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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穹風-『在風裡,說喜歡妳!』(全文完)

穹風-『在風裡,說喜歡妳!』(全文完)

第一章

     看著死得很徹底的手機,我連一點心情都沒有。

     開機之後,連和信On-Line的訊號都來不及搜尋到,就自動又關機了。

     真是一隻感人肺腑的好手機。

     插上充電器,過了二十分鐘之後再開機。

     似乎維持了一定的生命數值,不過,我知道最好別去撥打它。

     它,跟愛情一樣,太脆弱了。


     又過了二十分鐘,在我發覺香菸抽完的時候,訊息來了。

    『幹嘛關機呀?害我打半天!下來吃綠豆湯啦!』

     這是什麼訊息呀?再按一下,看發訊息的人是誰?

     靠!房東的女兒。

     ********************************************************

     這是一篇關於房東的女兒的故事。

     我想寫她的故事已經很久了,不過我始終不敢下筆。

     因為要牽涉到太多的人,太多還活在世界上,而且離我不是很遠的人。

     這些人都有共同的特徵,所以過去我一直不大敢寫:

     我怕當他(她)們看到這篇小說的時候,因為IQ有限,會做出些什麼事情來。

     可是又由於他(她)們的EQ並不高,在善後方面不能完善,一時緊張,留下什麼證據,到時候我還害他(她)們因為蓄意謀殺而被判十年八年的牢,那就太過意不去了。

     動筆之前,我打了一通電話給貓咪。

     「介不介意我把房東的女兒的事情洩漏出去?」我問。

     『關我屁事?那是你跟她的事情,又不是我跟她的事情。』

     「我怕我不小心洩漏了些不該洩漏的話。」

     『神經病,你跟她的事情幹嘛問我?』

     「我是怕,不小心洩漏出來的,是你的事情啦。」

     『那你放心,如果我不滿意的話…』

     「你會怎樣?」我小心試探的問。

     『我會去宰了你,而且我不介意先姦後殺。』他說完,就掛了我的電話。

     這就是我一直在擔心的原因。

    **********************************************************


     離題了。

     如果你住在這個地方,你會跟我一樣無奈。

     除了學生餐廳與星期二、四的東海夜市之外,你在中港路沿線,幾乎找不到平價的食物。

     就算有,我也吃不下嚥。

     轉個頭到東海附近商圈裡面去吃,有不錯的選擇,也有比較合理的價位,不過,停車是一種夢魘。

     我就住在一個這麼尷尬的地方。

     一般而言,我們稱之為X聯天地的國宅群裡面。

     雖然這裡的租屋房價超低,設備也不差,不過,你就是會想離開這裡。

     因為它好像接近了大學城的生活世界,卻又好像完全被隔離在外。

     聽到我住在這裡,吉他社的學姐說:「啊…你住在流放區喔?」

     想搬家的念頭萌生已久,但是真正讓我確定非搬不可的,是這裡出現了靈異現象。

     隔壁同居的男女在房間裡面看見了另一個白衣女子,說得繪聲繪影。

     我偷偷嗤之以鼻,心想著這是無稽之談。

     結果第二天我就看見個半身的從我面前晃過去,在停電那一晚的安全梯裡面。

     我不確定是我眼花還是因為他們的傳說讓我心理因素作祟,總之,我決定收拾細軟,逃出這個地方。

     我環顧著已經陪我度過一年大學生涯的小套房,心裡其實是很不捨的。

     看著我修補過的門窗,還有我自己出錢加裝的防盜鎖,坐在床緣,輕靠著我的除濕機,這裡一切對我都太具意義了。

     因為在這裡,我第一次遭小偷。

     門窗是竊賊毫不客氣用鎚子敲壞的,而且一次偷一整層住戶。

     房東完全不理我們的死活,所以我只好認命地自費修繕門窗。

     第二次小偷光顧時,他進步地鑽開門鎖,就在我的睡夢中,從我枕頭邊拿走我錢包裡的所有錢財,還順便帶走我的一隻布娃娃。

     損失1580元的結果,是我後來靠著鄰居學姐的救濟,用兩大瓶礦泉水、兩包統一麵、兩顆生雞蛋活過了一個星期,丟了那隻日本帶回來的布娃娃,使得那個英文系的長髮女孩,從我的準女友變成連在夜市遇到也不會打招呼的陌生人。

     『連隻布娃娃你都保護不了,以後,你要怎麼保護我呢?』

     我沒有說話,看著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相思樹林裡。

     至於那架除濕機…

     是我見識到十二層公寓也會淹水的颱風夜之後買的。

     這種事情,一一說明下去,我會被殘酷的回憶給壓得窒息。

     現在,更嚴重的事情發生了。

     我可以修門、買鎖,還裝除濕機,但是我總不能自己驅魔抓鬼。

     所以,我決定搬家。

     而提到搬家這件事情,就得提到貓咪這個人。

     一個大男人沒事把自己的臉長得像貓,那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甚至,也沒辦法用一般的想像力去想像。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還不算難看,這是萬幸之至的部分了。

     貓咪是我的死黨,認識了很多年,從高中時候我們就認識了。

     貓咪的姊姊住在離學校有一段距離的豪華公寓裡面。

     她的男朋友是個闊氣的大少爺,為了她而租下這裡,我說這是金屋藏嬌。

     而貓咪則是「阿嬌」的拖油瓶。

     拖油瓶問我:『你要不要一起過來這邊住?還有兩個大房間空著說。』

     「你已經是個拖油瓶了,難道還要再拖一個拖油瓶嗎?」

     『不會啦!我姊姊說沒關係啦。』

     「那你姐夫呢?房子又不是你姊姊的。」我說。

     『我問過了啊,他也說好。』

     「怎麼可能,我又不認識他。」

     『真的啦,他說你過來,我們就可以開一桌,用不著老是找人湊ㄎㄚ了…』

     雖然麻將同樣是必修功課之一,不過我爹娘應該不會認同這項成績。

     結果就在我收拾行囊,準備搬家的晚上,貓咪打了電話給我。

     他說「ㄚ嬌」和大少爺吹了,所以他們也要搬家了。

     「你們要搬哪兒去?」我問。

     『我姊姊要先住她同事家,我…我…』

     「你不會是跟我說你要過來我這裡吧?」我察覺他吞吞吐吐的言語裡閃爍的企圖。

     『行嗎?你那裡應該夠大吧?』貓咪說。

     我嘆了一口氣,讓他先過來一趟。

     沒想到他在看到我們這層樓的樓梯口貼了一排符咒之後,連我房門都沒敲就轉身又下了電梯。

     『阿哲…我看算了。我先睡我同學那裡好了。』對講機裡面傳來他的聲音。

     「你怕啊?」

     『你不怕嗎?』

     「哈哈,我徐某人堂堂七尺之軀,讀的是聖賢之書,藏的是滿腹經綸,你說我怕不怕?」

     『怕不怕?』他問。

     「廢話!怕啊…你還不快點上來!上來陪我啦!」

     然後這傢伙就走了,完全無視於我在對講機這頭的哀嚎。

     這兩天裡面,我只要一有空堂,就到處去找房子。

     可是東海大學這一帶的房子價位都偏高,而且房間不是老舊不堪,就是房東龜毛的規矩特多,一副你生進他家門,死做他家鬼的態勢,完全沒有自我的空間,好不容易找到像樣一點的,卻又要嘛不是離學校遠了點,就是離商圈遠了點。

     我懷疑自己找房子的方法是不是有問題。

     正在苦惱時,貓咪又出現了。

     這次他很機靈,要我下樓,他死都不上來。

     『我找到一個不錯的地方,你要不要一起搬?』

     他抬頭看看這棟鬼氣森森的大樓,對我說:『我一點都不想跟聶小倩住在一起。』

     由於沒有更好的選擇,所以我答應了他。

     又所以,所以我說事情會變成後來那樣子,都是因為貓咪的關係。

     『去你的,我可沒綁著你搬家。』

     這是他下的結論。

     『這是老天爺給你莫大的榮幸!』

     這則是她下的結論。

    是老天爺給的榮幸嗎?不,我寧願這份榮幸是妳給的。

最終章

     『阿哲:

     最近好嗎?

     我想不到更好的開頭,所以只能客套的這樣問候你。

     沒想到,到最後我們只能這樣問候而已。

     多麼希望,可以用熱切的擁抱,取代這樣冰冷的文字。

     可是,我寧願選擇魚雁往返,因為,我怕我承受不了,再一次離別時的痛苦。

     抱歉,要讓你傷心了。


     爸爸的喪事已經辦理得差不多了,多虧姑姑幫忙。

     如果不是姑姑,我和姊姊什麼都不懂,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可是也因為姑姑的決定,所以我們要轉學到高雄來,好接受她的照顧。

     雖然我們有照顧自己的能力,但這是爸爸的遺言,所以我們只好接受它。


     還記得聊到天亮的那一晚嗎?

     應該說是那一個凌晨吧。

     你給我一個無心的吻,卻吻出了好多事情。

     以後,你還會這樣去吻別的女孩嗎?

     不要再這樣了,因為這樣的話你會很辛苦的。

     我,捨不得你這樣辛苦。


     或許我們從來不算真正談過戀愛吧!

