝冷淡。這點需要藉助朱燦的長才。

  「把那人當沒血沒肉的大石頭,要不然當他是蒼蠅、蟑螂也行,就是要表現得不屑一顧,就算眼神在無意間交會,也要面無表情地移開,千萬不能洩漏一點情緒激動。」朱燦把多次走內衣秀所得到的訣竅貢獻出來。

  「瞭解。」如藍認真點頭,趕緊做筆記。

  第二,則是不著痕跡地投其所好。

  「到時你就乖乖地坐在吧台邊,安靜地看這本書。高廷瀚曾在『港灣』裡邊喝酒邊翻著馬奎靳的另一部作品,應該是他的愛好者。」程泱扔給她一本中文版的《百年孤寂》。

  「能不能換一本有圖片的雜誌?要不然就愛情小說?」如藍小小聲問。

  「可以。」程泱倒也乾脆。「反正要嫁金龜婿的不是我,我無所謂。」

  「沒良心……」如藍捧著那本厚厚的文學名著,心中哀怨連天。她從小就是一翻書就想睡覺捏~~

  最後,卻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堅忍不拔的耐性。

  革命不是一天就能成功的,程泱要如藍有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而這第三條原則還具有另一個潛在作用——提高「日久生情」的可能性。

  一見鍾情發生的機率太小,但人心是很奇妙的東西,當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見出現在同一地點的同一個人,久而久之自然會留下印象,若是對方剛好表現出另人欣賞的特質,那麼心動的機會就會大大提升。

  「你不去寫書真是太可惜了……」如藍心悅誠服,讚歎連連。

  「程泱程大師,你一定要收我為徒,請受弟子一拜~~」朱燦拋開冷豔的假面具,發神經似地拉著程泱的褲管不放。

  程泱的回應是把兩個女人踢出酒館大門,趕她們回家睡覺。

  到了驗收成果的這晚,如藍心情忘忑地坐在吧台前,等著接受真正的考驗。

  在朱燦的堅持下,如藍穿了一件樣式簡單的紫紅色針織線衫配牛仔褲,頭髮直直地披在肩上,臉上則是自然得幾乎看不出的淡妝。

  因另有約會,朱燦無法到場,不過這樣也比較保險,誰也不知道高廷瀚是否在宴會上注意到身高高人一等的朱燦。至於如藍,她很確定那晚在宴會上,他完全沒留意到她的存在,所以也不必擔心會被認出來。

  「放輕鬆。」程泱把細長的香檳杯放在她面前,杯內紅中帶紫的飲料與她的上衣顏色相得益彰。

  「我也想啊。」如藍吐了吐舌,把裝模作樣用的書本放下,淺嘗一口「她發誓不再問名稱」的雞尾酒,心滿意足。

  「我覺得我的酒量一定愈來愈好了,這陣子每次一喝都是好幾杯,連點頭暈的感覺都沒有。」

  「嗯。」程泱輕應了聲。如果連沒加酒精的雞尾酒都能喝醉,那才是奇跡。

  他一直都記得朱燦說過如藍酒量差,一直都記得。

  如藍還要開口,卻聽程泱低聲道:「看你的書,他進門了。」

  那個「他」,自然是高廷瀚。如藍一震,連忙攤開書本,裝作對周遭事物渾然不覺、漠不關心。

  不一會兒,她聽見程泱特有的那種不快不緩的淡淡語調。

  「高先生想喝什麼?」

  「照舊。」高廷瀚的嗓音就在離她一公尺多的地方響起,比程泱的低沉,隱隱透著威嚴,聽起來就像時常發號施令的那種人。

  如藍忍不住偷瞟他一眼,高廷瀚沒發現,卻讓程泱逮著了。程泱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如藍趕緊將目光拉回,喝了一口飲料,假裝專注在書本上。

  要命喔……這麼厚一本《百年孤寂》說不定得花上她一百年才看得完,難道這作者沒有其他薄一點的作品?還是程泱故意整她?

  如藍心中犯小人地嘀咕。既然不能看帥哥,她只好遵從朱燦的教導,努力讓自己的閱讀姿勢美一點,並記得適時翻頁。當然,她的聽力保持最高警覺。

  程泱把高廷瀚習慣喝的Whisky Sour放在他面前,不動聲色地瞥向如藍,心下不由得好笑。她倒真有模有樣,滿像那麼一回事……

  只見她微側著頭,眼睫低垂,神情專注,細柔烏黑的長髮撩到耳後,圓潤的耳垂跟她的面頰一樣粉粉嫩嫩的,晶亮的粉唇不自覺地微微噘著,像是在等待著品嘗。

  毫無預警地,一股欲望的熱流襲向小腹,讓程泱措手不及。

  真見鬼了!這可不在計畫之內。程泱迅速斂起心神,甩開那荒誕的綺念,拿起刀開始切檸檬片。

  「還是你調的酒合口味。」這時高廷瀚放下酒杯,手指鬆了鬆頸間的領帶。「宴會那晚,我這出主意設吧台的人連喝杯像樣飲料的機會都沒有,被賓客纏了一整晚。」

  程泱只牽動一下嘴角,並不答話。除了少數例外,他很少主動跟客人聊天,他的工作是調酒,並不包括閒話家常。

  高廷瀚也不介意,事實上,他會常光顧這家小酒館的原因,不僅僅是由於氣氛寧靜、飲料對味,也是因為調酒員本身的獨特。對他來說,聽多了「高總這、高總那」這類的逢迎示好之後,這個不卑不亢、淡然寡言的年輕酒保倒是個令人舒眼的存在。

  程泱神色如常地做完手邊的事,看見丁如藍的酒杯幾乎見底,便走到她面前問:「小姐,還想喝點什麼嗎?」

  如藍抬頭,明眸中有著一瞬的茫然,但很快隱去,只冷淡而不失禮貌道:「不用了,謝謝。」

  直到這時,高廷瀚才正眼看向吧台另一端的女子,恰巧她也轉過頭,兩人視線短暫交會一秒鐘,她漠然轉開目光,高廷瀚看著她再度翻開櫃檯上那本書,視線多停留片刻才別開頭,繼續品嘗自己的酒。

  程泱靜靜旁觀,若非瞧見如藍下意識握緊的手,他會給她的表演打滿分。

  幾日來的特別訓練看來還是有其效果,朽木並非全然不可雕。

  接下來的時間,程泱默默工作,高廷瀚兀自品酒沉思,至於丁如藍,她在「閱讀」了一會兒後,結帳離開。

  她離去後不到五分鐘,程泱口袋中的手機便震動起來,他退到吧台幾步之外的地方,接了電話。

  「怎麼樣?我表現得怎麼樣?演技有沒有贊到拿奧斯卡?我知道高廷瀚還在那裡,你只要簡單回答就行了——」

  聽著連珠炮似的女聲,程泱決定收回先前的評論。有些人的本性是永遠改變不了的。

  「還不錯。」

  「真的?!」電話裡的女人樂得很。「我也很佩服我自己,說不定我應該朝演藝圈發展才對——啊,不對,朱燦說高廷瀚不和女演員交往,我還是乖乖想辦法當高家少奶奶好了……」

  程泱忽然覺得她聒噪得刺耳,便說:「我要掛電話了。」

  「噢、噢,好,差點忘了你還在工作,晚點再打給你,掰!」

  程泱收線,握著手機,深思的眼神投向吧台前獨酌的俊偉男子。

  丁如藍起身離開時,他注意到高廷瀚的目光又往她的方向瞥去。同是男人,程泱能輕易解讀這種舉止,他確定高廷瀚已經對她留下印象,也就是說,他的計畫已經跨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可是為什麼他一點都沒有料想中的那份滿足感?

  怔仲之間,手機出乎意料地再次震動,程泱略微煩躁地按下通話鍵。

  「又有什麼事?」

  電話那端沉默半晌。「泱,是我……」

  程泱一頓,臉色微變。

  ***  ***  ***  ***  ***  ***

  丁如藍的釣金龜大業順利地進行了兩個星期,期間卻發生了一件丁如藍意想不到的事。

  朱燦戀愛了。

  如藍更訝異的不是死黨戀愛這回事,而是她談戀愛的對象。

  對方是個新人男模特兒,而非朱燦立志要嫁的有錢人。

  「你不是說你那些男同事不是同性戀就是雙性戀,要不然就是自戀狂?」乍聽這消息時,如藍很不能理解。

  「Andy不一樣,他溫柔體貼、風趣幽默,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美最珍貴的女人。告訴你,我第一眼見到他就知道他是我的真命天子。」

  可惜是個跟你我一樣窮的天子。當時如藍想這麼說,然而看見朱燦那副陶醉的模樣,她把話咽了回肚裡,知道這時不管說什麼朱燦都聽不下去。

  這也就是為什麼在這個陰冷的星期天,她會被朱燦拉著上街選購真命天子的生日禮物。

  「女人,你節制點好不好?」如藍無奈地看著朱燦手上提的精美紙袋,袋裡是條S.T.Dupont的領帶。「小小一塊布就要三千多塊,簡直是搶劫……你老是刷卡買這些貴死人的東西,總有一天會出問題。」她擔心朱燦的債務會堆積過高。

  「你太杞人憂天了啦,現在哪個人不是刷卡消費過日子?」朱燦無所謂地哈哈笑,美眸看見前方一家鐘錶店的時候亮了起來。「我們去那家店看看男用表,Andy喜歡收集漂亮手錶。」

  「你不是已經買了領帶要送他?」如藍急忙拉住她。「那家店看起來很貴耶!」以朱燦的習性,絕不可能只是「看看」而已。

  「藍,」朱燦搖搖頭,以一種長者教導小孩的口吻道:「等你真正愛上了就知道,你會巴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送給他。」

  是嗎?如藍不以為然。「最好那個Andy值得你這麼破費!」

  「改天一定帶回家讓你見見他。」朱燦說著,忽又有了另一主意。「乾脆我們等你把高廷瀚搞定之後來個雙重約會,你不是說計畫進行得很順利?」

  如藍的精神來了。「我忘了跟你講,程泱說,昨天晚上我離開酒吧之後,高廷瀚有向他問起我的名字。」兩星期來,她總共遇到高廷瀚四次,昨晚終於有了明顯的進展。

  「真的?!程泱有跟他說嗎?」

  「沒有,程泱說這樣會讓我更有神秘感。」如藍解釋。「程泱還說,他預計不出一個月,高廷瀚就會開口約我。」

  「這個程泱果然是神人……」

  「對啊,要不是他在一旁看著,我恐怕早就露餡了。」如藍贊同,可是一想到程泱,她的兩道眉又拱了起來。

  程泱這幾天也不曉得吃錯什麼藥,明明說好每晚兩人要通電話討論計畫的進展,可是一等她開口打聽高廷瀚的事,他就有些不耐煩,前一刻還聊天聊得好好的,下一秒語氣就變得冷冰冰,害她滿腦子霧煞煞。

  剛認識的時候沒發現,現在真覺得他有點喜怒無常、陰晴不定。

  還是說天才型的人都有點怪怪的?

  「朱燦,你會不會覺得程泱有點——」如藍轉頭,忽然發現自己對上一個陌生路人,那人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瞥她一眼就走開。如藍一看,這才發現朱燦正貼在鐘錶店的櫥窗前。

  「你給我回來——」這死性不改的女人!

  「我進去看一下馬上就出來!」

  騙鬼!如藍正要趕上,眼角卻瞥見對街咖啡店內一抹熟悉的側影,腳步不由得停頓。

  那人坐在落地窗邊,低垂著眼睫,一手只是有意無意地攪拌著咖啡,沒有她看習慣的白襯衫和黑長褲,而是穿了一件似乎頗具年代的灰色粗線毛衣,長長的雙腿裹在泛白的牛仔褲內,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頹廢而略帶憂鬱的大男孩。

  不是程泱是誰?

  咖啡店內——

  「你一定很忙,約你出來見面還得等兩個星期。」曹詠珊古典、細緻的臉上露出淺笑,輕柔的嗓音透著隱隱的幽怨,足以使任何男人心生憐惜。

  然而她對面的這位似乎不為所動。

  「最近事情比較多。」

  不冷不熱的語調使曹詠珊微微地退縮,但她不會輕言放棄。這兩年來她交往過其他男友,但是沒有一個像程泱這樣令她心悸、教她難忘,所以她不惜放下身段,回頭尋求複合的機會,如今她甚至不在乎他只是打工族。

  她與程泱同校同屆,主修財務金融,大四那年在家教中心認識了機工系的程泱,兩人一直交往到……他離開研究所那年。

  曹詠珊咬了咬唇,鼓起勇氣道:「泱,我……我很想你……」

  程泱抬眸,看著自己的初戀情人,眼神有些複雜。

  曾經,他會想盡辦法取悅她……她希望他能跟她一樣繼續進修,所以他報考了研究所;她不想太早公開兩人的關係,所以他如她所願保守秘密;她不喜歡他對任何異性友善,於是他總是對學姊、學妹冷著一張臉……

  然而,在他決定拋開那個對他毫無意義的博士學位開始四處打工時,她大發了一頓脾氣,什麼不求上進、自毀前程、毫無野心等等都是她當時說過的話,最後她給他兩個選擇,一是跟她一起拿到學位,再找份前景看好的工作,一是分手。

  她說,如果他真的愛她,他會努力往上爬,成為能夠與她匹配的男人。

  那一刻,他寒了心。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變成她想要的那個樣子,也無法忍受自己的愛情成為她勒索的工具……他沒有愛她愛到足以出賣自我。

  於是他選擇了分手。

  「我知道你怨我……」曹詠珊見他久久不語,妍麗的臉上顯露懊悔。「我只是為了你好,以你的資質要是——」

  「過去的事何必再提。」程泱不輕不重地打斷她。「你我都作了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誰也不該怨誰,何況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經過了兩年,即使當時多少曾怨過,現在也已不留痕跡。

  曹詠珊心一沉。倘若他表現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那麼事情仍能挽回,可是他偏偏如此平靜、漠然,難道她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

  不,她不想就這麼放棄。

  「我明白了,我這樣突然找你,一定給你帶來不少困擾。」曹詠珊歉然淺笑,水眸企盼地瞅著他。「我希望至少……我們還能是朋友,可以嗎?」

  程泱沉默半晌,終究還是點了頭。看在過去的情分上,他不想把事情處理得太絕。

  叩!叩!

