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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實在很搞不懂循詼這個人,張浩維想著。

  若說他是聒噪,也不太足以形容他的個性。喜怒表現於形嗎?似乎他這個人又有什麼隱藏。

  他的確是不同於群尚跟朔閉,上官渚音其他的人格,循詼有著更為複雜的性格。張浩維發現了一點,就是循詼對於彼此應對的高明。循詼在〝上官渚音〞的人際關係圈中,也比群尚有著更加耀眼的魅力。倒也不是說他很會拋媚眼,而是說他擅於各方面的交際應酬,是陽光般的燦爛笑臉男孩。

  但是在外向的樣子下也有著異常孤僻的傾向。每次張浩維看到循詼一回到家裡,就是直線衝向他自己的房間,關在裡面上網聊Q拼CS或世紀。一開始關心的敲敲門,他就會衝出來用翻白死魚眼直盯著你;要是做好晚餐呢,也只能應一聲,等他老大爺出來把晚餐端進去吃,千萬不能催,否則會有連珠亂的咆哮。

  並不是說從循詼換成了另一個人格,張浩維看的很清楚,就像一把菜刀有利的一面也有鈍的一面。


  雖然說是冬天,好好的一月,天氣卻熱得跟夏天一樣。這也許是張浩維像個融化奶油般癱在椅子上的緣故,但他明白不是這種蠢原因。

  「結果,你知道嗎?沒想到老校長的假髮就這樣飛了出去,還被車子碾過整個攤開來…」

  循詼滔滔不絕的說著,張浩維看看手錶,差不多三十二分鐘。

  「真是一場精彩的無與倫比的冒險啊!」這純粹是客套話。「為了節省時間,我們切入正題好嗎?」

  此時循詼眼角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好像等待張浩維說這句話很久了。

  「我告訴你。」循詼故作神秘的說著,「如果你活命的話,最好離我們遠一點。」

  張浩維想像著自己現在的表情是不是像畢卡索的畫一樣拉長扭曲。

  「你那是什麼表情啊!」循詼忍不住爆笑出聲。「喂,我是說真的。」

  從他的表情看不出認真的神情。

  在張浩維好不容易恢復正常時,循詼說了下去:

  「我老師說,〝上官渚音〞這個人的負能量非常的重,也就是說,無論有意無意,〝我們〞很容易捲入一些麻煩事裡。所以說已經知道我們秘密的人,不可能相安無事的。所以我才說你趁早跟我們撇清關係,免得以後怎麼死的也不知道。」

  說完循詼大口的喝完一杯青草茶。

  張浩維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在他喝完時,浩維拿出準備好的錄音機。

  「你還是要繼續嗎?」循詼張大眼看著浩維啟動開關。 

  「我在做事前,自然都有所考量。」浩維一邊說著一邊按下開關,「這件事可能有的危險性我也有預估過。」

  「你只是入門罷了。」循詼吃吃笑著。

  「事到如今也無法回頭了,對吧。」浩維報以微笑。

  臉上並沒有什麼驚訝,循詼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然後他拿起一片小餅乾。

  「想知道什麼是〝柱〞吧?」

  浩維的筆滑落到地上了。

  循詼似乎對自己正中紅心的開場白很滿意,彎下腰撿筆的張浩維則有點不爽,這的確是他所好奇的事。

  「所謂〝柱〞啊。」吃著美味的小餅乾,「是五個人。」  

  「五個人?」

  「五個人格。」循詼又露出那詭異的笑容。「在上官渚音的人格中,屬於〝管理階層〞的吧!」

  「是這樣的啊。」浩維點點頭。

  循詼將桌上的筆記本跟筆挪到自己面前,在上面畫了畫。

  「有三個你已經看過,」他在筆記本上寫下〝群尚〞、〝朔閉〞,「還有一個,就是我。」

  浩維頗為懷疑的看著他寫下〝循詼〞兩個字。

  「另外兩個──就非常厲害囉!」循詼壓低音量說著,寫下〝夕遠〞跟〝梓敻〞兩個名字。

  「嗯,夕遠跟…辛瓊?」

  「喂喂,你這心理醫生國文常識不及格喔!」循詼很不客氣的又爆笑出聲。「那個念〝ㄗ三聲 ㄒㄩㄥ四聲〞,OK? DO YOU UNDERSTAND?」

  「拜託,人必有失好嗎?」有點惱羞成怒了。「他們哪裡厲害?」

  「厲害吶!我告訴你喔!」說著循詼把那兩個名字圈起來,「他們是雙胞胎兄弟。」

  張浩維只差沒一個衝動起來翻桌子。

  「什麼雙胞胎兄弟啊!」循詼說的話果然不能太相信,浩維掩面想著。

  「別不信人家啊,張大哥!」有夠晶瑩剔透的無辜眼神,「大家都這麼說啊,他們是一體分裂出來的,就是雙胞人格。」

  有夠天馬行空的。「理論上是可能。但一個身體何必要兩個相同的人格?」

  「不相同喔。」循詼的笑容有某種狡猾,「就算是同樣的本質,也可能朝向不同的極端發展啊!」

  ──原來如此。

  「這麼說,他們兩個是極端相反的人格嗎?」

  「對啊。但他們感情還不錯,不愧是雙胞胎兄弟!」循詼…你就別怪人家不信你了。

  「回到主題吧,你不是說他們厲害嗎?」浩維盯著循詼看。

  「厲害耶!」說了好幾遍了。「首先哥哥夕遠…」

  「還有分哥哥弟弟喔?」今天好累──

  「這我就不知道啦!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說。」又是一派的無辜。「他們都這樣講,我就沒啥好說了啊!」

  「好啦好啦,你說下去。」

  「夕遠是我的老師。」循詼的口氣充滿著敬仰。

  教出這樣的學生,可以想見那是怎樣的人格了。

  循詼的表情突然變得鬆懈,面無表情的說著:

  「雖然我不知道真的是不是那樣啦…但,他真是個聖人。」

  「怎麼說?」有些訝異。

  「他非常的有智慧,什麼事都知道掌握大局,而且有著非常沉穩成熟的胸襟。」他一面說一面望向窗外,語氣已轉為喃喃自語,「再也找不到那樣完美的人…」

  「你一定也很尊敬他吧?」浩維很能體認的幫他再倒一杯茶。

  「當然,我剛〝出現〞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所教導我的,若不是他的話那我…」

  話突然哽住,循詼拿起茶喝了一大口。

  張浩維似乎能體會他的心情。在他十七歲時,也是因為之前的重大影響使得他對現實感到茫然,而這時向他伸出援手的是金.佛斯特。若不是這位恩師,他那時絕對站不起來,這種感激沒有什麼可以相比的。

  喀的一聲,循詼將茶杯放下。

  「我幹嘛…跟你說這些!」循詼大吸一口氣,站起來嘟嘴嚷道:「張大哥我們回去好不好,我有朋友約在網上。」

  「這麼忙嗎?那今天到此為止好了。」就張浩維的估計而言,今天的收穫算多了,其他的下次繼續也行。

  雖然循詼的反應讓他有點在意。


  一如往常,循詼一回到家就關進房間黏在電腦前。今天的事情倒是有趣的很,讓循詼在聊ICQ之餘,還可以不斷的笑著回想。

  張浩維的反應讓他很滿意,尤其在浩維聽了循詼的警告還可以乾脆的繼續下去。真不知道他是真的深謀遠慮,或是根本是只單細胞生物。

  循詼會事先提出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很清楚,若是張浩維在此時臨陣脫逃,大概會有某個人格跳出來把他殺掉,以防秘密外傳。想到這,循詼的神色暗淡下來。記得夕遠曾經跟他說過,人格中有半數跟他們對立,只顧自己利益的人。夕遠在壓制那些人格上的確花了很大的工夫。

  「…老師…」

  電腦另一邊的人有著家庭災難。循詼一邊跟他交換心得,心情卻煩的很。對循詼來說,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張浩維真是一生的錯誤,要他後悔一輩子的。循詼在聊ICQ時,不忘多咒罵張浩維幾句。


  「哈啾!」

  張浩維索性拿起面紙再擤一次鼻涕。這是他今天晚上第七十八次噴涕,也許是白天天氣太熱以至於晚上少穿了衣服,浩維自己也沒料到晚上天氣可以變得這麼涼。

  看這氣溫的變化,大概是鋒面快來了吧。

  他抬頭看了看鐘,半夜一點。沒想到整理資料到這麼晚,張浩維有些意外,循詼應該也睡了吧?

  關掉錄音機,浩維在腦中思索著近來得到的資訊。

  遇到朔閉那天所排的塔羅牌。

  循詼所給的提示。

  結合在一起的話,〝五道柱〞是指特定的五個人格,那麼那五張塔羅牌就各是代表一個人吧!

