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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這情形可不輕鬆;大風大雨,天整個黑的,海也暗得看不出潮水走向,何況大家也明白這種時節,浪潮之大可以把人從香港衝到台灣。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那群人都在一艘高級汽艇上,還要是黑社會包下的好船,就算刮了颱風也弄不到一點小洞。糟的是有個小孩遭受槍擊,而且因為那樣的槍擊落海了,更慘的是小孩配合黑社會與喪事的雙重形象穿了一身黑,簡直在黑壓壓的大海中添了一分保護色。

  沉下去,有可能淹死,有可能失溫過久凍死,當然也有少許可能會被船撞到、或是不幸的撞到礁石還是被哪只兇猛的水中物種給吃了。就算撈起來好了,別忘記他挨了一槍。要救?不要救?兩個最大尾的已經發佈搜救令了,然而一群大男人個個站在船頭東張西望,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該怎麼救啊?用漁網撈?」

  「說笑!這遊船是載人的哪來的漁網漁線?」

  大伙吵吵嚷嚷,也只能拿著探測燈不斷往海裡照。原本低調的追悼晚宴這回搞得有點像是魔術表演前的無聲開場。

  而這種意外還不缺更麻煩的戲碼。

  密集中帶點爆躁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那聽起來像是機關鎗或者有些類似電風扇,隨著時間伴著大風大雨的合聲,越來越大聲,或說越來越近。聲音是來自於天上的,這群上了年紀的黑道份子紛紛抬頭往上看,船的上方有個閃動的異樣光影的圓錐型物體。

  「直升機。」呂明喃喃地說。黑夜中看不出他是否透露了怎樣表情。

  咑咑咑的風壓把充滿雨水的甲板震出一陣陣漣漪,原本上面的人們好像也跟著散開,不忘將西裝內的手槍扣起板機──在這種情況突然登場的角色,多半來者不善。

  等到直升機慢慢的落下,連螺旋槳都未關,艙門就先打開了,退到一邊的大哥們緊握手槍。

  而下了機艙的(令他們驚訝)是一名文弱的學者型人物。年輕華人男子,穿著普通的襯衫跟西裝長褲,一臉驚慌。

  他當然是衰尾的心理醫生張浩維。

  「呃……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著四周的大哥每個人臉色凝重,浩維也不知道是要以笑容表示友誼,還是跟著嚴肅?正常的心理醫生──或是說大部分的人幾乎沒見過黑道人士。

  他倒也沒想到好友幫他找來的是直升機,原本以為只是一艘船。這樣直接降落在別人的船上,也難怪他們個個都帶有殺氣。

  在他怯怯懦懦的想開口說話,聲音卻好像含在嘴巴裡說不出來時,另一個人卻直接從浩維身後跳了出來。那是一名染了褐髮的俊俏少年,臉上充滿著豁出去的急躁,用廣東話喊著:「你們把循詼弄到哪去了?!放他出來!」

  說完,他從外套中拿出一把長槍,並拖出一連串的子彈串甩到地上。這槍自然是可以掃射的。

  在直升機上的洛培只是默默的將浩維拉回去,然後關上裝著防彈玻璃的機門。

  海水十分的黑暗,隨著冰得刺骨的水溫,浮浮沉沉。

  循詼對於這種情形所帶來的莫名恐懼,遠超過無法呼吸及水壓壓迫的痛苦。那是一種熟悉,遠在他誕生以前的事,在充滿負面情感的深沉的鬱悶。

  目前的循詼意外的還感覺清醒,他要是有一點恍惚,其他的人格很輕易的就能取代他並阻止他,這樣循詼就無法繼續自己的「計劃」了。

  分秒必爭。

  循詼感覺腦細胞因為缺氧而渾沌,頭也痛得令他更為清醒了。

  記憶無意識的反撲回來,循詼覺得極為痛苦。他誕生的地方也是這樣,黑暗、寒冷、充滿不確定,當他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想抓點什麼的時候卻一點也抓不到,卻感覺到後方有著「什麼」在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好像就要將他毀滅;但他不怕,一點恐懼感也沒有。

  只是有種難以形容的悲傷。

  感覺眼角流過一道暖流──原來是自己哭了,他不覺感到愴然。

  「只是覺得對不起你……老師。」

  在水中,循詼無聲的說著。

  意識漸漸消失,循詼感覺自己因為氧氣的不足而快要昏去,然而卻有光線照向自己──他模模糊糊的見到一陣白光,然後感覺有什麼溫暖的東西抓住自己的手,然後海水沉重的壓力一下減緩,他隱約感覺自己被拉出了水面。


  「浩維,怎樣了?」坐在救生艇上,洛培向水面問著,然後一陣水花聲:浩維從黑暗中探出水面,也拉起了另一個人,那名費了大家許多力氣的少年。

  「就是他嗎?」洛培不禁露出輕蔑的笑,一邊拉起浩維跟另一名少年。少年面無血色,看來已失去意識。爬上救生艇的浩維丟下探測燈,一邊測量少年的脈搏與呼吸──心跳微弱的跳動著,但沒有呼吸了。浩維一緊張,將少年腹部、口中的海水弄出來後,趕緊替他作人工呼吸。遲了一步這孩子將會變成植物人,這麼想的洛培也只能先跟汽船的黑道大老們大呼關於找到少年的事。

  大約作了十分鐘左右的人工呼吸,連身為急救者的浩維也面紅耳赤,出現了輕微的缺氧現象。在旁邊的洛培先是擔心浩維,接著問要不要換手?在他未說完時,被急救的少年突然大咳兩聲,然後大口呼吸起來,浩維先是一愣,小聲的說了聲:「循詼?」接著被嚇了一大跳──少年伸手抓住了浩維的領子,半睜開眼,喃喃地說著:「張大哥你太過份了,居然對沒抵抗力的人性騷擾……」說完,少年放開了手,昏了過去。

  洛培見狀也明白不用再進一步的急救了,加上浩維露出安心的表情,洛培也笑著向來飛來的直升機招手。

  不愧是著名的黑道,連緊急救援的直升機都派的出來。


  當循詼再次醒過來時,他有種因為低血壓而想揍人的鬱悶感。光聞到藥味,循詼就知道他現在人在醫院裡,隱隱知道左手插了點滴,加上鼻孔插了兩管氧氣管。他迷茫地睜開眼,模模糊糊的看到張浩維跟和他所假裝的蘇運則坐在床邊,不覺更加明白自己的立場。

  「可以拔掉鼻孔這兩根嗎?」這是他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浩維不禁歎了口氣,跟著幫他取下氧氣管,不忘補了一句:「點滴不能拔掉喔。」說這話沒有別的原因,其實是浩維不知道那瓶點滴是什麼藥,所以還是不拔的好。

  而循詼抓了抓臉,爬起身看向坐在旁邊的運則──看起來是緊張的要命,眼睛跟鼻子好像已經哭得紅腫;事實上也是,浩維回憶起這名少年為了要找出循詼的拚命樣,連自己也當場嚇到。而運則見狀擤了擤鼻涕,直接抱住床上的循詼:「循詼~~你沒事實在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會死掉!」

  「知道啦知道啦,你看我不是很好嗎?我哪那麼容易死啊?」循詼一邊拍拍像寵物般磨來磨去的運則,歎了口氣:「你應該也看到我穿了防彈衣?雖然加了血袋看起來更寫實啦,但這樣他們會更努力的救我啊。」

  聽到循詼所說的這些話,浩維苦笑起來。其實當他救循詼起來時也注意到他穿上了防彈衣,不禁為這小孩的「惡作劇」感到無力。但是循詼溺水也是真的,這就是玩過頭的下場。想到此,浩維忍不住插口責難了:「少來了,如果他們覺得你死定了,沒去救你怎麼辦?」好好一個高中生,居然跑去參加黑道聚會,只有這樣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循詼聽完反射性的對浩維作了鬼臉後,將話題轉回運則:「不過你怎麼會來?你不是一點也不想繼承家業嗎?」

  運則先是一愣,不由得有些生氣的說著:「我不想是不想,可是你擅自代替我跑去,這問題才大哩!你是我重要的朋友,要是你受傷、死掉了怎麼辦啊?」

  「反正我還活著嘛,你看,現在還是一條活龍。」

  「你差點死掉啦!被亂流沖走怎麼辦?」

  「死掉就死掉囉!」

  「你現在就死算了!」

  看到循詼跟「他的」朋友運則吵來吵去,在一旁的浩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循詼有精神是很好,不過醫院裡是不能吵鬧的吧?雖然他們身處高級個人病房,但是性格謹慎的浩維多少有些擔心。

  而病房裡的小孩總算也吵完了,循詼張開雙手歎著:「好啦好啦,這種無聊事就別吵了。倒是說說你的事,你沒被逼著繼承家業吧?」

  話題才轉,原本氣的要命的運則忽然平靜下來,搖了搖頭:「我拒絕了。其實老爸會讓我在台灣就是不希望我介入,這點我也跟他們說明過了,所以他們八成推四堂主的人來當幫主吧?」

  「那就好了咩~對了你要感謝我,我幫你找到殺父仇人了喔!」循詼笑著拍著運則的肩膀,但被運則順手拍掉:「感謝個頭啦,殺掉再多的仇人也換不回失去的朋友啊!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了啦!」

  以後還有可能再發生嗎?浩維打了個冷顫。

  談論一陣子後,運則說等下還有事,就離開了病房。看來他雖然拒絕了,卻無法完全擺脫自己父親的陰影。思考這樣事的浩維,也注意到病房中只剩循詼與自己了。

  「他是個很不錯的朋友呢。」感覺情況有些尷尬,浩維打著圓場。而循詼的態度則有些冷淡,輕輕的笑了笑:「單純的網友罷了。」

  你為單純的網友做到這種程度?浩維感到懷疑,而循詼則笑著看向浩維:「話說回來,張大哥你真是夠拚命啊──沒有你我可真的死定了呢!」

  不知是否因為循詼的語氣有些無理,浩維皺起了眉頭:「這是當然的啊,你知不知道你做的是多麼危險的事?」

  「知道啦知道啦,張大哥老是這麼囉嗦──」循詼煩躁的抓了抓頭,轉頭看著天花板:「那麼,你是想救誰呢?是我,還是上官渚音?」

  這句話說出口,浩維忽然愣住了,他沒想過這樣的問題。

  感覺浩維沒回應,循詼呼了口氣,低聲說著:「或是張大哥真是個大好人,看到誰落難就一定去救?不會是超善心的心理醫生啊~~」

  循詼的話有些刺耳,但浩維想不到什麼反駁,不如說他也陷入循詼提出的疑問中──在聽到循詼落海時,他想也不想的拿了探測燈就跳入水中找人,好幾次也擔心自己也溺斃,但更擔心找不到人。但他為何這麼拚命?真的只是為了……「上官渚音」?

  想了老半天找不出答案,浩維自行投降,反正循詼的話太在意也只是讓人疲憊:「是救誰有什麼關係呢?你很在意嗎?」

  「那我死了有什麼關係呢?就算我死了,也有其他人可以代替啊。」

  循詼漫不經心的說著,但他的話卻像鐘響般敲醒浩維。

  他忽然明白循詼話裡的意思。

  「……你想死?」

  聽到浩維的提問,循詼露出不悅的表情。「可惜失敗了,不是嗎?」說完,循詼整個人從床上跳了下來:「有這麼多個!有這麼多個人共用一個身體!這沒必要嘛,實在太浪費了。為什麼要這麼多?為什麼我們會存在?我們這樣互相拉扯是為了什麼?所以我要死,我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逼入絕境,逼到『循詼』這個人格整個崩潰,或是逼著別的人格將我毀滅。這不是很炫嗎?槍林彈雨的黑道,幾乎找不回的大海。就算我死了,『渚音』也活的下來的,因為這個身體是……」

  「你冷靜點,循詼。」浩維站起身抓住循詼的手臂,擔心他的激動會傷身:「再怎麼樣也不需要死啊,什麼事讓你這麼絕望?」

  「張大哥,你……」循詼瞄了浩維一眼,整個人似乎緩和了下來:「你有想過自己的存在意義嗎?」

  浩維苦笑了一下。不會是為了這麼簡單的事就想死吧?

  而循詼不自覺的搖搖頭,說了下去:「我打從出生開始,就不斷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大概才一年半吧?可是,我出現時,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世上?為什麼是這個身體?我究竟有什麼用處?我……非常害怕啊……」

  一種悲傷的情緒湧上心頭,浩維不禁摸了摸循詼的頭以示安撫。他知道這種迷惘不是一般人可以體會、承受的。

  「循詼,你別這麼想,其實你非常優秀啊。你很聰明,不是嗎?剛剛黑道的大哥們十分讚許你呢。而且……夕遠,你的老師,不是也很珍惜你嗎?你說過他引導過你吧?」

  浩維近乎笨拙的安慰著循詼,而循詼聽完,不禁冷笑起來:「老師,是啊,我最重視的老師,我實在無法想像沒有他我會變得怎樣。可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說著,循詼的聲音變得細小,甚至有些哽咽:「我才覺得絕望啊……」

  深感不解,浩維尚未問「為什麼」,循詼又像滿得載不下去的水桶般,滔滔不絕的說了下去:「他是最重要的!是我唯一擁有的,是啊……是我喜歡,我愛的唯一的人,我的生命意義,我的一切,都只有他一個……」

  聽完循詼所說的,浩維再次感到震驚,不知該作何反應。他知道多重人格的案例中,人格彼此有好感反感是很正常的事,但像循詼這樣愛上另一個人格的案例,似乎顯得稀有。浩維開始自我想像,明明知道對方與自己如此接近,雙方卻永遠不能接觸,這種無力的悲傷感……

  在浩維面前的循詼則顯得有點恍惚。他內心不解自己的坦率。也許是因為失敗讓他變得自暴自棄,也許他就是想找人傾訴內心,也許正是浩維不顧一切的救了自己,讓他整個人放心了吧。

  但就算說了也毫無意義,循詼自己明白,他內心煩悶到想砸爛他所能看見的東西。

  良久,浩維歎了口氣,拍拍循詼的肩膀:「就算是這樣也沒什麼關係啊,你在夕遠眼中也是個重要的人吧?」

  循詼聽到他這麼說,露出「你還是不懂」的輕薄笑容,小聲的說著:「他有他所珍惜的人,那個人不是我。」

  浩維一聽更加驚訝。「是其他人格?」

  循詼搖搖頭,這讓浩維疑惑了。這是什麼意思?他一向認為「渚音」的人格是互相扶助珍惜的,還有別的人可以介入他們之間的關係?忽然,浩維想起來一個人,一下子腦袋都通了。所以那天循詼回來是這麼不高興,所以循詼才急著想去死……

  現在重要的是要讓循詼打起精神……這不需要什麼理由,浩維只是覺得自己身為心理醫生,卻無法安撫有需要的人,而感到罪惡無力。

  「聽著,你不需要因為這樣的事結束自己的生命。感情的事本來就是很難說的嘛,再說這不代表夕遠不需要你啊,你的消失一定也會令夕遠難過的……」

  講著沒什麼用處的話,當浩維看見循詼的眼睛整個瞇起來,就知道自己講的話不但沒什麼用處,反而還顯得可笑。而循詼忽然笑了,雖然浩維看不出他的情緒。

  「張大哥,你就不用說些無聊的安慰話了。反正我自己的事我最知道,你也不需要為我擔心。我不在也沒關係的嘛~人是不會死的啊。」

  循詼說著伸了個懶腰,卻看到浩維露出不知該說生氣還是哀傷的眼神。

  「……為什麼這麼說呢?」

  「什麼?」

  「你也是一個人,世界上唯一的一個人,獨一無二的,為什麼要說這麼令人難過的話呢?這種話聽起來真的很令人感到悲傷啊……」浩維低聲說著。他並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沉重,讓他想抱緊循詼痛哭。看到樣子比自己悲傷的浩維,讓循詼陷入疑惑之中,還覺得立場有些混亂了。對他來說,張浩維不過是突然闖入「他們」人生的意外因子,為什麼要這樣替他難過?

