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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你們是被鬼拖走了喔?)

     轉角處的方向有微弱的光芒投射過來。

     然後我聽見雅凌的聲音。

     『要幹什麼也等回去好不好?我們還在等你們咧。』

     接著又聽見貓咪的聲音。

     嘉芳鬆開攬著我脖子的雙手。

     而我用面紙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

     (快一點啦!生蛋喔!)

     『來了啦!人家蠟燭掉了啦!』

     嘉芳回答她。

     (噢!很笨撂…我們先過去囉!)

     我點著打火機,湊在地面上,幫嘉芳撿起了蠟燭。

     『好像斷掉了。』

     「那就陪我用打火機走出去吧。」

     於是變成我在前,嘉芳在後。

     她拉著我的手,跟著我慢慢的走。

     我們不再說話,因為要說的都已經很清楚了。

     地道裡面蜿蜒曲折,距離雖然不長,但是卻很難走。

     又走了大約百來公尺,到了一個很大的空間裡。

     大家都已經在這裡了。

     他們坐在一個水泥砌起的平台上面,大家把蠟燭固定,幾個男生坐在一起抽菸。

     雅凌則坐在貓咪旁邊。

     (來啦!來啦!)

     雅凌的聲音。

     『叫魂哪!我們兩個都沒了蠟燭,妳也不會過來幫忙。』

     嘉芳大聲地說。

     (我去幫忙?那多不好意思唷!呵呵…)

     雅凌這一笑,大家也跟著都笑了起來。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一見到大家,就覺得耳根子很熱。

     像是一件我拼命遮蓋的事情,到最後反而弄得人盡皆知一樣。

     【學弟,你們要不要休息一下?】

     【對呀,我們已經休息很~久~了說。】

     我問問嘉芳:「腳還好嗎?」

     這個女人演大魔神的功力我是見過的。

     剛才她還很大聲地跟雅凌說話,現在馬上就變成溫柔的小女人了:『沒關係,我沒事的。』

     聲音輕柔細嫩,而且還乖巧得很。

     我忽然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呀?』

     糟糕,還被她給聽見了。

     「嗯…嗯…這個…等一下我再告訴妳好了。」

     趁著還有幾分鐘時間,我得好好掰一個理由,好解釋我忽然在笑的原因。

     否則如果我老實說出是在笑她像大魔神變身的本事,就算我們剛剛擁吻過,她也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這個方向的地道在這裡算是結束了。

     跟著要爬出一個小洞口。

     洞外面就是自由的世界了。

     只不過那個小世界在一片山坡底下,還得要抓著山坡上面的樹,慢慢爬回去才行。

     而在一片黑暗之中徒手爬山,這才是危險刺激的事情。

     照樣還是貓咪在前,他先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再拉著雅凌上去。

     那三個黑人就不用說了。

     他們始終是配角,不必浪費字數。

     我一手攀著樹幹,一手拉著嘉芳上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家才慢慢爬上山坡。

     不過都已經弄得一身泥巴。

     (這裡真的很好玩說!)

     雅凌還在興奮著。

     『是嗎?那待會妳可以再走一次,我們都在上面等妳。』

     嘉芳已經恢復了原來的精神。

     (妳怎麼可以不顧手足之情,不陪我再走呢?)

     『手足是用來幹嘛的?手足是用來相殘的嘛!所以妳去吧!我不會留妳的!』

     大家都笑了出來。

     我們拍拍身上的土,順著小徑,慢慢往地道入口停機車的地方再走回來。

     其實出口與入口之間,直線距離不會超過兩百公尺遠。

     但是因為是在暗無天日的地道中行走,裡面又蜿蜒曲折,所以我們走了快半個多小時才走出來。

     『原來距離不會很長嘛!』

     「腳走的距離不會很長。」

     我還握著嘉芳的手,小聲的說:「可是心走了好長。」

     我知道她有聽見我說的話,因為握著我的她的手,忽然用力握緊了一下。

     『各位親愛的同居人們!現在,讓我們開始對著這一片美好的夜景…』

     『用力大聲的靠夭吧!』

     望高寮上面有好幾座陸軍的砲堡,砲堡蓋成梯字形,上面鋪滿偽裝用的泥土,也長了許多的草,看起來就像是小山坡一樣。

     來望高寮看夜景,就是要爬上這些大約兩層樓高的砲堡,才看得清楚。

     【啊……】

     (呀呼……)

     『喂……』

     大家開始以各種不一樣的聲音,用力地朝著夜空吶喊。

     微弱的路燈不會影響夜景的美,遠遠處是散落在黑暗中,無數的燈火。

     而再更遠一點,是台中火力發電廠四根大煙囪所發出來的紅色燈光。

     更入夜之後,這裡慢慢吹起了風,我們的呼聲,隨著風被吹到遙遠的夜空裡面去。

     【李XX,妳去死…】

     啊??這是哪個學長喊的?

     (張XX,快點還我錢…)

     雅凌也跟著喊。

     『徐雋哲,你是白痴…』

     靠!貓咪喊這是什麼話!?

     【爸爸,給我錢…】

     愈來愈不成話了…

     我也來喊:「教授,不要當我…」

     用力將喉嚨裡面的空氣擠壓出去,那是一種完全釋放的感覺。

     喊完之後,真的覺得神清氣爽。

     不過我可不像旁邊這一掛瘋子,喊個沒完沒了。

     『妳要喊什麼呢?』

     我輕輕地問嘉芳。

     嘉芳頭髮上的髮夾不知何時已經取下來了,讓流海迎著風,輕輕飄動。

     她的雙眼看著正前方的夜空,嘴角微微上揚。

     『徐雋哲,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不知道是我耳朵有問題還是怎樣,我在空曠的山頂上,聽見了這句話的回音。

     而且不只鑽進我耳朵裡,也鑽進了我的心裡。

     她吶喊的聲音在風裡飄散無蹤,卻在我心中凝結成形。

     那些瘋子肯定也聽到了,因為他們也在亂喊一通。

     『徐雋哲,我也好喜歡你…』

     【徐雋哲,我愛你…】

     【徐雋哲,我恨你…】

     【徐雋哲,我要宰了你…】

     …

     我緊緊握著嘉芳的手,我想,隨便他們去喊什麼吧…

     我比較在乎的,是我現在終於有勇氣握著嘉芳的手了。

     不過,那只是現在而已。

     因為那天晚上我沒有注意到,後半段裡面的遊戲中,雅凌幾乎都沒有出聲音。

     大家在砲堡上面鬼叫的時候,她也沒有再喊出話來。

     喜歡一個人要說出來,讓他聽到,也讓自己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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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四樓後面那個學長最後居然沒有搬來。

     不過他打了一通電話來。

     說他因為車禍要休學,房子也沒辦法租了。

     那天我正在客廳裡面教她歷史,在肥水之戰最精采的時候,我幫她接了這通電話。

     『那那個房間怎麼辦?要再租出去嗎?』

     「這個問題很複雜。」

     『複雜?』

     「妳希望我回答妳的問題嗎?」

     『徐雋哲,不要跟我耍花樣,你想出午門挨一刀嗎?』

     這個人就是這麼乾脆。

     「首先,妳要跟妳爸商量。」

     『商量什麼啦?』

     「請他把房子過戶到我名下。」

     「然後將房租契約上面的甲方改成我的名字。」

     「當我成為這棟房子的主人之後,我才可以決定這個房間要不要租出去。」

     我看著嘉芳的臉,她的單眼皮還是那樣勾人。

     不過她說出來的話非常嚇人。

     她說:『來人啊!把這個白痴給我拉出去!』

     這樣的生活之於我是很無憂無慮的。

     因為暑假沒有回家,所以我每天都在台中鬼混。

     白天的時候教嘉芳國文和社會,晚上我們會一群人跑到東海商圈去吃宵夜。

     每個星期固定要逛東海夜市兩次。

     週末大家則到藝術街去吃價錢很貴,而菜量很少的東西。

     貓咪現在幾乎連房間都不回來了。

     不過我還是每晚都可以跟他講到話。

     因為那個企管系的辣妹跟他如膠似漆,而且隔壁三個辣妹中的另兩個到現在還是不回來,所以貓咪乾脆住在那邊。

     我的室友變成跟我一牆之隔的鄰居。

     愉快的日子裡面,時間過得也相對的變快。

     傳聞中的房東先生終於出現了。

     星期日的晚上,我抱著嘉芳看著AXN在播<第一滴血第二集>。

     順便解釋美國的越南政策。

     一輛汽車從路衝方向開進來,大燈照得我連電視螢光幕都看不清楚。

     而且它就直接停在我們門口,熄火後大燈也沒關掉。

     『親愛的我的御用奴隸~』

     每當嘉芳用嬌滴滴的聲音叫我時,就是要使喚我的時候。

     「奴才在。」

     『瞧瞧去~』她用粉嫩的尾指指向門外。

     「奴才遵旨。」

     領旨之後,我起身到門口,拉開紗門。

     一個中年尼姑和一個大概六十幾歲的老頭站在門外。

     兩個人手上都拎著一只行李箱,尼姑手上還多一串車鑰匙。

     「請問你們找誰?」

     【你是誰呀?】尼姑很不客氣地問我。

     「那你們又是誰呀?」

     (爸爸?姑姑?)雅凌在二樓房間探頭時,失聲驚呼。

      爸爸?我沒有聽錯吧?