  那五個人則各是〝群尚〞、〝朔閉〞、〝循詼〞、〝夕遠〞、〝梓敻〞,他們在某方面有著統御的天賦。

  話說回來,最近好像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忘了,張浩維想也想不起來,只得走到房間外先倒一杯水喝。  

  晚上的客廳靜的可怕,尤其配上幾盞昏黃的燈就更有某種氣氛了。

  提醒自己別喝太多水的張浩維,在他剛喝下第一口時,腰突然被人猛力抓住。

  杯子隨著一聲慘叫可憐的摔碎在地上。

  「是、是誰?循詼嗎?」浩維猛吸氣想保持冷靜,看著纏上腰的手又白又細的,幸好是先想到一個營養不良的小孩而不是其他東西。然而在他質疑對方是誰時,卻從背後傳來怪異但輕柔的笑聲。

  「你在說什麼啊…?哥哥…?」回頭一看,卻看到一雙嫵媚且迷茫的雙眼。

  張浩維的背涼了一半,你真的看到一個十七歲少年表情語調嬌滴滴又柔魅的,真的可以嚇破膽。

  「你是誰?」除了這個張浩維想不到其他台詞了。

  「月牙…一個低賤的人格,只敢趁大家都睡的時候才出來。」〝月牙〞一派委曲的伏在張浩維的背上,「上次的塔羅牌幫了你不少吧?」

  「放塔羅牌的是你?」

  「嘻…因為我很中意你喔…哥哥。還需要我幫忙嗎?」月牙笑著在浩維背上畫圈圈,浩維的雞皮疙瘩整個站起來了。

  「不不不…不用了,太麻煩你了。」張浩維急忙的想掙脫,沒想到月牙的雙臂卻越來越緊。

  「你說謊。」他笑的很邪魅,「你不可能不想知道…在圖書館碰到的少年吧?」

  咦?

  「你、你說什麼?」

  「我明白你迫切的想要知道為什麼那個漂亮的孩子知道〝我們〞的事…」月牙一面說著就湊上張浩維的頸邊,「讓我來告訴你吧,那孩子住在哪。」

  他湊至浩維的耳邊說了幾句,突然重重的咬了浩維的脖子一口。在浩維痛的彎下腰時,月牙兩眼一翻,整個人滑落在地上。

  「痛──月牙?」

  浩維彎下身查看倒在地上的月牙,已經躲到不知哪裡,躺在那邊的只是熟睡的〝上官渚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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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應該就是這裡吧。」張浩維說著。

  他剛走完了陽明山上一條不起眼小徑,確認一下手中的地址,眼前的別墅的確是他所要找的地方。

  張浩維會找到這裡來,實在是因為一場半夜的鬧劇。上官渚音的〝人格〞中,跑出了一個叫〝月牙〞的傢伙,用嬌滴滴的聲音纏住張浩維揚稱要把圖書館少年的住址告訴他。

  從月牙的舉止來看,應該是女性人格吧--不這麼想實在不好過,不,就算這麼想還是覺得很噁心,因為那個〝上官渚音〞根本是十七歲的男孩子。

  說實在的月牙的行徑也十分奇怪。他先前就突然出現告知張浩維有關〝柱〞的事,現在又告訴他圖書館遇見的神秘少年的線索。其他的人格,如朔閉跟循詼等似乎對這類人格有點警戒。

  然而在張浩維心中,那位神秘少年的確引起他的興趣。因為那名有著國外血統的美少年,居然顯示出他知道上官渚音有多重人格。張浩維知道,就算是舊識,那群狡猾如狐狸的人格們也不會讓人知道他們的秘密。

  在迫不及待要知道真相的情況下,張浩維走到了別墅前,按了門鈴。  

  〝叮咚──〞

  「啊!」張浩維後悔了。

  仔細想想,對方也只見過一次,連姓名是啥都不知道,搞不好人家也不記得自己。而且見面了要說什麼呢?〝你為什麼知道上官渚音的事〞?沒想到身為心理醫生居然作出愚蠢的事,浩維直想撞牆。

  等了一兩分鐘,浩維有點懷疑對方是否不在,門突然開了。

  「是誰?」門內的人問了話,這人果然是上次那位少年,張浩維有點鬆了口氣。

  「抱歉,突然打擾你。」

  「啊,原來是你。」少年笑了笑,「有什麼事嗎?」

  浩維沒料到他會記得自己,但這樣的確方便多了。

  「我是張浩維。也許有些突然,但,有些事想找你談談。」

  「我大概瞭解你想談什麼。」少年點了點頭,「不過,現在有些不方便。」

  「沒關係的,小昭。」

  在少年身後,突然出現一聲清新的男音。不單是那位少年,連張浩維也愣住了。

  「初次見面,你好。」那人微笑的向浩維行禮,「我是夕遠。」

  夕遠是〝五道柱〞中,能力最強,足以壓制其他人格的人格。這是上官渚音其中一個人格〝循詼〞對浩維說的。現在來整理一下,〝循詼〞是上官渚音的人格,〝月牙〞是上官渚音的另一個人格,〝夕遠〞又是上官渚音的其他人格;現在〝月牙〞告訴張浩維少年的住處,結果張浩維又在該少年的住處見到了〝夕遠〞。

  張浩維頭腦混亂之餘,只有〝被耍了〞的哀鳴在腦中迴旋。

  「真的沒關係嗎?」少年正色的問道。

  「沒關係的。」〝夕遠〞望著浩維說。

  帶著茫然情緒的浩維給領進了客廳,愣愣的看著夕遠在泡茶。從夕遠跟那位少年的互動來看,兩人的關係應是十分熟稔。仔細看夕遠的動作,穩重又不失閒情逸致,果然如循詼所說有著隱士的智慧感。

  「請。」

  在浩維看的入神時,夕遠已經茶端上了。

  謝過一聲後,浩維將茶端起啜了一口。有一股自然清香!就連對泡茶有研究的張浩維都忍不住要讚歎起來,此時就會想起〝真正有智慧的才能泡出好茶,有智慧的茶,XX茶〞之類的八股茶包廣告台詞。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那位少年也在浩維面前坐了下來。

  「我想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名叫紀前昭,請多多指教。」少年說道。

  「紀同學嗎?」浩維點了點頭。「你好像知道我是誰?」

  「你是〝上官學長〞的心理醫生。」前昭笑著說。

  這個小孩果然知道很多事,張浩維心想。

  「我就開門見山的問吧。」浩維放下茶杯,「你知道〝他們〞嗎?」

  「上官學長〝們〞嗎?」

  果然。「你跟他們是什麼關係?」

  「大部份是朋友。」前昭淡淡的說著,「也有人很討厭我。」

  「你是怎麼知道他們的事的?」張浩維開始嚴肅了。

  「該怎麼說呢?」前昭托起下巴,「直覺,應該這麼說吧。就如你如何意識到我是男的,這就是一種直覺性的判斷,就是這個意思。」

  一眼就看出上官渚音是多重人格?聽起來太扯了,張浩維肯定眼前的少年隱藏某些事實,卻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那麼醫生,我想,你對夕遠比較有興趣吧?」前昭輕笑道,「那我先失陪了。可以嗎?夕遠。」

  「那麼失禮了。」夕遠笑著走向前,而前昭很快的起身將位子讓給他。

  夕遠輕輕的坐下,對著張浩維微笑。但不知為什麼,浩維覺得那溫柔的笑意卻令人感到壓迫。

  「我想在這裡見到我,肯定讓你很驚訝。」夕遠說道,「月牙的行動並不是我預期的,我因為警戒,所以才出來。」

  「原來如此。」浩維點了點頭。

  「關於我們的事,循詼也說了不少吧?」夕遠望著浩維說,「有發現哪裡奇怪嗎?」

  浩維沉思了一會。「有。為什麼你們都沒提過〝渚音〞?」

  夕遠笑了開來。

  「太好了,你有注意到這一點。」

  在人格分裂後,一般來說,主要活動應該由〝最初的人〞來進行。就算不是那樣,一句也沒提到也太奇怪了。

  「我老實的跟你說吧。」夕遠的眼神也認真起來,「從人格分裂那天起,就沒有看到〝渚音〞的蹤跡了。應該是在哪裡沉睡著。」

  「我明白了。」也許是真正受不了某種事實,不願浮現檯面。

  「張醫生,這樣你就知道我們的處境了。我由衷的感謝你的心意。」夕遠淡笑說,「若日後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會盡力的配合。」