  或說替「他們」難過?

  不知怎地,循詼糾緊的心忽然鬆開了,像是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包裹著自己。他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只是有些呆滯的看著快替自己掉眼淚的張醫生。

  然後,循詼微微一笑。

  「幹嘛一臉難過?好像是你發生了什麼的樣子。我已經沒事了啦!真的不用替我擔心,我只是隨便發發牢騷而已,你不用這麼認真嘛。」說完,循詼握了握浩維的手,輕聲說著:「謝謝你救了我啊。」

  算是真心話。

  看著循詼突然的動作,浩維是一臉訝異。而隨及循詼又突然嘟起嘴說著:「可是現在好累了,這幾天還要上課耶,我想休息一下了。」說完,循詼整個人跳回床上。

  忽然情況又變得平靜,還有些難過的浩維先一呆,產生了不知該憂慮還是安心的複雜感受。至少能放心了吧?浩維幫循詼蓋好棉被,然後關了燈,出去。

  留一個人的循詼只是安靜的思考著。

  他忽然明白為何願意對浩維敞開心胸。

  「『循詼』,」他低喃,「在救我的時候,他的確是叫我的名字,只是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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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下了車,浩維看到天候不佳,就把隨身帶的折傘撐了開來。離十點還有五分鐘,浩維只能站在大風大雨的基隆港發呆。他搞不懂什麼不約約在基隆港,基隆港有多大啊?

  在浩維思考這些問題時,手機響起了。

  〝浩維,十點了,你到了沒?〞剛接起電話的浩維深深歎了口氣,洛培問的真是沒頭沒腦。

  「到了。可是你也嘛幫幫忙,我們到底是約在基隆港的哪裡啊?」

  〝總之你到了就好,現在到第十九港口找我。〞


  冒著風雨趕到連海浪都打上港口的浩維,遠遠看到小艇旁站著的人以後,不知是否因為等待過久產生的急躁,還是淋雨過久產生的疲憊感,浩維鎖性丟下手中的傘衝向那個人:「洛培!」

  「喲。」抽著煙,拿把傘站著的洛培顯得意興闌珊:「船已經找好了,從對方的方位、速率以及風雨的誤差來計算,應該可以在一小時左右後找到對方的輪船。」

  「一個小時?這算遲或不遲?」浩維急著說,而洛培伸手用自己的傘替浩維遮雨。

  「以那位小朋友離開的時間,加上黑道聚會的情形來看,他們已經開始在聚會了……」洛培一邊解說,將自己的手帕遞給浩維。

  「這可不行!能再快一點嗎?」浩維明白此時的激動是沒用的,但用手帕擦乾臉上水滴的自己,卻無法冷靜下來。

  「放心,別忘了我會作些準備的。」洛培將煙呼了出來,指指身旁站的另一個人。浩維順著洛培所指引的方向,看見他身旁看了一個頭染成栗子褐色、頭髮微長的俊俏男孩。

  「你好。」男孩表情正經的說著:「我也想把循詼找回來,請帶我一起去。」

  「這位是蘇運則,也就是蘇添堂『正牌』的兒子。」洛培漫不經心的說。

  看到連這樣的孩子都登場了,浩維不禁對洛培所做的感到有些感動。「謝謝你,洛培。」浩維慢慢的說著,「我們趕快出發吧,時間不等人的。」

  「錢記得匯入我的帳戶裡。」洛培幽幽的吐了煙。

  被安排在主位附近的循詼,思考著這種「黑道談判」的情景是否跟自己在港片上看到的一樣。結論是──不太一樣的,大家的打扮都很端莊,安靜而謹慎的坐在長桌所分配的位置。比起黑道聚會,循詼總覺得比較像是之前去過好幾次的「富豪聚會」,不同的是他們的聚會少了土財主的氣味,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沒人虛情假意的寒暄,沒人說些無聊的爛笑話。這就是大黑幫有的那種氣勢與秩序吧?

  不過連場追悼會都搞得有些殺氣騰騰的,這點才是循詼最佩服的地方。也難怪在自己父親死亡以後,他的好朋友會感到壓力倍增了。看來接下來就是場爭奪王位的好戲了吧?循詼想著。

  在侍者替每個人上了酒後,追悼會也在大家的默契之下開始了。

  坐在主位、率先站起來的是北堂主梁政:「致我們偉大的幫主,蘇添堂先生。他不幸於前天去世。我們以這杯酒送他最後一程。」說著,他高舉酒杯。

  「干。」

  「干!」

  一瞬間,大家都站了起來,每個人都高舉著酒杯,一飲而盡。這不只是對前幫主的去世表示敬意,也有向梁政示忠的意味吧?循詼曾聽他那好友這麼說了,臥龍幫底下有東南西北四堂,每堂有一個堂主,他們都是臥龍幫的支柱。其中北堂主梁政的勢力最大,說他的勢力僅次於蘇添堂也不為過。現在由他帶領大家乾杯,也是因為大家默認他是下任幫主了。

  但事實上聽說在臥龍幫底下爭權奪利的可厲害。梁政有實力是真的,他嚴酷謹慎的個性使得臥龍北堂像德軍一般有效率又精密,加上他臉上赤色的刀疤據說是替主子蘇添堂挨的,這忠誠之心不得懷疑。當然也有人說他是在作戲,例如南堂主彭蓮惠這個名字像女人的男人,聽說他非常的聰明能幹,將香港股票市場玩弄於股掌,然而他性情狡詐善妒,在私底下常對臥龍幫主說北堂主的壞話,今天在北堂主敬酒時也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

  當然搶著當頭頭的一定不只兩個人,西堂主周滿福是個大胖子,聽說也是兒孫滿堂、家產千萬。他常以為自己的實力是很雄厚的,絕對會是下任幫主,但其實大家都認為他只靠過去的祖業在撐腰,南北堂主都看不上眼。倒是東堂主呂明比較像狠角色。表面上他笑咪咪的,說話客客氣氣,做事有禮可親,但是在大家不知道的情況下他一步一步的爬上來,到了堂主這樣的位置。說他做過什麼大事?也沒有,但是也沒聽他做錯什麼事。像他這樣做事讓人摸不透的,連臥龍幫幫主自己都感到有威脅。

  至於為何循詼知道的這麼詳細,就是因為臥龍幫老大自己告訴兒子,兒子再轉告自己。所以說「我把秘密跟你說,你別跟別人講喔」這樣的事是行不通的,你永遠不知道這「秘密」會怎樣傳到誰耳裡。

  不過他對誰來當下任幫主可不關心。首先「本尊」已經不想去管,自己這樣的「偽物」就更不用說了。更重要的是他也管不著,因為他聽不懂粵語──剛剛北堂主講了一堆啦哩啦渣的,他啥也聽不懂。反正跟著別人站起來乾杯就好了。循詼在別的聚會也是這樣。

  所以在他發著呆坐在位置上看著幾個大人熱烈討論時,雖然他直覺那些人絕對不是在為蘇幫主的死亡而哀悼,而是在討論蘇幫主的「後事」──也就是接班人的問題。循詼看到好幾個大人講話凶狠而激動,還有大人突然站起來大叫等等。

  這至少也是你們老大的追悼會啊……循詼一邊這樣想,一邊壓抑著想笑的衝動。其實聽不懂台詞,單看他們的演出的話,這場表演還算滿有趣的。

  大約聽他們談論了半個小時,循詼也開始在思考自己在這齣戲中所扮演的角色……

  因為這是一場陰謀。

  在聽到好友──運則對他說明父親的死亡後,循詼很快的聯想到他父親是死於謀殺,而且是幫內人所做的。畢竟聽運則講了他們黑幫的事以後,他也常想到蘇添堂總有一天會這樣被殺死;他底下想要他位置的人太多了。

  表面上勢力龐大,底下卻分裂各聚一方,這是很悲哀的事。

  想著想著,循詼突然注意到討論的聲音停了;最糟糕的是大家都在注意自己。

  循詼只能困惑看著孫老。

  「少爺,他們是想請你說說話。」孫老用普通話恭敬的說著。

  注意到孫老用普通話說話的梁政,想起這位蘇家的公子是在台灣長大,應該不懂粵語,也改用普通話說話:「你父親的事我們深感悲哀,因此想聽聽你對此事的想法,而且我們也想知道你之後要怎麼過。」

  還不是想試探「我」?循詼雖然這樣想,但他決定反將他們一軍──於是他站了起來,面色凝重:「感謝各位大老對我如此關心。家父去世的消息令我震驚萬分,但是看到父親過去的部屬居然對家父如此忠誠,我內心十分感動,相信家父也是會深感欣慰的,可是……」

  「什麼可是?莫非蘇公子對於令尊的後事有難處?」南堂主彭蓮惠皺起眉頭。

  「不是的。家父他自己已經準備好所有的事,我跟家母會分到一部分的遺產,而我們在台灣也有幾棟房子,足夠我們十年不餘潰乏。我與家母都不打算過問家父的事業,對於我們的事情請各位大老不用擔心。」循詼雜七雜八說了一堆,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詳情。

  「這麼說來,」東堂主呂明也收起平時一慣的笑容,但他顯出的感傷卻讓人感到有些做作,「看來幫主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會死一樣。」

  他這句話一說出,原本場子上的人沒多大反應,但漸漸的、如漣漪般擴散般的,大家的表情開始變得古怪,緊張、驚訝、困惑,不安的種子似乎投入這個會議,讓場面變得詭異。

  「好像他知道自己會死……這句話好奇怪?」

  「幫主知道自己的死期?」

  「這難道是說……」

  「幫主知道自己會死,這大概是……」突然開口,呂明慢慢的將自己的話說下去:「他知道自己會被謀殺,而且是自己身邊的人。」

  話說完,梁政就瞪了呂明一眼:「不要散播謠言,我們這樣的人會意外死去也是平常的事。」

  「是啊,可是聽蘇公子說的好像又跟你說的不太一樣。」呂明淡淡的說。

  看來這個人的目的也是想引起紛亂吧?循詼對呂明下了這樣的評斷。但是這樣的行為並沒有違背他的初衷,因為他也是想這麼做。

  「是的,」循詼正經的說著:「其實我的父親,這陣子好幾次都跟我說過他會被身邊的人設計!」

  這當然是他胡謅的。

  但是這很快的引起連鎖反應──老大的獨生子親口說出父親曾說過有人要謀害自己,這當然非同小可。而在黑道大老團團圍住下,正常的小孩子應該也不敢亂開玩笑,這位孩子所說的可信度就增加了,因為老大與他家人間的事,在他們部屬前也是個謎。

  「蘇……你是叫蘇運則嗎?運則,你確定令尊是那樣的意思嗎?」梁政此時語氣也沉下來了。

  「而且就算幫主說了那樣的話,也不代表他一定是因為這樣過世的啊。」彭惠蓮緊張兮兮的說著。

  「這也不一定啊,難道你們沒懷疑過幫主的死嗎?」呂明開口,他的態度是異常的鎮定:「幫主是死於幫派械鬥……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們堂堂幫主居然會死在幫派間基層的爭鬥中,而且還是被亂槍射死的──他身旁難道沒有護衛的人嗎?」

  「注意你的語氣,呂明。」梁政的語氣有些不悅,「那麼你又怎麼判斷幫主是被出賣的?」

  「當然啦!幫主是經歷過許多生死關頭才把臥龍幫搞得那麼大的,他一定有相當程度的警覺性。死因這麼可笑,如果是他自己選擇的不是很不合理?」呂明說完,下了結論:「因此幫主是被誰騙去的……大概是哪個他極信任的人。而且事後沒人追究不是也很奇怪嗎?」

  此話一說完,場子裡又吵起來了。大家一激動開口直接用廣東話在爭吵,梁政表現得憤怒,彭蓮惠一臉心虛,呂明的微笑冷的可怕,而周滿福則是露出搞不清楚狀況的慌張貌,怕是連剛剛的普通話也沒聽懂一句。

  「不管怎麼說,」不知何時,呂明又改回普通話:「別忘了蘇公子還在這裡,不讓他先說完嗎?」

  「是啊,請讓少爺先說完吧?少爺看起來很傷心的呢。」孫老也在一旁搭腔。

  話題再度轉回蘇家少爺(循詼)身上。

  原本循詼還期待看到黑道之間是如何幹架、拔槍血拼的,不過事情也不能鬧太大,循詼帶著無奈的心情再度站了起來。

  「其實家父並不是死的那麼甘願。」

  循詼歎了一口氣。

  「他一直知道某個人想謀害他,但是他不想懷疑那個人平日的忠誠。」循詼語氣說的沉重:「但是他生前曾經鎮重的跟我說,如果那個人真的背叛他的信賴,就要我在有機會時替他報仇。」

  呂明吹了兩聲口哨。

  「報仇?你有什麼辦法呢?」梁政困惑的說著,因為眼前這位少年幾乎跟女孩一般瘦弱,而聽說他也沒受過黑道的教育,肯定不會動刀動槍,他懷疑這樣的說法。

  「因為我是這樣不起眼,我才有辦法做到的。」循詼輕輕的說著:「在你們不注意的時候,我偷偷的在『背叛者』的酒中下了慢性的毒……」

  忽然間,有只酒杯因為座前人動作之大而打翻,那個人也壓住喉頭死命的想嘔吐。在他略帶憤恨的轉頭看著循詼時,循詼只是故作驚訝。

  「怎麼了,酒不合你胃口嗎?」循詼眨了眨眼,「孫老先生。」

  瞬間,大家的焦點全都集中在那位最忠誠、最和藹、臥龍幫主的心腹──孫睿宏老先生;而他現在是嘔的滿桌都是口水。

  驚訝的聲音四起,有人緊急派醫護隊前來,也有人準備好要拔槍,更有幾個人將槍口對準循詼。然而在醫護隊檢查老半天後,均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而梁政與呂明注意到這點微妙的情況。

  「孫老是中了什麼毒嗎?」梁政用廣東話問著。

  醫護班驚恐的看著梁政,「他沒有中毒,就連食物中毒也沒有。」

  「那麼是噎到了嗎?」梁政又問,醫護班搖搖頭。

  「直接問比較快,」呂明一邊說著,用普通話對著循詼說著:「蘇公子,你是對孫老下了毒嗎?」

  循詼笑著搖搖頭。

  而孫老則是驚訝的爬起身看著循詼。

  「好厲害!好聰明的技倆啊!」呂明大笑,拍掌拍得極響:「其實你沒對任何人下毒對不對?其實你只是想看看,會有哪個人因為這句話起了反應。沒想到就有一個人自以為中毒、獨自催吐起來了,是不是啊?」