     我暗自慶幸著我有起來看。

     否則的話,當她老爸和她姑姑看到我這樣摟著嘉芳,不知道會不會當機立斷,將我逐出家門?

     當我還傻呼呼地站在客廳裡面時,嘉芳偷偷向我搖搖手,叫我先閃。

     「那改天有空再教妳吧,記得注意一下,世界現代史最重要的就是年份的問題了。」

     『是,我知道了,謝謝您。』

     我是道貌岸然的家教老師,她是安分守禮的學生。

     上樓時我聽見她姑姑嚴峻的聲音:【那小子是誰呀?】

     『四樓的房客啦,他唸中文系的,剛好請他教我歷史跟國文。』

     我上樓時經過二樓房門口,雅凌恰好開門出來。

     (我爸跟我姑姑回來了。)

     她說。

     (你跟嘉芳的事先別讓他們知道。)

     我點點頭。

     雅凌像是還有話要說的樣子,至少,她的眼睛是這個意思。

     「怎麼了?」

     (沒…沒有。)

     她轉身往樓下跑,長髮掠過的的面前時,我聞到一陣濃郁的香氣。

     我把貓咪從隔壁的溫柔鄉喚了回來。

     從這邊四樓到那邊四樓,最近的方式是什麼?

     答案是,從五樓圍牆翻過來。

     他就是這種人。

     『老頭回來啦?』

     「你見過他?」

     『開玩笑,我還跟他吃過飯。』

     「真的?」

     『之前我來找房子的時候他就在家,還請我吃了頓飯。』

     貓咪一邊穿褲子,一邊說。

     他在隔壁大概是都不穿褲子的樣子,因為他是穿著內褲爬回來的。

     『老頭的滷肉很棒喔!不過你跟他吃飯,要聽他講古,還要陪他喝酒。』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他,貓咪穿好褲子之後,便即下樓。

     這裡所有的房客,也只有他見過房東先生而已。

     其他人都是只有跟雅凌洽談而已,我是最誇張的,在我搬進來之前,我連這裡都沒來過。

     【我警告你們,不要對我姪女有什麼企圖。】

     滅絕師太囂張地坐在沙發上,我們幾個臭男生則乖乖立正站好。

     「為什麼她不讓我們坐下?」

     我小小聲地對貓咪說。

     『你去問她啊。』

     他也小小聲回答我。

     【本來我是不想租男生的,男生懂什麼照顧房子?】

     師太慢慢喝了一口茶,換了個坐姿。

     【所以我有空就會過來檢查,你們不要在房間裡面給我亂來。】

     【也不准隨便帶女孩子回來。】

     【趁著契約還沒打,不能接受的人現在就可以搬出去。】

     滅絕師太就是滅絕師太。

     貓咪的給她的評語只有三個字:『太屌了。』

     學長們拍拍我的肩膀,不懷好意地笑笑。

     【學弟,你要小心了。】

     只有嘉芳是好人,她說:『不用擔心,往好處想,她又不住在這裡。』

     是呀。

     她又不住在這裡。

     但是房東先生呢?

     貓咪說:『你就常常陪他吃滷肉,喝喝酒,聽他講古,這樣就好了。』

     學長說:【放心啦,他那麼老,爬不到四樓啦!】

     還是只有嘉芳是好人,她說:『我爸很早睡又很晚起,我會找時間上去陪你。』

     是呀。

     她又不是就不陪我了。

     換個角度想,多點阻礙才多點甜蜜。這樣會好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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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房東先生當然有他的名字,只不過我從沒記得過。

     大家都叫他「謝先生」。

     私底下提到他時則稱他:謝仔。

     會這樣有點輕視於他的姓名,是因為他本來就沒什麼威嚴。

     一個肺有問題的老人,整天窩在廚房裡面,滷肉、喝酒,還抽黃殼長壽菸。

     隨便逮住一個過路的房客,管你是誰,要去哪裡,他都會問你:【要不要喝一杯?】【吃碗飯吧!】

     貓咪就是這樣才陪他吃過那次飯的。

     所以除非確定他在睡覺,否則乾脆別下樓算了。

     謝仔其實是個好人,他只是囉唆了點。

     但是他有個毛病,讓我覺得很不喜歡。

     他喜歡「家」的感覺。

     所以他有事沒事,就會把兩個女兒拉下樓來聊天。

     「妳們聊什麼呢?」我問嘉芳。

     『聊過去呀、現在呀、未來呀!』

     這跟沒回答有什麼差別?

     『道可道,那就非常道了,你懂嗎?』

     不懂,誰懂?你懂的話你來告訴我。

     這陣子沒事就在家裡混,所以知道了一些事情。

     謝仔是個老竽頭,到台灣才娶老婆的。

     謝仔的太太一共生了三個女兒。

     這是我很驚訝的地方。

     我一直以為嘉芳是老二,卻沒想到原來是老三。

     不過不知道是因為年紀的關係,還是思想觀念的原因,總之就是他們又離婚了。

     大姊歸媽媽養,雅凌她們倆個則歸謝仔養。

     尼姑是謝仔的妹妹,出家很久了。

     但是因為她本來就小有積蓄,不想看兩姊妹跟謝仔吃苦,所以決定買這棟房子。

     靠著收房租,就足以供養他們三個人的生活所需了。

     嘉芳說著這些的時候,語氣非常平常。

     我問她不再介意父母的離異了嗎?

     嘉芳說,那時候她才國小二年級,發生了一些什麼,她根本不記得了。

     「這就是妳們常常聊起的過去與現在嗎?」

     『這些以年代劃分來說,都只能算是現在。』

     「那什麼是過去?」

     『我老爹參加過的戰爭,那個才叫做過去。』

     我忘了嘉芳喜歡歷史,難怪只有她能夠跟她老爹這樣聊一整天不嫌累。

     「最近很少看見妳姊姊,她功課壓力很大吧?」

     『沒事找事,拼死要上台大、政大,所以只好乖乖唸書了。』

     從那天大肚山夜遊之後,我們就幾乎很少再看見雅凌。

     即使有,她也是抱著書猛啃,再不然就是在廚房遇見她,那也不過倒杯水的時間而已。

     我想的有點出神了。

     以至於嘉芳叫了我兩聲都沒有聽見。

     所以她乾脆拿起抱枕敲了我的腦袋。

     『想什麼?』

     「我在想我有多久沒跟妳姊聊過天了。」

     『不要說是你,我也很久沒跟她聊過天了。』

     「不會吧?妳們還睡在一起耶!」

     嘉芳說,也是大肚山那一晚之後,雅凌就不大愛說話了。

     然後我想起謝仔回來那一天,我們在樓梯口擦身的那一幕:她叫我別把我跟嘉芳的事情讓謝仔和滅絕師太知道。

     然後,我看見了她眼裡,還有沒說出口的話。

     雖然,我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後來深印入我記憶裡面的,是她飄著滿滿香氣的長髮。

     但是我的回憶時間不長,手機響起來。

     『阿哲嗎?快來救我。』

     「救你?」

     『我在藝術街吃飯,錢帶不夠啦!』

     這隻貓不是那種會一個人到高級餐館去吃飯的人。

     不可能。

     「你身邊應該有人才對,幹嘛找我去救你呀?」

     『你忍心讓女孩子出錢嗎?』

     「哈!是你馬子,可不是我馬子。」

     『拜託一下啦!我們兩個身上加起來只有250元。』

     「喔,你已經跟她求救過啦?」

     我很樂意多打兩下落水狗。

     「是哪個馬子啊?要不要我到隔壁去找你企管系的辣妹,叫她過去救你呀?」

     『我就是跟她出來的啦。』

     「那你還有沒有其他的馬子?我不介意幫你聯絡。」

     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一個嗲得要命的女人的聲音:【徐大哥~】

     哇塞!真是可怕!