  「好的。」浩維很高興,因為這個人格果然是十分的通情達理。比起之前的死小孩群眾真是好太多了!「只是我今天沒什麼準備就來,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夕遠沉默了一會。

  「我要殺了你。」

  「咦?」

  夕遠在試探張浩維,前昭想著。當夕遠語調平靜的時候通常有測驗的意思。這時就要看看那位張醫生怎麼回答了。若回答〝你在開玩笑吧?〞,是在否定夕遠的意思;〝為什麼?〞是在追究原因;〝請不要這樣。〞是在逃避;〝來啊!〞是不在乎後果。醫生會如何回答,將會左右夕遠的配合度。

  「是嗎。」浩維淡然的回道。

  〝接受〞?真不愧是知道渚音秘密的心理醫生,前昭也對他另眼相看了。在突發事實的出現下,不管是真是假,最後都有可能變卦,直接追究原因不會有完整的結果,而在事情發生之前逃避或不屑更是沒用。不管如何,都要先接受現有的事實。

  「抱歉,給你添了麻煩。」夕遠的眼神緩和下來,「剛剛說的話,請你別在意。」

  「我知道,那我下次再跟你談吧!你大約什麼時候會再出現?」浩維起身問道。

  「只要有必要我隨時都能出現。」夕遠笑道。

  浩維點了點頭,向前昭行了禮後,準備要走向門去,夕遠突然叫住他。

  「張醫生。你在回家之前,可以先回你的辦公室看一下嗎?」夕遠輕笑道。

  「咦?好的。」


  雖然張浩維感到疑惑,但在開車回家途中,依然繞到回到了辦公室。裡面一切正常,書或文件都像上次一樣整理的好好的。夕遠要他到這裡做什麼呢?張浩維不懂,心想著若沒繞到這早就到家了,他無意識的往窗外看,突然注意到意想不到的東西。

  「奇怪?家那邊好像有什麼人在?」

  這的確很不自然。仔細看看那些人的動作,雖然在高樓看不清,但從那些人躲在角落偷偷摸摸的動作來看,不是狗仔隊記者就是查外遇偵探。難道夕遠注意到這些人,要他避開嗎?

  張浩維突然想到上次發生的案件,到現在已經一個星期了。雖然無限集團盡力的壓制消息,但一些不入流的雜誌依然可能挖到新聞而來追查上官渚音的下落。這個時候若是被纏上就太麻煩了,雖然有點可憐,但只能暫時躲在辦公室避避風頭。

  也許夕遠去紀前昭的家,就是這個原因,讓張浩維不由得對他的敏銳表示佩服。


  「你還真的告訴他了。」前昭走至窗旁將窗簾拉上。「不過就連我到現在也覺得你的能力很厲害。」

  「這沒什麼。很容易推想出來,對記者來說,五、六天是相當的時間。找不到也就會轉移目標。」夕遠坐在床上說,「命運已經開始轉動了,此時張醫生的存在是必要的。〝黑色的血會撕裂心的兩面〞──第一個牽扯上的,是循詼。」

  「這也是你那麼早試探他的原因吧。」前昭回頭說道,「抱歉,什麼忙也幫不上。」

  「小昭,你做的夠多了。」


  星期一的下午,也就是自上次的〝避難〞約一兩天後,浩維心想應該過了風頭,收拾了東西就回去了。帶著些許的倦意,浩維把公事包往床上一扔,轉身進了房間附設的澡間淋浴。

  想著最近發生的事,與〝上官渚音〞的會面至今還不到半個月,卻發生了不少事,這種感覺實在很不真實。不斷不斷的事件衝擊著自己,精神上應該是很疲勞的,但內心卻有種莫名的澎湃。浩維並不確定什麼,心裡卻湧起詭異的刺激感──就像少年初試煙酒一般,很古怪,很興奮,卻因為自己的快感而感到罪惡。

  或許是更加可怕的…例如吸毒的東西。明明知道一碰觸就會步向死亡,卻忍不住一點一點的加深,上癮時,夾雜著迷幻、憤慨、墮落以及恐懼,或者,其實快感的來源就是恐懼。雖然理智控制著自己,但一離開那危險物反而有種空虛。

  是空虛嗎?

  浩維甩了甩髮稍的水珠,只穿了件褲子,上身披了條毛巾就走到客廳,從冰箱拿出一罐烏龍茶,就順著最懶散的姿態躺坐在沙發上,拿起搖控器轉到了體育頻道,觀看最近熱門的足球賽。

  好一個射門!浩維在內心讚歎一邊啜著茶。在喝了半罐茶後,大門給無聲無息的打開了。

  是循詼。

  從他面無表情或可說疲憊的樣子,似乎有些無法判斷那是不是循詼。也許是種直覺,不只是靠他額上的頭帶來判斷的,張浩維放下手中的茶。

  「你回來啦,循詼。」浩維說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的循詼輕皺了眉頭,瞇起眼上下看著張浩維。

  「我的天,平常西裝筆挺看起來正經八百又無趣的張大哥,今天居然如此的隨便,該不會你也有多重人格吧?真是太令我意外了!」循詼扔下書包抱頭叫著。

  「誰跟你多重人格!好啦,我是穿得很隨便,我進去加件衣服。」浩維沒好氣的說。

  循詼一言不發的盯著張浩維看。浩維起先是不怎麼理,但又覺得此時的循詼很奇怪。反正想也想不透,浩維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找了件T恤穿。

  「你見過老師了吧。」循詼說道。

  突然冒出的一句嚇了浩維一跳。浩維回頭看了看循詼,眼神中似乎有某些不快。

  「嗯。」浩維回道。

  只見循詼低下了頭,好像在思考什麼,口中喃喃的念著聽不到的話。突然他抬起頭,帶著有惡意的笑直看著浩維。

  「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想當心理醫生喔!」循詼笑著說,「這一行啊根本沒什麼,只要說說話就行了,怎麼看都是我在行嘛!」

  「才沒你想得那麼簡單呢,循詼,還是得精讀心理學的書籍才行。」浩維感到有些好笑。

  循詼眼神冷了下來,隨即恢復了笑容。

  「可能不必喔,張大哥,我敢打賭,就是現在的你我也分析的出來。」循詼略有些嘲諷的說道,「你現在感到非常疲勞,試圖讓自己身心好好休息,因為這半個月來的事件把你折磨的疲憊不堪。你原本以為可以輕易的解決上官渚音的事,反而被一件一件的事實給刺激到。現在你想放鬆一下神經,但腦中卻一片空白對吧?」

  張浩維先是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來。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啊!」浩維微笑著說,「不過說實在的,我很高興能碰到你們。」

  「很高興?!你真的精神錯亂了嗎?我們可是醫學界公認的燙手山芋,而且你應該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症狀吧?」循詼叫道,「我知道了,你只是想反駁我的說法。」

  「我沒有那種意思。」張浩維歎了口氣。「的確,一開始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做,但現在我有些頭序了。我總算知道我是真的想幫助你們,而且我也要感謝你們給我這個機會。當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後,真的鬆了口氣。」

  「給你機會讓你揚名青史嗎?」循詼冷冷的說。

  張浩維愣了一下。

  頭也不回的,循詼甩門進入了房間。

  循詼生氣了?張浩維不明白他在不滿什麼而把氣出在自己身上。仔細想想,自己的說法好像是故意在激怒他,浩維不覺感到有些抱歉。只是,現在這種情況,循詼什麼也聽不進去吧?

  進入房間的循詼低聲咒罵了幾句,按了電腦開關就坐了下來,直瞪著螢幕看。很煩…很煩…煩死了!張大哥為什麼要那麼囉嗦?循詼咬緊了下唇直到發白,思絮亂得什麼也不想管。

  他冷靜下來,但是,卻充滿了一種「空」。

  壓著額頭,循詼低著頭思考著,他其實並沒有生氣,只是有些…說不上是什麼的迷惘。在他思考的入神時,icq響了起來。

  「又是那傢伙啊?家庭問題還沒解決嗎?」

  循詼困惑了看了看對方傳來的訊息,眼睛亮了起來。


  〝九龍油麻地砵蘭街發生槍擊慘案,香港的臥龍幫幫主蘇添堂被亂槍射中,當場死亡,警方不排除是幫內內哄…〞

  張浩維一邊吃著晚餐,一邊看著新聞。沒想到最近黑道的事情連香港九龍都亂了,但浩維不怎麼關心這件事。

  「希望循詼氣消了些,把晚飯拿進去吧!」

  心裡有些悲哀自己被當成傭人,浩維端了餐盤走到渚音的房前敲著門。但不知為什麼,這次連循詼的咆哮聲都沒出現。

  「那傢伙不會真的氣成這樣吧?」張浩維有些嘟嚷的說道,不自覺的將耳朵貼上門。無聲無息,連常有的鍵盤聲都沒有。此時古怪轉變成了警覺,浩維想都沒想就把門撞開〈費了很大的力氣〉,只見房間內燈也沒關,電腦也沒關,窗子也是開的,冷風從外面呼呼的吹進來。