     不知道是因為開始得太突然,都沒有準備好的緣故,還是因為我們還有我姊姊之間的問題太複雜,所以好像根本沒有一個正式的開始似的。

     可是,我卻感覺我好像已經愛你好久,好久了,在我終於對你說出「我愛你」的那一天晚上,還有在那之前。


     現在才說這些,是不是太遲了一點?

     我很快就要準備聯考了,其實,並不適合戀愛。

     因為我的成績一向不是很好,談起戀愛,我怕我會完蛋。

     或許你要說,我還可以考回台中的學校。

     沒錯,我是想。

     在認識你之前,我就想唸東海的歷史系,在認識你之後,我更想當你的學妹。

     然而這終究只是我的理想,我很清楚自己的實力到哪裡。

     以我的程度,陪你鬥嘴聊歷史不難,要考上東海卻還差很遠。

     但是我還是不會放棄的。

     還有一年半,如果考不上,就變成還有兩年半,那時候你大學都還沒畢業呢!


     說太遠了。

     寫這封信給你,是希望你好好照顧自己。

     原諒我一直沒有打電話給你,因為我怕一聽見你的聲音,自己會先崩潰。

     自從認識你之後,我已經流了太多眼淚了,這段時間以來,眼淚也幾乎沒有停過。

     你知道嗎?每當我開始難過的時候,我就會努力去回想我們在東海古堡那一夜的事情。

     回想著你在路上對我說過的話,回想著我在山坡上面大喊的話。

     然後強迫自己,用已經不復存在的甜蜜,來掩蓋和麻痺自己的思念。

     可是,當我把佛堂裡的燈打開,看到的再也不是你的臉時,所有的感覺就又回來了,也就又管不住自己的眼淚了。

     姊姊勸我要看開點,其實,我知道她自己才是放不開的人。

     我們住在一起,她繼續寫那本小手記,我當然不會不知道。

     她說,她很想慫恿姑姑,讓我回台中唸完高中,因為她知道在那裡,有你會照顧我。

     可是她也知道姑姑決不會答應…

     我想,幸福是要自己追求來的。

     如果可以,我會靠著自己的本事,考回台中去的。

     到時候,你還會在嗎?


     也許緣分在你送我上車那一天就結束了也不一定。

     因為我們竟然看著對方的臉,忘了說再見。

     那一天的你,看起來好悲傷。

     比你生病的時候還要憔悴。

     我好想留下來不走,可是我又不能不顧爸爸。


     本來,想在跟你的事情確定之後,就告訴他的。

     因為我知道爸爸對你印象不錯,他曾說,四樓戴眼鏡的不錯,像個讀書人的樣子。

     還說,挑對象不要挑一個像貓咪那樣的,那種臉一看就是光棍臉…


     還是老話一句,似乎都太遲了一點。

     遲了一點,一切竟然就差得好多。

     好多,好多。


     讓我們把最後一句再見說完好嗎?

     或許還稍微來得及改變命運,也說不定,因為這樣我就可以再見到你。

     最後,提醒你要保重自己,望高寮風大,少上去。

     你很容易感冒,記得多照顧自己。

     那麼,親愛的你,再見了。

     嘉芳  11/26             』


     這到底算不算是個希望呢?

     我不知道。

     因為信上面沒有地址。

     也許是因為她住在佛堂,連寫信也不方便吧。

     總之,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收到嘉芳寫給我的信件。


     表演回來之後,我一個人站在陽台,看著中港路上不斷過往的人車,才發現這裡的夜景其實也不差。

     我很聽話地從此不再上去望高寮,不管貓咪怎麼約,學長怎麼找,我死都不去。

     因為我在等待,等待她有一天會再寫信給我,約定下一次見面的時間,那時候,我才要陪她再上山去。

     我也要在風裡,跟她說:我喜歡妳。


     過沒幾天,我下課回來時,發現嘉芳她們房間的門開著,所有東西都搬完了。

     學長說,是滅絕師太帶人來搬的。

     她的殺氣還是那樣銳利,沒人敢跟她說一句話。


     學期末的時候,滅絕師太打電話來。

     她要我們收拾好了就自動滾蛋。

     當初房租契約只打半年,她決定賣了房子,不再續約。

     這房子本來是謝仔要帶女兒兼養老之用的,如此謝仔過世了,一切也都已經沒意義了。


     搬家離開之前,我最後一次站在陽台。

     貓咪買了酒回來。

     『你後不後悔?』

     「後悔。」

     『後悔什麼?』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後悔個什麼勁兒?』

     「不然呢?你希望我後悔什麼?」

     『我也不知道。』

     貓咪說。

     其實我很清楚我在後悔什麼。

     我在後悔,我沒有儘早對雅凌說明白。

     在我心中還有另外一個人的情形之下,所以讓她這樣為我默默付出感情,讓她這樣傷心。

     而且我心中的那另外一個人,是她妹妹。

     我更後悔,我始終不能確定自己心中所想的,所以讓嘉芳受了很多委屈。

     而在當我終於有了足夠的勇氣,也確定了心裡面的答案之後,她卻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遲了一步,就差了好遠。

     我這樣說給貓咪聽。

     『那句再見呢?你說了沒有?』

     「還沒。」

     『明天早上就要走了,今天晚上,讓一切都通通再見好不好?』

     『最後一句再見,你有理由要說。』

     回頭,是整理得乾乾淨靜的房間,打包好的行李都在牆角,只剩今晚睡覺的兩件棉被而已。

     我打包了行李,也打包了所有的回憶和愛情。

     「再見。」

     我拿起啤酒,敬了這個房間一杯,然後喝了一大口。

     貓咪笑了笑,也跟我做了同樣的動作。

     不同的是,他也敬了隔壁一下。

     「你敬隔壁幹嘛?」

     『說再見啊。』

     「跟你的小狐狸?」

     『已經是別人的小狐狸了。』

     「噢!節哀。」

     『順變。』

     「乾。」

     『乾。』


     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因為我再也沒有她們的消息。

     或許,是我那句再見說得太晚了點。

     也或許,是老天爺給舉棋不定的人一個逞罰。

     我很想從記憶裡面追尋一些什麼出來,然而,它們是附著於我打包起來的行李之上的,所以,只能沉澱在我生活與生命之中,卻再也沒有痕跡可尋。

     後來我常常聽鄭秀文的<值得>,和蔡健雅的<你的溫度>。

     希望在裡面聽見嘉芳的味道。

     但是我總是失望。

     她們唱得太感傷了,沒有嘉芳那種活潑和自信的感覺。

     我放棄了嗎?

     也許本來就不存在太多期待,所以也就沒有放不放棄可言。

     只是常常在傷風感冒的時候,想起那樣一段過去,然後,遠眺火力發電廠的煙囪,祝福,祝福,再祝福而已。

     -完-
         
         
    僅以這一篇小說,追悼那時候真的很照顧我們的謝仔。

     雖然,他其實不姓謝。

     我不知道嘉芳會不會有一天看到這篇小說。

     那她就會知道我是誰。

     雖然,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過得好不好。

     不過我希望她是快樂的。


     第一次寫愛情小說。

     都是籐井樹害的。

     而幸好我沒有太多這種題材可以寫,不然我怕我會寫個沒完沒了。

     但還是要感謝籐井樹,因為他給我不一樣的小說寫作靈感。

     至少,我以前絕對不可能用這樣排版段落方式寫作。


     寫作的時候常常想起那段日子。

     和貓咪半夜去偷滷肉吃,偷黃殼長壽來抽。

     那是我們一生中最窮困的時光,也是最快樂的時光。

     小說的結尾只有這樣而已,是因為事實只有這樣而已。

     大家都想看好的結局,又想看真的故事。

     雖然故事不見得全然都是真實,但是已經很接近了。

     我寫的是故事,可不是回憶錄。

     我寫真的故事,而且我認為這結尾也不算不好。

     所以我選擇讓它這樣結束。

     經過票選,阿哲是小說人物中,最被唾棄的。

     貓咪則是最受歡迎的,這一點,他很爽,也很不爽。

     因為我是半夜一點中打電話跟他講這消息的。

     他那時候已經睡到第八殿了…


     失去的東西不會重來,錯過的也只好過去。

     如果還會再有一次,或許一切也還是不會改觀,因為主角就是那種個性。

     那種死人個性,我也無能為力去改變他。

     那麼,是你的話你會怎樣?

     告訴我,我會再幫你寫。

         穹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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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那通電話掛得無聲無息。

     霎時間,所有不好的預感通通湧了上來。

     我在電話掛斷很久之後才回過神來。

     貓咪建議我立刻趕過去高雄,因為相信這個時候的嘉芳,會很需要我陪著她。

     我能去嗎?我當然可以去。

     可是去了又能如何?