  窗上的輕響讓程泱反射性地轉頭,他往外看了一眼,愣住。

  玻璃窗上是張扭曲的鬼臉,眼角下垂,嘴巴咧得超大,舌頭往外伸。

  「怎麼了?」曹詠珊問,伸手撥開身側的厚重窗簾,這一看,嚇了一跳。

  窗外人見了她,卻彷彿驚嚇得更嚴重,瞬間僵硬,一雙眼瞪得又圓又大,兩隻手指還插在扯寬的嘴裡,舌頭懸在唇外。

  終於,做鬼臉的人回神,一溜煙跑開。

  「笨蛋……」程泱無力低歎。

  「你認識那位小姐?」

  程泱很想否認,但是那個做鬼臉的笨蛋已經推開咖啡店的大門。

  「對不起對不起……」丁如藍跑到他們的桌邊,連忙向曹詠珊鞠躬,糗到爆,「真不好意思,你被窗簾擋住了,我以為程泱是一個人,所以想跟他開個玩笑,打擾到你們約會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曹詠珊落落大方地微笑。

  丁如藍低頭懺悔。「我只是來道歉的,現在馬上就走、馬上就走。」

  「回來。」程泱冷冷的聲音把她的腳步定在原地。

  「還有事?」如藍硬著頭皮轉身。她覺得約會男主角的語氣聽起來很陰天,死了……她一定又惹程泱不高興了。

  程泱站了起來,如藍警戒地往後退。他該不會想扁她吧?

  「過來。」程泱面無表情地勾了勾食指。

  雖然有點害怕,如藍還是不敢挑戰權威,乖乖走到他面前。

  不過她也真莫名其妙,程泱不管是外貌或實際年齡都比她年輕,她幹麼像他養的狗似地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啊?她怕他做什麼?

  反抗意識尚未成形,如藍就發現她的下巴被勾了起來,那張清俊的臉龐向她靠近。

  一時間,她大腦當機,呼吸停止。他,他、他想做什麼?!

  「口紅都沾到臉上去了。」程泱拿起紙巾在她嘴角兩側仔細擦拭。「你幾歲啊,還幹這種蠢事?本來就不是很漂亮了,還把嘴巴拉那麼大,嫌臉上皺紋不夠多是下是?塗了口紅還學小孩子扮鬼臉,一點女孩子的自覺都沒有……」

  如藍完全石化,只覺清爽的氣息撲在臉上,同時被碰觸的下巴又燙得快起火,首次這麼靠近程泱,她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亂。

  「我……我才不……」如藍結巴,不敢直視他,兩眼無措地左右亂瞟,然後她瞥見那位臉色頗難看的漂亮小姐。

  即使粗神經如她,也知道自己應該立即消失。

  「我……我走了,你、你們繼續,再見,不送,很高興認識你,你們繼續,不用管我!」胡言亂語一通,如藍火燒屁股似地逃走。

  程泱神色莫測地佇立片刻,返回座位坐下。

  「新女朋友?」曹詠珊勉強扯著嘴角,故作輕鬆問。

  程泱一愣,幾乎失笑。「不是,只是朋友。」

  曹詠珊默然不語,心坎卻隱隱作痛。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斥責那位「朋友」時,眼神有多麼溫柔,寵溺?

  如藍跑到大街上,花了好幾分鐘才讓心跳平息、呼吸再度順暢起來。

  真是邪門了,只不過被摸了一下下巴,她幹麼這樣大驚小怪?

  程泱是朋友,朋友間就算偶爾拍拍肩、拉拉手也沒什麼大不了,何況程泱只是好心幫她擦臉,她幹麼反應這麼激烈?

  她甩甩頭,正要邁步,就聽見朱燦的聲音。

  「藍,你跑哪裡去了啦?我等你等好久。」

  「我看到程泱在咖啡店裡約會,過去打一下招呼。」自動跳過丟臉的部分。

  「原來是這樣。」見如藍一臉呆愣,朱燦也沒費事把新的戰利品藏在身後。

  「對方很漂亮,沒想到那樣的大美女會喜歡程泱……」她是不曉得那兩人的關係到什麼程度,但是美女中意程泱倒是很明顯。

  可話又說回來,那麼一位人正、氣質又好的小姐,瞎子才會不喜歡。

  「有什麼好奇怪的?」朱燦聳聳肩,「程泱本來就長得不賴,氣質又好,是那種愈看愈有味道的型,我認識的—個攝影師就說過,有些人天生有種磁場,這種人不必靠皮相,自然會有一大堆人想接近他們,程泱應該就是,而且還是長得帥的那種。」

  「噢……」如藍意興闌珊地應了一聲,道:「我們回家吧,我不想逛了。」

  忽然間,她一點壓馬路的興致也沒了。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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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又過了兩星期,同樣在「港灣」這家安靜的小酒館中,目標高廷瀚有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動作。

  「請用。」

  如藍從書中抬頭,看了看眼前多出來的雞尾酒,又望瞭望程泱。閱讀突然被打斷,她臉上的茫然並非假裝。

  幾天前,她因無聊而開始認真讀起程泱給她的書,意外發現這本《百年孤寂》一點都不沉悶,雖然故事有點詭異、有點讓人寒毛直豎,可是她就是忍不住一頁頁地翻下去。

  「我沒有點第二杯。」她放下書,謹慎地看著程泱,想從他臉上找出一點暗示,結果什麼也看不出來。

  現在是在演哪齣?劇本裡明明沒有這一段哪,她的第一杯酒還沒喝完呢!

  「那位先生的招待。」程泱面無表情地朝高廷瀚的方向偏了偏頭。

  Oh~~Yes!Yes!如藍又驚又喜,心裡大跳踢踏舞,雖然在意料之外,卻是個美妙的意外。

  然而程老師有雲:若遇突發狀況,以不變應萬變,切記、切記。

  如藍腦中頓時蹦出程泱的指示,壓下心中狂喜,緩緩拿起酒杯,矜持地朝高廷瀚頷首,冷靜而輕緩道:「謝謝。」

  高廷瀚唇角微勾,舉杯致意。「敬馬奎斯。」

  誰?

  如藍有半秒的怔愣,幸好記憶及時回籠。不就是她手邊那本書的作者嗎?

  原來真給程泱猜對了,馬奎斯是高廷瀚欣賞的作者。

  「敬馬奎斯。」她淡淡回應,含蓄地淺啜一下高廷瀚請的酒,怎料酒一入口,眼淚差點奪眶飆出。

  這是什麼鬼?!媽媽咪啊!有夠酸!

  如藍費盡全身的力氣才佯裝鎮定地坐著,但臉上肌肉仍因味覺上的刺激而隱隱抽搐。可惡,她連牙根都發軟了!

  怎麼回事?明明這杯酒跟前一杯長得一模一樣,為什麼味道差那麼多?

  「小姐,酒不合口味嗎?」程泱溫和地問,但如藍發誓她看到他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光芒。

  「不、不會……」如藍咬牙,礙於正在一旁的夢中金龜婿,只能偷偷以目光向程泱射飛刀。這個喜怒無常的小人……她又哪裡得罪他了?

  一陣鈴聲忽然劃破兩人間的暗潮洶湧,原來是高廷瀚的手機。

  只見高廷瀚接起電話,聆聽了一會兒,最後應道:「嗯,我知道了。」

  收了線,高廷瀚深邃的眼睛凝視著如藍,卻用那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對程泱說:「小姐若還想喝什麼飲料,都記在我帳上。」

  「好的。」程泱盡責說道。

  交代完,高廷瀚向如藍稍點頭算是道別,拎起自己的西裝外套就往外走,但不到幾步便停下,像是有了什麼決定似的,他轉身,大步來到如藍面前。

  「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後天晚上請小姐吃飯?」

  如藍尚未完全消化這一連串的驚喜,只是眨巴著眼睛,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她聽到的是真的嗎?她的夢中金龜婿真的開口邀她了?!

  高廷瀚卻將她的沉默當作遲疑,接著道:「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是我注意你有一段時間了,希望能有機會更進一步認識你。」

  他想要多認識她一點?!老天……她想她要興奮得暈倒了……

  如藍暗自數秒,直到確定自己能發出正常聲音之後才敢開口。

  「後天晚上我沒事。」她用連自己都很佩服的沉著語調回答,心中卻要樂翻了。哈利路亞!上帝的眼睛是雪亮的,辛苦的耕耘終於有收穫!

  高廷瀚滿意地微笑,與如藍交換了彼此的聯絡方式,然後離開。

  如藍鎮靜而優雅地坐看他的背影,在那高大挺拔的身形完全消失在視線之外時,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程泱,你聽見沒?他約我了!他約我了!」她像中樂透頭彩似地蹦上蹦下。忘情地揪住程泱的手臂。

  她狂喜之際,全然沒發覺那只臂膀是僵硬的。

  「恭喜。」程泱道,把她的手撥開。

  如藍呆了下,猜想是自己太得意忘形、嗓門太大,趕緊降低音量,仍是笑眯了眼睛。

  「程泱,你是天才!要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成功!說吧,要我怎麼報答你?我請你去吃大餐好不好?吃什麼都行,餐廳隨你選!」

  「不用了。」

  如藍又是一愣,這才發現恩人的語氣怪怪的。

  「你怎麼啦?」

  「沒事,時候不早了,你別在外面逗留太晚。」程泱拿起抹布,看也不看她,逕自開始清理桌椅。

  如藍有些摸不著頭緒,但也沒多想。「對對對,我要趕快回去告訴朱燦,她一定會高興死了!」

  ***  ***  ***  ***  ***  ***

  「藍,你回來啦?快來看這件襯衫,有沒有很贊?Andy穿起來一定爆帥!」

  如藍一進門就看到朱燦拿著件男用上衣比來比去。

  「你怎麼又給他買東西?」如藍皺眉,走近端詳死黨手中的戰利品。「你當你是開銀行嗎?一天到晚送這麼貴的東西給男朋友。」

  「Andy最喜歡Ferragamo的襯衫嘛!」為避免再次聽如藍叨念,朱燦迅速轉移話題。「今天跟高廷瀚的進展如何?」

  如藍板起臉,本想好好賣個關子,可是嘴巴就是忍不住往兩邊咧開。

  「他約我後天晚上一起吃飯。」

  朱燦傻了兩秒,忽地興奮尖叫。「啊~~我就知道你有希望!我就知道!」

  兩個女人抱著又叫又跳好一會兒,如藍才想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我約會的時候該跟他聊什麼?」

  如藍愈想愈惶恐,不等朱燦說話就掏出手機找救星,撥號的時候連想都不用想。

  「程泱,約會的時候我該怎麼辦?」她急急問。

  電話那端是久久的一陣沉默。

  「程泱?你在聽嗎?」

  「嗯。」熟悉的聲音傅來。「你到目前為止都表現得不錯,只要記得冷靜應對,見機行事。」

  「可是萬一到時候——」

  「如藍。」程泱打斷她。「我無法代替你去約會,能幫你的我都幫了,剩下的要看你自己,你不能永遠靠我替你出主意。」

  如藍怔住。程泱從來沒用這麼冷淡、無情的語氣對她說話……

  難道他真的不想再管她的事了?