  「原來是這樣,這的確很聰明……」梁政低頭看著那被醫護班抬到一邊的孫睿宏:「我們都沒想過是你啊。」

  這位孫老先生看到梁政銳利的眼光,驚恐的說著:「不,這是誤會……」

  「我來說說我的想法吧。」看到佈局進入尾聲,循詼滿意的笑著,「我的確不知道家父是怎麼死的,家父也沒要我報仇,我只是感到可疑。會設下這樣的騙局也不只是賭一賭而已,其實我一直以來都覺得孫老先生很可疑──聽說他用錢極為節檢,身邊沒有女人,沒跟幫會惹過事,這麼多年來一直跟在家父身邊默默做事,連孩子都沒有頭髮就白花了,這不是很奇怪嗎?聽說他跟家父也沒有什麼很大的恩怨。」

  「……沒把自己的慾望表現出來的人嗎?」梁政忽有體認的點了點頭。

  「不過,就算是這樣你怎麼鎖定他呢?你用的策略適用於每個人,而且心虛的人也可能露出馬腳啊?」呂明好奇的問著。

  「這就要說到你們所不知道的事了。」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循詼慢慢的說著:「事實上,我不可能對你們下毒。因為我打從上船開始就一個人關在船艙中不動,就連前往這裡時也是跟著孫老先生一同前來的,而孫老先生也知道這樣的事。但他卻沒有想到我只是試探,反而自己催吐了起來──這是因為他就坐在我旁邊,如果我剛剛說的是真的,那麼只有他一個人有辦法被我下毒,而他的反應之所以會那麼大,就是因為他真的做過虧心事。」

  「你胡說!」推開一旁的醫護員,孫睿宏激動的說著:「蘇……少爺,你要相信我,我對你父親是一片忠心啊!剛剛只不過是我喉中有痰吐不出才會讓我猛咳嗽的,你也體諒我們老人家啊!」

  「是嗎?可是你是一直在我父親身邊的人,我父親的行程也是你來安排的吧?」循詼皺起眉頭看著這位身體看來非常硬朗的老頭:「我是這麼想的,你事先安排好別的幫會在那個地方,然後開車帶著我的父親……」

  「哈哈!小少爺!你這就說錯了!」孫老興奮的大笑起來:「我怎麼可能會開車帶你父親去呢?那裡即將要變成戰場了,我怎麼能去!……咦?」

  孫老愣住了,其他人也睜大眼看著他。原來在他激動的情緒下,不小心讓他說話說溜了嘴──如果他沒作這樣的安排,怎麼會事先知道那裡有埋伏?孫睿宏一驚,拔起藏在褲管底下的槍對準循詼,扣下板機──

  碰

  孫老顫抖著,隨著他手槍落下的,是斷裂的食指與中指。在孫老開口解釋的同時,梁政早就把槍頭對準他老人家的手指。

  梁政冷冷的,看著倒在地上的孫睿宏。

  「把他帶走。」


  會議快速的結束,而船也快開到香港的私人港口。循詼無所事事的走到甲板上看著漸漸接近的香港邊界,在略為減弱的風雨中,朦朧的夜景也有特別的美感。

  事情就這樣結束啦……循詼閉上眼想感上風雨的冷,卻忽然感覺風雨不再落在自己身上。

  回頭一看,北堂主梁政替他撐了一把傘。

  「你真的很聰明,不愧是幫主的獨生子。我想你繼承父業也能大放光明吧?」

  「什麼?你別開玩笑了,北堂主。」循詼乾笑了一下:「我不可能的,因為我……」

  「因為你不是真正的蘇運則。」

  聽到這句話的梁政愣了一下,而說話的主人,是走了過來的東堂主呂明。

  「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難怪你這麼冷靜,擺明跟我一樣是看好戲的,循詼心想。

  「因為我見過你啊,你是空遠集團的大少爺吧?」呂明淡淡一笑,「不僅是機智,也相當大膽呢。」

  你見過我,我可不記得你啊!雖然這麼說卻不打算開口的循詼,只能傻笑:「也沒那麼誇張啦!另外,『正牌的』一點也不想跟黑道扯上關係,所以請你們…」

  在循詼還沒說完這句時,爆烈聲響起。呂明驚訝的睜大眼,梁政急忙伸手──假的蘇家少爺,循詼,從胸口畫出一道長長的血色拋物線,在空中湛放出燦爛的紅花,而他也隨著這道拋物線,爆炸的衝擊,整個人翻過欄杆掉下船去。

  濺起水花。

  梁政咬緊牙看著沒辦法拉住而掉入海中的男孩,轉頭看向槍聲的來源──站在甲板另一邊的是雙手握著槍,顫抖不已的南堂主彭蓮惠。

  「是他不好!我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解決掉幫主,我等到了!那個小鬼居然破壞,我管他是什麼幫主的少爺……」在被人帶走時,彭蓮惠不斷的對天喊叫著。

  
  「現在該怎麼辦?」

  原本是對立的兩人,呂明跟梁政,不知為何已在甲板上站在一起了。

  「那還要說。」梁政冷冷的盯著大海,「就算是屍體,也要把那個孩子給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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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時間到了,少爺。」

  外頭有人客氣的呼喚著,並輕聲敲門。循詼一臉無趣的看著門,覺得事情太快了點。他裝回黑道老大獨生子的那副屌樣,慢慢的開了門。

  「現在的情況呢?」循詼冷冷的看著外面的人,是一開始接應他的唐裝老人。

  「其他堂主也已經到了船上。」唐裝老人拱手彎腰,「請少爺盡快前往會議廳吧!不用擔心,我們會派專人保護你。」

  「有什麼好擔心的?」循詼笑了開來,「有人敢對我不策,我就把他們全殺了。」

  唐裝老人驚訝的看著他。隨後,匆忙的說了一句:「請往這走。」然後走在循詼面前領他走向會議廳。循詼一邊跟在他後面,一邊回想他朋友跟他說的情報。

  唐裝老人的名字叫作孫睿宏,是蘇添堂老大的親信,算是參謀一類的聰明老人。他的特徵是身穿黃色的唐裝,分堂的人都叫他孫老。今天來接他──大家以為是蘇添堂兒子的人──的也是孫老,看起來這位老先生是忠心耿耿,連前任老大的親屬也樂意去照顧。

  至於為什麼大家都沒看穿他是假的呢?

  這就要說到蘇添堂先生神秘的安排了。

  雖說蘇添堂是香港第一大龍頭,但基於愛護自己兒子的心態,想要讓他與自己的香港事業斷絕。一開始,蘇添堂是想把自己的兒子送去美國英國法國德國之類的留學,但兒子堅持要在華語地區受教,因此蘇添堂考慮了香港本地黑道的糾紛及中國地區法律上的限制,只好讓自己的兒子在尚可說是自由民主的台灣受教育。因為如此,蘇小弟別說是參加幫派聚會了,大概連幫會中有哪些人都不知道。偶爾父子在電話中會聊些幫派的麻煩事,但是也匆匆結束話題。

  其實講正格的,蘇小弟的處境跟那種父親是台商到大陸發展事業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教養上跟一般的少年無異,事實上根本無法染上黑道的氣息。

  當然,蘇添堂身邊的人雖然知道老大的兒子在台讀書,卻沒想過對方是什麼樣子。蘇老大保護兒子這個樣子,怎麼會讓其他人知道自己兒子的長相呢?於是這黑道老大的獨生子相貌成謎,只能憑感覺來判斷是不是真的。這次循詼之所以過關,除了他說出暗號跟相關的訊息,也跟那些大老的先入為主的認為「黑道的小孩也要有黑道的樣子」有關係。

  只是要參加黑道會議的循詼,其實滿腦子只想到要怎麼搗蛋而已。他心裡清楚的很,他那位好朋友壓根兒不想跟黑道扯上半點關係,蘇老先生的教育成功了。

  等孫老帶他來到會議室前面,循詼在興奮之餘,不知為何又想到那個囉嗦的張大哥。那個常常說自己講廢話,又喜歡講自以為是的大道理,晚上會煩他然後作難吃晚餐吃的張大哥。雖然覺得他很保守又很無趣,可是他還算是個好人吧?

  「他會懷念我嗎?」

  自言自語,循詼總覺得這樣的自己很白癡。

  反正他已經覺得自己毫無價值。

  浩維一面祈禱電話可以聯絡到他想找的人,一面替那個逃家的煩人小鬼擔心。

  對「上官渚音」不太熟悉,其中的「循詼」是同他生活最久,但他卻一點也搞不懂的人物。循詼看似開朗、活潑,但實際上卻是個好強甚至有些固執的人。雖然他常以取笑自己為樂,事實上卻充滿不安吧?這樣的定時炸彈,居然還跑去參加別人的黑幫聚會,張浩維怎麼想都覺得不會有好事。

  電話播了好幾次,浩維有些絕望了。

  在他第四通電話響了一分鐘而想掛電話時,忽然嗶的一聲。

  〝喂?〞

  「洛培!」浩維興奮的大叫,這個好朋友總算接電話了。「太好了,你總算接電話了。我是浩維啦!有事要拜託你。」

  〝浩維?什麼事啊?我剛剛還在睡……〞

  「呃。」還在睡?現在已經快晚上九點了耶,張浩維懷疑這個人的生理時鐘。

  〝嗯?等等,我記得你最近接了奇怪的案子吧?呵,碰到瓶頸了嗎?〞

  「差不多……你聽我說。」

  浩維省略「多重人格」的部分,只單就對方逃家這件事解釋,並把自己查到的線索告知對方。

  至於為何浩維認為自己辦不到的事,電話的另一端卻有幫助?

  與他通電話的是他學生時期的好友──陳洛培。

  對方不像自己朝著心理學的方向努力,而是專心致力於法醫跟案件分析上,而他卻不想考警察或者檢察官法官等會受到公家機關約束的行業,而選擇了可以自由行動的工作。簡單的說,陳洛培的工作是偵訊業,也就是偵探。雖說這類行業很容易餓肚子,但據說他靠玩股票操弄金融就足以讓他安度晚年了,甚至還可以說這工作只是他的興趣。然而他工作上的實力是受到許多長老級人物肯定的,常常受托調查一些政經界黑暗面的事情,在情報網上也小有名氣。雖然聽起來不太正派,但這種時候洛培是相當可靠的。

  〝也就是說你的當事人現在去參加蘇添堂的追悼,還假冒蘇添堂的兒子啊?〞對方聽了,語帶笑意:〝不愧是心理學界的燙手山芋,做出來的事可真驚人。〞

  「這一點都不好笑。你有沒有辦法幫我查出他在哪?」浩維急了。

  〝就算查出他在哪,難道你有辦法把他從黑道手中抓出來?要打開門以前,總是要先拿鑰匙吧?〞

  「這……」

  〝放心好了。我會把該調查的調查出來。你就等我接下來的安排吧。〞

  「那拜託你了。」


  掛了電話,洛培幽幽了點了一根煙。

  這位大學老友老是熱心過度,要是自己看到小孩跑了,才一點也不想管呢!不過既然浩維如此的拚命,說不定他在那個小孩身上找到了什麼吧?洛培一面將二氧化碳吐出,就打電話聯絡了另一人。

  「老伯,我需要些情報,關於臥龍幫今晚對前幫主的追悼會。」


  「對對,半小時後跟你拿情報。」


  結束話題後,洛培也整理好自己,迅速的下樓跳上機車。

  目標是師大夜市。

  「這種時候他也正開店。」洛培自言自語,戴上安全帽後就出發了。


  師大夜市,顧名思義是師大附近,龍泉街與師大路上的夜市。在那裡許多學生都會在那邊閒逛順便果腹,由於消費群大部分是學生,俗又大碗的攤子是賣的最好的。每晚大批的學生湧入,生意因而源源不絕。

  然而在龍泉街旁泰順街一條小巷中,有家小小的關東煮攤。這距離夜市不遠,應該也能算是夜市中的一份子,然而不知道是離夜市太遠,位置太偏僻,還是關東煮太難吃,或又是老闆長太醜,這家關東煮的生意向來不是很好。而更奇妙的是,生意那麼不好的關東煮居然一直都在苟延殘喘。偶爾路過的大學生,有時會發現去那邊的客人多是些上了年紀的人,大概是他的產品受老年人青睞吧?

  而那邊頭上包了一圈毛巾的歐吉桑老闆,一邊揮汗煮著關東煮,一邊帶著笑容招呼著客人。雖然他長得不太好看,然而親切的笑容也時常吸引路過的客人。

  「來來來!今天有消費就送黑輪喔!」

  雖然他是這麼親切,不過吃過他煮的料理的人,只能搖搖頭說就算是免費的也不要再吃一次。

  將機車停在附近,洛培看到今天依然很賣力的老闆,不覺搖了搖頭。

  「我說老伯,你別再賣關東煮了,簡直是暴殄天物。」

  「你說這是什麼話?人活著不應該有夢想嗎?陳先生。」老闆皺起眉頭,不過眼神流露出一種犀利:「話又說回來,你要的東西我已經弄到手了。」

  「厲害。」洛培拉出攤位的椅子坐下;他從未懷疑過這個人的實力。

  「不過你要這幹嘛?有人要你調查臥龍幫幫主的死因嗎?」說著,老闆將一張手記紙條遞給洛培。洛培看了一眼,將紙條收進皮包裡。

  「在此之前,先告訴你一件有趣的情報。」

  「什麼來著?」

  「今天的聚會中會首次出現蘇添堂的兒子。」洛培點起煙,「不過是假的。」

  「喔!這可有趣了。你從哪知道這件事了?」老闆笑開了嘴。

  「這要說到『冒牌貨』的家長發現自己小孩逃家了現在氣急敗壞,發誓要把小孩抓回來打屁股。」吸進大量的尼古丁,洛培微笑:「所以我也不能把那個小孩的名字告訴你。」

  「聽你這麼一說,大概也是什麼有名的小孩吧?」老闆若有所思。

  「不否認。倒是現在要把小孩抓回來,除了要知道小孩在哪,還需要另一個關鍵。」

  「你是說把真貨抓出來?」

  「是啊,就要看對方肯不肯合作了,不過……」洛培彈彈煙灰,看著沒有星星的天空:「根據情報顯示,冒牌貨是擅自去頂替的,我想連真貨都急著要把他找出來吧?」

  「需要我幫你查嗎?」老闆嘻笑著。

  「不必,這情報比起黑道聚會容易查的多了。我告訴你,只是想跟你分享這一點小道消息。」洛培說著,站起身來。「順便跟你買綜合關東煮,算是捧場。」

  「好樣的。」


  看著天花板發呆,浩維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相信洛培的辦事能力,但是接下來又該怎麼做?拿錢去贖循詼?不不……循詼是自己跑掉的,他高興還可以使喚黑道拿槍對準自己。想到此,浩維頭痛了起來。

  嘟嘟嘟嘟嘟

  「洛培!」浩維一急,抓起電話沒由得的喊話。其實他也不知道是誰打來的,應該說他只希望是洛培的電話吧。

  〝浩維,你在急什麼?〞

  太好了!這是洛培的聲音。「怎樣?你查到什麼沒?」

  〝查到了查到了……你那小孩在哪艘船,他們幾點出發,幾點到達目的地,會議上要幹什麼。喔對了,情報顯示,你家小孩的處境十分危險喔!〞

  「什麼?!」浩維大叫。

  〝不過你放心好了,我手上有王牌,你只要乖乖在家裡等就好了。〞

  聞言,浩維很驚訝。「這怎麼行,我一定要去啊。」

  〝你去幹嘛,礙手礙腳……〞

  「這是我的責任!!」握緊話筒,浩維大聲吼著。

  這一吼連浩維自己都嚇到了,兩人之間沉默了許久。

  〝……也好,看到你,說不定對方比較容易妥協吧。〞洛培歎了一口氣。〝十點鐘以前在基隆港會合,遲到你就在那裡等吧。〞

  「好……」

  掛了電話,浩維歎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這還是自己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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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黑夜,與反射光芒的海洋相襯,不論天上、地下、海面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像太初的渾沌,或是宇宙一角的黑洞,將所有的光源吸入。沒有星星、月亮的夜晚,只有風聲想要提醒大家,這並不是完全的靜止。

  在基隆一處不起眼的小港,有一群人像要配合這種黑夜一般,每個人都身穿黑色的西裝,表情木然。他們像是柱子般整齊的排成兩列,迎接他們所接受的貴賓。

  然後,一部黑色賓士在港口停了下來。

  前座的人先下了車:他是一名身穿唐裝的老人,恭恭敬敬的替後座拉開了車門,裡頭的賓客也走出來了。其實迎接這位賓客的黑衣人們是有些驚訝的:慢慢走出的賓客是一名少年,瘦弱得像女孩一般的美少年,黑色的西裝外套披在他身上令他看起來更加纖細,而掛在他脖子上的白色圍巾在夜風中飄蕩,像是喪旗。少年緩緩的抬起頭,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瞳發出驚人的氣勢。

  「少爺,請往這走。」唐裝老人客氣的說,向「人柱」的盡頭一比,是一艘簡便但不失高貴的汽艇。少年以微笑報以回應,然後慢慢的朝自己的目標前進。

  那就是老大的獨生子嗎?