     我想我連怎麼找到她們都不知道。

     根本不知道她們在高雄哪一家醫院,也不知道謝仔過世之後,她們接下來的情形。

     我們五個大男生,每天守在這個失去房東的房子裡面,也在等待接下來的變化。

     接到那通電話之後的一個星期,我已經急得想要飛去高雄,一家一家醫院慢慢找的時候,雅凌回來了。

     她又更瘦了,臉頰蒼白許多。

     而我已經不知不覺間養成在門口瞎坐的習慣,她的計程車停車時,我才發現是她。

     「雅凌…」

     她的兩眼無神,只是怔怔地看著我。

     (我爸他…)

     「我已經知道了,很遺憾。」

     雅凌沒有再說話,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我找不出安慰的話,只好擁抱著她。

     作為一個朋友,我想我還可以給她一個安慰的擁抱。

     雅凌慢慢哭出了聲音,她的淚水溼透了我上衣的前面。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但是卻停止不了她的傷痛。

     晚上,雅凌收拾好很多東西。

     我問她接下來的打算。

     (能做打算的不是我們姊妹倆,是我姑姑。)

     「要去高雄嗎?」

     (應該是吧。我想我會重考吧,發生這樣的事,這陣子我不可能再唸得下去了。)

     「那…嘉芳呢?」

     (姑姑要她到高雄去唸書。)

     「什麼時候辦轉學?」

     (明天。)

     我驚訝地問:「這麼快?」

     (爸爸的喪事還在辦,我們也不能拖…)

     再也找不到我能說的話,腦海中盡是那天晚上,嘉芳離開時的畫面…

     我們竟然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說。

     陪著雅凌去學校辦了手續,又陪她整理好房子。

     (介不介意送我到車站去?)

     她問我。

     我總覺得我有些話想要對她說,可是當此情景,我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或許,我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了吧,送她到車站去。

     (沒想到我們相處才半年,就要分別了。)

     「應該是連半年都不到吧,大概只有四個多月而已。」

     (可是感覺好像過了很久。)

     「我想是因為,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吧!」

     走在火車站外面的人行道上,陰天,風吹得落葉滿地都是,也吹得心飄得滿地都是。

     雅凌走在前面,我提著行李走在後面。

     (阿哲。)

     雅凌突然停下了腳步。

     「嗯?」

     (我有句話想對你說。)

     「妳說。」

     (你應該再更勇敢、更積極一點的。)

     「我?」

     她回過頭來,看著我說:(如果你決定了你的方向,就不要停下來等待。)

     我靜默無語。

     (不管你選擇的是什麼,都應該要這樣。)

     (我還是會再繼續唸書的,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後。)

     (你追逐的呢?)

     「我不知道。」

     她側著頭,淡淡地笑著。

     (加油吧!雖然我們可能很難再見面了。)

     (不過我希望你會一直都很好,直到…)

     (永遠永遠…)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因為眼淚漸漸流了出來。

     雅凌上車前,我向她要電話。

     可是她們目前暫住在滅絕師太的佛堂裡,接電話不方便。

     而之前她們姊妹共用的手機也是滅絕師太的,我若打電話過去,接收我的相思的人,將會是擁有倚天劍的武林高手。

     所以我請她回去之後,無論如何要嘉芳打電話給我。

     晚上十一點半多了,我沒接到雅凌到達的通知,嘉芳也還沒有給我消息。

     反而是貓咪回來了。

     他說,上次我們到蔡頭的學校去的那場表演很成功,蔡頭想請我們再去支援一場。

     『是他們的成果展。』

     「你覺得我會有心情嗎?」

     『是因為嘉芳嗎?』

     「讓我考慮一下好不好?」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為已經不需要回答了。

     雅凌跟我說的話,我當然明白。

     然而,現在才確定,會不會晚了一點?

     在我大病一場之後,我很確切地感受到嘉芳的深情,然而,我能回報給她的,竟然只有那一個星期的時間而已。

     會不會太短了一點?

     我始終沒有接到過電話。

     不明白,為什麼嘉芳不給我消息。

     因為幾乎沒有再相聚的可能,所以只好忍心斬斷僅有的相連的那一條線,讓彼此都可以在各自的傷痛中,慢慢復原。

     是這樣嗎?

     我甚至可以想像著。

     想像嘉芳那雙哭紅的雙眼,不斷湧下的淚水。

     在為了失去父親的傷痛而哭泣著,也在為了我們已經無力延續的感情而哭泣著。

     而我只能在這裡,靜靜地失神,卻沒有辦法再一次擁抱著她,也無法將我滿滿的心思傳遞給她。

     上下樓經過她們的房間,門緊鎖著。

     鎖著所有曾經有過的回憶。

     所以我也將自己鎖在房間裡面,看著天黑之後又天亮,看著時針轉過一圈之後,再轉一圈。

     然後看著自己的心,死了又死。

     貓咪建議我去參加那一場表演,就當作是一個新的開始。

     『雖然我知道這個建議其實很膚淺,不過應該還算直接。』

     「哪裡直接了?」

     『你可以狠狠的唱一個晚上,把所有的心事都唱出來。』

     「那是成果展,不是我的個人演唱會吧?」

     『哎呀,管他去死,你高興就好了。』

     我有點不耐煩,問道:「謝仔去世了,你都沒有一點感傷嗎?」

     『我感傷啊,沒人講古了,沒人做滷肉了,沒人問我們要不要吃飯了。』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又能怎麼樣呢?』

     『活著的人要對得起死去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的活著。』

     『所以我問你要不要去參加表演,讓你振作一點。』

     「我想等她電話。」

     『如果她一輩子都不打,難道你一輩子不出門?』

     我固執地搖頭。

     『這樣好不好,我陪你賭一把。』

     「賭什麼?」

     『如果她打電話來,表示事情還有轉機,那你就去參加表演,當作慶祝。』

     「沒打的話呢?」

     『放蔡頭一次鴿子,讓他開天窗。』

     我坐在床邊,看著他一付患難與共的堅毅神情,忽然笑了出來。

     沒想到除了彈貝斯和做愛之外,這隻貓也有這樣認真的表情。

     距離成果展表演還有整整十天。

     十天,足以證明很多事情,也足以毀去很多痕跡。

     從雅凌離去到現在,已經過了不只一個十天。

     所以我已經證明了我有多想念和擔心嘉芳。

     還有那一句我始終沒有說出口的話。

     十天,也已經足夠毀去這段日子以來,所有的回憶。

     但是我不想將它們毀去,因為我還沒死心。

     這十天裡面,我乖乖地去上課。

     認真地做報告,還考了期中考。

     學長們有空的人就下來樓下客廳唸書,幫我等電話。

     第九天,陰天,風吹得很急,東海大學校門口發生一場車禍,我視而不見。

     第八天,陰天,風依舊狂亂,補足所有欠的筆記。

     第七天,陰天,風漸小,到了學校才知道今天期中考。

     第六天,陰天…

     …

     …

     …

     後來呢?

     那天的會場湧入比招生演唱會更多的人潮。

     女生宿舍的窗戶再次探出了一堆人頭。

     我們真的把成果展當成自己的演唱會。

     蔡頭因為「引狼入室」,結果被開除出社。

     我們成功地在別人的學校搞了一次東海大學熱門音樂社的成果展。

     貓咪說他簽名簽到手軟,蔡頭說被開除也是值得的,他因為這場演唱會認識了他的女朋友。

     我呢?

     我第一次在舞台上唱到眼淚流出來。

     而且是在唱超芭樂的BON JOVI的<always>的時候。

     我依然是自己先離開。

     這一次,我的後座沒有載人。

     不過我還是把吉他托給貓咪帶回來。

     我自己一個人又上了望高寮。

     無盡的夜吹著無情的強冷晚風,從海的方向吹上山來,把我裹在隱約還有鹹味的空氣中。

     我好像還聽見嘉芳喊著:徐雋哲,我喜歡你。

     她的聲音像是飄過了世界一圈之後,又回到我的耳中一樣。

     風是由西向東吹,所以吹不到有她在的南方。

     我去參加演出,是因為我終於有了嘉芳的消息,雖然,只是一封信而已。

     等待如果非得有個期限,我希望是世界末日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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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雖然好像恢復得很快,不過其實我還是虛弱得很。

     那一陣子,除了吃飯、洗澡之外,我幾乎都沒出過房門。

     『你是被鬼打到嗎?虛成這樣。』貓咪說。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因為這是我二十幾年來,病得最嚴重的一次。

     所以我翹了一個星期的課,每天在家靜養。

     但是說是靜養,其實我只是在家鬼混而已。

     我睡到中午才起來,貓咪負責買午餐。

     晚餐則是嘉芳下課之後買回來。

     我幾乎快要忘記了地面是什麼樣子。

     有時候我在樓上看書,嘉芳會在做好點心之後,打個電話或傳個訊息給我。

     『幹嘛關機呀?害我打半天!下來吃綠豆湯啦!』

     第一次接到這樣的訊息時我很納悶,後來傳來的更多也更怪:『熱騰騰的湯圓正在通緝你的嘴,自首吧,孩子。』

     『我的蕃薯粥正在期待和你的舌頭纏綿,你快帶它下來。』

     …

     千奇百怪,什麼都有。

     然而,雖然相處時間很多,我們卻始終都沒有提起過那一晚發生的事情。

     我很想問她,這樣為我付出有什麼價值。

     不過我想假若我們角色對換,她問我這樣的問題時,我也同樣答不出來。

     所以我問我自己,我該怎麼辦?