  「好……我知道了,掰。」如藍強壓下心中那股難受,黯然收線。

  「程泱怎麼說?」見她臉色不對勁,朱燦好奇問。

  「他說我從現在開始要靠自己,不該一直依賴他。」

  朱燦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用一種罕見的睿智口吻道:「他說的也沒錯,畢竟想嫁高廷瀚的是你,難不成你以後結婚還得帶著程泱陪嫁?」

  如藍頹然收起手機,鬱鬱道:「我先去洗澡了。」

  她知道程泱和朱燦都是對的,然而就是無法忽視胸口那股受傷的感覺。

  這段日子以來,她好習慣一遇到問題就找程泱,連公寓裡的水管漏水她都直接打電話給他,而他也像無所不能的哆啦A夢一樣,一來就把問題解決。

  可是她卻忘了一件事,程泱與她非親非故,沒有義務處處幫她,這陣子他已經花了夠多時間和精力在她的事情上,也算仁至義盡,她實在不能要求更多。

  儘管如藍不斷地這麼告訴自己,那份失落感仍是久久揮之不去。

  這晚,她失眠了,占滿心頭的不再是即將和高廷瀚約會的興奮,而是宛如失去某種珍貴東西的落寞、惆悵。

  如藍不知道的是,輾轉反側的並不只有她一人。

  程泱靜靜地躺在床上,兩眼清醒卻暈染著深沉的色彩。

  他沒料到高廷瀚這人不動則已,一有動作卻快速得驚人,但他更沒想到的是,當他真的親耳聽到高廷瀚邀約如藍時,心口竟是悶堵得難受。

  在接到如藍的求助電話那一刻他就發現,其實,他一點都不希望她的約會成功。

  那個傻呼呼、少根筋的女人,八成不會相信他這麼壞心吧……

  但這場鬧劇已經上演夠久了,他不想再陪她玩下去。

  程泱緩緩閉上眼,拒絕深入分析自己的感覺。

  ***  ***  ***  ***  ***  ***

  愈接近與高廷翰約定的時間,如藍就愈緊張不安。

  約會的當天下午,如藍在公司裡跑了N次廁所,同事還以為她是因為不乾淨的午餐便當才頻頻拉肚子,並不知她只要一緊張就有這毛病。

  幸好到了晚上高廷瀚來接她時,她的肚子已經空無一物,就算想再拉也拉不出東西。

  如藍綜合多部愛情電影的心得,幾乎九成以上的有錢男主角請吃飯都選在法國餐廳,她發現高廷瀚也不能免俗。

  有鑒於茱莉亞•羅勃茲在「麻雀變鳳凰」裡的慘痛經驗,見識較廣的朱燦不但事先指點了繁複的西餐禮儀,連吃田螺的技巧也一併傾囊相授。

  可惜法國人種類眾多的前菜並不只田螺這一道,她的辛苦所學沒派上用場。

  以上,是丁如藍面對著精緻的前菜鵝肝凍時,所產生的胡思亂想。

  功能表是如藍請高廷瀚選的,顯然他沒看過她心目中的經典名片。

  「不喜歡嗎?」高廷瀚見她吃了幾口就放下刀叉,於是問。

  「不是。」如藍道,努力維持著矜貴、淡漠的形象。「我的食量一向不大。」

  嗚~~才怪!她只是無法放鬆,再怎麼美味的食物現在都味如嚼蠟,而且吃了要拉,不吃也罷。

  高廷瀚沒多問,像是習慣女士們的小鳥食量,在服務生將餐盤收走後,他才又開口。

  「坦白說,我是個很忙的人,平時唯一算得上休閒的活動只有上『港灣』喝點小酒,和偶爾看看書。」高廷瀚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卻掩不去世家子弟特有的那份雍容、自信。

  「馬奎斯的《百年孤寂》正好是我最喜愛的著作,所以見你在看,忍不住就暗自留了心。」另一個原因則是見多了主動投懷送抱的異性,她那份疏冷的態度反而更吸引他,但是高廷瀚不會笨到讓自己顯得自大狂妄。

  如藍輕勾唇角,背脊上卻開始冒冷汗。完蛋了……居然要討論書本……

  他不是應該讚美她有多麼迷人,他又是對她如何一見傾心嗎?為什麼這跟她預期的約會差那麼多?

  「你對這本書有什麼看法?」

  現在如藍覺得她的腸胃又開始翻攪了。好可憐,佳餚、美酒當前,對面又坐了一位媲美金城武的大帥哥,她卻無福消受。

  「呃……」她搜索枯腸,努力回想程泱說過的話,最後卻只記得一句。「這種魔幻寫實的寫作手法很特殊……」

  高廷瀚點頭同意,又問:「你認為作者想表達什麼訊息?」

  她哪裡知道!她只把那本書當作不錯看的小說而已!

  程泱,你在哪裡~~

  她這才悲哀地發現,平時有程泱在,像吃了定心丸,就算偽裝知性美女也難不倒她,現在獨自面對高廷瀚,她感覺卻像剛從軍就被送上戰場的菜鳥小兵,完全孤立無援,又害怕得要死。

  「那個……亂、亂倫生出來的小孩很可能會長豬尾巴……」她吞吞吐吐,提起書裡今她印象深刻的部分,卻再也掰不出其他。

  高廷瀚微愣,臉上閃過失望,但很快恢復神色。

  「丁小姐平日還喜歡做什麼消遣?」

  「看電影、聽音樂。」還有逛街。

  「哦?哪類的音樂?」

  「呃……古典樂。」不要問她,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撒這種漫天大謊。

  「我以前念書的時候也愛聽古典音樂……」

  高廷瀚開始聊這話題,其間不時詢問如藍的看法,如藍如坐針氈,嗯嗯啊啊地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不多久,餐桌上氣氛冷了下來,高廷瀚的熱絡也消褪殆盡。

  兩人都靜悄悄地低頭用餐,彷彿都想儘快吃完離席。

  如藍為時已晚地領悟到一個事實——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以為她能成功唬哢高廷瀚,如果他真那麼笨,還可能成為商場強人嗎?為什麼她沒有早些看出整件事的荒謬,可笑?

  丁如藍,你是天下無敵的大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如藍咬牙,決心坦白,當然不是坦白她和程泱設計他的過程,而是坦白告訴他,其實她最愛看的是圖片多多的時尚雜誌,最愛聽的是蔡依林和周傑倫,最愛的一部電影是「麻雀變鳳凰」……

  「高先生——」如藍張口欲言,卻讓鄰桌突來的喧鬧打斷了。

  她忍不住轉頭,看見一個穿白制服的年輕小弟不知所措地站著,幾乎要垂淚。

  「我明明點的是Bourgogne,不是Beaujolais,你這眼務生是怎麼當的?!」一個肥肥的中年男人不高興地舉著半滿的酒杯,嗓門奇大。「連酒都分不清,你們老闆都不訓練員工的嗎?」

  「可是先生,我剛剛有事先把酒瓶上的名稱給你看過,你也點頭——」

  「難道還是我的錯?!去把你們經理叫來!」

  「這位先生。」餐廳經理已經趕到,陪著笑。「真的很抱歉,這個waiter是新來的,很多不懂的地方,請您多包涵。」他推了侍者一把。「還不快道歉!」

  「對、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行了嗎?!我花這麼多錢來吃飯,結果被笨蛋搞壞了食欲,誰賠我?不行,你們今天一定要開除這個沒用的傢伙,我看到他就煩!」

  別衝動……別管閒事……千萬別管閒事……

  如藍在心裡還沒默念完,嘴巴已經不受控制地出聲。

  「先生,做人要講道理。」她一開口,所有人都看向她,這種注目禮教她頭皮立刻發麻,但她拒絕退縮。這奧客太豬頭了!

  「你說的那兩種酒,發音聽起來真的很相像,連你自己也沒在他開瓶前看清楚酒名,不能全怪這位小弟,而且他都已經道歉了,你何必硬要害他丟飯豌?」她義憤填膺,愈說愈生氣。「服務生也是人,工作又辛苦,又要上酒上菜又要看你這種客人臉色,你就不能寬容一點?」

  中年奧客的肥臉一陣青一陣白,正想開口要她少管閒事,卻被一個低沉、穩重的聲音搶了先。

  「經理,麻煩你給這位先生送兩瓶93年的Nuit St.George,他今晚的餐點和飲料都算在我的帳上。」

  如藍在瞬間僵硬。啊——她居然忘了高廷瀚也在場!

  這下真的玩完了,她的冷美人形象全毀!嗚~~她幹麼這麼熱血,幹麼這麼好管閒事?!

  她頹喪地跌坐在椅上,她內心泣血,她萬般懊悔,她只想消失在空氣中。

  在如藍自我唾棄期間,高廷瀚圓滑而迅速地平息了場面,然後犀利的雙眼又回到對面低垂著頭的嬌小女子,神情莫測難辨。

  終於,災難性的夜晚結束。

  在送如藍回家的路上,高廷瀚若有所思地開著車,一路上一語不發,只在抵達她的公寓時,客氣地謝謝她的陪伴,然後禮貌地道別。

  如藍呆呆地看著豪華轎車駛遠,即使遲鈍如她,也知道自己搞砸了。

  徹徹底底地搞砸了。

  她掏出手機,只想找心頭冒出的第一個人哭訴,然而號碼按到一半,又遲疑了。

  程泱一定不希望她又拿高廷瀚的事煩他吧……

  可是她已經兩天沒聽到他的聲音了……

  不,她不該過度依賴他……

  幾番掙扎之後,如藍收起手機,頹然爬上公寓的樓梯。

  城市的另一個角落——

  「你們看你們看,大家都說我家寶貝的鼻子像我,眼睛像他們媽,以後一定是大帥哥和大美人。」「港灣」的野人老闆終於在今晚出現,卻是拿著龍鳳胎小孩的照片到處現給酒吧裡的眾人看。

  「嗯。」程泱心不在焉地應了聲,轉頭沉默地繼續做自己的事。

  「你那學弟是怎麼回事?怎麼今天臉冷得像冰塊?」野人老闆用手肘頂了頂徐建國,低聲問。

  「你是他老闆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徐建國小小聲又道:「從我兩個小時前進門就這樣了,好像心情很差,跟他講十句話應不到一句。」

  渾然不覺自己正被兩個八卦男談論著,程泱停下手邊的工作,怔怔望著窗外出神。

  不知道那個天兵的傢伙約會進行得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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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人的運氣一旦變壞,就像大水災一樣擋都擋不住。

  約會失敗隔天,丁如藍就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禍不單行」。

  「丁秘書,你到我辦公室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如藍有些不解,老總平時都直接叫她的名字,這麼正式反而讓她覺得怪怪的,甚至有點不安。

  五分鐘後,如藍就知道了原因。

  她、被、炒,魷、魚、了!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嗎?」如藍震驚莫名,雖然她不是公司裡的什麼大功臣,可是平時也是安安分分、認認真真地工作,三年來也沒聽過老闆有怨言。

  平日待她不錯的老總突然決定開除她,簡直是晴天霹靂。

  「唉……」發福的中年老闆抹著額上的汗,面露難色。「我太太最近吵得凶,如果我不換個四十歲以上的人或是男秘書,她就要跟我離婚……她總以為你跟我之間有什麼。」

  如藍愣住。居然是這麼荒謬的理由?!

  「我知道這對你很突然,我也很為難哪……她那人一鬧起來沒完沒了,跟她說什麼都沒有用。」末了,他又補充道:「你就做到月底吧,遣散費方面我不會虧待你。」

  如藍的老闆又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道歉的話,但她一點都沒聽進去。

  她真的不敢相信這種衰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震驚之餘,她又忍不住可憐起這個懼內的老闆,男人當成這樣實在一點尊嚴都沒有。

  然而到這日稍晚,她的同情心便完全消失,反而覺得自己被出賣了。

  原因是她在洗手間裡不小心聽到的一段對話——

  「聽說是因為老闆娘的淫威逼迫,老總才不得不辭掉如藍。如藍也真冤,被那頭母老虎害得連工作都丟了。」說話的是公司的歐巴桑業務。

  「我看最冤的是如藍當了人家的替死鬼還不自知。」資深會計神秘兮兮地說道:「其實老總真的有外遇,我有幾次聽到他在電話裡哄個叫『珍娜』的女人,老闆娘只是懷疑錯方向,老總大概怕真相被發現,乾脆就拿如藍開刀,既顯得順母老虎的意,又可以降低她的疑心。」

  同事的這番對談,讓如藍原就低落的情緒跌到谷底。

  下班後,如藍像平日一樣跟人擠在沙丁魚罐頭似的公車裡,神色前所未有地灰暗。

  即使天氣已經逐漸轉冷,擁擠的公車裡還是充斥著各種擾人的體味,但不同於往常,今日這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並未干擾到如藍,她的腦中被更重要的問題占滿了。

  現在該怎麼辦?工作沒了該怎麼過活?她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也沒有願意養她的長期飯票,經濟這麼不景氣,像她這樣平凡無奇的小小上班族該怎麼另尋出路?

  看看這車上其他乘客,似乎沒人像她這麼茫然,每個人,彷彿都確定自己的方向,彷彿都知道該往哪裡去。

  忽然間,一股強烈的沮喪襲向她。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很失敗,她沒有特殊專長,沒有過人的頭腦,沒有朱燦那樣的容貌跟身材,連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都保不住,在即將邁入二十九歲的年紀,有哪個現代女性像她這樣一事無成?

  她沒房、沒車、沒存款,好不容易認識一個能保障未來的金龜婿,得到一個改善人生的機會,卻讓她的笨腦袋給搞砸了……唉,想想自己都覺得淒涼。

  如藍正沉浸在自憐當中,驀地被人撞了一下,她反射性地「啊」了一聲。

  「抱歉。」那個外型比她更普通的男人說道,如藍輕點個頭,也沒多在意。

  公車停在一個站牌旁,那人下了車,車子再次移動。

  如藍拉著頂上的拉環,又出神了一會兒,忽地有種非常不對勁的感覺,她本能地低頭檢查身側的包包,這一看,神色驟變。

  包包裡的皮夾不翼而飛!