     我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幫我點了一杯飲料。

     是一杯120的那種飲料。

     喝得我好心痛。

     原來這隻貓以為真的可以憑一張信用卡闖遍天下,所以老是嘲笑我出門沒事帶一堆零錢,自己找麻煩。

     但是偏偏就有商店的讀卡機是正好故障的,報應。

     那個企管系女孩的真的是辣妹。

     因為她的五官很鮮明,身材也不差。

     重點是,她也有長長的頭髮與水亮的雙眼。

     很像…很像雅凌。

     奇怪,我怎麼這幾天常常想到雅凌?

     貓咪他們會在這裡坐了兩個小時,除了吃飯、鬼扯之外,剩下的就是等我來救命而已。

     付完錢之後,他們就離開了。

     「給你個建議,還是多帶點現金在身上的好。」

     貓咪在我耳邊小聲地說:『放心,我帶的錢夠買保險套,我會去可以刷卡的旅館。』

     難怪他可以以貓的姿態,榮登電工獸神的寶座。

     一個人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

     我不是不想離開,而是因為120的飲料還沒喝完。

     繼續剛才一閃而過的思緒吧!

     我幹嘛沒事就想起雅凌呢?

     是因為多少在心裡面都還對她存有一點虧欠嗎?

     不至於吧?

     說真的,同樣是在無心的情況下,吻了嘉芳是比較誇張一點。

     可是只對雅凌說一句玩笑話…

     應該不算太嚴重才對呀。

     況且在我們去夜遊之前,她對我都還不錯。

     至少見面時都還有說有笑。

     那一晚之後,我們就疏遠了好多。

     不過也或許是因為課業壓力的緣故吧!

     因為家庭環境的關係,所以她們姊妹都沒有參加補習。

     就我所知,高中生不補習的話,要考上國立大學是不大容易的。

  雅凌必須以自修的方式來追上參加補習的同學的程度,這也難怪她要這麼認真。

     而我只是因為太久沒跟她講話,所以才會這樣常常想到她。

     是的,應該是這樣的。

     我說過,中文人吟風弄月很厲害。

     但是一旦面臨自己的問題時,就又會笨拙得可以。

     蠟燭的光照不到蠟燭本身,妳站在我身邊,我卻看不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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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而與嘉芳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之內,我們又是怎樣的呢?

     貓咪說:『你是白痴。』

     因為我除了在地道裡面吻過嘉芳之外,居然至今沒有更進一步的進展。

     我絕對不是身體有問題,也不是腦袋有問題。

     我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

     只是習慣當有一些遲疑還沒有化解之前,不做更進一步的舉動。

     那一夜的我讓她感動,她也讓我感動。

     但是我們始終沒有告訴過對方,究竟我們愛不愛對方。

     而我認為,愛不愛一個人,決不是這麼短的時間裡面就能確定的。

     如果不能確定是愛,那麼其他的還有什麼意義?

     因此我只有在客廳裡面與她嬉戲的時候,擁抱過她而已。

     至於剩下的,我沒提,所以她也沒提。

     而之所以我沒提她就沒提,是因為我知道,我不先給答案,她也就不會給答案。

     所以,當我還有遲疑的時候,我選擇這樣就好。

     貓咪這樣說:『你是白痴。』

     也許是吧!

     『你在汙辱天秤座。』

     大概是吧。

     『你不敢上,那換我來好了。』

     「你去死吧。」

     我這樣回答。

     一個人在茶店裡面坐了一下午,不但要喝完120的飲料,還要享受一下悠閒的下午茶時間。

     雜誌順便看個三本。

     之後我在國際街買了兩張唱片,又到金石堂買了一本書。

     回到家的時候,天都已經快黑了。

     我有點後悔在外面混了這麼久,因為這個時間回來很容易遇見謝仔,我實在不想為了吃他的一碗滷肉,而聽他講一個晚上的徐蚌會戰。

     要講古,我可以從祝融氏大戰共工氏講到以阿戰爭。

     不過我回來的時候,發現有一點不一樣。

     客廳的燈是關著的。

     謝仔沒在客廳。

     難道滷肉還沒煮好嗎?

     開玩笑,他的電鍋從來沒有空過耶!

     可是廚房裡面也沒有人。

     我打亮了樓梯間的電燈,正想要上樓的時候,滅絕師太卻從樓上下來。

     她的表情像是尼姑庵裡面的菩薩被偷了一樣的難看。

     而且拂袖盛怒。

     我們都有點怕她,怕她袈裟底下藏著一口倚天劍。

     【我要你們下學期通通給我滾出去!】

     她對著我狂吼了一聲,嚇得我手上的東西跌了一地。

     然後她隨便踩著她那雙僧鞋,很用力甩門出去。

     我還聽見她那輛福特轎車的輪胎在地上急速轉動,發出來「唧唧」的聲音。

     不久後,貓咪狂笑著跳著下樓來。

     「你幹什麼啦?」

     貓咪笑得捧腹倒地,說不出話來。

     後面跟著三個黑人,他們也笑得很開心。

     到底你們幹什麼了?

     學長告訴我,貓咪跟滅絕師太同時在二十分鐘前到家,滅絕師太一直嘮叨著說我們的生活習慣太差,鞋子亂擺,沒人打掃環境。

     「所以?」

     【所以她給大家二十分鐘整理環境,然後她要上來檢查。】

     「我們有打契約,不讓她進來就好了嘛,他又幹什麼了?」

     我指指那隻笑到打滾的貓。

     【他拿了一件穿過的內褲掛在門上,滅絕師太一進來,內褲就掉下來…】

     天哪…

     【剛好掛在她頭上…】

     學長A說到這裡,也笑得不支倒地了。

     然後換學長B繼續說:【一件招財貓的內褲掛在滅絕師太的頭上…】

     學長B耐力比較差,講一句就笑翻了。

     其實我也覺得很好笑,不過我笑不出來,因為我想起來,我們房間裡面,只有我有招財貓圖案的內褲,那是我昨晚換下來的。

     噢…GOD!!

     不過我覺得很奇怪,怎麼嘉芳不在,雅凌不在,連謝仔也不在呢?

     大家都不在的話,那滅絕師太來幹嘛呀?

     一個人在客廳坐到晚上八點鐘,電話響起。

     「喂。」

     (喂?你是…)

     「我是阿哲。妳是雅凌嗎?」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雅凌才說話:

     (我爸的病又發了,我現在陪他下高雄住院。)

      「住院?那…嘉芳也一起過去了嗎?」

     (她去同學家,應該晚上就會回來,我姑姑會再過去接她。)

     「那…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你可以幫我整理一下課本嗎?晚上叫我妹一起帶下來給我。)

     「好,好啊。」

     然後雅凌吩咐了幾本書,要我上去先幫她整理。

     我問她們什麼時候回來,雅凌說謝仔這次情況很嚴重,所以,歸期不定。

     (就讓你們看家了,我…)

     「怎麼樣?」

     (我不知道,我怕…)

     然後電話那頭雅凌開始哭了起來。

     不知道她用什麼電話打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

     我只能聽到她啜泣的聲音。

     「別哭,妳爸不會有事的。」

     (我不知道,我好怕…好怕…)

     我安慰別人的本事一向很差勁,愈是安慰,通常對方就愈傷心。

     「不會啦,不會的,妳好好照顧他就好。」

     又過了一會兒,她的哭聲慢慢地停了。

     (對不起,我這樣哭。)

     我很想看看她哭的樣子,不過我想我會很心疼。

     「沒關係,有事就打電話給我,我們是好朋友,我會陪著妳的,好嗎?」

     她忽然又不說話了。

     我還以為是電話有問題,又「喂喂」了兩聲。

     (我在。)

     「妳還好吧?」

     (我很好,謝謝你,阿哲。)

     「傻瓜,沒事的,只可惜我幫不上什麼忙。」

     (沒關係,有你陪著我就好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好虛弱,好像很難過。

     「別想太多,知道嗎?有事再給我電話。」

     (嗯,bye。)

     「bye bye。」

     掛上電話之後,我在客廳抽了一根香菸。

     心裡也跟著難過了起來,沒有理由地,跟著難過了起來。

     把消息告訴貓咪和三個黑人,他們真的是沒有良心到家了,雖然他們也很難過,但是難過的理由,是現在半夜溜下樓也偷不到滷肉吃了。

     拿著小便條紙,依照雅凌吩咐的,我去幫她整理書籍。

     誰說女孩子的房間就應該要很整齊呢?