     或者說,我該怎麼回報她為我這樣的付出。

     想了一個星期之後,答案是,沒有答案。

     她只是每天陪著我,在我病情好一點之後,我們去了台中美術館,三更半夜地,在美術館外面的小徑和雕塑群中散步。

     身體更好一點之後,我們跑得更遠。

     小凌風載著我跟嘉芳,遠征了大雪山森林遊樂區。

     但是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忘記過。

     相同的問題我去問貓咪,貓咪說:『你會這樣想那表示你不夠愛她。』

     我問他為什麼。

     貓咪說:『如果你是愛她的,你就不會想要回報她。』

     『兩個人在一起,為對方做很多事情,是不需要回報的。』

     『一杯茶、一句話都可以是很好的回報,那都是在無意間的。』

     或許是吧,但是,我還是不能清楚。

     用性命去付出的真心,真的能與一杯茶、一句話等值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而我,是連看法都沒有的那種蠢蛋。

     貓咪似乎對解釋這種事情沒什麼耐心。

     他為我這樣下了結論:如果你愛她,就不必再提這件事情。

     總之,你的命是她救回來的。

     所以你要用一輩子的愛去還。

     如果你不愛她,或者你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愛她,那也還是改變不了你欠她一條命的這個事實。

     所以,你還是要用這一輩子去還。

     有差別的地方,在於有愛的去還,或者沒有那麼愛的去還而已。

     就算我是白痴,我想我也應該明白。

     有愛的還這一條命,跟沒那麼愛的還這一條命,差別有多大了。

     不過我這樣的迷思沒有維持多久,更嚴重的事情從高雄傳來了。

     雅凌打了電話回來,說謝仔已經不行了,要嘉芳立即趕過去。

     送嘉芳到車站的那一個晚上,天空還飄著雨。

     台中火車站冷冷清清地。

     昏黃的路燈,在雨絲飄搖中,瀰漫著淒清的味道。

     嘉芳穿著粉紅色的大外套,把變長的頭髮藏到外套裡面。

     我把行李交給她,然後幫她買了車票。

     不知道為什麼,連我也感覺到沉重的哀傷。

     「多陪在妳爸的身邊,有什麼情況就打個電話回來。」

     我只能這樣說。

     嘉芳的臉頰上似乎連那一片嬌紅都黯淡了,她低著頭。

     即使車子馬上要開動了,她卻還是從大外套裡面伸出一點手來,緊緊拉著我的衣袖。

     「怎麼了?又不是不回來。過兩天妳爸好一點,妳就要回來唸書了嘛。」

     我安慰著她。

     『阿哲,我很擔心我爸。』

     「我知道。」

     『而且,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我安慰她說,每個人在這種時候的預感都不會好到哪裡去,不要過分放在心上。

     嘉芳搖搖頭,說:『如果我爸沒事,那一切就沒事;』

     『可是如果我爸有事,我們姊妹倆也不會再留在台中了,你知道嗎?』

     嘉芳的話讓我心頭一跳。

     如果謝仔真的掛了,嘉芳她們也不會留在台中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因為嘉芳她們的媽媽在台北,姑姑滅絕師太則是在高雄。

     如果謝仔熬不過這一關,那麼不管她們日後跟著誰,都不可能再繼續留在台中了!

     我竟然一直沒有想到這一點!

     『還有很多話想說,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說,現在,我好慌。』

     我也很慌,同樣也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這樣陪著她。

     不管還有多少時間,都靜靜地陪著她。

     看著嘉芳悽楚的臉龐,我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要她不要想太多,好好照顧爸爸就好。

     車站廣播再一次響起。

     我站在月台上,她站在車門邊。

     直到火車啟動,直到我們的手再也抓不住對方,直到連雨絲都追不到火車的背影。

     但是嘉芳淒苦的面容與眼神,卻還牢牢印在我心中。

     那種感覺,像是我們在這次分離之後,竟永遠不能再相見了一般。

     走出火車站,風雨都還飄搖著,我在車站外面點起一根香菸,將煙徐徐吐出。

     菸很快地被風吹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是我的擔心與不捨,還有隱隱不安的預兆,卻濃濃瀰漫著。

     那三天,雅凌和嘉芳都沒有打電話來。

     而糟糕的是她們都沒有手機。

     我只能靜靜地等待著她們的消息。

     連課都懶得去上了。

     貓咪說,她只不過是去探病陪老爸,又不是去奔喪。

     學長說,人可以坐車去,衣服、課本還有房子可不會自己走。

     所以她一定還會回來,不必這樣愁雲慘霧的。

     我也相信,她們都會回來。

     只是,回來之後會是怎樣呢?

     既為了謝仔擔心,也為萬一謝仔不在了之後的她們擔心。

     第四天下午,我坐在門口階梯上面抽菸。

     電話鈴聲響起。

     「喂。」

     『…』

     「喂,喂。」

     『…』

     「喂,說話啊!」

     『阿哲…』

     聲音低調而消沉,我聽出來是嘉芳的聲音。

     「嘉芳!妳在哪裡?」

     『我在醫院。』

     「妳的聲音好沒精神,生病了嗎?」

     『我爸…他過世了…』

     我愕然良久,不知道應該怎麼說話。

     嘉芳也沒有說話,因為我聽見了她的哭泣聲。

     生命總有盡頭,但是我希望在我的生命盡頭處,還握著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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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我不知道我又昏迷了多久,再醒過來時,嘉芳已經回來了。

     她的臉上、手上、頭髮上都是雨水。

     『我買到藥了,來,我餵妳吃藥。』

     她把手伸到我脖子後面,扶我起來。

     「妳的手好冰。」

     『對不起,忘了先擦水。』

     她抱歉地笑著。

     「妳下次不要這樣好不好?太危險了。」

     她只是帶著微笑搖搖頭而已。

     我用溫水吞下藥之後,她又幫我把棉被蓋好,然後靜靜守在我身邊。

     「妳這樣會感冒的,去沖個熱水澡吧!」

     她還是帶著微笑搖搖頭而已。

     「乖,去洗個澡,要是妳也生病了,我可沒有力氣照顧妳呀!」

     也許是我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吧!

     嘉芳在我臉上輕輕一吻,要我乖乖睡覺,然後才轉身出去。

     吃過藥之後,感覺似乎有好一點,腦袋也清楚了點。

     我忽然想起來,就算是東海這邊有24小時營業的藥局,遇到這樣的颱風天,人家應該也不會再營業了,這藥是哪裡買的?

     再一看時間,居然已經四點半了!

     她這一去,居然去了快兩個小時?

     大約過了十分鐘左右,嘉芳洗完澡回來了。

     她換上了睡衣,頭髮用大毛巾裹住。

     「藥局還有開呀?」

     『有的有開嘛!』她溫柔地說。

     「妳去好久耶。」

     她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不再回答。

     過了一會兒,又幫我量一次體溫,已經快要降回正常體溫了。

     『什麼都不要問好不好?你先睡覺吧!』

     我抓著她的手腕,不想讓她離開。

     『怎麼啦?肚子餓嗎?』

     我搖搖頭。

     「今天晚上家裡面只剩下我跟妳兩個人。」

     『嗯?所以呢?你想幹嘛?』

     「就算妳今晚不回房間睡,也沒人知道我壞了妳的清白,對不對?」

     嘉芳笑了,笑得好甜,好甜。

     那一晚我們什麼也沒幹。

     是我沒有力氣的關係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不想這樣草率而已。

     事後,貓咪又罵了我一次白痴。

     『如果是我,不管我燒到幾度,我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

     「對呀,因為我知道這就是人跟貓的差別。」

     第二天下午,風變小了,雨卻還是下著。

     嘉芳一直睡在我的身邊,我們蓋著同一條棉被。

     因為她嫌貓咪的棉被有臭味。

     我說那是貓的味道。

     她說那這隻貓一定是隻臭貓。

     所以我們睡在我的床上。

     只不過因為我怕她也被我傳染,所以我是背對著她睡的。

     不過我既然可以睡到滾下床,當然也就可以在睡夢中轉過身來。

     我比她先醒,而我醒的時候,發現她是睡在我懷抱裡面的。

     我不認為我有罪,因為這是正常男人應該有的行為。

     即使這個男人一度高燒到四十度,不會改變的就是不會改變。

     她梳洗之後,見雨也已經小多了,問我要不要去看醫生。

     我說不要,她說不行。

     「那妳跟沒問有什麼差別?反正都是非去不可的嘛!」

     『問你是尊重病人,給你個面子而已,想反抗啊?門都沒有。』

     說著她把我拉起來。

     最後殺價的結果,是我只到藥局買感冒藥,我死都不去醫院了。

     由於我的手腳還不大使得出力來,所以由嘉芳騎車。

     老實說,我很懷疑她昨晚是怎麼騎到藥局的。

     一路上我們差點撞上橫倒路中央的樹木,又險些壓到碎裂的招牌。

     我說我們到最近的藥局就好,不要騎太遠,因為性命要緊。

     好不容易才騎到藥局。

     我懷疑我的病說不定已經嚇好了。

     【小姐,又是妳喔!】

     藥局的老闆娘一看到嘉芳,興奮地打招呼。

     「這是妳昨晚來的藥局呀?」

     我仔細看了一下,這家不是24小時營業的藥局呀!?

