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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力士吃了一驚,倒退幾步,耶律玄元笑道:「現在你知道蠻力不足恃了吧?不過。你
這莽夫倒還不值得我取你的性命一一」說到「命」字,大力士肘尖的曲池穴、膝蓋的環跳
穴,虎口的關元穴都巴中劍!
  「扔掉銅人,你也給我躺下去吧!」
  只聽得大力士一聲吼,果然就好像奉了聖旨似的,一一照辦,銅人脫手飛出,他那鐵塔
似的身軀也倒下去。「轟隆」一聲,銅人飛出打塌了假山一角。
  耶律玄元哈哈大笑,繼續往前闖。
  只聽得有人喝道:「給我站住!」是兩個人同聲說的,距離約在十步之外,聲出掌發。
  耶律玄元雖然沒有「站住」,前奔之勢,也登時受阻了。這兩人的劈空掌力合而為一,
竟然大得出奇,以耶律玄元那麼深厚的內功,這剎那間,呼吸亦是為之不暢。耶律玄元心頭
一凜抬頭一看,只見攔阻他們去路的是兩個相貌相同的身材的高大的老人。耶律玄元呼了一
聲道:「祁連二老也來助紂為虐!」
  「祁連二老」是一母所生的兄弟,老大叫帥克殷,老二叫帥克商,兄弟二人少年時候曾
橫行河溯,中年以後在祁連山隱居,已有將近三十年江湖上不聞他們的消息了。
  「你這小子太過猖狂,老夫看不順眼!」兄弟心意相通,說話也是不約而同,字句如
一。
  不過出手可不同了。帥老大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伸出鋼筋般的大手,五指有如鷹
爪,竟然迎著耶律玄元刺過來的長劍就抓!
  帥老二則雙掌齊發,使的是一招「陰陽雙撞掌」,居高臨下,撞擊耶律玄元的太陽穴。
  「祁連二老」截擊耶律玄元之際,張雪波也在同時受到攻擊。
  攻擊她的是個短小精悍的漢子,攻擊的方法與眾不同,他像一個肉球在地上滾動,手持
兩把鋼刀,幾乎是貼著地面而來砍張雪波的雙足,原來這個是精於用「地堂刀」的高手,他
們挑選一個長於「滾地掌」功夫的人來攻擊張雪波,那是因為張雪波在耶律玄元的保護之
下,只有專攻下盤,可望得逞。
  在這瞬息之間,三大高手都使出了平生所學。
  耶律玄元劍掌兼施,劍法快如閃電,刺向帥老大的咽喉。左掌一招「龍門疊浪」,以單
掌之力與帥老二雙掌之力相抗。
  他的劍法快如閃電,心裡想道看你如何敢奪我的「兵刃」,那知師老大竟敢硬搶。霍的
一個「鳳點頭」,耶律玄元的劍尖未刺著他的咽喉,劍就給他抓著了!
  只聽得「卡嚓」一聲。耶律玄元從武當道士手中奪來的長劍,竟然給拗斷了。
  帥老大拗斷了他的長劍,按說已是佔了絕對上風,但奇怪的是,他卻未敢續施殺手,反
而好像怕對方追擊似的,急忙斜躍數步,悶哼一聲,聲音沉啞!
  原來帥克殷之所以敢用肉掌去耶律玄元的劍,並非因為他的功力在耶律玄元之上,也並
非因為他的手法比耶律玄元的劍法更快,而是因為他戴有白金編織的手套之故。他這手套奪
尋常的刀劍是刺不穿,刺不破的,而他早已知道這把劍不是寶劍。
  這麼一來,結果就弄成了劍斷、人傷。斷劍的是耶律玄元,受傷的卻是帥克殷。因為耶
律玄元從別人手中奪來的這把劍,劍質雖然不佳,但耶律玄元貫注劍尖的內力卻是非同小
可。帥克殷掌心的「勞宮穴」被他這股內力撞由,一條右臂登時酸麻,軟綿綿的垂下去,不
聽使喚了。
  耶律玄元是同時應付祁連二老的,掌力交擊,聲如悶雷,和長劍給拗折的斷金切玉之聲
混在一起。
  帥克商退後三步,打了兩個盤旋,方始穩住身形。
  可是耶律玄元也不能乘勝追擊,因為他不僅要應付祁連二老,還要替張雪波打發敵人。
  他在劍刺帥克殷,掌劈帥克商的同時,反足一腳踢出。張雪波正在給那個短小精悍的漢
子殺得手忙腳亂,眼看那漢子的雙刀貼地砍來,張雪波受傷之後,跳躍不靈,小腿非中刀不
可,耶律玄元這一腳踢得恰是時候。
  在他的背後,那漢子就好像皮球一樣飛了起來,摔在地上,動也不能一動。
  可惜他雖然使出了渾身解數,還是不能對張雪波保護周全。
  一枝暗箭飛來,射著了張雪波的後心。正是耶律玄元反足踢出的時候。他已是雙手一足
同時使用了,不可能替張雪波打落那枚從背後射來的暗箭!
  張雪波這次所受的箭傷比她剛才所受的刀傷更重,登時好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祁連二老喘息稍定,又攻上來了!
  帥老二喝道:「你兵刃已折,還不投降!」
  帥老大則客氣得多,說道:「識英雄重英雄,我可惜你這身武功,勸你還是投降的
好!」
  耶律玄元冷笑道:「剛才那招,誰勝誰負?你們竟敢大言不慚,要我投降,知不知
羞?」
  祁老大脹紅了臉,說道:「不錯,剛才那招,是你稍佔上風,但也不過一時僥倖罷了。
認真打下去,你自問能在百招之內,勝得我們兩個嗎?
  你不要忘記,檀夫人已經受傷了!」
  祁連二老的武功非同小可,若論真才實學,耶律玄元確實是沒有在百招之內取勝的把
握。張雪波受的箭傷甚重,倘若耶律玄元在百招之內不能擊敗對方,只怕張雪波已是重傷身
亡。
  耶律玄元談談說道:「帥老大,多謝你提醒我。我本來想多看幾招你們祁連派的武功
了,現在最多只能讓你施展三招了!」
  帥老大勃然變色,大怒喝道:「我好言勸你,你竟如此狂妄!」
  帥老二急欲報剛才的一劍之仇,喝道:「他不聽良言,勸亦無益,動手吧!」
  兩兄弟心意相通,同時出手。一攻一守,配合得妙到毫巔。他們自以為己經摸到了耶律
玄元的底細,如此打法,先求穩而後求勝,縱然勝不了,最少也可抵擋百招。
  耶律玄元取出玉蕭,說道:「這才是我的兵器,讓你們見識見識吧!
  」
  完顏鑒在天香亭那邊叫道:「這是曖玉蕭,你們小心一一」
  話猶未了,耶律玄元已是從暖主蕭中吹出了一股罡氣。
  祁連二老曾聽過暖玉蕭是件異寶,但這件異寶「異」在什麼地方,他們可就不像完顏鑒
那樣是親身「領教」過的了。
  帥老大恃著戴著金絲手套,一把向他的暖玉蕭抓來!
  還未抓著玉蕭,那股罡氣已是觸手如燙,更要命的是,他掌心的「勞宮穴」已被罡氣侵
入。這一下比剛才受內力所震更慘,不但一條手臂不聽使喚,整個人也好像突然觸電一般,
全身麻痺!帥老大剛剛倒下,他的玉蕭又迎上了帥老二的雙掌。
  帥老二手掌一翻,化掌為抓,抓向耶律玄元肩上的琵琶骨。同時左掌橫移,劈問耶律玄
元的肋骨。他身才高大,比耶律玄元高出半個頭,近身搏鬥,這一抓一劈,居高臨下,先自
佔了身型上的便宜。
  哪知他變招的快。耶律玄元比他還快。他一抓抓空,只見一片碧瑩瑩的綠影,耶律玄元
的暖玉蕭正是有如靈蛇吐信,「嗤」刺向他的咽喉。
  耶律玄元本來是把暖玉蕭當作判官筆使用,點他穴道的,這一下子突然變為劍法,由點
穴而變為刺喉。
  只聽得「卜』的一聲、幸得帥老二躲閃得快,沒給點著咽喉,但左肩的琵琶骨,已是給
玉蕭戳碎了。
  耶律玄元暗暗叫了一聲「僥倖」,要知祁連二老聯手,論實力之強,實是不在他之下
的。他所以能夠迅速取勝,一來是憑著暖玉蕭這件武林異寶,二來也是帥老二中了他的激將
之計,先就給他激怒之故。結果,果然是不出三招,他們兄弟就給耶律玄元擊倒了。
  耶律玄元喝道:「看在你們兩個老傢伙修為不易,我只廢了你們一半武功。我勸你們傷
愈之後、還是回到祁連山上去吧。」他在發話的同時,轉過身扶穩了已在搖搖欲倒的張雪
波。
  張雪波咬著牙根,不敢發出呻吟,忍著疼痛說道:「耶律先生。不要顧我了,我、我不
行——」
  耶津玄元沉聲道:「不管怎樣,你都必需求生!你的孩子正在等著你呢!你可以不理你
的孩子嗎?」一面說話,一面再次使出點穴止血的指法,封閉了傷口四旁的幾處相應穴道,
跟著把一顆藥丸塞入她的口中,這是他從少林寺得來的小還丹,治傷止痛,功效如神。
  但那支箭是射著張雪波背心的要害之處的。箭桿都已插進去一半。小還丹雖然是治傷止
痛的靈藥,也不能立即令她復元。她傷得太重,已是不能行走了。
  耶律玄元握著她的一雙手,一段真氣從她掌心輸送進去,說道:「檀夫人,你要見你的
孩子,就得振作精神,跟著我走!」
  張雪波忽然沉得有氣力,在他扶持之下,果然能夠跟著他走了。
  也幸虧有個兒子令她牽掛,她若是不能鼓起救生的意志,縱有外力相援,也是支持不住
的。
  一名衛士,以為有便宜可撿,他本來是一塊大石頭的後面的。當耶律玄元拖著張雪波經
過之時,他突然跳出來,一刀向張雪波砍下。
  這人也是完顏鑒手下有名的大力士,用的大砍刀重達三十六斤。只道這一刀砍,即使傷
不了耶律玄元,也能取了張雪波的性命。耶律玄元聽得金刀劈風之聲頭也不回。隨手把玉蕭
一擋。「噹」的一聲,震耳欲聾,重達三十六斤的大砍刀斷為兩截!
  那名大力士給震得暈倒地上,眼耳鼻口都有鮮血流了出來,雖然未曾斷氣,也是死多活
少了。
  本來想搶「便宜」的不止一個人,一見耶律玄元的玉蕭竟有如此威力,嚇得他們都是翹
舌難下。不敢向前。
  殊不知耶律玄元雖然嚇退了這些人,他的心頭卻也是不禁微微一凜了。原來他在擊斷了
那把大砍刀之後,虎口亦已微覺酸麻。
  他在對付那名大力士之時,一隻手也還是拖著張雪波的。不松是拖著她直走路,同時還
要把真氣透過她的掌心輸入她的體內。
  張雪波傷得很重,倘若他一旦停止輸送真氣給她,只怕她就有性命之危。
  那些人果然為他的聲威所攝,不敢向前。
  但只是不敢單獨上來和他拚命而已,卻並沒有放棄在園中設防。
  完顏鑒己經調來一批弓箭手,牆頭上、假山上都有人張弓搭箭,到處都是閃亮的箭簇,
有如黑夜的點點寒星。
  完顏鑒哈哈大笑,說道:「耶律王子,你闖不出去的。即使你闖得出去,這位檀夫人也
是絕對不能活著出去的!你若想保存她的性命,我勸你還是投降的好!」
  張雪波道:「耶律先生,你、你還是——」
  耶律玄元道:「檀夫人,你放心,你會見得著你的兒子的!」
  其實他不過是空言安慰而已,心中實是並無把握闖得出去。
  完顏鑒繼續說道:「你當真要冒這個險嗎?我告訴你,在這個園子外面,我還有三千名
精兵在等待你們!」
  耶律玄元喝道:「管你千軍萬馬,要我的性命可以,要我屈膝那是萬萬不能!哼,你們
想要我的性命,只怕也沒那容易!」完顏鑒歎口氣道:「你不聽良言,那也中只能由你,不
過——「不過,我可以給你一點時間考慮,暫時不放箭,讓你三思而行!」
  耶律玄元哈哈笑道:「完顏鑒,你也不照眼鏡子!」
  這話說得突兀之極,完顏鑒莫名其妙,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耶律玄元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向我招降?剛才你還在向我求饒呢!我要殺你。早
就可以把你殺了!」
  完顏鑒給他罵得勃然大怒,喝道:「我生平還沒見過像你這的樣狂妄的人,好吧,你既
然是不吃敬酒,要吃罰酒。那我也只能請你嘗嘗萬箭穿心的滋味了,你往鬼門關上闖吧!」
  說罷,發出命令:「只要這兩人走出那一片花樹,立即把他們亂箭射死!」
  發出命令之後,冷笑道:「我是怕毀壞了我的名種牡丹,也給你一個最後的機會!是要
死還是要生,全憑你自己了!」
  耶律玄元嘿嘿冷笑,拉著張雪波傲然前行。
  萬木無須待雨來,園子裡只聽得見他們兩人的腳步聲,散在花園中的衛士早已撤上假山
去了。有些來不及逃走的工匠、婢僕之類原本是在園中執役的下人,也早已躲進他們的屋子
關上大門。
  這座花園很大,執役的下人本來不少,但在穿過這片牡丹花林的必經之地,卻是只有幾
間給僕人住的小屋子。
  當耶律玄元經過一間屋子之時,屋子的兩扇門突然打開,有個人動作迅速之極,把他和
張雪波拉了進去。
  十幾張弓箭同時發射,但亦遲了一步,只聽得「奪、奪」之聲不絕於耳,數十枝箭(弓
箭手發的是連珠箭)把那兩扇門板射得有如蜂窩。
  有個衛士叫道:「咦,這人不是花王老佟嗎?」
  「不會吧,老佟的身手哪有這樣矯捷?」另一個土道。
  「明明是他的屋子,我也瞧清楚是他了。他和蘭姑一向很好,莫非是他救蘭姑?」
  『哪個遼國王子武功何等高強,他又不知道他和蘭姑的交情,怎的又會給他一拉就拉了
進去?我看是你眼花罷?說不定是那遼國王子的同黨躲在老佟的屋內?」衛士議論未定,完
顏鑒已是氣得破口大罵!
  完顏鑒罵道:「佟玉桂,你發了瘋嗎,你知不知道這是窩藏欽犯的罪名?」
  完顏鑒這麼一罵,眾衛士方敢確定,那個把耶律玄元拉進小屋的人果然是花王老佟。
  有個和老佟私交甚厚的衛士低聲說道:「老佟與蘭姑情如父女,他的目的可能是想救蘭
姑的,將軍,你看是不是可以讓他將功贖罪?」
  底下的話,無須這個衛士再說下去,完顏鑒已經知道他的獻議是什麼了。
  完顏鑒咳了一聲,放寬語調說道:「佟玉桂,姑念你替我種了幾十年牡丹的功勞,我給
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叫蘭姑出來向我投降,我答應饒她不死!」
  老佟沒有回話,當然也不會有人出來。
  完顏鑒只道是耶律玄元作梗,繼續說道:「耶律王子,你不肯投降,這是你的事、但你
豈能連累你的好朋友的兒媳為你無辜喪命,你讓佟玉桂帶她出來吧!」
  過了一會,那邊仍是毫無動靜。
  完顏鑒怒道:「這老奴才不識好歹,你們還不趕快去給我把他揪出來!」
  可是在花王那座屋子裡,是有耶律玄元在內的。
  眾衛士敢去「揪」花王老佟,卻不敢去「揪」耶律玄元。
  有人獻計,找一根四五立長的大木頭來,撞開板門,門一撞開,就亂箭齊射。這樣雖然
也要冒耶律玄元和他們拚命的危險,但人多膽壯總好一些。
  可是急切之間,又那裡去找這樣一根現成的木頭?有人想到了放火的主意、對完顏鑒
道:「我們為了將軍百死無辭。不過,他們是甕中之鱉,要是逼他們作困獸之鬥,他們死三
個人,咱們要死傷幾十個人的話,似乎就不大值得了。將軍,你說是嗎?」
  完顏鑒知他們怕死,不過他也捨不得犧牲許多得力的衛士,於是說道:「好吧,放火就
放火吧。不過你們得作好準備。不要讓火勢蔓延。燒燬了我的名種牡丹。」
  完顏鑒喝道:「耶律玄元,你聽著,我數到十下,你不出來,我可要放火了。你若不想
連累蘭姑和佟玉桂為你陪喪,最少你也該讓他們出來投降。」
  和老佟相熟的衛士也在叫道:「老佟,你快打開門跑出來吧,否則連你也燒死在裡
頭!」
  沒有回聲,完顏鑒已經數到「十」字,火燒了起來了。不過片刻,這座小屋子燒成了一
瓦礫。
  奇怪的是,並沒有找一具骨骸。
  他們是早已準備好一百幾十桶水來救火的,潑熄了火之後,有衛士冒著灼熱的沙石撥開
瓦礫察視,這才發現了一條地道。
  老佟把他們拉進了地道,這才鬆了口氣。
  「小主人,我等了你這許多年,終於給我盼到了!」他說。
  耶律玄元苦笑道:「老佟,你這是做了傻事,我會連累你的!」老佟說道:「小主人,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挖這條地道嗎?」他自問自答:「就是為了預防今日之事啊!我知道你遲
早要來的,我一到商州,每天晚上,就偷偷挖這條地道、這條地道是可以通到外面一條橫街
冷巷的。出口處是一個荒廢的瓦窯,沒有人的。小主人,我為你挖這條地道,挖了三年,你
還說什麼連累不連星的話,你也不怕傷了我的心?」
  耶律玄元給他感動得眼角沁出淚珠,說道:「佟大叔,你叫我的小名吧。你的大恩我是
無法報答了。」
  老佟說道:「元哥兒,我已經活了這把年紀。能夠見你一面,死亦無憾了。挖這條地道
也不全是我的功勞,老何也都幫過我挖的。」
  耶律玄元道:「你說的是何玉柱嗎?」
  何玉柱是另一個花王的名字。
  老說道:「不錯,他如今也年近六旬了,不過我叫慣了他小何,總是改不過稱呼。」
  耶律玄無道:「小何呢?」
  老佟道:「他另有住處,元哥兒,你不必為他擔心,他可以把事情都推到我的頭上的。
事實上,他也的確是並不知情。」
  耶律玄元問道:「你說的並不知情是指——」
  老佟道:「是指今天的事。小何並不知道你今天要來。」
  張雪波道:「是這樣的。我偷聽了完顏鑒和哈必圖的談話,知道你已經到了商州。這件
事情,我只說給老佟師傅知道。」
  老佟繼續說道:「初時我以為你來得早些也要明天才能來到,我還打算在你的必經之路
攔截你呢。那知道在我知道你的消息之後半個時辰你就來了,所以我沒有通知小何。」
  耶律玄元道:「本來我也想見見他的,如今已是無暇及此了,但願他不要受到牽連才
好。」
  說話之間已有濃煙灌入地道,張雪波呼吸不舒,連連咳嗽。老佟也被熏得頭暈目眩,連
忙加快腳步,跑在前頭,打開出口的機關。
  那知道他的頭部剛剛伸出去,就受到突如其來的襲擊。
  那人在他頭部重重打了一拳,跟著點了他胸口的穴道。
  他只叫得出「小何」這兩個字就暈了過去。
  耶律玄元一覺有變、劈空掌先發出去。那人早已避開。
  待到耶律玄元扶著張雪波鑽出地道之時,老佟早已落入那人的手中了。
  這個偷襲老佟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和他合作了幾十年的另一個花王「小何」。剛剛他還
害怕連及他的那個「小何」。
  耶律玄元怔了一怔,喝道:「何玉柱,你幹什麼,快把老佟放開!」
  何玉柱道:「小主人。你把蘭姑放下,我不和你為難!」
  耶律玄元怒道:「豈有此理,你是打算威脅我嗎?」
  何玉柱道:「不敢,我只是要你把蘭姑留下而已。」
  耶律玄元道:「大膽奴才,我便要著你怎樣將我為難?」何玉柱冷笑道:「元哥兒,請
你說話客氣些,我早已不是你的僕人了,我現在的主人是完顏將軍!請你站住,你若再跨前
一步,我立刻取了老佟性命!」說話之時,他的手掌已是緊緊貼著老佟背心的死穴。
  「元哥兒,你武功蓋世,我當然是難奈你何,但要取老佟性命,卻是易如反掌!」何玉
柱冷笑道。
  耶律玄元在他威脅之下,果然不敢向前踏進一步。
  老佟剛才被他一拳打暈。好在不是重傷,此時醒過了。但何玉柱剛才在打暈他的同時,
又點了他胸口的麻穴的,他雖然醒來,仍是動彈不得,而且何玉柱的手掌是貼著他背心的死
穴的,要取他的性命,確實是易如反掌。老佟雖然沒有聽見他和耶律玄元的對話,亦已知道
他的企圖,一醒來就道:「小何,你拿我去領功請賞吧,我不怨你,只請你放過蘭姑。」
  何玉柱冷笑道:「你的身價怎麼比得上蘭姑,嘿,嘿你當我還不知道嗎?我早已知道蘭
姑是檀貝子的夫人了!」
  他以為老佟定要破口大罵的,那知老佟卻是閉上了嘴,不作一聲。
  何玉柱得意洋洋,回過頭來,對耶律玄元道:「老佟的身價雖然比不上蘭姑,但卻是你
的救命恩人,你不想他喪在我的掌下吧?」
  一點不錯,對耶律玄來說,救蘭姑出去固然重要。但老佟的性命也是同樣重要的!
  饒是他身懷絕世武功,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這個局面了。
  張雪波已是搖搖欲墜,強力支持,說道:「不能讓他傷了老佟,耶律先生,你,你把我
留下吧!」
  耶律玄元道:「不能這樣!」
  何玉柱己在發出「命令」了,他一聲冷笑,喝道:「我沒工夫等你,放了蘭姑,退後十
步!」
  耶律玄元怎肯讓張雪波又給送入虎口,他咬了咬牙,正待冒險出擊,就在此時,忽聽得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何玉柱突然倒了下去,原來老佟的內功造詣在何玉柱估計之上,在他
說話的時間,老佟已經逆運真氣,衝開了被封的穴道。他拔出身藏的匕首,反手一刺插入何
玉柱的胸膛。
  但何玉柱的一雙手掌是貼著他背心的死穴的,他刺死了何玉柱,他的心脈亦已給何玉柱
的掌力震斷了!
  「我已經雇了一輛馬車,停、停在瓦窯東邊那條冷巷。」只能交待了這件事情,老佟就
斷了氣!張雪波受不起這刺激.暈了過去。
  地道出口處是一座荒廢的瓦窯,工地上早已長滿野草,鬼影也沒一個。
  但是這條地道只有一里多長,亦即是說和節度使的衙門距離不遠。
  三千官兵已把衙門圍得水洩不通,只待耶律玄元闖出來。
  他們看不見耶律玄元,耶律玄元在工地的高處望過去,卻是可以看見劍就如林,刀如
雪。
  沒有時間為老佟料理後事了,耶律玄元只好忍著悲痛,背起張雪波就跑。
  瓦窯東面有一條冷巷,巷口果然停有一輛馬車。
  車伕吃了一驚,叫道:「你是誰?」
  耶律玄元已經踏上馬車了,他把一枚金錠塞到車伕手裡,說道:「我是老佟的朋友,別
多問,快駕車出城!」老佟是曾經和車伕說過要和一位朋友出城的,此時車伕雖然不見老
佟,但有了這錠金子,他自是奉命唯謹了。也幸虧完顏鑒絕料想不到耶律玄元居然能夠在千
軍萬馬的包圍之下逃出去,他還未曾頒下戒嚴令,守城門的兵士甚至都還未曾知道節度使的
衙門發生那樣驚人的事情。
  馬車順利出城,但到了那座山邊之時,亦已是將近黃昏的時分了。耶律玄元下了車,對
那車伕道:「你回去絕不能洩漏今日之事,否則你的腦袋就要搬家。」
  四顧無人,他背著張雪波就向山上跑。張雪波此時亦已醒過來了。
  張雪波想起老佟為她慘死,淚下如雨。
  耶律玄元道:「擅夫人,你忍著點兒,你就可以見得著你的兒子了。
  」
  暮霞籠山,耶律玄元心裡想道:「我和他約最多三個時辰就回來的,現在恐怕已經過了
三個時辰了。這孩子料想是不會亂跑的,但一定等得心焦了。
  他正想叫檀羽沖,山上卻先傳來呼叫的聲音。不是檀羽沖的聲音,是楮巖的叫聲!
  耶律玄元離開之時,是點了楮巖的暈睡穴的,用的是輕手法點穴,算準三個時辰他的穴
造就能自解。聽見楮巖的叫聲不足為奇,但令得耶律玄元大為吃驚的是楮巖這句話的內部。
  他說的話只有七個字:「快把孩子放開!」
  聲音充滿驚恐和憤怒,山上沒有別的「孩子」,不問可知,顯然是檀羽沖這孩子業已落
在敵人手裡。
  可惜耶律玄元來遲了一步,事情是剛在半枝香的時刻之前發生的。
  太陽已經落山了,檀羽沖伸長頸子盼望,還未看見師父回來。
  他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師父那麼好的武功,應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他對師
父的武功是有信心的「但衙門裡只衛士就有幾百人之多,師父一個人又能打得過他們嗎!」
他開始有點擔心了。
  正自等得心焦,忽然看見有個人飛快的跑來了。
  他還未看得清楚,就大叫道:「師父!」
  可惜來的不是他的師父。他的聲音好像突然給寒冰封住,凝結了。
  來的是完顏鑒衛隊裡的小隊長,名叫高占魁,他是奉了完顏鑒之命,來找車繚回去的,
他出來的時候,那耶律玄元還未來到府衙,車繚是完顏鑒的衛士隊長,也是完顏鑒衛士中的
第一高手,完顏鑒正是為了要集中人力來對付耶律玄元,才叫他出來找車繚回去的。
  檀羽衝著見是他,固然大吃一驚:他看見他要尋找的車繚已經變成一具屍體,七竊流血
倒在地上,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這是怎麼回事?」高占魁著車繚的屍體向檀羽沖喝問。
  「我、我不知道!」
  事情真相當然是不能告訴高占魁的,檀羽沖縱然聰明,在急切間也難編造謊話,他只好
這樣說了。
  高占魁目光一轉,又看見了躺在地上的楮巖,楮巖是被耶律玄元點了穴道的,身上並無
血跡,看在來像是被打暈了過去的樣子。
  高占魁無暇推敲,只是猜測,立即又再喝問:「是楮巖這廝殺了車都尉的麼?」
  檀羽沖連忙說道:「不是!」到底是小孩子,這一下立即露出破綻了,高占魁喝道:
「你又說不知道,但你卻知道不是楮巖殺的!哼哼,你這小鬼頭竟敢對我隱瞞!」擅羽沖說
不出話來了。
  高占魁冷笑道:「你剛才叫的師父是誰?」
  檀羽沖眼珠一轉,忽然嘻嘻道:「我叫的師父就是你呀,你不是教過我功夫的麼?」
  高占魁一怔道:「胡說八道,我教過你什麼功夫?」
  檀羽沖道:「師父,你忘記了麼,這招黑虎偷心不就是你教的嗎?你忘記我可沒有忘
記,我演給你看。」
  高占魁想起來了,不錯,大約一年之前,自己好像是教過這孩子一招「黑虎偷心」,檀
羽沖本來就會的,有一次他看見檀羽沖練拳,一時高興,改正了他出拳的某個姿勢而已。
  一來「黑虎偷心」是最普通的拳招,何況也還不能說是他教的;二來教過檀羽仲武藝的
人很多、教得最多的是楮巖,檀羽沖平時對楮巖也只是稱「叔叔」,而不稱「師父」,他只
指正過一招,就算可以用「教」字吧,也是教得最少的。檀羽沖從來也不稱他「師父」,為
何突然叫起來了。
  高占魁心中好笑:「你這小鬼頭分明心裡有鬼,倒想哄我歡喜。你以為這樣,我就不會
追究了麼?」
  「難得你還記得我教過你這一招。」他冷笑道:「這小鬼敢玩花招,我先打你屁股!」
  他伸手一抓,不料竟然抓了個空。他方自一愕:「這小鬼頭的身法怎的如此溜滑?」只
聽得檀羽沖已在扮鬼臉道:「師父我這一招練得怎樣?
  你說過,練得好有賞的,怎麼反而要打起我的屁股來了?」
  高占魁更起疑心,冷笑道:「好,為師的賞你!」雙臂齊張,冷笑聲中向檀羽沖打去。
  檀羽沖藉著練這招「黑虎偷心」為名,展開身法,突然拔出匕首,就向他刺去。
  「嗤」的一聲,高占魁的袖子給匕首削去了一幅。可惜兩人武功相差甚遠,高占魁冷不
及防。險給他刺傷傷,大怒喝道:「小雜種!」腳尖一勾,檀羽沖站立不穩,登時給他打落
匕首,抓了起來。
  他一抓起檀羽沖,立即把檀羽沖雙手拗向背後,喝道:「小雜種,車大人是怎麼死的,
你說不說,不說我就要你小命!」
  他手上多加兩分力道,檀羽沖好像已經聽得見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了,但他還是咬緊牙
關忍受,不吭一聲。他沒有叫出聲來,另一個人卻叫起來了。
  三個時辰已經過去,楮巖的穴道不解自解,恰好在這個時候醒過來了。他一張眼睛。就
看見檀羽沖正在被高占魁虐待的情形,嚇得跳了起來。
  「你們連一個小孩子都不能放過嗎,有什麼罪我來承擔,放開這個小孩子再說!」楮巖
喝道。
  他只道高占魁是已知道了蘭姑的身份,奉命來捉拿蘭姑的兒子的。
  那知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更加露出破綻了。
  高占魁冷笑道:「你要我放這個小雜種也未嘗不可。你告訴我,你要替他承擔的罪是什
麼?」
  楮巖喝道:「我沒工夫和你說,你放不放?」
  高占魁渲:「不放!」更加用力的捏檀羽沖了。
  楮巖撲過去喝道:「高占魁,你不買我這個情面,我和你拼了!」
  楮巖的職位和武功都比高占魁高,本以為可以震懾他的,那知高占魁看他撲上來時腳步
踉蹌,已是看出了他穴道方解,功力未復的弱點。他心裡想:我雖然有這小雜種作盾。但要
把這小雜種順利帶回去。可還得擺脫這廝的糾纏。他也動了殺機。
  楮巖撲上來時,高占魁一聲冷笑道:「這小雜種給你!」冷笑聲中,把檀羽沖高高舉
起,作了個旋風急舞,突然就拋出去。
  楮巖大驚之下,無暇思索,搶上去接,陡然間只見白光—閃,高占魁飛刀出手,已插入
他的背心。
  「你要拚命,那你去見閻王吧!」高占魁加一腳,把中了飛刀的楮巖踢翻,骨碌碌的滾
下山坡。
  這兩下子免起鶻落,他殺了楮巖,回過頭來,剛好接著從半空中落下來的檀羽沖。檀羽
衝落入他的手中,又是動彈不得了。
  XXX張雪波聽見楮巖慘叫的聲音,嚇得心膽俱裂,連忙叫道:「耶律先生,你快上去,
救救我那孩子!」
  救人要緊,耶律玄元只好將她放下,飛步上山。
  可惜已經遲了。
  楮巖滾到他的跟前,已是遍體鱗傷。「耶律先生,我後悔沒有,沒有聽你的話。」他只
能說出最後這一句話,就嚥氣了。
  「師父!」檀羽沖只叫得一聲,就給高占魁扼住了喉嚨!耶律玄元喝道:「把手放開,
否則我誓必殺你!哼,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高占魁冷笑道:「我知道你是朝廷的欽犯耶律玄元,不過卻還未知道你是這小雜種的師
父。不錯,我也知道你的武功號稱天下第一,但可借你的徒弟已經落在我的手中,你縱然能
夠殺我,也只能搶回你徒弟的屍體!
  」說至此處,冷笑喝道:「給我站住,你敢踏上前一步,我就刺這小雜種一刀。」
  「你要怎樣?」耶律玄元喝道。
  「沒怎麼樣,只要你不插手管這閒事。我就不會傷你寶貝徒弟的性命。」
  「沖兒,沖兒!放開我的沖兒!」張雪波嘶聲呼叫,也跑了上來!。
  她才來是受傷甚重,連走路部走不動的。如今竟然能夠自己爬上這座山峰,也不知哪裡
來的氣力!
  但這麼一陣狂奔,她的傷口又裂開了,耶律玄無所用的閉穴止血法也失效用,鮮血又在
汩汩流出了。
  耶律玄元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件事情,恐怕非得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來解決不可
了,否則檀夫人的性命先保不住。」
  高占魁一見張雪波如此情形,更為得意,哈哈笑道:「蘭姑,你捨不得你的兒子嗎?那
也容易,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了。你是夫人的親信,料想夫人也能保得你們母子平安。」他明
知夫人已經出走,這樣說自是有意嘲諷「蘭姑」的。
  張雪波氣得雙眼發白,罵也罵不出來。
  檀羽沖叫道:「媽媽,不要求他。師父在這裡,他不敢傷我的。他傷了我,他就得償
命。師父會救我的!」
  高占魁哈哈大笑:「我本來不要傷人,只是要把你拿回去獻給完顏將軍、你師父神通再
大,也不能從完顏將軍手中救你脫險吧?」
  耶律玄元忽地冷笑道:「我無需從完顏鑒手中搶他回來!」陡地一聲大喝:「我要你放
人,你敢不放?」
  這一喝好似在高占魁頭上響起焦雷,今得他心頭大震。他本來要說「不放」的,不知怎
的說不出來了。
  不但話說不出來,在這一威嚴之下,他的手也顫抖起來了。握在手中的匕首晃了幾晃,
風乎刺著檀羽沖。
  原來耶律玄元用的是佛門的獅子吼功,這一喝能令奸人喪膽。可惜他這門功夫還未統到
爐火純青之境,否則已是可以令得高占魁的匕首也掌握不牢。
  但高占魁這陡然一震,卻已是給了耶律玄元可乘之機。
  「錚」的一聲,耶律玄元早已藏在掌心的一枚銅錢飛出,打落了高占魁的匕首。
  高占魁忙把檀羽沖當作盾牌。往前一迎喝道:「你敢上?」
  耶律玄元非但上來,而且一拳打出去了。
  這一拳當然是打在檀羽沖身上。
  張雪波驚得暈過去了。
  但更吃驚的還是高占魁,他是絕對料想不到耶律玄元敢打出這一拳的。
  原來耶律玄元用的是新練成的「隔物傳功」,這一拳雖然是打在檀羽沖身上,但受到他
這一拳的力度的衝擊的卻是高占魁。
  高占魁龐大的身軀給拋了起來,倒跌出去。檀羽沖跌了下來。
  耶律玄元接過檀羽沖,看高占魁時,高占魁已是七竅流血早已倒斃。
  」
  XXX張雪波朦朦朧朧的聽見了最熟識的、最親切的呼喚。
  「媽媽、媽媽,你醒醒呀,你醒醒呀!」
  她張開眼睛,果然就看見她的兒子。兒子正在替她敷藥。檀羽沖道:「媽媽,你不用擔
心了,壞人已經給師父打死了。」
  張雪波道:「沖兒,你不必為我敷藥了。媽有話和你說。」植羽沖道:「媽,你的傷口
正在流血呢,金創藥怎能不敷?你說吧,我在聽著。」
  張雪波又是歡喜。又是悲傷。
  她把悲傷藏在心裡,歡喜放在臉上,忍著眼淚。灰白的臉上現出笑容,說道:「不錯,
沖兒,你已找到師父,我是可以放心了。沖兒,你肩上的擔子很重,你明白嗎?你一定要聽
師父的教導,學好武功。」
  檀羽沖道:「媽,我明白的,公公的仇,爺爺的仇,爹爹的仇,還有那位我從未見過的
外公的仇,都應該由我替他們去報的。我怎能不練好武功?」張雪波歎道:「沖兒。你還是
未能懂得媽的意思,我說的擔子不單是指報仇。唉,這兩年我想得許多,漸漸也懂得一點道
理,我想說的是報仇以外的事情。」
  張雪波咳了兩聲,聲音越來越低沉了,繼續說道:「咱們的親人,有的是給宋國的皇帝
和奸臣害死的,有的是給金國的皇帝和奸臣害死的,咳,咳,要報仇也不知從何報起——」
  檀羽沖輕輕給她揉搓背部,說道:「媽,你歇一會再說吧。」但張雪波還是說下去。
  「我身上藏有一個錦盒,你拿出來。」檀羽沖道:「是。」心想媽媽這樣鄭重其事,錦
盒裡藏的是什麼珍重東西。張雪波道:「打開來看!」
  錦盒裡藏的不是奇珍異寶,是一張殘舊發黃的字紙。
  張雪波道:「這是我外公親筆寫的一首詞,他是宋國的名將,姓岳名飛後來給和一個名
叫秦檜的奸臣害死的。他寫的這首詞名叫滿江紅。他的書法,是我的義父冒了生命的危險為
我保存下來的,現在交給你了。你讀不懂,可以請師父講解。現今害他的奸臣亦已死了,他
的冤枉相信總有一天會昭雪的。我的爹爹和他同時被害,葬在一起。我希望將來你能夠到他
們墳前一祭,以補我的遺憾。」
  檀羽沖道:「媽,我會和你一起去的。」
  張雪波苦笑道:「我是不能去了。唉,沒時候給我多說了,你聽著——她說了許多話,
氣喘越發加促了,檀羽沖心痛如絞,卻無法阻止她不說。
  「我說的是報仇以外的事情,記著,你的父親是金國人,你母親是宋國人,金宋雖是敵
國,你的父母卻是恩愛夫妻——」她實在說不下去了,最後只問了一句:「你明白嗎?」耶
律玄元知道不妙,連忙把手掌貼在她背心,真氣輸送進去。張雪波睜開眼睛,說道:「不
懂。你可以問你師父。耶律先生為我我的緣故,已經連累了佟師傅、楮巖等人為我身亡。我
不能再連累你們了。有你照料沖兒,我放心得很。我可以早點去見他的爹爹了。」
  耶律玄元叫道:「檀夫人、你不能死!」但張雪波已經瞑目了。她受傷極重,全憑要見
兒子的願望支持著她,如今心願己了,縱有玄元將真氣輸入她的體內,亦已是還魂無術!