  「停車!快停車!」她急忙擠到前方,大聲嚷著:「我的錢包被扒手扒走了!他在前一站下的車!」

  司機先生倒也配合,好心地靠向路邊讓她下車。

  如藍死命地往回跑,結果一個不注意,絆到路上的不明突起物,整個人像滑壘似地往前飛撲,連職業棒球員都沒她撲得漂亮。

  「啊呀——」好痛!她奮力爬起來,發現鞋跟斷了,長褲在膝蓋處破了洞,皮也磨出血了。

  她撿起包包,拍拍身上的灰,這才意識到自己企圖抓賊的舉動有多蠢。

  然而,老天像是覺得她還不夠慘,淅瀝嘩啦地下起雨來。

  如藍呆呆地杵在原地,忽然有股歇斯底裡大笑的衝動,可是她的喉嚨乾啞,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只好一拐一拐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好不容易回到住處,她才發現自己的惡運還沒結束。

  她早上出門忘了帶鑰匙,而在外頭約會的朱燦,今晚要在男友家過夜。

  頓時,她兩腿虛軟,滑坐在地上,欲哭無淚。

  她翻出包包裡的手機,無力地牽動一下嘴角。至少手機還剩下一格電池。

  遲疑了半晌,如藍咬了咬唇,毅然把手機塞回包包。

  可是……她真的好想打電話給他……

  一下下就好,只要說幾句話,聽一下他的聲音就好。

  幾番猶豫後,她又挖出手機,撥了那串熟悉的號碼。很快地,電話接通了。

  「喂?」

  「程泱……」一開口,如藍才發現自己竟微微哽咽。「我知道我不該老是煩你……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我好高興聽到你的聲音……」

  「如藍,你怎麼了?」程泱的語氣出現少有的焦急。

  「沒、沒什麼……」如藍趕緊吸了吸鼻子。「只是今天過得不太順。」

  「你現在在哪裡?」

  「在家門前……我忘了帶鑰匙。」

  「我現在馬上過去,等我。」

  「不、不必——」如藍想阻止,但程泱已掛了電話。

  ***  ***  ***  ***  ***  ***

  程泱見到如藍的時候吃了一驚,心坎在刹那間緊揪起來。

  她兩眼無神地坐在地上發愣,背靠著門板,手抱著膝蓋,頭髮亂糟槽,衣服不只沾了泥還濕濕的,看來淋了不少雨。

  然後,她轉過頭,略顯蒼白的臉上出現欣喜,對他綻出一抹有點羞窘、有點怯生生的笑。

  她的模樣很狼狽,但她的笑,卻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的。

  這一刻,程泱明白他陷落了。

  他明白為何自己的情緒總是因她而起起落落,他明白為什麼自己一聽到那帶著鼻音的聲音,就毫不猶豫地丟下酒吧裡的工作迅速趕到她身邊……事實擺在眼前,他想不看見都不行。

  領悟,只在瞬間。

  儘管知道自己不是她想要的男人,他還是對這個有點笨、有點遲鈍又天真得可笑的女人動了情。

  「你來了……」她仍是笑,但眼眶微紅。「我本來想跟你說不用過來,可是我很高興你來了。」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他扶她站起來,既是氣惱又是心疼。

  「跌倒了。」

  「有沒有受傷?」

  「只有膝蓋擦破一點皮。」

  程泱馬上彎身檢查了一下傷處,確定只是輕微的擦傷才鬆了口氣。「晚點我幫你上藥。」

  「現在不是你的工作時間嗎?酒吧誰顧?」

  「我老闆今天在。」程泱順口扯了謊。真相是一掛上她的電話,他就宣佈提早打佯,把店裡的小貓兩、三隻給趕走了。

  眼角瞥見地上那雙損毀的鞋子,他想了想,背著她曲膝蹲下。

  「上來。」

  「嗄?」

  「我背你下樓,車子就停在巷口。」

  「我可以自己走……」如藍遲疑又問:「不過我們要去哪裡?」

  「去我住的地方。」見她一動也不動,他威脅道:「還是你想要我像扛麵粉袋一樣把你扛下樓?」

  如藍沒被他的語氣嚇到,反而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把溫度帶回了她的四肢。

  呵,他還是關心她的……

  「我很重喔。」別怪她沒事先警告。

  他輕哼一聲。「我搬過鋼筋水泥,你這乾扁扁的小老鼠還不是問題。」

  「我發現你有時候講話很毒耶,我哪裡有乾扁扁……」如藍嘀嘀咕咕,但乖乖地攀到他背上。

  程泱的背,比她預期的寬闊、堅硬,而他的腳步也穩定,扎實,如藍從來沒想到,那瘦削、白淨的外表下,竟蘊藏著這樣的力量。

  淡淡的香皂味竄入她鼻中,熱熱的體溫透過衣料傳到她身上,如藍忽然感到一陣陌生的心安、放鬆,頓時,熱淚盈上眼眶,這兩天所有的挫折和委屈也隨著淚水傾瀉而出。

  「程泱我跟你說……我失業了……我老闆和老闆娘都好差勁……最倒楣的是我……回家的路上還遇到扒手,我沒追到人也就罷了,還在街上跌倒……超丟臉的……」

  她一邊哭一邊傾吐,講到後來乾脆把臉埋在他肩上。

  程泱腳下微微頓了頓,但沒說什麼,只是穩穩地走,靜靜地聆聽,任她把眼淚鼻涕抹在自己的雪白襯衫上。

  ***  ***  ***  ***  ***  ***

  到了程泱的住處,如藍已經發洩得差不多,情緒也平穩了下來。

  程泱的套房不大,一臥一廳,但是很整潔,就像他的人一樣,乾淨舒爽。比較之下,如藍和朱燦那經常四處堆滿衣物的公寓就有點像狗窩。

  「我還以為你和家人住在一起。」如藍已經換上程泱給她的運動服,坐在單人床沿,寬大的褲管卷到膝蓋上。

  「我一上大學就開始在外面租房子。」程泱在如藍面前曲膝跪下,打開急救箱。「我的三個姊姊已經嫁人,我爸媽過世後,其他四個也相繼搬出舊家。」

  「那你們家的外燴公司是誰在管?」

  「本來是我爸,現在我大姊是老闆,一接生意就會召集其他姊妹。」

  原來是家傳的事業……如藍理解地喔了聲,目光移向正低垂著頭替她處理傷口的程泱。

  她注意到他的頭髮很黑,看起來細細軟軟的,髮梢還帶點濕潤貼在額角,是剛剛在外頭沾上的雨絲。他的睫毛很濃密,鼻樑挺直而不顯強悍,整張臉看起來溫雅、清逸,說不出的賞心悅目,尤其是那光滑的皮膚,讓人實在很想——

  「嘶——」膝蓋上的刺痛讓她掹吸口氣,如藍回神,發現自己的「魔掌」竟懸在半空中,慌忙收回手。

  可恥!她居然差點染指朋友的臉蛋!她是哪根筋接錯了?!

  「一會兒就不痛了。」程泱頭也沒抬,小心地將紗布蓋住上好藥水的傷口。

  為避免再對程泱心生不軌、毛手毛腳,如藍把注意力轉到他的房間。這個房間,與其說是臥室,更像書房,有個擺滿了書的特大號書架和一組書桌椅。

  「你怎麼有那麼多關於其他國家的書?想環遊世界啊?」她隨口問,留意到那些介紹各國風俗民情的書籍占了兩排書架。

  「是有想過。」

  嗄?還真的喔?「那不是要存很多錢?」

  程泱收拾急救箱,唇畔輕揚。「為什麼要?我好手好腳,走到哪裡打工到哪裡,還怕賺不到食宿?」

  如藍一臉詫異地看著他站起身。「可以這樣嗎?」

  「如果我在臺灣也可以打零工過日子,沒理由在國外不能。」

  「你要是出國,還會回來嗎?」如藍沒意識到自己的急切,脫口問。

  他定定地看著她,「你希望我回來嗎?」

  如藍毫不遲疑地點頭。「當然。」

  程泱低笑出聲,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在瞬間,柔化了那張總是帶著距離感的清俊臉龐,如藍看著看著,竟有片刻失神。

  朱燦說的沒錯,他真的是那種愈看愈好看的人。

  「我沒說過我會出國。」他笑道:「那只是心裡有過的一個想法。」

  那就好……如藍稍微放下心,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那麼緊張。

  「程泱……」如藍想到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你為什麼放棄能找到好工作的博士學位,寧願四處打工?」見他有些訝異,她解釋道:「是你那個長得像『豆豆先生』的學長告訴我的。」

  據她所知,除了晚間當調酒員,白天他還兼了兩份工,一個在花店,一個在修車廠,這還是她與他相識期間,誰知道之前他還做過哪些行業?

  她就是想不通為什麼有他那種學歷的人會想當打工族。

  「我高興。」他答得簡明扼要,她臉上的幸幸然教他莞爾。

  「我說的是真心話。」程泱接著道:「在研究所的最後一年我才領悟到,不管是學術研究或是坐辦公室的工作都不適合我,我喜歡嘗試各種性質的工作,喜歡體驗不同的人生經驗。能憑自己的興趣跟喜好選擇工作,給我一種相當大的自由,我並不在乎錢,對我來說,這種不受拘束的生活方式,才是最快樂的。」他從未費事跟任何人解釋過自己,可是他希望她能理解他。

  如藍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沒遇過像他這樣的人,至少她認識的當中沒有。包括她自己,多數人都想要一份穩定的工作、安定的生活,以及一個有保障的未來。

  然而,看著他臉上那灑脫、自信的神采,她又覺得平庸的人生不適合他,像他這樣的人,理當活得率性、活得無拘無束。

  他真是個矛盾的組合,誰會想到在那俊雅如竹、沉靜如深潭的外表下,竟隱藏著一抹飛揚不羈的靈魂?

  「不過在許多人眼中,我不務正業、缺乏進取心,純粹在浪費生命。」見她沉默不語,程泱自嘲道。

  「才不是。」如藍不假思索地搖頭。「如果這是你想要的人生,就該放手追求,不用理會別人怎麼看。」

  程泱不再說話,只深深地看著她,如藍突然被那種眼神瞧得心跳加快,耳根發熱。

  「程、程泱,我肚子餓了……」她拙劣地改變話題。

  他斂眸,道:「我去弄晚餐。」

  怎知語音方落,臥室外就傳來一陣聲響,似是有人剛剛開啟了套房的門。

  大出如藍的意料,程泱那張總是平靜、淡然的臉龐,在頃刻間驟變。

  「待在這裡別動,千萬不要出聲。」他低聲囑咐。

  如藍緊張起來。「有小偷嗎?」

  「不是,你別出來就對了!」程泱扔下話,迅速走出臥室帶上門。

  如藍一頭霧水,趕緊豎起耳朵聆聽,她聽到女人的聲音,還有……小孩?!

  好奇心殺不死貓,卻絕對殺得死她,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條縫。

  「阿泱?你怎麼會在?」

  「我,住、這、裡。」程泱瞪著不掩訝異的成熟美婦,似乎有點咬牙切齒。

  「我以為你會在酒吧——」

  「久揪~~」兩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從母親身後眺了出來,粉離玉琢的臉蛋幾乎一模一樣。「久揪,抱抱~~」

  程泱的臉瞬間軟化,蹲下身,一手拎起一個女娃娃。「妮妮、蓓蓓,有沒有想舅舅?」

  「有!」雙胞胎異口同聲,然後其中一個迫不及待說:「久揪,馬麻不要把拔了,你要不要當我把拔?」

  「笨蛋!久揪是久揪,怎麼可以當把拔?」另一個娃娃斥責妹妹,轉頭馬上在程泱臉上響亮地啵了一下。「久揪,我以後當你的新娘子好不好?」

  「欸……」程泱被童言童語弄得啼笑皆非,轉向她們的母親,見到那些大包小包就覺無力。「二姊,你幹麼又離家出走?」而且每次都很自動地躲到他家來。

  「還不是那豬頭!結婚五周年半的紀念日還敢給我去應酬!」

  五周年「半」?程泱無言,很同情娶到火爆二姊的姊夫。

  「阿泱,我們今晚就睡你這了。」程二姊當自己家似地癱坐在沙發上。

  「不行。」程泱立刻回絕。要是讓她知道這裡多了一個非程姓的女人,如藍不被嚴刑拷問到天亮才怪。

  「為什麼不行?」

  程泱火速動腦筋,沒想到門外又飛進來一抹人影,直接撲到他身上。

  「小泱泱……你在真好,我又被退稿了……嗚~~給姊姊抱一抱……」

  「六姨不要哭……」雙胞胎好心安慰抱著她們和久揪哭的姨姨。

  程泱臉都黑了,左右手各有一個小娃娃環住他的脖子,現在腰又被一個已被出版社退稿三十幾次的瘋癲女人死命摟著,他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啊?!