     『阿姨,他要拿藥,燒已經退了,要拿一般的感冒藥就可以。』

     她拉著我走到櫃檯:『說一下你的症狀啊!』

     我大概簡述了一下我的症狀。

     藥局老闆娘一直用很感動的眼光看著我,讓我納悶萬分。

     要付完錢的時候,我叫嘉芳先走出去發動車子。

     然後趁機問老闆娘昨晚是怎麼回事。

     【喔…你女朋友對你很好欸!連命都可以不要喔!】

     她看看在外面牽機車的嘉芳,說:【我們早就休息了,她在外面拍門拍了快兩個小時,把我和我先生吵起來,說是拜託我們賣藥給她。她喔,連安全帽都沒有戴,只穿一件雨衣而已,好危險喔!】

     我走出來,嘉芳已經穿上了雨衣,也帶上了安全帽和口罩。

     我只看得見她的雙眼,她很納悶我為什麼這樣看她。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覺得很感動。

     因為我發覺自己眼眶裡面,有強烈的濕潤的感覺。

     生命是最大的付出,雖然握在手裡感覺不出重量,但是心裡卻承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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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隔天嘉芳回來了,是滅絕師太送她回來的。

     同行的,還有謝仔。

     不過謝仔的臉色很差。

     我們的房東先生本來就已經很瘦小了,這一場大病,更是幾乎抽乾了他一樣。

     他痀僂著身子,全身都乾癟癟的,慢慢地走進屋子裡面來。

     我們有的人去扶他,有的人幫他提行李,有的人幫他開門。

     滅絕師太大概是看我們還頗有良心的樣子,所以她只撂下一句:【給我安分點!】

     然後就又離開了。

     哪知道,滅絕師太一走,那個戰爭英雄就復活了!!

     謝仔立即掏出一根香菸,然後叫學長幫他先倒一杯高梁出來。

     『爸!你不能喝酒啦!』

     【爸爸一杯就好,一杯就好啦!】

     嘉芳勸不住他,用求救的眼光看著我。

     我只能聳聳肩,女兒都勸不住了,房客算個什麼東西呀?

     『你在姑姑面前都裝得那麼乖,在我面前就又這樣了!』

     嘉芳生氣地說。

     【爸爸是打過仗來的呀,偽裝欺敵嘛…以前爸爸在…】

     他的個人戰爭史一翻開,三個學長就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不過我知道其實要擺平謝仔很簡單,第一,你請他做滷肉,他就會因為很高興地閉嘴廚房找材料。

     第二,你可以沒品一點,再幫他倒一杯高梁,直接喝掛他。

     但是第二點要有代價,就是你得陪他喝。

     因為我有很多話想對嘉芳說,所以我決定犧牲一點。

     『你不幫我勸爸爸就算了,還幫他拿酒!』

     嘉芳生氣地說。

     我對她眨眨眼睛,做個鬼臉,然後將杯子遞給謝仔。

     謝仔喝酒很乾脆,咕嘟一口,就乾掉這一杯。

     果不其然,不用二十分鐘,他就躺在沙發上面睡著了。

     就算那第二杯酒裡面我已經加了一大半的白開水,也還是管用。

     『你真的有加白開水?』

     「青天大人明鑒,草民句句屬實。」

     『最好是這樣!』

     嘉芳拿了一件小棉被蓋在謝仔身上,我則幫她們提著行李上樓。

     謝仔住在二樓後面房間,正對嘉芳她們房間。

     不過因為謝仔年紀大了,走路不方便,所以通常他都寧願直接睡在樓下客廳裡面的長沙發上面。

     我們在嘉芳房間裡面的陽台上。

     「你爸身體怎麼樣?」

     『很糟糕。醫生說隨時都可能有危險。』

     「這麼嚴重?」

     『沒辦法,年紀大了,又愛抽菸喝酒。』

     我們同時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如果哪一天謝仔真的掛了,她們姊妹倆要怎麼辦。

     『你好像有話要說。』

     「因為我的眼神藏不住秘密是吧?」

     『坦白從寬,說吧!』

     我微微一笑,把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告訴她。

     然後牽著嘉芳的手,對她說:「我想,妳姊姊是真的很在乎妳。」

     嘉芳的眼淚低在握著她手的我的手背上。

     我輕抹去了她的淚。

     「不要哭,妳應該高興才對。妳有對妳很好,很好的姊姊。」

     『你沒有嗎?』

     我跟她說過我家只有兩個小孩,我和我姊姊。

     「有比沒有還糟糕,我們是從小打到大的,直到現在,還是互看對方不爽。」

     她破涕為笑,說:『那現在還打架嗎?』

     「清朝統治了中原兩百多年,反清復明的口號沒有停過。」

     「所以我跟她的戰爭,也永遠沒有結束過。」

     帶著眼淚在笑的嘉芳,比以往更加可人。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見嘉芳幫雅凌做菜和收拾廚房。

     不過兩姊妹的手藝都差不多。

     麵還是沒煮爛,湯也還是辣得要命。

     我是真的很想吃吃謝仔做的滷肉了…

     說起謝仔,也許真的是年紀大了。

     好沒幾天,他又在廚房倒下去了。

     還有兩天中秋節,大家早就跑光了,只剩我一個人在家。

     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個該死的颱風來襲,繳完手機費的我,從台中一路淋雨回東海。

     才剛進門,就看見謝仔倒在廚房地上。

     來不及換下一身的濕衣服,我忙把謝仔扶到沙發上躺好。

     心想這下可麻煩了。

     因為雅凌跟嘉芳都在上課,我該怎麼辦呢?

     當下決定先打電話叫救護車,送謝仔去醫院。

     救護車來之前,我去翻翻房租契約書,找到上面有滅絕師太的電話。

     原來這年頭出家人也會帶手機。

     師太沒有過來這邊,因為救護車在我打電話給她時就已經到了。

     【澄清醫院是吧?我馬上過去!】

     那種感覺很像滅絕師太一聽到武林中哪個惡人犯事,立即仗劍狂奔要趕去除害的語氣。

     救護車上的人跟我說,一定要有人陪同過去辦手續,所以我又跟著上車。

     在路上用手機打電話找查號台,查到兩姊妹學校的電話。

     再打到學校,請校方通知她們過來一趟。

     謝仔送進去急救時,嘉芳先到了。

     【妳姊姊咧?】

     師太問她。

     『她正在考試,等一下下課就過來。』

     【爸爸都快死了還考什麼試?事情輕重都不會分嗎?】

     師太的老臉上面殺氣縱橫,我們兩個後生晚輩當場後退三步。

     她正想繼續開罵時,一個護士小姐跑過來制止她。

     然後請她過去補辦手續。

     聽到護士小姐說到這個,我還很想跟師太說:記得把我代墊的錢還我,我已經一囊如洗了…

     那天晚上,滅絕師太決定又送謝仔下高雄。

     她叫雅凌陪著一起去,誰叫她顧著考試不顧爸爸死活。

     雅凌一臉無辜,但是我們沒人敢過去救她。

     奇怪,高雄哪一家醫院讓師太那麼放心呀?

     我看這個世界上要讓她信得過的人可不多喔。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我身上的衣服幾乎都已經快乾了。

     頂著一身濕,陪著在醫院吹了半天冷氣,我感覺自己全身發抖。

     到家之後,趕緊去沖個熱水澡。

     『阿哲!』

     嘉芳踩著恐龍的腳步聲跑上來找我。

     「我在洗澡,什麼事?」

     『你要不要吃晚餐?』

     「除了煮泡麵之外,其他的我都吃。」

     『好啦!』

     也許是看在我今天搭救岳父大人有功吧!

     居然沒有罵我,還很乾脆地說好。

     洗完澡之後,覺得輕鬆很多。

     我腦袋裡面一直想著滅絕師太橫眉豎目的表情,還有雅凌在捱罵時的畏畏縮縮。

     心裡覺得很有趣,因此決定趁著感覺還在時,拿起筆來寫點什麼。

     可是我發現我的眼睛有點問題。

     因為我的右手寫出來的字連我自己都看不懂。

     摸摸鼻樑,眼鏡還在。

     於是把筆換到左手,試著寫寫自己的名字。

     卻又發現我兩手寫出來的字居然都差不多。

     我還記得我不是左撇子呀…

     難道是哪裡出了問題嗎?