  時光流失,轉瞬過了七年。
  這七年當中,金宋兩國打打談談,談談打打,大仗打過一次,小仗不下數十,最後還是
以宋國締結了屈辱的和約結束了戰爭。
  誰也知道這樣的和平是不能維持長久的,戰爭隨時可以重開,所謂「結束」只是暫時結
束而已。
  但戰爭總算停止下來,雖然老百姓仍是未能喘過氣來,但也有一些人卻是又可以重過歌
舞昇平的日子了。
  今日的歸雲山莊就正是這樣一個歌舞昇平之地。
我過生日,送腦白金還不如送兩塊大梁骨煮煮吃,至少還能當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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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回 大鬧壽筵

  尋雲莊在洛陽城外東南十里之地,莊主歸元龍是武林大家,家財百萬。
  他不只有錢,而且有勢。大徒弟班定山是洛陽虎威鏢局的總鏢頭,虎威鏢局是和中都
(北京)震遠鏢局齊名的大鏢局;二徒弟魏連魁是洛陽總兵蓋天雄手下的參將,參獎雖不過
是五品武官,但因他甚得總兵寵信,也是一個可以手操生殺之權的官兒了。他又有「小盂
嘗」之稱,門客雖然不及孟嘗君的三千之多,亦是數以百計。
  今天是他的六十大壽的壽辰。
  他本身的交遊己是極為廣闊,再加上有兩個「奢攔」的徒弟為他做壽,洛陽城裡有頭面
的人物誰不想來巴結,當真是賀客如雲。
  好在他家有個大花園,足以容納賓客。
  壽筵尚未擺開,賓客有的在園中賞花,有的在花園中聽戲,也有借這個機會與平時少見
面的朋友相敘的、各適其適,熱鬧異常。
  菊花、蘭花、水仙、銀柳、芍葯、金鐘縱然還說不上百花齊放,花卉的品種之多,也足
以夠瞧的了。
  不過園中種的最多的還是牡丹。
  客人們在嘖嘖稱賞,指點各種罕見的名種牡丹:大胡紅,大中紫、煙龍紫、照粉、白
玉、葛中紫、藍玉——「真多,我看除了御花園,恐怕沒有哪家人家的花園裡有這麼多牡丹
了。」一個客人道。
  「老兄,你真是少見多怪。據我所知,有一家人家,他花園裡的牡丹就比這裡多得
多。」另一個客人道。
  「是哪一家?」
  「商州節度使完顏將軍有一個花園是專種牡丹的。這些名種牡丹他都有,這裡沒有的他
也有,賽紅、姚黃、瑤池春是最名貴的三種牡丹,你見過沒有?我就在完顏將軍的花園裡見
過。有人說御花園裡的牡丹,也沒有他的牡丹好呢。」
  第一個客人本是想拍主人家的馬屁的,一聽他抬出完顏將軍,就不和他抬槓了,只敢嘀
咕道:「我說的是一般人家,你說的是將軍府,再有錢的富貴人家也不能和完顏將軍比
呀。」可是他不敢和那人拾扛,另外卻有人要和那人抬槓。
  這人說道:「你是什麼時候曾經到過完顏將軍的花園賞花的?」
  那人屈指一算,說道:「八年之前。」
  「那就難怪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什麼其二?」
  「據我所知,完顏將軍已經有七年沒有邀請客人去他家賞牡丹了。據說是他家兩個最有
本事的花王已經死去,牡丹沒人料理,早已零落了。」
  此時卻另有一個歸家的門客在一棵牡丹下自言自語:「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賓客大都去觀賞「名種牡丹」,這株牡丹沒人特別介紹,似乎不是什麼名種,因此在花
下的只有他一人。
  他以為沒人聽見,忽地有一個人從旁門出來,笑著問他道:「老候,什麼只知其一,不
知其二?」
  這個人是歸元龍的老僕人,在歸家是頗有地位的,姓婁名阿鼠,排行第七。因他名字不
雅,歸家的門客都尊他為七叔。
  那姓候的門客單名一個「昆」字,庸碌無能。一向沒人瞧得起他,此時卻有點得意的神
情說道:「那些人只知道賽紅、姚黃和瑤池春是名種牡丹,卻不知這株『青龍臥墨地』更是
牡丹中的極品,豈不可笑?」
  那老僕人忽地似笑非笑的說道:「老侯,你是在完顏將軍手下當過差的,將軍的花園裡
想必也有這種牡丹,你見得多,怪不得眼界這樣高了!
  」
  候昆吃了一驚,顫聲說:「你、你怎麼知道?」
  老僕人道:「你別慌,你的來歷,主人早已知道了。不過他只告訴我一個人。」候昆
道:「莊主可是懷疑我、我」老僕人道:「主人是有懷疑,他懷疑你是完顏將軍派來監視他
的。」候昆忙道:「絕對沒有這回事。
  七叔請你代向主表白,我來投靠他只是為了混兩碗飯吃的。」老僕人道:「老候,我們
的交情還算過得去吧?」
  候昆道:「七叔,你是在歸雲莊裡對我最好的人。」
  老僕人道:「那你為何對我也不說真話?」
  候昆道:「我說的是真話呀。」
  老僕人把他到假山石後,這才微帶冷嘲的笑道:「老侯,你是完顏將軍的衛士,還愁沒
飯吃麼?」
  候昆道:「七叔,你有所不知,我因大病一場,武功夫了一大半,沒資格做完顏將軍的
衛士了,迫不得己才來投靠貴莊主的。」
  老僕人當然不相信,微笑道:「我不管你是真是假,但讓主人有那個懷疑對你是好處沒
有壞處的,你又何須解釋。他以為你是完顏將軍的人,對你巴結還來不及呢。但話說回來,
我對莊主,可也不能有絲毫懷疑才好,莊主的確是忠於朝廷的。」
  候昆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到這裡投奔。不過——」老僕道:「不過什麼?」
  候昆道:「我自知本領不濟,無顏在這裡混下去了。」老僕道:「你想走?」候昆點
頭。說道:「七叔,請你代為稟告莊主,恕我不辭而別。
  」
  老僕道:「你不說,我就不放你走!」
  候昆一想,這老僕人雖然是莊主的忠僕,但和別的得勢僕人不一樣,他從不仗勢欺人,
算得是比較忠厚老實的。便道:「七叔,這點我只能和你說。」
  老僕道:「你放心說吧,我不告訴主人就是。」
  候昆道:「這株青龍臥墨池今日開花,我隱隱覺得是不祥之兆。」老僕人詫道:「為何
你會這樣想呢?」
  候昆道:「七年前的某一天,完顏將軍花園裡的那株青龍臥墨池開花。那天將軍就碰上
了不如意的事。」
  老僕道:「什麼不如意的事?」
  候昆道:「這個、這——」驀地想起剛才那兩個只知道聽途說的客人所說的有關完顏鑒
的家事,頓了一頓,接下去道:「那天,將軍的兩個老花王忽然同一天暴病而亡,我也是在
那天得了重病的,也許純屬巧合,但我一見這株牡丹開花,心裡總是難免有點恐懼。」
  其實那一天豈僅只是死了兩個花王,那一天耶律玄元大鬧節度使府,殺死了不知多少完
顏鑒的衛土,候昆也是在那一天給耶律玄元打傷的。想起那天死傷慘烈的情形,他至今猶有
餘悸。
  他也正是因為害怕耶律玄元再來,他才不敢再當完鑒的衛士的。
  老僕人聽他說罷,不禁笑起來道:「這不過巧合而已,我可不信邪。
  」
  候昆道:「七叔。你命大福大。可以不信邪。我是時運不濟之人,黑牡丹開,想起那天
的事惰。就禁不住心裡害怕。」
  那老僕人只道他是因為自己揭破了他的身份。故此請辭要走,便道:「老候,你放心,
你的秘密,除了主人和我之外,並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我也不曾告訴旁人的。」候昆道:
「七叔,我並不是為了這個,我只是害怕惡運臨頭,想要暫且避開。」
  那老僕人皺眉道:「老候,你就是要走,也得替莊主拜過大壽之後才走,再說句笑話,
你瞧,今日洛陽城中文武官員都來了不少。即使你真是流年不利,今日會有惡運臨頭。在官
星拱照之下,今日也會成吉日啦。」
  候昆一想,立時走,確是有點不近人情。只好應承待拜過了壽才走。候昆道:「昨晚來
了一個客人,主人對他很恭敬。我們都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
  那老僕人道:「是呀,奇怪就是奇怪在這裡了。主人不論什麼事情,的確是從來不瞞我
的。只有這次例外,那客人由主人親自招待,姓甚名誰,主人都沒向我透露,我猜他苦不是
武林名人,就一定是什麼微服出巡的大官。老候,你是在完顏將軍手下當過差的,大官貴人
識很多,武林中的名人你也見過不少。我想請你去著一看,或許你會知道這個人的來歷。主
人現在正陪著他在那邊說話,守略大人是客人中官階最主的,也只能坐在他的下首呢。」候
昆無可奈何,只好和他走過去偷看那個神秘客人。
  一看之下大驚失色。
  此時戲台上正在唱一出「羅成叫關」的武打戲,鑼鼓喧天,台上的人說話的聲音給羅鼓
聲淹沒了。除非特別留神,否則就是站在旁邊也聽不見。
  那老僕人貼著候昆的耳朵問道:「這人是誰?」
  候昆道:「我,我不認識。真,真的是不認識!」
  那老僕人發現候昆面色有異,心裡越發懷疑,笑道:「你不是不認識,是不肯告訴我
吧。」
  就在此時,忽然有另一個僕人走來,說道:「七叔,主人請你過去。
  」
  老僕人一走,侯昆立即溜出人堆。
  歸元龍正在陪那客人談天,見僕人來到,便即問道:「少爺回來沒有?」歸元龍只有一
個兒子,名喚洛英。客人可能是為了禮貌,正向主人問起他的兒子。
  老僕人訥訥說道:「少爺,他、他還沒回來。」
  歸元龍皺眉道:「真是荒唐,你給我找他回來。」
  老僕應了個「是」字,趕忙退下。他雖然奉命唯謹,心中卻在暗暗叫苦,暗罵少爺荒
唐。
  原來歸洛英一早由兩個門客陪同,到洛陽城中去買他定制的煙花去了。洛陽城和歸雲莊
不過十里路程,他是騎馬去的,按說早就應該正午之前回來的,但現在日斜偏西,他竟然還
未回來。
  「唉,少爺也真是荒唐,敢情是在哪家秦樓楚館呷妓、賭錢、玩昏了頭,連回來給父親
拜壽都忘記了。卻叫我到處找他。」
  他正在嘀咕,忽聽得有人叫道:「不好,少爺回來了!」少爺回來了有什麼不好呢?老
僕人覺得奇怪,定睛瞧時,他也不禁驚得呆了。
  果然真是「不好」,原來他的少爺是給放在繩床上,由那兩個門客抬回來的。
  「黑牡丹開,不祥之兆,想不到老侯說的果然應驗!更想不到的是並非應驗在他身上,
是應在小爺身上!啊呀,老侯呢?他又跑到哪裡去了?
  」歸元龍看見兒子給打得重傷回來,勃然大怒,喝問:「這是怎麼回事?
  」
  那兩個門客面面相覷,半晌說道:「少莊主是給人打傷的。想我們無能,保護不了少莊
主。但好在少在主不是傷著要害,我們已經給他敷上金創藥了。」
  歸元龍氣得頓足斥道:「你們真是糊塗,他當然是受了傷才要你們抬回來,何須多說?
我要知道是誰將他打得傷成這樣?」
  歸洛英忽地發出呻吟,叫道:「爹爹!」
  歸元龍見兒子能夠說話,稍稍放心,把耳朵貼到兒子的嘴邊去聽,只聽得歸洛英斷斷續
續的說道:「不關他們兩人的事,都是孩兒學藝不精,以至有辱家門。待孩兒好了,慢慢稟
告。」
  歸元龍只道兒子要說了仇人名字的,不料他非但不說仇人的名字,連這件事究竟是怎樣
發生的也隻字不提。這樣的回答,實是他始料之所不及。而這樣的回答,也不能不令解他滿
腹的疑團了。
  知子莫若父。歸洛英平日倚仗父親的名頭,橫行霸道,旁人縱然不敢告訴他,他也是有
所知聞的。兒子的性格,他是應該一回來就向父親哭拆,求父親替他報仇的。「難道是他做
錯了事,自知理虧?」歸元龍心想。
  但再一想。卻從未有過,或者更確切地說,即使他「自知理虧」,也從不會對人承認,
包括他的父親在內。甚至他有的做錯了事,父親查問起來,他還要把曲的說成直的呢。
  而且「學藝不精」這四個字,在他聽來,也覺得頗為刺耳。
  歸洛英賦性雖然佻撻,學武倒是頗為有點聰明的。今年雖然只二十歲,卻實實在在,已
經說得是得了父親的衣缽真傳。除了功力不有及兩位師兄之外一一一他的功夫放在江湖上也
算是第一流的了。
  莫說做兒子的不會這樣謙虛,做父親的即使口頭上會為兒子謙虛一番,心裡也不會承認
兒子是「學藝不精」的。
  他疑神疑鬼,想道:「莫非他是遇上了哪個大官的子弟,彼此不知對方來路,故而有這
一場誤打、誤傷?又或才那人是從外地來的,就像這位哈大人留在城中的隨從?」
  坐在歸無龍身邊那個神秘客人,對歸洛英的受傷似乎也很重視,他仔細看了歸洛英的傷
勢。忽地說道:「我這次只是單身一個人來到洛陽,想不到就碰這樣奇怪的事。」他說的這
句話毫無連帶關係,旁人都聽不懂,單身一人和「這樣奇怪的事」有何相關。
  只有歸元龍聽懂一半。他說只是他單身一人來到洛陽,即是表明,打傷歸洛英的人不是
他的隨從,也不可能是另一個身份和他相若的人。
  但「這樣奇怪的事」又是指的什麼呢?不錯,威震一方的武林大家的兒子給人打得重
傷,的確是可以算得「怪事」的了,但這句話是從這位神秘客人口中說出來的,歸元龍心裡
明白,那就恐怕不僅是指事件本身這樣簡單的了。
  歸元龍是知道這個客人的身份的,不敢多問。但他門下弟子卻是不知此人身份的,二徒
弟魏連魁不住立即問道:「奇怪什麼?」
  那客人頓了一頓,緩緩說道:「打傷令師弟這人的武功奇怪得很。似乎不屬於中原任何
一個門派。」
  魏連魁官居參將,是個性情魯莽的武夫,作威作福又是慣了的了,氣呼呼的道:「不管
他是什麼人,他敢打傷我的師弟,師父你不追究,我也要追究!」
  魏連魁大發脾氣追問那兩個門客:「你們是在場的人,保護公子不周之罪我姑且不怪罵
你們,那個大膽打傷公子的人是誰?快講!」他話猶未了,忽聽得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道:
「打傷他的那個人是我!」
  只見一個黑衣女子也不知是從哪裡鑽出來的,突然就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女子穿名貴的黑紗網,腰束紅綾,發綰金釵,談掃胭脂,眉長入鬢。清麗之中又帶著
幾分「驕縱野性」的味道。
  這樣的打扮,這樣的「氣質」,說她是大家閏秀當然不像,但也不像尋常的風塵女子。
  這女子一出現,就有一個門客對歸元龍悄悄稟告:「這雌兒是前幾天來的,在城中賣解
的女子。不知道她的姓名來歷。人家都叫她做黑牡丹。
  」
  那老僕人婁阿鼠暗暗嘀咕,心裡想道:「黑牡丹開。不祥之兆。老候說的果然不錯。」
歸府的僕人屬他地位最高,有些僕人想上去動手,見他激動,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婁阿鼠對
他們道:「有這麼多留宿的人在這裡,用得著咱們動手嗎?主人也自有主張,咱們若是一闖
而上,反而壞了主人的名頭了。」
  魏連魁正在氣頭,見識反而不及這個老僕。他也不想這個女子既然能夠打傷歸洛英,當
然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他仗著官威,氣呼呼的喝道:「一個賣解女子,膽敢如此猖
狂,給我拿下!」他口裡喝人給他拿下,自己卻已先忍不住去抓那女子了。
  那女子揮抽一拂,說道:「官老爺要抓我去審問麼?」
  她只是揮袖輕輕一拂,魏連魁已是禁不住跟踉蹌蹌退出了六七步,幾自不能穩住身形,
要旁人扶他,方能回到原來座位。
  歸元龍哼了聲,道:「好功夫!」心想:「這妖女用的似乎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
怪不得英兒會給她得重傷。」
  魏連魁一屁股坐下來,氣呼呼的道:「反了,反了!」那女子冷笑道:「我若是害怕你
們群毆,我也不會來了。不過,我聽得歸莊主素來以仁義自命,我倒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之腹。」歸元龍道:「你打傷了我的兒子,還想我以上賓之禮待你麼?」
  那女子道:「不錯,我是打傷了令郎。請問在主,這件事情你是想讓官府了斷呢,還是
按照江湖規矩辦事?」歸元龍道:「讓官府了斷又如何?」
  少女道:「那很簡單,你有一千幾百家丁門客,在座的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官兒,你可
以叫家丁門客一擁而上,將我送官究辦。家丁門客拿不了我,還可以動用官兵。反正你這位
官居參將的高足已經加給我一頂造反的帽子了,造反反罪名不輕,動用官兵也不算小題大
作。」
  歸元龍是武林領袖自居的人物。沽名釣譽的事情的確做了不少。另一方面,他有財有
勢,在官場中又是以大紳士的身份出現的。
  以他的身份,倘若當真按照少女所說的辦法,借助官府之勢陷害她的話,他在武林還如
何能夠立足?在官場上也將失盡體面。
  歸元龍板著臉孔道:「你也把歸某看得忒小。別人找上門來,歸某應付不了,只好從
栽,還用得者驚官動府嗎?」
  那女子道:「好,我正是要你這一句話。那麼,你是願意按照江湖規矩辦事了?」
  歸元龍道:「按照江湖規矩辦又如何?」
  那女子道:「按照江湖規矩,就得求個公道、誰的理虧,就得向對方磕頭賠罪。」
  歸元龍道:「道理有時也不是容易辨的,各執一辭,那又如何?」
  那女子道:「江湖規矩,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私仇私了,單打獨鬥,拳頭上分出道理
來!」
  歸元龍道:「好,你是江湖中人,我現在雖然息隱田園,在江湖上也還叫得響字號。咱
們就按照江湖規矩辦事好了。你說吧,我兒與你何冤何仇,你將他傷成這樣?他已打定主
意,不管兒子是否理虧,他都要使這女子有理變成無理。」
  那女子道:「令郎行為甚是不端!」
  剛說得一句,歸元龍立既板起面孔切斷她的話頭,說道:「小兒給你打成重傷,你怎麼
編派他的不是,他都不能和你分辯。各位清評評理,單憑片面之辭,是否可定人以罪。」
  一個衙門辦方案的師爺似笑非笑的說道:「姑娘。你說歸公子行為不端,大概是指他曾
經調戲你吧?」
  那女子道:「不錯。」
  師爺道:「你是在洛陽城裡公眾的地方賣解的,這樣事情是在賣解的場所發生的吧?」
  那女子再道:「不錯」
  師爺說道:「如此說來。應該有許多人看見的了?」
  那女子再道:「不錯」
  師爺道:「那你一定可以找到證人了?」眼睛瞇成一條縫,手裡輕輕搖著鵝毛扇,好像
是在嘲笑那女子:這一次看你還能說「不錯」嗎?歸元龍心花怒放,暗自想道:「這師爺倒
是知情識趣,幫我的忙,幫得恰到好處。事情過後,我得各一份厚禮謝他才是。」心裡未
已,只聽得那女子已再第四次說道:「不錯!」
  這一回答,不僅是那師爺始料之所不及,所有的人,誰都意想不到。
  要知歸元龍乃是洛陽一霸,城裡城外,誰不知道他的厲害,在街頭看賣解的更大都是尋
常的小民,又有哪個敢做這個女子的證人、明目張膽與歸雲莊的莊主作對?歸元龍喝道:
「證人在何處?」那女子道:「就在你的身邊,你這個門客是在場目擊的人!」
  這下更是「奇峰突起」,有人暗替那女子擔憂:「一個跑江湖的女子怎的竟也如此不通
世務,歸元莊主是這兩個門客的衣食父母,小莊主還是他抬回來的。他還能夠幫你說話嗎?
不砌辭誣蔑你已是好了。」歸元龍裝模作樣的叫那兩個門客出來,說道:「這位姑娘要你們
作證人,你們實話實說!」
  這兩個門客,一個姓張,一個姓李。不約而同,吶吶說道:「小人不知,不知該怎麼樣
說才是。」
  歸雲龍一皺眉頭,沉聲說道:「有什麼不知,我叫你們實話實說,你們就照直說好
了!」心想:「這兩人怎的如此糊塗,難道連我的意思都聽不懂。」他把實話實說這四個字
重複一遍,而且在說到「我叫們你」這四個字的時候,聲音的又特別高,用意就是在讓你們
聽懂,所謂「實話實說」乃是要他們編造謊言。
  那少女道:「對啦,莊主都叫你們實話實說,你們還害怕什麼?赫赫歸雲莊的任主素有
俠義之名,他的俠義之名若說是天下知聞或許誇大一些,最少,在這裡的滿園賓客,則一定
是人人知道了。難道他還能不顧俠義之名,當著滿園賓客,將你們難為不成?」
  一眾賓客心中俱是想道:「這女子好厲害,她把話先說在頭裡,即使這兩人出了這個園
子,歸雲龍也不敢殺害他們的了。」歸雲龍冷冷說道:「我看你們不是害怕我,是害怕
你。」
  少女冷笑道:「我無權無勢,他們害怕我什麼?」
  歸雲龍道:「你無權無勢,可有一身好的武功。」
  說至此處,也是嘿嘿的冷笑幾聲,接下去道:「你連的我兒子都敢打的半死不活,他們
說了實話,不怕你報復麼?」
  少女微笑道:「咱們就這樣約定吧,他們說了實話,誰都不許傷害他們,倘有失言,任
憑對方處置,請天下英雄為證!」
  歸元龍不禁心頭一凜:「怎的她敢這樣自信,難道她有把握叫我這兩個門客真的說出實
話?」
  那兩個門客道:「歸莊主和這位姑娘都要我們說實話,那我們就說了。」
  「今早,我們陪著少莊主是到城裡王麻子那裡取煙花,王麻子製造的煙花是洛陽城最有
名的,少莊主多加銀兩,定造十九種最好的煙花,有飛雪迎春、有金垂楊柳、有春色滿園,
有雪裡紅梅,還有孔雀開屏、蜂鳥間來—-」那姓張的門客先說。話憂未了,歸雲龍已是皺
起眉頭,說道:「我又不要你們報煙花名稱,快點言歸正傳。」
  其實這兩個門客並非要報煙花名稱,他們之所以如此拖延時間。正是為了準備在「話人
正題」之時,怎樣說才是最為妥當。
  「是,是」,那姓張的門客繼續說下去:「我們本來要到王麻子那裡的,但走到了王母
娘娘廟裡的時候,看見這位姑娘賣解,少莊主就不肯走了。」
  歸元龍不覺又皺起眉頭了,「為什麼少在主不肯走?」
  那少女道:「歸在主,請你不要打斷他們的說話好不好?我想你不問他們,他們也自會
說下去的。」歸無龍黑起臉孔大馬金刀地重新坐好,心想:「你兩個傢伙用的是我的飯碗,
諒你們也不敢說不出中聽的話來。」
  哪知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那個門客竟然真的說出:「不中聽」的話了。
  「我問少莊主因何不走,少在主說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姑娘,他說家裡那株黑牡
丹也比不上這位姑娘的黑裡俏。」
  在衙門裡辦文的師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知好色則幕少女,年輕的小伙
子見了漂亮的女人,說幾句不太正經的話兒,那也是小事一莊,無足為奇。」少女道:「你
怎知他只是說幾句不太正經的話兒?
  哼,好在你只是辦文憑的師爺,不是會堂審案的法官,案情還未供述,你就要從輕發落
了!」
  師爺給他搶白,氣呼呼的坐下,卻也不敢再說了。
  姓李的門客接下去道:「後來,少莊主叫我們把閒人趕開,他走進場郭,親自和這位姑
娘說。」
  歸元龍沉聲道:「說些什麼?」
  姓李的門客道:「唉,我可有點不大好意思說。」把眼睛望著那少女。
  那少女道:「我不忌違,你們照直說好了。」
  「少生主要和這位姑娘『相好』,叫她別再拋頭露面,他願意為這位姑娘金屋藏嬌。」
  歸元龍氣憤交加、但因有言在先。卻又不能發作,唯有頓足道:「荒唐,荒唐!」少女
道:「還有更荒唐的呢,你聽他們說下去吧。」那姓張的門客說道:「後來這位姑娘罵少莊
主是癩蟆模,少莊主大怒道:「你罵我是癩蛤蟆我這癩蛤蟆偏偏要吃你的天鵝肉。他、他就
動手,搶、搶這位姑娘了。」
  那姓李的門客接下去說道:「少莊主還沒碰著這位姑娘,只聽得僻僻啪啪聲響,少莊主
已是給這位姑娘打了幾記耳光。這位姑娘說,你再無禮,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那少女道:」歸莊主,你聽見沒有?第一、是你的寶貝兒子先動手,第二、我已經警告
過他了。」
  歸元龍已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姓張的門客繼續說道:「少莊主更加暴怒如雷,立即就和這位姑娘打起來了。還要我
們幫忙他打,後來,後來的事情就不必說了。我們幫不上少在生的忙,只能拆掉王母娘娘廟
的兩塊門板,把他抬回來了。」
  證人作供完了,賓客們面面相覷。
  有人賓罵道:「不要瞼的東西,吃裡扒外。主人大展寬容,我可不能讓你們走得這樣便
宜!」伸手就打。
  這人的武功其實並不比那兩個門客高強,但那兩個門客卻不還手,讓他狠狠揍了幾拳。
  忽聽得兩聲慘叫,接著「錚錚」兩聲,兩枚銅錢落在他們身旁的假山石上。
  接著兩隻血淋淋的耳朵隨著銅錢落下。
  那少女冷笑道:「你們可以不理會我說的話,但你們莊主說過的話,你們也當作是放屁
麼?」
  這個人的一雙耳朵正是給她用錢割下的。
  用磨利的銅錢來割耳朵,割的好像刀削一般,齊根切去,這份本領,已是足以令得歸府
的家丁門客膽寒。
  更難的是,滿園子擠滿了人,剛好是削了那個人的耳朵,並沒誤傷旁人。
  這樣的暗器功夫,連威震一方的歸元龍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他的手下自是更加吃驚
了。
  歸元龍下不了台,只也裝模作樣喝道:「不許攔阻他們!」
  其實用不著歸元龍下令,他的手下見過這少女狠辣的手段,早已是心驚膽喪,哪裡還敢
無事生非。
  他們只是百思莫得其解,為什麼那個門客要「吃裡扒外」?這少女給了他們什麼好處?
這少女並沒給他們什麼好處,只是把他們的性命還給他們。
  原來他們是早已著了那少女的道兒的。
  表面看來,他們並沒有受傷,其實他們的胸口都有一個銅錢般大小的紅印,這不是普通
的傷痕,是足以置人死命的毒傷。因此他們才被迫做這宗交易,用說實話來換取解藥。
  歸雲莊裡賓客們議論紛紛,歸雲莊主卻是做聲不得。他的門客反而幫了他的對頭,他有
什麼好說的?那辦文案的師爺忽道:「莊主,你是個忠厚老實的人,不識人心險詐。子日: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你是給人家串同欺騙了!」
  歸元龍精神一振,知道這師爺能言善辯,連忙說道:「請師爺指教。
  」
  那師爺道:「這兩個門客是吃你的飯的,按普通情理而論,即使真的是令郎理虧,他們
也會幫令郎掩飾的。這個女子也絕不敢請他們作證。但如今他卻做出了不合情理的事,你不
覺得奇怪嗎?」
  歸元龍裝作如夢初醒的樣子,說道:「呀,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只道他們是因為知道我平生正直,是以才敢直言無忌。卻沒想到這是不合一般情理的
事。師爺,依你看——」
  師爺說道:「凡是不合清理的事,其中必有鬼。依我看,他們多半是受了這女子收
買。」
  那少女冷笑道:「我是個賣解女子,要是你們這兩個門客只需三五兩銀子就可以收買的
話,我大概還出的起。請問歸任主,你的門客是三五兩銀子可以收買的麼?」
  園子裡擠滿客人,有的客人前面有假山遮擋的,已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師爺可是一瞼正經,說道:「收買一個人不限於只要銀子的!「少女道:「那我用什
麼收買?」
  師爺不理會她,卻對歸元龍道:「一個賣解女子,武功是如此高強,依我看她的來歷著
實可疑。你那兩個門客,行事不合理,同樣可疑,說不定他們本來就是一黨的,這女子很可
能是他們的首領。部下向首領郊忠,立了功勞,好處多著呢,何需銀子收買?」
  他說的這番話雖然是強辭奪理,但若要和他認真辯駁的話,還是會糾纏不清的。
  那女子忽值:「歸莊主,依你看,這位師爺會不會是我的同黨?」
  師爺勃然說道:「胡說八道,我怎會是你的同黨?「要不是忌憚這女子武功了得,怕她
重施錢鏢割耳的手段,他已是要破口大罵了。
  少女說道:「對呀,你當然不會是我的同黨。但我說,你也可以和那兩個門客一樣,給
我作證,你信不信?」
  師爺莫名其妙,怔了一怔道:「證明什麼?」
  少女道:「證明歸莊主這個寶貝兒子罪該處死!」
  師爺是又氣又好笑,冷笑道:「你不是發瘋吧?」
  少女道:「日說無憑,我可以拿出證據。」
  師爺道:「好,你拿出來!」
  那少女緩緩說道:「歸洛英曾逼姦一個姓孔的年輕寡婦,寡婦不堪受辱,自縊身亡。她
的公公是個窮秀才。雖然明知歸家有財有勢,打官司一定吃虧。但氣憤不過,他還是親自寫
了一張狀紙,把歸洛英告到官府。請知府大人為他媳婦伸冤。」
  「這張狀紙落到這位師爺手上,他恐怕知府大人不知歸洛英是什麼身份,於是附上簽呈
(即附加自己對應該如何辦理這件案的意見,寫在另一張紙上)簽呈說明了被告是不能被得
罪的人物之後他還擬了批辭,由知府發給審案的法官,如擬辦案。結果是將那秀才責打三十
大板,革去功名,所告不予受理!」
  說罷,她拿出師爺那張簽呈,說道:「這張簽呈就是真憑實據、師爺,你是不是該當處
斬?貪贓枉法的官兒,是不是也該問罪?「師爺又驚又怒,顫聲說道:「胡說八道,哪有這
種事情,你、你是捏造的。」
  少女說道:「好,人說我捏造的,那麼咱們可以對對筆跡,讓大家看看,是否你親筆所
書?」
  師爺道:「你不會假冒我筆跡嗎?」
  少女冷笑道:「我來到洛陽不過三天,你在衙門裡當文案,我怎能去搜集你的『墨
寶』?三天之內,我也沒有好麼大本領去模仿你的筆跡呀!
  再說難道我是未卜先知的鬼谷子,知道今天你要在這裡替歸少莊主辯護,盤問我嗎?」
  師爺道:「那,那你是怎樣取得我這張簽呈的?」
  少女笑道:「你不打自招了吧?嘿嘿,只要你承信是你寫的就行,至於找怎樣取得;那
你管不著了。」
  師爺叫道:「我不承認,我不承認!」不過他卻說不出理由,連歸元龍都覺得他這樣胡
鬧,是越鬧越臭了。
  歸元龍道:「孔家寡婦自縊身亡,這件事情是有的。但她的死因,言人殊,死無對證,
卻是無從查考了。小兒雖然頑劣,通姦寡婦這種事情我相信他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姑娘或者會問,那為什麼她的公公不告別人,偏偏只告你的兒子。
  我平生忠厚,人所共知。本該隱惡揚善的。唉,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說出來了。那是
因為那姓孔的窮秀才,窮迷心竅,想藉媳婦的橫死,訛詐我一筆。誰叫我有幾個錢呢?」
  「至於說到駱師爺那張簽呈,我也相信是別人假冒他的筆跡。這個所謂『別人』,當然
並不一定是指這位姑娘。不過這位姑娘神通廣大,她既然能夠從衙門裡偷出狀紙,找一個熟
悉駱師爺筆跡的人來寫簽呈,那又有什麼稀奇。」
  那女子冷笑道:「歸莊主,假如你不做莊主,跑到衙門裡做師爺的話,一定比這位師爺
更能幹。駱師爺,我看你應該拜莊主為師!」
  駱師爺滿面通紅,說道:「各執一辭,說到明年也說不清楚。你是不是準備留在洛陽和
我們打一年半載官司?」
  那女子道:「歸莊主在洛陽縱然還不能說是隻手遮天,加上了像你這樣大大小小的駱師
爺、牛師爺、馬師爺……最少也可以遮了大半邊天了,我如何能夠和你們打官司?」
  歸元龍霍地站了起來,說道:「我和這位姑娘早已說好了是按江湖規矩辦事的,駱師
爺,你不是江湖中人,這件事你可以不必理了。」他恨這個駱師爺幫了他的倒忙,索性將他
撇過一邊。按照江湖規矩,第一步是評理,倘若雙方都不承認理虧,那就只能用武力解決,
敗的一方,必須接受對方條件。
  那女子道:「好,請天下英雄作證。我若輸了,性命也輸給你。」
  歸元龍皮笑向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那也不必如此,我兒給你打得重傷,只須你
留在歸元在,將他服侍好了就行。」
  所謂「服侍」,其實都是要她為婢為妾,那女子哼了一聲,冷笑說道:「我服侍你也
行。你輸了又如何?」歸無龍「話中藏話」,本是想要侮辱她的。見她目光實如利剪,勝似
寒冰,「怎的她敢如此自信,莫非真有的恃?」不覺打了個寒戰,只能一本正經地說話了。
  「歸某不想與你賭性命,價錢恐怕給得不合姑娘心意還是你自己劃出道兒來吧。」歸元
龍道。
  少女說道:「歸莊主,你惱恨我將令郎打得重傷。照實話,我沒有將他打死,已經是給
了你的面子了。」
  歸元龍冷笑渲:「如此說來,歸某倒是受寵若驚了。」少女說道:「我不會漫天討價
的,你若輸了,我只要你磕三個響頭。嘿,嘿。三個響頭,換一條人命,這價錢可算公道
吧?」
  歸元龍惱怒已極,冷冷說道:「只有別人向歸某磕頭。」少女說道:「這是你的事情,
我只問你,你接不接受我劃出的道兒?」
  歸元龍氣得臉色鐵青,強抑怒火。說道:「諒你也沒有這本領能令歸某折腰。好吧,就
照你劃出的道兒,我若輸了,連腦袋也割下來給你!」
  洛陽虎威鏢頭班定山站了起來。說道:「你老人家息怒,讓我教訓教訓這個丫頭!」
  少女冷笑道:」班定山,虧你身為洛陽第一大鏢局的總鏢頭。我問你,你識不識得江湖
規矩?這『教訓』二字,用得恐怕不合你的身份吧?你求我教訓你,還得我答應你呢!」
  原來班定山是歸元龍的弟子,如今是他的師父和這小女子約好了按照江湖規矩比武,比
武的雙方,地位是相等的,誰也不能說「教訓」誰。班定山縱然想要替代師父出馬,也是必
須那少女點頭才行。
我過生日,送腦白金還不如送兩塊大梁骨煮煮吃,至少還能當下酒菜。

TOP

  班定山一時失言,給那少女奚落,不禁滿面通紅,老拳師田乘草站起來替他打圓場道:
「師徒有如父子,有事弟子服其勞,那也不算不合江湖規矩。請姑娘給老夫這個面子,先上
台吧!別鬥口了。」
  在歸洛英給抬回來的時候,台上的戲早已唱不下去,正好可以作擂台。
  少女說了一個「好」字,使即身如飛燕,躍上「擂台」。班定山則剛好和她相反,他是
一步一步,走上台去。
  歸元龍看見他們倆都上了擂台,方始放下一塊心頭大石。
  班定山穩步上台,顯示了他的下盤功夫。外行人看不出來,他的師父則是一看就知,他
的功夫又已有了進境。
  而他這樣穩步上台,還不僅僅是要師父知道他的進境而已,另一重用意是向師父暗示,
他將採用沉穩堅實的打法,和對方力拼。
  歸元龍是個武學大行家,他當然知道這種打法正是可以制那少女的打法。那少女輕功高
明,輕功高明的八十之九都是內力不足的。不出歸元龍所料,那少女對班定山的打法果然好
像是無計可施。
  只見班定山沉腰坐馬,長拳搗出,虎虎生風,在台下站得較近的人都感覺到拳風撲面。
少女的掌法雖然晃動,卻是無法近身。有經驗的人都看得出來,時間一久,她必敗無疑。
  在眾人給班走山的喝彩聲中,那女子退而復上,打法突變。雖然仍是繞身游鬥,但已易
掌為指。她駢指如戟,用的卻不是點穴功夫,而是以刺戳為主的劍法。兩根指頭,宛如一柄
短劍。
  以指代劍,已是難能。而她的「劍法」究竟屬於何家何派,台下的人,竟是沒有一個看
得出來。
  雙指所受的反應之力比伸開手掌為輕,更加可以接近對方了。旁人看來,只見她的兩根
指頭在班定山眼皮底下點點戳戳,好像隨時都可以挖他的一雙眼珠。
  班定山眼花撩亂,心裡亦是不禁有點著慌,只怕稍一疏神,就要變成瞎子。他的打法本
來是以沉穩為主的,此時唯恐有失,不知不覺就有點暴躁起來,只盼速戰速決。
  劇鬥中那女子忽飛身躍起,半空中一個倒翻,頭下腳上,雙指使出一招「李廣射石」的
劍法,疾刺他的眼珠。身子懸空,空門四露。班定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這個破綻,心頭大
喜,立即便是拳掌兼施,一招「鐘鼓齊鳴」,攔腰截擊!
  哪知少女這一招「李廣射石」乃是虛招,陡然間變駢指刺截之勢為三指勾拿,快如閃
電,扣住了班定山的脈門。只是輕輕一帶,登時把班定山鐵塔般身軀甩了起來。兩人扯線似
的在半空中打了個大翻,少女腳落實地,班定山則已身子懸空。
  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只聽得那少女清脆的聲音喝道:「給我滾下去吧!」一個旋風
急舞,把班定山拋落「擂台」。
  班定山跌落台下,雙膝著地,好像是給少女磕頭一般。少女噗嗤一笑,說道:「規矩是
早已講好了的,你不必替師父磕頭。」
  歸元龍大怒喝道:「妖女膽敢口出狂言歸某個日與你——」
  話猶未了,坐在他身邊的神秘客人忽然站了起來,將他按下,說道:「歸莊主何必為這
點小事動怒。」他走到台前,也不見他奔躍蓄勢。身形便即平地拔起,上了「擂台」。少女
「咦」了一聲,說道:「怎麼的去了一個,又來了一個?你的年紀好像比歸元龍也年輕不了
幾歲,難道你也是歸元龍的弟子嗎?」
  那神秘客人冷冷說道:「我是歸莊主請來的客人,看不過眼你侮辱成名的前輩!」
  少女冷冷說道:「你能夠替歸在主接下我剛才劃出的道兒嗎?「歸元龍立即站起來道:
「不錯,你若贏得了他,我給你磕一百個響頭也可以!