     雅凌是雙魚座的,浪不浪漫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她有點懶散。

     所以桌上有一堆散置的書籍和筆記。

     嘉芳是處女座的,不過我懷疑那是生日登記錯誤。

     這個人桌上一堆零食袋子,還有一堆瓶瓶罐罐。

     點亮雅凌書桌上的檯燈,我慢慢找著她要的書。

     將書拿好之後,要關掉檯燈之前,我看見她檯燈旁邊有一本封面是褐色手工紙製的小筆記。

     小筆記很精緻,內頁紙也是手工製的,像是棉紙,而且寫了一些東西。

     因為我家也是造紙的,所以我會想知道別家工廠做的品質如何。

     然而當我打開封面時,看到的第一行文字,卻是:「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說:徐雋哲,我喜歡你。」

     如果我也這樣對你說,你會不會也這樣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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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下午被貓咪逗笑的開心一下子都不見了。

     提著一袋的書,我慢慢走到樓下。

     客廳裡面是一片漆黑,但是我還看得見,娟秀的筆跡,用藍色水性筆寫的字。

     筆墨在棉紙上面微微暈開,顯得古意盎然,很飄雅的字。

     「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說:徐雋哲,我喜歡你。」

     我趕緊將小筆記闔上,並且幫她放回抽屜裡。

     想了想,雅凌雖然懶散,但是不至於把這樣私密的東西直接放在桌上。

     所以她應該是在驚慌匆忙之下送她爸爸出門就醫的。

     也就因此,她才沒整理桌子,沒帶課本,也才留下這本小筆記。

     站在樓梯口,我的思緒茫然。

     自己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腦海中浮現她對我說過的話。

     (至於你跟我說的那句話,我會牢牢記住,因為我也很開心,雖然,你未必是有意要這樣說的,不過,至少那代表我也是不錯的對象,對不對?)

     其實我都已經快要記不起來,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們的那場玩笑話究竟說什麼了。

     但是之後她在樓梯口對我說的這幾句,我卻始終沒有忘記過。

     而是否,她也從來沒有忘記過?

     所以嘉芳在望高寮的風中大喊:徐雋哲,我喜歡你,引來一陣呼應的時候,雅凌反而沒有出聲?

     所以自從那天之後,她要刻意與我保持距離,因為她妹妹已經跟我在一起了?

     所以…所以…我不忍心再繼續想下去,也寧願我沒有看見她寫下的那一段話。

     「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說:徐雋哲,我喜歡你。」

     「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說:徐雋哲,我喜歡你。」

     「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說:徐雋哲,我喜歡你。」

     …

     漆黑的客廳裡面,我的視網膜上面還清楚印著這一行字。

     那在之後呢?她寫些什麼呢?

     我不敢再看下去。

     是不是應該再看下去呢?

     不行。

     因為我沒有勇氣,也不願破壞現在既有的關係。

     三個人的愛情裡面,註定有一個要痛苦。

     而且三個人裡面還包含一對姊妹。

     這種事情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我可以肯定,當初我猜錯了。

     以為她早已不將我開過的玩笑話放心上了,所以才能表現得一切都那麼輕鬆。

     沒想到,其實她是收到最深心裡去了,所以我才看不出來。

     大肚山那一夜發生的事情,傷她,傷得很深。

     「鈴鈴鈴…」刺耳的電話聲劃破寂靜。

     「喂。」

     (阿哲嗎?)是雅凌的聲音。

     (我妹妹回來沒?)

     「還沒。」

     (那…書你先不用幫我收了,等我妹回來叫她收就好了。)

     「為什麼?」

     (…)

     「為什麼?」

     (她…她比較知道我放哪裡嘛!)

     「沒關係,我已經幫妳收好了。」

     我的語氣很平淡,因為我不知道我還能用什麼語氣去面對她。

     (…)她也沉默著。

     為什麼妳寧願妳妹妹看見了這行字,也不願我看見呢?

     還是妳有把握面對得了她,卻沒有把握面對得了我呢?

     我想這樣問,但是我問不出口。

     (那…好吧,謝謝你。)

     「不客氣。」

     嘟嘟嘟嘟…

     她掛了電話。

     她掛上電話的同時,我的心也同時重重地被狠敲了一下。

     嘉芳回來時,我坐在沙發上面已經睡著了。

     她到同學家去搬了一套《尋秦記》回來。

     『咦?你幹嘛在這裡睡覺呀?又不開燈的。』

     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還有點恍惚。

     嘉芳放下小說,走到我面前來,輕輕按著我的額頭,『你還好吧?』

     我好嗎?我不知道,有點麻木的感覺。

     因為我剛醒來,而嘉芳又剛開燈,我還不適應光線。

     『這不是我姊的書嗎?放這裡幹嘛?』

     啊!

     我趕緊跳起身來,把謝仔的事情告訴她。

     『我爸?』

     她也傻了。

     我要她立刻找滅絕師太,然後趕快收拾東西。

     嘉芳打了電話之後,準備上樓。

     「順便把這袋書拿給妳姊姊,這是她打電話回來交代的。」

     嘉芳點點頭正要上樓時,忽然停下腳步。

     『是她要指名要你幫她收,還是剛好你接到電話?』

     「我剛好接到啊,怎麼了?」

     『沒事。』

     然後她匆匆忙忙上樓去了。

     剩下我楞在這裡。

     這是怎麼回事?好像我被全世界孤立了一樣。

     好像她們都各有一些,或藏了一些什麼,跟我有關,卻偏偏又瞞著我不說。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師太的佛駕今天第二次光降。

     我可不敢跟她照面,萬一不小心被她知道那件招財貓內褲是我的,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到明天早上的美芝城。

     所以我也溜上樓。

     『你幹嘛像做賊一樣的溜進來。』

     貓咪正在彈貝斯。

     「噓…」我把他的揚聲器關掉。

     『幹嘛啦?』

     「滅絕師太來了。」

     貓咪趕緊放下樂器,又從髒衣服的籃子裡面再翻出一件內褲。

     我拉住她的肩膀,小聲說道:「你瘋啦?她會殺光我們去做滷肉的!」

     『她敢再進來一次,我就要她徹底破功!』

     正在拉扯間,嘉芳卻上來了。

     很不好意思被她看見兩個男人在拉著一件內褲的模樣,我們都是狼狽又尷尬得很。

     『哲,我有事跟你說一下。』

     貓咪把我一腳踢了出來,然後關上了門。

     「怎麼了?妳要下高雄了嗎?」

     『嗯。』

     她一直低著頭,我撥開她已經長長的流海。

     她還是那樣嬌艷的臉。

     只是多了幾分不安與憂傷。

     「妳爸要不要緊?」

     『姑姑說他現在還在觀察中。』

     「妳要去幾天?」

     我看見了她提在手上的一個大行李袋。

     『不知道,看爸爸的病怎樣吧。』

     然後我們都沉默著。

     「妳要跟我說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姊姊也喜歡你。』

     她知道了?

     『我們從小吵到大,可是我知道,只要我真的想要,她還是什麼都讓給我。』

     可是愛情可以讓嗎?

     『我也不知道,那天大肚山回來,我就覺得她怪怪的。』

     『後來,我看到她寫在筆記本上面的話。』

     『她寫…』

     我沒有讓她說出來,只是用力抱住她,用我的唇掩上了她的唇。

     直到我們都平靜了之後,我才放開她。

     『或許,她也跟我一樣喜歡你,只是她不說而已。』

     嘉芳抬起頭看我。

     『我不想這樣贏她,不想是因為她讓我,所以我才可以擁有你。』

     我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搓搓她的頭髮,就像我們剛認識的那天晚上,聊到天亮之後,我搓她頭髮那樣。

     『至少我比她多個機會,讓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

     嘉芳輕捧著我的臉:『阿哲,我愛你。』

     愛情裡沒有誰贏了誰,只有夠不夠勇敢。

     妳們都很勇敢,所以我是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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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從搬來這裡之後,我和貓咪一起在家的時間好像真的很少。

     當然,就更別提要一起坐在陽台上面實現我們當初的夢想了。

     『喔!這一個很辣喔!』

     他指著遠遠處,從巷口便利商店走過去的女孩。

     的確是很不錯,一頭長髮,穿著小背心和小短褲。

     長髮像雅凌,身材像嘉芳。

     我在想什麼呀?