     從書桌前站起來時,我的眼前竟然一陣飄忽,整個人頭暈目眩。

     然後我聽見「磅啷」一聲,我居然在自己房間裡面拌到了椅子,自己摔了一個狗吃屎。

     而且一點痛覺也沒有。

     又然後,當我有點知覺時,我已經躺在床上了。

     旁邊嘉芳正揉起一條冰過的毛巾,放到我的額頭上。

     『快四十度耶!你是怎麼搞的?』

     她勉強做出笑容,但是我飄忽的目光,看見她眼裡深深的恐慌。

     「我沒事啦。」

     我聽我自己的聲音,都不會相信我是沒事的人。

     『你不要嚇我。怎麼辦?都不退燒耶!』

     「我睡一下就好了,你不是去煮東西嗎?」

     嘉芳搖搖頭,她緊緊握住我的手,開始哭了起來。

     『我去買藥給你吃好不好?你要吃藥啦!』

     「我吃妳煮的飯,睡一下就好了。」

     她只是一直搖頭,眼淚止不住地流,我知道她很慌張和恐懼。

     想支撐著起來安慰她,卻感覺自己的四肢完全失去力氣。

     脖子才剛挺起來一點點,整個人又癱了回去。

     『阿哲…你等我…我去買藥…』

     她跑到書桌旁邊,一把抓起我的車鑰匙。

     而我聽見外面滂沱大雨,正猛烈落下的巨大聲響。

     再看看時間,竟然已經是晚上兩點半了。

     怎麼能在晚上兩點半,刮著大颱風的夜晚,讓一個沒有機車駕照、高二的女孩子自己出門呢?

     「妳沒有駕照…我陪妳去。」

     我只能用說的,因為我根本坐不起來。

     頭痛欲裂,整個人像要分解了一樣。

     『你不要動啦!我很快就回來!』

     她含著眼淚,又跑過來幫我蓋好被子,然後把冰毛巾放在我額頭上。

     『你等我喔!我一定會買到藥回來的!』

     我嘆了一口氣,躺了回去。

     眼前的燈光不斷搖晃著,耳朵裡面傳來陣陣暴雨聲。

     我的拳頭緊握著,那是我全身唯一還能用力的部分。

     我恨著,為什麼我阻止不了直線上升的體溫?

     為什麼我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好阻止她這樣危險地出門?

     我恨著,深深恨著我自己…

     我不要妳為我冒險,因為我不想失去妳,因為…我愛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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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妳…剛剛…剛剛…說…」

     我竟沒有發現自己又結巴了。

     (我說,我怕愈心動就愈心痛。)

     妳們姊妹都一定要這樣在人家沒有防備之下就表現自己的情感嗎?

     我的心臟最近幾個月來,常常遭受這種突襲。

     她的神情很鎮定,甚至有一些俏皮的感覺。

     可是我卻像個傻瓜一樣,呆坐在這裡。

     (雖然是姊妹,不過我跟嘉芳其實在很多地方是很不像的。)

     她逕自說著。

     (尤其在感情方面。)

     (她比較被動,我比較主動。)

     (她喜歡等人家先有表現,自己才會有回應。)

     (我不在乎先說出自己的感覺,因為我不喜歡後悔。)

     我的雙眼直視著前方,完全不知道怎麼反應。

     (可是現在卻不行了,因為我們喜歡上的是同一個人。)

     (所以我不能讓我自己的妹妹永遠等不到一個結果。)

     雅凌輕輕閉上眼睛,繼續說:(那天我要回來之前,她對我說,她終於主動過一次了。)

     (因為她在你對她說之前,已經先對你說過我愛你了。)

     (她能夠說出了那一句我愛你。所以她覺得自己很勇敢。)

     (然後她又說,她也比我先對男孩子說出這一句,所以她贏了。)

     (我的妹妹已經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了,我很高興,你知道嗎?)

     她的聲音哽咽了,眼淚順著臉龐流了下來。

     (雖然她沒說清楚,可是我懂她的意思,)

     (她是要告訴我,她比我更先一步,她已經贏了這一場比賽。)

     (雖然,我們都清楚,我本來就不想跟她爭的…)

     我已經沒有辦法再聽下去了,所以我也把臉埋進手臂彎裡。

     但是忍不住卻還是看著雅凌的淚水。

     (我只是想要對你說,不管我怎麼想,我都不能傷害到我妹妹。)

     她睜開雙眼,看著我說:(我不想愈心動就愈心痛,所以,我的承受範圍,只到聽你唱歌。)

     (這樣你懂了嗎?)

     我怎麼會不懂呢?

     但是我又怎麼能夠看著妳這樣難過呢?

     可是我舉不起我的雙手,好拭去妳眼角的淚水,我說不出一句話來,好拼湊妳已經破碎的心。

     我沒有半點力氣,好化去佔據妳清澈眼底的烏雲。

     …

     我對貓咪說要送雅凌先回家唸書,所以提前離開,並請他幫我帶吉他回去。

     貓咪正在幫一群看起來像是大一的女學生簽名,還說會幫我一起簽的,要我放心的走。

     因為雅凌穿著裙子,所以只能側坐。

     因為我騎得很快,所以雅凌的雙手必須扶在我腰上面。

     我們要從中港路一路回去,經過遊園路之後再轉國際街。

     當我騎到中港路與遊園路口的紅燈時,她忽然說:(最後一次,帶我再去一次大肚山好不好?)

     「大肚山?」

     (我還有一個心願。)

     我沒有問她是什麼心願,因為我相信去了就會揭曉。

     今晚的大肚山很寂靜,完全沒有看夜景的人。

     到了望高寮之後,她便直接跳下車,然後直接走到砲堡邊。

     雅凌穿著洋裝和高跟鞋,行走在沒有任何舖設的地面上並不容易。

     我將車子停好時,看見她拉著裙角,正吃力地往上走。

     於是我趕緊過去,搶在她前頭,自己先站好腳步之後,再拉她上來。

     也許是海面上的霧飄了過來吧?

     看出去的夜景相當模糊,火力發電廠的四根煙囪所發出的紅色燈光也黯淡不明。

     (你還記得那天嘉芳喊的話吧?)

     當然記得,她喊的是:徐雋哲,我喜歡你。

     我點點頭。

     (那你還記得大家跟著喊什麼嗎?)

     我也當然記得,而且我知道雅凌沒跟著喊。

     (那時候我喊不出口,因為我面對不了我自己,也面對不了所有的人。)

     我靜靜看著她。

     雅凌用左手抓住她那一頭長髮,彎著腰,鼓足了力氣,朝著模糊的夜空大喊:(徐雋哲,我也好喜歡你…)

     她喊完之後,滿臉的喜悅地轉過頭來看著我,然後在我的臉上輕輕地輕吻了一下。

     親完之後,帶著滿足的笑容,又慢慢地走下砲堡。

     留下我站在上面,舉目四顧,是迷離的風在吹著我。

     妳們都在這座山上,在這片風裡,說出妳們的感情,而我卻在這座山上,在這片風裡,陷入最深的惆悵。

     或許是終於了卻了一樁心事吧!

     回家的路上雅凌很開心,開始有說有笑。

     然後開始跟我抱怨一堆學校沉重的課業壓力。

     可是她輕亮的笑語聲,卻不斷積壓在我心裡面,愈來愈重,愈來愈重。

     回到樓下,雅凌輕輕地跳下車來,她拍拍剛才沾到裙子和高跟鞋上面的泥土,然後說:(我只是比她慢了一點點,不過我還是說出來了。)

     我只能露出心疼她的微笑。

     (明天嘉芳就回來了,而我對你的感情也就結束了。)

     (謝謝你。)

     我一直坐在機車上面,看著她輕快地開門進去。

     心裡無限悵然。

     灰姑娘非得在午夜離開,但心卻依然火熱,那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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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開學前兩天,雅凌先回來了。

     貓咪去問她嘉芳怎麼沒有回來。

     雅凌說,姑姑叫她先回來,因為高三課業重。

     嘉芳先請一星期的假。

     『面對雅凌比面對嘉芳容易,你要這樣想。』貓咪說。

     的確,因為雅凌不知道我們都看過她的手記。

     我可以堅持裝做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今天要面對的是嘉芳,那就麻煩了。

     因為一段本來就不夠堅固的感情,要怎麼經得起挑戰呢?

     更糟糕的是,挑戰者是她的姊姊。

     當然,我也承認這是我自作自受。

     還好,這幾天我都沒有跟雅凌正面相遇。

     因為我選擇在她上學後出門,在她回家前回家。

     『你要躲到什麼時候呀?』

     我坐在我的床上,抱著我自己去逢甲夜市買的恐龍娃娃。

     『哪,你自己想一想,你比較喜歡誰。』

     我比較喜歡誰?

     我問我自己。

     其實不需要問。我比較喜歡的應該是嘉芳沒錯。

     但是我只能說是應該。

     因為說到底我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可是難道我就會比較喜歡雅凌嗎?

     應該不會的。

     因為我只是被她這樣深刻而又隱晦的愛所感動。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那本小手記,如果不是嘉芳這樣說,我想我不會這樣肯定。

     所以我覺得我只是被她感動,而不知道如何拒絕她而已。

     是這樣的。

     是這樣嗎?

     我又開始搖擺了。

     這就是我討厭自己的原因。

     不過無論如何,我都沒有太多時間去研究這個問題。

     蔡頭每天都來,拉著我們去他們學校的熱音社練習那幾首歌。

     直到大專院校也要開學的前兩天。

     貓咪上完大夜班之後就帶著他的小狐狸去早餐了。

     小狐狸的室友都回來了,但是我已無心去看到底是不是辣妹。

     星期六早上八點鐘,鬧鐘響,手機也響。

     今天一早就要練團。

     我背著吉他下樓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了雅凌。

     她瘦了很多。長髮好像也失去了光澤。

     雅凌還是穿著我最初見到她時穿的那套睡衣,踩著毛茸茸的拖鞋。

     她是下來拿報紙的。

     (要出去啊?)