  」
  那神秘人繼續說道:「我還沒有說完呢。姑娘,你別以為我們是想用車輪戰佔你的便
宜,要是我輸給了你,歸莊固然任憑你來處置,我也可以把腦袋割下來給你。而且——」說
到此處,一雙眼朝那少女上上下下打量。少女道:「哦,還有什麼而且嗎?有話快說,盯著
我幹嗎?」
  那神秘客人道:「你已經打了一場,我也不想佔你的便宜。」
  少女道:「那又怎樣?」
  神秘客道:「你的劍法好,但以指代劍,恐怕不能曲盡其妙。我知道你身上藏有寶劍,
很想開開眼界,請你亮劍賜招!」
  少女心頭一凜:「這人的眼力倒是不錯,居然能夠看出我身藏寶劍。
  他的武功深淺未知,但憑他這份眼力和剛才抖露的那手輕功,倒也是不可小覷了。
  「好吧,」少女說道:「你既然要見識我的劍法,那咱們就較量兵刃,也未嘗不可!」
  說罷,解下腰帶,迎風一科,好像金蟬褪殼一般,外面一層薄薄的皮套褪下,露出一柄
薄得透明的寶劍,劍的開式甚為奇特,劍身狹長,劍柄極短,說是」劍柄」。其實只是在一
端裝有一個小小的銅環,少女的手指勾在環中,只用兩根指頭的力量使動這把寶劍,劍身可
以隨意彎曲,說它是劍,毋寧說更像一條軟鞭。
  原來少女這把寶劍乃是以百練精鋼打成的軟劍,可以化作繞指柔的。
  不用之時,藏於皮套,纏在身上,外表看來,就是一條皮帶了。
  「你用什麼兵器,亮出來吧!「少女雙指扣著寶劍,腳步不丁不八,立了一個門戶,說
道。
  神秘客道:「我就用雙肉掌,領教姑娘的精妙劍術。你無須顧忌,我若傷在你的劍下。
死而無怨。而且我還可以一百招為限,百招之內,即使你傷不了我,也算我輸。這樣,大概
可說得是我沒佔你先打了一場的便宜了吧?」
  誰都可以看得出少女這把寶劍非同凡品,這個客人只憑肉掌對付,而且還限定百招,的
確是可以抵消少女先打一場的「吃虧」而百餘了。
  少女側目斜睨,哼了一聲,說道:「我不用你讓,我也不會讓你。你喜歡用什麼兵器就
用什麼兵器,更無須限定百招,進招吧!」
  神秘客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說過死而無怨,就絕不會反悔。姑娘,你遠來是
客,也別客氣,快進招吧!」
  少女似乎忍受不了他的這份輕視,微有怒色,說了一個「好」,唰的一劍就刺過去.少
女展開劍勢,身隨劍走,左右一拐,右邊一兜,身形真是瞬息百變。神秘客連劈三掌,都沒
有劈著。但掌風激烈,卻已吹得她衣袂飄飄。不過,那少女的劍法雖然奇怪,卻也沒有刺著
他。一近身,劍的落點就給他的掌力蕩歪了。
  少女越轉越快,劍法也越變越奇,竟似把「八卦游身掌」的掌法融會在劍法之中,對方
的掌力只要稍有照顧不到之處,就會給她乘虛而入。
  神秘客眉頭一皺,心裡想道:「若然不使出看家本領,只怕當真難以制服這個丫頭。」
打法一變,捨剛猛的掌法不用,卻用兩根指頭點點戳戳。
  少女剛才也曾以指代劍,不過這神秘客卻並不是用指頭來使出劍法,甚至也不像是用點
穴的手法,場中的武學行家都看得莫名其妙,也在為他擔心。他那麼剛猛的掌法都似乎封閉
不住,只憑兩根指頭,就能抵擋得了?少女的劍法竟似受了克制,沒有剛才那麼靈活了。
  原來這是神秘客獨門的「金剛指」功夫,他苦練了十年,方始練成的。少林派也有「金
剛指」,不過他先練成金鋼掌和綿掌,再把這兩種掌力融合。凝聚而練成金剛指的,金剛拿
至剛,綿掌至柔,剛柔相濟,而凝成他獨創金剛指力,雖然未必就勝得過少林派的金剛指。
卻比少林派的更難應付。尤其對方若是一個經驗不太豐富的新手,那就更加容易受他迷惑
了。
  那少女年紀輕輕,按說見聞不會十分廣博,臨陣的經驗也不會太過豐富的。但她卻似看
得出這不是少林派的金剛指,並沒上當。
  激戰中只聽得嗤、嗤聲響,也不知是那少女劍尖抖動的聲響還是他這金剛指力的破空之
聲。少女己經盡力避免和他的金剛拍硬碰,但還是躲避不開,只聽得「錚」的一聲,少女的
寶劍給他彈個正著。
  神密客冷冷說道:「姑娘,你認輸吧!」他這金剛指力非同小可,尋常刀劍,給他一
彈,就可以斷為兩截。這少女的功力遠不如他,料想也禁受不起這一彈之力。
  那知他的估計還是犯了錯誤。
  少女身形傾側,晃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但卻並沒有倒下去。她這一側一晃,正是運
用武學中的「卸」字訣,解消了對方那股一彈的力道。
  更出乎神秘客意料不到的是,少女的劍也沒有給他彈得脫手墜地。
  她的寶劍是可以化作繞指柔的軟劍,受了金剛指力,彎曲成為弧形,突然一個反彈,隨
著少女的身形斜撲,竟然從那神秘客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從他的肩後經過,刺向他的咽
喉。
  不過神秘客亦是臨危不亂,哼了一聲,反手就是一抓。他的腦後就像長著眼睛一股。這
一抓也正是抓向少女的琵琶骨。
  是少女的劍快呢?還是他的手快呢?或是一個被刺窯咽喉,一個被抓碎琵琶骨,弄成兩
敗俱傷呢?這剎那間,全場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當真是人人屏息以待。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尖銳的破空之聲!
  神秘客是個武學大行家,一覺勁風颯然,便知是有暗器襲來。而且發暗器之人,功力非
同小可,百忙中他只好陡地一個鳳點頭,先躲開暗器再說。
  暗器從他頭頂飛過,「錚」的一聲,打著那少女的劍尖,這一次少女的劍脫手落在台上
了。
  這暗器竟然是一枚小小的銅錢。
  發暗器的人是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此時亦已跳上擂台來了。少女怒道:「你們要不要
臉,用車輪戰還不算,還要用到偷襲的手段?」
  神秘客也在罵那少年:「豈有此理,我與這位姑娘比武,你因何上來插手?」
  他們都把這個少年當作對方的幫手。
  少年苦笑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不願見到死傷,才替你們化解這一
招的。」
  說到此處,他先指著那神秘客道:「要不是我把這位姑娘的劍打落,她這一劍就可以穿
過你的喉嚨?」
  神秘客怒道:「誰要你化解,她這一劍根本就不可能刺死我!」
  少年似笑非笑的說道:「真的嗎,但可惜剛才那招是不可能絲毫不差的重演的。」要知
高手比鬥,是講究出奇制勝的。武功較高的一方,由於沒有心理上的準備,碰上對方的奇
招,往往也會落敗。但在重演的時候,彼此都已知道對方將用什麼招數,那還有什麼「出
奇」可言?而且出招的快慢,身法的巧拙等等,在重演的時候,也絕不可能和上一次絲毫不
差。
  高手比鬥,生死快於一瞬,極微小的差別,就足以造成不同的結果。
  其實,神秘客說那少女根本不可能將他刺死,倒也不是事後的吹牛。
  以他的武功造詣,拼著受一點傷,還是可以擒獲那少女的。不過,他對這少年說的無法
反駁,只能氣在心頭了。
  少年繼續說道:「再說,或許你真有把握。但我可不敢讓你把性命來試。你若怪我多
事,待一會,我自有辦法補償你的損失。」
  什麼叫做「補償損失,少年沒有立即解釋。眾人都是不懂,神秘客亦是猜疑不定。
  少年接著對那少女道:「剛才你那一劍,雖然有可能刺穿他的喉嚨,但你恐怕也難免受
傷,你承認嗎?」
  神秘客怒道:「何只受傷,我那一抓可以抓碎她的琵琶骨!」
  少年道:「好,就算是有這個可能吧,但抓碎琵琶骨也只能說是受傷呀。比她有可能刺
穿你的喉嚨,總還算是好些!」
  他評論雙方的殺著都用上「可能」這兩個字,神秘客又是要反駁也無從反駁。
  少女道:「好,人這樣說還算公平,我可以接受。那麼依你之見——」少年道:「依我
之見,你和他這一場可以算作打和。」
  少女道:「晤,你的決斷,雖然有點偏袒我的對手,我也可以接受。
  好,就算這一場打和吧,那麼按規矩,他替歸元龍接下來的道兒就不能算數了!」
  少年道:「不錯,若你們雙方同意算是打和,那當然是只能由歸莊主來和你作個了斷
了。」
  少女道:「好,歸莊主,你聽見沒有。我不怕吃了多打兩場的虧,你上台和我決一勝負
吧!」神秘客已經試過這少女的武功,深知歸元龍絕不是她的對手。
  「不,我不同意!」神秘客連忙說道:「我是替歸莊主接下這位姑娘劃下的道兒的,必
須和她分出勝負才能罷休!」恨意未消,哼了一聲,繼續說道:「實要不是你跑來攪局,我
早已把她捉住了。」
  少年談談說道:「其實,認真說來,你們的勝負早已分了。」
  神秘客傲然道:「怎麼分法?哼,你總不能說是我打輸了吧!」
  少年一本正經的說道:「我不敢說是你打輸,但你是應該向這位姑娘認輸的!」
  神秘客怒道:「什麼叫應該認輸,真是奇談怪論!」少年微笑道:「這個奇談怪論可正
是你自己說過的!」
  神秘客一怔道:「我說過什麼?「少年笑道:「你怎麼這樣快就忘記了?你一上台的時
候不是曾經說過,限在百招之內,你就可以取勝的麼?
  你最後那一招,已經是第一百零三招了!你若是說話算數,到了第一百零一招,你已經
應該向這位姑娘認輸!」
  神秘客心中有數,仔細一想,果然「似乎」是已經過了百招。他滿面通紅,狡辯道:
「胡說八道,我們兩人出招都是快到極點,誰也數不清楚。你說是一百零三招,他說是未滿
百招,這是無從對證的。而且——」
  少年道:「而且什麼?」
  田秉單只好不煩神秘客的面子,說了出來:「而且這位姑娘也說過,對方雖然以百招為
限,她卻並不要佔這個便宜的!」
  那個少女落落大方的說道:「不錯,我的確是這樣說過。不必要他認輸,仍然當作和局
好了。」
  神秘客道:「不分勝負,不能作和,第一,這小子算是哪號人物,怎能憑他說和就當作
和;第二,我本來己經穩操勝券,旁人插手,先就不合規定,怎能算數。」
  少年道:「好吧!你要打下去,那也可以。你是替歸莊主打的,我也替這位姑娘打。照
你自己所定的辦法,我若輸了給你,這位姑娘固然可以任憑你來處置,我也可以任你處
置!」這可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神秘客還能有什麼話說?田秉單以公證人自居,卻道:
「你和這位姑娘是沾親還是帶故?」
  少年道:「非親非故。我只是瞧著這件事情不太順眼,忍不住要打抱一個不平而已。你
想想,這位姑娘已經打了兩場,而且在剛才這場,亦也超過了這位客人自己限定的一百招
了,你們倘若要她再打下去,不怕天下英雄恥笑你們是用車輪戰來欺負一個異鄉女子嗎?」
  田秉單剛才沒有反對那神秘客人替歸元龍出場此刻當然也沒有理由反對這個少年替那她
女子出場,只好勉強笑道:「你誤會了,我問你們是否親帶故,並非這個意思。無須枝節橫
生,扯到什麼公平不公平上去。」
  少年道:「那是什麼意思?」
  田秉單道:「你如今是替這位姑娘接下她和歸莊主劃出的道兒,要是你認輸了的話,你
任憑對方處置,那是你的事情。但這位姑娘可也得任憑也莊主處置了,既然你和她素昧平
生,她能夠相信你不會出賣她嗎?又即使相信得過你肯盡力而為,但要是你盡了力也打不過
這位客人呢?那豈不變成你意欲助她,反而害了她了?」
  田秉單是個老猖狂狐狸,他的武功雖然遠不及那個神秘客人,卻也看得出這個少年比那
女子更難對付。他說這番話的目的,無非是想引起這個女子顧慮,最好讓她自動說出,拒絕
這個少年替她打下去。
  那知這個女子卻道:「這位大哥替我打抱不平,那是把我當作朋友看待了。莫說他不會
打輸,即使打輸,我也認命!」少年回過頭來,對那神秘客道:「這位姑娘已經同意了。你
呢?」
  神秘客定著雙眼向他注視,目光似乎充滿惶惑,忽道:「你是誰?」
  少年道:「我不是早就說過我是個無名小卒。我在你的眼中,我根本就算不上是個人
物。這話你似乎也是說過的了。又何須再問?」
  神秘客剛才拒絕讓他調停,的確是罵過他「你這小子算是哪號人物?
  」的。
  神秘客給他拿著話柄。哼了一聲。說道:「我不管你是有名還是無名,但你既然是替這
位姑娘接下道兒,你就得報上名來,這是規矩!」
  少年道:「哦,有這麼多規矩。那麼,你剛才替歸莊主出場,卻又為何不講這個規
矩?」
  那少女道:「對啦,你要他報上名來,先得自己報上名來!」神秘客冷笑不答。
  老拳師田秉單又以公證人自居,替他說道:「姑娘,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少女道:「什麼其二?」
  田秉單渲:「他是歸莊主的客人,他的姓名來歷,歸莊主早已知道。
  但這位小哥的姓名來歷,卻不知有誰知道?除非他能夠找到一位我們認可的人擔保他,
否則以歸雲莊在武林中的地位,歸雲莊的事情,可不能讓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插手!」
  少年道:「如此說來,姓名還在其次,最緊要的是來歷分明了?」
  田秉單道:「不錯。因為你和這位姑娘非親非故,卻要你來插手這件事情,按江湖規
矩,你就得讓當事的一方,知道你是何來歷!」
  少年似笑非笑,忽地轉過頭來,對那神秘客道:「你一定要知道我的來歷?」
  神秘客冷冷說道:「我不勉強你說出來,但怎樣叫做按照江湖規矩辦事,田老先生已經
說得很清楚了。」言外之意,他不肯說,那就只有請他下台。
  少年忽地哈哈一笑,說道:「哈大人,你是貴人事忙,你大概記不起我是誰了。但你不
認識我,我可認識你的!哈大人,你再想想看,或者你會記起我這個無名小卒也說不定!」
  此言一出,神秘客固然吃驚,滿園賓客、也都是大驚失色!
  令得他們大驚的是少年口說出的「哈大人」這三個字。
  他們都知道金國的御林軍副統領是哈必圖,哈必圖是當今皇上的近身待衛出身,早在他
升任徹林軍副統領之前,就有一等巴圖魯(勇士之意)
  的封號的。
  但也是正因為哈必圖是在京中伴陪皇帝,所以他的大名,在全國雖然是家傳戶曉,地方
上的武林人物,見過他的卻是極少。此時眾人不禁在心裡想道:「這個受到歸雲龍特殊禮
遇,奉為上賓的神秘客,莫非就是御林軍副統領哈必圖?」
  不錯,這個神秘客正是金國的御林軍副統領哈必圖。
  「不會有這樣巧吧?難道這個少年就是檀家那孩子?」哈必圖不由得心頭大震了。
  哈必圖失聲叫道:「你,你是!」
  少年冷玲說道:「哈大人,你想起來了吧,還要不要我自報姓名?」
  當然是用不著他通名道姓了。哈必圖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對著這少年仇恨的目光,聽了這少年冷酷的語氣,他是再也沒有懷疑了。這個少年就是
檀家的那個孩子,檀家唯一倖存的孤兒檀羽衝!
  想起自己和檀家結下的深仇,饒是哈必圖有「一等巴圖魯」(勇士)
  的銜頭,而對檀羽沖的目光,也是不禁心頭顫慄。
  那場血戰,哈必圖的手下全都死掉,只有他一個人僥倖逃得性命。
  但檀家的人,包括檀羽沖的祖父檀公直,父親檀道成和他的外公(其實是他母親的義
父)張炎在內,也全都死了。
  這些人雖然不是他殺的,但若不是檀公直和他鬥得兩敗俱傷,他們也不會死在宋國皇帝
派來的大內衛士手下。宋國的衛士是剛好在他逃出檀家之後就跟著來的。他後來方始知道,
接著在檀家的那場血戰,宋國的衛士也都盡數喪命。盤龍山那場血戰,檀家逃出來的只有張
雪波和檀羽沖這對母子。哈必圖又再想起了七年前在商州節度使衙門裡的一場血戰。
  那場血戰,完顏鑒的手下,死在耶律玄元之手的不計其數,哈必圖自己也幾乎被耶律玄
無捉去。
  但張雪波卻是在他親自發號施令之下,被亂箭射傷,終於斃命的。
  想起自己和檀家結下的深仇,他知道和檀羽沖這場惡鬥已是無可避免的了。
  他哼了一聲,說道:「原來你是有意衝著我來的!」
  檀羽沖道:「哈大人,你說對了一半。不錯,我是想要找你,但卻想不到在這裡碰上了
你。」
  哈必圖喝道:「你想怎樣?」
  檀羽沖笑道:「我不是早已說過了嗎?我是看不過眼,來替這位姑娘接下她和歸莊主劃
出的道兒!」
  歸元龍的二徒弟魏連魁是洛陽總兵帳下的參將,作威作福慣了,但卻是個草包,忍不住
說道:「這小於究竟是什麼人,我看不管他是什麼。也不配和哈大人交手?」他是不自覺的
按照官場的習慣,壓低這「小子」來奉承哈必圖的。
  那知這正觸了哈必圖之忌,他哼了一聲,說道:「我是什麼人,他是什麼人,都用不著
旁人來管!」要知他是奉了皇上的密令出京,他的身份固然不想公開,檀羽沖的身份,他也
是不便當眾說出來的。(檀羽沖的祖父是金國王爺,這種涉及皇族內部私鬥的事情;豈能給
一般百姓知道。)
  那少女似乎已經看出一點蹊蹺,故意盯著哈必圖問道:「哈大人,你已經知道他是誰
了,是吧?那你認為他有沒有資格和你過招?嘿,嘿,我這是按江湖規矩,不能不有此一
問?」
  哈必囹情知此戰己無可避免,只能乾笑說道:「以他的身份,他和我過招,那是看得起
我了!不過……」」要知檀羽沖是檀家唯一的男丁,按照(王族的「世襲」法規,他也應該
是貝勒的身份的。)眾人聽了哈必圖的說話都不禁大吃一驚。殊不知他所說的可是一點不
假,貝勒的身份當然比他這御林軍副統領的身份高出許多。
  檀羽沖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只要你認為我有資格和你過招,那就行了。還用是
著什麼『不過』?」
  哈必圖道:「那麼,我就只問你現在的身份,不理你本來的身份了。
  」
  眾人莫名其妙,不知什麼叫做「現在的身份」,什麼叫做「本來的身份」,這兩種身份
又有什麼不同?但檀羽沖則是聽得懂的,這兩種身份其實大有區別。他是用本來的身份,那
就是為了報仇:若是現在的身份,則是和哈必圖一樣,都是替別人比武。
  還有一層,他本來的身份是小貝勒,若然按照王室的規矩,哈必圖根本沒有資格站在平
等的地位和他比武,只能陪他「練招」。否則那就是「以下犯上。」當然,哈必圖不必遵守
這個規矩,金國的皇帝已經頒下密令與他,他是可以把這個小貝勒當作「欽犯」拿辦的。但
密令是不能公開的,故此在口頭上先來一個「交待」。檀羽沖道:「不錯,我現在是替這位
姑娘接下她和你們劃出道兒,咱們就按照這已經劃出的道兒辦事。是不是這個意思?」哈必
圖道:「正是。」
  檀羽沖道:「好,那麼你已經打過半場,我也不能佔你的便宜,你剛才自限百招,我就
只是自限十招好了。十招之內,我若是不能將你打下擂台,算是我輸!」
  此言一出,台下的賓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是見過哈必圖的武功的,誰都覺
得這小子未免太狂妄。出乎他們意料之外,哈必圖卻沒有氣怒。
  他聽了這話,倒好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了。
  要知他苦練了十年的武功,為的就是要對付耶律玄元。檀羽沖是耶律玄元的徒弟,他已
經知道、倘若不限招數,他對檀羽沖還多少有點顧忌。
  聽了這話,心裡暗思:「即便是你的師父現今和我比武,他也不見得能夠在十招之內將
我打敗,何況是你這小子?」
  哈必圖哼了一聲,冷冷笑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又一次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哈必圖以徹林軍的副統領的身份,不但接受了對方的自限十
招,而且還好像害怕對方反悔,逼緊一句。
  檀羽沖道:「不錯,我說過要賠償你的損失的,你若還嫌不夠的話!
  說至此處,他拿出了一支通體晶瑩的玉蕭。
  哈必圖吃了驚,道:「這是你師父的那支暖玉蕭吧?」
  檀羽沖道:「不錯。但你不用驚慌。我只是用這支玉蕭吹個曲子陪你玩玩。要是我放開
玉蕭,出手招架就算我輸,這支玉蕭若是打到你身上,也算我輸!」
  眾人雖然不知道「暖玉蕭」是什麼寶貝,但按照檀羽沖這個說法,他根本不能把這支玉
蕭當作兵器使用,那就算是寶貝,也沒有用了。何況只是限定十招,眾人俱是心裡想道:
「原來這小子賠償損失乃是如此,這樣的賠償也太過便宜對方了,哼,簡直可說是自尋死
路!」
  那少女忽道:「要是他故意碰撞你這支玉蕭呢?」
  檀羽沖道:「總之我不用這支玉蕭去打他,他若是來碰我這支玉蕭,吃了苦頭,那就只
能算是他自討苦頭吃!」
  哈必圖想道:「我還不至於這樣無賴。不錯,交手之時,說不定我是要搶你這支玉蕭
的,即使你打著了我。我也不怪你。」要知檀羽沖已是對自己「諸多限制」他若是不表示得
「大方」一些,恐怕令天下英雄恥笑。
  檀羽沖道:「還有一句話,我可要說在前頭。我是不願見到死傷的,所以剛才我才化解
你們。但現在我和你過招,只怕沒有人能夠化解,我若死了,當然從命,你若死了——」
  少女又笑道:「你說過只吹蕭陪他玩的,你不出手打他,他怎麼會死?」
  檀羽沖道:「那可說不定啊,他自行失足,也會跌死的!」
  哈必圖幾曾受過別人如此輕視,強抑惡氣,大笑三聲,說道:「好,誰死了都不能抱
怨!我倒要看你如何在十招之內將我擊敗?」說罷,橫掌當胸。一抓向檀羽沖的琵琶骨抓
下!
  當他說話的時候,檀羽沖卻轉過身子,背向著他,好整以暇的舉起王蕭,湊近嘴邊。
  哈必圖心頭大怒:「你這小子膽敢如此輕視於我!」手上加了把勁,使出「龍爪手」的
絕招!
  連那少女都不禁為檀羽沖擔心了,她是見識過哈必圖「龍爪手」的厲害的,這一抓可正
是朝著檀羽沖的琵琶骨抓下來的啊!檀羽沖已經試了兩個音,還沒有吹出曲子,忽地冷冷說
道:「你的龍爪子練得還算不錯,但只憑一掌之力,如何傷得了我?」
  他一面說話,一面倒退回來,非但沒有躲避,而且迎著哈必圖的那一抓。
  哈必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感覺一股無形力道向他襲來,不覺心頭一凜:「這小子膽敢
如此狂妄,定有所恃。難道他小小年紀,竟已練成金剛不壞身法或者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
功?」
  兩人身法都快,檀羽沖好像背後長著眼睛似的,突然一聳肩頭,就向他倒撞過去。
  哈必圖心頭一凜,連忙縮手。但指頭仍然是給碰了一下,觸覺果然好像是碰著鋼板一
般。幸虧他縮手得快,龍爪手的力道亦己收回,否則以硬碰硬,這隻手只怕非得拗折不可。
  檀羽沖道:「雙掌一起來吧!你的大摔碑手加上綿掌的功夫,比只用擒龍手或者會好一
些。」
  盤龍山那一戰之後,他苦練了十年,練成了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夭,本來要用來對付耶律
玄元的,這一下雙掌齊出,對方縱然是有護體神功,但除非是揀到最高境界,否則那護體神
功也會給他所破。
  說時遲,那時快,檀羽沖已經轉過了身,面向著他。那支玉蕭湊在嘴邊,但蕭的一端卻
是指向哈必圖的掌心。
  哈必圖一看他的身法,自己若不收掌,掌心的「勞宮穴」定會給他的玉蕭戳個正著。他
並沒有動手,那是自己湊上去挨他的玉蕭一戳的。他不算違背諾言。
  「勞宮穴」若然是給暖玉蕭戳個正著,哈必圖這身內功非給廢了不可!哈必圖沒有把握
一掌打死檀羽沖,他可不敢冒這個危險與檀羽沖拚命,百忙中只好移形換位,把雙掌打出的
方位偏斜。
  檀羽沖若視不見,悠然吹起蕭來。吹的是唐人王之渙一首題為「涼州詞」的的七言絕
句。
  那少女妙解音律,按拍輕歌:「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哈必圖幾曾受過別人如此蔑視,氣惱亦加,暗自想道:「我若收不下這個小子,
給天下英雄恥笑還不打緊,御軍副統領的座位只怕也坐不穩了!」而他卻是一心想升任正統
領的。
  突然他已知道檀羽沖的武功實是遠遠在他之上,但此戰有關他的一生榮辱,他也只好抓
住一擲了。
  他一咬牙根,撲上前去,拳掌兼施,一招「五丁開山」,跟著一招「吳剛伐桂」。這兩
相都是剛猛之極的招數,他又是從側面攻擊,避免給檀羽沖的玉蕭「湊巧」點著他的穴道。
檀羽沖諾然遵守諾言,不用玉蕭當作兵器招架,縱然練有護體神功,也非得給他打傷不可。
  蕭聲悠揚,恍然流水行雲,豪無阻滯。
  檀羽沖的身法也如流水行雲,在掌風影之中有若閒庭信步。
  哈必圖這兩招都落了空。
  他的身法竟似和詩中的境界符合,飄逸瀟灑而又門戶森嚴。
  但哈必圖亦已早有準備,跟著第三招攻出,倏地化掌為指,點著了檀羽沖脅下的愈氣
穴。
  他用的是獨門「金剛指」的功夫,他練的這門功夫也正是要用來對付耶律玄元的,此際
先用耶律玄元的徒弟身上。金剛指也是可以破得「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護體內功的。
「護體神功」最高的境界是「金剛不壞身法」,但那非得有數十年功力不行。檀羽沖年紀輕
輕,哈必圖料想他頂多不過練成「金鐘罩」或「鐵布衫」而己。
  這一下點個正著,而且無反震之力。這剎那間,哈必圖不禁心頭大喜:「原來這小子連
金鐘罩和鐵布衫的功夫都還未練成!」
  那知他還是歡喜得太早了。
  檀羽沖好像無知覺,他非但沒有倒下去,反而一個肘錘向哈必圖撞過來。
  原來檀羽沖的確是尚未練成上乘護體神功,以他現有的內功造詣,抵禦擒龍爪手可以,
抵禦金剛指點穴的功夫還是不行的。但他卻另有一門非常怪異的功夫。
  這門功夫叫做挪移穴道,經過挪移,穴道原來的位置已變,縱然是點著死穴,那也無
妨。
  不過,檀羽沖給他的金剛指點個正著,已有點火辣辣的感覺,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僥
幸!」。
  原來以他原有內功造詣,假如不是運用挪移穴道的功夫,雖然還是不至於死,但卻很有
可能變成兩敗俱傷。陰差陽錯,哈必圖曾經在和那個少女交手之時,就使出了他的獨門金剛
指功夫。這樣一來,等於洩了底,檀羽沖有了準備,當然懂得用最適當的方法去應付他了。
  檀羽沖化解了穴道被封之危,馬上有「肘錘」還擊,蕭聲也未停止,只是肘尖向對方撞
去,當然不能算是違背諾言。而且他的身法步法配合得恰到好處,看起來就好像哈必圖主動
撞他一般。
  哈必圖大驚之下,哪裡還敢強攻,急忙變招,使出一招「如封似閉」
  。這一招是以防守為主的,使得還算適當,掌心在檀羽沖這一「肘錘」的三分力道,還
是不由已的踉蹌退了幾步。
  那少女唱出了曲調的第三句:「羌笛何須怨楊柳。」接著笑道:「十招已過了一半,已
是第六招了,請大家說,我沒數錯吧!」
  檀羽沖有言在先,十招之內,若是不能把哈必圖打下台去,就算輸。
  台下一眾賓客,人人都是抱著好奇之心,要看他怎樣吹著蕭,不出手,就把對方打下擂
台,每一招每一式當然都是凝神注視。每一個人都看得清楚,的的確確是已經過了六招。不
過別的人沒有像那少女叫出來罷了。
  但少女這一高聲報數卻也提醒了哈必圖,他心裡想道:「對啦,我何必跟這小子近身纏
鬥,趕快把剩下的四招使完也就是了!」此時他已是不敢奢望求勝;只求能夠在十招之內保
持不敗於願亦已是算他「勝」了。
  主意打定,他趕忙退出三丈之外,以全力使出護身的四招。
  這「擂台」是借用園中原有的戲台的,哈必圖退出三丈之外,已經是接近戲台的邊緣
了。他只想到要避免與檀羽沖距離太近,卻沒想到有一利亦有一弊。
  他避開檀羽沖,檀羽沖卻向他走過來。
  哈必圖飛快發招,而且是全力施為。站在台下的人都感覺勁風撲面。
  倘若檀羽沖不是出手攻擊的話,在他這樣全力防守之下,是絕不可能將他打下擂台的。
何況只剩下四招。
  不但台下的觀戰者這樣想,台上的哈必圖也是這樣想。他避免與檀羽衝近身纏鬥,為的
就是拉遠距離這片刻間飛快發招。
  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檀羽沖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是發出第九招了!
  連那少女都他擔心,忘了數第幾招了。
  在他發出第九招的時候,檀羽沖的這支曲子剛好吹奏完畢。
  檀羽沖歎了一聲:「世無知音,真是令我失望!」
  陡地喝道:「你不想聽我吹蕭,你就給我滾下去吧!我吹我的,用不著你在台上聽!」
  蕭聲「嗚」的一聲又響起來。哈必圖的第十把剛剛「起式」。
  說也奇怪,隨著那一聲「滾」字,哈必圖當真如奉諭旨,突然間就從台上跌下來。
  歸雲莊的人,這一驚非同小可,紛紛跑來扶他。只見哈必圖七竊流血,一探鼻息,呼吸
己絕,果然真的是死了。
  原來檀羽沖這支暖玉蕭乃是武林異寶,他在蕭中吹出純陽罡氣,威力極大,這股罡氣,
是剛好對著哈必圖掌心的勞功穴吹過去的。
  哈必圖內功被破,最後這三招出的掌力,又被檀羽沖在一揮袖間逼了回去。他失了內
功,如何禁受得起,一跌落台下,性命立即不保!
  少女這才鬆了口,唱出了最後一句詩:「春風不度玉門關。」接著笑道:「你的曲子吹
得真奇妙,曲終人散,安排得恰到好處,剛好是第九招!眾位英雄,我沒數錯把?第十招末
使到一半,是還不能算作一招的,對嗎?」
  台下一眾賓客都驚得呆了。即使有人起要去拿檀羽沖領功,但一想,哈必圖以御林軍副
統領的身份,這少年不出手就能將他「治死」,自己的武功連哈必圖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如何還敢上去送死。這剎那間,台下靜寂如死。少女的發問,當然是沒有人回答的了。
  檀羽沖哈哈一笑,說道:「我說錯了,在這世上我最少還有一個知音。」
  那少女笑靨如花,說道二「多謝。但這知音不比那知音,我這知音,只是聽得懂你的蕭
聲的知音。」
  御林軍副統領被殺,這是何等大事;歸雲莊的人,已是都給嚇的驚慌失措,不知怎樣對
付眼前之事才好。反而是殺了人的「主犯」(檀羽沖)
  和協助殺人的「從犯」(那位少女),卻像沒事人似的,還在台上好似兩情相悅的男女
在「打情罵俏」。
  那少女面上一紅,說道:「別胡扯了,你不走我可要走啦。」
  檀羽沖笑道:「不錯,咱們是應該走了。」
  說道一個「走」字,兩人同時飛身而起。就像兩隻大鳥一般,從台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
上飛掠過去。
我過生日,送腦白金還不如送兩塊大梁骨煮煮吃,至少還能當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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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回 浮萍驟散

  他們在在外搶了官軍的兩匹坐騎。
  進入山區,少女說道:「大哥哥,咱們可以歇一歇了吧。」檀羽沖道:「好」,下馬與
那少女並肩而坐。
  少女道:「大哥多謝你幫了我的大忙,我還沒有請教你的貴姓大名呢。」
  檀羽沖道:「要不是你和哈必圖先打一揚,我也不能這麼容易就殺了他。咱們同仇敵
愾,說不上誰幫誰的忙。」少女道:「你說呀?」
  檀羽沖道:「說什麼?」
  少女道:「你的姓名呀?」
  檀羽沖道:「姓名不過是個記號,我已經說了咱們誰也不用感謝誰,你還要知道我的姓
名做什麼?」
  少女道:「他日相逢,我總不能老是叫你做大哥呀!」
  檀羽沖道:「咱們只是偶然相遇,好比浮萍驟散,兩片浮萍隨水飄流,一分開只是怕再
難相聚了。」
  他是因為自己的身世有難言之隱,只怕在通道姓名之後,這少女還要盤根問底,故而不
想和這少女進一步結交的。
  但這少女明艷動人,想到後會無期,他在說了這番話之後,卻也禁有點黯然。少女注視
他的神色,但也沒有追問下去了。少女不開口,他倒是頗有歉意了,說道:「你在想什麼,
不是怪我吧!」
  少女道:「你說得好,人生離合,本似浮萍驟散,我怪你做什麼?不過,我卻的確是在
想著一件事情。」
  檀羽沖道:「什麼事情?」
  少女道:「你這支玉蕭真是一件寶物,可不可以借我瞧瞧?」
  檀羽沖笑道:「你是知音入,可惜這支玉蕭不是屬於我的,否則送給你都可以。」
  少女道:「那可不敢。」接過曖玉蕭,摩娑一會,忽地吹了起來。
  檀羽沖一聽,不覺大為詫異。
  原來她吹的這支曲子,也是他的師父最喜歡吹奏的一支曲子。他在心中按著節拍,默念
歌辭。
  「洛浦風光爛漫時,干金開宴醉為期。
  花方著雨猶含笑,蝶不禁寒總是癡。
  檀暈吐,玉華滋,不隨桃李況春非。
  東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帶月歸。」
  甚至連吹奏出來的那種「韻味」,也是和他的師父一樣。蕭聲初起,相當輕快,好像帶
來一片明媚的春光,但漸漸就有了淒涼的意味,不過在淒涼之中,也還是有著「期待」的。
少女奏罷,說道:「班門弄斧,見笑了。」
  檀羽沖道:「原來你不但是知音人,還是此道高手呢?嗯,我說的不是客套話,你真是
吹的很好。」
  少女笑靨如花,說道:「多謝」,把玉蕭交還檀羽沖。
  檀羽沖忍不住好奇心,遲疑片刻,問道:「不知教你吹這支曲子的人是誰,你可以告訴
我嗎?」
  少女道:「你一定要知道嗎?」
  檀羽沖道:「不是。我只是一時好奇,隨口問問而已。」
  少女道:「不過,我倒想問你,知不知道一個人?」
  檀羽沖道:「什麼人?」
  少女道:「耶律玄元。」
  檀羽沖吃了一驚,問道:「你因何要問我知不知道這個人?」
  少女道:「耶律玄元是當今之世,蕭吹得最好的人。聽說他有一支玉蕭,吹出來的樂聲
特別好聲,而且他這支玉蕭還可以當作兵器的。你的蕭吹得很好,你的蕭還可以當作兵器
的,你的玉蕭同樣也是一件寶貝。故此我忍不住好奇,就要問一問你了。我想,你一定知道
這個人的,是吧!」
  檀羽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卻反問那少女道:「你對耶律玄元倒好似知道得
不少,請問你還知道他什麼?」
  少女道:「我還知道他是遼國的王子,不過卻是個私生子。他的武功和他的吹蕭一樣,
都是世上無雙。可惜他樣樣都好,就是命運不好。他喜歡的女子嫁了別人,而且也是做了幾
年王子,就遭受國破家亡之禍了。」
  檀羽沖驚疑不定,盯著她道:「你是誰?」
  少女道:「你不肯告訴我,卻要我告訴你?」
  檀羽沖默然不語,少女忽地笑道:「咱們交換好不好?」
  檀羽沖道:「怎麼交換?」
  少女道:「你告訴我什麼事情,我就告訴你同樣的事情。」
  檀羽沖道:「好,你先說。」
  少女道:「唉,你這個人真是半點也不肯吃虧。也罷,你不肯吃虧,就讓我先說。我復
姓赫連,雙名清波。」
  檀羽沖道:「我姓檀,名羽沖。」
  少女道:「檀姓是金國的大姓,你是金國人吧?」
  檀羽沖道:「我不知道。」
  少女道:「這就怪了,自己是哪一國人怎的都不知道。」
  檀羽沖道:「也沒什麼奇怪,我的爹爹是金國人,媽媽是宋國人,你說我應該是金國人
還是宋國人?」
  少女道:「原來如此。我是這遼國人,國為我的爹爹是遼國人,媽媽也是遼國人。」其
實檀羽沖是早知道她是遼國人了,因為「赫連」也是遼國人的大姓。
  檀羽沖道:「怪不得你知道身份是遼國王子的耶律玄元,你是遼國的貴族吧?」
  赫連清波微笑道:「這似乎應該輪到你先說了吧?」檀羽沖心頭一凜:「我不想給她知
道我的來歷,卻如何可以問她的身世?」要知他們是有約在先,對方告訴告訴他什麼事情,
他就得告訴對方同樣的事情的。
  「恕我問得冒昧,你不願意說,那就算了。」檀羽沖道。
  赫連清波忽地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是貴族也好,是平民也好,國破家亡之後,還不
都是一樣。不過,你若想知道,我告訴也無妨。我們這一家二十年前是住在燕京的一家普通
人家。」說罷,好像有點害怕檀羽沖不相信的樣子,又再加上一句:「信不信由你。」
  檀羽沖半信半疑,好在他從對方的回答之中已經得到「啟發」,便即模仿赫連清波的口
氣說道:「我們這家十年前是住在盤龍山上的一家普通獵戶,我的父母都是獵人。」同樣加
上一句:「信不信由你。」他這話倒不能算是說謊,不錯他的祖父是金國的王爺,但逃至盤
龍山之時,早已放棄了王位,他的父母的確是以打獵為生的。赫連清波道:「你肯相信我,
我就相信你。你還想知道什麼?但這次總該輪到你先說了吧?」
  檀羽沖道:「好,我說。實不相瞞,你說的那位遼國王子耶律玄元正是我的師父,這支
玉蕭也是他給我的。」
  赫連清波道:「我的武功和吹蕭都是我的娘親教的。」檀羽沖征了一怔,說道:「你吹
的那支曲子也是令堂教的?」
  赫連清波道:「是啊,你覺得有什麼不對?」
  檀羽沖道:「沒、沒什麼。」
  赫連清波笑道:「你騙不過我的,我從你的眼神之中,看得出你覺得奇怪。」
  檀羽沖道:「只因我聽過師父吹過這支曲子,所以忍不住問問而已。
  要說是好奇,也未嘗不可。」
  赫連清波道:「好,那我就替你解開疑團吧。剛才我還未說完呢,不錯,這支曲子是家
母教我吹的,但她也是有她的師父的呀。」
  檀羽沖道:「哦,令堂的師父是誰呢?」
  赫連清波道:「她是金蘭密友,也是住在她鄰家的一位姑娘。」
  「你的師父有個秘密,不知你知不知道。二十多年前,在他未曾成為王子之前,他也是
住在燕京的,和普通百姓沒什麼兩樣。」檀羽沖道:「我知道。」
  赫連清波繼續說下去:「那時,耶律玄元喜歡一位姓齊的姑娘,時常吹蕭給她聽。這位
姓齊的姑娘就是家母的當年的好朋友,她們是比鄰而居的。」
  檀羽沖道:「哦,原來這樣。」
  「那時我還沒出生呢。」赫連清波繼續說道:「但家母倒是很想念這位性齊的姑娘的,
聽說她後來改嫁了別人,你知道這件事情嗎?」
  「我,我不知道。」檀羽沖道。其實,他當然是知道的,這位「齊姑娘」,就是商州節
度使完顏鑒的夫人,這位完顏夫人不但是他的師父的舊情人,和他一家也是有著特殊關係
的。
  這是他第一次說謊,不覺得臉上有點熱。
  赫連清波似乎並沒注意到他的神情,說道:「你還要知道什麼?」
  檀羽沖不敢再問下去,說道:「沒什麼了。天色不早,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就此分手了
吧?」
  赫連清波道:「你上那兒?」
  檀羽沖怔了一怔,說道:「我沒一定去處。」
  赫連清波道:「真的嗎,這可真是巧極了,我也沒有一定去處的。」
  聽她的口氣,似乎想和檀羽沖結伴同行。
  檀羽沖在知道了他和自己的師父也有一段淵源之後,對她更增好感,不過他身負國恨家
仇,縱然是有好感,也不敢和她相處太深。因為即使不怕洩漏了自己的秘密,也怕連累了
她。
  「我想先回到盤龍山祭掃爹娘的墳墓,不敢委屈姑娘作伴,咱們就此別過。」說罷,檀
羽沖縱馬上山。他這樣說過,赫連清波也是不好意思跟他上山了。
  赫連清波強笑道:「你說得好,浮萍驟散本無端,這樣散了也好。」
  檀羽沖心頭一熱,忍不住衝口而出,說道:「但願兩片浮萍將來還有碰在一起的時
候。」
  赫連清波已經跨上坐騎,下山去了。
  一在山上,一在山下,赫連清波的背影已經不見了,但檀羽沖仍然隱隱聽見了隨風吹來
的她的一聲歎息。
  「浮萍聚散本無端」,檀羽沖的心裡不覺也是興起一片無可奈何的感覺,悵悵惘惘,獨
自上山。
  赫連清波引起他的感觸還不只此。在他和赫連清波之間,是還有一條「紐帶」連繫著
的,這條「紐帶」用現代的語言來說,亦即是「人際關係」。他不禁心裡想道:「這個世界
也真是太細小了,想不到我母親的恩人,也是她母親的好友。」
  他對完顏鑒無好感,甚至可以說是有仇,因為她的母親是被完顏鑒的手下射殺的。但完
顏鑒的妻子卻曾救過他們母子的性命,而且若沒有她的收留,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頭,他們
母子也的確是難以找到容身之地。
  但這個恩人,也帶起了他的妹妹。當時還未滿三歲的妹妹。
  當然他知道完顏鑒夫人帶走他的妹妹。是出於一番好意,但這個妹妹,他總是要找回來
才行。
  他也知道師父的心事,師父雖然業已隱居深山,不問世事,決意要練成絕世武功。他把
自己的理想和抱負都己寄托在他的身上了,但他知道,他的師父還有一個拋不開的人,那人
就是他的舊日情人,亦即是完顏鑒的夫人。
  完顏夫人是在七年前離開丈夫,耶律玄元不知她的下落,也沒打聽過她的消息。他的心
事只有徒弟知道。
  為了找尋自己的妹妹,為了師父的相念,他都應該設法去打聽完顏夫人的消息。
  「不知完顏夫人是否已經回到燕京老家,可惜我剛才忘記了向清波打聽她的母親舊家的
住址。她的母親和完顏夫人本是鄰居的。」
  他回到了七年前的舊家,所有的親人都已長埋黃土,他孑然一身,不禁愴然淚下。
  但不幸中之萬幸的是。他的父母和爺爺、外公(張炎)等人的埋葬地點是在兩面懸崖夾
峙下的一個幽谷,是外人很難發現的隱秘之所,倒沒有受到破壞。
  四個親人,三座墳墓。為了怕別人發現,三座墳墓都沒敢立下墓碑,也不像一般墳墓的
形式,只是三堆「土饅頭」。如今土堆上已是野草叢生了。左邊那一堆黃土埋的是他的「外
公」張炎,中間那堆的是他的爺爺檀公直,右邊那堆黃土則是他的父母合葬。但除了他之
外,又有誰能知道,這三坯黃土之下,埋葬的竟是金國的貝勒、貝子、大宋的義士和抗金名
將岳飛的外孫女兒?天色忽地轉為陰沉,落下小雨。苦雨淒風,天公也似為他悲泣。檀羽沖
撮土為香,在爺爺墳前稟告:「爺爺,我已經殺了哈必圖,替你報了仇了!」
  但真的報了仇麼,一陣冷風吹來,他從激動中恢復了清醒,他知道爺爺真正的仇人其實
是金國的皇帝,哈必圖不過是奉命行事的奴才頭目而已。他的武功再好,這個仇只怕也是難
以報。爺爺也未必希望他真的去殺了金國的皇帝替自己報仇。
  他心頭苦笑,轉過身在父母墳前跪下,說道:「爸爸、媽媽,我回來了。媽媽,我沒有
辜負的你的斯望;我已經跟師父學好武功回來了。你的教導,我絕不敢忘記。」他迎著苦雨
淒風,走到「外公」墳前跪下,他已經知道這個「外公」並不是他的親外公,但這個外公對
他母子恩重如山,而且也是最疼他的。他懷著悲痛與歉疚的心情,跪在張炎墳前說道:「公
公,你對我們母子的大恩大德我是永難報答的了。你暫且在這裡安歇吧。
  你的心願我將來必定為你做到的。」張炎的心願是什麼,就是希望在他死後,屍骸能夠
重歸故舊,安葬在他故主張憲的墳墓旁邊。
  他的這個心願,是在他的生前,告訴檀羽沖的母親的,檀羽沖的母親在她臨死之前,也
還沒有忘記她這個義父的心願當作遺囑吩咐自己的兒子。
  張炎的故主張憲就是檀羽沖真正的外公。而檀羽沖亦已知道了母親的外公(亦即是他的
外曾祖父)乃是宋朝的抗金名將岳飛。他的外公張憲不但是岳飛的女婿,也是岳飛手下的第
一員猛將。
  外公和曾祖父他都沒有見過,他的母親也沒有見過。
  但他的母親生前卻渴望能夠回去祭掃他們的墳墓的。而檀羽沖對這兩個未見過面的早已
死了多年的尊長,也懷著極其敬慕的心情的。
  媽媽留給他的傳家之寶還藏在他的身上,那是一個錦盒,錦盒裡藏的是一張色澤已變得
暗黃的紙條。但在這張殘破的紙張上卻有岳飛親筆寫的一首詞,這張岳飛的筆跡是張炎捨了
性命保存下來,在臨死之前交給他的媽媽,他的媽媽又在臨死之前交給他的。
  這首滿江紅詞,他早已熟記心中,用不著打開錦盒,拿出來看了。
  他站在風雨之中,手指觸摸錦盒,胸中儘是激情,放聲吟道:「怒髮衝冠,憑欄處,瀟
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
  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遙望南天,依稀可以想見他的外曾祖父當年策馬橫刀,高呼「直搗黃龍,與諸君痛飲」
的豪情;檀羽沖不禁悠然神往。
  他從師父口中知道,害死岳飛的那個大奸臣秦檜亦早已死,如今岳飛的冤雖然還未得到
皇帝正式下詔昭雪,但岳飛的墳墓則已是得到皇帝的默許在西湖旁邊建起來了。
  即使沒有母親的遺囑,他也是多麼的想到這位抗金名將的墓前,一致心中的悼念啊!