     從他們兩姊妹下高雄那天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月。

     再過幾天,高中職學校就要開學了。

     她們會回來嗎?

     嘉芳每天都會打電話回來,不過只是大略說說謝仔的病情。

     我們都不知道要怎樣去提到感情的事情,所以乾脆都不提,以免尷尬。

     我每天都像木頭一樣,呆呆地騎著小凌風上去望高寮,看著火力發電廠的四根大煙囪,想著她們兩個人。

     才發覺,自己對誰其實都是虧欠的。

     從一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虧欠的。

     台中的九月還是相當炎熱的,頂多是到了晚上會有點風。

     尤其是在大肚山一帶,因為正對著海洋,所以刮風的時候,更顯悲意。

     不過我沒有太多時間領略大自然的感傷之意。

     因為蔡頭出現了。

     相信大家都已經幾乎要忘記蔡頭這個人了。

     事實上,經過這陣子的風風雨雨,連我也忘記了。

     直到今天下午我回家,看到一台改裝得很醜的豪邁機車,我才想起還有這個人。

     也才想起,我還答應他一件事情。

     樓上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貓咪穿著一件內褲,汗流浹背地狂彈著貝斯。

     貓咪會有那種用力與認真的程度,大概只會表現在彈貝斯和做愛的時候吧?

     雖然我沒看過他做愛,不過…

     算了,我在說什麼呀?

     【沒有退步嘛!】

     在貓咪終於飆完一段solo之後,蔡頭拍手叫好。

     因為貝斯是一種襯墊的樂器,在一場樂團表演中,你很少會聽見貝斯手在solo,但是我家的貓很優秀的地方,就在於此。

     當然,這是因為他夠騷包,愛搶鋒頭的個性使然。

     【你的吉他呢?】

     「好久沒彈了,不知道還行不行耶。」

     【幾首歌而已啦,反正是招生用的,幾首招牌歌,騙幾個小鬼入社而已。】

     我拿起吉他,調音之後,用固定的和絃順序和貓咪一起合奏一段。

     蔡頭是個鼓手,不過他沒帶鼓棒來,所以乾脆用手在床上、桌上,隨意打著拍子。

     很多人在失憶或失戀的時候會到KTV去嘶吼一番,而如果你會吉他的話,你就可以省下這筆錢。

     我們當場唱了一首BON JOVI的<always>。

     【差不多了,用這樣的水準,就可以招到一籮筐的新生了。】

     蔡頭開給我們一張歌單,還真的都是那些口水歌。

     不過口水歌也有口水歌的好處。

     萬一你出很冷門的歌,做得再好,人家也看不出來好在哪裡。

     你用大家都聽過的歌,大家就會知道,你們做得很像原版。

     就像愛情一樣。

     你用很隱晦的方式去愛,別人很難了解你愛得有多深。

     你用很芭樂的方式去愛,但是愛得淋漓盡致,連旁觀者都會感動。

     於是我又想起雅凌對我的方式。

     天哪…

     蔡頭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在陽台抽菸。

     貓咪拿了一瓶啤酒給我。

     「哪來的?」

     『蔡頭帶來的。』

     拉開拉環,我一口氣把它喝掉半罐。

     『你有那麼鬱卒嗎?雖然酒不是你買的,也不用這樣狂灌吧?』

     嘴裡吐出濃濃的酒氣,遠方是天正黃昏。

     『嘉芳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那天晚上嘉芳跟我說過的話,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還記不記得我們搬來的時候?」

     『記得啊,怎樣?』

     「你不是說叫我不可以動你的小寶貝?」

     『小寶貝?誰呀?』

     他指指隔壁,說:『我都叫她小狐狸耶!』

     「靠夭,我是說雅凌啦。」

     『她喔!那只是我唬爛你的而已。』

     「什麼?」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沒有戀童癖。』

     「那沒事了。」

     『沒事了?你這樣叫做沒事嗎?』

     貓咪剛剛喝下一口啤酒,忽然眼睛瞪很大,問我:『難道?』

     我點點頭。

     是因為雅凌的關係,才讓我這樣心神不寧的。

     『你把她也怎麼了嗎?』

     「白痴喔,當然沒有。」

     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聽得這隻貓目瞪口呆。

     『兄弟,既然這樣,我有四條路讓你選。』

     『第一,不要客氣,既然有人送上門來,你就都收了吧!素還真說過,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們要對你付出感情,你就應該付出代價。』

     『當然,我會借你保險套。』

     我在他頭上重重敲了一記。

     搓搓被我打了一拳的腦袋,貓咪又說:『第二,挑一個你真正愛的,果斷的拒絕另一個你不愛的。一個人傷心,總比三個人傷心好。』

     怎麼挑?我不知道。

     或許是怕看見有人掉眼淚吧,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挑才好。

     『看你一臉猶豫,就知道前兩條路你走不了。』

     『第三,都不要。搬家。今天晚上你就可以收一收,我可以幫你找房子。』

     根本不等我回答,他就說:『不過你從此之後不要再跟我聯絡,因為我不想跟白痴做朋友。』

     「好吧,你說第四個辦法,我選第四個。」

     『你還沒聽耶。』

     「沒關係,我選第四個。」

     『不要後悔唷!』

     「決不後悔。」

     『呀呼~~』貓咪忽然大聲歡呼,在房間裡面跳來跳去。

     「喂,說啊!」

     『我本來是要叫你直接跳下去死的,不過這樣對我沒好處。』

     『所以我決定改變主意,第四條路是叫你去說服她們倆個。』

     「說服她們幹嘛?」

     『叫她們放棄你,改跟我算了。』

     我保證,今年冬天一定會煮貓肉鍋!!

     怎麼愛都好,只要能讓他明白,就是最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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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開學前兩天,雅凌先回來了。

     貓咪去問她嘉芳怎麼沒有回來。

     雅凌說,姑姑叫她先回來,因為高三課業重。

     嘉芳先請一星期的假。

     『面對雅凌比面對嘉芳容易,你要這樣想。』貓咪說。

     的確,因為雅凌不知道我們都看過她的手記。

     我可以堅持裝做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今天要面對的是嘉芳,那就麻煩了。

     因為一段本來就不夠堅固的感情,要怎麼經得起挑戰呢?

     更糟糕的是,挑戰者是她的姊姊。

     當然,我也承認這是我自作自受。

     還好,這幾天我都沒有跟雅凌正面相遇。

     因為我選擇在她上學後出門,在她回家前回家。

     『你要躲到什麼時候呀?』

     我坐在我的床上,抱著我自己去逢甲夜市買的恐龍娃娃。

     『哪,你自己想一想,你比較喜歡誰。』

     我比較喜歡誰?

     我問我自己。

     其實不需要問。我比較喜歡的應該是嘉芳沒錯。

     但是我只能說是應該。

     因為說到底我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可是難道我就會比較喜歡雅凌嗎?

     應該不會的。

     因為我只是被她這樣深刻而又隱晦的愛所感動。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那本小手記,如果不是嘉芳這樣說,我想我不會這樣肯定。

     所以我覺得我只是被她感動,而不知道如何拒絕她而已。

     是這樣的。

     是這樣嗎?

     我又開始搖擺了。

     這就是我討厭自己的原因。

     不過無論如何,我都沒有太多時間去研究這個問題。

     蔡頭每天都來,拉著我們去他們學校的熱音社練習那幾首歌。

     直到大專院校也要開學的前兩天。

     貓咪上完大夜班之後就帶著他的小狐狸去早餐了。

     小狐狸的室友都回來了,但是我已無心去看到底是不是辣妹。

     星期六早上八點鐘,鬧鐘響,手機也響。

     今天一早就要練團。

     我背著吉他下樓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了雅凌。

     她瘦了很多。長髮好像也失去了光澤。

     雅凌還是穿著我最初見到她時穿的那套睡衣,踩著毛茸茸的拖鞋。

     她是下來拿報紙的。

     (要出去啊?)