     「對呀。今天要練團。」

     我指指背後的吉他。

     (練團?)

     「要幫朋友的社團招生,所以要去參加他們學校的迎新演唱會。」

     (演唱會?)

     「很簡單的表演幾首歌而已啦。」

     我有點不好意思。

     每當有人問我這方面的問題時,我總是很尷尬。

     因為練了十年吉他,我始終沒有多少進步。

     而奇怪的是這十年來我們換過很多團員,卻從來沒換吉他手。

     沒換吉他手也就算了,我們也沒換過主唱。

     『你的嗓門很大,幫我們唱歌吧!』

     這是很多年前貓咪對我說過的話,從此,我就是主唱兼吉他手。

     但是我也只是嗓門大,決不是唱歌的料。

     所以我最怕有人問起我玩樂團的事情。

     因為這些人問到最後,都會說:(什麼時候表演?我可以去看嗎?)

     是的,雅凌就是這樣對我說的。

     回答她的話時,我一直覺得很尷尬而彆扭。

     一來是因為她問我音樂的事情。

     二來是我還沒告訴她,我已經看過手記的事情。

     雖然,我只看到第一頁而已。

     可是我還是答應她了。

     因為在她問我表演時間時,我在她已經瘦削的臉頰上,從她消沉很多的眼睛裡,看到像從前那樣的光。

     「後天表演。妳好好唸書,我就帶妳一起去。」

     (謝謝。)

     在她上樓之後,我蹲在門口喘息著。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到好難過。

     蔡頭唸的學校就在我們附近。

     中部的大學裡面,熱音社最有名的,莫過於我和貓咪唸的東海大學。

     真的是高手雲集。

     像我跟貓咪這樣的腳色,頂多是中等實力而已。

     不過跟其他院校比起來,我們又算強手了。

     這就是蔡頭要我們去他們學校幫忙配團的原因。

     因為我們不大會失誤,但是又沒有知名度。

     相信即使我們表演的再好,明天早上也不會有人還記得我們的長相。

     根本就是以影武者的姿態上場的。

     舞台和會場都不大,就架設在蔡頭他們學校的女生宿舍前面。

     我們負責開場。

     我是主唱兼吉他手,貓咪是貝斯手,蔡頭是鼓手,另外還有一個臨時外借來的鍵盤手。

     四個人就可以了。

     我在試音的時候,看見對面女舍的窗戶到處都是人頭。

     貓咪說可惜她們在背光的方向,不然就可以一眼看盡這個學校的辣妹了。

     我對這些辣妹沒有興趣,因為我今天是載著雅凌一起來的。

     晚上七點半,會場已經擠滿了人。

     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多人。

     而我不像貓咪一樣只想看辣妹,我的目光在人群裡搜尋著那個有著一頭長髮、雙眼水亮的女孩。

     主持人簡短的介紹之後,在迷炫的燈光中,蔡頭下拍了。

     第一首就是BON JOVI的<always>,

     第二首槍與玫瑰合唱團的<Don`t Cry>,

     再接下來做的是什麼歌我已經忘了。

     因為我的目光始終找不到我要找的那個人。

     唱完我們的五首歌之後,場內場外的聽眾一起鼓掌叫好,連對面女舍那邊也傳來不斷的尖叫聲。

     我連答謝的話都不想說,解開吉他背帶之後就直接下臺了。

     留下貓咪和蔡頭在台上胡吹一番,說我是很酷的吉他手,所以不愛說話。

     而他們兩個則是代表發言人,目前單身,歡迎掛號云云…

     我走到舞台後面的草坪,坐在樹下點起一根香菸。

     (這樣一個人抽菸不好喔!)

     是雅凌的聲音。

     她今晚穿著一套粉紫色連身的洋裝,非常淑女。

     「剛才我一直沒有看見妳。」

     (因為我沒在那邊呀。)

     「那妳在哪裡?」

     (我在你心裡。)

     「啊?」

     (我在你心裡呀。)

     這是一個很久以前的廣告了。以前貓咪也會在電話中這樣對我說。

     然後我通常就會跟他講:「你他媽的到底在哪裡?」

     『在你屁眼裡啦!』

     而這是貓咪通常會給我的回答。

     不過現在我沒心情開玩笑,不知道為什麼,既不在乎觀眾的掌聲,也不在乎表演成功的成就感。

     我腦海裡面,回盪著雅凌說的:(我在你心裡。)

     (我在你心裡。)

     (我在你心裡。)

     …

     (幹嘛不說話了?)

     雅凌很淑女地先拉好裙子,然後坐到我旁邊來。

     「妳剛才沒來看表演呀?」

     (我用聽的。)

     她彎著腰,把臉放在膝蓋上,手則環抱著腳。

     (我從來沒有聽過你唱歌,我想用聽的。)

     「妳也沒看過我唱歌啊,幹嘛不用看的?」

     (因為…)

     她忽然笑了出來:(因為愈看會愈心動,愈心動就會愈心痛…)

     那一瞬間,我忘了菸怎麼抽,甚至忘了空氣怎麼呼吸。

     心痛就住在心動隔壁,通常交情不是大好就是大壞。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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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從搬來這裡之後,我和貓咪一起在家的時間好像真的很少。

     當然,就更別提要一起坐在陽台上面實現我們當初的夢想了。

     『喔!這一個很辣喔!』

     他指著遠遠處,從巷口便利商店走過去的女孩。

     的確是很不錯,一頭長髮,穿著小背心和小短褲。

     長髮像雅凌,身材像嘉芳。

     我在想什麼呀?

     從他們兩姊妹下高雄那天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月。

     再過幾天,高中職學校就要開學了。

     她們會回來嗎?

     嘉芳每天都會打電話回來,不過只是大略說說謝仔的病情。

     我們都不知道要怎樣去提到感情的事情,所以乾脆都不提,以免尷尬。

     我每天都像木頭一樣,呆呆地騎著小凌風上去望高寮,看著火力發電廠的四根大煙囪,想著她們兩個人。

     才發覺,自己對誰其實都是虧欠的。

     從一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虧欠的。

     台中的九月還是相當炎熱的,頂多是到了晚上會有點風。

     尤其是在大肚山一帶,因為正對著海洋,所以刮風的時候,更顯悲意。

     不過我沒有太多時間領略大自然的感傷之意。

     因為蔡頭出現了。

     相信大家都已經幾乎要忘記蔡頭這個人了。

     事實上,經過這陣子的風風雨雨,連我也忘記了。

     直到今天下午我回家,看到一台改裝得很醜的豪邁機車,我才想起還有這個人。

     也才想起,我還答應他一件事情。

     樓上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貓咪穿著一件內褲,汗流浹背地狂彈著貝斯。

     貓咪會有那種用力與認真的程度,大概只會表現在彈貝斯和做愛的時候吧?

     雖然我沒看過他做愛,不過…

     算了,我在說什麼呀?

     【沒有退步嘛!】

     在貓咪終於飆完一段solo之後,蔡頭拍手叫好。

     因為貝斯是一種襯墊的樂器,在一場樂團表演中,你很少會聽見貝斯手在solo,但是我家的貓很優秀的地方,就在於此。

     當然,這是因為他夠騷包,愛搶鋒頭的個性使然。

     【你的吉他呢?】

     「好久沒彈了,不知道還行不行耶。」

     【幾首歌而已啦,反正是招生用的,幾首招牌歌,騙幾個小鬼入社而已。】

     我拿起吉他,調音之後,用固定的和絃順序和貓咪一起合奏一段。

     蔡頭是個鼓手,不過他沒帶鼓棒來,所以乾脆用手在床上、桌上,隨意打著拍子。

     很多人在失憶或失戀的時候會到KTV去嘶吼一番,而如果你會吉他的話,你就可以省下這筆錢。

     我們當場唱了一首BON JOVI的<always>。

     【差不多了,用這樣的水準,就可以招到一籮筐的新生了。】

     蔡頭開給我們一張歌單,還真的都是那些口水歌。

     不過口水歌也有口水歌的好處。

     萬一你出很冷門的歌,做得再好,人家也看不出來好在哪裡。

     你用大家都聽過的歌,大家就會知道,你們做得很像原版。

     就像愛情一樣。

     你用很隱晦的方式去愛,別人很難了解你愛得有多深。

     你用很芭樂的方式去愛,但是愛得淋漓盡致,連旁觀者都會感動。

     於是我又想起雅凌對我的方式。

     天哪…

     蔡頭走了之後,我一個人在陽台抽菸。

     貓咪拿了一瓶啤酒給我。

     「哪來的?」

     『蔡頭帶來的。』

     拉開拉環,我一口氣把它喝掉半罐。

     『你有那麼鬱卒嗎?雖然酒不是你買的,也不用這樣狂灌吧?』

     嘴裡吐出濃濃的酒氣,遠方是天正黃昏。

     『嘉芳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那天晚上嘉芳跟我說過的話,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還記不記得我們搬來的時候?」