  這孩子怎會有這樣的氣勢?

  為何他看起來這麼瘦弱?

  他會是下一任的繼承人嗎?

  各種猜疑在黑衣人的心裡湧出,但他們不敢表態。不論如何,眼前的少年將會是自己的主子了。他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完全的對他忠誠。

  將少年帶領到船上的頭等艙,唐裝老人微微鞠躬,然後關門離去,留下少年一人。

  少年看著窗外被風吹得高起的浪潮,原本嚴肅的態度忽然變得有些孩子氣。他正為之後馬上就會遭遇到的黑道集會感到興奮!這是他一展實力的好機會。

  「只是,張大哥應該會生氣吧?」他吐吐舌頭。

  什麼叫發飆?

  也許張浩維以前還不知道。

  暫且讓我們看看他目前的情形:在不到半個月前認識了一隻有錢人家的死小孩,由於有多重人格令他無法招架,然後莫名其妙死小孩家裡死了一個人,基於心理醫生的道德加上要就近治療,張浩維只好把死小孩帶回家住。

  而那只死小孩現在的主要行動人格是一隻高興的時候很吵不爽的時候很討厭的小孩,而那個小孩我行我素就算了,居然突然在晚上夜市全盛期時段,從十一樓自己的房間窗子逃跑(逃生繩用得挺順手的),只留下一張紙條:敢報警的話我就殺了你。

  於是張浩維在翻遍整間房間之後總算冷靜的找到這張紙片,然後他冷靜的拿起來看,再冷靜的思索其中的含義。

  「他媽的你夠了你!」

  等他回過神來,那張紙片已經被他撕得稀八爛了。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行動,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那個小鬼叫他不要報警,其實他也覺得警察很容易把事情鬧大,再說如果被發現「上官渚音」又出事了,他大概會被送走吧?

  想了想,他打算從房間裡剩下的線索找起。抽屜、床鋪、衣櫃……其實他也不巴望能找到日記之類的東西,但房間倒是挺整齊的,而且一件東西也沒帶走。假若是想逃家之類,應該會打包些行李走吧?不過卻沒看到他帶走大型背包跟衣物等,甚至錢包也沒帶走。這麼說來,該不會是自殺或者更可怕的事?

  他想到循詼對他說過「我們無論有意無意都很容易捲入一些麻煩事裡。」

  在他還在思考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一聽,張浩維反應快速的衝去接電話,因為說不定是循詼的來電。

  「喂?」

  〝喂?請問是張醫生嗎?〞

  咦?這聲音相當耳熟,浩維睜大了眼。

  「紀同學?!」

  〝太好了,你記得我。〞電話的另一端帶有笑意。

  「紀同學,你怎麼會想到打電話來呢?」浩維困惑的問。因為剛好跟循詼離開的時間相符合,說不定他去了紀前昭的家?

  〝不瞞你說,是夕遠叫我打來探視情形的。因為他說,今天晚上好像會發生事情。〞

  「夕遠?」浩維又愣了一下。說到夕遠這個特別的人格,浩維回想了一陣,之前夕遠好像也跟他說過類似的話。「等等,之前他好像也在警告我別直接回家?」

  〝嗯!是啊!啊,你可能不知道吧?其實夕遠他本身有極強的直覺,可以說是一種預知能力吧!不過,也僅只於感覺而已。〞

  「是嗎,那麼這件事他也預料到了……」

  〝預料到?這麼說,是我打來的太遲了嗎?〞

  浩維只能苦笑。

  「既然他已經知道了,為什麼他不阻止呢?」

  〝咦?到底是什麼事?〞

  「……」原來你還不知道啊,浩維苦笑。於是他把事情的經過大概告訴前昭。

  〝喔,原來如此。是循詼學長嗎?〞聽完浩維的說明,前昭好像有些明白。〝這也不難理解為什麼夕遠阻止不了了。〞

  「咦?怎麼說?」浩維不解,因為他認為夕遠出來的話循詼就不會亂跑了。

  〝在這之前,你知道柱的意義嗎?〞

  「嗯……」浩維回想著循詼告訴他的訊息。「屬於管理階層的人格?」

  〝咦?哈哈哈哈……並不是這樣啦!是誰告訴你的呢?〞

  「……」搞了半天循詼說的還不是真的!浩維有些氣惱。

  〝所謂柱的定義,應該是這麼說吧!能力強不強應該也有關係,是渚音的人格中可以獨當一面的那一型。用更好懂的說法來講的話,只要「柱」有那種想法的話,別的人格根本想都別想出來。只要他們有那種意思,就可以壓制其他人格,將上官渚音的肉體佔為己有。〞

  「什麼?」聽到此,浩維可感覺到事態的嚴重了。這下似乎沒有人可以阻止循詼了?「紀同學,你想的到他可能會去哪裡嗎?」

  〝這個嘛,他似乎是所有人格中最熱中於網路交友的,因此他的人際網應該相當廣泛,很難鎖定他會去哪裡。其他的,我想不出他還有什麼興趣。事實上,我跟他的感情並不算好呢!〞

  「是嗎,謝謝。」浩維感到有些喪氣。

  〝不會,如果我想到其他線索我會盡快告訴你的,張醫生。〞

  「那就麻煩你了。」

  苦笑一陣,浩維掛了電話。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這麼說來,跟「上官渚音」熟識的紀前昭,對於循詼的印象跟自己差不多呢,同樣都是樂於網路交友的小孩……咦?

  想到這,浩維快速的回到「上官渚音」的房間,打開他的電腦。他怎麼沒想到呢?說不定循詼在使用電腦的時候有留下些什麼訊息。電腦慢慢的開機,跳出一個個常駐軟體:防毒程式、MSN、ICQ……

  喔喔

  ICQ的訊息聲傳來,是離線訊息:

  『喂!你別衝動啊!』

  「賓果。」浩維瞇起了眼。

  對方已經下線了,因此浩維只能從他們之前對談的訊息來判斷。


  啊煩死了

  你怎麼了

  我們家那個大哥好囉唆

  喔 那還算好吧 我才該煩呢

  哪裡好?一點也不好,他老是囉哩囉唆的

  你該煩什麼?

  就是我老爸剛掛了 現在好像要開會

  哈哈 商量後事的會議嗎

  差不多 但是你也知道我的個性 我不想管啊

  喔 那我替你參加好了

  咦?

  我記得他們不認識你不是嗎?

  咦…等等

  那就這樣啦!說定了!


  之後就是對方傳來的離線訊息。

  這麼說來循詼是代替朋友去參加葬禮?這種找刺激的方法好像怪了一點吧?想要問當事人當事人卻不在,浩維只能從歷史訊息找出有關那個「朋友」的資訊。雖然這麼說,他內心是越想越怪。等他翻閱了大約一個多月的訊息後,忽然有個訊息吸引他的注意。


  我老爸最近也是要處理臥龍幫的事


  「等等!臥龍幫?」浩維嚇了一跳。他記得這是香港一個有名的黑幫,而且,記得晚餐時的新聞是……

  〝九龍油麻地砵蘭街發生槍擊慘案,香港的臥龍幫幫主蘇添堂被亂槍射中,當場死亡,警方不排除是幫內內哄…〞

  「那孩子是臥龍幫幫主的小孩!」浩維嚇了一大跳。繼續看下去,許多更驚人的訊息一個一個出來。

  看來這的確不是自己可以處理的事了,浩維皺了皺眉頭。如果循詼真的跑去人家黑幫,怎麼可能會是小小的心理醫生可以搞定的事?而且這更不可能找警方了,警察大姐也幫不上忙,警察大姐?

  忽然浩維眼睛一亮,因為他想到一個跟警察大姐一樣是在大學認識,而且相當有實力的得力助手。他趕緊跑去撥了那個人的電話,內心一邊祈禱。

  拜託你了,洛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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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應該就是這裡吧。」張浩維說著。

  他剛走完了陽明山上一條不起眼小徑,確認一下手中的地址,眼前的別墅的確是他所要找的地方。

  張浩維會找到這裡來,實在是因為一場半夜的鬧劇。上官渚音的〝人格〞中,跑出了一個叫〝月牙〞的傢伙,用嬌滴滴的聲音纏住張浩維揚稱要把圖書館少年的住址告訴他。

  從月牙的舉止來看,應該是女性人格吧--不這麼想實在不好過,不,就算這麼想還是覺得很噁心,因為那個〝上官渚音〞根本是十七歲的男孩子。

  說實在的月牙的行徑也十分奇怪。他先前就突然出現告知張浩維有關〝柱〞的事,現在又告訴他圖書館遇見的神秘少年的線索。其他的人格,如朔閉跟循詼等似乎對這類人格有點警戒。

  然而在張浩維心中,那位神秘少年的確引起他的興趣。因為那名有著國外血統的美少年,居然顯示出他知道上官渚音有多重人格。張浩維知道,就算是舊識,那群狡猾如狐狸的人格們也不會讓人知道他們的秘密。

  在迫不及待要知道真相的情況下,張浩維走到了別墅前,按了門鈴。  

  〝叮咚──〞

  「啊!」張浩維後悔了。

  仔細想想,對方也只見過一次,連姓名是啥都不知道,搞不好人家也不記得自己。而且見面了要說什麼呢?〝你為什麼知道上官渚音的事〞?沒想到身為心理醫生居然作出愚蠢的事,浩維直想撞牆。

  等了一兩分鐘,浩維有點懷疑對方是否不在,門突然開了。

  「是誰?」門內的人問了話,這人果然是上次那位少年,張浩維有點鬆了口氣。

  「抱歉,突然打擾你。」

  「啊,原來是你。」少年笑了笑,「有什麼事嗎?」

  浩維沒料到他會記得自己,但這樣的確方便多了。

  「我是張浩維。也許有些突然,但,有些事想找你談談。」

  「我大概瞭解你想談什麼。」少年點了點頭,「不過,現在有些不方便。」

  「沒關係的,小昭。」

  在少年身後,突然出現一聲清新的男音。不單是那位少年,連張浩維也愣住了。

  「初次見面,你好。」那人微笑的向浩維行禮,「我是夕遠。」

  夕遠是〝五道柱〞中,能力最強,足以壓制其他人格的人格。這是上官渚音其中一個人格〝循詼〞對浩維說的。現在來整理一下,〝循詼〞是上官渚音的人格,〝月牙〞是上官渚音的另一個人格,〝夕遠〞又是上官渚音的其他人格;現在〝月牙〞告訴張浩維少年的住處,結果張浩維又在該少年的住處見到了〝夕遠〞。

  張浩維頭腦混亂之餘,只有〝被耍了〞的哀鳴在腦中迴旋。

  「真的沒關係嗎?」少年正色的問道。

  「沒關係的。」〝夕遠〞望著浩維說。

  帶著茫然情緒的浩維給領進了客廳,愣愣的看著夕遠在泡茶。從夕遠跟那位少年的互動來看,兩人的關係應是十分熟稔。仔細看夕遠的動作,穩重又不失閒情逸致,果然如循詼所說有著隱士的智慧感。

  「請。」

  在浩維看的入神時,夕遠已經茶端上了。

  謝過一聲後,浩維將茶端起啜了一口。有一股自然清香!就連對泡茶有研究的張浩維都忍不住要讚歎起來,此時就會想起〝真正有智慧的才能泡出好茶,有智慧的茶,XX茶〞之類的八股茶包廣告台詞。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那位少年也在浩維面前坐了下來。

  「我想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名叫紀前昭,請多多指教。」少年說道。

  「紀同學嗎?」浩維點了點頭。「你好像知道我是誰?」

  「你是〝上官學長〞的心理醫生。」前昭笑著說。

  這個小孩果然知道很多事,張浩維心想。

  「我就開門見山的問吧。」浩維放下茶杯,「你知道〝他們〞嗎?」

  「上官學長〝們〞嗎?」

  果然。「你跟他們是什麼關係?」

  「大部份是朋友。」前昭淡淡的說著,「也有人很討厭我。」

  「你是怎麼知道他們的事的?」張浩維開始嚴肅了。

  「該怎麼說呢?」前昭托起下巴,「直覺,應該這麼說吧。就如你如何意識到我是男的,這就是一種直覺性的判斷,就是這個意思。」

  一眼就看出上官渚音是多重人格?聽起來太扯了,張浩維肯定眼前的少年隱藏某些事實,卻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那麼醫生,我想,你對夕遠比較有興趣吧?」前昭輕笑道,「那我先失陪了。可以嗎?夕遠。」

  「那麼失禮了。」夕遠笑著走向前,而前昭很快的起身將位子讓給他。

  夕遠輕輕的坐下,對著張浩維微笑。但不知為什麼,浩維覺得那溫柔的笑意卻令人感到壓迫。

  「我想在這裡見到我,肯定讓你很驚訝。」夕遠說道,「月牙的行動並不是我預期的,我因為警戒,所以才出來。」

  「原來如此。」浩維點了點頭。

  「關於我們的事,循詼也說了不少吧?」夕遠望著浩維說,「有發現哪裡奇怪嗎?」

  浩維沉思了一會。「有。為什麼你們都沒提過〝渚音〞?」

  夕遠笑了開來。

  「太好了,你有注意到這一點。」

  在人格分裂後,一般來說,主要活動應該由〝最初的人〞來進行。就算不是那樣,一句也沒提到也太奇怪了。

  「我老實的跟你說吧。」夕遠的眼神也認真起來,「從人格分裂那天起,就沒有看到〝渚音〞的蹤跡了。應該是在哪裡沉睡著。」

  「我明白了。」也許是真正受不了某種事實,不願浮現檯面。

  「張醫生,這樣你就知道我們的處境了。我由衷的感謝你的心意。」夕遠淡笑說,「若日後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會盡力的配合。」