  「六姊——你放手——」

  「別那麼無情嘛……嗚……姊姊好久沒抱過你了,今晚一定要補回來……」

  「不行,你不能睡我這。」

  「為什麼不行?」

  「對啊,阿泱,」程二姊也問:「我們又不是沒在這裡擠過沙發、地板,幹麼那麼小氣?」

  「我們也要跟久揪睡~~」雙胞胎也同時加入陣容,程泱簡直快瘋了。

  「我要睡床。」程二姊聲明。

  「那我睡沙發好了。」程六姊勉強接受。

  他深吸一口氣,怒吼:「我說不行就不行!你們統統給我閉嘴!」

  現場頓時一片寂靜,程二姊愣住,程六姊呆呆鬆手,雙胞眙開始癟嘴。

  「久揪好凶……」

  「舅舅不是罵你們,你們最乖了,不聽話的是媽媽和姨,舅舅罵的是她們。」程泱溫言安撫著外甥女,一轉頭,神情又冷了下來。

  「六姊,回去繼續寫你的武俠小說,寫好我幫你看稿子。對了,把我家鑰匙交出來,不准再偷打一把;還有絕對不准再撲上來抱人,要抱去抱你男朋友。

  二姊,你的鑰匙也給我,以後沒事先打招呼不准上門。打個電話給姊夫,你再這樣三天兩頭就玩出走,當心他一氣之下真的跟你離婚。」

  沒見過小弟這麼強硬的態度,程二姊和程六姊竟乖乖交出私下偷複製的鑰匙,不敢吭聲。

  「妮妮、蓓蓓。」程泱放軟了語調,對雙胞胎說:「媽媽會帶你們去麥當勞,晚點爸爸就會接你們回家。」他警告地橫了她們的母親一眼,程二姊不甘不願地點頭。

  不給任何人反抗的機會,程泱把大大小小四個女人送出家門。

  走廊上,程泱忽然想起一事,喚住他二姊。

  「二姊,姊夫公司最近有沒有缺人?像秘書、助理那類的職位。」

  「沒聽他提過。」程二姊不解地看著小弟。「幹麼問?你終於想通要找份正職啦?」

  「我幫個朋友問的,她在找工作。」見二姊想追問,程泱迅速補充:「只是普通朋友,以前欠過一點人情。」

  這個獨立得要命的小弟幾時欠過人情?程二姊將信將疑,但沒追究,反而想起一事。「我聽老三講過,你三姊夫的秘書好像快離職,你不妨問一問。」

  「嗯。」

  「馬麻快點啦,我肚子又餓了,我們快去麥當勞~~」程二姊被雙胞胎拉著走。

  程泱看著親人離開,沒有馬上回套房,而是掏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

  幾分鐘後,程泱回到如藍藏身的房間,只見她安靜地坐著,表情空白得古怪。

  「想笑就笑吧。」他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

  「我像那種會取笑朋友的人嗎?」如藍正氣凜然地搖頭,然後——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趴在床上,上氣不接下氣。

  「久揪~~我以後當你的新娘子好不好?」如藍學著雙胞眙奶聲奶氣地說。

  「小泱泱,給姊姊抱一下嘛……」她又模仿著程六姊的語調。「哈哈哈哈——這麼大的人還被叫小泱泱——哈哈哈——」

  程泱不理會床上那個抱著肚子打滾的瘋女人,從書桌上找出便利貼,振筆寫下幾行字。

  過了好一會兒,他冷冷問:「夠了沒?」

  聽他語氣不善,如藍不敢太囂張,趕緊坐直,抹掉不小心飆出的眼淚。

  「她們經常這樣一窩蜂擠到你的地方來嗎?」她真的真的很好奇。

  程泱輕哼一聲。「今天人數算少的。」要是七姊妹同時來訪,那才叫災難。

  可憐的孩子……她真的同情他。

  但是想到剛剛他被幾隻「無尾熊」緊緊攀住時的臉色,她又忍不住好笑,沒想到一向老成、鎮定的程泱居然有那樣臉色發青又無可奈何的時刻。

  如藍忙著在肚裡偷笑,沒發現程泱已經來到她面前。

  啪!一張紙像鎮強屍的符咒似地貼在她額上,出手的人可是一點都不溫柔。

  「痛欸!」如藍摘下便利貼,揉了揉額頭,「這什麼?」

  「我三姊夫開的進出口傢俱公司在徵秘書,下禮拜二帶履歷表去找他,名字和公司地址都在上面。」

  如藍錯愕,說不出話來。

  「別高興得太早,他人很一絲不苟,對員工要求很高,要是你不符合他的求才條件,他絕不會因為我的關係錄用你。」他報復似地故意嚇她,而後丟下一句:「我去弄點吃的。」

  如藍怔怔地看著那挺拔、頤長的背影,忽地眼眶發熱。

  沒想到他居然替她設想了那麼多……

  除了厚厚的感動,心中彷彿還有什麼微妙、特別的東西在滋生著,可是……

  她不敢去探索。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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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已深。

  簡單地吃過幾乎算宵夜的晚餐,程泱很快地洗完澡,將一把鑰匙給丁如藍,自己拿了另一把。

  「把門鎖好,還想吃什麼喝什麼的話自己去翻冰箱;晚上冷的話,櫥子裡還有多的棉被,書桌抽屜有點現金防急用,明天早上我再來接你。」

  「你要去哪裡?」如藍從沙發上蹦起身,沖到門邊。

  「我到朋友家過夜。」

  嗄?如藍大惑不解。「不用啊,我可以睡沙發,你還是可以睡臥房,幹麼要去別人家?」

  程泱睞了她一眼。「不方便。」

  如藍懵然呆站,好半晌才弄懂他的意思,大剌剌地笑道:「不會吧……你還怕孤男寡女喔?什麼時代了,現在男生女生一起租房子的也不是沒有,我們是朋友,而且又是一個睡床一個睡沙發,有什麼關係?」

  很有關係,大大地有關係。

  程泱目光深沉地睇著毫無危機意識的呆呆女,心中既想歎息又是氣惱。

  她臉上脂粉未施,大大的眼睛清澈有如小鹿,粉嫩的唇瓣閃爍著自然的光澤。纖細的身軀穿著他的衣服,小巧挺立的胸部就裹在棉質衣料下,細緻光滑的鎖骨部分顯露在過大的衣領外,惹得他心頭髮癢、欲望悸動。

  換作是別人,他當然可以相安無事地同眠一個屋簷下,但若物件是她,恐怕會成了自找罪受、自我折磨。

  「我一個人會很無聊,又還不想睡,你留下來陪我講話啦。」如藍對他的掙扎毫無感應,很兄弟地拍拍他的肩,玩笑道:「安啦安啦,我不怕名節受損。」

  程泱眸色一閃,冷不防地揪住她的手,傾身逼近她。

  「你對我就這麼放心?」輕輕地一句問話,卻隱隱透著危險氣息。

  如藍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仰,兩眼瞪得老大,身子幾乎貼上牆壁。

  「你真的就那麼信任我,不怕我對你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他再逼近,直到嘴唇只差幾公分就要碰上她的。

  「是、是……」如藍困難地吞咽著,只覺口乾舌燥、心跳如鼓,膝蓋像豆花一樣軟綿綿。她的確信任他,可是……可是……她「可是」不出來,腦袋糊成一片,眼裡只有那張蠱惑人的容顏,感覺到的只有那熱呼呼的氣息。

  「記住,如藍,我也是個男人,男人都是有獸性的。」他靠得如此近,幾乎像要把每個字吐進她嘴裡。

  如藍屏住呼吸,一動也不動,完全處於當機狀態。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泱鬆開她的手,往後退,露出意味不明的一抹笑。

  如藍眨巴著眼睛,怔愣了好一晌才回魂。

  「厚~~差點被你嚇死!」她略帶神經質地笑出聲,捶了他一下,掩去心頭那份類似遺憾的東西。她還以為他要吻她……真是想太多!

  「程泱,你真的該改行當演員,演得有夠逼真!」

  程泱撇了撇嘴,彷彿懶得再跟她多說,卻逕自脫了穿好的鞋,把手中鑰匙放櫃子上,改變主意決定留下來。罷了,自我折磨就自我折磨吧,如果她不想一個人,就留下陪她好了。

  見他的動作,如藍不由得開心。雖然他偶爾有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行為,可是說不上為什麼,她就是喜歡與他在一起,也許他那些女性親友團也是同樣的感覺,才會三天兩頭來騷擾他。

  或許因為程泱在身邊使她特別放鬆,也可能是因為折騰了一天真是累了,原本興致勃勃找人說話的如藍不多久,就軟趴趴地癱在沙發上,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電視遙控器。

  程泱睞了她一眼,忽道:「你沒說昨晚跟高廷瀚的約會結果怎麼樣。」

  如藍坐直了身子,搔頭傻笑。「那個喔……嘿嘿……有點小慘……」她把約會時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程泱靜默良久,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你真的跟他說亂倫生下的小孩會長豬尾巴?內容這麼豐富的《百年孤寂》,你只記得完全不是重點的部分?」

  「呃……」她側著頭努力思索。「還有那個反反復覆不斷鑄做小金魚飾品的怪怪上校……」

  程泱無聲悶笑起來,把如藍的臉都笑紅了。

  「我本來就沒什麼文學素養,哪裡看得出作者想表達什麼……」她咕噥。

  程泱還在笑,但笑容好像變了質,似乎顯得開心。

  「你那麼高興做什麼?」很有幸災樂禍的嫌疑喔。

  「我沒有。」他斂起笑容,矢口否認。「你為什麼一心一意想嫁有錢人?」他問出一個糾纏腦中已久的問題。

  如藍聳聳肩,答道:「我家一直都沒什麼錢,我上幼稚園的時候我爸過世,家裡更拮據,全靠我媽一個人把我撫養長大,可是她因為操勞過度,在我高二那年也走了。

  其實有好幾個人追過我媽,她漂亮又善良,但她愛的只有我爸,從來沒考慮再嫁。我一直認為,如果她當初嫁給一個有錢又疼她的老公,一定不會那麼年輕就死掉。而且有時我會想,如果我是她,一定早就再嫁……」

  一個小小的呵欠毫無預警地冒出來,如藍把抱枕放在身下、一手撐著頭,調整出一個舒服的姿勢後才又繼續道:「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常常是穿別人不要的衣服和鞋子,有時候連書本都是人家給的,學校裡總有小朋友會笑我,然後我就會很難過。後來我偷偷發誓,以後等我有自己的小孩,絕對不會讓同樣的事發生在他們身上,我會給他們所有最新、最好的東西。」

  程泱靜靜地坐在她身旁,聽得心中泛疼,想將她攬入懷中輕撫她的秀髮,卻只能壓抑那股衝動。若他做出這麼親昵的舉動,肯定把她嚇死。

  「程泱,我不像你……」如藍微笑。「我頭腦不好,從小不管我多麼努力就是考不出好成績,這輩子不太可能有什麼成就。我也從來沒有偏財運,別說是樂透,我連發票的兩百塊都沒中過半次,如果我想擁有一個富足、安穩的家庭,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有錢男人嫁了。」

  「能達成你的願望的人不少,為什麼選上高廷瀚?你那麼喜歡他嗎?」

  「他是我第一個有機會認識、又還單身的有錢人——」如藍又打了個呵欠,完全沒發現身旁人的酸意。「而且他那麼帥,成熟穩重、積極上進,最難得的是他算白手起家的企業家,感覺就很可靠,是正常女人都嘛會喜歡……」

  程泱心一沉,想開口再說什麼,卻發現她已閉上雙眼,夢周公去了。

  他胸口又酸又澀。若是現在坐在她身邊的是高廷瀚,她八成會興奮得連續幾天都睡不著覺吧?

  他安靜地起身,毫不費力地將她抱起來,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臥室的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凝視著那張睡得毫無防備的臉蛋,程泱輕歎一聲,彎身做了一件他想了整晚的事——在那兩片小小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然後他關上門,回到客廳。

  這晚,如藍一夜好眠。

  沙發上的程泱,卻是睜眼到天明。

  真是太糟糕了,他苦笑。

  因為他不久前才發現,如藍想要的東西,他一樣也給不起。

  而她看上的男人,擁有著一切與他相反的特質。

  ***  ***  ***  ***  ***  ***

  星期二下午,丁如藍向公司請了假,到程泱三姊夫的傢俱公司應徵。

  程泱的三姊夫看起來很嚴肅,如藍起初很擔心,沒想到三姊夫看過她的履歷表,又跟她談了二十多分鐘之後,當下就決定錄用她。

  若不是疼程泱賣他面子,就是這個三姊失真的很急著找一個新秘書,如藍認為前者的可能性較大。

  無論如何,如藍可是高興得走路輕飄飄,就差沒當街跳起舞來。

  就在她想把好消息告訴程泱時,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電話。

  來電者居然是高廷瀚。

  他再次邀她晚餐。如藍完全傻眼,她怎麼也想不到高廷瀚居然還想看到她,但他接下來說的話,才叫做震撼。

  「我不能說上一次的約會如我所預期,但是我想了幾天,雖然你跟我想像中有所出入,我卻發現你的直率是一種迷人的特質……」

  如藍呆若木雞,他……他居然覺得她迷人?在她幹了那麼些蠢事之後?!

  「我還是希望能多加瞭解你,如果你願意給我機會的話。」高廷瀚頓了頓,用那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又說:「這一次,希望你呈現出來的是真正的你,不再有任何不由衷的假裝。」

  「欸……」如藍極度汗顏,相當慶倖對方看不見她臉上的羞愧。唉,果然被人家看穿了……

  「你可願意明天晚上一起吃個飯?」

  如藍遲疑,小心翼翼問:「如果……我說願意,你會不會覺得我太不矜持?」

  高廷瀚低笑出聲,道:「那就這麼決定了,我明晚七點去接你。」

  如藍呆看著切斷的手機好片刻,當街跳了起來。「Yes!Yes!」

  路人紛紛側目,迅速走避,如藍根本沒注意到。

  喔喔喔——喜事一樁接一樁,時來運轉嘍!時來運轉嘍!