     『記得啊,怎樣?』

     「你不是說叫我不可以動你的小寶貝?」

     『小寶貝?誰呀?』

     他指指隔壁,說:『我都叫她小狐狸耶!』

     「靠夭,我是說雅凌啦。」

     『她喔!那只是我唬爛你的而已。』

     「什麼?」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沒有戀童癖。』

     「那沒事了。」

     『沒事了?你這樣叫做沒事嗎?』

     貓咪剛剛喝下一口啤酒,忽然眼睛瞪很大,問我:『難道?』

     我點點頭。

     是因為雅凌的關係,才讓我這樣心神不寧的。

     『你把她也怎麼了嗎?』

     「白痴喔,當然沒有。」

     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聽得這隻貓目瞪口呆。

     『兄弟,既然這樣,我有四條路讓你選。』

     『第一,不要客氣,既然有人送上門來,你就都收了吧!素還真說過,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們要對你付出感情,你就應該付出代價。』

     『當然,我會借你保險套。』

     我在他頭上重重敲了一記。

     搓搓被我打了一拳的腦袋,貓咪又說:『第二,挑一個你真正愛的,果斷的拒絕另一個你不愛的。一個人傷心,總比三個人傷心好。』

     怎麼挑?我不知道。

     或許是怕看見有人掉眼淚吧,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挑才好。

     『看你一臉猶豫,就知道前兩條路你走不了。』

     『第三,都不要。搬家。今天晚上你就可以收一收,我可以幫你找房子。』

     根本不等我回答,他就說:『不過你從此之後不要再跟我聯絡,因為我不想跟白痴做朋友。』

     「好吧,你說第四個辦法,我選第四個。」

     『你還沒聽耶。』

     「沒關係,我選第四個。」

     『不要後悔唷!』

     「決不後悔。」

     『呀呼~~』貓咪忽然大聲歡呼,在房間裡面跳來跳去。

     「喂,說啊!」

     『我本來是要叫你直接跳下去死的,不過這樣對我沒好處。』

     『所以我決定改變主意,第四條路是叫你去說服她們倆個。』

     「說服她們幹嘛?」

     『叫她們放棄你,改跟我算了。』

     我保證,今年冬天一定會煮貓肉鍋!!

     怎麼愛都好,只要能讓他明白,就是最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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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下午被貓咪逗笑的開心一下子都不見了。

     提著一袋的書,我慢慢走到樓下。

     客廳裡面是一片漆黑,但是我還看得見,娟秀的筆跡,用藍色水性筆寫的字。

     筆墨在棉紙上面微微暈開,顯得古意盎然,很飄雅的字。

     「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說:徐雋哲,我喜歡你。」

     我趕緊將小筆記闔上,並且幫她放回抽屜裡。

     想了想,雅凌雖然懶散,但是不至於把這樣私密的東西直接放在桌上。

     所以她應該是在驚慌匆忙之下送她爸爸出門就醫的。

     也就因此,她才沒整理桌子,沒帶課本,也才留下這本小筆記。

     站在樓梯口,我的思緒茫然。

     自己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腦海中浮現她對我說過的話。

     (至於你跟我說的那句話,我會牢牢記住,因為我也很開心,雖然,你未必是有意要這樣說的,不過,至少那代表我也是不錯的對象,對不對?)

     其實我都已經快要記不起來,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們的那場玩笑話究竟說什麼了。

     但是之後她在樓梯口對我說的這幾句,我卻始終沒有忘記過。

     而是否,她也從來沒有忘記過?

     所以嘉芳在望高寮的風中大喊:徐雋哲,我喜歡你,引來一陣呼應的時候,雅凌反而沒有出聲?

     所以自從那天之後,她要刻意與我保持距離,因為她妹妹已經跟我在一起了?

     所以…所以…我不忍心再繼續想下去,也寧願我沒有看見她寫下的那一段話。

     「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說:徐雋哲,我喜歡你。」

     「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說:徐雋哲,我喜歡你。」

     「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說:徐雋哲,我喜歡你。」

     …

     漆黑的客廳裡面,我的視網膜上面還清楚印著這一行字。

     那在之後呢?她寫些什麼呢?

     我不敢再看下去。

     是不是應該再看下去呢?

     不行。

     因為我沒有勇氣,也不願破壞現在既有的關係。

     三個人的愛情裡面,註定有一個要痛苦。

     而且三個人裡面還包含一對姊妹。

     這種事情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我可以肯定,當初我猜錯了。

     以為她早已不將我開過的玩笑話放心上了,所以才能表現得一切都那麼輕鬆。

     沒想到,其實她是收到最深心裡去了,所以我才看不出來。

     大肚山那一夜發生的事情,傷她,傷得很深。

     「鈴鈴鈴…」刺耳的電話聲劃破寂靜。

     「喂。」

     (阿哲嗎?)是雅凌的聲音。

     (我妹妹回來沒?)

     「還沒。」

     (那…書你先不用幫我收了,等我妹回來叫她收就好了。)

     「為什麼?」

     (…)

     「為什麼?」

     (她…她比較知道我放哪裡嘛!)

     「沒關係,我已經幫妳收好了。」

     我的語氣很平淡,因為我不知道我還能用什麼語氣去面對她。

     (…)她也沉默著。

     為什麼妳寧願妳妹妹看見了這行字,也不願我看見呢?

     還是妳有把握面對得了她,卻沒有把握面對得了我呢?

     我想這樣問,但是我問不出口。

     (那…好吧,謝謝你。)

     「不客氣。」

     嘟嘟嘟嘟…

     她掛了電話。

     她掛上電話的同時,我的心也同時重重地被狠敲了一下。

     嘉芳回來時,我坐在沙發上面已經睡著了。

     她到同學家去搬了一套《尋秦記》回來。

     『咦?你幹嘛在這裡睡覺呀?又不開燈的。』

     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還有點恍惚。

     嘉芳放下小說,走到我面前來,輕輕按著我的額頭,『你還好吧?』

     我好嗎?我不知道,有點麻木的感覺。

     因為我剛醒來,而嘉芳又剛開燈,我還不適應光線。

     『這不是我姊的書嗎?放這裡幹嘛?』

     啊!

     我趕緊跳起身來,把謝仔的事情告訴她。

     『我爸?』

     她也傻了。

     我要她立刻找滅絕師太,然後趕快收拾東西。

     嘉芳打了電話之後,準備上樓。

     「順便把這袋書拿給妳姊姊,這是她打電話回來交代的。」

     嘉芳點點頭正要上樓時,忽然停下腳步。

     『是她要指名要你幫她收,還是剛好你接到電話?』

     「我剛好接到啊,怎麼了?」

     『沒事。』

     然後她匆匆忙忙上樓去了。

     剩下我楞在這裡。

     這是怎麼回事?好像我被全世界孤立了一樣。

     好像她們都各有一些,或藏了一些什麼,跟我有關,卻偏偏又瞞著我不說。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師太的佛駕今天第二次光降。

     我可不敢跟她照面,萬一不小心被她知道那件招財貓內褲是我的,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到明天早上的美芝城。

     所以我也溜上樓。

     『你幹嘛像做賊一樣的溜進來。』

     貓咪正在彈貝斯。

     「噓…」我把他的揚聲器關掉。

     『幹嘛啦?』

     「滅絕師太來了。」

     貓咪趕緊放下樂器,又從髒衣服的籃子裡面再翻出一件內褲。

     我拉住她的肩膀,小聲說道:「你瘋啦?她會殺光我們去做滷肉的!」

     『她敢再進來一次,我就要她徹底破功!』

     正在拉扯間,嘉芳卻上來了。

     很不好意思被她看見兩個男人在拉著一件內褲的模樣,我們都是狼狽又尷尬得很。

     『哲,我有事跟你說一下。』

     貓咪把我一腳踢了出來,然後關上了門。

     「怎麼了?妳要下高雄了嗎?」

     『嗯。』

     她一直低著頭,我撥開她已經長長的流海。

     她還是那樣嬌艷的臉。

     只是多了幾分不安與憂傷。

     「妳爸要不要緊?」

     『姑姑說他現在還在觀察中。』

     「妳要去幾天?」

     我看見了她提在手上的一個大行李袋。

     『不知道,看爸爸的病怎樣吧。』

     然後我們都沉默著。

     「妳要跟我說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姊姊也喜歡你。』

     她知道了?

     『我們從小吵到大,可是我知道,只要我真的想要,她還是什麼都讓給我。』

     可是愛情可以讓嗎?

     『我也不知道,那天大肚山回來,我就覺得她怪怪的。』

     『後來,我看到她寫在筆記本上面的話。』

     『她寫…』

     我沒有讓她說出來,只是用力抱住她,用我的唇掩上了她的唇。

     直到我們都平靜了之後,我才放開她。

     『或許,她也跟我一樣喜歡你,只是她不說而已。』

     嘉芳抬起頭看我。

     『我不想這樣贏她,不想是因為她讓我,所以我才可以擁有你。』

     我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搓搓她的頭髮,就像我們剛認識的那天晚上,聊到天亮之後,我搓她頭髮那樣。

     『至少我比她多個機會,讓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

     嘉芳輕捧著我的臉:『阿哲,我愛你。』

     愛情裡沒有誰贏了誰,只有夠不夠勇敢。

     妳們都很勇敢,所以我是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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