  「我的天吶!這裡是十一樓啊!」浩維在內心慘叫著衝向窗邊,但是往窗下一看,行人還是各走各的路。鬆了一口氣,張浩維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那傢伙逃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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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黑夜,與反射光芒的海洋相襯,不論天上、地下、海面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像太初的渾沌,或是宇宙一角的黑洞,將所有的光源吸入。沒有星星、月亮的夜晚,只有風聲想要提醒大家,這並不是完全的靜止。

  在基隆一處不起眼的小港,有一群人像要配合這種黑夜一般,每個人都身穿黑色的西裝,表情木然。他們像是柱子般整齊的排成兩列,迎接他們所接受的貴賓。

  然後,一部黑色賓士在港口停了下來。

  前座的人先下了車:他是一名身穿唐裝的老人,恭恭敬敬的替後座拉開了車門,裡頭的賓客也走出來了。其實迎接這位賓客的黑衣人們是有些驚訝的:慢慢走出的賓客是一名少年,瘦弱得像女孩一般的美少年,黑色的西裝外套披在他身上令他看起來更加纖細,而掛在他脖子上的白色圍巾在夜風中飄蕩,像是喪旗。少年緩緩的抬起頭,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瞳發出驚人的氣勢。

  「少爺,請往這走。」唐裝老人客氣的說,向「人柱」的盡頭一比,是一艘簡便但不失高貴的汽艇。少年以微笑報以回應,然後慢慢的朝自己的目標前進。

  那就是老大的獨生子嗎?

  這孩子怎會有這樣的氣勢?

  為何他看起來這麼瘦弱?

  他會是下一任的繼承人嗎?

  各種猜疑在黑衣人的心裡湧出,但他們不敢表態。不論如何,眼前的少年將會是自己的主子了。他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完全的對他忠誠。

  將少年帶領到船上的頭等艙,唐裝老人微微鞠躬,然後關門離去,留下少年一人。

  少年看著窗外被風吹得高起的浪潮,原本嚴肅的態度忽然變得有些孩子氣。他正為之後馬上就會遭遇到的黑道集會感到興奮!這是他一展實力的好機會。

  「只是,張大哥應該會生氣吧?」他吐吐舌頭。

  什麼叫發飆?

  也許張浩維以前還不知道。

  暫且讓我們看看他目前的情形:在不到半個月前認識了一隻有錢人家的死小孩,由於有多重人格令他無法招架,然後莫名其妙死小孩家裡死了一個人,基於心理醫生的道德加上要就近治療,張浩維只好把死小孩帶回家住。

  而那只死小孩現在的主要行動人格是一隻高興的時候很吵不爽的時候很討厭的小孩,而那個小孩我行我素就算了,居然突然在晚上夜市全盛期時段,從十一樓自己的房間窗子逃跑(逃生繩用得挺順手的),只留下一張紙條:敢報警的話我就殺了你。

  於是張浩維在翻遍整間房間之後總算冷靜的找到這張紙片,然後他冷靜的拿起來看,再冷靜的思索其中的含義。

  「他媽的你夠了你!」

  等他回過神來,那張紙片已經被他撕得稀八爛了。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行動,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那個小鬼叫他不要報警,其實他也覺得警察很容易把事情鬧大,再說如果被發現「上官渚音」又出事了,他大概會被送走吧?

  想了想,他打算從房間裡剩下的線索找起。抽屜、床鋪、衣櫃……其實他也不巴望能找到日記之類的東西,但房間倒是挺整齊的,而且一件東西也沒帶走。假若是想逃家之類,應該會打包些行李走吧?不過卻沒看到他帶走大型背包跟衣物等,甚至錢包也沒帶走。這麼說來,該不會是自殺或者更可怕的事?

  他想到循詼對他說過「我們無論有意無意都很容易捲入一些麻煩事裡。」

  在他還在思考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

  一聽,張浩維反應快速的衝去接電話,因為說不定是循詼的來電。

  「喂?」

  〝喂?請問是張醫生嗎?〞

  咦?這聲音相當耳熟,浩維睜大了眼。

  「紀同學?!」

  〝太好了,你記得我。〞電話的另一端帶有笑意。

  「紀同學,你怎麼會想到打電話來呢?」浩維困惑的問。因為剛好跟循詼離開的時間相符合,說不定他去了紀前昭的家?

  〝不瞞你說,是夕遠叫我打來探視情形的。因為他說,今天晚上好像會發生事情。〞

  「夕遠?」浩維又愣了一下。說到夕遠這個特別的人格,浩維回想了一陣,之前夕遠好像也跟他說過類似的話。「等等,之前他好像也在警告我別直接回家?」

  〝嗯!是啊!啊,你可能不知道吧?其實夕遠他本身有極強的直覺,可以說是一種預知能力吧!不過,也僅只於感覺而已。〞

  「是嗎,那麼這件事他也預料到了……」

  〝預料到?這麼說,是我打來的太遲了嗎?〞

  浩維只能苦笑。

  「既然他已經知道了,為什麼他不阻止呢?」

  〝咦?到底是什麼事?〞

  「……」原來你還不知道啊,浩維苦笑。於是他把事情的經過大概告訴前昭。

  〝喔,原來如此。是循詼學長嗎?〞聽完浩維的說明,前昭好像有些明白。〝這也不難理解為什麼夕遠阻止不了了。〞

  「咦?怎麼說?」浩維不解,因為他認為夕遠出來的話循詼就不會亂跑了。

  〝在這之前,你知道柱的意義嗎?〞

  「嗯……」浩維回想著循詼告訴他的訊息。「屬於管理階層的人格?」

  〝咦?哈哈哈哈……並不是這樣啦!是誰告訴你的呢?〞

  「……」搞了半天循詼說的還不是真的!浩維有些氣惱。

  〝所謂柱的定義,應該是這麼說吧!能力強不強應該也有關係,是渚音的人格中可以獨當一面的那一型。用更好懂的說法來講的話,只要「柱」有那種想法的話,別的人格根本想都別想出來。只要他們有那種意思,就可以壓制其他人格,將上官渚音的肉體佔為己有。〞

  「什麼?」聽到此,浩維可感覺到事態的嚴重了。這下似乎沒有人可以阻止循詼了?「紀同學,你想的到他可能會去哪裡嗎?」

  〝這個嘛,他似乎是所有人格中最熱中於網路交友的,因此他的人際網應該相當廣泛,很難鎖定他會去哪裡。其他的,我想不出他還有什麼興趣。事實上,我跟他的感情並不算好呢!〞

  「是嗎,謝謝。」浩維感到有些喪氣。

  〝不會,如果我想到其他線索我會盡快告訴你的,張醫生。〞

  「那就麻煩你了。」

  苦笑一陣,浩維掛了電話。

  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這麼說來,跟「上官渚音」熟識的紀前昭,對於循詼的印象跟自己差不多呢,同樣都是樂於網路交友的小孩……咦?

  想到這,浩維快速的回到「上官渚音」的房間,打開他的電腦。他怎麼沒想到呢?說不定循詼在使用電腦的時候有留下些什麼訊息。電腦慢慢的開機,跳出一個個常駐軟體:防毒程式、MSN、ICQ……

  喔喔

  ICQ的訊息聲傳來,是離線訊息:

  『喂!你別衝動啊!』

  「賓果。」浩維瞇起了眼。

  對方已經下線了,因此浩維只能從他們之前對談的訊息來判斷。


  啊煩死了

  你怎麼了

  我們家那個大哥好囉唆

  喔 那還算好吧 我才該煩呢

  哪裡好?一點也不好,他老是囉哩囉唆的

  你該煩什麼?

  就是我老爸剛掛了 現在好像要開會

  哈哈 商量後事的會議嗎

  差不多 但是你也知道我的個性 我不想管啊

  喔 那我替你參加好了

  咦?

  我記得他們不認識你不是嗎?

  咦…等等

  那就這樣啦!說定了!