  不知不覺之間,已是雨收雲散,但他的心情還是像風雨如晦之際的一樣淒迷。
  是南赴臨安,還是北上中都。
  他望向遠方,在想道自己要走那一條路。
  忽地看見山下塵頭大起,有一隊金兵押著一群「壯丁」經過,說是「壯丁」,有許多其
實已是餓得面黃肌瘦的病夫了。兵士正在鞭打那些走不動的「壯丁」,強逼他們跟上隊伍。
  站在高山上的檀羽沖當然看不見「壯丁」的病容,鞭打的動作也看不見。但他卻聽得見
他們哀號的聲音。
  有那麼多人希望過太平的日子,那就總有辦法可以阻止戰爭吧?他想。也唯有阻止戰
爭,才能夠救那些人的苦難。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終於他下了決心,走下山去,走向北方。
  太陽重新從烏雲裡爬出來,烏雲漸漸消散,他心底的陰霾也漸漸消散了。
  眼底是「秋光」,心底卻是「春光」,是明媚的春光。
  赫連清波也正是在北上金京的途中。
  和檀羽沖一樣,此際她也正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不同的是,檀羽沖尚未知道她的來歷,而她則已是知道檀羽衝來歷了。
  「看來這個姓檀的少年,多半就是檀公直的孫兒了。」因為檀公直和耶律玄元有深厚的
交情,這是她早已知道的事。檀羽沖姓「檀」,又是耶律玄元的徒弟,自是用不著檀羽沖自
己說出來,她也猜得到他是誰了。
  她走的是一條山路,山色清幽,但她的心情卻是煩亂之極。
  她的煩惱正是由於業已知道檀羽沖的身份所致。檀羽沖既是檀公直的孫兒,又是耶律玄
元的徒弟。
  「這兩人乃是當今皇上最顧忌的人,檀公直聽說已經死了,但死訊還沒證實。耶律玄元
這幾年來消聲匿跡,也不知躲到哪兒。想不到我卻會在歸雲莊裡碰上他的徒弟。我本來只想
懲戒歸元龍的,想不到又殺出一個哈必圖。我不想對哈心圖說明我的來歷,陽錯陽差,這姓
檀的小子竟然變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這件事情,我可以瞞住皇上,但若是父王問起,我可怎能隱瞞呢?父王可正是要我打聽
耶律玄元的下落啊!他雖然不是我的生身之父,但卻是將我當作親生女兒一樣撫養的。
  「浮萍聚散本無端」不知不覺。她又想起檀羽沖和她說過的這句詩了。
  她唯有苦笑,除了苦笑,她還能怎樣呢?兩片隨著水漂流的浮萍,偶然碰在一起,再次
相聚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我也寧願不再碰上他了。但他卻哪裡知道,我可並不是隨水漂流的浮萍,我只是操縱
在別人手裡的風箏。不管飛得多高,飛得多遠,除非風穩的線斷了,否則我總是要回到別人
的手中。」
  前面有座山崗,山路是繞著山崗而過的,山崗上有一個人,這個人好像被她的坐騎的鐵
蹄踏地聲音驚動,回過頭來,望了一望。
  赫連清波本來是不在意的,但當她騎馬跑上這座山崗的時候,那個人忽然不見了。
  赫連清波本來是不把這個人放在心上的,但忽然不見了他,卻是不能不有點奇怪。
  要知她雖然不是縱馬急馳,但無論如何,馬總是比人跑的快的。她立馬山崗,向前路看
去,也是不見那人蹤跡。
  「奇怪,這個人為什麼要躲我呢?」她忍不住好奇之心,噼啪的響了一下馬鞭,喝道:
「什麼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這裡?給我滾出來!」
  沒人回答,也沒人出來。
  原來這個人不別人,正是那曾經當過完顏鑒的衛士,後來卻變成了歸元龍門下食客的那
個侯昆。
  赫連清波正在盤算用什麼方法逼他自動出來,忽然看見有二個人騎馬上山來,還未看清
楚,便聽得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說道:「不錯,正是這個妖女!」
  赫連清波定睛一看,說話這個人原來是歸元龍的大弟子班定山。
  走在班定山前頭的是一個紅衣番僧。
  聽他們的語氣,紅在番僧是應班定山之請,前來追蹤她的。
  赫連清波不理會那個番僧,吟笑說道:「班定山在歸雲莊中,你已經對我磕過了頭,無
須這麼多禮,再來送行。」
  班定山哼了一聲,說道:「小妖女,你知不知道這位大師是誰?他是送你上西天的,你
死到臨頭,尚敢口出狂言。」說時遲,那時快,紅番一馬當先,已然來到。
  紅衣番僧喝道:「給我滾下馬來!」聲出掌發。兩人之間的距離還不廿八丈遠,赫連清
波那匹坐騎己是如受鐵錘擊似的,一聲長嘶,四蹄屈地。赫連清波從馬背上飛身躍起。
  班定山正在給那番僧喝采,讚他的劈掌功夫天下無雙,那知掌聲未絕,忽見紅衣番僧的
坐騎,也似發了狂似的,向石崖衝去。紅衣番僧大驚,急忙跳下。
  赫連清波在半空中翻了個觔斗,雙足著地。不但姿式美妙,而且是在番僧著地之後方始
落下。
  紅衣番憎的坐騎撞在崖石上,握得腦漿塗地,登時死了。赫連清波的坐騎番僧的劈空掌
力震翻,跌下懸崖,只聽一聲極為刺耳的淒慘嘶鳴,料想也是死了。
  原來番僧的坐騎,是給赫連清波的兩枚梅花針射瞎了眼睛。梅花針是最小的一種暗器,
她又是在空中射出。紅衣番僧根本就防不到她還有這手功夫,不過,假如她不是射馬而是射
人的話,則是絕計傷害不了那紅衣番僧。紅衣番僧有一身橫練功夫,一枚細小的梅花針即能
穿破他的衣裳,也刺不進他的體內。
  班定山看得驚心動魄,慌忙躲過一邊。
  赫連清波神色自如,腳一沾地,便即笑道:「大和尚,想不到你的滾下馬來,滾得比我
還快。大哥莫說二哥,彼此彼此,多勞迎候。」
  紅衣番僧哼了一聲,說道:「小妖女倒還有些鬼門道,但彫蟲小技,總是難登大雅之
堂。」
  赫連清波冷笑說道:「大和尚老遠跑來做一個土霸的打手,歸雲莊的客廳也算不得是什
麼大雅之堂吧?」
  紅衣番僧道:「你知道什麼,你若不是胡亂嚇唬人,我也不會來找你。」
  赫連清波莫名其妙,倒是不覺一怔,說道:「我嚇唬誰了?」
  紅衣番僧道:「你是誇口說你能夠用化血刀取人性命麼,我是特地來試試你這化血刀是
真是假的?」
  「化血刀」是從天竺傳來的一種極為怪異的武功,名為「刀」,其實並非真刀,乃是以
掌作刀。這種怪異武功用掌力發出,據說能令人血液中毒,病症一日一日加重,受盡諸般痛
苦,方始死亡,因此也可說得是一種毒功和內功結合的毒掌。中了化血刀,身上會留下紅色
的掌印和赫連清波那日留在歸雲莊那兩個門客身上的印相似,那日赫連清波為了恐嚇他們,
是曾把自己的毒掌冒充為化血刀。
  赫連清波道:「好,要試就來試吧!看刀!」橫掌如刀,向昆布禪師劈去。
  昆布禪師哈哈笑道:「小妖女大言不慚,這是什麼化血刀?只是招式稍微相似而已,嘿
嘿,你要見識真的化血刀,看我的吧!」
  話猶未了,忽見寒光一閃,赫連清波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刀,是真的鋼刀,並非「掌
刀」。
  原來她這把刀乃是「百煉鋼可以化為繞指柔」的真正寶刀,藏於袖子中,以掌勢作為掩
飾,突然就亮出來的。
  昆布禪師吃了一驚,不過雖驚不亂,百忙中的一個「鳳點頭」揮掌反擊。這剎那間,他
只覺得頭髮一片沁涼,刀鋒幾乎是擦著他的光頭削過。
  他那一掌也沒打著赫連清波。
  赫連清波被他的掌力蕩歪刀鋒,暗叫「可惜」,身隨刀轉,笑道:「我這把刀能飲你的
血,怎麼不是化血刀?」口中說笑,刀法絲豪不緩,她展開繞身游鬥的打法,轉眼間就劈了
六六三十六刀。昆布禪師被她制了先機,他那真的「化血刀」竟然還未能使得出來。
  戰到此際,昆布禪師驀地喝道:「小妖女,讓你見識真的化血刀吧?
  」
  右掌張開。掌心鮮紅如血,一股刺鼻的腥風令得赫連清波幾乎作嘔。
  原來他的「化血刀」尚未練到最高境界,在使用的時候,還要默運玄功的。
  但雖然如此,赫連清波已是禁受不起了。她僅著輕靈的身法,躲了幾招,越來越覺得胸
中作悶,心裡想道:「久戰下去,我沒給他的化血刀劈倒,只怕也會暈倒。打不過還是跑
吧。」
  就是此時,山坳那連有聲音傳來。
  「咦,那個女孩子好像是郡主。」
  「讓我過去看,你們不必多言!」赫連清波聽得這個熟悉的聲音,精神一振,連忙叫
道:「大哥快來!」
  轉眼之間,那人已經來到。年約二十多歲,頭戴紫金冠,身披白狐裘,看來像是個貴公
子,相貌和赫連清波卻不相像。在他後面還跟著兩個中年漢子,似乎是他的隨從。
  最令得昆布禪師驚詫的還是他手中拿的一根竹杖。這根竹杖晶瑩如玉,但可以看得出並
非玉質。
  赫連清波道:「大哥,這禿驢欺負我!」
  那少年公子道:「好,你退下去,讓我教訓教訓他!」昆布禪師好生納罕,問道:「你
是何人?」
  少年冷冷說道:「你管我是什麼人,你欺負我妹妹,那就不行!」赫連清波道:「對
啦,大哥,我還告訴你呢。這秀驢是要用化血刀殺我的!
  」弦外之音,只「教訓」是不夠的了。
  少年公子道:「好,那我殺了他替你出氣就是了!」說到一個「殺」
  字,只見綠色的光華閃耀,他手中的那根竹杖己是好像毒蛇出洞似的,向著昆布禪師的
咽喉刺了過來。
我過生日,送腦白金還不如送兩塊大梁骨煮煮吃,至少還能當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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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布禪師怒道:「狂妄小子,我倒要看你如何殺得了我!」雙指一指,向竹杖彈去。
「錚」的一聲,彈個正著。
  昆布禪師以為憑自己的武力,這一彈就可以把少年的竹杖彈出去。那知這個竹杖堅逾精
鋼,他非但沒有把竹杖彈開,兩根指頭反而痛得好似給鐵錘砸了一下似的,要不是他練過金
剛指的功夫,只怕指骨都要碎裂。
  昆布禪師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一個移形易位,反手劈出。這一掌已是用到八九分功
力。少年也似知道他的厲害,不敢和他硬碰。立即把向前平挑的小花槍招數變為兩翼斜飛的
判官筆招數。他這根竹杖,當真活像靈蛇,伸縮不定。昆布禪師一掌劈空,少年的竹枚已是
在一招之內,遍襲他的七處穴道。
  昆布禪師使出渾身解數,好不容易避過他這一招,嚇出了一身冷汗,趕忙一個倒縱,躍
出三丈開處,叫道:「你和這小妖女大概不是親兄妹肥!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事情?」
  少年冷冷說道:「我不必知道她做的事情,你做的事情我卻已見到了,就憑你罵這聲妖
女,我就不能饒你。」口中說話,已是如影隨形,跟蹤撲上。竹杖起處,招招指向昆布禪師
的要害穴道。
  昆布禪師思到:「我不傷他,性命先自不保?」可就不顧那麼多了。
  激戰中昆布禪師滴溜溜一個轉身,突然間好像平地上起了一片紅布,擋住了那少年的竹
杖。他是脫下了身上所披的大紅袈裟,當作兵器。
  他的內功本來比這少年深厚,這件袈裟在他手中運用起來,勝於一面盾牌。
  少年的竹杖攻不過去,昆布禪師喘息已定,重新運起「化血神功」,喝道:「奸,你這
小子不肯罷休,我就叫你也嘗嘗我這化血刀的滋味!」
  他左手揮舞袈裟,在袈裟掩護之下,出掌伺機襲敵,他的右掌可不是尋常肉掌,而是可
以致命的「化血刀」。
  赫連清波裝作看不出危機所在,讚道:「妙啊,妙啊!想不到我和哥哥分手不過數月,
他的驚神筆法已經練得精妙如斯!」
  年長那隨從道:「是呀,老、老主人就是因為小、小公子練成了驚神筆法,才把綠玉杖
給他使用的。」
  「老主人」的稱呼還不算奇怪,但「小公子」的稱呼,一般人卻是沒有這種習慣的叫
法。原來那隨從想說「老王爺」和「小王爺」的,被赫連清波一瞪眼睛,方始省悟,改了稱
呼。
  昆布禪師一驚非同小可,顫聲問道:「令尊是誰?」
  少年冷冷說道:「憑你也配知道我爹爹之名字?」竹杖一挑,只聽得「卜」的一聲,昆
布禪師那件袈裟穿了一個孔。原來他在大驚之下,內功己是不能貫注到袈裟上,少年趁這時
機,頓時反奪先手。
  袈裟一破,當作盾牌的功力已是打了一個折扣。少年得理不饒人,驚神筆法霍霍展開,
每一招都是很辣之極的殺手。昆布禪師在他狂風暴雨的急攻之下,又再陷於苦戰了。
  此時他已隱隱猜到這少年公子身份,但卻苦於不能分神說話。
  躲在岩石後面的班定山突然走了出來。
  他一出現,那兩個隨從就跑過來。赫連清波卻似在全神觀戰,一點不加理會。
  班定山認識其中一個隨從,連忙迎上前去,打個招呼道:「尊駕是濟王府的紐大人吧,
久違了。可還記得在下?」「濟王」是完顏長之的自號。這名隨從名喚紐祜祿,正是完顏長
之的一名侍衛。另一個隨從名喚阿爾金,和他職位相同。
  紐祜祿定睛一看,依稀似曾相識,怔了一怔,說道:「你是——」
  班定山道:「在下是洛陽虎威鏢局的班定山,十年前曾經到過王府送記禮的。」
  紐祜祿道:「哦,原來是虎威鏢局的班總鏢頭,我記起來了,那天還是我替王爺收下你
的大禮的呢?」那天班定山除了送給王爺一份「大禮」
  之外,還有送給他的一份不大不小的禮物,所以他對班定山的印象也比較深刻,一說就
記起來了。
  班定山道:「紐大人好記性。這位公子想必是小王爺吧?」紐祜祿道:「你不必管這位
公子是誰,我只問你,你怎麼會跑到這裡?」
  班定山摸不清小王爺和赫連清波的關係,正在琢磨要怎樣說出來方始得當,昆布禪師己
是按捺不住了。他一摔袈裟,把小王爺逼退兩步,叫道:「小王爺,咱們是自己人。請恕小
僧冒犯之罪,暫且住手,容小僧稟告!」
  班定山道:「哦,我怎麼會和你是自己人?」
  昆布禪師道:「小憎的師叔法號迦盧,在令尊的王府蒙受供奉己有十多年了。小僧也曾
到過王府的,不過那時候小王爺年紀還小,恐怕記不起來了。」
  「小王爺」哼了一聲,說道:「原來你是迦盧士人的師侄,怪不得你會使化血刀。何事
稟告,說吧?」
  昆布禪師道:「班定山和尊駕所說的話,小王爺聽見了吧!」
  小王爺道:「聽見,怎麼樣?」
  昆布禪師道:「卸林軍副統領哈必圖哈大人奉聖旨秘密出京,前兩天來到洛陽,此事小
王爺知道否?」
  小王爺道:「你不必管我知不知道,有話你只管說下去!」
  昆布禪師道:「哈大人前天來到歸雲莊,賀歸莊主的六十大壽,想不到卻在歸雲莊裡,
給人打死了。」
  小王爺佯作一驚,說道:「哦,有這樣的事?誰敢這樣大膽?」
  昆布禪師道:「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子,那小子和這位姑娘一同來到歸雲莊,又一同離
開歸雲莊的。小僧不敢妄自揣測,不過看來他們似乎是相當熟識的朋友。」
  昆布禪師和班定山不同,他是知道完顏長之只有一個兒子,並無女兒的。故而說話就比
班定山大膽得多,心裡想道:「這妖女頗有幾分姿色,料想是不知怎的小王爺給她勾搭上
了,小王爺隱瞞身份在江湖上行走,在人前便與她以兄妹相稱,但以小王爺的身份,天下佳
麗何求不得。料想他也不會為了私情,把哈必圖被殺的這件大案也不追究吧?哈必圖可是他
爹爹的副手啊!」
  小王爺果然說道:「真的嗎?倘若是真,這件事我倒不能不管了?」
  昆布禪師道:「怎麼不真?班定山是歸雲莊的大弟了,那天他也在場的。」
  班定山在那邊連忙回答:「稟小王爺,昆布禪師說的句句是真。小的想要稟告的那件大
事,他已經替我說了。小王爺若還不信,可以到歸雲莊查問。」
  「這件事情是許多親眼見到的,洛陽的知府大人也是證人之一。
  小王爺道:「那小子呢?」
  昆布禪師道:「這我們就不知道了。小王爺想要知道那小子的下落,恐怕得問……」說
話之時,眼睛朝赫連清波那邊望去。
  小王爺道:「好,我和你去問她。」
  昆布禪師心中大喜,不疑有他。那知小王爺趁他家無防備之際,反手一杖,突然向他戳
去。
  「咕咚」一聲,昆布禪師連叫也叫不出來,就向後翻骨碌碌的滾下山坡。
  赫連清波吁了口氣,說道:「哥哥,幸虧你來得及時,這禿驢好不厲害!」
  小王爺道:「他已經給我點中死穴,你要不要看看他的屍體,方能安心?」
  赫連清波笑道:「給驚神筆法點中死穴,要是那人還能活的話,驚神筆法還稱的上是天
下第一點穴功夫嗎?何況你用的又是武林異寶的綠玉杖,不用看了。」那個曾經做過完顏鑒
衛士的侯昆,躲在亂石叢中,他是認得小王爺的,見小王爺如此心狠,禁不住渾有顫抖。
  好在還有一個比他發抖得更厲害的班定山,他的身體和石頭碰著的聲音,才不至於受到
小王爺的注意。
  小王爺道:「這位班總鏢頭,你看咱們應該將他怎樣?」班定山顫聲叫道:「小王爺,
饒命!」
  赫連清波笑道:「論理他曾向我磕過頭,我是應該饒他的。但他已知道你是小王爺,此
事恐怕不大妙!」
  班定山叫道:「小王爺,你饒了我,今日之事,我絕不敢對人說半個字!」
  小王爺道:「割了你的舌頭我也不能放心,除非……」
  「除非」什麼,他好像還沒有想出來,尚在沉吟。
  隨從之一的紐祜祿最能體會主人的心意,說道:「我有辦法,我可以叫他變成白癡,失
掉記憶。」
  小王爺道:「這個辦法不錯,就這樣處置吧!」
  班定山嚇得魂飛魄散,正要求饒,紐祜祿己是一掌打在他的「風府穴」,跟著一腳將他
踢下山坡。
  「他要暈過去大約十二個時辰方能醒轉,要是沒碰上野獸將他吞食的話,他倒是還可以
活命的。是死是生,要就看他的造化了。」紐祜祿道。
  小王爺道:「他的死活我不放在心上,只不過因為郡主答應過饒他一命,我才讓你這樣
處置他的。」說至此處,好像還有點不大放心似的,問道:「但你敢擔保這樣處置絕對有效
嗎?」紐祜祿道:「稟王爺,我這一掌已經震斷了他的心脈!」小王爺哈哈大笑道:「這我
就放心了。你的武功雖不及我,但班定山的武功更是遠遠不及昆布禪師,他給你劈斷心脈,
即使能多活幾年,也是廢人一個了,哈哈!哈哈!」
  侯昆聽得毛骨悚然,心裡想到:「只有知覺的廢物,倒不如死了還好。」只盼小王爺和
赫連清波快快離開。那知他們卻好像不急於離開,還是站那裡慢條斯理的說話。
  小王爺道:「我正是因為聽得哈必圖在歸雲莊被殺一事,方始兼程趕來的。妹子,你闖
的禍可真不小啊!」
  赫連清波道:「我有什麼辦法,我總不能對哈必圖說,我是奉了父王之命來洛陽賣解的
吧!」
  小王爺笑道:「哈必圖本是皇上的心腹衛士,去年才調來卸林軍當副統領的。這件事只
怕皇上非得責成爹爹緝兇不可。」赫連清波道:「哥哥,你替我遮瞞遮瞞吧!你不說,父王
就不會知道。」
  小王爺笑道:」你要我替你遮瞞,可有什麼好處給我?」赫連清波小嘴兒一撅,說道:
「我已經把你當作親哥哥一樣了,還要怎麼樣?」
  小王爺也不好意思在人前打情罵俏,但仍是語帶雙關的說道:「我倒不是希望把我當成
親哥哥。」
  赫連清波好像聽而不聞,只是催他:「你到底答不答應替我遮瞞,你不答應,我就不回
去了。」
  小王爺這才笑道:「其實你即使告訴父王也沒事的,我擔保他罵也不會罵你。」
  赫連清波道:「為什麼?」
  小王爺道:「你一向聰明,怎的連這點也想不透?哈必圖是皇上的心腹,可不是父王的
心腹啊。」
  赫連清波裝作恍然大悟,說道:「哦,我懂了,哈必圖來作御林軍副統領,說不定就是
皇上派來——」
  她的「監視」二字尚未出口,小王爺忙即說道:「你懂了就好,別多說了。但有一件事
我卻是必須問個明白,打死哈必圖的那小子是什麼人?
  」
  赫連清波道:「他沒有把來歷告訴我。據我猜測,他可能是耶律玄元的弟子。」小王爺
道:「他叫什麼名字?」赫連清波道:「他說他叫張三。」
  小王爺道:「你給他騙了,張三怎會是他的真名?」
  赫連清波噗嗤一笑,說道:「我當然知道張三不是真名,但我和他還談不上相識,我又
怎能問他:喂,我懷疑張三不是你的真名,請你將真名告訴我好不好?換了是你你也不會對
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道出真名實姓吧?
  」
  小王爺笑道:「不錯,這倒是我的糊塗了。」赫連清波道:「且慢,我想搜一個人。」
  小王爺皺眉道:「那可得費多大功夫,不如快點殺了他吧?」赫連清波笑道:「我本來
不想把一個無辜的人置於死地,但又怕他偷聽了咱們的談話,你既然這樣說,那我也只好狠
起心腸了。說罷,掏出一顆球形的暗器,叫道:」大家趕快上馬!」暗器一摔,只聽得
「乓」的一聲,發出一股濃煙。
  此時他們早已跨上馬背,迎著風向,避開煙霧,跑了。侯昆突然感覺一股奇怪的香氣,
令他頭暈目眩。他閉了呼吸,一時間尚未至於暈倒,隱隱約約聽得赫連清波說的幾句話。
  「我用的毒香彈大概可以籠罩半個山頭,內功深厚的一流高手吸進少許或無妨,那傢伙
見我就躲,料想絕不會是一流高手,那是非死不可的了。」
  不知是赫連清波這一行人跑遠了,還是侯昆的精神業已不支,下面小王爺說的話他就聽
不見了。
  侯昆的確不是一流高手,但內功也還不錯,在這性命關頭,連忙爬出來,他也是想逆著
風向。趕快離開這重煙霧。
  可惜他力不從心,只跑了幾步,眼睛一黑,地轉天旋,登時就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侯昆忽然有了知覺。
  他覺得好像有人把一顆藥丸塞入他的口中,那個人的手掌還在他的胸口揉搓。藥丸嚥了
下去,遍體生涼,有那人揉搓之後,更覺舒適無比。他不知是夢是真,眼睛慢慢張開了。
  「你是誰?這裡是地府還是人間?」他的聲音細如蚊叫,不過那人還是聽見了。
  那人說道:「好了,我已經替你打通經脈,你可以和我說話了。」
  侯昆重新張開眼睛,對他的救命恩人,他已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出乎他的意外,好像是一個還未滿二十歲的少年。
  更奇怪的是,這個少年他竟是似曾相識。
  他睜大眼睛,驚疑不定。禁不住重複問道:「你、你是誰?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似
的?」
  那少年忽地笑道:「侯大叔,你不認得我了麼?你再想想!」
  侯昆「啊呀」一聲叫了出來:「你、你是沖哥兒!」這是檀羽沖的小名,他和母親往在
商州節度行中那幾年時光,完顏鑒的衛士都是叫他做「沖哥兒」的。
  不錯,這少年正是檀羽沖。
  檀羽沖道:「過去的事,不必提了。你因何換了裝,來到這兒?是完顏鑒派你來的
嗎?」
  侯昆道:「我已經不在完顏將軍那裡當班了。說起來我正是因為那天的事內疚於心,故
此在你離開節度衙門的第二天,我也偷偷逃跑了。」其實他之所不敢做完顏鑒的衛士,真正
的原因乃是因為害怕耶律玄元再來尋仇。
  檀羽沖道:「哦,那麼這幾年你在什麼地方?剛才你是中毒昏迷的吧,這又是怎麼回
事?」
  侯昆吶吶道:「這、這個、這個……」
  檀羽沖道:「侯大叔,你若是有什麼顧忌,我不勉強你說。」
  侯昆道:「沖哥兒,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能不和你說?不過、不過說來話長!」
  檀羽沖鑒貌辨色,心知他定有難言之隱,正在心中盤算,要不要對自己盡吐實言。檀羽
沖心中一動,便即說道:「要是說來話長,那就慢慢再說吧。我想先向你打聽一個人。」
  侯昆道:「什麼人?」
  檀羽沖問道:「是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女子。」當下把赫連清波的容貌用言語描繪出
來。」
  侯昆遲疑片刻,說道:「沖哥兒,請恕我的冒昧,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問?」
  檀羽沖道:「你儘管問好了。」
  候昆道:「請問你和那位姑娘是什麼關係?她是你的好朋友嗎?」
  檀羽沖問道:「我和她不過是三天前才相識的,恐怕還說不上是朋友。」
  侯昆道:「恕我多問,你是怎麼和這位姑娘相識的?」
  檀羽沖道:「說起來也是一次奇遇,我有個仇人和她為難,恰巧給我碰上。我曾和她聯
手對敵。」
  侯昆呆了一呆。失聲叫道:「原來你就是那個人?」
  檀羽沖莫名其妙,道:「你說得是哪一個人?」
  侯昆道:「在歸雲莊裡打死哈必圖的那個年輕人,沖哥兒,請你不要瞞我,是你手的
吧?」
  檀羽沖笑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不錯,這件事情是我幹的。
  」
  侯昆道:「曾經和你聯手對敵的那位姑娘,是不是複姓完顏?」
  這一問來得更其突兀,檀羽沖怔了一怔,說道:「複姓倒是複姓,不過她不是複姓完
顏,而是複姓赫連。侯大叔,你因何這樣問?」
  侯昆道:「沖哥兒,我不知道你和這位姑娘交情深淺,但請你務必相信我的話。」
  檀羽沖笑道:「你還沒說呢,怎知道我不能相信你。」侯昆道:「因為我說出來的事
情,可能是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之外的。」
  檀羽沖道:「我年紀雖小,碰到離奇古怪的事情卻不算少。你說吧,我相信你。」
  侯昆說了剛才所見所聞,檀羽沖雖然有點奇怪,知道:「想不到她有一個武功這麼高強
的哥哥,我還未知道呢、不過,此事雖屬巧遇,但哥哥幫妹妹退敵,那也沒有什麼奇怪。」
  侯昆道:「你知道她的哥哥是什麼人嗎?」
  檀羽沖一怔道:「哥哥就是哥哥,還能是什麼人?」侯昆道:「他們不是親兄妹。」
  檀羽沖微有酸意,說道:「義兄妹也沒什麼奇怪。」
  侯昆道:「他這義兄復性完顏。雙名定國。」
  檀羽沖道:「完顏定國?」細想師父和他說過一些武功後起之秀的名字,卻似乎沒有這
個完顏定國。
  侯昆道:「完顏定國這個名字或許你沒聽人說過,但他的父親你一定知道的。」
  檀羽沖道:「完顏定國的父親是誰?」
  侯昆道:「他的父親就是大金國的是叔,官封兵馬大元帥兼徹林軍統領的濟親王完顏長
之!」
  檀羽沖這才大吃一驚,說道:「如此說來,赫連清波姑娘這義兄的身份竟是小王爺
了。」
  侯昆道:「一點不錯,他是如假包換的小王爺。你是知道的,我的舊主人完顏鑒將軍是
完顏王爺的侄兒,我曾經以完顏將軍衛士的身份,到過王府,這位小王爺,我是曾經見過不
只一次的。絕不會認錯人的。」
  侯昆繼續說道:「我還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當今皇上最顧忌的兩個人,一個是令祖檀
老貝勒,一個是令師耶律王子。完顏王爺就正是奉了皇上的密令要捉拿這兩個疑犯的人,而
你和這兩人疑犯都有密切的關係!」
  檀羽沖道:「這件事情,我也早已知道了。」
  候昆道:「那你還不改變主意?」
  檀羽沖道:「有件事情,我可還是百思莫得其解。」
  侯昆道:「哪一件事情?」
  檀羽沖道:「赫連清波因何與我聯手對付哈必圖?而且在此之前,她已經大鬧歸雲莊
了。」
  檀羽沖道:「我也不是想要和她結交,只是想把事情弄個清楚,她敢和我聯手哈必圖,
此事你又如何看法?」
  侯昆道:「哈必圖和完顏王爺本來是面和心不和的。」當下把他偷聽到的「小王爺」那
番話對檀羽沖說了出來。
  檀羽沖道:「不過在赫連姑娘未見到小王爺之前,她是尚未知道完顏長之有這猜疑的
吧?」
  檀羽沖道:「如此說來,她敢於幫我殺哈必圖,這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侯昆歎口氣道:「我知道赫連姑娘是你心目中的好人。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但我只
是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只是、只是……」
  檀羽沖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的好。我也並不是不相信你的話,不過這些事情都是大
出情理之外,我難免覺得有點奇怪。」
  侯昆道:「不但你覺得奇怪,有些事情,我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
  言語之間。不知不覺眼睛中流露出恐懼的神色,好像心中還有餘悸。
  檀羽沖道:「你說是小王爺突然對昆布禪師下毒手的事?」
  侯昆道:「是呀!他那手段的狠辣,真是令我毛骨悚然!」
  檀羽沖心念一動,問道:「你可有親眼看見他的死亡?」
  侯昆道:「那時我躲在亂石叢中,連大氣都不敢透,怎敢偷看?不過據小王爺說,昆布
禪師是給他點中死穴的,我也親耳聽見了他的屍體被踢得滾下山坡去的聲音,對啦!他的屍
體料想就在附近,不會滾得太遠的。
  咱們去找尋他的屍體,不就可以證實了?」
  不料他帶檀羽衝去找昆布禪師的屍體,走到了山下,還沒發現。
  侯昆驚疑不定,說道:「難道是我聽錯了聲音的方向?」這座山雖然並不是很高大,但
若要遍搜四方。也不是容易的事。
  擅羽沖道:「算了吧。即便找到了屍體,死人也不會說話。」
  侯昆忽道:「還有一個半死半活的人。」
  檀羽沖說道:「你說的是班定山?」
  侯昆道:「不錯,他給小王爺的衛士一掌震斷心脈,據說縱然不死,也要變成白癡。」
  檀羽沖皺眉道:「這和死人又有什麼分別?他變成白癡,記憶一定已經消失。雖是『活
口』,也問不出什麼的。」
  侯昆道:「沖哥兒,令師武功絕世,你已得了令師衣缽真傳,不知可否用上乘內功,為
他化開阻塞心脈的瘀血。」
  這樣,縱然不能令他恢復如初,也可令他恢復清醒,有如常人。
  檀羽沖沉吟片刻。說道:「我的內功還未練到這樣高的境界,姑且一試吧。」
  侯昆走到前頭領路,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臉上顯出躊躇莫抉的神氣。
  檀羽沖道:「侯大叔。你可是有甚為難之事?」
  侯昆道:「據那衛士說,班定山要在十二個時辰之後方始醒來,便卻不知是否一如他的
所料。」
  檀羽沖恍然大悟,說道:「哦,你怕他現已經醒來,假如不是那衛士所料業已變成白癡
的話,就會認出了你。」
  候昆道:「不錯,我和他雖然較好,但也不想給他知道。」
  檀羽沖道:「歸雲莊說不定也還會有人來的。侯大叔,你已經幫了我不少忙了,你先走
吧。」
  侯昆道:「他是從這邊滾下去的,我想我不會記錯。沖哥兒,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我
此去將隱姓埋名過這下半生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盼你能夠聽我忠言一句,最好別去
京師,假如一定要去的話,也切莫沾意那位赫連姑娘了!」
  檀羽沖道:「好,我會把你的話時刻放在心上。」
  侯昆走後,檀羽沖施展輕功,半個時辰之內,搜遍了山腳方圓數里之地,卻沒見著班定
山。「侯大叔該不會騙我吧?」
  按說心脈被震斷的人,是絕不能在幾個時辰之內自己行走的。他對侯昆的話不覺半信半
疑了。
  「我的妹妹在完顏夫人那裡,即使不是為了查究清波的來歷,我也應該把妹妹尋找回
來。」
  檀羽沖心意已決,不理侯昆臨別時的警告,終於繼續行程
我過生日,送腦白金還不如送兩塊大梁骨煮煮吃,至少還能當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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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回 客途奇遇

  檀羽沖的坐騎已經中毒倒斃,只能步行。青天白日,路上不能施展輕功,每天不過走一
百多里,走了三天,方始來到河南與直隸(今河北省)
  交界的安陽。安陽是個比較大的城市,城中有個騾馬市場。
  檀羽沖急於趕路,趁天色末晚,便到騾馬市場去挑一匹坐騎。
  他是曾經在商州節度使的官衙住過三年,商州節度使完顏鑒喜歡名駒,他見過的各地的
良馬可真不少,也多少懂得一點馬相之術。
  他在騾馬市場看了許多馬匹都不滿意,忽地眼睛一亮,一匹火紅的駿馬映入他的眼簾。
  在騾馬市場,有專門料理馬匹的店舖,鋪中有獸醫,有人給馬匹洗滌,還有飼料供應。
有些店舖兼賣騎馬所用的用具。
  這匹馬正在這樣一間「馬具店」的門前飽餐,吃的是黃豆,稻殼和嫩草混合的上好飼
料。
  檀羽沖仔細打量這匹駿馬,只見它渾身是胭脂色,只有頭項上一塊玉白色。檀羽沖一見
就知是大宛的名種良駒,有個名堂,叫做「玉項赤」的。
  他禁不住嘖嘖稱賞,問旁邊一個騾馬販子道:「這匹馬是賣的嗎?不知多少價錢?」
  他步行兩天,本來是半新半舊的衣裳,已經沾滿塵土,那騾馬販子先看羅衣後看人,哼
了一聲,帶著輕蔑的冷笑說道:「你好大的口氣,要買這匹名駒?」檀羽沖道:「這是無價
寶嗎?」騾馬販子道:「有價無價我就不知道了。這匹馬是那位公子騎來的,你不看見嗎?