  「好的。」浩維很高興,因為這個人格果然是十分的通情達理。比起之前的死小孩群眾真是好太多了!「只是我今天沒什麼準備就來,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夕遠沉默了一會。

  「我要殺了你。」

  「咦?」

  夕遠在試探張浩維,前昭想著。當夕遠語調平靜的時候通常有測驗的意思。這時就要看看那位張醫生怎麼回答了。若回答〝你在開玩笑吧?〞,是在否定夕遠的意思;〝為什麼?〞是在追究原因;〝請不要這樣。〞是在逃避;〝來啊!〞是不在乎後果。醫生會如何回答,將會左右夕遠的配合度。

  「是嗎。」浩維淡然的回道。

  〝接受〞?真不愧是知道渚音秘密的心理醫生,前昭也對他另眼相看了。在突發事實的出現下,不管是真是假,最後都有可能變卦,直接追究原因不會有完整的結果,而在事情發生之前逃避或不屑更是沒用。不管如何,都要先接受現有的事實。

  「抱歉,給你添了麻煩。」夕遠的眼神緩和下來,「剛剛說的話,請你別在意。」

  「我知道,那我下次再跟你談吧!你大約什麼時候會再出現?」浩維起身問道。

  「只要有必要我隨時都能出現。」夕遠笑道。

  浩維點了點頭,向前昭行了禮後,準備要走向門去,夕遠突然叫住他。

  「張醫生。你在回家之前,可以先回你的辦公室看一下嗎?」夕遠輕笑道。

  「咦?好的。」


  雖然張浩維感到疑惑,但在開車回家途中,依然繞到回到了辦公室。裡面一切正常,書或文件都像上次一樣整理的好好的。夕遠要他到這裡做什麼呢?張浩維不懂,心想著若沒繞到這早就到家了,他無意識的往窗外看,突然注意到意想不到的東西。

  「奇怪?家那邊好像有什麼人在?」

  這的確很不自然。仔細看看那些人的動作,雖然在高樓看不清,但從那些人躲在角落偷偷摸摸的動作來看,不是狗仔隊記者就是查外遇偵探。難道夕遠注意到這些人,要他避開嗎?

  張浩維突然想到上次發生的案件,到現在已經一個星期了。雖然無限集團盡力的壓制消息,但一些不入流的雜誌依然可能挖到新聞而來追查上官渚音的下落。這個時候若是被纏上就太麻煩了,雖然有點可憐,但只能暫時躲在辦公室避避風頭。

  也許夕遠去紀前昭的家,就是這個原因,讓張浩維不由得對他的敏銳表示佩服。


  「你還真的告訴他了。」前昭走至窗旁將窗簾拉上。「不過就連我到現在也覺得你的能力很厲害。」

  「這沒什麼。很容易推想出來,對記者來說,五、六天是相當的時間。找不到也就會轉移目標。」夕遠坐在床上說,「命運已經開始轉動了,此時張醫生的存在是必要的。〝黑色的血會撕裂心的兩面〞──第一個牽扯上的,是循詼。」

  「這也是你那麼早試探他的原因吧。」前昭回頭說道,「抱歉,什麼忙也幫不上。」

  「小昭,你做的夠多了。」


  星期一的下午,也就是自上次的〝避難〞約一兩天後,浩維心想應該過了風頭,收拾了東西就回去了。帶著些許的倦意,浩維把公事包往床上一扔,轉身進了房間附設的澡間淋浴。

  想著最近發生的事,與〝上官渚音〞的會面至今還不到半個月,卻發生了不少事,這種感覺實在很不真實。不斷不斷的事件衝擊著自己,精神上應該是很疲勞的,但內心卻有種莫名的澎湃。浩維並不確定什麼,心裡卻湧起詭異的刺激感──就像少年初試煙酒一般,很古怪,很興奮,卻因為自己的快感而感到罪惡。

  或許是更加可怕的…例如吸毒的東西。明明知道一碰觸就會步向死亡,卻忍不住一點一點的加深,上癮時,夾雜著迷幻、憤慨、墮落以及恐懼,或者,其實快感的來源就是恐懼。雖然理智控制著自己,但一離開那危險物反而有種空虛。

  是空虛嗎?

  浩維甩了甩髮稍的水珠,只穿了件褲子,上身披了條毛巾就走到客廳,從冰箱拿出一罐烏龍茶,就順著最懶散的姿態躺坐在沙發上,拿起搖控器轉到了體育頻道,觀看最近熱門的足球賽。

  好一個射門!浩維在內心讚歎一邊啜著茶。在喝了半罐茶後,大門給無聲無息的打開了。

  是循詼。

  從他面無表情或可說疲憊的樣子,似乎有些無法判斷那是不是循詼。也許是種直覺,不只是靠他額上的頭帶來判斷的,張浩維放下手中的茶。

  「你回來啦,循詼。」浩維說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的循詼輕皺了眉頭,瞇起眼上下看著張浩維。

  「我的天,平常西裝筆挺看起來正經八百又無趣的張大哥,今天居然如此的隨便,該不會你也有多重人格吧?真是太令我意外了!」循詼扔下書包抱頭叫著。

  「誰跟你多重人格!好啦,我是穿得很隨便,我進去加件衣服。」浩維沒好氣的說。

  循詼一言不發的盯著張浩維看。浩維起先是不怎麼理,但又覺得此時的循詼很奇怪。反正想也想不透,浩維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找了件T恤穿。

  「你見過老師了吧。」循詼說道。

  突然冒出的一句嚇了浩維一跳。浩維回頭看了看循詼,眼神中似乎有某些不快。

  「嗯。」浩維回道。

  只見循詼低下了頭,好像在思考什麼,口中喃喃的念著聽不到的話。突然他抬起頭,帶著有惡意的笑直看著浩維。

  「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想當心理醫生喔!」循詼笑著說,「這一行啊根本沒什麼,只要說說話就行了,怎麼看都是我在行嘛!」

  「才沒你想得那麼簡單呢,循詼,還是得精讀心理學的書籍才行。」浩維感到有些好笑。

  循詼眼神冷了下來,隨即恢復了笑容。

  「可能不必喔,張大哥,我敢打賭,就是現在的你我也分析的出來。」循詼略有些嘲諷的說道,「你現在感到非常疲勞,試圖讓自己身心好好休息,因為這半個月來的事件把你折磨的疲憊不堪。你原本以為可以輕易的解決上官渚音的事,反而被一件一件的事實給刺激到。現在你想放鬆一下神經,但腦中卻一片空白對吧?」

  張浩維先是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來。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啊!」浩維微笑著說,「不過說實在的,我很高興能碰到你們。」

  「很高興?!你真的精神錯亂了嗎?我們可是醫學界公認的燙手山芋,而且你應該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症狀吧?」循詼叫道,「我知道了,你只是想反駁我的說法。」

  「我沒有那種意思。」張浩維歎了口氣。「的確,一開始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做,但現在我有些頭序了。我總算知道我是真的想幫助你們,而且我也要感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當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後,真的鬆了口氣。」

  「給你機會讓你揚名青史嗎?」循詼冷冷的說。

  張浩維愣了一下。

  頭也不回的,循詼甩門進入了房間。

  循詼生氣了?張浩維不明白他在不滿什麼而把氣出在自己身上。仔細想想,自己的說法好像是故意在激怒他,浩維不覺感到有些抱歉。只是,現在這種情況,循詼什麼也聽不進去吧?

  進入房間的循詼低聲咒罵了幾句,按了電腦開關就坐了下來,直瞪著螢幕看。很煩…很煩…煩死了!張大哥為什麼要那麼囉嗦?循詼咬緊了下唇直到發白,思絮亂得什麼也不想管。

  他冷靜下來,但是,卻充滿了一種「空」。

  壓著額頭,循詼低著頭思考著,他其實並沒有生氣,只是有些…說不上是什麼的迷惘。在他思考的入神時,icq響了起來。

  「又是那傢伙啊?家庭問題還沒解決嗎?」

  循詼困惑了看了看對方傳來的訊息,眼睛亮了起來。


  〝九龍油麻地砵蘭街發生槍擊慘案,香港的臥龍幫幫主蘇添堂被亂槍射中,當場死亡,警方不排除是幫內內哄…〞

  張浩維一邊吃著晚餐,一邊看著新聞。沒想到最近黑道的事情連香港九龍都亂了,但浩維不怎麼關心這件事。

  「希望循詼氣消了些,把晚飯拿進去吧!」

  心裡有些悲哀自己被當成傭人,浩維端了餐盤走到渚音的房前敲著門。但不知為什麼,這次連循詼的咆哮聲都沒出現。

  「那傢伙不會真的氣成這樣吧?」張浩維有些嘟嚷的說道,不自覺的將耳朵貼上門。無聲無息,連常有的鍵盤聲都沒有。此時古怪轉變成了警覺,浩維想都沒想就把門撞開〈費了很大的力氣〉,只見房間內燈也沒關,電腦也沒關,窗子也是開的,冷風從外面呼呼的吹進來。

  「我的天吶!這裡是十一樓啊!」浩維在內心慘叫著衝向窗邊,但是往窗下一看,行人還是各走各的路。鬆了一口氣,張浩維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那傢伙逃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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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實在很搞不懂循詼這個人,張浩維想著。

  若說他是聒噪,也不太足以形容他的個性。喜怒表現於形嗎?似乎他這個人又有什麼隱藏。

  他的確是不同於群尚跟朔閉,上官渚音其他的人格,循詼有著更為複雜的性格。張浩維發現了一點,就是循詼對於彼此應對的高明。循詼在〝上官渚音〞的人際關係圈中,也比群尚有著更加耀眼的魅力。倒也不是說他很會拋媚眼,而是說他擅於各方面的交際應酬,是陽光般的燦爛笑臉男孩。

  但是在外向的樣子下也有著異常孤僻的傾向。每次張浩維看到循詼一回到家裡,就是直線衝向他自己的房間,關在裡面上網聊Q拼CS或世紀。一開始關心的敲敲門,他就會衝出來用翻白死魚眼直盯著你;要是做好晚餐呢,也只能應一聲,等他老大爺出來把晚餐端進去吃,千萬不能催,否則會有連珠亂的咆哮。

  並不是說從循詼換成了另一個人格,張浩維看的很清楚,就像一把菜刀有利的一面也有鈍的一面。


  雖然說是冬天,好好的一月,天氣卻熱得跟夏天一樣。這也許是張浩維像個融化奶油般癱在椅子上的緣故,但他明白不是這種蠢原因。

  「結果,你知道嗎?沒想到老校長的假髮就這樣飛了出去,還被車子碾過整個攤開來…」

  循詼滔滔不絕的說著,張浩維看看手錶,差不多三十二分鐘。

  「真是一場精彩的無與倫比的冒險啊!」這純粹是客套話。「為了節省時間,我們切入正題好嗎?」

  此時循詼眼角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好像等待張浩維說這句話很久了。

  「我告訴你。」循詼故作神秘的說著,「如果你活命的話,最好離我們遠一點。」

  張浩維想像著自己現在的表情是不是像畢卡索的畫一樣拉長扭曲。

  「你那是什麼表情啊!」循詼忍不住爆笑出聲。「喂,我是說真的。」

  從他的表情看不出認真的神情。

  在張浩維好不容易恢復正常時,循詼說了下去:

  「我老師說,〝上官渚音〞這個人的負能量非常的重,也就是說,無論有意無意,〝我們〞很容易捲入一些麻煩事裡。所以說已經知道我們秘密的人,不可能相安無事的。所以我才說你趁早跟我們撇清關係,免得以後怎麼死的也不知道。」

  說完循詼大口的喝完一杯青草茶。

  張浩維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在他喝完時,浩維拿出準備好的錄音機。

  「你還是要繼續嗎?」循詼張大眼看著浩維啟動開關。 

  「我在做事前,自然都有所考量。」浩維一邊說著一邊按下開關,「這件事可能有的危險性我也有預估過。」

  「你只是入門罷了。」循詼吃吃笑著。

  「事到如今也無法回頭了,對吧。」浩維報以微笑。

  臉上並沒有什麼驚訝,循詼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然後他拿起一片小餅乾。

  「想知道什麼是〝柱〞吧?」

  浩維的筆滑落到地上了。

  循詼似乎對自己正中紅心的開場白很滿意,彎下腰撿筆的張浩維則有點不爽,這的確是他所好奇的事。

  「所謂〝柱〞啊。」吃著美味的小餅乾,「是五個人。」  

  「五個人?」

  「五個人格。」循詼又露出那詭異的笑容。「在上官渚音的人格中,屬於〝管理階層〞的吧!」

  「是這樣的啊。」浩維點點頭。

  循詼將桌上的筆記本跟筆挪到自己面前,在上面畫了畫。

  「有三個你已經看過,」他在筆記本上寫下〝群尚〞、〝朔閉〞,「還有一個,就是我。」

  浩維頗為懷疑的看著他寫下〝循詼〞兩個字。

  「另外兩個──就非常厲害囉!」循詼壓低音量說著,寫下〝夕遠〞跟〝梓敻〞兩個名字。

  「嗯,夕遠跟…辛瓊?」

  「喂喂,你這心理醫生國文常識不及格喔!」循詼很不客氣的又爆笑出聲。「那個念〝ㄗ三聲 ㄒㄩㄥ四聲〞,OK? DO YOU UNDERSTAND?」

  「拜託,人必有失好嗎?」有點惱羞成怒了。「他們哪裡厲害?」

  「厲害吶!我告訴你喔!」說著循詼把那兩個名字圈起來,「他們是雙胞胎兄弟。」

  張浩維只差沒一個衝動起來翻桌子。

  「什麼雙胞胎兄弟啊!」循詼說的話果然不能太相信,浩維掩面想著。

  「別不信人家啊,張大哥!」有夠晶瑩剔透的無辜眼神,「大家都這麼說啊,他們是一體分裂出來的,就是雙胞人格。」

  有夠天馬行空的。「理論上是可能。但一個身體何必要兩個相同的人格?」

  「不相同喔。」循詼的笑容有某種狡猾,「就算是同樣的本質,也可能朝向不同的極端發展啊!」

  ──原來如此。

  「這麼說,他們兩個是極端相反的人格嗎?」

  「對啊。但他們感情還不錯,不愧是雙胞胎兄弟!」循詼…你就別怪人家不信你了。

  「回到主題吧,你不是說他們厲害嗎?」浩維盯著循詼看。

  「厲害耶!」說了好幾遍了。「首先哥哥夕遠…」

  「還有分哥哥弟弟喔?」今天好累──

  「這我就不知道啦!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說。」又是一派的無辜。「他們都這樣講,我就沒啥好說了啊!」