  之後就是對方傳來的離線訊息。

  這麼說來循詼是代替朋友去參加葬禮?這種找刺激的方法好像怪了一點吧?想要問當事人當事人卻不在,浩維只能從歷史訊息找出有關那個「朋友」的資訊。雖然這麼說,他內心是越想越怪。等他翻閱了大約一個多月的訊息後,忽然有個訊息吸引他的注意。


  我老爸最近也是要處理臥龍幫的事


  「等等!臥龍幫?」浩維嚇了一跳。他記得這是香港一個有名的黑幫,而且,記得晚餐時的新聞是……

  〝九龍油麻地砵蘭街發生槍擊慘案,香港的臥龍幫幫主蘇添堂被亂槍射中,當場死亡,警方不排除是幫內內哄…〞

  「那孩子是臥龍幫幫主的小孩!」浩維嚇了一大跳。繼續看下去,許多更驚人的訊息一個一個出來。

  看來這的確不是自己可以處理的事了,浩維皺了皺眉頭。如果循詼真的跑去人家黑幫,怎麼可能會是小小的心理醫生可以搞定的事?而且這更不可能找警方了,警察大姐也幫不上忙,警察大姐?

  忽然浩維眼睛一亮,因為他想到一個跟警察大姐一樣是在大學認識,而且相當有實力的得力助手。他趕緊跑去撥了那個人的電話,內心一邊祈禱。

  拜託你了,洛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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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時間到了,少爺。」

  外頭有人客氣的呼喚著,並輕聲敲門。循詼一臉無趣的看著門,覺得事情太快了點。他裝回黑道老大獨生子的那副屌樣,慢慢的開了門。

  「現在的情況呢?」循詼冷冷的看著外面的人,是一開始接應他的唐裝老人。

  「其他堂主也已經到了船上。」唐裝老人拱手彎腰,「請少爺盡快前往會議廳吧!不用擔心,我們會派專人保護你。」

  「有什麼好擔心的?」循詼笑了開來,「有人敢對我不策,我就把他們全殺了。」

  唐裝老人驚訝的看著他。隨後,匆忙的說了一句:「請往這走。」然後走在循詼面前領他走向會議廳。循詼一邊跟在他後面,一邊回想他朋友跟他說的情報。

  唐裝老人的名字叫作孫睿宏,是蘇添堂老大的親信,算是參謀一類的聰明老人。他的特徵是身穿黃色的唐裝,分堂的人都叫他孫老。今天來接他──大家以為是蘇添堂兒子的人──的也是孫老,看起來這位老先生是忠心耿耿,連前任老大的親屬也樂意去照顧。

  至於為什麼大家都沒看穿他是假的呢?

  這就要說到蘇添堂先生神秘的安排了。

  雖說蘇添堂是香港第一大龍頭,但基於愛護自己兒子的心態,想要讓他與自己的香港事業斷絕。一開始,蘇添堂是想把自己的兒子送去美國英國法國德國之類的留學,但兒子堅持要在華語地區受教,因此蘇添堂考慮了香港本地黑道的糾紛及中國地區法律上的限制,只好讓自己的兒子在尚可說是自由民主的台灣受教育。因為如此,蘇小弟別說是參加幫派聚會了,大概連幫會中有哪些人都不知道。偶爾父子在電話中會聊些幫派的麻煩事,但是也匆匆結束話題。

  其實講正格的,蘇小弟的處境跟那種父親是台商到大陸發展事業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教養上跟一般的少年無異,事實上根本無法染上黑道的氣息。

  當然,蘇添堂身邊的人雖然知道老大的兒子在台讀書,卻沒想過對方是什麼樣子。蘇老大保護兒子這個樣子,怎麼會讓其他人知道自己兒子的長相呢?於是這黑道老大的獨生子相貌成謎,只能憑感覺來判斷是不是真的。這次循詼之所以過關,除了他說出暗號跟相關的訊息,也跟那些大老的先入為主的認為「黑道的小孩也要有黑道的樣子」有關係。

  只是要參加黑道會議的循詼,其實滿腦子只想到要怎麼搗蛋而已。他心裡清楚的很,他那位好朋友壓根兒不想跟黑道扯上半點關係,蘇老先生的教育成功了。

  等孫老帶他來到會議室前面,循詼在興奮之餘,不知為何又想到那個囉嗦的張大哥。那個常常說自己講廢話,又喜歡講自以為是的大道理,晚上會煩他然後作難吃晚餐吃的張大哥。雖然覺得他很保守又很無趣,可是他還算是個好人吧?

  「他會懷念我嗎?」

  自言自語,循詼總覺得這樣的自己很白癡。

  反正他已經覺得自己毫無價值。

  浩維一面祈禱電話可以聯絡到他想找的人,一面替那個逃家的煩人小鬼擔心。

  對「上官渚音」不太熟悉,其中的「循詼」是同他生活最久,但他卻一點也搞不懂的人物。循詼看似開朗、活潑,但實際上卻是個好強甚至有些固執的人。雖然他常以取笑自己為樂,事實上卻充滿不安吧?這樣的定時炸彈,居然還跑去參加別人的黑幫聚會,張浩維怎麼想都覺得不會有好事。

  電話播了好幾次,浩維有些絕望了。

  在他第四通電話響了一分鐘而想掛電話時,忽然嗶的一聲。

  〝喂?〞

  「洛培!」浩維興奮的大叫,這個好朋友總算接電話了。「太好了,你總算接電話了。我是浩維啦!有事要拜託你。」

  〝浩維?什麼事啊?我剛剛還在睡……〞

  「呃。」還在睡?現在已經快晚上九點了耶,張浩維懷疑這個人的生理時鐘。

  〝嗯?等等,我記得你最近接了奇怪的案子吧?呵,碰到瓶頸了嗎?〞

  「差不多……你聽我說。」

  浩維省略「多重人格」的部分,只單就對方逃家這件事解釋,並把自己查到的線索告知對方。

  至於為何浩維認為自己辦不到的事,電話的另一端卻有幫助?

  與他通電話的是他學生時期的好友──陳洛培。

  對方不像自己朝著心理學的方向努力,而是專心致力於法醫跟案件分析上,而他卻不想考警察或者檢察官法官等會受到公家機關約束的行業,而選擇了可以自由行動的工作。簡單的說,陳洛培的工作是偵訊業,也就是偵探。雖說這類行業很容易餓肚子,但據說他靠玩股票操弄金融就足以讓他安度晚年了,甚至還可以說這工作只是他的興趣。然而他工作上的實力是受到許多長老級人物肯定的,常常受托調查一些政經界黑暗面的事情,在情報網上也小有名氣。雖然聽起來不太正派,但這種時候洛培是相當可靠的。

  〝也就是說你的當事人現在去參加蘇添堂的追悼,還假冒蘇添堂的兒子啊?〞對方聽了,語帶笑意:〝不愧是心理學界的燙手山芋,做出來的事可真驚人。〞

  「這一點都不好笑。你有沒有辦法幫我查出他在哪?」浩維急了。

  〝就算查出他在哪,難道你有辦法把他從黑道手中抓出來?要打開門以前,總是要先拿鑰匙吧?〞

  「這……」

  〝放心好了。我會把該調查的調查出來。你就等我接下來的安排吧。〞

  「那拜託你了。」


  掛了電話,洛培幽幽了點了一根煙。

  這位大學老友老是熱心過度,要是自己看到小孩跑了,才一點也不想管呢!不過既然浩維如此的拚命,說不定他在那個小孩身上找到了什麼吧?洛培一面將二氧化碳吐出,就打電話聯絡了另一人。

  「老伯,我需要些情報,關於臥龍幫今晚對前幫主的追悼會。」


  「對對,半小時後跟你拿情報。」


  結束話題後,洛培也整理好自己,迅速的下樓跳上機車。

  目標是師大夜市。

  「這種時候他也正開店。」洛培自言自語,戴上安全帽後就出發了。


  師大夜市,顧名思義是師大附近,龍泉街與師大路上的夜市。在那裡許多學生都會在那邊閒逛順便果腹,由於消費群大部分是學生,俗又大碗的攤子是賣的最好的。每晚大批的學生湧入,生意因而源源不絕。

  然而在龍泉街旁泰順街一條小巷中,有家小小的關東煮攤。這距離夜市不遠,應該也能算是夜市中的一份子,然而不知道是離夜市太遠,位置太偏僻,還是關東煮太難吃,或又是老闆長太醜,這家關東煮的生意向來不是很好。而更奇妙的是,生意那麼不好的關東煮居然一直都在苟延殘喘。偶爾路過的大學生,有時會發現去那邊的客人多是些上了年紀的人,大概是他的產品受老年人青睞吧?