     「對呀。今天要練團。」

     我指指背後的吉他。

     (練團?)

     「要幫朋友的社團招生,所以要去參加他們學校的迎新演唱會。」

     (演唱會?)

     「很簡單的表演幾首歌而已啦。」

     我有點不好意思。

     每當有人問我這方面的問題時,我總是很尷尬。

     因為練了十年吉他,我始終沒有多少進步。

     而奇怪的是這十年來我們換過很多團員,卻從來沒換吉他手。

     沒換吉他手也就算了,我們也沒換過主唱。

     『你的嗓門很大,幫我們唱歌吧!』

     這是很多年前貓咪對我說過的話,從此,我就是主唱兼吉他手。

     但是我也只是嗓門大,決不是唱歌的料。

     所以我最怕有人問起我玩樂團的事情。

     因為這些人問到最後,都會說:(什麼時候表演?我可以去看嗎?)

     是的,雅凌就是這樣對我說的。

     回答她的話時,我一直覺得很尷尬而彆扭。

     一來是因為她問我音樂的事情。

     二來是我還沒告訴她,我已經看過手記的事情。

     雖然,我只看到第一頁而已。

     可是我還是答應她了。

     因為在她問我表演時間時,我在她已經瘦削的臉頰上,從她消沉很多的眼睛裡,看到像從前那樣的光。

     「後天表演。妳好好唸書,我就帶妳一起去。」

     (謝謝。)

     在她上樓之後,我蹲在門口喘息著。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到好難過。

     蔡頭唸的學校就在我們附近。

     中部的大學裡面,熱音社最有名的,莫過於我和貓咪唸的東海大學。

     真的是高手雲集。

     像我跟貓咪這樣的腳色,頂多是中等實力而已。

     不過跟其他院校比起來,我們又算強手了。

     這就是蔡頭要我們去他們學校幫忙配團的原因。

     因為我們不大會失誤,但是又沒有知名度。

     相信即使我們表演的再好,明天早上也不會有人還記得我們的長相。

     根本就是以影武者的姿態上場的。

     舞台和會場都不大,就架設在蔡頭他們學校的女生宿舍前面。

     我們負責開場。

     我是主唱兼吉他手,貓咪是貝斯手,蔡頭是鼓手,另外還有一個臨時外借來的鍵盤手。

     四個人就可以了。

     我在試音的時候,看見對面女舍的窗戶到處都是人頭。

     貓咪說可惜她們在背光的方向,不然就可以一眼看盡這個學校的辣妹了。

     我對這些辣妹沒有興趣,因為我今天是載著雅凌一起來的。

     晚上七點半,會場已經擠滿了人。

     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多人。

     而我不像貓咪一樣只想看辣妹,我的目光在人群裡搜尋著那個有著一頭長髮、雙眼水亮的女孩。

     主持人簡短的介紹之後,在迷炫的燈光中,蔡頭下拍了。

     第一首就是BON JOVI的<always>,

     第二首槍與玫瑰合唱團的<Don`t Cry>,

     再接下來做的是什麼歌我已經忘了。

     因為我的目光始終找不到我要找的那個人。

     唱完我們的五首歌之後,場內場外的聽眾一起鼓掌叫好,連對面女舍那邊也傳來不斷的尖叫聲。

     我連答謝的話都不想說,解開吉他背帶之後就直接下臺了。

     留下貓咪和蔡頭在台上胡吹一番,說我是很酷的吉他手,所以不愛說話。

     而他們兩個則是代表發言人,目前單身,歡迎掛號云云…

     我走到舞台後面的草坪,坐在樹下點起一根香菸。

     (這樣一個人抽菸不好喔!)

     是雅凌的聲音。

     她今晚穿著一套粉紫色連身的洋裝,非常淑女。

     「剛才我一直沒有看見妳。」

     (因為我沒在那邊呀。)

     「那妳在哪裡?」

     (我在你心裡。)

     「啊?」

     (我在你心裡呀。)

     這是一個很久以前的廣告了。以前貓咪也會在電話中這樣對我說。

     然後我通常就會跟他講:「你他媽的到底在哪裡?」

     『在你屁眼裡啦!』

     而這是貓咪通常會給我的回答。

     不過現在我沒心情開玩笑,不知道為什麼,既不在乎觀眾的掌聲,也不在乎表演成功的成就感。

     我腦海裡面,回盪著雅凌說的:(我在你心裡。)

     (我在你心裡。)

     (我在你心裡。)

     …

     (幹嘛不說話了?)

     雅凌很淑女地先拉好裙子,然後坐到我旁邊來。

     「妳剛才沒來看表演呀?」

     (我用聽的。)

     她彎著腰,把臉放在膝蓋上,手則環抱著腳。

     (我從來沒有聽過你唱歌,我想用聽的。)

     「妳也沒看過我唱歌啊,幹嘛不用看的?」

     (因為…)

     她忽然笑了出來:(因為愈看會愈心動,愈心動就會愈心痛…)

     那一瞬間,我忘了菸怎麼抽,甚至忘了空氣怎麼呼吸。

     心痛就住在心動隔壁,通常交情不是大好就是大壞。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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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妳…剛剛…剛剛…說…」

     我竟沒有發現自己又結巴了。

     (我說,我怕愈心動就愈心痛。)

     妳們姊妹都一定要這樣在人家沒有防備之下就表現自己的情感嗎?

     我的心臟最近幾個月來,常常遭受這種突襲。

     她的神情很鎮定,甚至有一些俏皮的感覺。

     可是我卻像個傻瓜一樣,呆坐在這裡。

     (雖然是姊妹,不過我跟嘉芳其實在很多地方是很不像的。)

     她逕自說著。

     (尤其在感情方面。)

     (她比較被動,我比較主動。)

     (她喜歡等人家先有表現,自己才會有回應。)

     (我不在乎先說出自己的感覺,因為我不喜歡後悔。)

     我的雙眼直視著前方,完全不知道怎麼反應。

     (可是現在卻不行了,因為我們喜歡上的是同一個人。)

     (所以我不能讓我自己的妹妹永遠等不到一個結果。)

     雅凌輕輕閉上眼睛,繼續說:(那天我要回來之前,她對我說,她終於主動過一次了。)

     (因為她在你對她說之前,已經先對你說過我愛你了。)

     (她能夠說出了那一句我愛你。所以她覺得自己很勇敢。)

     (然後她又說,她也比我先對男孩子說出這一句,所以她贏了。)

     (我的妹妹已經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了,我很高興,你知道嗎?)

     她的聲音哽咽了,眼淚順著臉龐流了下來。

     (雖然她沒說清楚,可是我懂她的意思,)

     (她是要告訴我,她比我更先一步,她已經贏了這一場比賽。)

     (雖然,我們都清楚,我本來就不想跟她爭的…)

     我已經沒有辦法再聽下去了,所以我也把臉埋進手臂彎裡。

     但是忍不住卻還是看著雅凌的淚水。

     (我只是想要對你說,不管我怎麼想,我都不能傷害到我妹妹。)

     她睜開雙眼,看著我說:(我不想愈心動就愈心痛,所以,我的承受範圍,只到聽你唱歌。)

     (這樣你懂了嗎?)

     我怎麼會不懂呢?

     但是我又怎麼能夠看著妳這樣難過呢?

     可是我舉不起我的雙手,好拭去妳眼角的淚水,我說不出一句話來,好拼湊妳已經破碎的心。

     我沒有半點力氣,好化去佔據妳清澈眼底的烏雲。

     …

     我對貓咪說要送雅凌先回家唸書,所以提前離開,並請他幫我帶吉他回去。

     貓咪正在幫一群看起來像是大一的女學生簽名,還說會幫我一起簽的,要我放心的走。

     因為雅凌穿著裙子,所以只能側坐。

     因為我騎得很快,所以雅凌的雙手必須扶在我腰上面。

     我們要從中港路一路回去,經過遊園路之後再轉國際街。

     當我騎到中港路與遊園路口的紅燈時,她忽然說:(最後一次,帶我再去一次大肚山好不好?)

     「大肚山?」

     (我還有一個心願。)

     我沒有問她是什麼心願,因為我相信去了就會揭曉。

     今晚的大肚山很寂靜,完全沒有看夜景的人。

     到了望高寮之後,她便直接跳下車,然後直接走到砲堡邊。

     雅凌穿著洋裝和高跟鞋,行走在沒有任何舖設的地面上並不容易。

     我將車子停好時,看見她拉著裙角,正吃力地往上走。

     於是我趕緊過去,搶在她前頭,自己先站好腳步之後,再拉她上來。

     也許是海面上的霧飄了過來吧?