  「好啦好啦,你說下去。」

  「夕遠是我的老師。」循詼的口氣充滿著敬仰。

  教出這樣的學生,可以想見那是怎樣的人格了。

  循詼的表情突然變得鬆懈,面無表情的說著:

  「雖然我不知道真的是不是那樣啦…但,他真是個聖人。」

  「怎麼說?」有些訝異。

  「他非常的有智慧,什麼事都知道掌握大局,而且有著非常沉穩成熟的胸襟。」他一面說一面望向窗外,語氣已轉為喃喃自語,「再也找不到那樣完美的人…」

  「你一定也很尊敬他吧?」浩維很能體認的幫他再倒一杯茶。

  「當然,我剛〝出現〞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所教導我的,若不是他的話那我…」

  話突然哽住,循詼拿起茶喝了一大口。

  張浩維似乎能體會他的心情。在他十七歲時,也是因為之前的重大影響使得他對現實感到茫然,而這時向他伸出援手的是金.佛斯特。若不是這位恩師,他那時絕對站不起來,這種感激沒有什麼可以相比的。

  喀的一聲,循詼將茶杯放下。

  「我幹嘛…跟你說這些!」循詼大吸一口氣,站起來嘟嘴嚷道:「張大哥我們回去好不好,我有朋友約在網上。」

  「這麼忙嗎?那今天到此為止好了。」就張浩維的估計而言,今天的收穫算多了,其他的下次繼續也行。

  雖然循詼的反應讓他有點在意。


  一如往常,循詼一回到家就關進房間黏在電腦前。今天的事情倒是有趣的很,讓循詼在聊ICQ之餘,還可以不斷的笑著回想。

  張浩維的反應讓他很滿意,尤其在浩維聽了循詼的警告還可以乾脆的繼續下去。真不知道他是真的深謀遠慮,或是根本是只單細胞生物。

  循詼會事先提出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很清楚,若是張浩維在此時臨陣脫逃,大概會有某個人格跳出來把他殺掉,以防秘密外傳。想到這,循詼的神色暗淡下來。記得夕遠曾經跟他說過,人格中有半數跟他們對立,只顧自己利益的人。夕遠在壓制那些人格上的確花了很大的工夫。

  「…老師…」

  電腦另一邊的人有著家庭災難。循詼一邊跟他交換心得,心情卻煩的很。對循詼來說,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張浩維真是一生的錯誤,要他後悔一輩子的。循詼在聊ICQ時,不忘多咒罵張浩維幾句。


  「哈啾!」

  張浩維索性拿起面紙再擤一次鼻涕。這是他今天晚上第七十八次噴涕,也許是白天天氣太熱以至於晚上少穿了衣服,浩維自己也沒料到晚上天氣可以變得這麼涼。

  看這氣溫的變化,大概是鋒面快來了吧。

  他抬頭看了看鐘,半夜一點。沒想到整理資料到這麼晚,張浩維有些意外,循詼應該也睡了吧?

  關掉錄音機,浩維在腦中思索著近來得到的資訊。

  遇到朔閉那天所排的塔羅牌。

  循詼所給的提示。

  結合在一起的話,〝五道柱〞是指特定的五個人格,那麼那五張塔羅牌就各是代表一個人吧!

  那五個人則各是〝群尚〞、〝朔閉〞、〝循詼〞、〝夕遠〞、〝梓敻〞,他們在某方面有著統御的天賦。

  話說回來,最近好像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忘了,張浩維想也想不起來,只得走到房間外先倒一杯水喝。  

  晚上的客廳靜的可怕,尤其配上幾盞昏黃的燈就更有某種氣氛了。

  提醒自己別喝太多水的張浩維,在他剛喝下第一口時,腰突然被人猛力抓住。

  杯子隨著一聲慘叫可憐的摔碎在地上。

  「是、是誰?循詼嗎?」浩維猛吸氣想保持冷靜,看著纏上腰的手又白又細的,幸好是先想到一個營養不良的小孩而不是其他東西。然而在他質疑對方是誰時,卻從背後傳來怪異但輕柔的笑聲。

  「你在說什麼啊…?哥哥…?」回頭一看,卻看到一雙嫵媚且迷茫的雙眼。

  張浩維的背涼了一半,你真的看到一個十七歲少年表情語調嬌滴滴又柔魅的,真的可以嚇破膽。

  「你是誰?」除了這個張浩維想不到其他台詞了。

  「月牙…一個低賤的人格,只敢趁大家都睡的時候才出來。」〝月牙〞一派委曲的伏在張浩維的背上,「上次的塔羅牌幫了你不少吧?」

  「放塔羅牌的是你?」

  「嘻…因為我很中意你喔…哥哥。還需要我幫忙嗎?」月牙笑著在浩維背上畫圈圈,浩維的雞皮疙瘩整個站起來了。

  「不不不…不用了,太麻煩你了。」張浩維急忙的想掙脫,沒想到月牙的雙臂卻越來越緊。

  「你說謊。」他笑的很邪魅,「你不可能不想知道…在圖書館碰到的少年吧?」

  咦?

  「你、你說什麼?」

  「我明白你迫切的想要知道為什麼那個漂亮的孩子知道〝我們〞的事…」月牙一面說著就湊上張浩維的頸邊,「讓我來告訴你吧,那孩子住在哪。」

  他湊至浩維的耳邊說了幾句,突然重重的咬了浩維的脖子一口。在浩維痛的彎下腰時,月牙兩眼一翻,整個人滑落在地上。

  「痛──月牙?」

  浩維彎下身查看倒在地上的月牙,已經躲到不知哪裡,躺在那邊的只是熟睡的〝上官渚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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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現在已經快中午,反射在玻璃窗上的陽光顯得十分刺眼。張浩維將窗簾拉上,只留一些空間讓光芒進來,然後回頭望著這一個有些熟悉有些陌生的客人。

  「嗯…你先在那邊坐一下,我去泡一壺茶。」浩維指著沙發椅說著,然後盯著那個人,朔閉。朔閉並沒說什麼,只是照著他的意思,安靜的走向沙發坐下。

  浩維點點頭,走至流理台旁拿出茶具組。〝朔閉〞是自〝群尚〞以來,他所碰到〝上官渚音〞的第二個人格。這個人格顯得十分的嚴謹,流露出一種沉默的老成,以及刻意與人保持距離的冷漠。

  坐在沙發上的朔閉僅是正經的坐著,動也不動。這似乎就是他的個性,他對其他人的事物是毫無興趣的。朔閉好像在想著什麼,慢慢的抬頭,在眼神觸向辦公桌上面的一張紙牌,命運之輪,瞳孔在那一瞬間放大。

  當浩維泡好一壺香片回來,他看到朔閉,將辦公桌上的整副塔羅牌拿起。朔閉喃喃自語地將牌一張一張的拿出放在桌上,直到拿到第五張,他輕聲說著:「五道柱,兩道已浮出檯面,其後三道也會依照自己的意思出現…」

  浩維愣愣的看著他,突然意識到有點問題,走到他身後拍了下肩膀:「朔閉?」

  突然那個人顫了一下,整個人滑至地板上,五張塔羅牌也順勢給撥下。浩維嚇了一跳,看了看下方的人,依然是朔閉那冷淡面無表情的樣子,但眼神中隱約有種驚恐。

  「你還好吧?」浩維伸手要扶起他。

  「──對不起,我剛剛的樣子很奇怪嗎?」朔閉慢慢的開口,緩緩的扶著桌緣爬起。

  浩維搖了搖頭,只是看著地上的五張塔羅牌,各是〝法皇〞、〝太陽〞、〝戀人〞、〝惡魔〞、〝女祭司〞,散落一地。

  朔閉似乎突然注意到地上的牌,又蹲下身撿起,整理好交給浩維。

  「謝謝你。」浩維接過牌,看了看朔閉,臉色不怎麼好看。

  朔閉沒說話,但不是像之前那樣莫不關心,而是有種警戒的感覺。浩維知道現在問他什麼他大概也不會說,只是倒一杯茶給他希望他能平靜下來。兩人在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這一次對談。

  在下午浩維將朔閉領回自己,也就是〝上官渚音〞新的住所。朔閉依然保持沉默,連晚餐也不吃就關在浩維準備給他的客房裡面不出來。

  張浩維心情有些悶。他坐在書房裡,靜靜的沉思。雖然中午發生的事實在很古怪,心裡卻有個底了:那時拿出紙牌的並不是朔閉,而是有其他人格接觸到某種事物而受到刺激出現了一會,那個事物八成是〝命運之輪〞。

  至於那個人格之所以出來,之所以有那樣的動作,浩維怎麼想也想不透。但之後回復到朔閉時,樣子就顯得很不高興;也許是因為朔閉覺得自尊心被污辱,或是另一種可能,那個人格說出了他們認為不該說的事──不過那是什麼?五道柱是指什麼呢?而那個人格說那些話的用意又是為什麼?是要提示或是警告呢?

  再想下去也沒什麼辦法。浩維索性將塔羅牌的書翻來看。

  記得是那五張,張浩維一張一張的看著牌義。


  第二張牌  女祭司 智慧 代表堅守自我貞節與古老的約束法則

  第五張牌  教皇  援助 代表關懷一切苦難,以智慧拯救世人

  第六張牌  戀人  結合 代表完美的戀情,或無法割捨的選擇

  第十五張牌 惡魔  詛咒 代表被自己的慾望,自私及驕傲所困

  第十九張牌 太陽  生命 代表生命的起源,新生與成長的希望


  究竟代表什麼意思,浩維也想不清,他只是先把這些大概意思記錄下來。

  當朔閉進去新房間,他第一件事就是將門窗關緊鎖好。朔閉謹慎的確認浩維是否在注意他,等知道沒有,他慢慢的環顧四周,上官渚音原本房間的東西全都已經搬到這裡安置好了。朔閉像是安心了一會,然後將眼鏡拿下放好,坐在床上,口裡發出呼的一聲,整個人重重的倒下去。

  墜入那混濁的黑。

  意識像是模糊,卻又那麼清楚,朔閉當然非常明白這是哪裡。他還需要時間來適應這兒的黑暗,不過細小的聲息不用等就會傳來。

  「你回來啦,朔閉。」這是非常清脆的聲音。

  「嗯。」朔閉感覺到黑暗裡的人影可以見到幾個,但是在看不見的地方,似乎還有些聳動。他深吸了口氣,呼喊著:「夕遠,你在吧。」

  「你明白的。」對方幽幽的回答,沉穩的嗓音讓人感到舒服。

  「你應該知道中午的事。」朔閉繼續說著。

  「喲,有個鋼鐵般防壁的冰山美人朔閉,現在也有氣得跳腳的時候嗎?」一旁一位很孩子氣的傢伙吃吃的笑著,無視朔閉帶有殺氣的眼神。

  「朔閉覺得哪裡不妥呢?」又有其他人發言了。

  朔閉靜了下來,似乎在思考,似乎在猶豫。

  「我認為,會這樣突然出現透露訊息,有些危險。」他慢慢的說著。

  「為什麼?會用塔羅牌表示意義的,應該是夜語吧?」

  「你們很清楚那不是夜語。」朔閉冷冷的說。

  「因為夜語常說不到時機他不會出來,還是因為他站在我們這一邊?」一個聲音懶散的插了嘴,「不如直接向他確認比較快。」

  躲在陰暗角落的那個人,只是微微一笑。

  「命運之輪的意義,你們知道了嗎?」

  「夜語,別又說些意義不明的怪話了!」孩子氣的傢伙抱頭大叫著。

  「安靜。」這沉穩的聲音讓一切的喧嘩定了下來。

  「的確,突然有人出現是意外,但透露出的訊息並不是太嚴重。」那個孩子氣的也嚴肅了些,「畢竟那個心理醫生,遲早也會知道〝柱〞是指什麼。」

  「你說的對。循詼。」那位沉穩的淡淡一笑,「不過我想朔閉擔心的不是這個。一個小小的觸媒就能刺激一個人格的出現,顯示現在人格間是多麼的不穩定。」

  「那又怎麼樣呢?」一個人壞壞的勾起嘴角,「我倒對那個心理醫生很有興趣,他可是嫩的可愛啊!」

  「這麼說的話,見到醫生的朔閉很巧呢!小鬼頭是刻意找朔閉的吧,因為只有朔閉會在固定場所出現。」

  朔閉只是聳了聳肩。

  「不過那個醫生還不錯啦…」說話的,是快要掛點的群尚。「至少他沒有心機…」

  「那是因為他還年輕吧。」一旁的人不屑的哼一聲。

  「重點是──今後要由誰來主控大局呢?洗好的牌已經亂了。」

  突然有人說出這句話,大家全都沉默了下來。從其中的騷動就知道並不是大家不想出去。每個人都想出去,但是可不是說想出去就可以。

  「吶,讓我出去好嗎?我想會會那位醫生。」孩子氣的興奮的說著,好像有一份刺激的期待。

  四周的人似乎沒什麼異議。他望著中間的人,沉穩的眼神似乎也有鼓勵的意思。他暗暗一笑,然後浮出那闇暗的深淵上…


  大清早,溫和的陽光照進房間裡。浩維似乎有些不領情的轉過身,拒絕陽光照在自己的臉上,而情願照在棉被裡的身軀上,暖暖的暖暖的暖暖的。

  一名不速之客走進了他的房間,然後笑咪咪的站在他的床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起床!!」

  「嗚啊!」浩維被驚醒,整個人慌忙的爬起來。

  「起床!起床!起床了!」他繼續叫著,直到慌張的浩維整個人身體不穩的跌到床下,才不止笑意的抱住肚子大笑。

  「什麼跟什麼。」浩維摸了摸撞到的後腦杓,抬起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年輕人怎麼可以浪費早晨美好的好時光呢?真是太沒用了!張大哥!」這人一臉調皮的愉快說著,「好了!乖乖的起床吧!」

  這張臉,沒錯,這個人是上官渚音──的其中之一。

  「這次是個瘋子啊──」浩維的口氣有些無奈。

  「喂喂,這種事能在本人面前說嗎?」對方不以為然的抓著頭髮。「不過真是給他奇怪,今天怎麼打不起精神,要不然可以用更炫的方法叫醒你說,好像哪裡不對勁,啊對了!就是少了那個!我太糊塗了!」

  他一說完就跑回自己的房間,丟下還沒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的浩維,然後不久回來後頭上戴了圈把頭髮往後箍的頭帶。

  「喔,你就是少了這個啊?」浩維無力的看著他。

  「是啊──果然清醒多了!」他滔滔不絕的說著,「你知道嗎?頭髮蓋住額頭會讓人無法提起精神而且很熱…」

  「閉嘴。」浩維快被煩死了。

  「什麼?身為醫生,居然對病人如此的冷酷,你治療我果然只是為了錢而已!」他含淚控訴著。

  一邊的浩維感到很頭大。「我只是希望你能安靜點──」

  「我只是開玩笑。」他像蟑螂一樣的爬上張浩維身上,「來!現在來猜猜我的名字!三選一!一,循詼;二,循詼;三,循詼。」

  「…你叫循詼?」

  「YA!!恭喜!你猜對了!」他一邊尖叫一邊拿出不知從哪來的手搖鈴搖的叮叮噹噹,然後感歎的說道:「太好了,你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你是個很難相處的人──」浩維也很感歎。「你能不能乾脆跟朔閉換回來啊?」