他正在為這匹馬配一副轡頭呢。你去問問他,肯不肯賣給你吧!」檀羽沖的注意力剛才全部
集中在那匹「玉項赤」上,此時方始發現馬具店中那個少年。那少年衣服華麗。正在店主手
中接過轡頭。騾馬販子和檀羽沖的對話,店主和那少年都聽見了。店主交了轡與那少年,說
道:「這副轡頭,總共是八十兩銀子。嘿,在我們這個小地方,八十兩銀子可以買十匹健馬
了。想不到居然有想買你這匹坐騎。」弦外之音,自是嘲笑檀羽沖這窮小子「癡蛤蟆想吃天
鵝肉」了。
  檀羽沖面紅耳赤,正要走開。那少年已經回過頭來,他也想看看這個想買他的坐騎的是
什麼人。
  兩人目光相接,這剎那間,檀羽沖不由得一呆,幾乎尖聲叫了出來。
  原來這個少年的面貌,竟是利赫連清波十分相似。
  他雖沒叫出聲來,但雙腳己是不由自主向那少年走去。他的一雙眼睛,也是牢牢的盯著
那少年看。
  「會不會是清波女扮男裝呢?」但那少年卻並沒有對他使出暗示什麼的眼色,假如他是
赫連清波,按說他是應該有所暗示的。
  那少年待他走近,微笑說道:「兄台很喜歡我這坐騎嗎?」
  檀羽沖一聽他說話,就知道他不是赫連清波了。
  赫連清波說的是一口字正腔圓的「京片子」——北京官話,這個少年說的卻不知是哪個
地方的方言,不過也是甚為清脆悅耳,似乎還帶著一點重音。年紀和赫連清波也是不相上
下。
  仔細打量之下,他又發現這少年的眉心有顆痔,他的臉上也沒有赫連清波那種特有的
「嫵媚」(赫連清波外號玉面妖狐),檀羽沖眼中的嫵媚,就是別人眼中的妖冶。
  「要是清彼女扮男裝,她臉上特有的嫵媚是不會消失的,這少年眉心的黑痣。看來也不
是人工點上去的。但想不到世上竟有相貌這樣相似的人,差別不過如此細微。可惜我沒有問
過清波,她本身有沒有兄弟?」檀羽沖心想。
  這少年見檀羽沖只是定著眼神,盯著自己,不覺有點著慌,說道:「我問你是不是喜歡
我這匹坐騎,你怎麼不作聲呀?」
  檀羽沖這才如夢初醒,說道:「不敢,請問兄台這匹坐騎,是不是叫做玉項赤?」
  少年的慍色減了幾分,笑道:「想不到你倒是個識貨的人。但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
是不喜歡,你說不敢,這是什麼意思?」
  檀羽沖道:「我是不敢喜歡。因為我自知不配有這樣的名駒。」
  馬具店的主人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子倒是頗有自知之明,那就不必走進我的店子
裡來多說廢話了。」
  少年擺了擺手,示意叫那店主不可奚落客人,說道:「俗話說得好,寶劍贈烈士,紅粉
贈佳人。只可惜我還要這匹坐騎代步,否則送給你也可以、」
  檀羽沖忙道:「你有這番好意,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他想請教對方的姓名,又覺得
似乎有點冒昧,正自躊躇,那少年已是截斷他的話道:「對不住,我還要趕路。祝你挑選到
一匹好坐騎。」
  那少年拿了轡頭給坐騎套上,雖然還沒有離開市集,卻不和他說話了。他這態度,等於
是擺明了告訴檀羽沖,他雖然有點欣賞檀羽沖,但也有點討厭檀羽沖了。檀羽沖大感尷尬,
在那店子裡不敢跟那少年出去。
  店主人皺起眉頭說道:「小店只是賣馬具的,你留在這裡做什麼?」
  檀羽沖道:「我也要買一副轡頭,就要這公子剛才買的同樣一副轡頭。」
  店主人哼了一聲,說道;」你是吃飽了沒事做,跑來消遣我麼?」
  檀羽沖不禁怒道:「你當我出不起價錢嗎?」
  店主人也是個老江湖,只見檀羽沖面有怒色,也自覺得說話有點過份,心裡想道:「這
窮小子雖然料想他也買不起八十兩銀子的一副轡頭,但那位公子爺都不敢得罪他,我又何必
令他太過難堪,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還是以不得罪客人為宜。」於是強堆出笑說道:「客
官,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檀羽沖道:「那是什麼意思?」
  店主人道:「你還沒有坐騎,我怎能就給你配一副轡頭,馬有高矮肥瘦,那是必須配上
合適的轡頭。」
  檀羽沖啞然失笑,說道:「好,那我就失去挑一匹坐騎。」
  就在此時,有個農夫模樣的人,牽著一匹瘦骨稜稜的馬到市場來叫賣。
  這匹馬不但瘦得皮包骨,而且毛色枯黃,樣貌萎瑣。馬具店旁邊的那個騾馬棚的販子笑
道:「你這匹瘦馬也牽來賣?」
  那農家苦著臉道:「我知道這匹馬長相不好,脾氣又臭,我都給它踢得怕了。但它的力
氣倒是比我用來拉車的那幾匹馬還大的。隨便你給我幾兩銀子吧。」
  馬販子道:「宰了來賣,這也沒有幾兩肉,值得什麼價錢。好,當作可憐你,給你三兩
銀子如何?」
  那農夫道:「給我五兩銀子吧。這匹馬雖然瘦,但氣力很大。要是護理的好,這還是有
用的。說老實話,我若不是嫌這脾氣臭,我也不會賣這個價錢的。」
  馬販子冷笑道:「五兩銀子,你真是妙想天開,頂多三兩銀子,鐵價不二,不賣拉
倒!」
  檀羽沖忽地走來說道:「我買!」
  馬販子哼了一聲,說道:「五兩銀子買這匹瘦馬!哼、這個真是應了一名俗話,瞎貓碰
上死鼠了!」
  檀羽沖不理睬別人的閒言閒語,把身上的銀子都拿出來。
  那農夫吃了一驚,說道:「我只要五兩銀子。」
  檀羽沖道:「不,你這匹馬豈只值五兩銀子?可惜我身上只有這點銀子,你數一數,大
概是五十兩左右吧。你若不嫌吃虧。請你拿去!」
  那農夫嚇得不敢伸手。檀羽沖笑道:「你真是個老實人,我叫你拿,你就拿吧。我若是
有足夠的銀子,一百兩我也會給你!」
  那農夫聽他這樣說,方始敢接,心裡卻仍是思疑不定,摸摸那匹瘦馬,暗自想道:「難
道這匹馬真是有甚好處。我看不出來?」
  那馬販子已是禁不住說道:「別人都是漫天討價,就地還錢。像這樣的買賣我還是第一
次見到。客官,你知不知道,我這裡最好的馬匹也不過值三十兩銀子!」檀羽沖笑道:「你
當我發神經病嗎,我告訴你,這匹馬有個名堂叫做烏龍駒,它是千里馬,用來拉車,它怎麼
能不發脾氣,你這裡最好的馬匹,一天最多也是只跑二三百里吧,怎能和它相比?依我看,
這和那位公子的玉項赤也差不多!」那少年此時已騎上馬背,回過頭,看了看這匹瘦馬,忽
地歎道:「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古人之言,果不我欺!」
  馬販子不懂,心想:「看來這兩個人都有點神經病。」檀羽沖卻供了拱手,說道:「多
謝兄台謬讚,其實我那裡是什麼伯樂,不過多少懂得一點相馬之術罷了。」少年不再回答,
騎上他那匹「玉項赤」離開市集。檀羽沖牽那匹馬回到馬具店,說道:「剛才那位公子買的
轡頭是八十兩銀子,對吧?」店主人道:「不錯。」
  植羽沖掏出兩顆金豆,說道:「請你看看,結兩顆金豆可值八十兩銀子?」
  店主人又喜又驚,說道:「足道一百銀子有多了。」檀羽沖道:「這匹馬給它的舊主人
用來拉車,馬上擦傷幾處,請你為它敷上傷藥。多餘的銀子都給你。」馬具店的主人多是兼
任獸醫的,接過金豆。眉開眼笑,連聲應諾。
  那知他尚未來得及察著傷勢,手剛剛觸及馬身,那匹馬揚蹄就踢,好在檀羽沖眼明的手
快,抓住馬的前蹄,力度用得恰到好處,那匹馬也似乎知道遇上真主,這才服服貼貼的讓店
主人給他敷上傷藥。跟著又把上好的飼料給它飽餐一頓。這匹馬頗有靈性,知道這個新主人
確實是對它好,挨著檀羽沖廝磨,昂首長嘶,狀甚喜悅。
  檀羽沖給這套上轡頭,笑道:「你的臭脾氣也得改一改了。」在眾人驚異的目光注視之
下,跨上坐騎,離開市場。第四天到了西境內的長治縣屬,在這四天當中,他小心料理這匹
馬龍駒,晚上在客店投宿,都是給他上好的飼料。烏龍駒的皮肉之傷也早已好了。一天跑得
快過一天。
  這天他任由那匹馬龍駒發力奔馳,不加鞭策,只見路旁的樹木,閃電般的後退,心中大
樂,想想:「人不可貌相,馬也不可貌相。可惜這道理卻是少人知道。」
  正自得意,忽見前面有一匹坐騎,跑得也是有如風馳電掣。檀羽沖定睛看去,可不正是
四日之前在安陽馬市碰上的那個少年騎的那匹「玉項赤」。
  那少年發現有人追來,回頭一望,稍緩一緩,檀羽沖已是追上他了。
  檀羽沖笑道:「想不到又與兄台相會,也可說是有緣了!」心想:「他這匹玉項赤的腳
力是不在烏龍駒之下,想必他是在途中因事耽擱,否則我絕計追不上他。」
  那少年聽得「有緣」二字,不知怎的,忽地雙眉一挑,臉上變色,隱隱幾分怒氣。
  檀羽衝越看他越似赫連清波,卻沒察覺他的怒色,追上去與他並轡而行,說道:「那日
尚未得請教兄台的高性大名,不知可肯賜告?」
  那少年突然哼一聲,說道:「恭喜你獲得一匹千里駒,但我也有一事要向你請教!」檀
羽沖道:「好說,好說。不知兄台要知道的是什麼?」
  少年冷冷笑說:「你背後那個人是誰?」
  檀羽沖愕然道:「我背後那有什麼人?」
  少年冷冷笑道:「別裝蒜了,你瞞不過我的!
  檀羽沖道:「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
  少年哼了一聲,說道:「好,那我就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是誰指使你來追我的?」
  檀羽沖失笑道:「你誤會了,不過——」
  少年擺出一副不願聽他說廢話的神氣,厲聲說道:「不過什麼,若非有人指使,你幹嘛
冤魂不息似的,老是跟著我?」
  檀羽沖強忍怒氣,說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只不過我們是恰走同一條路罷了!」
  少年冷笑道:「那我倒要請問你了,請問你是不是有這個習慣,碰上了不相識的人,就
要定著眼睛,盯著人家看的!
  檀羽沖想不到他有如此直率的一問,他怎能向他解釋,他是因為他的面貌酷似赫連清波
才盯著他看的呢?「對不住,在安陽那日,我因見兄台的坐騎非同凡品而像兄台這樣俊雅的
人,在鬧市中也有如鶴立鴆群,我不覺失儀之罪,請兄台莫怪。」
  少年悄聲說道:「我俊雅也好,醜怪也好,這都不關你的事?好,你說你不是跟蹤我
的,我姑且相信你的話,那就各走各路,精你別再纏著我!」馬鞭揚空一抖,唰唰連聲,虛
打兩鞭,胯下的坐騎被主人一催跑得飛快。
  檀羽沖騎的這匹烏龍駒,若是發力奔馳,本來可以追上少年所騎的那匹玉項赤的,但他
被那少年一頓排檔,卻還怎能厚著臉皮,再追上去?天色本來是好好的,忽然下起來雨來,
越下越大了。
  「這少年不肯和我結交,那就算了。還是趕到前頭打個宿頭吧。別想他了。」
  要知他是非常愛護他新得這匹烏龍駒的,人碰上大雨還不打緊,這匹馬他剛剛調理得它
恢復了本來的神駿,卻是捨不得它在大雨之中跑泥濘的山路了。何況又已是天黑時分。
  天從人願,正當他跑上山路了想在樹林找個地方避雨的時候,忽然發現山腰處有一戶人
家,走近一看,紅牆綠瓦似乎還不是尋常的百姓人家。
  而且只有這家孤伶伶的人家。
  人不要歇,馬也要歇息的。顧不得這麼多,檀羽沖走上去拍門。
  屋內的人竟然沒有發問,就打開了門。出來迎接他的是一個老漢和一個打著燈籠的小
孩。
  這小孩約有十二、三歲年紀,把燈籠提起,朝著檀羽沖照了一照,「咦」了一聲,說
道:「原來不是!」話未說完,那老漢看了他一眼,他就沒說下去了。
  「我是過路的客人,碰上大雨特地來求宿,請你們行個方便。」檀羽沖道。
  那老漢心地慈悲,稍一遲疑便即答允,說道:「好說,好說。請進來吧。金哥,你去稟
告婆婆。」裡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是誰呀?」那老漢道:「是個過路的客人遇雨借
宿,老奴擅自作主,請進來了。」
  那老婆婆還沒回答,檀羽沖先聽見一個好似女子的聲音問道:「那人是什麼樣貌?」聲
音說得很輕,好像是和別人咬著耳朵說話一般。若不是檀羽沖自幼練武,聽覺比常人敏銳,
恐怕是一個字都聽不見,檀羽沖心想:「她說得這樣輕,外面的客人是聽不見的。敢清是門
剛才進去的那個小孩。」
  果然便聽見那個名叫金哥的小孩「噗哧」一笑,說道:「不是你盼望的那個人。你的那
個人我是見過的,他如何打扮,我都認得。不過,你也用不著心焦,我知道他是從來不會騙
人的,你約好了他,他就一定會來!
  」
  那老婆婆咳了一聲,說道:「不管是誰,大雨滂沱,咱們都應該留客!」跟著提高聲音
道:「好,你替我招呼客人吧。告訴客人,恕我不出來了。」顯然前一句話是對那少女說
的,後一句話才是吩咐這個老僕。
  那個老僕人招呼檀羽衝進入屋內,一面走一面說道:「我家生母孀居多年,丈夫和兒
子、媳婦已死了,只有一個孫兒。除了至親之外,很少出來的。」
  檀羽沖道:「多蒙你家主母借晚已感激不盡,怎麼還敢驚動她老人家?「心裡卻在想
道:「她既然只有一個孫兒,那女知主人是誰?」覺得這家人也似乎有點古怪,但自是不便
向那老僕打聽。
  「你家遙馬廄麼,我想先料理這匹坐騎。」檀羽沖問道。
  「有,你隨我來。我幫你照料它就是。」前頭引路,帶領檀羽沖把坐騎牽人馬廄。
  檀羽沖眼睛陡地一亮,原來廄中有兩匹馬,其中一匹就正是路上相逢的那個少年的坐騎
玉頂赤。檀羽沖不覺「咦」的一聲叫了出來。那老僕愕然的望著他。
  檀羽仲自拓失態,便加掩飾,說道:「這匹馬神駿異常,但我好像見過它的。不過人有
相似,物有同樣,或許是看錯了也說不定。」
  那老僕外道:「你這樣說就恐怕是對了。這匹馬不是我家的,它是一一嗯,它的主人已
經來了。」
  檀羽衝回頭一看,向他走來的不是那個少年是誰?那少年冷冷說道:「你沒看錯。我也
沒有看錯!」前一句「沒有看錯」意思明顯、是指那匹坐騎,後一句「沒有看錯」,卻是令
得檀羽沖有點莫測高深了。
  那老僕人看著他們,神情仿乎更加詫異。
  檀羽沖拱一拱手,說道:「對不住,我不知道你住在這兒。附近沒有人家,我只好跑到
托庇。」語氣說得甚為誠懇,也不敢盯著對方看了。
  那少年談談說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又不是這裡的主人,你也無須向我說明、」說
罷,便即離去。
  檀羽沖隱隱聽得那個名叫金哥的孩子在旁問他:「雲表哥,原來你和那客人是相識的
嗎?」「表」字拖得很長,那少年咳了一聲,金哥方起繼續說出那個「哥」字。
  那少年道:「路上偶然碰見過的陌生人,談不上什麼相識。」兩人的腳步聲向著反方
向,他正在回轉自己的房間,而金哥則和那老僕招呼客人,兩人的談話就沒有繼續下去了。
那老僕人道:「這位連相公是我家主母的遠親,他恰好也是今天來到。」
  檀羽沖「嗯」了一聲,沒有說話。心裡則想到:「原來這人姓連,名字大概有個『雲』
的。清波複姓『赫連』,赫連是遼姓。他是單姓一個『連』字,姓連的遼人漢人都有。真
妙,他和清波不僅相貌相似,姓也只差了一個字!」從姓氏引起的連想,令得檀羽沖不禁更
加思疑,思疑這個少年是和赫連清波有著親屬的關係。
  吃過晚飯,雨勢稍為小一點,還未停上。大約初更時分。忽然又聽見有人的聲音。
  這次來的是一個和尚,一個道士,還有一個中年婦人。這個婦人塗脂抹粉,打扮得頗為
妖艷。這三個人結伴而來,那老僕人一見就知,他們道路不正。但已經招呼了檀羽沖這個客
人,不便厚此薄彼,得到主母允准,就開門讓他們進來了。「對不住,我們只有一間客房,
有位客人已經先來了。」那老僕人說道。
  那和尚道:「這位客人多大年紀,是男的還是女的?」
  老僕人怫然不悅,說道:「為何要打聽得這樣仔細?」
  和尚笑道:「一間客房最少也可容得兩個人睡吧?若是男的,我和這位道兄都可以與他
同房,若是女的,我們這位鮑三娘子也可與她共榻。」
  那道士笑道:「白雲大師我說錯了。若是男的,鮑三娘子恐怕更加喜歡。」
  那中年婦人啐了一口道:「放你媽的屁,老娘守寡我御,這個玩笑也是開得的嗎?」
  老僕人板起臉孔,說道:「我們家的規矩,是不能失禮客人的。那位客人已經先來,他
是不是願意和你們同房,我可得先問一問他。」他隱忍不發,態度還是好像剛才那樣,對任
何客人都恭恭敬敬的。
  那道士道:「用不著麻煩你了,我們自己會進去問他!」
  鮑三娘子道:「赤松道兄,你怎麼這樣魯莽?你不怕失禮,我也怕失禮!」
  那道士道:」嘻,鮑三娘子也怕失禮,奇聞!「但他好像有點害怕這個中年婦人,口中
儘管說笑,卻是不敢違抗她的命令。
  檀羽衝出來了。
  「小的但求一宿,在客房上打地鋪也行。這位大嬸,請進去吧。」
  鮑三娘仔細打量了他一眼,說道:「你要把客房讓給我?」
  檀羽沖道:「禮該如此。」
  鮑三娘道:「你是讀書人嗎?」
  檀羽沖故意裝出拘謹的樣子,迴避她的目光,說道:「在蒙館裡胡亂讀過幾年,不敢以
讀書人自居。」
  鮑三娘瞇著眼睛笑道:「看你還不到二十歲吧,就讀過幾年書了,嘿嘿。了不起,了不
起!怪不得你這樣斯文有禮。」
  那道號赤松的道士笑道:「這小子不僅斯文有禮,還長得挺俊呢!」
  鮑三娘子生怕他說出不中聽的話,喝道:「對讀書的相公不得放肆。」
  鮑三娘子道:「聽說,你們讀書人是講究什麼男女什麼什麼不親的,那句話怎說的?」
檀羽沖道:「男女授受不親。」
  鮑三娘子道:「對了!對了。男女授親不親。這意思是說,除了丈夫之外,女人在別的
男子手上接過一件東西都不可以,是吧?」
  檀羽沖道:「原來大嬸也是知書明理的,佩服,佩服。」鮑三娘子大笑道:」我懂得個
屁讀書人的道理,我告訴你,我是在男子堆中混大的,去他媽的授受不親,我自問只要行得
正,和男人在一起過夜也不在乎。你回房間去吧我不要你讓。」
  原來她見檀羽沖是個書生的樣幹,相貌和他們所要找的那人也不相同,心想辦正經事要
緊,便適可而止,不再和檀羽沖糾纏下去了。
  青松道人拍拍肚皮:「肚皮要造反了!得先祭祭五臟廟。」
  老僕道:「請恕我們沒有上素,若不嫌棄,我用鹹菜給你們炒碟冷飯。」
  那法號「白雲」的和尚道:「誰吃你的鹹菜冷飯,洒家是酒肉和尚,非肉不飽,非酒不
飲,洒家早已自備了,你只須給我生一盆火來。」
  那老僕人忍住笑道:「原來大和尚早已自備酒肉,那是最好不過酒是現成的,馬上給你
端來。」白雲禪師道:「好在午間宰的那條狗又肥又大,我留下的這條狗腿大概也夠咱們三
人飽餐一頓了。」
  鮑三娘子笑道:「你不忌諱?」
  白雲禪師道:「狗肉我吃了幾十年還有什麼忌諱?」
  鮑三娘子笑道:「狗肉我沒有忌諱,但『狗腿子』有條忌諱吧?」
  白雲禪師怔了一怔,隨即醒悟,說道:「三娘,你這玩笑開得不大高明了。洒家若是狗
腿子,那你又是什麼?」
  鮑三娘笑道:「我是吃狗腿的人。算啦,算啦,和你開開玩笑,別這樣認真。」
  檀羽沖在房間裡聽見他們的說話,不禁心頭一顫,想道:「狗腿子是鷹爪孫的同意語,
難道這兩個出家人竟然是朝廷的密探麼?」在他下山之前,他的師父是曾經和他說過江湖上
比較有名的各號人物的,師父說,遼東有個馬賊,叫做快馬鮑三,是遼東黑道中數一數二的
人物、他的妻子武功比他更好。這個婦人他們叫他鮑三娘子,莫非就是快馬鮑三的妻子。
  鮑三娘子已經把狗腿烤熟,白雲禪師和赤松道人都背有一個大葫蘆。
  葫蘆裡都是盛滿了酒。白雲禪師撕開狗腿,分給鮑三娘子,酒香肉香四溢。
  「小伙子,你吃不吃狗肉?不吃狗肉,也出來喝點酒吧!」鮑三娘子說道。
  檀羽沖道:「多謝了。我不吃狗肉,也不會喝酒。」
  鮑三娘子搖了搖頭,說道:「男子漢連酒都不會喝,真是掃興!」
  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我來陪你們高興吧,我是酒也喝狗肉也吃的。」
  檀羽沖從門縫裡看出去,只見來的是一個五短身材的老頭,後面跟著一個年約二十來歲
的年輕人,身材高瘦。兩人的腳步都走得很輕,突然出現,如同鬼魅。把那三個人嚇了一
跳。
  白雲禪師啊呀一聲說道:「原來是向老爺子,這可真是相請不如偶遇了。請坐,請坐,
我先給你敬酒。」
  那老頭子道:「我在外面聽見你們說話的聲音,是以未曾得主人允准,就不請自來
了。」
  赤松道人道:「這家人家十分好客,主人料想也不會怪你的。」他替主人家說話,那老
婆婆也不知睡著沒有,沒有傳出聲音。連那老僕人也沒出現。
  那老頭子道:「主人好客,只不知鮑三娘子對我老頭兒是否歡迎?」
  鮑三娘子道:「我想表示歡迎,卻又不敢。」
  那老頭道:「哦,為河不敢?」
  鮑三娘子道:「向老爺子,你是京師第一大捕頭,我怎知你是不是衝著我來的?」
  那老頭於哈哈笑道:「三娘說笑了,莫說我不是出來辦案,就算是也不敢在你的太歲頭
上動土呀!」
  鮑三娘子道:「你不是出來辦案的?我可不敢相信。你在京師正受重用,倘若不是有大
案地方的捕快辦不了,恐怕你老人家也不會遠離京師吧?」
  檀羽沖在房間,暗自想道:「這老頭子姓向,莫非就是師父曾經和我說過的那個京師第
一名鋪向天沖?聽說師父說他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完顏長之,但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也算是武
林一絕。他遠離京師,莫非就是衝著我這件案子來的?」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赤松道人說道:「半個月前,洛陽歸雲莊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案
件,有個不知來歷的小子,殺了歸雲莊主的客人,這個客人、聽說還是從京師來的貴人呢?
這個貴人的身份端的是非同小可的!
  向老爺子是來查辦這件案子的吧?」從他的口氣看來,顯然他已經知道那個「從京師來
的貴人」是什麼人的了,不過不敢說出來而已、向天沖道:「我已經說過我不是出來辦案
的,管它驚天也好,動地也好,都與我無關。」
  鮑三娘子道:「即使你真的不是出來辦案,你總還是京師應天府衙門裡的總捕頭吧?外
地出了一件和京師貴人有關的大案件,怎能說與你無關?」
  向天沖道:「各位有所不知,上個月我已經告老退休了。」
  鮑三娘子半信半疑,說道:「衙門許你退休?」
  向天沖道:「我已經六十三歲了。」
  鮑三娘子道:「莫說向老爺子還是老當益壯,即使你跑不動了,有你坐鎮京師,嘿嘿,
我鮑三娘子就不敢在京師犯案。」
  向天沖道:「多謝三姐給我臉上貼金,說老實話,我能夠在京師混幾十年公門飯吃,僥
幸沒栽觔斗,也是多虧黑道上的朋友給我面子的。」
  鮑三娘子道:「繼任的是誰?」
  向天沖道:「是我的副手沙老三。」
  鮑三娘子道:「沙老三練的鐵砂掌雖然不錯,比起老爺子可差得太遠了。論威望、論武
功,怨我直言,恐怕他在京師都鎮不住吧,他怎敢接你這總捕頭之職?」向天沖道:「三位
都是和我有多年交情的朋友,我也不怕對你們說實話,沙老三的確是本來不敢接任的,我把
我這師侄推薦給他,他才敢答應的。」說罷,把那少年介紹給鮑三娘子等人,他們才知道這
少年的姓名叫鐵一筆。
  鮑三娘子道:「鐵一筆,這名字倒很有意思,是令師給你改名的吧?
  」
  向天沖代他回答:「不錯,敝師是只有他一個弟子,希望他能夠成為自己的衣缽傳人,
故此給他改了這個名字。」
  鮑三娘子道:「如此說來。你的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想必已經練成了?
  」她面向鐵一筆發問。
  鐵一筆仍然沒作聲,只是搖了搖頭。
  鮑三娘子「咄」字一聲,說道:「你不是啞巴吧?」
  向天沖道:「三娘子莫怪他,他生性不喜歡說話的。雙筆點四脈的筆法繁複異常,說到
練成,談何容易?當年我就是自知笨拙,不敢貪多騖得,放棄這套筆法不練,只練大擒拿手
的。他現在大概只練成了三筆點兩脈的功夫。」原來向天沖的師兄盂天游乃是以判官筆點穴
的大名家,他的「雙筆點四脈」功夫堪稱武林一絕。
  此時大雨已經止了,忽又聽得有敲門的聲音。
  那老僕人出去開門,來人說道:「我來遲了——」但只說了半句,語音便即戛然而止。
原來他已踏進大門,看見裡面的情形了。
  來的是個少年軍官。
  他見客廳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和尚又有道士,不覺有些詫異,眉頭略皺,說道:
「啊,這麼多客人已經來了。」
  赤松哈哈一笑,說道:「我們可不是什麼客人的身份,只因避雨,不約而同走到這裡來
的。」
  那軍官道:「哦,原來諸位是並不相識的嗎?」
  鮑三娘子道:「長官查問,我們不敢不說實話。相識我們倒是本來相識,不過,並非事
前約會。這位老爺子是京師總捕頭,我和他相識也有十多年了。」弦外之音,有總捕頭作
保,這軍官大可不必懷疑他們來路不正。她是料準了向天沖不敢抖露出她是黑道人物的。
  那軍官道:「哦,原來是京師第一名捕向老前輩。失敬失敬。向總捕頭是出來辦案的
嗎?」
  向天沖道:「我上個月已經告老退休了。官長是——」
  那軍官道:「我也並非因公事出差。我是來探親的。」他本來無須說明自己的來意的,
只因他不願和這些人混在一起。這才說明一下,以免這些人有主人家厚此簿彼的感覺。因為
那老僕人正在準備帶領他進入內院安歇。
  鮑三娘子忽道:「官長、你吃不吃狗肉?」
  那軍官道:「多謝了。我跑了一整天路,現在只想安安靜靜的睡一大覺。」
  檀羽沖從門縫裡望出去,忽然覺得這個軍官似曾相識,想了好一會,方始想了起來,原
來這個軍官的相貌有點像他師父。
  「那個自稱姓連的少年,相貌酷似赫連清波,這個少年軍官又似我的師父,倒真是無獨
有偶,可稱奇遇了,不過,這個軍官只是兩三分相似而已。還沒有那姓連的少年和清波相似
之甚。」
  心念未己,忽聽得鮑三娘子冷玲說道:「官架子倒是不小,你們聽出來沒有,這官兒好
像是要替主人逐客令呢!」向天沖道:「三娘,是你多心吧?我看他倒是相當隨和的。」
  鮑三娘子冷笑道:「隨和?你沒聽見他說我只想安安靜靜的睡一大覺嗎?那還不是分明
討厭咱們這班惡客在這裡喧鬧?」
  赤松笑道:「管他喜歡不喜歡,難道你鮑三娘了還會害怕一個小官兒不成?」
  白雲禪師道:「恐怕不是一個小官兒呢!」
  赤松道:「你怎麼知道?」
  白雲禪師道:「小官兒沒有這樣氣派的。而且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覺得他自然而然似
乎有一種高貴的氣度。」赤松冷笑道:「即使他是微服出巡的大官,咱們也不用害怕他
吧?」鮑三娘子道:「話不是這樣說,即使不是尋常百姓,他也是主人家的親戚。不喜歡咱
們,咱們又何必惹人討厭?」
  鮑三娘子談談說道:「向老爺子,你是京師的總捕頭,雖然不是掌正印的官兒,但有職
有權,等閒的官兒還是要奉承你呢。俗語說官官相護,你和那個官兒怎麼能不算是自己
人?」
  向天沖道:「我已經不是屬於官場的了,三娘,你怎麼還說這樣的話?說真的,我全是
想你們把我們當成自己人呢。」
  鮑三娘子道:「向老爺子,你若真的是肯把我當作自己人,我可是求之不得了。說老實
話,有你這樣一個京師名捕在我身旁,我總是有點提心吊膽。要是你把我當作自己人,我做
案的時候,就不怕你來捉拿我了。」
  說至此處,回頭笑道:「向老爺子,你不怕我現在就是出去做案嗎?」
  向天沖打了個哈哈,說道:「鮑三娘子,你是出了名的,鳳凰無寶不落。嘿嘿,在這荒
村僻野做案?只怕你半點油水也撈不到,那時,不是你和我這老頭子開玩笑,是你自己和自
己開玩笑了」
  兩人都是語帶雙關,鮑三娘子這一夥就在嘻嘻哈哈聲中,開門走了。
  那老僕人也不知睡了沒有,並沒出來送客。
  向天沖盤膝坐在地上,不久發出鼾聲。鐵一筆仍是筆直站在他的後面,相繼也發出鼾
聲。檀羽沖心裡想道:「這人能夠站著睡覺;倒也是一樁難練的本事。」
  就在此時,忽地隱隱聽得衣襟帶風之聲,檀羽沖心頭一動,忙把燈熄滅,也裝作熟睡,
發出鼾聲。
  不過片刻,那衣襟帶風之聲從他這間臥房的屋頂掠過,迅即消失。若不是檀羽沖的內功
已有很深的造詣,聽覺大異常人,絕難察覺。
  檀羽沖心想道:「這人的輕功高明之極,恐怕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不用說他
是來探我的動靜的了。只不知道這個人是那個軍官還是個自稱姓連的少年?」
  他好奇心起,待那夜行人過去之後,悄悄起來,也施展輕功,到後院窺探。他以上乘內
功,閉了呼吸,令對方一點聲息都聽不到。
  只見一條黑影在一間房的後窗停下、輕輕彈了一彈,後富就打開了。
  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說道:「那些人都睡著了麼?」
  檀羽沖證了一怔,暗自想道:「怎麼突然又多了一個女子?」要知鮑三娘子已經走了,
這家人唯一的女性就是那個從來未露過面的老婆婆,但聽這個女子的聲音,絕對不是老婆
婆。更奇怪的是,這女子的聲音,檀羽沖也好像「似曾相識」。
  那軍官道:「鮑三娘和那和尚道上都已經走了。向天沖和他的師侄已經熟睡。」
  那女子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已經熟睡?」
  那軍官道:「我聽見他們的鼾聲。」
  那女子道:「向天沖是京師的第一名捕,職業的習慣也會非常「醒睡」的,我不相信他
在睡覺的時候會發出鼾聲。」
  那軍官道:「向天沖是在王府見過我的,諒他也不會懷疑到我的身上。」
  那女子道:「我卻怕他是衝著我來的呢。」
  那軍官道:「要是他當真敢來,我幫你對付他就是。」
  那女子道:「我不是怕他,但不想在這裡鬧了事來。而且還有那姓檀的少年——」
  那軍官道:「那姓檀的少年怎樣?」
  那女子道:「依我看,那姓檀少年,武功只怕還在鮑三娘子和何天沖這些人之上。他行
動詭秘,我有點懷疑他是暗地追蹤我的。」
  至此處,檀羽沖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性連的少年果然是女扮男裝。」
  那軍官道:「這小子也己睡了。」
  那女子道:「宜哥,你的本領顯然比我高,江湖經驗恐怕就不及我了。怎能聽見鼾聲。
就以為別人已經熟睡?」
  那軍官道:「這個容易,他若是裝睡,我也可以叫他熟睡的。你等一等,我回去點了他
的穴道再來。」
  那女子道:「不可魯莽。這小子的武功恐怕只有在你之上,絕不在你之下。鬧出事來,
更加不妙。」
  軍官半信半疑,但他也確實不想打草驚蛇,便道:「你的江湖經驗比我豐富,那你說
吧,咱們應該怎樣做?」那女子道:「另外找個說話的地方。」
  軍官道:「好,那麼咱們到後山的樹林裡。」
  正當他拿定主意,準備繼續跟蹤的那一剎那,忽覺背後微風颯然。
  那人來得好快,檀羽沖剛剛察覺不妙,登時就給那人抓著。那人兩隻手臂好像鐵鉗一
樣,竟然鉗得他不能動彈。
  但他還能夠動彈的。他練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反應極快。
  不能動彈只不過利那間事,內力一到,登時就把那人彈開了。
  可是他也還未來得及反擊,剛想回過頭來,身形未起,又給另一個人點著穴道。
  這人點穴的手法又快又準,黑暗中認穴不差毫釐,而且是在電光石火之間,點著了他三
處不同經脈的穴道。兩處是麻穴,一處是睡穴。檀羽衝倒在地上,這回可真是不能動彈了。
  雖然不能動彈,心中卻是明白。從兩人的手法,他知道第一個來抓他的人心定是京師第
一名捕向天沖,第二個來點他穴道的人則是向天沖的師侄鐵一筆。
  以武功而論,他本是絕不會輸給這對師侄的,只因他全神貫注,放在那個軍官身上,這
才冷不防著了道兒,唯有自歎倒霉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向天沖的聲音說道:「這小子的武功好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鐵
師侄,幸虧你出手得快,否則怕當真制他不住。」
  鐵一筆暗暗叫了一句「僥倖」,說道:「要不是師叔的大擒拿手抓著了他。我怎能點中
他的穴道?」
  向天沖道:「我看這家人家有點古怪,趁他們還未發覺,咱們趕快走吧。」說罷回過頭
來,踢檀羽沖一腳,檀羽沖裝作已經昏睡。翻了個身,仍然直挺的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鐵一筆道:「師叔放心,這小子已經是給我點中了兩處麻穴,一個睡穴的。即使他明天
醒來,恐怕也還得大半天才能走路。」
  向天沖踢了檀羽沖三腳,笑道:「朋友,你也太愛管閒事了,好好睡一覺吧,過了十二
個時辰,你的穴道自解。」
  檀羽沖心中冷笑:「你們也未免自視過高了,以為點中了我三處穴道,我就可以任憑你
們擺佈?哼,等會見再和你們算這一筆帳」
  向天沖和師任一走,檀羽沖就自行運氣沖關,把三處被封的穴道都解開了。他進入樹
林,剛好聽得向天沖道:「唉,你真是非得跟我多歷練才行。那少年是女扮男裝,你看不出
來麼?」
  鐵一筆道了一聲「漸愧」,問道:「師叔,你見過玉面妖狐?」
  向天沖道:「雖沒見過,也聽人家說過她的容貌。而且我已經打聽清楚,玉面妖狐的真
實姓名,乃是複姓赫連,雙名清波,那個假扮男裝的女子自稱姓連,少了一個「赫」字,只
是把複姓改為單姓而已。她的容貌又和畫圖相似,不是玉面妖狐還能是誰?」
  檀羽沖心中暗暗好笑:「我當初也是這樣想的,想不到這位京師第一名捕同樣看錯了
人。」
  鐵一筆道:「如此說來,師叔的判斷料想是不會錯的,但卻不知道那個軍官又是什麼來
歷?」
  向天沖道:「這個軍官,我是在完顏王爺的府中見過的。他復性耶律,又名完宜。」
  植羽沖聽到這裡,不過瞿站一省,心道:「耶律完宜?他是和我的師父同姓的?姓耶律
的人極少,莫非他是遼國皇族中人,在輩份上屬於我師父的侄兒一輩。」
  心念本已,果然便聽得鐵一筆說道:「他複姓耶律,這不是遼國的國姓嗎?」
  向天沖道:「不錯,遼國最後一個皇帝是耶律延禧,他有六個兒子,三十多個侄兒,國
亡之後,有三四個孫兒下落不明,這個耶律完宜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鐵一筆道:「若然他真的是遼國王孫身份,完顏王爺怎的卻讓他當上咱們金國的軍
官?」
  向天沖道:「耶律延禧當年國亡被俘,使即投誠。先帝法外施仁,封他為西昏候,對他
的子孫也沒濫加誅殺,不過是派人監視他這一家,那是免不了的……」
  鐵一筆心想:「這也不過是死刑改為無期徒刑而已。」說道:「聽說現在耶律延禧的那
些孫兒,也差不多死了十之七八了?」
  向天沖道:「亡國王孫,當然是難免受點折磨了。他的子孫有些可能是因為看不開自殺
的,有些則可能憂鬱傷身,短命死的。但咱們金國總是優待降人了。」
  鐵一筆道:「若然王爺知道耶律完宜是遼國王孫身份,還敢用他,那就更加是寬宏大量
了。」
  檀羽沖躲在一塊大石後面,聽到這裡,暗自想到:「這個耶律完宜若然是個貪圖富貴的
人,完顏長之倒是不妨用他來籠絡遼國的人心的。嗯,殺降不如招降,懷柔勝於高壓。這是
師父議論歷朝得失時說過的兩句話。
  」又想:「怪不得師父把完顏長之視為平生大敵,看來恐怕還不僅僅是因為完顏長之的
武功比得上他呢。」
  向天沖卻不願和師侄多加解釋。說道:「王爺的運用之妙,
我過生日,送腦白金還不如送兩塊大梁骨煮煮吃,至少還能當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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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曲終人散

  北京興化門外有個地方叫釣魚台,據說金初有個詩人名叫王郁,曾隱於此,以釣魚為
業,因而得名,其後金太宗完顏晟在這裡建了一座行宮,並將王郁釣魚的潭疏浚打大成湖,
於是漸漸成為公子王孫的遊樂之所,在險湖那座山崗上建了許多別墅。其中一座就是完顏家
的。如今是商州節度使完顏鑒夫人的住所。此處正有人在門前賣花,這個人是檀羽沖。
  「賣花,賣花!金盞,繡球,大紅菊,姚黃,白玉,黑牡丹,誰家要買趁早買!「他大
聲叫賣,那家人家的門卻不打開。
  檀羽沖提一口氣,又再叫賣:「極品黑牡丹,青龍臥墨池。名花賣識主,識者莫遲
疑!」這次用上了傳音入密的內功,聲音容過重門保戶,估量完顏大人即使在最裡的一道。
也當聽得見了。
  過了一會,那家人家的門果然開了。
  出來的是個女丫。檀羽沖不覺有點失望。
  他當然不敢希望完顏夫人親自出來,他的失望是因為不見他的妹妹。一般說來,小孩子
多是喜歡新奇的事物的,門外有人賣花,而且叫賣的是極品黑牡丹,他的妹妹為何不跟隨女
丫出來呢?那女丫也似乎有點詫異的神氣,說道:「你當真有青龍臥墨池嗎?」
  檀羽沖道:「不信你看!「在籃中檢出黑牡丹,給那女僕。女僕說道:「我是不懂的,
要給夫人看才知真假。你跟隨我來。」
  檀羽沖跟隨那女丫進去,不過,只是登堂,未能入室。女丫叫他在客廳坐下,接過他手
中的花籃,說道:「我拿去給夫人,你在這裡待上一會兒。」讓一個賣花的小廝在華麗的客
廳坐候,對他也可算得優禮有加了。但檀羽沖的失望更加深了。因為還是未見他的妹妹。
  過了一會,那女丫出來說道:「夫人說,這黑牡丹雖然不錯,但卻不是青龍臥墨池。不
過你知道這個花名已經算是不易,夫人說不能叫你自來一趟,這十兩銀子是賞給你的。」
  十兩銀子買一朵真的「青龍臥墨池「也足夠了。不過,檀羽沖當然不會要她的。
  他故意裝模作樣,歎了口氣,說道:「我的功夫學不到嫁,真是不好意思。」
  檀羽沖道:「實不相瞞,家母是給人家種花的,而且種的都是牡丹。我自小在牡丹國中
長大,什麼名種壯丹都曾見過。我以為這是青龍臥墨池,誰知還是看差了。」
  那女丫吃了一驚,說道:「你多等一會兒。」
  這次她出來的時候,對檀羽沖更加客氣了,說道:「夫人想問你幾話,你跟我來。」
  檀羽沖暗暗歡喜,只道這次一定可以見得著完顏夫人了。那知道還是見不著。
  不錯,這次他不僅只是登堂,而是入室了。他被請進了夫人的臥室。
  但完顏夫人的臥室是一間套房,他在外間,還是有一板之隔。
  「你說你的母親給人家種花,那家人家是個麼人家?「完顏夫人隔著板問他。說話的聲
音似乎有點氣喘。
  檀羽沖不覺一怔,心裡想道:「完夫人是會武功的,怎的說幾話也會氣喘,給道她是生
病了麼?」他的聽覺甚為靈敏,聽得出房間裡沒有第二個人,妹妹如果在家的話.按說是應
該留在房間中陪伴完顏夫人的,此時他只能盼望他的妹妹能夠及附回來了。
  「我不知道是什麼人家,只記得那家人家有許多武士,主人好像是個將軍、」檀羽沖答
道。
  完顏夫人心頭一跳,接著再問:「令堂本來就會種花的嗎?」
  「不是,家母是到了那家,才跟那家人家的花王學會種花的。」
  「你說你自小在牡丹的園中長大,難道那家人家的花園裡就只種牡丹?」
  「那家人家有兩個花園,大花園裡什麼花都有,小花園裡只種牡丹。」
  「為什麼只種牡丹?「完顏夫人喘著氣說話,連她的女僕都聽得見了。
  「夫人,你省點氣力說,讓奴婢替你傳話好嗎?」那女僕趕忙進入內室,服待主人。
  「因為那家人家的主母只愛牡丹。」
  「你還記得那家人家的主母是個怎麼樣的人嗎?」完顏夫人低聲向女僕說,再讓女僕替
她傳話,其實檀羽沖是聽得清楚她說什麼的,不過他卻並不說破。
  「那位夫人又美麗,又高貴,而且心地又很慈祥。」檀羽沖道。
  這次完顏夫人和那女僕說話的聲音更小了,檀羽沖也聽不完全。
  女僕傳話:「夫人不想聽空泛的頌詞,夫人想要知道的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檀羽沖道:「讓我想想。」裝模作樣,想了片刻,忽地問那女僕:「大姊,你會吹簫
嗎?」
  問題來得太過突兀,那女僕呆了一呆,說道:「為什麼你問我不會吹蕭?」
  檀羽沖道:「那家人家的主母有個丫環,和你一般年紀。很會吹蕭,不過吹來吹去,老
是一個曲調。」
  那女僕道:「夫人想要知道那家人家的主母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你說這些不相干的話干
嗎?」
  檀羽沖道。「丫環吹的那個曲子,就是她的主母教會她的。她已經吹得很好聽,但據她
說,她的主母吹得比她更加好聽。但只教一支曲子,不是有點特別嗎?不過,那支曲子也真
是耳聽不厭,我聽得多了,也會吹了。」
  完顏夫人越發吃驚,不要女僕傳話,便即提高聲音說道:「哦,你也會吹?唉,可惜我
那支玉蕭失了——」
  檀羽沖道:「恰巧我也有一支玉蕭,夫人,你若是不嫌污耳的話,我吹給你聽。」
  玉蕭一亮。女僕禁不住失聲驚呼:「夫人,他這支玉策好像比你以前那支玉蕭還好得
多!」一個賣花郎居然能有一支堪稱稀世之珍的玉蕭,實是不可思義的事;但完顏夫人已是
無暇思疑,因為檀羽沖已經開始吹蕭,蕭聲把她帶進入了一個如幻如夢的境界!