  而那邊頭上包了一圈毛巾的歐吉桑老闆,一邊揮汗煮著關東煮,一邊帶著笑容招呼著客人。雖然他長得不太好看,然而親切的笑容也時常吸引路過的客人。

  「來來來!今天有消費就送黑輪喔!」

  雖然他是這麼親切,不過吃過他煮的料理的人,只能搖搖頭說就算是免費的也不要再吃一次。

  將機車停在附近,洛培看到今天依然很賣力的老闆,不覺搖了搖頭。

  「我說老伯,你別再賣關東煮了,簡直是暴殄天物。」

  「你說這是什麼話?人活著不應該有夢想嗎?陳先生。」老闆皺起眉頭,不過眼神流露出一種犀利:「話又說回來,你要的東西我已經弄到手了。」

  「厲害。」洛培拉出攤位的椅子坐下;他從未懷疑過這個人的實力。

  「不過你要這幹嘛?有人要你調查臥龍幫幫主的死因嗎?」說著,老闆將一張手記紙條遞給洛培。洛培看了一眼,將紙條收進皮包裡。

  「在此之前,先告訴你一件有趣的情報。」

  「什麼來著?」

  「今天的聚會中會首次出現蘇添堂的兒子。」洛培點起煙,「不過是假的。」

  「喔!這可有趣了。你從哪知道這件事了?」老闆笑開了嘴。

  「這要說到『冒牌貨』的家長發現自己小孩逃家了現在氣急敗壞,發誓要把小孩抓回來打屁股。」吸進大量的尼古丁,洛培微笑:「所以我也不能把那個小孩的名字告訴你。」

  「聽你這麼一說,大概也是什麼有名的小孩吧?」老闆若有所思。

  「不否認。倒是現在要把小孩抓回來,除了要知道小孩在哪,還需要另一個關鍵。」

  「你是說把真貨抓出來?」

  「是啊,就要看對方肯不肯合作了,不過……」洛培彈彈煙灰,看著沒有星星的天空:「根據情報顯示,冒牌貨是擅自去頂替的,我想連真貨都急著要把他找出來吧?」

  「需要我幫你查嗎?」老闆嘻笑著。

  「不必,這情報比起黑道聚會容易查的多了。我告訴你,只是想跟你分享這一點小道消息。」洛培說著,站起身來。「順便跟你買綜合關東煮,算是捧場。」

  「好樣的。」


  看著天花板發呆,浩維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相信洛培的辦事能力,但是接下來又該怎麼做?拿錢去贖循詼?不不……循詼是自己跑掉的,他高興還可以使喚黑道拿槍對準自己。想到此,浩維頭痛了起來。

  嘟嘟嘟嘟嘟

  「洛培!」浩維一急,抓起電話沒由得的喊話。其實他也不知道是誰打來的,應該說他只希望是洛培的電話吧。

  〝浩維,你在急什麼?〞

  太好了!這是洛培的聲音。「怎樣?你查到什麼沒?」

  〝查到了查到了……你那小孩在哪艘船,他們幾點出發,幾點到達目的地,會議上要幹什麼。喔對了,情報顯示,你家小孩的處境十分危險喔!〞

  「什麼?!」浩維大叫。

  〝不過你放心好了,我手上有王牌,你只要乖乖在家裡等就好了。〞

  聞言,浩維很驚訝。「這怎麼行,我一定要去啊。」

  〝你去幹嘛,礙手礙腳……〞

  「這是我的責任!!」握緊話筒,浩維大聲吼著。

  這一吼連浩維自己都嚇到了,兩人之間沉默了許久。

  〝……也好,看到你,說不定對方比較容易妥協吧。〞洛培歎了一口氣。〝十點鐘以前在基隆港會合,遲到你就在那裡等吧。〞

  「好……」

  掛了電話,浩維歎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這還是自己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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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下了車,浩維看到天候不佳,就把隨身帶的折傘撐了開來。離十點還有五分鐘,浩維只能站在大風大雨的基隆港發呆。他搞不懂什麼不約約在基隆港,基隆港有多大啊?

  在浩維思考這些問題時,手機響起了。

  〝浩維,十點了,你到了沒?〞剛接起電話的浩維深深歎了口氣,洛培問的真是沒頭沒腦。

  「到了。可是你也嘛幫幫忙,我們到底是約在基隆港的哪裡啊?」

  〝總之你到了就好,現在到第十九港口找我。〞


  冒著風雨趕到連海浪都打上港口的浩維,遠遠看到小艇旁站著的人以後,不知是否因為等待過久產生的急躁,還是淋雨過久產生的疲憊感,浩維鎖性丟下手中的傘衝向那個人:「洛培!」

  「喲。」抽著煙,拿把傘站著的洛培顯得意興闌珊:「船已經找好了,從對方的方位、速率以及風雨的誤差來計算,應該可以在一小時左右後找到對方的輪船。」

  「一個小時?這算遲或不遲?」浩維急著說,而洛培伸手用自己的傘替浩維遮雨。

  「以那位小朋友離開的時間,加上黑道聚會的情形來看,他們已經開始在聚會了……」洛培一邊解說,將自己的手帕遞給浩維。

  「這可不行!能再快一點嗎?」浩維明白此時的激動是沒用的,但用手帕擦乾臉上水滴的自己,卻無法冷靜下來。

  「放心,別忘了我會作些準備的。」洛培將煙呼了出來,指指身旁站的另一個人。浩維順著洛培所指引的方向,看見他身旁看了一個頭染成栗子褐色、頭髮微長的俊俏男孩。

  「你好。」男孩表情正經的說著:「我也想把循詼找回來,請帶我一起去。」

  「這位是蘇運則,也就是蘇添堂『正牌』的兒子。」洛培漫不經心的說。

  看到連這樣的孩子都登場了,浩維不禁對洛培所做的感到有些感動。「謝謝你,洛培。」浩維慢慢的說著,「我們趕快出發吧,時間不等人的。」

  「錢記得匯入我的帳戶裡。」洛培幽幽的吐了煙。

  被安排在主位附近的循詼,思考著這種「黑道談判」的情景是否跟自己在港片上看到的一樣。結論是──不太一樣的,大家的打扮都很端莊,安靜而謹慎的坐在長桌所分配的位置。比起黑道聚會,循詼總覺得比較像是之前去過好幾次的「富豪聚會」,不同的是他們的聚會少了土財主的氣味,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沒人虛情假意的寒暄,沒人說些無聊的爛笑話。這就是大黑幫有的那種氣勢與秩序吧?

  不過連場追悼會都搞得有些殺氣騰騰的,這點才是循詼最佩服的地方。也難怪在自己父親死亡以後,他的好朋友會感到壓力倍增了。看來接下來就是場爭奪王位的好戲了吧?循詼想著。

  在侍者替每個人上了酒後,追悼會也在大家的默契之下開始了。

  坐在主位、率先站起來的是北堂主梁政:「致我們偉大的幫主,蘇添堂先生。他不幸於前天去世。我們以這杯酒送他最後一程。」說著,他高舉酒杯。

  「干。」

  「干!」

  一瞬間,大家都站了起來,每個人都高舉著酒杯,一飲而盡。這不只是對前幫主的去世表示敬意,也有向梁政示忠的意味吧?循詼曾聽他那好友這麼說了,臥龍幫底下有東南西北四堂,每堂有一個堂主,他們都是臥龍幫的支柱。其中北堂主梁政的勢力最大,說他的勢力僅次於蘇添堂也不為過。現在由他帶領大家乾杯,也是因為大家默認他是下任幫主了。

  但事實上聽說在臥龍幫底下爭權奪利的可厲害。梁政有實力是真的,他嚴酷謹慎的個性使得臥龍北堂像德軍一般有效率又精密,加上他臉上赤色的刀疤據說是替主子蘇添堂挨的,這忠誠之心不得懷疑。當然也有人說他是在作戲,例如南堂主彭蓮惠這個名字像女人的男人,聽說他非常的聰明能幹,將香港股票市場玩弄於股掌,然而他性情狡詐善妒,在私底下常對臥龍幫主說北堂主的壞話,今天在北堂主敬酒時也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

  當然搶著當頭頭的一定不只兩個人,西堂主周滿福是個大胖子,聽說也是兒孫滿堂、家產千萬。他常以為自己的實力是很雄厚的,絕對會是下任幫主,但其實大家都認為他只靠過去的祖業在撐腰,南北堂主都看不上眼。倒是東堂主呂明比較像狠角色。表面上他笑咪咪的,說話客客氣氣,做事有禮可親,但是在大家不知道的情況下他一步一步的爬上來,到了堂主這樣的位置。說他做過什麼大事?也沒有,但是也沒聽他做錯什麼事。像他這樣做事讓人摸不透的,連臥龍幫幫主自己都感到有威脅。

  至於為何循詼知道的這麼詳細,就是因為臥龍幫老大自己告訴兒子,兒子再轉告自己。所以說「我把秘密跟你說,你別跟別人講喔」這樣的事是行不通的,你永遠不知道這「秘密」會怎樣傳到誰耳裡。