  「太過份了,太──過份了,太太太──太過份了!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啊?」〝循詼〞不停的叫著,「我懂了,你愛上他了吧?原來如此,你們兩個都很冷嘛,喔,天生一對,我這個人居然還擋你們的情路,太不該太不該了啊──」

  「我很想揍你噯───」浩維現在是被冷死了。

  「嘿,你才沒資格咧!因為你理屈!」循詼從浩維身上爬起,吐了吐舌頭。

  生氣了?浩維對他那種態度有些無可奈何,但自己失禮在先也是沒錯。

  「好,好,我道歉。」浩維擺出投降姿勢。

  循詼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展開燦爛的笑顏。「你真是個乾脆的人!太好了!」

  「啥?」浩維呆了呆,只見循詼的笑臉變得有種深意,然後湊到浩維面前說著。

  「以後有問題就來問我吧,有關〝我們〞的事。」

  他說完就轉身走向門口。「那我去上課囉!記得要燒好洗澡水等我!啦啦啦!」

  然後循詼一邊哼著歌一邊跑出門外,呆在床上的浩維還在想這是不是夢。

  浩維對自己的未來更加的擔心了。但是,也許能從循詼身上知道什麼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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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這是星期天的上午,天氣很晴朗。在溫暖的陽光下,有著微微的風,舞動的樹影能讓人感到生命的躍動。

  張浩維似乎也感覺到這柔和的氣氛,一邊哼著歌一邊整理資料。浩維現在在自己的辦公室作工作的準備,他之前的病人,那位憂鬱的女性會來,因此他在約定時間前都會整理病人的相關資料。

  雖然說張浩維是上官渚音這個棘手病人的專屬心理醫生,但在他的堅持裡不會放棄他未治好的病人。就算浩維會累死,他也會把所有病人的問題處理好,這是他的原則。

  約定時間到了。那名女性,她的名字叫劉雨漓,準時的來到。她怯怯的跟浩維點頭示意,然後戰戰兢兢的走向治療椅坐下。

  浩維見到她,笑了笑,轉身走向流理台泡一壺薰衣草茶。

  劉雨漓是個感性而易受傷害的善良女子,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有了憂鬱症跟輕微被害妄想。

  但從她羞澀的笑容來看,雖然還是有些陰鬱,但她已經開朗不少。張浩維為此感到高興。

  張浩維倒了一杯茶遞給雨漓,然後坐在她對面。

  「最近情況還好嗎?」浩維柔聲詢問著。

  劉雨漓兩頰微微泛紅,低頭默默的啜著茶,但浩維看見她嘴角淡淡的笑意。

  「看來是還不錯吧?」浩維滿意的笑了笑,「那麼你還會時常感到不安嗎?」

  雨漓搖了搖頭,抬頭望著浩維。「已經…比較少了…真的很謝謝張醫生你…」

  「嗯。」浩維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那麼,你想談些你喜歡的事嗎?」

  劉雨漓點了點頭。

  雖然說談論興趣似乎跟治療沒什麼關係,但是自己的喜好受到別人認同的話,的確可以增加自信。張浩維是試著引導這位女性能自己建立自我,而且適當的聊這類話題也有助於病人對醫生的信任。

  「我記得你說過,你對塔羅牌占卜很有興趣。」張浩維說著,而劉雨漓露出微笑,從自己的皮包內拿出一本書。

  像劉雨漓這樣對未來不安的人,其實很容易寄托心靈在占卜、宗教上。她手裡的那本書是塔羅牌的書,內容大概是說明牌義跟占卜法,通常這種書的後面會附一整副塔羅牌。

  「真厲害呢!這一定是你非常珍惜的東西吧!」張浩維看著她手上的書,「你常常使用它嗎?」

  「嗯…」劉雨漓訕訕的回答著,輕輕的抱著那本書。

  張浩維沉默了一會。

  「那個…你能幫別人算嗎?」

  劉雨漓困惑的看著浩維,連浩維自己也很驚訝自己為什麼這麼問。

  也許是最近有太多的猶豫,浩維心想。畢竟上官渚音的事,令他產生莫名的緊張感。

  雨漓善體人意的對著浩維笑著,從書裡拿出一副塔羅牌。

  「醫生想算嗎…我雖然不怎麼…準確,可是可以試試幫醫生占卜看看…」

  「嗯。」浩維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那麼…醫生想…算哪方面的呢…」

  「…事業吧?」浩維也不知道該怎麼跟雨漓說他想要占卜的是什麼,而雨漓也許是看出他的為難,沒有再問下去。

  「醫生你…想用哪種占卜法呢?」雨漓的樣子很嚴肅。「占卜過去現在未來…或者兩者之間的抉擇…或者只占卜現今狀況…」

  「只占卜現在的吧。」浩維深吸了一口氣。

  「那就算一張牌…」雨漓慎重的把牌拿出來,慢慢的洗著,「醫生要很專注的想著你要占卜的事喔…」

  浩維停下來思考最近的事,不知為什麼上官渚音的身影一直環繞在他的腦海中。然後雨漓翻開了牌,是個有著詭異感覺的大金輪。

  「命運之輪,正位,它的意義是〝輪迴〞。」劉雨漓輕聲說著。「它代表的是不斷的循環,不論什麼事情都是環環相扣的。它象徵著因果報應或順逆交替,也許是指醫生你之前有一件你以為結束的事,現在又開始繼續進行下去。」

  浩維掌心沁出了冷汗。

  「這麼說來,這張牌有警告的意思嗎?」他面色凝重的望著雨漓。

  「警告…也許有這個可能性,要看醫生想占卜的是什麼吧…」雨漓慢慢的說著,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突然她頓了頓,沉默了一會,然後將書遞給張浩維:「我想…醫生會需要這個,書裡有很詳細的說明。」

  「咦?這樣好嗎?那不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嗎?」浩維很驚訝的說著,劉雨漓兩頰微紅。

  「這張牌所表現的意義也許對張醫生是個重大的提示,如果能幫的上醫生就好了…」雨漓羞赧的垂下了頭。

  「我明白了。」浩維接過書。「不過我現在沒辦法看。能不能借我幾天呢。」

  雨漓點了點頭。


  治療的時間結束,雨漓匆匆的告別一聲就走了。那張牌依然放在桌上。

  浩維坐在辦公椅上,喝了一口茶,盯著那牌看。那副牌因為不能分開所以也留在房間,但是浩維的注意力只在那張牌上。這會是警告嗎?

  命運之輪,似乎正在轉動,把一切沉默的秘密慢慢慢慢的轉了出來,慢慢的傳出一種奇妙的跫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浩維想起上官渚音,一個跟自己告白說有多重人格的少年。也許上官渚音有可能只是精神分裂,以致分不清自己的心神狀況,畢竟多重人格至今未被醫學界所承認。但他的態度是這樣的堅決,讓人不由得相信他說話的真實性。若這真的是多重人格,那渚音回復成正常的機會幾乎是零──分裂過的人格再重組,從沒有案例可以成功過。自己能夠做到嗎?浩維思考很多次,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案例。

  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張浩維來到了市立圖書館。

  只要是浩維無法找到的資料,他都會來這裡尋找。奇妙的是,純心理學的書籍很少跟人格分裂相關,反倒是大眾文學很流行這類話題,例如真實事件改編的暢銷小說〝二十四個比利〞就是個例子。

  浩維來到了心理學區,擺著各式各樣艱深的研究論文,甚多是原文書。究竟多重人格的專書在哪裡呢,張浩維從上到下的瀏覽著,專心的沒發現顯少有人在的心理學區還有個人在那裡。

  「不知道那本書放在哪。」張浩維一邊找一邊不自覺的喃喃自語,像是想把書招喚出來似的。突然他感覺到肩膀被輕撞了一下,浩維眼睛一瞄,原來是旁邊的人遞書給他。

  「你想找的是這本吧。」那人說完將書交給浩維,就俐落的轉身找自己的書。

  「啊,謝謝。」果然是他要的那本,浩維感激的跟旁邊的人笑了笑,卻愣了一下,「上官渚音?!」

  那位少年聞言抬起頭,看了浩維一眼,眼鏡下的黑瞳閃著冷漠的光芒。

  「你認錯人了。」他說完就彎下身繼續找書。

  張浩維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這個輪廓,這個體型,這個樣子,這張臉,錯不了!這個人是上官渚音!雖然說感覺跟打扮跟之前有挺大的出入。最明顯的就是清秀的臉上多了副無框眼鏡,而且一臉嚴肅,散發著謹慎且老成的氣質,如同他一身深色的整齊打扮一般。

  但他說自己不是上官渚音。這是代表浩維認錯人,或是──?浩維吞了口口水,心裡燃起了一種假設。

  「群尚還好嗎?」浩維脫口而出。

  那位少年停頓了一下,緩緩的起身,深吐了口氣。

  「他的情況很糟。」他一邊說著,拿起他最後一本要看的書。「受到那樣的衝擊,也許一個月都不能再出來。」

  張浩維又吞了一口口水。

  這個人果然是上官渚音的其他人格!的確,跟群尚比起來是完全不同的類型。話又說回來,會在這裡碰到未免太巧,難道是今天那張牌指的意思嗎?浩維有些混亂,唯一慶幸的是這個人格應該是個穩定的人吧。

  「上官學長。」

  忽然背後傳了一個年輕但沉穩的招呼聲,浩維因為〝上官〞兩個字敏感的回頭看去,只見書櫃旁又出現一名少年。而且特別的是,他的樣子非常俊秀,有著金褐色的髮絲和琥珀色的雙瞳,皮膚也相當白皙,大概是混血兒吧;個子並不會太高再加上還未變聲,由此看來應該是國中生。

  「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那個男孩瞇眼笑著,輕輕的靠在書櫃上。

  「是你啊。」那個,渚音其他的人格看了他一眼,淡然的回了一句。

  「嗯,你最近還好吧?」少年詢問著,對方嗯的一聲代表回答。

  少年又笑了笑,說著:「那麼我先走了,替我向其他人問好。」

  浩維還沒進入狀況,那位少年就這樣離去了。

  「是你的朋友?」浩維轉身問他。

  那個人依然是自顧自的找書,冷冷的拋下一句:「對第一次見面的人問私人的事,未免太失禮了。」

  張浩維當場想打人。

  這人冷淡的讓人覺得真是死小孩,浩維心想。他雖然已經坐下看書,眼睛看的卻不是書上的字,而是跟著餘光瞄到坐在對面上官渚音的人格。〝他〞默默的閱讀著,手裡的居然是佛洛依德的書,這連浩維都認為是一本層度很深的著作。這個人對於知識的吸收上有一定的意願跟才能,但是那種知識分子的感覺,浩維有些無所適從。

  話又說回來剛剛的謎樣少年,跟上官渚音有什麼關係?他對這個人叫〝上官學長〞而有所回應,我叫那個人上官渚音他又說我認錯了,這是代表,那個少年其實跟上官渚音有所認識那個人才會應他──正確的說,那位少年可能也知道上官渚音有多重人格。

  一陣聲響打斷了張浩維的思緒,那個人將書合起,輕放在桌上。

  「我不習慣閱讀時給人盯著看。」他抬頭看著張浩維。

  一下張浩維有些不高興,正想說點什麼反駁,那個人就說了一句:「對不起。」

  在浩維還沒反應過來,他又說了下去:「之前的態度實在相當無禮,抱歉,醫生。」

  瞬間浩維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良久,他才結巴的回了一句:「沒、沒關係,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打算跟我談?」那個人站起身,盯著張浩維看。

  浩維猶疑了一會,點了點頭,也將書收拾好離開座位。在圖書館是不方便談話的。

  張浩維來到圖書館管理處要辦借出手續,在櫃檯工作的少女迅速的將手續辦好,將書放進袋子交給他。少女注意到浩維身後的那個人,然後望著他說著:「你也要走了嗎?」

  「是啊。」

  「那位是你的朋友?」少女看了浩維一眼。

  「他是我援助交際的對象。」他一本正經的說著。


  張浩維實在有些不敢相信那種話會從這樣的人嘴裡說出,但他們的確也早些離開現場,現在也在路上。那個人問他乾脆順便去張浩維的家,但浩維覺得辦公室比較近,而那個人也同意先去辦公室。

  「你走路時都那麼安靜嗎?」一句話,那個人打破了寂靜。

  浩維呆了一下,搖頭回應。

  「那你有什麼想問的嗎?」那個人看著前方走著,不過跟張浩維並行前進。

  「先問個無關緊要的。」浩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著,「為什麼你離開圖書館時要說那樣的話?」

  「懶得跟人解釋關係罷了。」他淡淡的說著。「想打斷一個話題,只要讓氣氛尷尬就行了。」

  的確很給人尷尬,浩維心想。「不過你真是語出驚人呢。你看不出來會說那樣的話。」

  他停了下來,沉默了一會,若有深意的看著張浩維。

  「你,真的是心理醫生嗎?」

  「咦?」浩維愣了一下。

  這個人不是普通人。其實群尚給人的感覺也是很聰穎,但這個人居然敏銳的抓出,浩維不經意表現出的以偏概全,這的確是心理醫生的大忌。

  「抱歉。」張浩維歎了口氣。「我會好好檢討的。」

  那個人看了他一眼,然後輕聲說著:「朔閉。」

  「呃?」

  「這是,我的名字。」他眼鏡下的雙眼似乎很認真的盯著浩維的眼睛看。

  「嗯,我記住了。」浩維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怎麼跟我相處?」那個人,〝朔閉〞說著。

  浩維一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其實自己也有一點這種感覺。

  「喔?那該替你高興還是難過?」朔閉若無其事的推推眼鏡,「我並不是愛出風頭的人,今天是利用時間來閱讀。」

  張浩維不語。

  「比我優秀的,不在少數。」朔閉繼續說著。「連我都對付不了,該如何面對別人?」

  張浩維握緊拳頭。朔閉也沒再說話了,兩個人在路上默默的走著。

  朔閉依舊是那木訥的表情,然後,喃喃自語:「這是忠告,你要小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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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的推測居然對了。」方湘儀的聲音有點顫抖。

  湘儀跟浩維現在回到《異端人》吃遲了很久的晚餐,想藉以發洩解決事情的心情。不過浩維看她臉色這樣凝重,不由得有些擔心。

  「怎麼了,出現嚴重的結果嗎?」張浩維一邊吃著咖哩飯,有些小辣。

  方湘儀喝了一口咖啡。「我們問到動機了。」

  「動機是什麼?」浩維喝水解辣。

  「他說他喜歡上官渚音。」

  浩維嘴裡的水噴出來了。

  「等等…等…你說什麼?!」他叫的很大聲,不管其他客人的異樣眼光。「你說那個保全人員──他,喜歡渚音?渚音是男的!」

  「男的很奇怪嗎?」店長Jose笑笑的來幫浩維續水杯,備註,她是個拉子。

  「不…我並不是對,呃,同性戀有偏見,只是──」張浩維陪著笑臉,又回頭看著湘儀:「他因為喜歡渚音而殺了余念志?」

  「對啊,別說你,聽到的我也被嚇到好不好?」可以理解湘儀臉色何以蒼白了。「當我重新審問他時,提到你說的那個論點──在發現屍體時為何不當場報警而要回到監視室去,他那時猶豫了一下好像在想理由,我就衝口而出的問〝你平常覺得上官渚音怎樣?〞,因為他如果那樣做則會讓上官渚音有嫌疑,我那時以為他大概對上官渚音不滿吧,結果他臉色一變──」