  她好像看見了她少年時代的情人,正在手持玉簫,含笑向她走來。
  這是耶律玄元和她第一次相會之時,吹給她聽的一支曲子。也是和她分手之時,吹給她
聽的那支曲子。
  她茫然若夢,不知不覺,跟著節後,哼出歌詞。
  「萬萬花中第一流,殘霞輕染嫩銀甌。能狂紫陷千金子,也感朱門萬戶侯。朝日照開攜
酒看,暮風吹落繞欄收。詩書滿架塵埃撲,盡日無人略舉頭。」
  蕭聲止了,完顏夫人卻好似還在夢中。愴然說道:「玄元,你為什麼要來?二十多年
了,你還不肯放過我麼?」
  女僕失聲驚叫:「夫人,你說什麼?他不過是個花店小廝!」
  完顏夫人忽地坐了起來,叫道:「不對。他不是花店小廝,快叫他進來。」不待那女僕
傳呼,檀羽沖已經踏進她的臥房了。
  「你究竟是誰?」完顏夫人顫聲問他。
  「我是蘭姑的兒子,拜見夫人!」檀羽沖跪下去給她行禮。
  完顏夫人呆了一呆,驀地起身,說道:「我早就該想到你是蘭姑的兒子了,我怎能受你
的大禮,快快起來!」
  她無力拉起檀羽沖,竟然也跪下去給他還禮。女僕這驚非同小可。說道:「夫人,你、
你!」只道主人瘋了。
  「你知道這人是誰?」完顏夫人道。
  這個女僕是她回到金京之後才跟她的,說道:「我知道蘭姑是你從前心愛的侍婢,但她
的兒子——」
  完顏夫人道:「你知道什麼,他是小貝勒的身份;他的母親也不是尋常人,她是南宋名
將岳飛外孫女兒!他的身份比我高貴得多!」
  那個女僕登時呆若木雞。
  檀羽衝將完顏夫人扶起,說道:「夫人,請你不要這樣說,什麼貝勒的身份與我無關,
我只是用蘭姑的兒子的身份來見你的。」
  「從前我不知道你們母子的身份,實在委屈了你們,請你原諒。」完顏夫人道。檀羽沖
道:「我們母子患難中得你庇護,大恩大德,水難言報。我是為了死去的母親向你磕頭
的。」
  完顏夫人道:「啊,令堂她,她仙逝了。」
  檀羽沖道:「就是在夫人出走那天,家母不幸在牡丹園裡,中箭身亡的。」
  用不著他多說,完顏夫人已經知道他的母親是給自己的丈夫叫手下射殺的了。
  完顏夫人忍著眼淚,問道:「飄香呢?」飄香就是她出走那天,特地留下,叫她去阻止
耶律玄元向她丈夫尋仇的待女。
  檀羽沖道。「飄香也是給府中的武士射殺的。」
  完顏夫人道:「那支玉肅呢?」
  檀羽沖道:「她身亡之後。想必是落在你丈夫手中。」
  完顏夫人欲哭無淚,說道:「都是我不好,害死了你的母親,又害死了飄香。」
  檀羽沖道:「夫人,這不關你的事,我的母親雖然死了,也還在感激你的。夫人,你的
面色好像有點不對,不是生病把!」
  完顏夫人道:「這是我的老毛病,不要緊的。對啦,你的玉蕭可以讓我看看嗎?」
  檀羽沖道:「當然可以。」
  完顏夫人接過玉蕭,又是歡喜,又是感傷,說道:「這支五蕭,你、你是怎樣得來
的。」
  檀羽沖道:「是恩師給我的。」
  完顏夫人道:「啊,他已經收你做弟子了。他、他好嗎?」
  檀羽沖道:「他,他老人家很好。只是,只是——」完顏夫人道:「只是怎麼樣?」
  檀羽沖道:「中是掛念夫人。夫人,有幾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完顏夫人道:「你說!」
  檀羽沖道:「釣魚台恐非隱居之地,夫人,你若決心放棄富貴榮華,不如,不如……」
  完顏夫人陡地喝止他:「你,你不要說下去了!已經太遲了,我,我不能這樣做了!」
  女僕呆立一旁,不知他們說些什麼。只見完顏夫人已是頹然倒臥.面色更加難看。
  「夫人,你、你怎麼啦?」女僕給嚇慌了。
  檀羽沖道:「別慌,讓我看看、」耶律玄元雜學甚廣,醫術星相無所不能,檀羽沖在他
門下幾年,粗通醫術。他給完顏夫人把了把脈。說道:「夫人,你這好像心氣痛的毛病,只
要心境寬舒,自然會好的。」
  檀羽沖不敢讓完顏夫人再受刺激,轉過話題問道:「我那妹子為何不在你的眼前服
侍?」
  完顏夫人道:「我早就應該對你說了,你的妹子,她、她——」
  檀羽沖吃了一驚,一面替她推血過宮,一面問道:「她怎麼樣?」
  完顏夫人氣息調勻,說道:「你別驚疑,她只是不在這裡。」檀羽沖道:「她到哪裡去
了。」
  完顏夫人正想回答,忽地聽得有人敲門。
  完顏夫人皺起眉頭,對女僕道:「你去看是誰?若是那些無事來獻慇勤的夫人小姐,你
給我擋駕!」
  「開門,開門!」來客似乎等得不大耐煩,從敲門成拍門了。
  完顏夫人覺得聲音好似熟人,一時間卻候不想來是誰,皺眉道:「怎的這樣沒有禮
貌!」
  檀羽沖小聲道:「來的一共是三個人,好像是一主二僕。」
  完顏夫人道:「你怎麼連身份也聽得出來?」
  檀羽沖道:「叫開門的是兩個人,另一個人不出聲。這不出聲的想必是主人的身份,而
且身份非同小可!」
  完顏夫人道:「何以見得?」
  檀羽沖道:「他們敢在你們的門前大呼小叫,當然是倚仗主人的身份。」
  完顏夫人哼一聲道:「如此無禮,管他是誰,我都不見!」但在不知不覺之間,聲音已
是有點發顫,而且好像怕給外面的人聽見,說話的聲音比檀羽沖更輕。
  檀羽沖道:「這兩個人的口音一樣,咦,不對——」
  完顏夫人道:「什麼不對?」
  檀羽沖還未來得及回答。只聽得那女僕「啊呀!」一聲.接著就把大門打開了。
  這女僕沒有來通報,就把大門打開,竟是把主母的吩咐都置之腦後。這一「反常」的情
形出現,完顏夫人亦已知道「不對」了。
  「有客人嗎?」一直沒有作聲的另外一人發問了。
  這個人聲音是更加熟悉了,這剎那間,完顏夫人和檀羽沖都是不禁大吃一驚。
  這個人並非別人,正是她的丈夫,商州節度使完顏鑒。
  跟他來的那兩個隨從是祁連二老帥克商和帥克殷。
  祁連二老是客卿與份,完額鑒的手下,以他們二人武功最高。
  完顏鑒是踏進客廳之時發問的,客廳和完顏夫人的臥室還隔著好幾重門戶。
  「奇怪,他怎的疑心屋子裡有外人?」連忙示竟叫檀羽沖躲進她的衣櫥。
  「沒有,沒有呀?」女僕回答。
  原來完顏鑒是看見客廳的地毯上有幾片泥屑而引起疑心的。
  完顏鑒見那女僕面上似有驚惶神色,更加起疑。問道:「夫人呢?」
  女僕道:「夫人身體不適。」
  完顏鑒道:「好。那你不必驚動她,我自己進去。帥大先生,請你跟我進去。帥二先
生,請你在這裡替我招呼客人。說不定會有不速之客到。」
  完顏夫人大為惱怒。「他怎能帶個人闖進我的房間?」好在只是完顏鑒一個人進來,帥
老大留在她臥室外面的一個小院子裡。
  「夫人,夫人,你看看是誰來了?」
  完顏夫人本來是想假裝熟睡的.但怕他在房間時搜索,只好裝作給他吵醒,立即張開眼
睛。
  「我剛剛想睡午覺,你來做什麼!」
  「對不住,吵醒你了,你不高興我來看你麼?」
  「我一個人過慣了,用不著你來看我!」
  「夫人,這次我是親自來接你回去的!」
  「在商州你還少得了姬妾服侍你嗎?你若嫌我不守婦道,盡可把我休了。」
  「夫人,我自問並沒有對不住你呀!你何必說這樣氣話?」
  「那就等於是我對不住你好了!」
  「夫人,過去的事不要再提,我知道你那次是為了避開耶律玄元才跑來京師的。我不怪
你,我真的是盼你回去。」
  完顏夫人索性閉上眼睛。
  完顏鑒道;「對啦,聽那丫頭說,你似乎有點身體不適,不是什麼大病吧?我去請個御
醫來給你看病好不好?」
  完顏夫人道。「用不著。我是老毛病心氣痛。最怕和令我討厭的人應酬,你讓我一個人
靜養吧。」
  「夫人,怎麼不見蘭姑那個女兒?」他轉過話題問道。「我早已把她送走了。」
  「送往哪兒?」
  「不知道!」
  這個答案連躲在衣櫥時裡偷聽的檀羽沖都覺得奇怪。
  完顏鑒道:「夫人說笑了,是你把她送走,又怎能不知道是送往何方?」
  完顏夫人道:「蘭姑是欽犯的妻子,對嗎?」
  完顏鑒道:「不錯,她是檀老貝勒的兒媳婦。檀老貝勒是因得罪先帝而棄職潛逃的。」
  完顏夫人道:「聽說蘭姑本人的身份也是非同小可?」
  完顏鑒道:「是的。她是南宋名將岳飛的外孫女兒。蘭姑當然只是她的化名。可惜她的
身份一直到了她死的那天,我方才知道。」
  完顏夫人冷冷說道:「否則,你早就可以拿她向你的伯父大人領功了,是嗎?」
  完顏鑒不答,說道:「你提起這件事幹嘛?我想要知道她的女兒下落。」
  完顏夫人道:「她的女兒是欽犯後代,我怕受她連累,因此我來到京師,就把她送給一
個不相識的過路人了。我怎知她現今在何方?」
  完顏鑒道:「唉,你怎麼這樣輕易將她送給別人?」
  完顏夫人道:「是呀,我也是捨不得她,但我若留她在我身邊,終究是害她性命。我既
怕受她連累,又不忍害她性命,除了送給別人,還有什麼辦法?你要責怪,就責怪我吧!」
  完顏鑒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唯有搖頭歎息的份兒。
  完顏夫人冷笑道:「你來京師的目的,現在我才完全明白。好了,你幹你的正經事去
吧,我還要好好睡一覺呢。」
  完顏鑒道:「夫人,你別胡猜。我並非如你所想的那樣狠心的人。」
  完顏夫人道:「好,你是個大大的好人,不好的是我。夠了吧!謂你讓我安靜一會好不
好?」
  完顏鑒道:「再說一句行不行?」
  完顏夫人哼了一聲,背過身不理他。
  完顏夫人本來不理他,忽然聽得悅耳的蕭聲。
  她回過身一看,只見完顏鑒手中拿的那支玉簫,正是耶律玄元當年給她的那支暖玉簫的
仿製品。也正是她在出走那天,留給她的侍女飄香的那支玉簫。
  「這本來是你的東西,我給你送回來了。你喜歡嗎?」完顏鑒道。
  睹物思人,完顏夫人禁不住激動起來,推開丈夫遞給她的玉簫,說道:「東西你給我送
回來了,人呢?」
  完顏鑒道:「你說的是飄香吧?這小丫頭已經死了。」
  「把這支玉簫拿走。你也給我走!」完顏夫人板起臉孔,不客氣地給丈夫下了逐客令。
  完顏鑒陪笑道:「飄香不過是個普通丫頭,你何必為這點小事氣惱?」
  「小事?」完顏夫人哼了一聲,冷笑說道:「或許在你來說,這是對的。你是個大將
軍,是習慣了把人命視同草芥的。哼,那你不如索性將我也殺了吧!」
  「夫人,你扯到哪裡去了?你一向喜歡這支玉簫的,收下它吧。」
  「我不要這染過血的玉簫!」
  完顏鑒佯作不懂,嬉皮笑臉地說道:「這支玉簫很乾淨呀,並未沾過血的,我並不騙
你。」
  完顏夫人道;「玉簫乾淨,你的手不乾淨。」說罷轉過了身。
  完顏鑒道:「好吧,我把玉簫留下,待你氣平了,咱們再談。咦,這是什麼?」
  原來剛才檀羽沖躲得匆忙,忘記了向完顏夫人要回那支玉蕭。完顏夫人在丈夫入房的時
候,將它壓在枕頭下面。此刻,完顏鑒把這支仿製的玉蕭放在她的枕頭旁邊,發現了那支露
出少許的暖玉簫了。
  暖玉簫之所以會露出少許,是因為完顏夫人在激動之中,不小心移動了枕頭。
  「哦,原來你另外有了一支玉簫,怪不得你不想要原來的玉簫了。你這支玉簫給我看
看!」
  完顏鑒礙著妻子壓著枕頭,想拿玉蕭,又不敢推開妻子。
  完顏夫人這一驚卻非同小可,她生怕丈夫來搶,無暇思索,就把玉簫牢牢抓住,說道:
「這是我叫巧匠人按照原來那支玉簫模樣打造的,兩支玉簫一模一樣,你不用看了。」
  完顏鑒越發起了疑心,說道:「哦,有那樣巧手的匠人,那我更是非看不可了!」
  完顏夫人怒道:「給你看本不打緊,但我素來是不喜歡給人強逼的,現在我要睡覺,你
給我走!」
  完顏鑒倒也不敢過分逼他妻子,但他雖然不敢強搶玉簫,指頭卻已觸及。那溫潤異乎尋
常玉石的感覺,令他也不禁吃了一驚。
  他是知道耶律玄元有一支曖玉簫的,「該不會這樣巧吧?難道他也來了?」
  完顏鑒心有顧忌,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忽然聽得帥克殷朗聲說道:「有客到!」他
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如同對坐交談一樣,內力之深,完顏夫人也不禁為之心頭一凜。
  完顏鑒提高聲音問道:「是哪位貴客?」
  帥克殷道:「是金副統領!」
  完顏鑒道:「啊,那可是貴客登門了,請金大人稍候,我就來!」
  原來這位金副統領,乃是職司龍騎軍副統領的金超岳。
  龍騎軍是皇帝的親兵,和御林軍的分別是,它是專門守衛紫禁城。御林軍由是拱衛京,
管轄的範圍較。但若論起和皇帝私人的關係,龍騎軍更近一層。
  金超越的職位就是哈比圖以前作的那個職位,但金超越的武功,據完顏鑒所知,更在哈
必圖之上。得到皇上的寵信,則不在以前的哈必圖之下。
  不過,這個在完顏鑒目中的「貴客」,在完顏夫人的眼中則是惡客。她尤其討厭金超岳
的妻子,這個女人是個十分勢利的長舌婦,有事無事,都喜歡到她認為是身份可以和她相等
的人家串門。
  但也幸虧有這個惡客來訪,完顏鑒不敢怠慢皇帝跟前的紅人,這才不再和妻子糾纏下
去。
  他整好衣冠,出到客廳之時,帥克殷已經把客人迎接進來。
  不但是金超岳自己來,他的妻子也來了。金超岳哈哈笑道:「我聽說你到京師,特地與
內人前來拜候,你不嫌我們打擾吧?」
  完顏鑒道:「不敢當,不敢當!」心裡又是得意,又是有點猜疑。「難道我亦已在他監
視之列?」
  要知龍騎軍副統領的官階雖然比不上節度使,但他是皇上眼前得寵的人,要是沒有別的
原因,按說他不會先來「登門拜訪」的。
  話說到這裡,那個女僕捧出茶來敬客。
  金夫人喝了一口茶,眼睛望著完顏鑒,說道:「完顏大人,你不怪我不識趣,跟我當家
的來麼?我知道你們這些有一官半職的男人見了面,少不免要談及公事。有我們婦道人家大
場……」
  完顏鑒道:「嫂夫人那裡話來,我們是通家之好,就像自己人一樣。我和金大哥說得的
話,還怕嫂子你聽不得嗎?我們其實沒有什麼公事要談。」他故意把關係拉近一層,將「金
大人」的稱號為「金大哥」了。
  金夫人似笑非笑道。「完顏大人,你別怪我說直活,我不是來給你接風的,我是特地來
探望尊夫人的。」說罷,把茶杯放下。
  弦外之音,好像是不滿女主人沒有出來招待,只叫丫環奉茶。
  完顏鑒陪笑道:「內子身體有點不適。」
  金夫人道:「啊,原來這是真的了?」
  完顏鑒道。「什麼真的?」
  金夫人道:「前兩天我就聽得說尊夫人玉體違和,但又不見有御醫來過釣魚台,是以我
想來探病,也不敢冒昧,誰知道竟是真的。完顏大人,猜想我恃熟買熟,你不用陪我,你們
在這裡說話,我自己過去問候尊夫人。」
  探病是不用這樣緊張的,而且她說話的口氣,也引起完顏鑒的疑惑:「什麼真的假的,
莫非她是疑心我的妻子裝病?」
  完顏鑒也是有著這樣疑心,甚至他的疑心還重一些,在他發現了那支玉簫之後,但也正
因為他的疑心更重,他就更加不願意這個愛管閒事、愛說閒話的長舌婦人進入他妻子的臥
房。
  他站了起來,說道:「拙荊沒有什麼大病,不過尋常的心氣痛而已。她剛剛熟睡,不敢
有勞嫂夫人去看她了。待她醒了,我再叫她踵府答謝。」
  金夫人道:「啊,心氣痛可不是小毛病啊!俗語說,心病是最難醫的。」
  完顏鑒鬆了口氣,與金夫人一同坐下。那女僕則收拾茶具,正想走開。
  金夫人卻忽地叫她回來。
  那女僕道:「金夫人有什麼吩咐?」
  金夫人道:「我又不是你的主子,怎敢吩咐你?不過,只是想請你暫且留下,說不定你
的主人有話問你。」
  這話更古怪了,完顏鑒暫且不作聲,看金夫人怎樣說下去。
  金夫人把杯中剩下的茶喝乾淨,清清喉嚨。說道:「完顏大人,你別怪我多管閒事。你
的乾女兒呢?」
  完顏鑒一怔道;「我哪裡來的乾女兒?」隨即省悟,「敢情你說的是賤內從商州帶來的
那個小丫頭吧?」
  金夫人道:「哦,原來她是丫頭麼?我見夫人那樣疼她,簡直就像親生女兒一樣。」
  完顏鑒道:「她是個孤女,五歲就失了母親,由內子收養她的。內子並無所出,對她寵
愛確是過份了些。金夫人,怎的你對我家的丫頭也這樣關心。」金夫人似笑非笑地說道:
「尊夫人寵愛的丫頭我怎能不關心,不過,最關心她的人卻還不是我呢。」完顏鑒道:「是
誰?」
  金夫人道:「想必你知道禮部的史侍郎吧,他也是住在釣魚台的,他有個兒子,乳名寶
官,今年不過十三歲吧,讀書是聰明得很,聽說已可吟詩作對了。」
  完顏鑒道:「是嗎?我見了史侍郎,倒要恭賀他有此佳兒了。但他的兒子讀書聰明,卻
又與我家何干?」
  金夫人道:「最關心那丫頭的人,就是這個寶官。他們常常在一起讀書,一起玩耍
的。」
  完顏鑒道:「這丫頭不知尊卑,是內子寵壞她。」
  「但奇怪的是,這幾天寶官去找那丫頭,卻不見她了。你家的僕人只是回說那丫頭不在
這裡,連門也沒開。這件事情,是史侍郎的夫人和我說的,她說的時候還有點生氣呢!她說
我家寶官是常常到她家裡玩耍的,想不到如今去找一個丫頭,也遭閉門不納。」說話之際,
眼睛望著那個女僕。意思顯然是要完顏箭對她查問。那女僕只道:「夫人有病,沒工夫理小
孩子的事情。是她吩咐我這樣回復寶官的。」但她卻沒有說那丫頭到底在不在家。
  完顏鑒只好替妻子完謊:「這小丫頭內子已經將她送給人了。」
  金夫人詫道;「尊夫人當這小丫頭如珍似寶,何以又捨得送人呢?送了給誰?」
  完顏鑒道:「我剛剛回家,還沒工夫問及這些小事。」言下之意,已是有點不滿金夫人
的囉嗦。
  偏偏金夫人不識趣,仍然不肯放棄原來的話題,說道:「哦,真的嗎?我還以為——」
  完顏鑒大怒,陪笑說道:「大嫂,你這樣說倒是把我當作外人了。」
  金超岳哼了一聲,說道:「這件事是有點奇怪,或許是我們瞎疑心,不過,說錯了你也
不會怪我,我就說了吧。五天前,你們家裡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
  完顏鑒幾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問道:「什麼樣的客人。」
  金超岳道:「一個生面的魁梧漢子。」
  完顏鑒稍安心,耶律玄元外貌是個俊雅書生,武功雖然卓絕身裁卻是稱不上「魁梧」
的。
  「他怎樣奇怪?」
  金夫人道:「釣魚台是很少生面人來的,而且尊夫人在這裡住了七八年,我們從未見過
她有客人來訪,就憑這兩點,不就是已經有點奇怪嗎?」但看她的神氣,「奇怪」之處,顯
然不止這兩點。
  完顏鑒不能不問那女僕了:「那個人是誰,他來我家做什麼?」
  那女僕道:「事情是這樣的,後園有個花架塌了、高大叔年老體弱,叫他一個同鄉來幫
忙重修花架。」女僕口中的「高大叔」乃是完顏夫人唯一的男僕人。
  金夫人道:「那高老頭好像也走了吧?」
  那女僕道:「不錯,高大叔年老思家,夫人給他一個月假期,讓他回鄉探親。修花剪草
的事情不用多大氣力,我可以兼顧。」
  金夫人道:「這可真巧啊。那陌生客人剛剛來過,高老頭就要回鄉探親了。」女僕人已
經說明那人是請來做「散工」的,她還是稱為「客人」。
  完顏鑒不禁眉頭一皺,說道:「大哥、大嫂你們對那人有甚懷疑也不妨對我直說!」
  金夫人道;「那個高老頭是什麼地方的人?」
  完顏鑒道:「我也不大清楚——」把眼睛望向那個女僕。
  那個女僕道:「高大叔是山東荷澤人。」
  金夫人道:「這就是有點奇怪了,你不是說那個人是高老頭的同鄉嗎?但那個人卻好像
是江南人氏。」
  完顏鑒詫道:「嫂夫人,你又怎知道他是江南人氏。」
  金夫人道:「超岳,還是你來說吧。你知道得比我多。」
  金超岳道:「如果老盧沒有看錯的話,那個人還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呢!」
  完顏鑒道:「老盧,那個老盧?」
  金超岳道:「就是那個以前曾經在令伯手下當過差的盧志高,他現在已經是大內侍衛,
並且是得到皇上思賞二等巴圖魯頭銜的了。他也是住在釣魚台的,那天他恰好休假在家。
  完顏鑒道:「盧志高認識那個人?」
  金超岳道:「盧志高本是江南漢人,不過他的來歷大概你還不很清楚吧?」
  完顏鑒道:「願聞其詳。」
  金超岳道:「他是江南黑道上出身的,後來在江南站不住腳,才跑到到咱這邊來。」
  完顏鑒暗暗吃驚,說道:「這件事和他的來歷有何關係?」
  金超岳道:「當然有來歷,就因為他是江南黑道的出身,所以他才認得那個客人。完顏
大人,你可知道江南有個王宇庭嗎?」
  完顏鑒大吃一驚,說道:「太湖七十二家水寇總飄把子的那個王宇庭?」
  金超岳道:「是呀,就是這個王宇庭。這個王宇庭不但是和南宋官家作對的太湖盜魁,
他也曾和咱們大金的官兵打過仗的。」
  完顏鑒道:「盧志高認得果然是他?」
  金超岳道;「但願他是認錯了人。不過王宇庭生南人北相,相貌是比較有點特別的,盧
志高曾經和他喝過血酒,似乎不至於認錯人吧?」
  完顏鑒說不出話了。
  金夫人道:「還有一樣奇怪的是,那天是那小丫頭送『客』出門的。假如那人真的只是
高老頭請來的散工,似乎用不著夫人的寶貝丫頭來送他吧?」
  完顏鑒面上變色,說道:「嫂夫人,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心有所疑但「莫非你是懷疑
內子和王宇庭有甚關係」,這句話卻是不敢問出來。
  金夫人淡淡說道:「沒什麼意思,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而已。王宇庭來過之後,那個丫
頭就不見了。我還以為那小丫頭是跟王守庭走了呢。現在才知道,原米是尊夫人將她送給別
人,我還能有什麼懷疑呢?「她這樣等於是明白告訴完顏鑒,她實在是已有懷疑。
  完顏鑒只好裝呆,哼一聲,說道:「此事我是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的,待高老頭回來,
我仔細審問他。」
  金夫人冷冷說道:「就只怕他不會回來了。嗯,不該走的走了,不該來的卻來了。這可
真是無獨有偶」,再笨的人亦可以聽得出來,她是話中有話。
我過生日,送腦白金還不如送兩塊大梁骨煮煮吃,至少還能當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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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鑒面色更加難看,說道;「哦,無獨有偶?」金夫人道:「是呀。高老頭和那小丫
環還不都是不該走而走的麼?」
  完顏鑒道:「不該來而的來的呢?」
  金夫人道:「王宇庭是一個……」說到此處,故意頓了一頓。
  完顏鑒道:「嫂夫人,你這樣說,那就是還有第二個、第三個了?」
  金夫人道:「是否有第三個我不知,不過近日來到你家的陌生客人,除了王宇庭之外,
最少我知道還有一個。」
  完顏鑒的心又是一跳,澀聲問道:「是誰?」
  金夫人卻回過頭問那女僕:「那個自稱是來送花的小廝呢?大概他還在這裡吧?」
  完顏鑒一怔道:「什麼送花的小廝?」
  那女僕道:「剛才是有個賣花的小廝來過,已經走了。」
  金夫人道:「到底是來賣花還是來送花,你可不可以說和清楚一點?那女僕心慌意亂,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編造謊話,替主母應付這個長舌婦人。
  金夫人冷冷說道:「完顏大人,我是無權盤問你的丫頭的,還是你來問她吧。」
  完顏鑒無可奈何,只好說道:「我剛剛回來,什麼都不知道。嫂夫人,麻煩你替我審問
這個丫頭。」
  接著喝那丫頭:「你怎麼能這樣不懂禮貌,好好地回答金夫人。「女丫忍不住眼淚,說
道:「是,我知道的定當實說。」
  金夫人道:「好。那麼我來問你,這兩天你出過門沒有?」
  女丫道:「沒有。」
  金夫人道:「你即然沒有出過門,那麼是誰到花店定花?當然不會是你家夫人吧?」
  女丫道:「那小廝是上門叫賣的,並不是我們叫他送來的呀!」
  金夫人道:「好,那麼我明白了。」
  完顏鑒忍不住問:「大嫂明白了什麼?」
  金夫人道。「就在大約半個時辰之前。史侍朗的寶官和小女一起玩耍,恰好碰上那個花
店的小廝,寶宮想和他買一支黑牡丹送給你家的小丫頭,小廝不賣,說是你家夫人已經定
下,他是替花店來送花的。」
  完顏鑒皺眉道。「如此說,是那小廝說謊了。為什麼他要說謊呢?是給別人送信還是他
自己有目的而來?」不過,他雖然疑心大起,心上的一塊石頭卻己放下,花店的小廝當然也
不會是真正的花店小斯了。「他還有一樣奇怪的地方呢。」
  完顏鑒道:「什麼奇怪的地方?」
  金夫人卻反問道:「完顏大人,聽說你的商州的花園種有許多名種的牡丹,你聽過有一
種牡丹叫做青龍臥墨池的沒有?」
  完顏鑒道:「我的花園裡就有一株!這是最名貴牡丹品種。」
  金夫人:「我對牡丹品種知道很少,咱們京師裡是沒有青龍臥墨池的吧?」
  完顏鑒道:「這是山東菏澤的品種,據我所知。御花園的花匠也種不出來。」
  完顏鑒喝問女人:「夫人買了花沒有,拿出來給我看!「金夫人在一旁冷言冷語:「要
是真的青龍臥墨池,我到想見識見識。」
  那女丫頭剛才在主人回來的時候,是把花籃放在她的房間的。
  此時她心慌意亂,無暇思索,就跑回房間去把整個花籃拿出來。
  金夫人竟然不顧身份,跟著那女人一同進出。
  金夫人道:「完顏大人,你猜測那籃花放在什麼地方?你想不到吧,是放在她的床上
的,而且還是用棉被蓋住的呢。完顏大人,我對各種牡丹應該如何保養是完全不懂的,這到
要請教你了,青龍臥墨池是必須遮蓋得密不透風的嗎?」
  完顏鑒給她弄得啼笑皆非,只能裝腔作勢作聽不懂她話中含義,哼了一聲,說道;「這
不是青龍臥墨池。」
  金夫人道:「哦,果然是那小廝胡言亂語的。但他能夠知道有青龍臥墨池這種珍品牡
丹,也是十分難得了。奇怪,這種牡丹在御花園都沒有的,他卻是在哪裡見過的呢?」
  完顏鑒心中一動,喝問女丫:「送花來的那小廝到哪裡去了?快快從實招來?」
  那女丫道:「老爺,我真的不知道。那小廝已經走了。」
  金夫人道:「小女是看著那小廝踏入貴府的,我們跟隨著就來了,但一路上卻沒碰見那
小廝。」
  完顏鑒聽得面色鐵青,突然一掌打翻那個女丫,立即回到妻子的臥房。
  「那花店的小廝呢?你把他藏在哪裡?『完顏鑒瞪著眼睛,沉聲問他妻子。
  完顏夫人氣得聲音發顫:「你胡說什麼?給我出去!」
  完顏鑒道:「你不肯把那小廝交出來,是不是把那小廝看得比丈夫還要緊嗎?」
  完顏夫人硬著頭皮冷笑說道:「我把一個小廝藏起來作什麼?你為什麼誣賴我瞞著你偷
漢子?」
  完顏鑒道:「我沒懷疑你偷漢子,但我可懷疑那小廝並不是來送花的!「完顏夫人道:
「你懷疑他來做什麼?」
  完顏鑒道:「我懷疑他是替什麼人送東西給你的。我勸你還是自己說出來的好,你不說
出來,可作怪為夫的不客氣了,我自己會搜!」
  完顏夫人道:「你要搜也不難,寫張休書給我,我任憑你搜!」
  完顏鑒道;「夫人,你——」
  完顏夫人道:「你對我即是如此之不信任。做夫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完顏鑒道:「不搜也行,你把那支玉蕭給我!」
  「好,給你玉蕭。」檀羽沖自衣櫥躍出,一把抓著了完顏鑒,想起母親的慘死,滿腔悲
憤,舉起暖玉蕭,就要取他性命。
  暖玉蕭堅逾金鐵,眼看就要把完顏鑒的天靈蓋打得粉碎,完顏夫人忽地叫道:「住
手!」
  檀羽沖把王蕭停在完顏鑒的頭頂,說道:「他那樣狠心對你,你——」
  完顏夫人淒然說道:「這是我自己命苦,我早已認命了,他對我怎樣不好,總還是我的
丈夫。我不能讓他殺你,也不能讓你殺他,請你看在我的份上,饒他一命吧。」
  檀羽沖把玉蕭從完顏鑒的頭頂移開,說道:「夫人,你對我們母子思重如山,我無以為
報,這就算是報答你的恩情吧!但我可得有言在先,我只能饒他一次!」說罷,振臂一揮,
喝道:「完顏鑒,你好自為之,否則,我不殺你,也會有人殺你!」一個使勁,將完顏鑒拋
出。
  碰的一聲,房門給人撞開,守在門外的帥老大趕忙將完顏鑒接下。
  完顏鑒雙眼火紅,喝道:「絕不能讓這小子跑掉!」
  帥老大見完顏鑒敗得如此狼狽,心裡也不禁有點吃驚,低聲問道:「這小子是誰?「完
顏鑒道:「他就是蘭姑的兒子。蘭姑的兒子是什麼人,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帥老大「啊呀」一聲,說道:「好,待我拿他!」口裡這麼說,可還不敢便即衝進夫人
的房間。
  完顏鑒道:「你還等什麼?」
  帥老大道:「只怕夫人——」頓了一頓,喝道:「臭小子,給我滾出來。你以為靠夫人
的庇護。你就可以永遠做縮頭烏龜了嗎?」
  完顏鑒咬牙喝道:「不必理會夫人,活的拿不到,死的也要!」
  完顏夫人顫抖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完顏鑒你怎麼可以這樣?」
  完顏鑒冷笑道:「我只答應你我不會親手殺他,但旁人殺他,我可不管!」
  完顏夫人這回是真的氣暈過去。
  檀羽衝他一面吹蕭,一面緩緩走出房間。
  帥老大知道他是耶律玄元的弟子,對他本是有幾分懼怕的,此時見他吹蕭同來,不禁又
氣又惱,又是歡喜了。
  要知高手比拚,最忌輕敵,故此帥老大雖然惱怒他的無禮,但他的輕敵卻給帥老大一個
最好的發動攻擊的機會了。
  「好個狂小子,膽敢在我面前,如此傲慢,這是你自己找死!」帥老大口中喝罵,雙掌
已是朝著檀羽沖劈打!