  如藍興奮到極點,馬上就要撥手機給程泱,但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

  現在這個時間,程泱應該在他跟她提過的修車廠,反正她現在沒事,乾脆直接去找他好了,當面向他宣告好消息。

  同一時間,城市另一端的辦公大樓裡,坐在偌大辦公桌前的男人收起手機。

  高廷瀚臉上仍掛著微笑,不僅僅是因為電話的結果令他滿意,也因為如他所料,這個丁如藍是個完全沒心眼的單純女人。

  一開始受到她吸引,是由於他對她的錯誤判斷,這點,在那天約會不到十分鐘,他就發現了。失望是有的,也因此他當時只想儘快結束晚餐,早早送她回家。

  然而餐廳裡的那段小插曲,令他改觀。當時看到她為了一個小小的服務生挺身而出,他有些訝異。他接觸過的女人當中沒有一個會這樣不顧形象地仗義執言,至少不是在努力想給他留下好印象的時候。

  之後她毫不掩飾的懊惱,他也看在眼裡,非但不覺反感,反而感到有趣。

  他猜測,丁如藍在酒吧裡的表現是經過某個朋友指點,否則她不太可能演得連他都騙過。不過他不甚在乎這些,這並非第一次有女性絞盡腦汁引起他的注意。

  此外,家中老一輩逼得愈來愈緊,最近總要他參加大大小小的宴會,只差沒塞給他一疊相片,要他選個女人當老婆。他是家中獨子,可以不顧父母要他進入金融界的期望,卻不能不理會為人子的義務,娶妻生子、延續香火。

  既然非得結婚,倒不如找個性格單純、自己也算喜歡的女人。

  ***  ***  ***  ***  ***  ***

  這是如藍首次來到程泱白天工作的修車廠,地點就在她工作過的第一家公司附近,所以她不太費力就找到了。

  「小姐,你有什麼事?」她一進修車廠就有個龐然大物迎上來。

  「我……我找程泱。」如藍有些膽怯。不能怪她,眼前的男人大概有兩百公分高,大冷天只穿著一件背心,肌肉賁張的兩臂上滿是刺青,一邊是龍一邊是虎。

  巨人面露片刻困惑。「你說泱仔喔……」他笑,咧開缺了一顆牙的大嘴。「你是他馬子喔?」

  「不是啦,我是他朋友。」如藍連忙澄清。

  巨人忽地湊近她,如藍駭得往後退。「這樣喔……啊那你要不要也做我朋友?我叫陳英俊,三十三歲,身高一九八,體重兩百,興趣是讀詩和插花,未婚。你要不要我的手機號碼?還是你喜歡用伊媚兒?」

  「不、不用了……謝謝……」如藍冷汗涔涔,很想逃跑。

  「老闆,你嚇到她了。」程泱從一輛休旅車底下滑出來解救她。

  「小姐麥驚,我說笑的啦!你們慢慢聊。」巨人哈哈笑,大掌在如藍背上友善一拍,幾乎把她拍飛。

  如藍咬緊牙關,堅信自己體內受到重創,得到內傷。

  「我老闆就是這樣,不過他人不錯。」程泱笑睇著她。「怎麼突然找來這裡?」

  「我有好消——」如藍打住,新奇地看著他。「我沒看過你這種樣子。」

  程泱穿著藍色的連身工作眼,衣服上沾了油污,頭髮有點淩亂,兩手是黑的。

  但是說也奇怪,即使是這副模樣,他仍是給人一種乾淨、清朗的感覺。

  果然氣質是種玄妙無比的東西。

  「你就特地來看我的工作造型?」他打趣她。

  「我有好消息要跟你說。」如藍喜孜孜地笑眯了眼。「我下個月開始就是你姊夫的秘書了。」

  感染到她的喜悅,程泱笑容加深。「恭喜。」

  「幸好是你,不然我就真的要喝西北風了。」

  「我姊夫不會隨便雇人,肯定是你的資格夠。」

  經他這麼一說,如藍更是高興,覺得自己似乎也不是那麼糟糕。

  「還不只這樣喔,今天簡直是我的幸運日,你猜還發生了什麼好事?快快快,猜猜看!」

  程泱莞爾地瞅著她,「你撿到錢?」

  「不是啦,比那還好,再猜!」

  他搖頭,猜不出,如藍按捺不住地公佈答案。

  「高廷瀚打電話約我了!」

  俊臉上的笑容在瞬間僵硬,但某隻粗神經的小麻雀仍興高采烈地嘰嘰喳喳,陶醉其中。

  「他還說我迷人呢,你相信嗎?從來沒人這樣說過我,沒想到帥到爆的高廷瀚居然覺得我迷人!」

  「那很好。」程泱轉身就走。「我還有工作要做。」

  「程泱。」如藍慌亂地拉住他,總算察覺到不對。「你怎麼了?我又惹你不高興了嗎?」

  她指望他怎麼反應?程泱看著她,很有一種想立刻把她掐死的衝動。

  「如藍,你為什麼就是不放棄?高廷瀚和你根本不是同層次的人,你要鬧多少笑話才能看清這點?」見她臉色一變,程泱就後悔了。老天,他為什麼要對她說這麼重的話?

  「我還以為你會為我高興……」如藍低聲囁嚅著,心裡很受傷。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別把我的話當真……」

  如藍搖搖頭,強笑道:「你說的是事實,不過高廷瀚也說了,他希望我就做原來的自己。」

  程泱心下黯然。原來不只他一人喜歡她這個傻呼呼、少根筋的女人……

  「我不耽誤你工作了。」

  「等等!」他叫住她,忽然有股衝動想叫她別去約會,想叫她不要再理高廷瀚,想跟她說……他愛上她了。

  「如藍,其實我……我……」

  她不解地望著他。「還有什麼事?」

  說還是不說?程泱掙扎著。不說,至少她還是把他當朋友;說了,恐怕會把她嚇跑,就此毀掉兩人之間的情誼。

  再說,他很清楚自己並非適合她的那個人,又有什麼立場阻止她為自己挑個理想的物件?

  「我……我只想說對不起,剛剛不該對你凶。」程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沒那麼嚴重啦,我知道你也是因為擔心我。」如藍真誠地看著他,認真道:「程泱,答應我,以後你有什麼不高興,直接說出來,你要凶我也好、罵我也好,就是不要轉身走開不理我,好不好?」

  程泱怔仲片刻,點點頭。

  「那就好。」如藍釋然笑了。「那我先走了。」

  程泱看著嬌小的背影遠去,滿腔苦澀。

  他多麼希望自己能鐵了心不再理會她,多麼希望自己從此不再對她牽牽念念、為她傷神……

  但是,可能嗎?

  ***  ***  ***  ***  ***  ***

  如藍心不在焉地走在街上,腦子裡都是剛剛在修車廠發生的事。

  程泱的話的確讓她有點小受傷,但他也是因為不想看她再度出糗才會對她說氣話,所以她不會因此難過太久。

  真正讓她心慌的卻是程泱轉過身去的那一刻。只要想到他可能從此對自己不理不睬,她就焦急萬分,像心裡有一部分被挖走似的,這樣的感覺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可是她又想不明白為什麼……

  思緒被占滿,如藍也沒看路,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啊!對不起!」她趕緊向受害人道歉,這一抬眼,倒是愣了愣。

  美女……而且是有點眼熟的美女……

  曹詠珊反應較快,不到兩秒就認出了這個曾對程泱做鬼臉的女孩子。

  「原來是你。」曹詠珊很快露出笑容。「真巧,又見面了,上次沒機會自我介紹,我是曹詠珊。」

  如藍也記起了她,見她伸出手,趕緊跟她握了握,說出自己的名字。

  「丁小姐,我正想去找程泱呢,你去過修車廠了?」

  「是。」如藍點頭,接著就不知該說什麼了、「呃……我先走一步,再見。」

  「等等,丁小姐。」曹詠珊想了想,喚住她。「你現在有事要忙嗎?」

  如藍頓了下,老實道:「沒有。」

  「既然沒有,介意陪我喝杯茶嗎?」

  嗄?如藍呆住。現在又是什麼情況?她不是要去找程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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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如藍從眼睫下瞄著對面的美女,滿腹困惑,同時又懊悔沒能及時編出藉口拒絕邀約。

  這杯茶,實在讓她喝得很不自在,怎麼都覺得怪。

  她一直不清楚曹美女和程泱之間的關係,不曉得為什麼,她也從來不想問清楚。

  曹詠珊這時優雅地放下茶杯。「丁小姐,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程泱的女朋友。」

  「不、不是,你誤會了。」如藍今日第二次澄清。「我們只是朋友。」

  「你們看起來很要好……」

  「我們真的就是朋友而已。」如藍被那略含幽怨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脫口道:「我有男朋友了!」上帝原諒她吧……畢竟她明晚真的要跟高廷瀚約會,所以這應該只算半個謊言,不是嗎?

  曹詠珊釋然微笑。「程泱也說你們只是朋友,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欸……」如藍不知該怎麼接話。雖然這是事實,可是聽她重複程泱的話就是讓她感覺有點悶,她低頭端起茶杯。

  「不知道程泱有沒有跟你提過,我們以前交往了三年多?」

  如藍忽然覺得嘴裡的花茶有點苦。她可不可以不要繼續喝這杯茶?可不可以不要聽曹美女和程泱的過去?

  「他很少跟我講以前的事。」如藍誠實卻謹慎地說。

  「當時,是我逼得他不得不選擇。我要他在我和他喜歡的生活方式中選一個,結果他放棄了我。」曹詠珊臉上露出悔恨,幽幽道:「很久以後我才想通,程泱這種男人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自己,我試了,也失敗得徹底。」

  如藍聽了她的話,安靜思索了好一會兒,然後說:「曹小姐,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對不對,我只是認為—個人若不是發自內心想改變,你再怎麼威脅強迫都沒有用。」至少她所認識的程泱,絕對不會接受這種感情上的勒索。

  「同為女人,丁小姐,若是你會怎麼做?難道你能眼睜睜看自己的情人浪費才華、斷送前途?你不會希望自己的情人有份固定的工作,給你未來的保障嗎?」

  如藍啞口無言。她的確會這麼希望。

  可是她轉念又想,程泱不一樣,若她是曹詠珊,絕對不會硬要他改變,因為她知道他不會快樂,就像一隻被折斷羽翼的飛鳥一樣不快樂。

  「無論如何,我後悔了,現在我只想跟他重修舊好,只要他願意回到我身邊,我可以接受他的一切。」曹詠珊隨即放軟了語調。「丁小姐,我認為程泱還是怨著我,怪我當初對他的強硬,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幫我。」

  幫她?!如藍嚇了一跳,為什麼總有人以為她能影響程泱呢?

  「曹小姐,我……我不認為我能幫到你什麼……」她自己去對程泱說不是更直接嗎?

  「我去了修車廠找他好幾次,但他對我的態度總是冷冷淡淡。」曹詠珊苦笑。「我不想讓他覺得我給他壓力,只能藉助於你,我看他對你很好,如果你能幫我探探他的口風、旁敲側擊一下他的想法,那麼我會很感激。我真的很想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

  就知道這杯茶喝不得。如藍腹中愁苦,後悔到極點。

  見她臉色,曹詠珊又淒哀一笑。「抱歉,我是在強人所難,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我不想讓你為難。」

  如藍看著對面的憂鬱美人,不由得心軟。

  「我……我儘量試試看……」

  二十多分鐘後,如藍回到公寓裡。

  朱燦今天休假,在她進門時正好掛上電話,神情有些異樣。

  「誰打來的電話?」如藍疑惑。

  「沒什麼,又是詐騙電話。」朱燦迅速回答,馬上又問:「面試結果怎麼樣?」

  如藍也沒多想,便把得到工作和接到高廷瀚電話兩件事告訴她,朱燦當然是對第二件事更感興趣。

  「我的天!」朱燦興奮得哇哇叫。「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你因禍得福耶……以後連假裝都不必,多好!」

  「對啊。」如藍也露出笑。

  「你明天一定要記得問他,看他下次願不願意跟我和Andy來個雙重約會,這樣我們大家都可以彼此認識一下。」

  「成不成功都還不知道,你想太遠了啦!」

  朱燦仍是亢奮不已,推著如藍進房間。「走走走,我幫你挑衣服,包准你明晚水當當,把他迷得立刻向你求婚!」

  「少誇張!」如藍嗔斥一聲,仍是忍不住格格笑。

  ***  ***  ***  ***  ***  ***

  如藍當然沒有被求婚。

  然而她和高廷瀚的第二次約會,卻是出乎意料地順利。

  高廷瀚是個相當博學的人,會跟她天南地北聊著,只要她稍微流露困惑之色或是顯得跟不上他的思路,他會不厭其煩地向她解說。以一個各方面條件傲人的天之驕子來說,他算是個隨和沒架子的男人。

  晚餐之後,由於兩人明天都得工作,高廷瀚在十點左右便紳士地開車送如藍回家。

  路上,如藍細細地打量身邊正在駕車的男人。

  他英俊、陽剛、高大,兼具一股領導者的氣勢,能站在他身邊,任何一個女人的虛榮心都會膨脹到外太空,如藍在吃飯時就感受到不少嫉妒又羨慕的視線。

  高廷瀚讓她聯想到太陽,無論何時何地都光芒四射、萬眾矚目。

  反觀程泱,則像一輪月亮,低調、沉靜,有種清清冷冷又帶點神秘氣息的光華。

  高廷瀚與人交際時總是侃侃而談,會讓聽的人點頭稱是、信服不已。

  程泱則是高興時多說幾句,不高興時會讓人懷疑他是啞巴,而他並不在乎別人怎麼想。

  高廷瀚開車遇到紅燈時,會微微皺眉,彷彿寶貴時間不該浪費在等待。

  程泱遇到紅燈時,則是面帶興味地觀察著形形色色的路人,像是想讀出每個人背後的故事……

  「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高廷瀚的聲音使如藍一驚,有種做壞事被逮到的心虛。

  「啊!沒什麼……」她是撞了什麼邪?居然拿高廷瀚和程泱比較起來!一個是朋友,一個是她想嫁的物件,有什麼好比較的?