  「然後?」喔,辣的東西可以取暖。

  「然後他就開始愛-的-大─告-白!」湘儀再喝了口熱咖啡,「他開始大談他多愛渚音──其實他那時的樣子真的很不正常,他根本是瘋狂了!他開始說見到渚音時就深愛著他,然後極力爭取當上官渚音家的保全人員,這樣就可以日日夜夜看著他…」

  張浩維拉起袖子,全是雞皮疙瘩。

  「咦?這樣的人很糟呢!」Jose走來幫湘儀換了壺咖啡。「這不是具備跟蹤狂和偷窺狂嗎?這種人會給人很大的精神壓力,更別說是以一個同性的身份來面對一個直。」

  「什麼是直?」浩維不解。

  「就是對同性沒興趣,純異性戀的人。」Jose笑著回答後就離去。

  「那我講下去囉?」湘儀灌了一杯熱咖啡,索性用咖啡壺取暖,「他說他注意余念志很久了,一見到余念志就是個壞胚子樣,這次露出狐狸尾巴,他一氣之下拿了廚房的菜刀…」

  「好了夠了。」張浩維聽不下去,埋頭吃他的咖哩飯。

  「嗯,那我點飯後甜點囉。」湘儀拿起菜單,「你覺得哪些值得推薦?」

  「呃──奶油慕斯跟千層塔不錯,但是不建議在飯後吃。」浩維苦笑。

  兩人飯後告別後各自回到歸途。

  張浩維對於結果有點無以致評,但已經確定了上官渚音的清白。他拿起電話撥手機號碼給渚音,應該說是群尚。

  〝喂…〞群尚聽來已經呈現死亡狀態,〝是浩維兄吧…事情結果怎麼樣?〞

  「跟你說的一樣,兇手是保全人員。」浩維怕說了動機後群尚會吐到死。

  〝這樣啊…〞群尚的聲音放鬆了點,〝真是謝謝你,浩維兄。〞

  「不客氣。」浩維也笑了。

  〝我爸…上官渚音的爸爸,上官鵬,剛剛打電話給我,〞群尚說著,〝他說…問你能不能…當上官渚音的代理監護人,然後住你那。〞

  張浩維一聽就大概瞭解情況,畢竟,渚音的家已成了命案現場。

  「我明白了。那樣對治療也比較方便。倒是你不會介意吧?」浩維輕聲問著。

  〝介意的話我就不會問你了。〞群尚笑了笑。〝你要有心理準備,在『上官渚音』睡著醒來你絕對會碰到不一樣的人。〞

  「我知道。」浩維點點頭,然後掛了電話。


  「那個人就是新的心理醫生嗎?」

  「是啊。」群尚看著坐在床頭的客人。他是一位有著淡色亂髮和雙瞳的美少年,臉上卻有與年齡不合的沉著氣息。

  「你們能信任他嗎?」少年微笑著說。

  「我想可以吧。他至少沒像別人想的,那些人都認為錯在『上官渚音』。」群尚低頭思索,「這一點跟上一位心理醫生一樣。」

  少年點點頭。「那今天的事如何了?」

  「別說了,我一想到那些血…」群尚說著翻白眼,「我已經吐到吐不出來了…」

  「之前你們有注意到嗎?」

  「嗯,我本來就覺得那個保全人員怪怪的,尤其他在看我的時候。」群尚回想,「話又說回來,余念志還真的想了個計劃想害『上官渚音』呢。」

  「但這一切都結束了吧。」少年笑道,「不過若不是這場巨變,事態不可能會失去平衡。」

  「這一點,」群尚表情嚴肅了點,「『夕遠』也說過。他說,這只是個開端…」

  「『夕遠』果然也查覺到了。」少年低頭思考。「那麼群尚你,大概會好一陣子不出來吧?」

  「當然…喔…我撐不下去了…」群尚倒在床上。「之後有什麼事的話可要多麻煩你了…」

  「樂意之至。」他笑道。


  張浩維回到他那個新家,頹然的倒在沙發上。上官渚音現在還在醫院休養,大概一陣子才會出院。但從『群尚』的說法來看,這些不適的情況應該會在唯一有反應的群尚不在後一起消失,等到上官渚音的情況一變好,他就會搬來跟張浩維住了吧。

  雖然說事情到現在已經有了完整的結果,但張浩維總有一種不釋然的感覺。

  的確,從Jose 口中說的,那個保全人員對上官渚音的傾慕之情對渚音會造成很大的壓力,而余念志從以前就想對渚音不利;這麼來說,這個事件等於同時解決了兩個會對渚音造成威脅的人物。而若不是余念志要實行那種意圖不軌的計劃,那名保全人員就不會興起殺意;若不是渚音臨時離開,余念志也沒機會實行計劃;若不是自己──張浩維背脊涼了一下,就是因為張浩維正巧上官渚音約在渚音有約的日子,這件事就不可能發生,張浩維不會發現上官渚音有多重人格。

  這一切一切的巧合令浩維覺得有些緊張。在這背後,是否有什麼在操縱著?不知道為什麼,浩維深深的覺得,只有從上官渚音身上才能找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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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張浩維開車前往警局,一到那馬上找到方湘儀,然後一起進去警局內。

  「警察大姐!現在情況怎樣?」張浩維一邊跟著湘儀走一邊問著。

  「他什麼都不說。」湘儀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

  「你看了就知道了。」方湘儀把浩維領到偵訊室前。

  偵訊室旁邊的房間可以從半面鏡的牆壁看到偵訊室的情況。兩人進去隔壁的房間後,張浩維從玻璃看到那名少年,吳士偉的情形,臉色發白全身發抖,像是非常恐懼什麼。

  「我們找到他時他還縮在房子角落叫個半死,」方湘儀跟到旁邊繼續說著,「他一定知道些什麼吧?」

  浩維只是盯著他看。

  「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吧。」很不幸的,問話的是最討厭少年犯的劉育偉警官。

  「不…不要…我…」吳士偉聲音在顫抖,「我…我會被殺!」

  「喔?為什麼會被殺?」劉育偉很不滿。

  吳士偉緊閉著嘴一直搖頭,而劉育偉爆怒的吼道:「我告訴你別耍花招!」

  「我…我沒有…」他簡直怕的眼淚要掉出來了。

  「你覺得他會是兇手嗎?」方湘儀湊到浩維旁邊。

  浩維低下頭,思考著。

  「他剛剛說他會被殺?」

  「嗯,他從我們一見到他就在喊這個。」湘儀聳聳肩。

  「正常人在心虛時,應該會下意識的說自己不是兇手,而不是拐彎抹角的說自己可能是被害人吧?」浩維說著,「他應該不是兇手。」

  「有道理。」湘儀點點頭,「可是既然這樣他不敢說什麼?」

  「這就是他覺得自己會被殺的原因吧。」浩維盯著吳士偉看。

  湘儀沉默了一會。

  她跟同在房間的警員說了些話,然後開門進去偵訊室。

  「吳同學。」方湘儀繞到劉育偉旁邊。「我們不認為你是兇手。」

  「喂!你別擅自決定!」劉育偉叫道,湘儀不理他,走去吳士偉身旁拍拍他的肩。

  「如果你怕被兇手殺死,那你一定希望兇手被抓到吧?」湘儀溫柔的對吳士偉說著,「所以警方希望你能幫助。」

  「可…可是…我…」吳士偉看來很猶豫。

  「我們警方會全力圍護你的安全。」方湘儀說著,身後的劉育偉已經氣得快翻桌子了。

  「好…好吧…我說…」

  「你是指什麼?」

  杜耀忍不住發出聲音問著,他現在在用ICQ跟同學聊天。

  不久,對方就回了這樣的訊息:



  對ㄚ,你都不記得痞子志ㄉ社團ㄇ?那個老是做怪異機器ㄉ電機社〈跟社團名無關ㄇ〉

  他好像很得意做出那個機器說@@


  「原來是這樣。」杜耀低頭沉思,不管對方頭上冒了幾個問號。「我大概瞭解事情為什麼會發生了,還差一點點就是了。」



  「我們…我們設計了一個計劃…」吳士偉說著,眼神不定的往外飄,「我是想…偷渚音家的東西啦…可是念志他…好像有其他目的我不知道的…」

  湘儀拿出筆記,而一旁的劉育偉不滿的站在一邊,狠狠的盯著他們看。

  「劉警官,這裡交給我吧。」方湘儀回頭輕聲對劉育偉說,劉育偉不屑的哼的一聲,然後走出偵訊室。

  湘儀抬頭望著吳士偉看,吳士偉依然很害怕的樣子。

  「怎樣的計劃?」其實她聽到這個意圖不善的計劃開始不高興了,但是為了破案也要問下去。

  「我…念志他…做了一個機器…」吳士偉頭垂的低低的,「那個機器會干擾監視器…」

  「咦?」湘儀驚訝的望著他。命案現場發現的那個奇怪的機器,居然是余念志自己放置的?

  「那個機器用來做什麼的?」她的音量變大了。

  「那個…放在監視器那邊的話…保全人員就會來看吧?」吳士偉聲音細的快聽不見了,「然後趁保全人員來看的那個空檔,念志先在那邊耗保全人員的時間,我偷偷的去監視室把監視畫面放著一段我們在玩的監視錄影,這樣保全人員回去之後就看不到監視畫面只看到錄影了吧?然後我們就能幹我們想做的事…」

  方湘儀這時候真的很想罵人,可是她頓了頓,又問下去。「你們有實行那個計劃吧?」

  「有…我們真的照計劃進行…可…可是…」吳士偉全身抖得話都說不清了,「我換成錄影帶回來就…就…就看到念志全身都…血淋淋的躺在地上!」

  「什麼?!」湘儀叫著站起來。

  「一定是計劃敗露了…念志才被殺掉…我…我不想死!」吳士偉抱頭大喊。

  「安靜一點!我都說警方會保護你了!」現在換湘儀氣得想翻桌子了。

  「你別說謊不打草稿!」劉育偉從外面走進來,「從你剛剛說的話看來,知道有那個機器的只有你吧?我看根本是你殺了余念志,你還在編說你看到余念志的屍體!」

  「我…我真的沒有…」吳士偉求情的望著湘儀,湘儀卻不想理他。其實湘儀心裡也有幾分贊同劉育偉的看法。

  「就在這裡好好的把你的犯案過程說清楚吧…連動機一起!」劉育偉回到原本偵訊的位子,方湘儀只是搖頭歎氣的離開了。

  「真是氣死我了!我居然還跟一個死小孩扯那麼久!」方湘儀回到偵訊室旁跟浩維抱怨著。

  「嗯。」浩維盯著下方思考著。

  「你還覺得他是無辜的嗎?那兩個小孩居然想了個犯罪計劃,死了活該!」湘儀不爽極了。

  「不是。」張浩維抬頭看著湘儀,「我只是在想,如果他說的是真的話,那我們是否漏掉了一些東西?」

  他當然沒跟湘儀說。之前杜耀也因為聽到余念志要害渚音的事而在調查著。

  「你瘋了嗎?那麼你怎麼能證明他回來時沒有殺了余念志而是看到余念志的屍體呢?在那個空檔又是誰殺了余念志?」湘儀盤起雙手說道。

  「我也不清楚──總之我覺得他說的可能是真的,而且我們漏掉了什麼。」浩維這麼說著。

  其實張浩維根本就無法確定,但是他其實很煩惱,如果事情真相真的像吳士偉說的,那麼兇手又是誰呢?的確吳士偉說的話一點根據也沒有,但能確定他說的前半段是真的吧?

  那個他們認為是兇手放置的干擾器,居然是余念志放的。而若不知道這個事實,兇手也不會計劃性犯案吧?那麼兇手搞不好是突然興起犯罪念頭的。但這麼說來又說不通了,因為若是那樣兇手在處理指紋時一定會全部擦掉,但是渚音的指紋還在,證明兇手是戴著手套或者包著其他東西犯案的。

  張浩維越想越亂,越想越沒有頭緒。

  「唉──總之先打電話給渚音,呃,是群尚。」總得把今天所能找到的告訴他吧?若是人格聳動起來,事情就變得更複雜了。

  那個群尚就是浩維見過上官渚音人格中唯一一個,但若是在事態無法結束前他就撐不下去,其他人格不知道會做出什麼。關於這一點浩維也覺得很麻煩。

  〝喂喂…〞上官渚音的聲音。浩維能認的出那是群尚,可是他的聲音很像快死了一般。

  「喂,你沒事吧?群尚。」浩維關心的問。很不幸的群尚沒有回答,看來他真的快不行了。

  〝…浩維兄…事情有沒有結果啊…?〞良久群尚問了浩維想逃避的問題。

  「呃───這個──」浩維在想怎麼混過去,「總之我問到一些線索吧!」 

  說著張浩維把今天所問到的證詞都告訴群尚。

  「所以,其實還沒有證據能證明誰就是兇手,但警方覺得吳士偉的嫌疑最大。」浩維說著。

  〝嗯…〞群尚沉吟了一會,〝浩維兄,你會不會覺得有某個人的行動很奇怪?〞

  「咦?有嗎?」

  〝你能不能把一開始案發的經過再說一次?〞

  「咦?好啊。就是保全人員一看到監視畫面被干擾,就跑到你家,馬上看到余念志的屍體吧?然後他回去監視室報警…那個干擾器就是余念志自己放的,總之跟兇手無關。」

  〝你知道我想說兇手是誰嗎?〞  

  「咦?你是指什麼?」

  〝兇手是行動最怪異的那個人吧。〞群尚慢慢說著。〝就是保全人員。〞

  「不可能吧!」張浩維叫著,因為這實在太扯了。「他行動哪裡奇怪?」

  〝他回到監視室報警。〞群尚說道。〝他為什麼不直接在我家報警,我家也有電話,那樣不是比較快嗎?〞

  「──但是若他是兇手的話,」浩維接著說,「他就不得不先回去,因為他身上一定沾滿了血,若警方太快來他就沒時間換掉…」

  這真是太驚人了,而這麼一想的話問題就解開了。是誰在那段空檔殺人,而保全人員手上肯定有戴手套的。

  「但是身為一個保全人員怎麼能那麼做?」張浩維覺得很不可思議,「而且他根本沒有殺人動機吧?」

  〝這理所當然要由警方來查吧?〞群尚的聲音似乎高興了點,〝把這個事告訴警方然後看看能不能查出什麼…記得要告訴我結果喔…〞

  「我知道!」張浩維笑著關掉手機。雖然這真的很難以理解,但若問的出解答的話,就可以明白真相了吧。他拿起手機打電話給方湘儀。

  「喂喂…警察大姐,我又發現了一件事,能不能請你再傳保全人員問話?總之就是如此如此──」

  從電話的另一端可以聽到方湘儀生氣與驚奇的大叫,不過她一聽也感到事情的發展有了重大突破。她馬上吩咐了調查人員再去查查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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