  不過他對誰來當下任幫主可不關心。首先「本尊」已經不想去管,自己這樣的「偽物」就更不用說了。更重要的是他也管不著,因為他聽不懂粵語──剛剛北堂主講了一堆啦哩啦渣的,他啥也聽不懂。反正跟著別人站起來乾杯就好了。循詼在別的聚會也是這樣。

  所以在他發著呆坐在位置上看著幾個大人熱烈討論時,雖然他直覺那些人絕對不是在為蘇幫主的死亡而哀悼,而是在討論蘇幫主的「後事」──也就是接班人的問題。循詼看到好幾個大人講話凶狠而激動,還有大人突然站起來大叫等等。

  這至少也是你們老大的追悼會啊……循詼一邊這樣想,一邊壓抑著想笑的衝動。其實聽不懂台詞,單看他們的演出的話,這場表演還算滿有趣的。

  大約聽他們談論了半個小時,循詼也開始在思考自己在這齣戲中所扮演的角色……

  因為這是一場陰謀。

  在聽到好友──運則對他說明父親的死亡後,循詼很快的聯想到他父親是死於謀殺,而且是幫內人所做的。畢竟聽運則講了他們黑幫的事以後,他也常想到蘇添堂總有一天會這樣被殺死;他底下想要他位置的人太多了。

  表面上勢力龐大,底下卻分裂各聚一方,這是很悲哀的事。

  想著想著,循詼突然注意到討論的聲音停了;最糟糕的是大家都在注意自己。

  循詼只能困惑看著孫老。

  「少爺,他們是想請你說說話。」孫老用普通話恭敬的說著。

  注意到孫老用普通話說話的梁政,想起這位蘇家的公子是在台灣長大,應該不懂粵語,也改用普通話說話:「你父親的事我們深感悲哀,因此想聽聽你對此事的想法,而且我們也想知道你之後要怎麼過。」

  還不是想試探「我」?循詼雖然這樣想,但他決定反將他們一軍──於是他站了起來,面色凝重:「感謝各位大老對我如此關心。家父去世的消息令我震驚萬分,但是看到父親過去的部屬居然對家父如此忠誠,我內心十分感動,相信家父也是會深感欣慰的,可是……」

  「什麼可是?莫非蘇公子對於令尊的後事有難處?」南堂主彭蓮惠皺起眉頭。

  「不是的。家父他自己已經準備好所有的事,我跟家母會分到一部分的遺產,而我們在台灣也有幾棟房子,足夠我們十年不餘潰乏。我與家母都不打算過問家父的事業,對於我們的事情請各位大老不用擔心。」循詼雜七雜八說了一堆,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詳情。

  「這麼說來,」東堂主呂明也收起平時一慣的笑容,但他顯出的感傷卻讓人感到有些做作,「看來幫主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會死一樣。」

  他這句話一說出,原本場子上的人沒多大反應,但漸漸的、如漣漪般擴散般的,大家的表情開始變得古怪,緊張、驚訝、困惑,不安的種子似乎投入這個會議,讓場面變得詭異。

  「好像他知道自己會死……這句話好奇怪?」

  「幫主知道自己的死期?」

  「這難道是說……」

  「幫主知道自己會死,這大概是……」突然開口,呂明慢慢的將自己的話說下去:「他知道自己會被謀殺,而且是自己身邊的人。」

  話說完,梁政就瞪了呂明一眼:「不要散播謠言,我們這樣的人會意外死去也是平常的事。」

  「是啊,可是聽蘇公子說的好像又跟你說的不太一樣。」呂明淡淡的說。

  看來這個人的目的也是想引起紛亂吧?循詼對呂明下了這樣的評斷。但是這樣的行為並沒有違背他的初衷,因為他也是想這麼做。

  「是的,」循詼正經的說著:「其實我的父親,這陣子好幾次都跟我說過他會被身邊的人設計!」

  這當然是他胡謅的。

  但是這很快的引起連鎖反應──老大的獨生子親口說出父親曾說過有人要謀害自己,這當然非同小可。而在黑道大老團團圍住下,正常的小孩子應該也不敢亂開玩笑,這位孩子所說的可信度就增加了,因為老大與他家人間的事,在他們部屬前也是個謎。

  「蘇……你是叫蘇運則嗎?運則,你確定令尊是那樣的意思嗎?」梁政此時語氣也沉下來了。

  「而且就算幫主說了那樣的話,也不代表他一定是因為這樣過世的啊。」彭惠蓮緊張兮兮的說著。

  「這也不一定啊,難道你們沒懷疑過幫主的死嗎?」呂明開口,他的態度是異常的鎮定:「幫主是死於幫派械鬥……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們堂堂幫主居然會死在幫派間基層的爭鬥中,而且還是被亂槍射死的──他身旁難道沒有護衛的人嗎?」

  「注意你的語氣,呂明。」梁政的語氣有些不悅,「那麼你又怎麼判斷幫主是被出賣的?」

  「當然啦!幫主是經歷過許多生死關頭才把臥龍幫搞得那麼大的,他一定有相當程度的警覺性。死因這麼可笑,如果是他自己選擇的不是很不合理?」呂明說完,下了結論:「因此幫主是被誰騙去的……大概是哪個他極信任的人。而且事後沒人追究不是也很奇怪嗎?」

  此話一說完,場子裡又吵起來了。大家一激動開口直接用廣東話在爭吵,梁政表現得憤怒,彭蓮惠一臉心虛,呂明的微笑冷的可怕,而周滿福則是露出搞不清楚狀況的慌張貌,怕是連剛剛的普通話也沒聽懂一句。

  「不管怎麼說,」不知何時,呂明又改回普通話:「別忘了蘇公子還在這裡,不讓他先說完嗎?」

  「是啊,請讓少爺先說完吧?少爺看起來很傷心的呢。」孫老也在一旁搭腔。

  話題再度轉回蘇家少爺(循詼)身上。

  原本循詼還期待看到黑道之間是如何幹架、拔槍血拼的,不過事情也不能鬧太大,循詼帶著無奈的心情再度站了起來。

  「其實家父並不是死的那麼甘願。」

  循詼歎了一口氣。

  「他一直知道某個人想謀害他,但是他不想懷疑那個人平日的忠誠。」循詼語氣說的沉重:「但是他生前曾經鎮重的跟我說,如果那個人真的背叛他的信賴,就要我在有機會時替他報仇。」

  呂明吹了兩聲口哨。

  「報仇?你有什麼辦法呢?」梁政困惑的說著,因為眼前這位少年幾乎跟女孩一般瘦弱,而聽說他也沒受過黑道的教育,肯定不會動刀動槍,他懷疑這樣的說法。

  「因為我是這樣不起眼,我才有辦法做到的。」循詼輕輕的說著:「在你們不注意的時候,我偷偷的在『背叛者』的酒中下了慢性的毒……」

  忽然間,有只酒杯因為座前人動作之大而打翻,那個人也壓住喉頭死命的想嘔吐。在他略帶憤恨的轉頭看著循詼時,循詼只是故作驚訝。

  「怎麼了,酒不合你胃口嗎?」循詼眨了眨眼,「孫老先生。」

  瞬間,大家的焦點全都集中在那位最忠誠、最和藹、臥龍幫主的心腹──孫睿宏老先生;而他現在是嘔的滿桌都是口水。

  驚訝的聲音四起,有人緊急派醫護隊前來,也有人準備好要拔槍,更有幾個人將槍口對準循詼。然而在醫護隊檢查老半天後,均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而梁政與呂明注意到這點微妙的情況。

  「孫老是中了什麼毒嗎?」梁政用廣東話問著。

  醫護班驚恐的看著梁政,「他沒有中毒,就連食物中毒也沒有。」

  「那麼是噎到了嗎?」梁政又問,醫護班搖搖頭。

  「直接問比較快,」呂明一邊說著,用普通話對著循詼說著:「蘇公子,你是對孫老下了毒嗎?」

  循詼笑著搖搖頭。

  而孫老則是驚訝的爬起身看著循詼。

  「好厲害!好聰明的技倆啊!」呂明大笑,拍掌拍得極響:「其實你沒對任何人下毒對不對?其實你只是想看看,會有哪個人因為這句話起了反應。沒想到就有一個人自以為中毒、獨自催吐起來了,是不是啊?」