  「我希望你今晚過得還算愉快。」

  如藍正襟危坐,認真道:「今晚很棒,謝謝你,高先生。」

  「叫我廷瀚。」

  「噢,好。」有點不習慣,但如藍還是乖乖地低喊一聲:「……廷瀚。」

  高廷瀚睇了她一眼,眸中有笑意。今晚他過得輕鬆、愉快,是一種跟其他女人約會時沒有過的感覺,他頗慶倖自己再度約她。

  「我明天要到日本洽公,大概三、四天之後才回臺灣。」

  大老闆都很忙,如藍理解點頭,旋即又呆了下。「那……是不是表示……你還想跟我見面?」這種事還是問清楚比較保險,免得成了自作多情的白癡。

  「除非你不願意。」

  「不是不是。」如藍的反應引來高廷瀚一陣低笑,她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然後她想到朱燦的囑咐。

  「高……廷瀚。」她及時改口,大著膽子說:「我室友跟我提議過好幾次,她希望哪天有機會可以同她男朋友和我跟我的……」她考慮了一下用詞。「我的伴一起吃個飯,大家認識一下。」

  高廷瀚沒有答話,如藍開始後悔自己的冒失,他們才約會過兩次而已,他不想這麼早認識自己的朋友也情有可原。

  「Double date?」他忽問。如藍點頭,這句英文她是懂的。

  「她一直想讓我見見她男朋友,我覺得你能見見我室友也不錯。」她解釋。「朱燦跟我很要好。」

  讓她意外的是,高廷瀚點頭應允。「你跟你室友決定好時間就告訴我,我讓秘書安排地點,如果你們想自己選地方也行。」

  「好!」如藍喜出望外,對高廷瀚的好感更加提升。

  ***  ***  ***  ***  ***  ***

  朱燦提議的雙重約會,就訂在高廷瀚從日本回國之後的週末晚間,地點由高廷瀚的秘書安排,在一家義大利餐廳。

  這是如藍首次見到朱燦的男友Andy,他是個俊美的男人,身材很好,穿著也很時髦、很有品味。

  然而如藍不太確定自己是否喜歡這個人,總覺得他有點輕浮、不太可靠。

  「……當時那個攝影師跟我說:『你有這張臉蛋和這副骨架,不好好利用實在是罪惡。』我本來不想理他,可是後來想想又覺得自己在飯店替人泊車也實在大材小用,所以就帶著他的名片到雜誌社……」

  用完主菜後,Andy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他被發掘的經過……事實上,如藍發現從頭到尾好像都是他在發言比較多。

  如藍注意到他手上那只TAG Heuer的手錶是朱燦送的生日禮物,他的襯衫、領帶也似曾相識,說不定連他的內褲、襪子都是朱燦掏錢買的。如藍覺得怪怪的,但既然朱燦愛他愛得要死,她也盡力表現得和顏悅色。

  「我覺得Andy的故事真的好有戲劇性,拍成電影一定很贊。」朱燦一臉陶醉,像是聽了千次同樣的故事也不厭倦。

  「對啊。」如藍強笑著附和,轉頭看了看高廷瀚,發現他嘴角噙著笑,極有耐心、風度地聆聽。

  她對他的崇拜指數又提高了不少。

  這時,高廷瀚的手機響了,他有禮致歉,接了手機走到餐廳外。

  「……本來有人問我要不要拍前陣子很紅的一出偶像劇,後來他們又覺得那個周渝民的知名度比較高,戲會比較賣錢,所以只好捨棄外型更優的我……」Andy繼續說著豐功偉業,朱燦繼續熱情支持,如藍只覺得臉笑得快抽筋。

  不久,高廷瀚回到餐桌,面露歉意,「抱歉,有點急事,我得馬上到公司一趟。我已經跟餐廳經理談過,你們儘管繼續享用,這頓我作東。」

  「可是……」這樣好嗎?如藍遲疑,本來她跟朱燦說好要大家分攤費用的。

  「謝謝你,高先生,下次換我們請。」朱燦笑著接受,畢竟比如藍見過較多世面。

  「哈哈哈,不愧是大老闆,出手就是乾脆。」

  如藍很想用力對說這話的Andy傳達鄙視之意,但高廷瀚接下來的舉動讓她呆住。

  他在她頰上親了一下,道:「真的很抱歉,改天一定補償你。」語畢,他大步離去。

  如藍無意識地摸著臉頰,由耳根處漸漸紅了起來,慢了半拍的羞赧惹得朱燦和Andy哈哈大笑。

  飯後,朱燦嚷著要逛街,如藍拗不過她,只好跟著一對情侶當電燈泡。

  耶誕節將近,街上許多商家都應景地掛上各種燈飾。經過一家禮品店時,如藍停下腳步,目光被櫥窗裡一個大約一尺高的聖誕老公公玩偶吸引住。

  「藍,快點啦,我們要去101。」

  「朱燦,快看,這個聖誕老公公會扭屁股、還會脫褲子,好好笑~~」如藍盯住隨著聖誕音樂搖擺的玩偶,愈看愈喜歡。

  「那不新鮮了。」朱燦把Andy留在前方,來到她身邊。「去年還是前年我就看過了。」

  「可是真的好好玩喔……我要去問一下價錢,不太貴的話就買來送程泱。」光是想到程泱臉上可能出現的表情,如藍就開心得直笑。

  朱燦神情古怪地睨著她,心想:這女人送禮物是不是送錯對象了?

  「我不跟你們去101了,等我東西買好就拿去『港灣』給他。」

  朱燦深深地又看了她一眼,不再勉強,只說:「我晚上不回家了,別等我。」

  ***  ***  ***  ***  ***  ***

  「學長,你公司那個工程師的職缺找到人選了嗎?」

  「兩個禮拜前就找——」徐建國一頓,放下酒杯,滿臉訝異。「程泱,你開竅啦?終於決定要換個正當工作了?」

  程泱微微點頭,並不多說。

  「我會幫你留意看看其他適合你的工作機會。」徐建國很有學長愛地表示。「我建議你也把履歷放到網路上那些人力銀行,一定有不少獵人頭公司會有興趣。」

  「嗯,多謝了。」程泱道,沒說他已經考慮到利用網路資源。

  「怎麼會突然想通了?是不是看到學長我事業有成、飛黃騰達、炙手可熱之後才心有感觸又羨慕又嫉妒?」

  程泱唇角淺揚,道:「只是覺得改變的時候到了。」

  這是他幾天前下的決定,漂蕩了好幾年,現在也許是他安定下來的時候。

  如果這樣能提供心愛的人所想要的東西、給她安全感,改變是值得的。

  徐建國還想多問,丁如藍卻旋風似地刮進酒吧。

  「哈囉,豆豆學長。」

  「唔。」徐建國用鼻子回應,悶聲喝酒,免得纖細的神經又要被學弟這個天兵朋友刺激到。

  「程泱,這個送你。」如藍興高采烈地把一個盒子放在吧臺上,絲毫未察覺旁邊傳來的怨念。

  「送我?」程泱微愣。「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那有什麼關係?誰規定一定要生日才能收禮物?反正我看到喜歡就買了,你趕快拆開來看哪!」如藍催促。

  程泱依言照辦,拿出一尊穿著紅襖的聖誕老公公,他看著肥肥矮矮的白鬍子老頭,頓時無言。她送這個東西給他做什麼?

  「來來來,我來弄。」如藍抓過玩偶,在吧台內側找到插座,替玩偶插上電源。耶誕節的音樂響起,小老人開始左右扭動屁股。

  「等一下喔……」如藍緊盯著玩偶,眼色一亮。「你看你看!脫褲子了!哈哈哈……有沒有超可愛?他裡面還穿那種紅色圓點的四角褲,好好玩~~哈哈哈!」

  徐建國一看,心中駭然,要死了!怎麼跟他穿的內褲一模一樣?!

  程泱失笑,視線移到眼前開懷的嬌小女人,她笑得毫不含蓄,兩排貝齒閃爍著皓光,大大的眼睛眯成兩條線,然而在他看來,她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女人。

  為她改變,他心甘情願。

  「既然你這麼喜歡這個聖誕老公公,乾脆留著自己玩。」

  「可是我就是想把它送你啊!」如藍有些失望,又問:「難道你不喜歡嗎?」

  一句話,在程泱胸中填滿柔情。

  「當然喜歡。」他珍而重之地將玩偶放回盒子裡,收了起來。「別放在吧臺上被人碰壞了,我下班就把它帶回家。」

  如藍終於滿意。「不要讓你那些親戚玩壞喔,下次我去你家要檢查。」

  「說你們不是男女朋友,還真沒人會信……」徐建國酸溜溜地插話,摸摸鼻子往廁所走去。

  如藍一怔,抬頭卻對上了程泱的眼睛,那雙眼中彷彿藏著許多東西,可是又深沉得救她讀不出,只引來心頭一陣陣顫動。直到程泱別開眼,那種奇特的感覺才消失。

  「豆豆學長大概喝太多了,亂講話……」如藍不自然地打哈哈,徐建國的話卻同時提醒她一件事……想到那件事,原本的情緒又跌落不少。

  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她答應了人家,再怎麼不情願也得辦。

  如藍搜索枯腸,思索著該怎麼開口,曹美女顯然對她不夠瞭解,旁敲側擊這門高深技術實非她所長,唉……

  「程泱……」決定了,還是開門見山。「上次我從修車廠離開後,遇上了你的前任女友曹小姐。」

  程泱面無表情。「她跟你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啦……」如藍終究沒笨到全盤托出實情。「我們閒聊了一下下,她提到你們以前交往過,後來又分手,這樣而已。」

  「嗯。」他平板應了聲,似乎對這話題不感興趣。

  「那個……我看得出曹小姐對你還念念不忘,可是心裡又對你有種愧疚……其實我覺得事情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你也不必太計較以前種種,不要拒她於千裡之外。」如藍戰戰兢兢,這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

  程泱眉一挑,眼神驟冷,「你認為我該給她機會?」

  如藍猶豫了一下,點頭。「對。」

  這下子,程泱的臉色轉為鐵青,索性轉過身去,但如藍眼明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臂。

  「別走!」如藍急了。「你不要又轉身不理我,如果你還記恨著曹小姐以前對你做過的事,就直接說出來,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她猜他一定對曹美女還有感覺,否則不會這麼生氣。

  程泱瞪著她,俊顏繃得死緊,如藍覺得他看起來就像被冰雪覆蓋著的火山,看起來很寒冷,但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你要我說是吧?!好,跟我來。」他丟開擦杯子的毛巾,拉住她的手,正好看見徐建國走出洗手間。「學長,幫我顧吧台!」

  徐建國傻在原地,不明所以。

  這兩人是怎麼回事?他不過去尿個尿而已,怎麼原來歡樂、甜蜜的氣氛完全走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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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如藍被程泱帶進吧台後方的私人辦公間,看著他甩上門。

  「我跟曹詠珊兩年前就已經結束。」程泱寒著聲,字字清晰。「你聽清楚了嗎?」

  如藍對著他,不知所措。她從來沒見過程泱如此暴怒,曹詠珊一定傷他太深,所以他才無法原諒她。

  「可是曹小姐也是癡心一片,她很希望——」

  「我管她希望什麼!」程泱粗暴地打斷她,向她走近一步,身影整個籠罩住她。「如藍,你真該死,為什麼你會笨到不明白我真正在乎的是誰?!」

  嚴厲的話語將如藍的大腦轟成空白一片,所有的思緒頓時被抽空。

  「看著我!」程泱低吼,臉上的憤怒撕扯著她的身體。「就這麼一次,用你的心、用你的大腦仔細想一想,你真的想要我跟她複合?」

  如藍無法出聲。他的眸光好直接,好銳利,彷彿要看進她的靈魂最深處,讓她無處遁逃。他的聲音像利斧,無情地劈開她體內的迷惘,逼得她不得不正視埋藏在最深處的感覺。

  「說實話!」

  她望著他,終於呐呐坦承:「不……我不想你跟她在一起……」她咬了咬唇。「可是如果你還愛著她,就——」

  如藍沒能把話說完,聲音已被吞噬。

  程泱托住她的腦後,熱燙的薄唇攫住她的嘴。

  如突來的風暴,一下子橫掃世界,如藍覺得周遭的一切彷彿在瞬間崩塌。程泱的唇舌,帶著毀滅性的威力在她口腔中肆虐,有種她從未料到會在他身上出現的蠻橫,她無助、害怕,想逃,可是又被那種致命的刺激感吸引著、誘惑著。

  漸漸地,他的吻不再強悍,轉變成一種愈來愈溫柔的探索,卻同樣震撼人心。他細細地、深入地嘗著她,如藍不禁閉上眼,睫毛輕顫,雙手下意識地揪緊他的襯衫,讓自己的唇舌迎接他的入侵,用女性特有的敏感體驗那種使她全身發顫、胸腔發脹的衝擊。

  體內似是有個貪心的小惡魔,急切地吸取著既陌生又熟悉的氣息,而且還想要更多,她感覺自己也許會死於這樣的渴求。

  在他撤離時,她幾乎呻吟出聲,程泱緊擁著她,在她耳際粗重喘氣。

  彷彿過了一世紀,所有意識逐漸回歸原位,如藍慢慢脫離迷茫,旋即理智如閃電擊中她。

  她推開程泱,手捂著嘴,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後她做出一個連自己也想不到的舉動——

  她轉身就跑。

  「如藍……」程泱張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嗄啞的。

  他一動也不動地佇立許久,辦公間內只有他自己的呼吸。他不敢相信他居然強吻了她。

  老天……他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他會讓狂怒蓋過理智?