  他知道這一招即使傷不了檀羽沖,最少也可以把他的玉蕭奪過來,他是施展空手入白刃
的手法輔以雄渾無比的小天星掌力的。
  那知他的手指還未碰著玉蕭,陡然間只覺印掌心灼熱,檀羽沖己是從玉蕭中吹出一股
氣。
  可惜檀羽沖的內功還未練到師父那般境界,否則這一股氣就可以封閉帥老大掌心的「勞
宮穴「位於手少陽經脈的終點,一被封閉,多強的內力也使不出來。
  但雖然如此,在這剎那之間,帥老大覺掌心一陣酸麻,右臂已是軟綿綿的使不出力道。
  檀羽沖冷笑道:「且看是誰找死!冷笑聲中,玉蕭離手,疾點帥老大三處大穴。
  帥老大左臂還能使用,一個「迴避掃柳「,掌風把玉蕭的落點蕩歪。餘力未衰,把院子
裡一棵樹震得技搖葉落。
  眼看帥老大就要傷在他的玉蕭之下,一旁觀戰的老二已是不禁失聲驚呼!
  「小賊休得逞強!!一個劈空掌就把檀羽沖的玉蕭盪開了。他的掌力使得恰到好處,只
是盪開玉蕭,對帥老大卻沒絲影響。他們兩人如同一體,配合得妙到毫巔。
  耶律玄元當年大鬧商州,殺出節度府,就因為受阻於「連老兒,對檀羽沖的母親不能兼
顧,以至她被亂箭殺的。
  檀羽沖想起此事,當真是仇人見面份外股紅,他本已是鬱悶填胸,此時決意為母親報
仇。一腔怒氣盡都發洩在」祁連老兒」身上,他的玉蕭,可以當作三種不同的兵器使用,可
以點穴,可以使出劍法,還可以當作棍棒使用。玉蕭霍霍展開,碧影千重,指東打西,指南
打北,饒是祁連老兒聯手,也給他殺得只有招架的份兒。此肘金超岳已是到場觀戰,他的武
功是遠勝於完顏鑒的。但不只完顏鑒看得目瞪口呆,連他看了也是吃驚不已。
  「這花店裡的小廝怎得如此了得,卻不知是什麼來歷?」金超岳偷偷的問完顏鑒。
  完顏鑒道:「他哪裡是什麼小廝?嗯!說起來他還是小貝勒身份呢?「金超岳吃了一驚
道:「小貝勒?」
  完顏鑒道:「不錯,他就是我家王爺所要捉拿的那個檀羽沖」他祖父是當年做過兵馬大
元帥的濟王檀公直,他不是小貝勒的身份嗎?」
  金超岳道:「哦,原來他是檀老貝勒的孫兒,耶律玄元的弟子,怪不得這麼厲害了。」
  完顏鑒道:「金大哥,你是大行家,你看老二可對付得了這小子嗎?」
  金超岳道:「難說得很.難說得很。唔,待我再看一會兒,再看一會兒。」
  完顏鑒揭破檀羽沖的身份,本是想要金超岳上去幫忙祁連二老將檀羽沖拿下來的,不料
金超岳支吾以對。好像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在旁觀戰。
  他不知道金超岳也有金超岳的算盤,一是他不願自貶身份,合「祁連二老」之力來對付
一個後生小子;二是他是想看檀羽沖得自耶律玄元所傳的武功究竟有多神妙;三來他是有心
坐心漁人之利,最好是在檀羽沖與祁連二老鬥個兩敗俱傷,他方始出來收拾殘局,這樣豈非
可以獨佔功勞?不過,他說的「難說得很」卻也並非敷衍之辭,檀羽沖與祁連二老的這場大
戰,的確是旗鼓相當,勝負殊難預料的。檀羽沖強攻猛打,佔了八成攻勢,但祁連二老守得
極穩,過了將近百招,他還是攻不進去。
  雙方越鬥越緊,只見千重碧影,裹住祁連二老的身形。祁連二老沉穩出掌,隱隱挾著風
雷之聲。過了一會,陡然間忽見碧影被衝開一角,祁連二老齊聲喝道;「具小子,叫你知道
我們的厲害!」大喝聲中,他們已是轉守為攻!
  金超岳暗暗後悔:「早知如此,剛才我將他們替下,還可以做個人情。」
  「蓬」的一聲,檀羽沖頭被帥老大打了一掌,劇痛之下,反而清醒過來。想起了母親生
前教他的一個「忍」字,忽然悟到這個「忍」字,不僅可以用在做人的道理上,也可以用在
武學上。「我剛才那樣強攻猛打,的確是沉不住氣。吃虧這是活該!」
  他一省吾這個道理,立即把急躁的心情抑制下去。蕭法一變,隨意之所,有如流水行
雲,閒庭信步。心中一片空明,不知不覺,達到了目中有敵,心中無敵的境界。
  金超岳「咦」了一聲道:「只怕他們是有點不妙了。」
  完顏鑒見祁連二老還佔了一半以上的攻勢,心裡有點半信半疑。忽地聽得檀羽沖朗聲吟
道:「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玉蕭出招配合詩意,若即若離,一沾即退,快
得連完顏鑒都看不清楚。「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蕭法越發輕靈,越發迅
捷!完顏鑒剛聽見他念出「輕舟」二字,陡然間只見祁連二老不約而同的倒縱出去,「啪
噠」一聲響,同時跌倒地上。對檀羽衝來說,他的確是「輕舟已過萬重山」了!金超岳皮笑
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暖玉蕭果然是件寶貝,拿來讓我瞧瞧、」
  檀羽沖道:「有本領的自己來拿!「把玉簫對準他的掌心一口罡氣吹出去。掌心的正中
是勞宮穴,帥老大剛才就是因為勞宮穴被罡氣所傷,以至吃了大虧的。有道前車之鑒,檀羽
沖只道:「縱然傷不了他,他也非得縮掌不可。主客之勢一易,檀羽沖馬上就可奪得先手。
那知金超岳竟不閃避,反而哈哈笑道:「好,你叫我拿,那我就不客氣了!」一掌拍出,迅
即就向蕭抓來。
  罡氣與掌風互相激盪,檀羽沖只覺奇寒徹骨,禁不住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
  金超岳也不好受,只覺掌心好似被香火灼了一下,雖然勞宮穴不至於給他的罡氣封閉,
身形也是不禁晃了一晃。金超岳吃了一驚,「好在這小子的內功還未練到他師父那般境界,
否則他輔以這支曖玉蕭,我是恐怕非敗不可的了。」
  他見這支暖玉蕭如此神奇,而且還剛好可以克制他所練的一門功夫,越發想要把它奪到
手了。他一晃即上,左手又拍出一掌。
  說了奇怪,他剛用右掌打來的時候,掌風好像從冰窟吹來,奇寒徹骨,如今用左掌打
來,掌風卻像從鼓風爐中吹出,熱呼呼的觸體如燙。
  寒熱夾攻之下,檀羽沖也難禁受,身似陀螺一轉,接連打了兩個圈圈,幾乎站不住腳。
  原來金超岳這一冷一熱的奇功。名為「陰陽五行掌」,乃是將兩門最厲害的邪派功夫,
合而為一,苦練了三十年,這才練成功的。
  檀羽沖忽地哼著曲調,金超岳不知他哼的是什麼,只覺得一片柔和,令人有如雲淡風輕
的感覺。他的玉蕭也漸漸緩慢下來,東一指,西一劃,好像漫不經意,信手出招。但說也奇
怪,他卻反而從容應付了。
  院子裡有個貯水的青銅水缸,完顏鑒突然拍打水缸,冷笑說道:「你向李白求助,但可
惜李白只是詩仙,不是劍仙,他的詩是救不了你的!」
  原來檀羽沖哼的乃是李白的一首五言絕句:「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
只有敬亭山。」詩境飄然出塵,他的玉蕭按節拍出招,和詩境隱隱和合。心無雜念,得失已
是無所紊懷。如此一來,反而達到了武學的上乘境界了。
  完顏鑒頗通音律,他拍打水缸,發出噪音,用意就是想要打亂檀羽沖的節拍。不過,他
的功力尚不如檀羽沖,雖然悟出這個破解之法,還是幫不了金超岳的大忙。
  金超岳不懂詩,但卻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點即透。哈哈一笑,說道:「完顏大人,這
小子逃不出我的掌心的。倒是祁連二老,不知給這小子傷得如何,你還是先去救治他們
吧。」
  他縱聲大笑,笑聲哭鏗鏗鏘鏘,宛如金屬交擊,令人一聽,就覺得心裡厭煩。這是他以
上乘內功發出的笑聲,可以大收擾亂對手心神的功效。拍打水缸的聲音和它自是不能相提並
論。
  檀羽沖已經哼不出曲調,心中所哼的節拍,亦已給這吵耳的笑聲打亂。外界的感應,登
時就在他身上發生了影響。金超岳左一掌、右一掌,一陣冷,一陣熱,而且是冷則極冷,熱
則極熱。檀羽沖的內功縱然不弱,漸漸亦難抵受了。
  不過一會,檀羽沖只覺體內寒冷難禁,皮膚卻又是如受火燙。他牙關打戰,同時又是大
汗淋漓。
  完顏鑒放下了心,走過去察看祁連二老的傷勢。
  金夫人從客廳裡走出來,用手指堵著耳朵,皺眉道:「你怎麼笑得這樣難聽,乾脆把這
小子殺了吧,何必像貓捉老鼠的戲弄他呢?」金夫人只是略懂武功,不過亦已看得出來,她
的丈夫是佔了絕對的優勢了。
  金超岳收了笑聲,說道:「這小子和他的玉蕭一樣,都是寶物。殺他不難,但還是活捉
的好。」這話說得不錯,但卻誇大了些,他是有殺檀羽沖之能,不過也並非立時就做得到
了,恐怕還得過了五十招才行。
  祁連二老剛才給檀羽沖點著穴道,幸好不是死穴。完顏鑒別的武功不太高明,點穴解穴
的功夫卻是第一流的,很快就給他解開了穴道。
  但雖然不是死穴,卻因延誤了解穴的時間,祁連二老在穴道解開之後,還是四肢無力。
而且他們被檀羽沖的罡氣損及內功,一場激戰過後,元氣亦已大傷了。
  完顏鑒知道他們要調勻氣息,因此也就不和他們說話。金超岳也用不著他的操心,此時
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妻子。
  儘管他對妻子極為不滿,但最少為了維持體面,他還是希望能夠和妻子言歸於好的。
「這許久沒聽見她作聲,她是暈倒了呢?還是生我的氣,索性什麼都不理睬了呢?但要是我
追增向她陪罪,只怕還是要給她轟了出來。我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也不能如此自折威
風,給外人笑話。」
  金夫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走到他的身邊,笑道:「完顏大人,金超岳應該是對付介了
這小子吧。」完顏鑒吶吶說道:「這小子是一定逃不出尊夫掌心的,不過這小子乃是欽犯,
我總得見到他束手就擒,方可放心,拙荊、拙荊、我只能暫不理會她了。」
  金夫人笑道:「完顏大人,你是以公事為重,佩服、佩服。我替你去看看她吧。」
  完顏鑒道:「好,那就麻煩你也替我勸一勸她。」金夫人笑道:「好,我會的了。」說
罷.便走進臥房。
  完顏夫人剛剛醒轉,神智還來怎麼清醒。朦朧中似乎聽得有人進來,只道來的是女僕,
便即問道:「他、他怎麼樣了?」
  金夫人挨著她坐下,噗嗤一笑,說道:「他,他是誰呀?」
  完顏夫人睜開眼睛,看見是她,就好像在食物裡突然發現一隻蒼蠅似的,只想作嘔。
  金夫人道:「你是掛念丈夫把?不用擔心,他一點事也沒有。不過,他目前不講來安尉
你。因為,因為……」
  完顏夫人板起臉孔道:「我不要聽,請你出去。」
  金夫人道:「咦,你這人真點怪,你不是要打聽他嗎?怎麼又不要聽了?哦,我明白
了,敢情你說的這個他不是你的丈夫,是那個小廝,他是檀小貝勒!
  完顏夫人大吃一驚,一下子清醒過來,說道:「你們己經知道了他的來歷,你們要將他
怎樣?」
  金夫人談談說道:「也沒怎樣,不過是要把他拿去獻給你們的王爺罷了。」
  完顏夫人明知求她沒用,但在激憤之中,已是失去了理智,禁不住叫起來道:「不能這
樣!」
  金夫人故作驚詫,說道:「為什麼不能這樣?這可是你丈夫的意思啊!你沒有聽見他剛
才怎樣吩咐我那當家的,他說的是:活的抓不到,死的也要!但我那當家的脾氣,想必你也
知道。要是這娃檀的小子頑抗到底,說不定真會把他打死的。所以你最好去勸勸那小子投
降。」完顏夫人心亂如麻,不住咳嗽。
  金夫人道:「唉,可借你那貼身丫頭走了。沒人服待你,我替你捶捶背吧。」完顏夫人
推開了她。斥道:「不要你假獻慇勤!」金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咕噥道:「真是狗咬呂洞
賓,不識好人心。」但隨即又難起笑臉,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我不怪你。」
  她又挨著完顏夫人坐下了。完顏夫人心裡在盤算怎樣才能救檀羽沖,根本沒有心情理會
地,只好讓她在耳邊聒絮。
  「聽說你從前在商州的時候,有個僕人叫做蘭姑,就是這位檀小貝勒的母親,是嗎?」
  金夫人見他不睬,只好自說自話:「倘若他還是貝勒身份,你維護他還有道理,但他早
已就成了欽犯了,哈必圖就是他打死的。你不知道嗎?」
  完顏夫人當然還是沒有回答。
  金夫人再問:「在商州的時候,你知不知道蘭姑母子的身世?」
  完顏夫人心裡厭煩,實在是按捺不住了,冷冷說道:「你問夠了沒有?」
  金夫人陪笑道;「你莫怪我多問,茲事體大,我這是關心你。不過,我想——你那時當
然還未知道他們母子的身世,否則你也不會收容他們了。」
  完顏夫人道:「你喜歡怎樣猜想就怎樣猜想,我也不怕你去告密。你說夠了沒有?請你
出去!」
  金夫人對著她凌厲的目光,不覺吃了一驚、但她一向是受人奉承慣的,心裡也不禁有
氣。暗自想道:「你不給我面子,我偏要氣一氣你,你病成這個樣子,諒你也奈何不了
我。」
  「唉,你怎能這樣說話?以我們兩家的交情,你就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我也會替你
掩飾的,怎會告你的密?我只覺得奇怪,不管你知不知道那小廝的身世,按常理說,無論如
何你都不應該把他看得比你的丈夫更重要的。晤,莫非那件事情,竟然不是謠言?」
  她盯著金夫人道:「什麼謠言不謠言的?」
  金夫人挨近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咱們是好姊妹,你莫怪我直言勸你。我知道檀羽
沖是耶律玄元的弟子,你一定是為了耶律玄元的緣故,才要維護這小子的。但我倘若是你,
我一定不會攔阻丈夫拿這小子,相反,我還要幫丈夫拿這小子。免得他懷疑你對舊日情郎還
是一往情深,以至愛屋及烏,連舊情人的弟子你也視同已出了。」
  突然間只聽得「啪」的一聲,完顏夫人打了金夫人一記耳光,喝道:「滾出去!」
  一掌打落了她的兩齒門牙。
  金夫人大叫:「完顏鑒,你老婆發了瘋,你還不過來——」她滿面鮮血,衝向完顏夫
人,可是活猶未了,已是給完顏夫人扣著脈門拖出去了。
  完顏鑒喝道:「你不是當真發瘋了吧!你怎麼可以這樣?」
  完顏夫人縱聲笑道:「你們害死了蘭姑,逼走了她的女兒,如今又要捉她的兒子,你們
為什麼又可以這樣?哈哈,我不過是跟你們學罷了,跟你們學罷了!」
  「完顏夫人,放開拙荊,否則可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金超岳喝道。
  完顏夫人冷冷說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乖乖的給我滾出去,我就把你的老婆交
還給你。」
  金超岳虛晃一掌。避開檀羽沖的玉蕭點穴,突然一個轉身,就到完顏夫人面前。
  完顏夫人喝道:「你不怕傷了你的老婆,你就……」
  她以為金超岳不敢打她,那知她活猶未了,金超岳竟是一掌打下!
  這一掌當然打不著完顏夫人,而是打在他自己妻子身上。
  幾乎就在同一時候,只聽得「蓬」的一聲,檀羽沖重掌出擊,這一拳已打中了金超岳的
後心。
  金超岳跟踉蹌蹌,斜竄三步,但完顏夫人卻已是「哇」的吐出了一口鮮血。
  原來金超岳打在他妻子身上的那一掌,用的乃是隔物傳功。雖然打在妻子身上,受到掌
力震撼的卻是完顏夫人。
  幸虧檀羽沖也剛好及時打中了金超岳,是正當著金超岳發力之際打中他的後心,要害
的,金超岳那一掌力大打折扣,完顏夫人這才能勉強支持。
  完顏鑒一見金超岳受傷,檀羽沖正向他怒目而視,他哪裡還敢向前?完顏夫人突然振臂
一拋,把金夫人拋出,喝道:「把你的妻子帶走!」
  金超岳受的傷或許沒有完顏夫人之重,但已自知是絕對打不過檀羽沖的了。他接過妻
子,大叫一聲:「罷了!」生怕檀羽沖乘機攻擊,抱著妻子,急急忙忙就跑出去。
  完顏鑒和祁連二老都逃跑了。檀羽沖道:「夫人,多謝你又一次救了我,你,你怎麼
啦?」此時他方始發覺完顏夫人臉上沒有半點血色,蒼白如紙一般。
  完顏夫人道:「沒什麼,你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沒有?」
  檀羽沖只道她是禁受不起刺激才弄這樣,說道:「夫人,我受你的恩惠太多了。我那妹
子,她,她……」完顏夫人道:「剛才你大概已經聽見金超岳夫妻說的那些話了?」檀羽沖
道:「他們說我的妹子被一個什麼江南大盜王宇庭帶走,是,是真的嗎?」
  完顏夫人道:「是真的。王宇庭是太湖七十二家寨主的總頭領,他的總舵在太湖西洞庭
山,他也是你師父的朋友,我把令妹交給他,你可以放心。」她說話之際;連連咳嗽,顯然
是沒有氣力細道其詳了。檀羽沖道:「夫人,你當真沒事?讓我替你把一把脈。」指頭一觸
她的脈門,檀羽沖的一顆心就嚇得幾乎從腔子裡跳出來。從脈搏中,檀羽沖不但知道她的內
傷甚重,而且似乎有中毒的跡象,脈息凌亂、微弱,這種情形心臟隨時都有停止跳動的可
能。完顏夫人平談說道:「你不必枉費氣力,我在被金超岳打傷之前,已經服了毒,這種毒
令我死得比較舒服的。」檀羽沖大叫:「你,你為什麼要這樣。」
  完顏夫人淡然一笑:我不這樣,又能怎樣。說道:「我經過了今日之事,還能夠和完顏
鑒過一輩子嗎?」
  檀羽沖連忙按著她的後心,把真氣輸送去,讓她可以多活片刻。說道:「夫人,你有什
麼未了之事,快和我說。」
  完顏夫人那本已是細如蚊叫的聲音大了一點,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我只是想聽你
的師父吹一次蕭。聽不到也無所謂了。嗯,他吹的蕭真好聽……」神智逐漸模糊,像是已經
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但臉上顯然有遺憾的神情。
  那女僕忍著眼淚說道:「檀公子,你快走吧。夫人後事,有婢子料理。他們恐怕還會回
來的,再遲,就來不及了。」
  檀羽沖沒有走,他一言不發,卻吹起玉蕭。
  蕭聲如出谷黃鶯,女僕聽不懂,完顏夫人卻跟著節拍,在心裡默念那美妙的歌辭。
  庭前芍葯妖無格,池上芙蓉淨少情。
  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這是耶律玄元和她初相識的那天,第一次吹給她聽的那支曲子。是讚美那株名種牡丹
「青龍臥墨池」的。當然,其實則是借花贊人。
  她向女僕使了個眼色,眼睛望向檀羽衝進來那個花藍。
  這次女僕倒是懂得她的意思了。把那朵黑牡丹拿來。放在她眼前。
  她深情的望著這朵黑牡丹,好像把它當作了真的「青龍臥墨池」。牡丹在她的眼前晃呀
晃呀,搖搖晃晃,幻出了耶律玄元的影子,也幻出她自己少女時候的影子。
  蕭聲一變,愉快的節拍中略帶幾分蒼涼。
  「萬萬花中第一流,殘霞輕染嫩銀甌。
  能狂紫陌千金子,也感朱門萬戶侯。
  朝日照開搖酒看,暮風吹落繞欄收。……」
  這是耶律玄元和她分手之時吹的曲子。
  一曲未終,完顏夫人的眼睛己是閉上了。
  她的臉上還綻著笑容,她的確是滿懷喜悅,帶著初戀的心情離開這個人間的。
我過生日,送腦白金還不如送兩塊大梁骨煮煮吃,至少還能當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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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西湖風波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檀羽沖終於來到了臨安,倘佯於西子湖邊了。
  「湖光瀲艷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是蘇東
坡讚美西湖的句子。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這是白居
易卸官之後,因對杭州的思念而填的三首《憶江南》中的一首。同樣,也表達了對西湖的贊
美。西湖,千百年來,曾受過多少詩人詞客的歌詠,讚歎!檀羽衝來到的時節,正是春暖花
開的早春二月——西湖最美麗的季節。但他在心迷目醉於西湖美景之餘,卻也不禁另有一番
感慨。西湖兩邊的蘇堤白堤都滿是遊人,他倘佯湖畔,放眼四顧,湖上是畫船載酒,穩泛平
波;堤上是油壁香車,分花拂柳。湖上岸上都是隱隱竺歌處處隨。那裡看得出一點備戰氣
氛?他想起從金國的南來途中,一路所見的車轔轔、馬蕭蕭的景像,實是不禁為這作為南宋
「戰時首都」的臨安歎息了。「趙宋南渡,把杭州改名臨安,臨安其實即是苛安,看來他們
是想在臨安以圖苟安的了。」他想。
  不知不覺,他已走到了西湖邊最負盛名那家酒樓——樓外樓的門前了。
  他想起的不是讚美西湖的詩詞,卻是和樓外樓有關的一首詩,一首諷刺意味很濃的詩。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他搖頭苦笑,走上樓外樓,他選了一個臨窗的座位,點了樓外樓的名菜「醋溜魚」和
「蜜方」(最好的蜜汁火腿),要了一壺「加飯」(上好紹酒),暫且把胸中的抑鬱放開,
低斟淺酌,欣賞西湖風景。
  一條畫船在窗外的湖面經過,船中的歌女正在唱一首新詞。
  唱的是張於湖的《西江月》:「問那湖邊柳色,重來又是三年。
  來風吹過我湖船,楊柳絲絲拂面。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寒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
  鄰座的兩個官員同讚:「好詞!」一個說道:「果然不愧是狀元之才。」(按:張孝
祥,號於湖,是紹興二十四年狀元)一個搖頭晃腦說道:「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真是能夠看破世情,心境平和,能把鬧市當作山林雋語。聽人歌此詞,我也想在湖山終老
了。」
  另一個座頭的客人,頭戴方巾,身穿藍布長衫,雖然不是衣裳破舊,質料卻很普遍。看
來像是落魄秀才。他卻忽地冷冷說道:「張於湖的詞有出世的一面,也有入世的一面。他最
好的詞,可不是這一首。」
  一個官員皺眉,說道:「哦,依你看來是哪一首?」
  那窮秀才模樣的中年人,斟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高聲吟唱起來:「長淮望斷,關塞
莽然平。
  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
  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誅泗上,絃歌地,亦膻腥。
  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
  看名王宵措,騎火一川明。
  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蠢,竟何成!
  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
  渺神京,干羽方懷遠,靜鋒燧,且體兵。
  冠蓋依,紛馳騖,若為情。
  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
  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這首詞調寄《六州歌頭》,是張於湖感懷國事之作。尤其最後兩句,寫中原遺老,盼望
南宋收復故土的心情,含有無限悲憤。檀羽沖情不自禁的讚道:「好詞,好詞!」
  那兩個官員都是不約而同的皺眉道:「狂生!狂生!」
  就在此時,又來兩個客人。一個年約四旬,面白無鬚,頭戴烏沙,身穿官服、另一個不
過二十歲左右,衣服華麗,看來也是富貴人家的弟子。
  這兩人一進來,酒樓上倒有一半客人站了起來,爭著和他們打招呼。檀羽沖鄰座那兩個
官兒,更是趨前迎接,一個說道:「史大人,怎的今日這樣好興致來喝酒?」一個問道:
「這位公於是——看來這個姓史的中年官員,官階很是不小。
  檀羽沖卻不理會這個史大人是什麼人,倒是那個少年令他吃一驚。他從未見過這個少
年,怎好似曾相識。
  那「史大人」道:「這位譚公子是我的世交,他剛從外地到,故此我請他來樓外樓觀賞
西湖。」
  旁人聽說這少年是他的世交,當然都不禁對他另眼相看了。檀羽沖鄰座那兩個官兒便
道:「難得譚公子運道而來,請讓我們為公洗塵。」
  那「史大人」道:」怎能讓你們破費?」
  那兩個官兒道:「這是請都請不到的,何況我還想向史大人討教呢。」
  那「史大人」推辭不掉,便道:「也好,我這世侄初來乍到,就讓他多交兩位朋友吧。
這們位是藍編修,這位是黃編修,他們都是在翰林院。」
  檀羽沖聽得這少年自稱姓「譚」,「檀」「譚」音近,他自己也曾改姓「譚」的,心中
一動,難道他也是——」
  那「史大人」坐下來道:「剛才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唱張於湖的詞?」
  那姓藍的官兒道:「不錯,湖上的畫船有個歌女唱了張於湖那首西江月,這酒樓上也有
人唱了他那首六州歌頭。」
  「史大人」道:「我都聽見了。」
  那姓黃的官兒道:「我正想請教大人,這兩首詞究竟哪一首好?」
  「史大人」笑道:「你們兩位都是翰林院學士,是該我向你們請教才對。」
  兩個官兒齊聲說道:「秦相爺生前都誇讚過大人的文才的,我們這點學問,怎能和大人
比較?」
  檀羽沖心裡想道:「他們說的秦相爺想必就是秦檜,原來這個史大人是秦檜提拔的。」
  「史大人」道:「兩首詞風格不同,各有各的好處。不過我喜歡那首西江月更多一些。
此心到處悠然,真有幾分淵明詩的味道。」
  那姓藍的官兒道:「是呀,我們也是這樣想的。這正是一一」他本來想說:「這正是英
雄所見略同」的,但想若這樣說,豈非把自己的身份提高到和「史大人」一樣,急忙住口。
  那落魄秀才模樣的人正在喝酒,忽地噗嗤一笑,酒都噴了出來。
  那姓藍的官兒道:「你笑什麼?」
  那秀才道:「我不能笑嗎?」這兩句好像也是陶淵明的詩。弦外之音,淵明詩和於湖詞
一樣,都是有兩面的。
  「史大人」似乎不屑和這個窮秀才計較,微笑說道:「我和兩位說故事,前幾天有個姓
俞的學士在一間酒館的壁上題了一首詞,最後兩句是:明日重排殘酒,來尋陌上花鈿。給當
今聖上知道,笑道『窮秀才寒酸氣太甚了』,御筆一改,改了兩字,攜字改為扶字,酒字為
醉字,你們唸唸!」
  兩個官兒聲念道:「明日重扶殊醉,來尋陽上花鋼。果然是天子氣象——」
  那「史大人」道:「不,御筆改詩,還是要用原來那人的口吻的,不過別忘了那人也是
個官。」兩個官兒又同聲道:「對,對,是富貴氣象,一洗原作的寒酸氣了!」
  「史大人」道:「從這個故事,你們也可得知聖天子也是願意見到飲酒賦詩的昇平氣象
了吧?」兩個官兒會意,拍掌笑道:「對了,要念念不忘於刑天舞干戚,猛志回常在,那還
有什麼昇平氣象可言?」
  那窮秀才忽然又冷笑了。
  姓藍那官兒按捺不住,站起來道:「你一再冷笑,什麼意思?」
  窮秀才越發冷笑,說道:「我覺得好笑就笑,關你什麼事?」
  姓黃那官兒趨奉不甘人後,跟著也站起來道:「我發現你兩次冷笑,都是在史大人說話
之後。」
  窮秀才道:「那又怎樣?」他不分辨,顯然是直認不諱了。
  兩個官兒同聲說道:「史大人的高論,你敢不服氣麼?」
  窮秀才道:「他有他的高論,我有我的低論,我為什麼一定要服他!」
  「史大人」變了面色,那少年卻笑道:「聽說江南詞風最盛,賣唱的多唱一些,著名詞
人所填的詞,果然不錯,可惜我剛才只聽了半闋,唱得也不怎麼好。」那條畫船已去得遠
了。但樓下卻正有一個手拉三弦的老者和一個少女經過,看來像是祖孫。
  「史大人」忙道:「公子若有雅興,就叫她上來唱唱吧。這姑娘長得頗為秀麗,想必也
會唱得不錯。」那少年點了點頭。「好,就叫她過來唱個曲子給我聽。」檀羽沖聽了他的說
話,更為詫異,原來他說的是江南流行的官話,但卻是北方的口音,而且還好像是金京人士
口音。
  那老者攜了孫女過來,打了個手勢逆:「公子點什麼曲子。」
  那少年道:「隨你們的便,只要好聽就行。」
  那老者道:「公子,我們給你彈唱一曲柳永的望海潮如何?」
  那公子的神情似乎有些異樣,愣了一愣,說道:「你說是柳、柳永的那首新詞?」
  那老者陪笑道:「是。公子,你若是不合意的話——」那公子不待他把話說完,便即說
道:「柳永的詞,好,很好!就這一首吧,你彈。」
  柳永的詞當時最為流行,名聞中外,有個西夏官員出使宋國回來言道:「凡有井水處,
皆能歌柳詞。」可知他的詞流傳之廣。「即使他是金人,知道有個柳永,也不稀奇。」檀羽
沖暗自想道。
  那老者撫起三弦,小姑娘便即唱出柳永那首《望海潮》!
  東南形勝,江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雲樹繞堤沙。
  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爹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千騎擁高牙。
  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
  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那公子閉目輕打節拍,如有所思。小姑娘唱完了那首詞,他還沒有張開眼睛。
  老者咳了一聲,說道:「獻拙了,不知可中公子之聽?」
  那公子如夢初醒,方知鼓掌讚道:「好,好!三秋桂子,千里荷花,把江南的美景、繁
華,都寫得淋漓盡致,怪不得,怪不得——」
  小姑娘道:「怪不得什麼?」
  那公子想了一想。說道:「怪不得人人盡說江南好了。」
  「人人盡說江南好」是韋莊《菩薩蠻》詞中的一句,他用一句出名的詞句來作答覆,可
知他也是讀過不少詩詞的。
  但聽他語氣,看他神情,那老者和檀羽沖都可以猜得到,他原來想說的「下文」必定不
是這樣。
  那老者道:「這首詞是天下聞名的,說起來還有一個和它有關的故事呢。」
  那公子道:「是嗎?說來聽聽。」
  那老者道:「聽說柳永這首《望海潮》傳到金國,金國的皇帝讀了大為讚賞,因而也寫
了一首詩,表達他對不貳的山川秀美、人物風流的傾慕。金國的皇帝居然會寫漢詩,你想不
到吧?」
  那公子道:「這首詩你還記得嗎?」
  那老者道:「我是聽人說的。大概這首詩寫得不怎麼高明,所以並沒傳抄。」
  公子吟吟笑道:「你這可真是道聽途說了!」
  老者道:「哦,根本沒有這回事嗎?」
  公子道:「有是有的。不過幾乎都給你說錯了。第一,金主寫的這首詩,是因柳永的詞
而激發起他的雄心壯志的,是自述抱負之作。說他想往江南的秀麗山川,還勉強可以,什麼
仰慕江南的人物風流等等,那就簡直是胡說一通了。第二,他這首詩可稱絕妙好詩,李白杜
甫恐怕都比不上他,怎能說他寫得不高明?」那小姑娘道:「真的嗎?我可不能相信!」
  那少年道:「這首詩我倒還記得,你不信,我念給你聽。」念道:混一車書四海同,江
南豈有別疆封。
  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原來正如檀羽沖所料,這個貴公子模樣的少年,不但是金國的貴族。他剛才想說的「下
文」其實正是這個故事,只因怕給別人起疑,故而沒說出來的。但現在那老者先提起此事,
對金國的皇帝又頗有「不敬」的話語,他就忍不住要說了。
  他等待那老者的讚好,(他是出錢點唱的大爺,老者稍為懂得世故的話,一聽他念完這
首詩,就該讚好的。)不料老者竟一言不發。
  那小姑娘卻忽地說道:「我不懂什麼詩詞歌賦,也不知道誰是李白杜甫,但依我看來,
這首詩只是混賬說話!」
  老者喝道:「小丫頭,別亂說話!」
  那少年變了面色,但一想自己是在宋國,倒也不便發作。只能冷冷說道:「別攔阻她,
我倒想聽她的高見。」
  那小姑娘道:「金國的賊皇帝想來西湖耀武揚威,叫他來世也別想,他要是敢來欺侮咱
們大家的話,別說立馬吳山,未過長江,恐怕他已是要葬身魚腹了。」
  那少年哼了一聲,小姑娘道:「我說得不對嗎?」那少年不敢暴露身份,當然也就不敢
說這小姑娘長大宋的志氣,滅金國的威風乃是不對。但這口氣嚥不下,他看那小姑娘一眼,
惡念陡生,斟了一杯酒,說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紀,倒也知愛國,賞你一杯酒喝。」
  他把酒杯遞給那小姑娘,暗中已是運上內力,只要那小姑娘—接,就要受內傷,但這內
傷是過後方始發作的。
  小姑娘道:「我不會喝酒。」少年道:「喝一杯不礙事的,你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
手臂一振,酒杯已是貼近那小姑娘的臉孔了。看來那小姑娘仍然不肯喝的話,他就要強行灌
酒。
  老者一看不妙,忙道:「她真的一杯酒都不能喝的,我替她喝!」
  「當卿」一聲,酒杯掉落地上,碎成片片。
  那老者接連退了三步,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檀羽沖再也忍耐不住,搶先上去喝道:「住手!」
  少年哼了一聲道:「你想怎樣?」
  檀羽沖道:「沒什麼,只是想請公子別再難為這位小姑娘。」
  那少年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檀羽沖道:「素不相識,我只不過是個過路的客人。」
  那少年道:「你也太愛多管閒事了!」突然就向檀羽沖發出一掌。這一掌是在十步距離
之外發出,但這劈空掌力,己是把檀羽沖那張桌子震動起來,酒杯和飯碗碰撞乒乓乒乓響個
不停。
  檀羽沖只當不知,合掌一揖,說道:「公子若嫌我多事,我在這廂陪禮了。不過,這位
小姑娘,我仍是希望公子你別要將她難為。」
  他輕描淡寫的一揖,絲毫不帶風聲,表面看來,比那少年的劈空拳差得遠了。但他這一
揖的內力卻是有如暗流洶湧,不但把劈掌力抵消、而且反震回去,掌力激動,發出更強的勁
風,不過這股勁風是反捲回去的。
  那少年雙掌在胸前一擋,但上衣還是給風吹得飄揚,露出了他貼身的背心。背心上繡有
一條金龍在海中鼓浪,空中卻有一頭大鵬,作勢撲向這條金龍。
  檀羽沖呆了一呆。原來這「大鵬斗金龍」的圖案,正是檀家的「家徽」。但也並不是檀
家的每個人都可以穿這件繡有「家徽」的衣裳,必須是繼承爵位的主人才可以穿。亦即說,
穿這件衣裳的人,不是貝勒(親王)就是貝子(小王爺)。
  那公子可不知道檀羽沖的身份,他見自己的內功比不過檀羽沖,登時就要拔劍。
  不料他剛要拔劍,檀羽沖忽然就到了他的面前。
  「公子何必動怒,有話好好的說。請坐下來吧。」檀羽沖伸出手來,在他肩頭上輕輕一
按,說道。
  這少年的武功殊非泛泛,他已經看見了檀羽沖神手向他按下,仍然閃避不開,不覺嚇出
一身冷汗。要知肩上的琵琶骨對練武的人來說最關緊要,琵琶骨倘被捏碎,多好的武功也要
變作廢人。檀羽沖所按的部位,正是他的琵琶骨。
  不過,值羽沖絲毫也沒用力,那少年一坐下來,他的手也鬆開了。
  「奇怪」,這小子怎麼對我手下留情?料想他不會知道了我的身份吧?晤,對了,他雖
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卻一下以為我是臨安的貴人,所以不敢做得太絕。」
  他那知道,檀羽沖不是不敢,而正是因為知道了他的身份,方始手下留情的。倘若檀羽
沖不是剛剛看見了他的家族徽記,早已把他的琵琶骨捏碎了。
  檀羽沖淡淡說道:「我只奉勸公子兩句,聽不聽隨你。到了人家的地方,就該尊重人
家,切莫做惹人討厭的惡客。」
  那公子心頭一凜:「聽這口氣,難道他竟已知道我的身份?」變了面色,說道:「你這
話是什麼意思?」
  檀羽沖道:「哦,我以為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還不懂嗎?」
  突然改用金京的口音說道:「完顏亮想要立馬吳山第一峰是做不到的,我希望你只是以
普通遊客的身份來江南,你懂了吧?」
  「史大入」拍案喝道:「反了,反了,把他拿下。」與他相鄰的兩張桌子,坐的都是軍
官。
  一個軍官奔向檀羽沖,給植羽沖揮袖一拂,撲通跌倒。
  另一個軍官見識較高,早就看出檀羽沖武功不凡,喝道:「那酸秀才也不是好東西,一
並拿下!」他一來想討好那被酸秀才得罪過的「史大人」,二來又怕這酸秀才也會武功,沖
上前去,立即重拳擊出,想把他一拳擊暈,然後抓他。他練的是猛虎拳,這拳足有三百斤氣
力。檀羽沖想救也來不及,暗叫「耍詐」。不料只聽得「乒」的一聲;一個人仰八叉的倒在
地上,但卻不是那個秀才,反而是打他的那個軍官。
  檀羽沖這才知道,這個貌不驚人的窮秀才,竟是個武林高手。他心裡暗暗叫了一聲「慚
愧」,這「秀才的沾農十八跌功夫,縱然不在我之上,也絕不在我之下。」
  另外還有幾個軍官,本是想來助陣的,一見這秀才如此厲害,嚇得急忙拔出腰刀,圍著
「史大人」坐的那張桌子,但卻不敢上前惹那秀才了。這一下酒樓上更亂了。那秀才哈哈笑
道:「你們怕什麼;我又不會打人,動手打人的是你們這些大小官兒。好,算我怕了你們,
我們走!」把銀子放在桌上,在大笑聲中揚長而去。檀羽沖跟著結賬也走。那秀才好像不知
檀羽沖跟在他後面似的,樓外樓在孤山腳下,他出了樓外樓,便走上孤山。檀羽沖也不敢在
人多的地方和他說話,不即不離的跟他走上孤山。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兩人不經而同的停
下腳步。那秀才道:「你跟著我做什麼,是不是因為我還欠你一聲多謝?」
  檀羽沖道:「適才晚輩不自量力,教前輩見笑了。敢請問前輩高姓大名。」
  那秀才道:「哦,原來像想來和我結交的。」
  這話可說得有點不大客氣,而且他臉上的神色,也顯得有幾分冷意嘲笑的意味。
  檀羽沖的滿腔熱情好像給潑了一盆冷水,心裡不禁也是有點不大舒服,說道:「結交二
字,晚輩自知高攀不起,只盼前輩指教。」
  那秀才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檀羽沖道:「只就剛才在酒樓上的一事而論,晚輩已知前輩乃是慷慨悲亢的豪俠之
士!」
  那秀才道:「我不要你亂戴高帽,我只問你,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檀羽沖只好說道:「不知。所以晚輩才要來——」他本來想說,正因不知,所以才向你
請教的。那知話猶未了,那窮秀才已是冷冷說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就要和我結交?」
  檀羽沖的熱心冰冷,拱手說道:「前輩若是不屑折節下交,晚輩告辭!」
  秀才陡地喝道:「且慢!」
  檀羽沖止步道:「前輩有何見教?」
  那秀才道:「你問了我,我還沒有問你呢,你又是什麼人?」
  檀羽沖的身份本來就是不便和人說的,何況這秀才對他的態度又是如此冷,便不願意和
他實說了。
  便道:「我只是個來游西湖的過路客。」
  那秀才道:「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的姓名、來歷!」那口氣更像審問了。
  檀羽沖雖然「相信」他是俠義中人,但也不能一見面就傾吐平生的,何況又是在這樣一
種情況之下,便不能說了。
  「前輩既是不願下交,那又何必多問?好,算是我來得冒昧,就此別過。」
  那秀才冷笑道:「給我站住!」
  植羽沖道:「前輩不屑與我結交,又不放我走,這是為何?」
  那秀才冷笑道:「你以為憑著你剛才在樓外的一番做作,就可以騙我上當麼?」
  檀羽沖一愕道:「這是什麼意思?」
  那秀才哈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可知道你是誰,你是金國派來的奸細!」
  檀羽沖大吃一驚,叫道:「前輩,你誤會了——」
  話猶未了,那秀才已經出手,一出手就抓他的瑟瑟骨,檀羽沖哪裡還能解釋,只好接
招。
  那秀才疾攻,在第七招檀羽沖閃躲避不開,化解也難化解,只好硬接。「蓬」的一聲,
雙掌相交,秀才晃了兩晃,檀羽沖退後三步,胸中氣血翻湧,要說話也說不出來。
  那秀才被他的掌力所震,幾乎站立不穩,也是吃驚不小。霍的一個轉身,把藏在衣衫內
的那支判官筆拿了出來,喝道:「好,我倒要看你能夠接我幾招!」
  他的鐵筆點穴另有一功,好像寫字一樣,最先寫的是「草書」,筆走龍蛇,來得有如狂
風暴雨,檀羽沖連接險招,暗暗後悔,沒有拿出暖玉簫,那秀才猛地喝聲「著」他已經使出
了「狂草」的最後一筆,筆尖戳向檀羽沖胸膛。
  檀羽沖迫於無奈,只好使出師門絕技——彈指神通,錚的一聲,把他的判官筆彈開,不
由自己的又再退了三步。
  秀才使了一套「狂草」筆法,總算已不下百招,仍然未能點著檀羽沖的穴道,見檀羽沖
嘴角掛著冷笑,他不禁也是臉上發熱了。本來此時他若是立即追擊,檀羽沖最多只能抵擋三
招,但他是江南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卻又怎好意思在對方只憑一雙肉掌,接了他一百招
之後,續施殺手,何況對方只是個二十歲都恐怕末到的少年。
  他停下腳步,喝道:「現在我殺了你,你也不會心服,亮出你的兵刃吧!」
  檀羽沖有師門秘傳的上乘內功心法,運氣三轉,氣血已是暢通,本來他此時是可以開口
說話了,但他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幾乎被那秀才點著穴道,亦有點惱怒,暗自想道:「若
不還你一點顏色,倒教你小覷了。」
  「好,我就用這管玉蕭請前輩再指教幾招,幾十招,或幾百招!」玉簫一個「橫掃六
合」,把秀才的鐵筆盪開。
  秀才聽他說話頗有嘲諷意味,心中也是惱怒,但也不能不有點吃驚了,他這支玉簫好像
傳說的一件異寶,難道他就是那個異人的弟子!這秀才和檀羽沖的師父耶律玄元並不相識,
不過卻也是彼此聞名的。
  檀羽沖有玉簫在手,形勢大變,不但扳成平手,而且漸漸佔了一點上風了。但那窮秀才
的筆法也是跟著再變。從「狂草」變為「楷書」,一點一畫、一撇一捺,毫不苟且,那是工
筆楷書的筆法。
  檀羽沖打起精神應付,玉簫忽而當作判官筆使。他的點穴手法和完顏家的驚神筆法大同
小異,雖然火候未夠,遠不及完顏長之神妙,但亦已足以令得那秀才大為驚異。原來這秀才
仍是江南第一點穴名家,極為自負,人家說他是江南第一,他還是不滿足的,此時見了檀羽
沖的筆法,這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暗自想道:「這少年的筆法似乎還未練到流轉自如
的超凡脫俗境界,筆意稍嫌澀滯,看來他不是專攻點穴這一門的功夫。但雖然如此,以他筆
法的本身而論,卻只有在我之上,絕不在我之下了。」他見「工筆楷書」不能取勝,又再變
為刻「石鼓文」的筆法,楷書是用三個指頭拿筆的,刻石鼓文則是五指齊伸,用手來「握」
筆了。這套筆法使開,當真就像石匠刻字一樣,點、撇、捺、豎,都是鑿下去的。沉重有
力,登時壓得檀羽沖好像背上了千斤重擔!