     看出去的夜景相當模糊,火力發電廠的四根煙囪所發出的紅色燈光也黯淡不明。

     (你還記得那天嘉芳喊的話吧?)

     當然記得,她喊的是:徐雋哲,我喜歡你。

     我點點頭。

     (那你還記得大家跟著喊什麼嗎?)

     我也當然記得,而且我知道雅凌沒跟著喊。

     (那時候我喊不出口,因為我面對不了我自己,也面對不了所有的人。)

     我靜靜看著她。

     雅凌用左手抓住她那一頭長髮,彎著腰,鼓足了力氣,朝著模糊的夜空大喊:(徐雋哲,我也好喜歡你…)

     她喊完之後,滿臉的喜悅地轉過頭來看著我,然後在我的臉上輕輕地輕吻了一下。

     親完之後,帶著滿足的笑容,又慢慢地走下砲堡。

     留下我站在上面,舉目四顧,是迷離的風在吹著我。

     妳們都在這座山上,在這片風裡,說出妳們的感情,而我卻在這座山上,在這片風裡,陷入最深的惆悵。

     或許是終於了卻了一樁心事吧!

     回家的路上雅凌很開心,開始有說有笑。

     然後開始跟我抱怨一堆學校沉重的課業壓力。

     可是她輕亮的笑語聲,卻不斷積壓在我心裡面,愈來愈重,愈來愈重。

     回到樓下,雅凌輕輕地跳下車來,她拍拍剛才沾到裙子和高跟鞋上面的泥土,然後說:(我只是比她慢了一點點,不過我還是說出來了。)

     我只能露出心疼她的微笑。

     (明天嘉芳就回來了,而我對你的感情也就結束了。)

     (謝謝你。)

     我一直坐在機車上面,看著她輕快地開門進去。

     心裡無限悵然。

     灰姑娘非得在午夜離開,但心卻依然火熱,那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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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隔天嘉芳回來了,是滅絕師太送她回來的。

     同行的,還有謝仔。

     不過謝仔的臉色很差。

     我們的房東先生本來就已經很瘦小了,這一場大病,更是幾乎抽乾了他一樣。

     他痀僂著身子,全身都乾癟癟的,慢慢地走進屋子裡面來。

     我們有的人去扶他,有的人幫他提行李,有的人幫他開門。

     滅絕師太大概是看我們還頗有良心的樣子,所以她只撂下一句:【給我安分點!】

     然後就又離開了。

     哪知道,滅絕師太一走,那個戰爭英雄就復活了!!

     謝仔立即掏出一根香菸,然後叫學長幫他先倒一杯高梁出來。

     『爸!你不能喝酒啦!』

     【爸爸一杯就好,一杯就好啦!】

     嘉芳勸不住他,用求救的眼光看著我。

     我只能聳聳肩,女兒都勸不住了,房客算個什麼東西呀?

     『你在姑姑面前都裝得那麼乖,在我面前就又這樣了!』

     嘉芳生氣地說。

     【爸爸是打過仗來的呀,偽裝欺敵嘛…以前爸爸在…】

     他的個人戰爭史一翻開,三個學長就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不過我知道其實要擺平謝仔很簡單,第一,你請他做滷肉,他就會因為很高興地閉嘴廚房找材料。

     第二,你可以沒品一點,再幫他倒一杯高梁,直接喝掛他。

     但是第二點要有代價,就是你得陪他喝。

     因為我有很多話想對嘉芳說,所以我決定犧牲一點。

     『你不幫我勸爸爸就算了,還幫他拿酒!』

     嘉芳生氣地說。

     我對她眨眨眼睛,做個鬼臉,然後將杯子遞給謝仔。

     謝仔喝酒很乾脆,咕嘟一口,就乾掉這一杯。

     果不其然,不用二十分鐘,他就躺在沙發上面睡著了。

     就算那第二杯酒裡面我已經加了一大半的白開水,也還是管用。

     『你真的有加白開水?』

     「青天大人明鑒,草民句句屬實。」

     『最好是這樣!』

     嘉芳拿了一件小棉被蓋在謝仔身上,我則幫她們提著行李上樓。

     謝仔住在二樓後面房間,正對嘉芳她們房間。

     不過因為謝仔年紀大了,走路不方便,所以通常他都寧願直接睡在樓下客廳裡面的長沙發上面。

     我們在嘉芳房間裡面的陽台上。

     「你爸身體怎麼樣?」

     『很糟糕。醫生說隨時都可能有危險。』

     「這麼嚴重?」

     『沒辦法,年紀大了,又愛抽菸喝酒。』

     我們同時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如果哪一天謝仔真的掛了,她們姊妹倆要怎麼辦。

     『你好像有話要說。』

     「因為我的眼神藏不住秘密是吧?」

     『坦白從寬,說吧!』

     我微微一笑,把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告訴她。

     然後牽著嘉芳的手,對她說:「我想,妳姊姊是真的很在乎妳。」

     嘉芳的眼淚低在握著她手的我的手背上。

     我輕抹去了她的淚。

     「不要哭,妳應該高興才對。妳有對妳很好,很好的姊姊。」

     『你沒有嗎?』

     我跟她說過我家只有兩個小孩,我和我姊姊。

     「有比沒有還糟糕,我們是從小打到大的,直到現在,還是互看對方不爽。」

     她破涕為笑,說:『那現在還打架嗎?』

     「清朝統治了中原兩百多年,反清復明的口號沒有停過。」

     「所以我跟她的戰爭,也永遠沒有結束過。」

     帶著眼淚在笑的嘉芳,比以往更加可人。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見嘉芳幫雅凌做菜和收拾廚房。

     不過兩姊妹的手藝都差不多。

     麵還是沒煮爛,湯也還是辣得要命。

     我是真的很想吃吃謝仔做的滷肉了…

     說起謝仔,也許真的是年紀大了。

     好沒幾天,他又在廚房倒下去了。

     還有兩天中秋節,大家早就跑光了,只剩我一個人在家。

     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個該死的颱風來襲,繳完手機費的我,從台中一路淋雨回東海。

     才剛進門,就看見謝仔倒在廚房地上。

     來不及換下一身的濕衣服,我忙把謝仔扶到沙發上躺好。

     心想這下可麻煩了。

     因為雅凌跟嘉芳都在上課,我該怎麼辦呢?

     當下決定先打電話叫救護車,送謝仔去醫院。

     救護車來之前,我去翻翻房租契約書,找到上面有滅絕師太的電話。

     原來這年頭出家人也會帶手機。

     師太沒有過來這邊,因為救護車在我打電話給她時就已經到了。

     【澄清醫院是吧?我馬上過去!】

     那種感覺很像滅絕師太一聽到武林中哪個惡人犯事,立即仗劍狂奔要趕去除害的語氣。

     救護車上的人跟我說,一定要有人陪同過去辦手續,所以我又跟著上車。

     在路上用手機打電話找查號台,查到兩姊妹學校的電話。

     再打到學校,請校方通知她們過來一趟。

     謝仔送進去急救時,嘉芳先到了。

     【妳姊姊咧?】

     師太問她。

     『她正在考試,等一下下課就過來。』

     【爸爸都快死了還考什麼試?事情輕重都不會分嗎?】

     師太的老臉上面殺氣縱橫,我們兩個後生晚輩當場後退三步。

     她正想繼續開罵時,一個護士小姐跑過來制止她。

     然後請她過去補辦手續。

     聽到護士小姐說到這個,我還很想跟師太說:記得把我代墊的錢還我,我已經一囊如洗了…

     那天晚上,滅絕師太決定又送謝仔下高雄。

     她叫雅凌陪著一起去,誰叫她顧著考試不顧爸爸死活。

     雅凌一臉無辜,但是我們沒人敢過去救她。

     奇怪,高雄哪一家醫院讓師太那麼放心呀?

     我看這個世界上要讓她信得過的人可不多喔。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我身上的衣服幾乎都已經快乾了。

     頂著一身濕,陪著在醫院吹了半天冷氣,我感覺自己全身發抖。

     到家之後,趕緊去沖個熱水澡。

     『阿哲!』

     嘉芳踩著恐龍的腳步聲跑上來找我。

     「我在洗澡,什麼事?」

     『你要不要吃晚餐?』

     「除了煮泡麵之外,其他的我都吃。」

     『好啦!』

     也許是看在我今天搭救岳父大人有功吧!