  喉中放出一聲絕望、艱澀的短笑,原來他並沒有自己想像的強韌,無法忍受在眼睜睜看著她跟別的男人約會後,又見她想將自己推給另一個女人……

  現在,他的失控終於把她嚇跑了,連兩人之間的友誼都被他一手毀去。

  呵,程泱,你他媽真是幹得太好了!

  ***  ***  ***  ***  ***  ***

  老天……她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她會那麼放蕩又饑渴地在程泱的親吻中沉淪?

  朋友之間會親密到交換口水嗎?還是對自己來說,程泱早已不只是朋友……

  如藍心亂如麻,像是明白了什麼,卻又膽怯得不敢找出答案。

  你真該死,為什麼你會笨到不明白我真正在乎的是誰?!

  程泱的低吼猶在耳邊環繞不去。他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這麼說?又為什麼吻了她?

  他對她的感覺是什麼?她對他的感覺又是什麼?

  如藍煩亂得幾乎扯掉頭髮,所有清晰的認知都被顛覆了,再也找不到友情跟愛情之間的那條分界線。

  不,不要想了,再想下去她會神經錯亂。

  如藍加快腳步爬上樓梯,回到公寓時,已下定決心當鴕鳥,只要她不去想,自然就不會有煩惱。

  她打開家門,發現朱燦就靜坐在沙發上。

  「你不是要在Andy家過夜嗎?」她有些訝異。

  「一個很久沒見面的親戚突然打電話給他,說想看看他,所以他叫我先回家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如藍覺得朱燦的神情有點怪,明豔的臉上彷彿有些黯淡。她正想問,卻見朱燦撥了手機,聆聽片刻之後又頹然收線。

  「還是沒開機……」朱燦幾乎是自言自語。「我打好多通了……」

  「你說Andy啊?」

  「嗯,我回來之後call他,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關機了。」

  如藍看著死黨,不由得擔憂,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她。

  「你別想太多,說不定他只是想跟親戚安靜地敘敍舊。」

  朱燦沉默不語,忽地站了起來。「我要去找他,你先睡,不用替我等門。」

  「這麼晚了,你明天再去找他不好嗎?」

  朱燦搖頭,不顧如藍勸阻便出了門。

  ***  ***  ***  ***  ***  ***

  翌日早上,如藍到了十點多才從床上爬起來,但她賴床的原因並非因為周日不用上班。

  夜裡,她輾轉難眠,除了擔心徹夜未歸的朱燦之外,也因為程泱。

  她努力不去想酒吧中發生的事,然而腦子卻像專與她作對似的,她愈是抗拒就愈是甩不掉程泱的影子。她想到他那憤怒,冷硬的眼神,想到他厲聲對她說過的話……也想到他那令她渾身虛軟、理智全失的吻,一幕幕的影像宛如一部擾人心神的電影,無論她願不願意,就是反反復覆播放不停。

  對朱燦的擔憂和對程泱的複雜情緒一直折磨著她,直到快淩晨四點才迷迷糊糊睡去,一覺醒來,陽光已經曬到屁股上。

  如藍下了床,伸個懶腰,頂著一頭亂髮和熊貓眼走出房間。

  小客廳裡出現的身影把她嚇得瞬間清醒。

  「你幾點回來的?」

  「大概六點吧。」朱燦背著她坐在沙發上,沒回頭。

  「然後就一直坐在這裡?」如藍覺得她的聲音很不對勁,繞到她面前,發現朱燦臉色憔悴,眼下浮現陰影。

  「發生了什麼事?」如藍焦急問。

  朱燦抬眼,那雙美麗的明眸是紅的,嚇壞如藍的是,眼淚開始緩緩滑過她的雙頰。「我跟Andy吹了。」

  「嗄?」如藍大吃一驚。他們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昨晚到他的公寓,發現……」朱燦邊哭邊講,如藍費了好大勁才將零零碎碎的片段串連起來。

  原來Andy說的「親戚」是他目前為其工作的雜誌社老闆,而朱燦到他家的時候,他才剛和那位「親戚」在床上打滾完。朱燦在震怒之下與劈腿的Andy攤牌談判,結果那爛人選擇了能買給他更多名牌禮物的有錢老闆,甩了朱燦。

  「我要找人去宰了那豬頭和狐狸精!該死的狗男女一對!」如藍怒極,口不擇言地罵。

  「狐狸精是公的。」朱燦吸了吸鼻子,再次潸然淚下。

  如藍猛地一愣,心疼地摟住她,朱燦又哭泣好一陣後離開如藍的懷抱,用面紙拭去斑斑淚痕。

  「那種爛男人不值得你難過。」如藍柔聲勸道。「你會找到比他好上千萬倍的人。」

  「藍……」朱燦靜靜開口,嬌顏上出現一抹令人心碎的笑。「你知道嗎,即使他背叛我,我還是無法不愛他。」

  「……」如藍無言以對,鼻頭泛酸。

  看著一向樂觀開朗的好友憂鬱哀傷,她不禁想到多年前的母親——另一個信奉愛情至上、為愛憔悴的女人。

  如藍想問,是不是所有陷入愛情這個泥淖的人,都從此萬劫不復、難以脫身?

  若真是這樣,她寧可不要它。

  ***  ***  ***  ***  ***  ***

  六天了。

  這是與程泱相識以來首次隔了這麼久沒去找他,他現在應該正在「港灣」,像平日一樣安靜地替顧客調酒吧……

  如藍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回想起他。六天來,去找他或打電話給他的念頭在心中萌生過不知多少次,可是總提不起那個勇氣付諸行動。

  見了他該如何自處?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繼續跟他同唱哥倆好嗎?

  她知道自己辦不到,在那一吻之後便不可能,她無法再以先前的心態面對程泱,無法在見到他時不想起那種於他懷中全然迷失自我的激狂。

  而他,也沒有主動與她聯絡。

  如藍認為自己該鬆口氣,然而心底只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失落感。

  「有心事?」

  高廷瀚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如藍不由得赧然,她真該改改這種約會時分心的壞毛病。

  「沒、沒有……」如藍垂首飲用雞尾酒,但僅嘗了小小一口,酒味好濃,一點都不像程泱調的那般順口。今晚高廷瀚帶她來到一家位於大飯店頂樓的高級Loungebar,窗外是空中花園和城市夜景,室內有人鋼琴演奏,但她沒有太多心思欣賞。

  「又在擔心你室友?」高廷瀚流露出真誠的關切,他聽如藍提過朱燦失戀的事。

  如藍本想搖頭,遲疑之後又說:「對……」

  她並不算說謊,近日來朱燦也是令她煩心的另一個原因。自從那天痛哭一頓後,朱燦沒有再提過Andy的名字半次,雖然她白天還是照樣工作,可是到了晚上卻異常消沉、安靜,如藍不只一次看見她盯著窗外發呆。

  此外,如藍還接到過兩通銀行找朱燦的電話,她懷疑跟朱燦的卡債有關,可是每次問她都得不到明確的答案。

  「雖然這麼說或許不厚道,但我認為沒有那個男朋友對你室友會更好。」

  「我也這麼想。」如藍微微一笑,但心裡仍有種說不上的不安。她不禁猜想朱燦現在在家做什麼,一個人是不是很孤單?

  高廷瀚凝視她,說:「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早點送你回去。」

  如藍的臉蛋微微亮起。「你不介意?」

  「看你急著離開的樣子,我開始要懷疑自己的魅力了。」

  她惶恐搖頭。「不是不是,我只是怕朱燦一個人會胡思亂想。」

  高廷瀚忍俊不禁。「我跟你開玩笑的。」

  如藍略帶尷尬地笑了,現在面對高廷瀚,她已不像初時那樣緊張,也能自然地與他相處,事實上,她很喜歡他這個人,也對他的氣度有種發自內心的敬意,他讓她聯想到學生時代—個對她很好的老師。

  看著他,她忍不住想,能跟這樣一個男人交往真是好運氣。

  如他允諾,高廷瀚提早送如藍回她的住處。

  「謝謝你,我先上去了,晚安。」車子一停,如藍就解開安全帶,伸手開車門。

  「等等。」他按住她的臂彎,如藍轉頭,面露疑問。

  高廷瀚傾身,將她拉近自己,低沉的嗓音輕緩道:「我想吻你。」

  如藍瞪大眼睛。他、他、他……想什麼?!

  驚愕之際,她感覺到他的手托住自己後腦勺,雕像般的俊臉在眼前漸漸放大。

  「可以嗎?」像是發現她的僵硬,他停頓下。

  如藍有慌亂、有害怕,還有幾分莫名的……抗拒。

  但她隨即又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高廷瀚是她正在交往的男人,是她想嫁的男人,約會了這段時間,更進一步純屬正常。

  於是她輕點個頭,合上眼睫。

  高廷瀚微微施力,將如藍更帶近自己,卻見她兩眼閉得死緊,眉間擰成好幾道皺折,神情可比即將上斷頭臺的死刑犯。

  若有旁人在場,恐怕會以為他要強暴她。

  高廷瀚既覺得好笑又有點無奈,他交往過幾個女友,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

  罷了,他可沒有強迫女人的習慣。

  他扯了扯唇,在她頰上親了下。

  「晚安,明天打電話給你。」他說。

  如藍睜開眼,並未察覺自己的如釋重負有多明顯,很快地道別下車。

  高廷瀚看著她進人大樓,苦笑著開車離開。

  如藍打開公寓門,客廳裡的小燈亮著,可是不見朱燦。

  她眉頭微蹙。怪了,朱燦這幾晚都待在家裡,難道今晚出門了?

  「朱燦,你在嗎?」她喊,但是無人回應。

  屋裡很安靜,靜得有些奇怪,如藍再次感到心中那種隱隱的不安。

  她走向朱燦的房間,發現淺淡的光線從虛掩的門內透出,她又喊了一聲,推開門。

  朱燦修長的身軀就躺在床上,似是熟睡著。見她安然,如藍稍微放下心。

  「這麼早就上床啦……怎麼又忘記關燈……」

  如藍輕手輕腳走到床畔,正要替她熄燈時,看見床頭櫃上的一個空藥瓶。

  劇烈的恐懼忽然襲上心頭,如藍抓起藥瓶一看,臉色瞬間剛白。

  「朱燦!」

  ***  ***  ***  ***  ***  ***

  急診室外,如藍雙手環抱著自己,像是如此便能停止發抖,她害怕極了。

  朱燦的父母早逝,也沒聽她提過什麼親戚,在這種情況下,她不知道能聯絡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在冰冷的走廊上,如藍不斷踱來踱去,不知所措。

  醫生到底要花多少時間替朱燦洗胃?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出來告訴她朱燦沒事?會不會是她發現得太遲?要是她今晚在家陪著朱燦,而不是出去約會,朱燦也不會出這種事……為什麼她沒有早點看出朱燦的自殺念頭?

  萬一朱燦真有什麼事怎麼辦?

  漫長的等待彷彿永無止盡,如藍這輩子從未如此彷徨無依,腦子裡的種種假設、臆測,逼得她想尖叫。

  要是程泱在就好了。

  有他在,她一定會更堅強、勇敢一點;有他在,她一定能度過這個艱難的時刻……

  顫抖的手伸向皮包,她找出手機,撥下一串連想都不用想的號碼。

  過了約十多分鐘,一抹頎長的身形出現在走廊另一端,如藍感覺心臟停了片刻,才又開始跳動。

  他轉頭,看見了她。

  隔著長長的走道,他們的視線相遇,他沒動,她也沒動,然而這個眼神交織的刹那,勝過千言萬語。

  然後,他大步朝她走來。

  「你來了……」如藍的眼眶刺痛著,鼻頭發酸。

  「嗯。」程泱二話不說,將她攬入懷中。

  如藍毫無猶豫地緊抱住他,發冷的身軀像是得到一股全新的能量,又開始有了溫度。

  伏在溫暖、結實的胸膛上,她嚶嚶啜泣,訴說著心中所有的恐懼與不安。

  他靜靜地擁著她,聆聽著,直到不知過了多久,醫生出現,告訴他們,所幸發現及時,在搶救之後,朱燦已無生命危險。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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