  幸好檀羽沖的暖玉簫是件寶物,還能勉強招架。但這麼一來,已經是變成了內力的較量
了,在這方面,檀羽沖卻是稍遜一籌的。
  秀才剛才那套「狂草」快到極點,此際這一套石鼓文的筆法則剛好相反,慢到極點。檀
羽沖額頭見汗,越來越覺吃力,只好拿出最後一門絕技,暗運玄功,趁他筆法慢吞吞的將鑿
而未鑿下之時,玉簫湊到唇邊,嗚的一口罡氣吹了出去。
  秀才初時以為他放暗器,要知玉簫中空,如果用梅花針之類的暗器,是可以從簫管裡吹
出來的、他哼了一聲,罵道:「下三濫——」罵聲剛出,只說得三個字,陡然只覺脈門一
震,檀羽沖的玉簫橫掃過來,噹的一聲,把他的鐵筆盪開,要不是他功力深厚,鐵筆都幾乎
掌握不牢,饒是如此,他也不能不接連退了四步,比剛才檀羽沖接不著他的「狂草」之時,
還多退了一步。
  這秀才見多識廣,此時當然知道檀羽沖是利用暖玉簫這件武林異寶吹出來的罡氣了,他
正要變換筆法,上前搶玫。忽聽得三弦撥動的聲音自遠而近,不過一會,剛才在酒樓拉三弦
那個老者已是和他的孫女來到,哈哈笑道:「鐵筆書生果然名不虛傳,筆走龍蛇,令我大開
眼界,但你卻誤會好人了!」
  檀羽沖驚道:「前輩敢情是文大俠?」心裡自思:「倘若我早知道他是鐵筆書生文逸
凡,只怕在百招之內,我已是非得落敗不可了。
  原來在檀羽沖藝成出師之日,他的師父曾與他談及江南的武林人物,準備他有一天前往
江南,不至於全無所知,談及江南的武林人物,當然是少不免要提及江南的第一點穴名家—
—鐵筆書生文逸凡了。
  文逸凡沒有理睬檀羽沖,逕自問那老者:「鍾老三,你知道他的姓名來歷?」
  那老者道:「不知!」
  文逸凡冷冷道:「那你怎知他是好人?」
  這次是那小姑娘搶著說:「侄女讀書很少,但記得不知哪個古人,好像說過這麼一句
話: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不知該當如何解釋,請文叔叔指教。」
  「白頭如新」的意思,是指有人相交一輩子,到了頭髮白的時候,彼此還是不瞭解對
方,好像新朋友一樣。但有的人乘車在路上相逢,停車交談一會,就好像老朋友一樣。「傾
蓋」說的即是停車之時,車蓋傾斜。這句話是出於鄒陽(戰國時代人)的《獄中上梁王書》
的。
  文逸凡哈哈笑道:「鍾老頭,你這孫女真是能言善辯,連我都有幾分佩服她了。」
  那小姑娘道:「文叔叔,你別『損』我好不好,我是誠心向你請教。」
  文逸凡正容說道:「傾蓋如敵,還是多少會知道那個人的為人的,或者恰好碰見他做某
一件事,是值很欽佩的。那才會結為知己。」
  那小姑娘道:「爺爺和我被人欺負,他替我們打抱不平,要不是他,我們只怕不死也受
重傷。他是我們的恩人,怎能不是好人?」
  文逸凡道:「你們是只知小事,不知大事。」
  那小姑娘道:「救命之恩,怎能說是小事。」那老者則道:「你說的大事又是什麼?」
  文逸凡道:「這個我也是剛得來的消息,有人告訴我說,他、他——」他和那老者的交
情還未到推心置腹的程度,正自思忖,要不要把秘密告訴他,老者己說道:「原來你也是聽
人說的,小事縱然不足為憑,也免於輕信人言。」
  文逸凡呆了一呆,哼一聲道:「好,今日我賣給你一個人情,要是——」他注視著植羽
沖的暖玉簫,「要是」怎樣,沒說出來,忽然就走了。
  文逸凡走後,檀羽沖道:「鍾老爺子,多謝你給我解圍,我還未請教你老大名呢?」
  鍾老頭道:「我叫不鳴。我這孫女兒叫靈秀。」
  鍾靈秀笑道:「爺爺的名字是『不平則鳴』的簡省。他姓名叫鍾不鳴,其實他這口鍾卻
是經常大鳴特鳴的,是為不平而鳴的。相公,你貴姓?嗯,我知道你是受人誤會的,依我看
來,那個欺負我的小子才是奸細呢!」
  檀羽沖笑道:「你的名字起很好。小妹子,你真是名如其人。我比你大幾歲,你就叫我
一聲譚大哥吧,別稱什麼相公了。」
  鍾靈秀也不客氣,說道:「譚大哥,我陪你遊湖好不好?」
  檀羽沖很喜歡這小姑娘,不過要是和他們祖孫一同遊湖,卻是有點不便,因此躊躇未
答。
  鍾老頭說道:「你這丫頭真不懂事,咱們怎能和譚相公一同遊湖?」
  鍾靈秀道:「你是說咱們身份不配麼?我相信譚大哥不會——」
  鍾老頭道:「譚相公當然不會看輕咱們,但卻會引起別人注意。萬一又再碰上那個奸細
的話,就更糟了。」
  檀羽沖道:「對啦,我正想問你們,你們怎知道那小子是奸細?」
  鍾靈秀道:「就因為他是和那個什麼史大人同在一起,說的又是外路口音。」
  檀羽沖道:「那個『史大人』是什麼人?」
  鍾不鳴道:「此人名叫史浩,是秦檜門生,現任吏部侍郎。」
  接著歎道:「當今皇上雖然下詔追復少保(岳飛)原官,但泰檜的兒子和門生還是位居
要津。令人浩歎。岳少保的沉冤也還未能說是已經昭雪呢。檀羽沖聽了他們的談論,方知秦
檜的兒子秦熹,也是一個三品官,而且頗得重用,公佈朝廷政令的朝報就是由他主編的。
  鍾不鳴道:「那個金國奸細的後台,恐怕還不僅僅是位居侍郎的史浩呢。」
  檀羽沖道:「哦,還有誰?」
  鍾不鳴道:「樞密使湯思退!」樞密使是軍事大臣,岳飛生前,實職也只是做到樞密副
使而已。
  檀羽沖吃了一驚道:「你怎麼知道的?」
  鍾不鳴道:「你走了之後,我聽得兩個官兒談論,其中一個是湯思退門客,他說:你以
為那位譚公子僅僅是史浩的世侄嗎?他其實也是住在湯大人家裡的,史浩不過是奉陪這位譚
公子出遊而已。可能他說和這位譚公於是世交也是假的。不過,這是一個秘密,你可切莫亂
對人說,我和那兩官兒都是從樓外樓跑出來的,他們小聲說話,我在他們的背後,距離頗
遠,他們當然不會注意我這麼一個賣藝人,以為沒人聽見,誰知卻給我聽見了。」
  說至此處,他想了起來,問檀羽沖道:「在樓外樓,那奸細沒認出來你嗎?」檀羽沖
道:「我不知道。或許他雖然認出,卻怕我揭破他是金國人的身份,故而不敢生事。」
  鍾不鳴卻不能不為他擔心,說道:「人多的地方他不敢生事,但你可必須提防他的暗
算。」
  檀羽沖道:「是,我會小心的了。」
  檀羽沖在湖濱找了一間小客店住下,他準備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給他的外曾祖岳飛祭墳。
  其實秦檜的黨羽雖然尚未剷除,秦檜的黨羽甚至在朝廷還頗為得勢,但因為百姓景仰岳
飛,岳墳一建,每天都幾乎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到他的墳前弔祭。因此,檀羽沖很容易打聽
到岳墳的所在,而且並沒引別人對他特別注意。
  原來岳墳就在棲霞嶺下,和他所住的這間客店,距離甚近,走路最多也不過是走一支香
時間。
  檀羽沖不便白天上墳.於是預先買好香燭,三更過後。才去夜祭。
  那時岳墳初建,當然還沒有後來的「風光」。既未立祠,也未鑄有奸臣的跪像。那副著
名的對聯「青山有幸理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當然也還是未有的。有過人到墳前痛罵奸
臣,有聯沒聯,都是一樣。
  岳飛是檀羽沖母親的外公,他的感觸就更深了。他點起香燭,跪在墳前,想起爺爺慘
死,父母雙亡,和墓中的這位一代名將都有關係,但如今,金宋兩國還是在兵連禍結,未息
干戈,不禁熱淚盈眶,好不容易才忍住沒哭出聲。
  岳墳後面有塊石碑,檀羽沖弔祭過後,走去看那石碑上刻的字,一看又禁不住熱淚盈
眶,滿懷悲憤,那石碑上刻的正是岳飛寫的那首《滿江紅》,而且是模仿岳飛的書法刻的。
(按:岳飛這首滿江紅的真假問題,是學術界爭論問題之一。有人認為此詞非岳飛不能寫,
但也人說是後人偽造的。不過,小說雖然不能違背歷史,但並不過全等於歷史。請恕我不去
考證真偽問題,在小說中當成是岳飛的真作了。)岳飛手寫的《滿江紅》真跡,檀羽沖還藏
在身上,這是他的「公公」張炎寧捨了性命,也要保存的「寶物」,「公公」臨終之際,才
交給他的。他想起這位捨身為主的母親的義父,自己一直把他當外公的「公公」,更加忍不
住淚湧心傷了。
  他雖然不敢狂歌當哭,卻也禁不住低聲念起這首詞來。「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
歇。拍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一直念到「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
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忽聽得一聲冷笑,有人說道:「胡虜?匈奴?你好像忘記自己是哪一國的人了!」檀羽
沖抬起頭來,一個人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正是那個相貌和他有點相似的少年,亦即是差不
多已經被證實了是金國派來的奸細的那個少年!
  那少年道:「我知道你一到臨安,必定會來這裡,果然我沒料錯!」
  檀羽沖道:「我也沒料錯。」
  那少年道:「哦,你沒料錯什麼?」
  檀羽沖道:「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那少年道:「知道就好。」邊說邊解開外衣,露出那個繡有檀家徽記的錦袍,說道:
「檀羽沖,你的身份也不用瞞我了。這件錦袍本來是應該穿在你的身上的。」
  檀羽沖淡淡說道:「我不稀罕。」
  那少年道:「你不稀罕是你的事。我還是要多謝你看在這件錦袍的份上,對我手下留
情。」原來正因為此事猜到檀羽沖的身份的,此不過是求證而已。
  檀羽沖道:「你來此地,不只是特地為了向我道謝吧?」
  那少年哈哈一笑,說道:「問得好,我當然不只是為了道謝來的。咱們現在已用不著隱
瞞身份,是應該可以打開天窗來說亮話了!」
  檀羽沖道:「我們的身份早已不同了,還有什麼話好談?」
  那少年道:「只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恢復原來身份。」
  檀羽沖冷冷說道:「我剛剛說過的話,你都好像忘了。」
  那少年道:「不管你是否願意,咱們還是一家人是不是?你大慨還未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叫檀世英,我和你是同一個曾祖父的兄弟。」
  原來自從檀羽沖的祖父檀公直逃亡之後,他的親王爵位即改由他的同胞兄弟檀公義世
襲,檀公義去世,爵位傳給長子檀道隆,檀道隆是金國的兵馬副元帥,權勢之大,僅次於皇
叔完顏長之。檀世英則是檀道隆的獨生兒子。檀家的爵位,將來定由他承繼的了。
  檀羽沖道:「不錯,我們同是一家人,但也有不同之處。」
  檀世英道:「什麼不同之處?」
  檀羽沖道:「剛才你問我是那一國人,現在我可以答覆你,我是金國人,也是宋國
人!」
  檀世英道:「我知道你的母親是岳飛的外孫女兒,但一個人總是不能腳踏兩條船,要嘛
你就做金國人,要嘛你就做宋國人!」
  檀羽沖道:「對我來說,父母之邦都是一樣。金人是人,宋人也是人。並非一生下來,
就非敵對不可!」
  檀世英道:「但事實上兩國是在開戰。」
  檀羽沖道:「只要化干戈而為玉帛,兩國就可親如一家。」
  檀世英毫無表情,說道:「你的抱負倒是不小。」檀羽沖道:「我的爺爺當年就這樣
做,我必須繼承他的遺志,而且我希望你也這樣做。」
  檀世英道:「這是軍國大事,只能由皇上聖裁。但你既然有這樣主張,不妨和我同回燕
京,向皇上面陳。」檀羽沖道:「你以為皇上會聽從我的主張?我的爺爺當年曾這樣做過,
結果還不是落得個欽犯的罪名?」
  檀世英道:「當今皇上和先帝並不一樣。」說至此處,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我此
次南來,就是奉了皇帝之命,來試探宋國是否有謀和誠意的。」
  檀羽沖道:「你們希望達成怎樣的和議?」
  檀世英道:「這是國家機密,恕我不能奉告了。不過,你若已經恢復貝子身份,那又另
當別論。」檀羽沖道:「咦,你好像是替誰做說客似的,我回去做貝子,對你有什麼好
處?」檀世英笑道:「你猜錯了。老實告訴你吧,你到過京城,此事皇上亦已知道了。你和
完顏王爺作對,皇上並不生氣,還認為你是個人材呢。因此,他差我南來,順便找你回去。
皇上說可以讓我們檀家有兩個親王的爵位,你有好處,我也有好處。」
  檀羽沖道:「這個好處,我不想要。我只盼望金宋兩國的百姓,都得到好處。」
  檀世英道:「皇上不正是想要和宋國議和麼?所以你即使不想封王,也應當和我回去,
論親誼,皇上也是咱們的表兄呢。」
  檀羽沖道:「好,那我就等待皇上撤兵,以及把侵佔宋國的地方都歸還之後,我就回
去。」
  檀世英道:「你為何樣熱心幫忙宋國?」
  檀羽沖笑道:「你不是說皇上要和宋國講和嗎?不撤兵,不還地,怎能算得是和?」
  檀世英似乎有點不耐煩了,說道:「我不想和你談什麼大道理。只想勸你為自己想想。
岳飛在宋國,他的官也只不過太子少保,比起咱們檀家的親王爵位還差得遠呢!你難道還要
像你的爺爺那樣做傻子?做傻子的下場你應該比我更加清楚!」
  檀羽沖滿懷悲憤,一聲長笑,說道:「多謝你的好意,但即使是家破人亡,像我爺爺那
樣,我也還是要做傻子!」
  檀世英苦笑道:「看來我是請不動你了。你不聽良言我也沒有辦法,望你好自為之。」
  檀羽沖道:「我也望你好自為之。」
  忽聽得有人冷笑道:「好大的架子,檀貝子也請你不動,但你莫以為就沒人能請得動你
的大駕了。」
  岳墳後面,突然走出兩個人來,一高一矮。說話的是那個矮子。
  檀羽沖道:「哦,兩位也是來請客的麼?」那高個子道:「不錯。我家主人有清。」
  檀羽沖道:「你家主人是誰?」
  兩個人齊聲說道:「樞密使湯大人!」
  檀羽沖哈哈一笑,說道:「原來是湯思退差遣你們來的。看來我的面子倒是不小,一到
江南,就接連有人請客。」
  那矮子道:「你知道湯大人給你的面子就好,那就走吧!」
  檀羽沖淡淡說道:「可借你家湯大人的面子不夠!」
  那兩人怒道:「你敢小看我家主人,你知不知道——」
  檀羽沖切斷他們的話,說道:「湯思退大人不過是一個樞密使而已,金國的皇帝都請不
動我,湯思退的面子難道還能大得過金國的皇帝嗎?」
  那高個子道:「俗話說得好,山高皇帝遠,不怕它,只怕管,臨安是在我們湯大人管轄
之下,金國的皇帝管不到你,湯大人可管得到你。」
  那矮子接著道:「所以我勸你還是識趣的好,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檀羽沖道:「我這個人就是最不識趣,敬酒罰酒我都不喝!」
  此言一出,那矮子立即就撲上來,冷笑說道:「你不喝也要喝!」一招「惡虎掏心」,
左掌橫胸,右掌猛搗。
  檀羽沖心道:「這人的外家功夫倒是練得不錯!」使了個「卸」字訣,輕輕一撥,將他
的拳頭技開。那人身形一轉,改用「鷹爪手」,向他的瑟瑟骨抓下,檀羽沖喝道:「去!」
霍地一個鳳點頭,避招進招,掌力一吐,把那矮子逼得倒退了六七步!
  檀羽沖這一掌是已經用上了內家真力的,這矮子居然沒有如他料的跌個四腳朝天,倒是
令他不禁有點詫異。
  那高個子見夥伴抵敵不住,使即上前夾攻。他用的是一把彎刀,直砍三刀,刀法頗為奇
特。
  檀羽沖識得是「五虎斷門刀法」,不覺又是暗暗奇怪,須知「五虎斷門刀法」乃是保定
府田家的獨門刀法,在北方已經罕見,想不到卻在江南碰上,原來這兩個人都是北方來的,
而且他們本來是完顏長之的門客,由完顏長之「薦」給湯思退的。矮的那個是獨腳大盜出
身,複姓南宮,單名一個「造」字。江湖上人稱南山虎。那高個子則是複姓「濮陽」單名一
個「剛」字,他的哥哥濮陽堅是金國大內衛士,他倒是「正途」出身的。
  他們二人聯手,刀影縱橫,掌風虎虎,佔了七成攻勢。
  檀世英咳嗽一聲,清理喉嚨,正想出言,再行誘逼,不料就在此時,只見一片碧綠光
華,把濮陽剛的刀光壓了下去,原來檀羽沖已經拿出了暖玉簫。
  噹的一聲,濮陽剛的彎刀給玉簫盪開,只覺肩井穴一麻,穴道給點個正著。濮陽剛
「哼」了一聲,倒縱出去。南宮造趕忙收掌,和濮陽剛並肩站在一起,他們都是面向檀羽沖
怒目而視,但已是不敢向前了。檀羽沖不禁也是有點吃驚,肩井穴是個感覺最靈敏的麻穴,
濮陽剛給點中「肩並穴」,「應該」不能動彈的,而他居然還是令得檀羽沖有點「莫測高
深」了。「難道他會挪移穴道的功夫?」
  不過,這一次卻是檀羽沖把敵人估計得過高了,濮陽剛的內功是不錯,但比起檀羽沖還
是頗有不如的。他並不會「挪移穴道」,只是稍微懂得「閉穴」的功夫。他被玉簫點,立即
自行「閉穴」,故而在那瞬間還能縱躍。此刻他正在調勻氣息,解消穴道所受的外力衝擊。
所以他只能對檀羽沖怒目而視,連開口說話都不能夠,假如檀羽沖早己摸著他的深淺,此時
只要上去輕輕一推,就能把他推倒。
  檀世英咳嗽一聲,說道:「請你們都看在我的份上,別再打了。」
  檀世英總算沒有出手,只是出口。當然,假如他出手的話,也未必就勝得了桓羽沖,但
檀羽沖以一敵三,總是較難應付了。
  檀羽沖冷冷說道:「多謝你沒有幫他們逼我喝這杯罰酒。」這話是還有嘲諷味道,但也
並非完全是「反話」。不過,他這「多謝」二字還是說得太早了。
  檀世英勉強笑道:「說什麼咱們都是兄弟,大哥,剛才我和你說過的那些話,希望你回
去想一想。」
  南宮造接著說道:「我們可以讓你多想兩天,你可別打逃跑的主意。」說罷,突然抖開
一幅書圖,圖中人像,正是檀羽沖。
  「臨安城外各處關卡,都已有這幅書圖,你要跑是跑不掉的。看在檀貝子的份上,這兩
天我們不打擾你的遊興。等你游罷西湖,我們再來討你回音。」
  說罷,他和濮陽剛就跟著檀世英走了。
  檀羽衝回到那家客店,路上倒是並沒有發覺有人跟蹤。
  他盤膝打坐,養了一會神,不久就天亮了。
  他剛打開房門,就看見一個夥計站在門前,正是昨天招呼他進房的那個夥計。
  他也早已準備有這樣的事發生,把一錠元寶塞過去,說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是強
盜,也不是壞人,只是想和朋友開開玩笑,這點茶錢,你收下吧,你是聰明人,應該懂得怎
樣做的。」
  房飯錢他是昨晚就已付的,但「這點茶錢」卻比房飯錢多了十倍不止。他再給那夥計的
時候,暗運指力,捏了一道指痕。
  根據這一年來他走江湖的經驗,這種威迫利誘,雙管齊下的辦法,通常都是很有效的。
  果然那夥計就說道:「客官放心,我不會對人說的。」他說的這些話是早在檀羽沖意料
之中,但他的面上卻並沒驚慌神色,卻是稍微出乎檀羽沖意料之外。好在他發覺這一點,突
然他又發現另外一點更大的可疑之處了。
我過生日,送腦白金還不如送兩塊大梁骨煮煮吃,至少還能當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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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含冤莫白

  昨天招呼他的那個夥計,指甲骯髒,而且可能是因為常做粗重的工作,食指拇指側邊,
是起了一層繭的。但這個夥計,指甲卻是修剪得甚為整潔,指頭也是光滑平淨,一點不像干
活的「粗人」。易容術最注重面部的化裝,指頭的特點是較少注意的。尤其在沒有充裕的時
間給他化裝的情形底下,更容易忽略這些細節。檀羽沖不支聲音,忽地說道:「外面還有你
的幾個夥伴?」
  那夥計吃了一驚,連忙說道:「沒有啊,客官,你別多疑!」
  果然一試就露出馬腳來了!
  檀羽沖笑道:「我又沒說你是奉命監視我的,你怎知我是多疑?」
  那夥計方知中計,抽出一柄匕首,刺向檀羽沖。手法不弱,但卻怎刺得著檀羽沖?給檀
羽沖一下子就點著他的穴道。
  檀羽沖把這夥計推入房中,笑道:「你喜歡冒充旁人,我就讓你充我吧。」將他放在床
上,用被蒙住。檀羽沖用的是重手法點穴,要過二十四個時辰,方能自解。
  他惻打開房門,只見那個胖胖的客店掌櫃,已是站在門口。
  檀羽沖忙道:「崔舵主,我是鍾不鳴的朋友。這件事是——」
  原來這個掌櫃,姓崔名浩,是丐幫在臨安分舵的副舵主。正因為他有這種身份,所以鍾
不鳴指引檀羽衝到這間客店投宿。以便檀羽沖在必要之時可以向他求助。
  崔浩冷冷說道:「這件事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我們的刑堂香主正要找你!」
  檀羽沖吃一驚道:「貴幫的刑堂香主找我?——」心想:「丐幫的刑堂香主,姓甚名
誰,我都不知,怎的他要找我?心念未已,這個丐幫的刑堂香主亦已走出來了,是個年約三
十左右,神情威猛,滿臉虯髯的大漢。
  虯髯漢子雙眸炯炯,逼視著他,說道:「不錯,我從總舵前來。為的就正是找你!」
  檀羽沖道:「還沒請教香主姓名?」
  虯髯漢子的目光有如寒冰利剪,盯著他一個個字的說道:「檀貝子,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可知道你是誰!我不但知道你是檀貝子,更知道你是金國派來的奸細!」
  說話之間,他已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抓就向他抓下來了。
  他竟然一出手就想把檀羽沖的武功廢掉,抓的竟是檀羽沖的琵琶骨!
  檀羽沖怎能讓他捏碎琵琶骨,只好在掌法中施展擒拿化解之技,反扭他的臂彎關節。這
一下若是給扭個正著,非得脫臼不可。虯髯漢子識得厲害,斜退兩步,喝道:「好小子,要
拚命嗎?那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了!」聲出掌發,勢如奔雷,掌風震得附近的兩張桌子都翻倒
了。雙掌相交,虯髯漢子是身影一晃,檀羽沖卻已接連退出三四步!檀羽沖一接此人掌力,
便知他用的是混元一無功,不禁暗暗起疑,原來他剛才本來可以反將那虯髯漢子的關節扭斷
的,但那漢子卻反而責他是「要拚命」,好像根本不知他業已手下留情。而且虯髯漢子的第
一招就是要捏碎檀羽沖的琵琶骨,早已是「手下無情」的了。但他卻直到發出了混元一無
功,才說出這句話,說成了好像是因為檀羽衝要和他拚命,才逼了使殺手的。「難道他竟是
想殺人滅口?」但此際他已是無暇多想了,只好趕快說道:「香主,你一定是誤會了,我不
是貝子,也不是奸細,昨天我已經和鍾老前輩說過了。」
  忽聽得有個人說道:「你騙得了鍾不鳴,騙不了我!」聲到人到,來的正是鐵筆書生文
逸凡。
  檀羽沖道:「我不騙你,奸細另有其人,是昨天和史浩在一起的那個少年。」
  文逸凡冷笑道:「你說那人是奸細,我也相信。但據我所知,昨天晚上,你和那個奸細
正是在岳墳私會!」
  虹髯漢子攻得正急,檀羽沖好不容易才化解了他的連環三招攻勢,說道:「你們知道我
和那人相會,那你也該知道我曾經和那兩個鷹爪孫打一架。」
  崔浩冷笑道:「你把宋國的公差說成鷹爪孫,還不是奸細,哼,難道我們的風香主還會
冤枉你。」
  崔治口中說出了一個「風」字,檀羽沖可就想起來了:「莫非這虯髯漢子就是風火龍!
  風火龍是丐幫幫主尚昆陽的大弟子,尚昆陽年紀已老,近年丐幫中的事務者是由他代管
的。丐幫另有三個人練成混元一無功,一個是幫主尚昆陽,一個是長老朱丹鶴,還有一個就
是他了。他不但在武功方面得到師父的衣缽真傳,品格方面,他也是和他師父一樣,受到江
湖同道尊敬的。故而未滿三十歲,就掙來了「大俠」的名頭,幫內幫外,誰都認定了他必定
是繼任的丐幫的幫主無疑。檀羽沖在金京的時候,沒有見過風火龍,但風火龍的名聲他當然
是早已聽人說過的了。他一直也是把風火龍當作「俠義可風」的人物的。
  他不敢懷疑風火龍和朱丹鶴同謀,但現在這位「風大俠」卻正是招招狠辣,咄咄逼人,
要取他的性命!
  檀羽沖以攻對攻,把風火龍逼退兩步,說道:「他們不是普通公差,他們是湯思退的手
下。湯思退是主和的,就和當年的秦檜一般!」
  文逸凡冷笑道:「人剛到臨安,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呀!」嘿嘿,當年的秦檜在奸謀未
曾大白於天下之前,也曾經扮過正人君子!」言下之意。當然是認定他至少了是有奸細的嫌
疑的了。
  崔浩的武功未到一流,眼力卻是一流,風火龍攻勢雖盛,他已是看得出難以為繼了,急
忙叫道:「文大俠,捉拿奸細無須講什麼江湖規矩,我看還是早點了結此事吧!」檀羽沖一
聲長笑,說道:「是非黑白,將來總會清楚的。對不住,恕我不奉陪了!」長笑聲中,右掌
一招「鐵鎖橫江」,擋住風火龍的政勢,左手駢指如戟,倏的就點了風火龍的穴道。
  風火龍這一招是雙掌齊發,而且是已經用上了混元一功的,他根本沒有想到檀羽沖單憑
一掌之力就可以抵擋他的混元一功,所以絲毫不加防備,陡然間,只覺胸口一麻,神照穴己
是給點個正著。神照穴是少陽少陰兩大經脈交會之處的一個麻穴,換了別人,一被點中,早
已不能動彈,風火龍繞是功力深厚,亦已四肢酸麻,搖搖欲墜,文逸凡大吃一驚,趕忙上前
幫他。風火龍叫道:「別管我,追奸細!」崔浩追出門外。忽然被個矮子一把揪住。這矮子
是南宮造,他是一早就來窺視了。他知道崔浩的身份,不過他還未知道崔浩與檀羽沖是友是
敵。
  檀羽沖本來已經在前頭,此際忽然回過身來,喝道:「你們要的是我,將他放下!」
  南宮造心道:「原來他們果然是一夥。」揪著崔浩,迎上跑出來的檀羽沖,冷笑道:
「你若不顧你的朋友,那就打吧。」
  他以為檀羽沖不敢打的,那知檀羽沖說打就打。碰的一拳,打在崔潔身上。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拳頭是打在崔治的身上,倒下去的卻是南宮造。
  崔浩給那股力道撞得飛了起來,落在三丈開外,背心有熱辣辣的感覺,但並不疼痛,腳
尖一著地就站穩了,他隱隱聽得好像有骨頭碎裂的聲音,他給嚇傻了,不自覺得反手摸一模
自己的背脊,發覺自己並沒受傷。這才不禁啞然大獎「碎的當然不是我骨頭,否則我如何還
能挺直腰板。」
  南宮造給擊倒地上,嘴角還在淌著鮮血,一根肋骨也給打斷了。
  崔浩莫名其妙,」怎的他也造反而幫我?」
  文逸凡追了出來,見崔浩沒事,放下了心,說道:「別理這廝,先追奸細!」南宮造聽
他這麼一說,這才知道自己剛才的猜想完全錯了。他雖然還有點疑惑,但已是大喜過望,
「不管他們是怎麼回事,有文逸凡作幫手,還怕那小子飛得上天?」他也真是頑固,咬著牙
根,跟著去追。
  街上還沒有行人,檀羽沖以「隔物傳功」擊倒了南宮造,急忙就跑。
  有理說不清。他的心裡當然甚為苦惱,暗自思量:「看來我只有去找王宇庭,向他申
辯,求他替我洗脫罪名了。他和師父交情很深,我的妹妹又在他那裡,料想他是應該相信我
的。但怎樣才能走出臨安妮?」
  他惘惘前行,穿過了一條小街,街邊有個建築工地,工地上有堆木料。木料後面忽然跑
出一個小姑娘,笑嘻嘻的對他說道:「譚大哥;我躲在這裡看你打架呢,你打得真棒!」這
小姑娘不用說當然是鍾靈秀了。
  檀羽沖道:「你這小淘氣,還不趕緊回家去,你的爺爺在等著你呢。」
  鍾靈秀道:「爺爺正是因為放心不下你,才叫我來幫你的。」
  桓羽沖苦笑道:「我的事不必你管,你也管不了。」
  鍾靈秀笑道:「幫你打架的本事我沒有,但說不定可以幫你逃走。」
  檀羽沖道:「逃走?」
  鍾靈秀道:「譚大哥,你別瞞我,我知道的己經最少有兩幫人要和你為難了,是不
是?」
  檀羽沖苦笑道:「不錯。但我想不到其中的一幫竟是丐幫。」
  鍾靈秀道:「看呀,你和官府作對,丐幫又要拿你,在臨安你躲也躲不過的。快說,你
要上哪兒呢?」
  檀羽沖道:「你當真有辦法嗎?」
  鍾靈秀道:「你隨我來!」她已經開始走在前頭了,檀羽沖只好跟著她走。
  她帶著檀羽沖抄小路走出郊區,沿著棲霞嶺的山邊往北走,不久就看見另一座山。
  「譚大哥,你看這座山像不像一隻鳳凰?」
  這座山北接萬松嶺,東靠南屏山,兩邊的山麓左達西子湖邊,右達錢塘江岸,檀羽沖舉
頭四望,說道:「真是很像一頭飛在江湖之間的鳳凰。」
  鍾靈秀道:「這座山就叫做鳳凰山,你看山上隱現的亭台樓閣麼?」檀羽沖隨口問道:
「是哪家富貴人家?」
  鍾靈秀道:「這是皇宮呢!皇帝老子就住在那裡的。」
  檀羽沖吃一驚道:「是皇宮?」
  鍾靈秀笑道:「你別害怕,皇宮的守衛都在山上,在山下往來的都是附近的漁民,他們
不會走上山去,山上的守衛也不會特地下來盤問他們的。」
  檀羽沖恍然大悟,笑道:「小妹,想不到你也懂得兵法。」
  鍾靈秀噗嗤笑道:「你可真是說得奇怪了,我懂得什麼兵法?」
  檀羽沖道:「兵法有雲,實者虛之,虛者實之,湯思退絕想不到我敢於從天子腳下走出
臨安,所以他也不會在這裡設立哨崗了。」
  鍾靈秀笑道:「天子腳下還要什麼地方官府立哨崗?不過,你也別我亂戴高帽,我根本
沒有想到你說的這—層,我只是因為從這裡可以跑往錢塘江,錢塘江上有我的一條小船。大
哥你不知道,我爹本來是、是個船夫,他死了,爺爺睹物傷心,才要我跟他上岸,改行賣唱
的。」
  檀羽沖道:「去錢塘江作甚?」鍾靈秀道:「爺爺說,你若無法可想,那就唯有去求王
宇庭了。王宇庭你知道嗎?」檀羽沖喜道:「知道,原來你爺爺也是這樣想。那就去吧。」
  再走一程;已經可以看到矗立錢塘江口的白塔了。
  白塔的北邊,還有一座寶塔和他遙遙相對,那就是著名的六合塔了。
  檀羽沖道:「六和塔我知道,我念過一首六和塔的詩,江分吳越綠漫漫,閒向浮屠絕頂
看。目覽錢塘殊覺小,身游玉宇不知寒。這座白塔大概沒六和塔那麼高吧?」
  鍾靈秀道:「這雖然沒六和塔那麼出名,但聽說它是在三百年前建造的,比六和塔更古
老。白塔也有一首詩,是今人寫的。或者沒有你念的那首題六和塔詩出名,但在臨安,卻也
差不多是家喻戶曉的。我在西湖賣唱,有一次就因為唱這首詩倒了霉。」
  檀羽沖道:「哦,唱一首流行民間的詩也會倒霉,那我倒想聽聽這首詩是怎樣寫的
了。」
  鍾靈秀念道:「白搭橋邊賣地經,長亭短驛甚分明,如何只說臨安路,不說中原有幾
程?」
  「地經」是一種標明有里程的地圖,白塔橋邊常有各地船隻來往,商人在那裡出售的
「地經」,把從各地前往臨安的「長亭」「短驛」都描繪得很詳細,可是廣大的中原卻沒有
畫進去。「如何只說臨安路,不說中原有幾程?」實是含有對南宋甘心偏安局面的憤懣和諷
刺的。
  鍾靈秀道:「那次我自作主張唱了這首詩,有個官兒罵我,有多少新詩新詞你不唱,偏
偏唱這首諷刺朝廷的詩,若不是看你年紀小,非把你送官究辦不可。結果我一文錢得不到,
平白給他罵了一頓。」
  檀羽沖默然無語,心裡想道:「金國侵佔了中原一大片土地,也難怪宋國百姓憤慨,連
帶對他們那個不惜屈辱求和的皇帝也不滿了。」想起自己一半是金人,一半是宋人,心情殊
為鬱鬱。
  鍾靈秀道:「譚大哥,你想什麼?」
  檀羽沖道:「小妹子,你對我這樣好,我卻騙了你。我實是姓檀,不是姓譚。我說我是
漢人,那也只有一半是真的。我的娘親是宋國人,我的爹爹卻是金人。」
  鍾靈秀道:「姓譚姓檀那有什麼關係?只要你是好人就行了,金國也有好人。你是來幫
我們的,不是來和我們打仗的。縱然你的娘親也是金人,我一樣會對你好。」檀羽沖道:
「小妹子,你倒很明白事理。」忽呼得潮聲大作,不知不覺,他們已經來到江邊了。
  鍾靈秀笑道:「我駕舟的本領,其實比我唱曲的本領要好得多。錢塘江的浪潮雖然厲
害,但現在還是早潮,早潮最弱,你大可放心,請上船吧。」
我過生日,送腦白金還不如送兩塊大梁骨煮煮吃,至少還能當下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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