     居然沒有罵我,還很乾脆地說好。

     洗完澡之後,覺得輕鬆很多。

     我腦袋裡面一直想著滅絕師太橫眉豎目的表情,還有雅凌在捱罵時的畏畏縮縮。

     心裡覺得很有趣,因此決定趁著感覺還在時,拿起筆來寫點什麼。

     可是我發現我的眼睛有點問題。

     因為我的右手寫出來的字連我自己都看不懂。

     摸摸鼻樑,眼鏡還在。

     於是把筆換到左手,試著寫寫自己的名字。

     卻又發現我兩手寫出來的字居然都差不多。

     我還記得我不是左撇子呀…

     難道是哪裡出了問題嗎?

     從書桌前站起來時,我的眼前竟然一陣飄忽,整個人頭暈目眩。

     然後我聽見「磅啷」一聲,我居然在自己房間裡面拌到了椅子,自己摔了一個狗吃屎。

     而且一點痛覺也沒有。

     又然後,當我有點知覺時,我已經躺在床上了。

     旁邊嘉芳正揉起一條冰過的毛巾,放到我的額頭上。

     『快四十度耶!你是怎麼搞的?』

     她勉強做出笑容,但是我飄忽的目光,看見她眼裡深深的恐慌。

     「我沒事啦。」

     我聽我自己的聲音,都不會相信我是沒事的人。

     『你不要嚇我。怎麼辦?都不退燒耶!』

     「我睡一下就好了,你不是去煮東西嗎?」

     嘉芳搖搖頭,她緊緊握住我的手,開始哭了起來。

     『我去買藥給你吃好不好?你要吃藥啦!』

     「我吃妳煮的飯,睡一下就好了。」

     她只是一直搖頭,眼淚止不住地流,我知道她很慌張和恐懼。

     想支撐著起來安慰她,卻感覺自己的四肢完全失去力氣。

     脖子才剛挺起來一點點,整個人又癱了回去。

     『阿哲…你等我…我去買藥…』

     她跑到書桌旁邊,一把抓起我的車鑰匙。

     而我聽見外面滂沱大雨,正猛烈落下的巨大聲響。

     再看看時間,竟然已經是晚上兩點半了。

     怎麼能在晚上兩點半,刮著大颱風的夜晚,讓一個沒有機車駕照、高二的女孩子自己出門呢?

     「妳沒有駕照…我陪妳去。」

     我只能用說的,因為我根本坐不起來。

     頭痛欲裂,整個人像要分解了一樣。

     『你不要動啦!我很快就回來!』

     她含著眼淚,又跑過來幫我蓋好被子,然後把冰毛巾放在我額頭上。

     『你等我喔!我一定會買到藥回來的!』

     我嘆了一口氣,躺了回去。

     眼前的燈光不斷搖晃著,耳朵裡面傳來陣陣暴雨聲。

     我的拳頭緊握著,那是我全身唯一還能用力的部分。

     我恨著,為什麼我阻止不了直線上升的體溫?

     為什麼我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好阻止她這樣危險地出門?

     我恨著,深深恨著我自己…

     我不要妳為我冒險,因為我不想失去妳,因為…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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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我不知道我又昏迷了多久,再醒過來時,嘉芳已經回來了。

     她的臉上、手上、頭髮上都是雨水。

     『我買到藥了,來,我餵妳吃藥。』

     她把手伸到我脖子後面,扶我起來。

     「妳的手好冰。」

     『對不起,忘了先擦水。』

     她抱歉地笑著。

     「妳下次不要這樣好不好?太危險了。」

     她只是帶著微笑搖搖頭而已。

     我用溫水吞下藥之後,她又幫我把棉被蓋好,然後靜靜守在我身邊。

     「妳這樣會感冒的,去沖個熱水澡吧!」

     她還是帶著微笑搖搖頭而已。

     「乖,去洗個澡,要是妳也生病了,我可沒有力氣照顧妳呀!」

     也許是我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吧!

     嘉芳在我臉上輕輕一吻,要我乖乖睡覺,然後才轉身出去。

     吃過藥之後,感覺似乎有好一點,腦袋也清楚了點。

     我忽然想起來,就算是東海這邊有24小時營業的藥局,遇到這樣的颱風天,人家應該也不會再營業了,這藥是哪裡買的?

     再一看時間,居然已經四點半了!

     她這一去,居然去了快兩個小時?

     大約過了十分鐘左右,嘉芳洗完澡回來了。

     她換上了睡衣,頭髮用大毛巾裹住。

     「藥局還有開呀?」

     『有的有開嘛!』她溫柔地說。

     「妳去好久耶。」

     她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不再回答。

     過了一會兒,又幫我量一次體溫,已經快要降回正常體溫了。

     『什麼都不要問好不好?你先睡覺吧!』

     我抓著她的手腕,不想讓她離開。

     『怎麼啦?肚子餓嗎?』

     我搖搖頭。

     「今天晚上家裡面只剩下我跟妳兩個人。」

     『嗯?所以呢?你想幹嘛?』

     「就算妳今晚不回房間睡,也沒人知道我壞了妳的清白,對不對?」

     嘉芳笑了,笑得好甜,好甜。

     那一晚我們什麼也沒幹。

     是我沒有力氣的關係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不想這樣草率而已。

     事後,貓咪又罵了我一次白痴。

     『如果是我,不管我燒到幾度,我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

     「對呀,因為我知道這就是人跟貓的差別。」

     第二天下午,風變小了,雨卻還是下著。

     嘉芳一直睡在我的身邊,我們蓋著同一條棉被。

     因為她嫌貓咪的棉被有臭味。

     我說那是貓的味道。

     她說那這隻貓一定是隻臭貓。

     所以我們睡在我的床上。

     只不過因為我怕她也被我傳染,所以我是背對著她睡的。

     不過我既然可以睡到滾下床,當然也就可以在睡夢中轉過身來。

     我比她先醒,而我醒的時候,發現她是睡在我懷抱裡面的。

     我不認為我有罪,因為這是正常男人應該有的行為。

     即使這個男人一度高燒到四十度,不會改變的就是不會改變。

     她梳洗之後,見雨也已經小多了,問我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說不要,她說不行。

     「那妳跟沒問有什麼差別?反正都是非去不可的嘛!」

     『問你是尊重病人,給你個面子而已,想反抗啊?門都沒有。』

     說著她把我拉起來。

     最後殺價的結果,是我只到藥局買感冒藥,我死都不去醫院了。

     由於我的手腳還不大使得出力來,所以由嘉芳騎車。

     老實說,我很懷疑她昨晚是怎麼騎到藥局的。

     一路上我們差點撞上橫倒路中央的樹木,又險些壓到碎裂的招牌。

     我說我們到最近的藥局就好,不要騎太遠,因為性命要緊。

     好不容易才騎到藥局。

     我懷疑我的病說不定已經嚇好了。

     【小姐,又是妳喔!】

     藥局的老闆娘一看到嘉芳,興奮地打招呼。

     「這是妳昨晚來的藥局呀?」

     我仔細看了一下,這家不是24小時營業的藥局呀!?

     『阿姨,他要拿藥,燒已經退了,要拿一般的感冒藥就可以。』

     她拉著我走到櫃檯:『說一下你的症狀啊!』

     我大概簡述了一下我的症狀。

     藥局老闆娘一直用很感動的眼光看著我,讓我納悶萬分。

     要付完錢的時候,我叫嘉芳先走出去發動車子。

     然後趁機問老闆娘昨晚是怎麼回事。

     【喔…你女朋友對你很好欸!連命都可以不要喔!】

     她看看在外面牽機車的嘉芳,說:【我們早就休息了,她在外面拍門拍了快兩個小時,把我和我先生吵起來,說是拜託我們賣藥給她。她喔,連安全帽都沒有戴,只穿一件雨衣而已,好危險喔!】

     我走出來,嘉芳已經穿上了雨衣,也帶上了安全帽和口罩。

     我只看得見她的雙眼,她很納悶我為什麼這樣看她。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覺得很感動。

     因為我發覺自己眼眶裡面,有強烈的濕潤的感覺。

     生命是最大的付出,雖然握在手裡感覺不出重量,但是心裡卻承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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