  「原來是這樣,這的確很聰明……」梁政低頭看著那被醫護班抬到一邊的孫睿宏:「我們都沒想過是你啊。」

  這位孫老先生看到梁政銳利的眼光,驚恐的說著:「不,這是誤會……」

  「我來說說我的想法吧。」看到佈局進入尾聲,循詼滿意的笑著,「我的確不知道家父是怎麼死的,家父也沒要我報仇,我只是感到可疑。會設下這樣的騙局也不只是賭一賭而已,其實我一直以來都覺得孫老先生很可疑──聽說他用錢極為節檢,身邊沒有女人,沒跟幫會惹過事,這麼多年來一直跟在家父身邊默默做事,連孩子都沒有頭髮就白花了,這不是很奇怪嗎?聽說他跟家父也沒有什麼很大的恩怨。」

  「……沒把自己的慾望表現出來的人嗎?」梁政忽有體認的點了點頭。

  「不過,就算是這樣你怎麼鎖定他呢?你用的策略適用於每個人,而且心虛的人也可能露出馬腳啊?」呂明好奇的問著。

  「這就要說到你們所不知道的事了。」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循詼慢慢的說著:「事實上,我不可能對你們下毒。因為我打從上船開始就一個人關在船艙中不動,就連前往這裡時也是跟著孫老先生一同前來的,而孫老先生也知道這樣的事。但他卻沒有想到我只是試探,反而自己催吐了起來──這是因為他就坐在我旁邊,如果我剛剛說的是真的,那麼只有他一個人有辦法被我下毒,而他的反應之所以會那麼大,就是因為他真的做過虧心事。」

  「你胡說!」推開一旁的醫護員,孫睿宏激動的說著:「蘇……少爺,你要相信我,我對你父親是一片忠心啊!剛剛只不過是我喉中有痰吐不出才會讓我猛咳嗽的,你也體諒我們老人家啊!」

  「是嗎?可是你是一直在我父親身邊的人,我父親的行程也是你來安排的吧?」循詼皺起眉頭看著這位身體看來非常硬朗的老頭:「我是這麼想的,你事先安排好別的幫會在那個地方,然後開車帶著我的父親……」

  「哈哈!小少爺!你這就說錯了!」孫老興奮的大笑起來:「我怎麼可能會開車帶你父親去呢?那裡即將要變成戰場了,我怎麼能去!……咦?」

  孫老愣住了,其他人也睜大眼看著他。原來在他激動的情緒下,不小心讓他說話說溜了嘴──如果他沒作這樣的安排,怎麼會事先知道那裡有埋伏?孫睿宏一驚,拔起藏在褲管底下的槍對準循詼,扣下板機──

  碰

  孫老顫抖著,隨著他手槍落下的,是斷裂的食指與中指。在孫老開口解釋的同時,梁政早就把槍頭對準他老人家的手指。

  梁政冷冷的,看著倒在地上的孫睿宏。

  「把他帶走。」


  會議快速的結束,而船也快開到香港的私人港口。循詼無所事事的走到甲板上看著漸漸接近的香港邊界,在略為減弱的風雨中,朦朧的夜景也有特別的美感。

  事情就這樣結束啦……循詼閉上眼想感上風雨的冷,卻忽然感覺風雨不再落在自己身上。

  回頭一看,北堂主梁政替他撐了一把傘。

  「你真的很聰明,不愧是幫主的獨生子。我想你繼承父業也能大放光明吧?」

  「什麼?你別開玩笑了,北堂主。」循詼乾笑了一下:「我不可能的,因為我……」

  「因為你不是真正的蘇運則。」

  聽到這句話的梁政愣了一下,而說話的主人,是走了過來的東堂主呂明。

  「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難怪你這麼冷靜,擺明跟我一樣是看好戲的,循詼心想。

  「因為我見過你啊,你是空遠集團的大少爺吧?」呂明淡淡一笑,「不僅是機智,也相當大膽呢。」

  你見過我,我可不記得你啊!雖然這麼說卻不打算開口的循詼,只能傻笑:「也沒那麼誇張啦!另外,『正牌的』一點也不想跟黑道扯上關係,所以請你們…」

  在循詼還沒說完這句時,爆烈聲響起。呂明驚訝的睜大眼,梁政急忙伸手──假的蘇家少爺,循詼,從胸口畫出一道長長的血色拋物線,在空中湛放出燦爛的紅花,而他也隨著這道拋物線,爆炸的衝擊,整個人翻過欄杆掉下船去。

  濺起水花。

  梁政咬緊牙看著沒辦法拉住而掉入海中的男孩,轉頭看向槍聲的來源──站在甲板另一邊的是雙手握著槍,顫抖不已的南堂主彭蓮惠。

  「是他不好!我好不容易等到有人解決掉幫主,我等到了!那個小鬼居然破壞,我管他是什麼幫主的少爺……」在被人帶走時,彭蓮惠不斷的對天喊叫著。

  
  「現在該怎麼辦?」

  原本是對立的兩人,呂明跟梁政,不知為何已在甲板上站在一起了。

  「那還要說。」梁政冷冷的盯著大海,「就算是屍體,也要把那個孩子給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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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這情形可不輕鬆;大風大雨,天整個黑的,海也暗得看不出潮水走向,何況大家也明白這種時節,浪潮之大可以把人從香港衝到台灣。

  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那群人都在一艘高級汽艇上,還要是黑社會包下的好船,就算刮了颱風也弄不到一點小洞。糟的是有個小孩遭受槍擊,而且因為那樣的槍擊落海了,更慘的是小孩配合黑社會與喪事的雙重形象穿了一身黑,簡直在黑壓壓的大海中添了一分保護色。

  沉下去,有可能淹死,有可能失溫過久凍死,當然也有少許可能會被船撞到、或是不幸的撞到礁石還是被哪只兇猛的水中物種給吃了。就算撈起來好了,別忘記他挨了一槍。要救?不要救?兩個最大尾的已經發佈搜救令了,然而一群大男人個個站在船頭東張西望,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該怎麼救啊?用漁網撈?」

  「說笑!這遊船是載人的哪來的漁網漁線?」

  大伙吵吵嚷嚷,也只能拿著探測燈不斷往海裡照。原本低調的追悼晚宴這回搞得有點像是魔術表演前的無聲開場。

  而這種意外還不缺更麻煩的戲碼。

  密集中帶點爆躁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那聽起來像是機關鎗或者有些類似電風扇,隨著時間伴著大風大雨的合聲,越來越大聲,或說越來越近。聲音是來自於天上的,這群上了年紀的黑道份子紛紛抬頭往上看,船的上方有個閃動的異樣光影的圓錐型物體。

  「直升機。」呂明喃喃地說。黑夜中看不出他是否透露了怎樣表情。

  咑咑咑的風壓把充滿雨水的甲板震出一陣陣漣漪,原本上面的人們好像也跟著散開,不忘將西裝內的手槍扣起板機──在這種情況突然登場的角色,多半來者不善。

  等到直升機慢慢的落下,連螺旋槳都未關,艙門就先打開了,退到一邊的大哥們緊握手槍。

  而下了機艙的(令他們驚訝)是一名文弱的學者型人物。年輕華人男子,穿著普通的襯衫跟西裝長褲,一臉驚慌。

  他當然是衰尾的心理醫生張浩維。

  「呃……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著四周的大哥每個人臉色凝重,浩維也不知道是要以笑容表示友誼,還是跟著嚴肅?正常的心理醫生──或是說大部分的人幾乎沒見過黑道人士。

  他倒也沒想到好友幫他找來的是直升機,原本以為只是一艘船。這樣直接降落在別人的船上,也難怪他們個個都帶有殺氣。

  在他怯怯懦懦的想開口說話,聲音卻好像含在嘴巴裡說不出來時,另一個人卻直接從浩維身後跳了出來。那是一名染了褐髮的俊俏少年,臉上充滿著豁出去的急躁,用廣東話喊著:「你們把循詼弄到哪去了?!放他出來!」

  說完,他從外套中拿出一把長槍,並拖出一連串的子彈串甩到地上。這槍自然是可以掃射的。

  在直升機上的洛培只是默默的將浩維拉回去,然後關上裝著防彈玻璃的機門。

  海水十分的黑暗,隨著冰得刺骨的水溫,浮浮沉沉。

  循詼對於這種情形所帶來的莫名恐懼,遠超過無法呼吸及水壓壓迫的痛苦。那是一種熟悉,遠在他誕生以前的事,在充滿負面情感的深沉的鬱悶。

  目前的循詼意外的還感覺清醒,他要是有一點恍惚,其他的人格很輕易的就能取代他並阻止他,這樣循詼就無法繼續自己的「計劃」了。

  分秒必爭。

  循詼感覺腦細胞因為缺氧而渾沌,頭也痛得令他更為清醒了。

  記憶無意識的反撲回來,循詼覺得極為痛苦。他誕生的地方也是這樣,黑暗、寒冷、充滿不確定,當他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想抓點什麼的時候卻一點也抓不到,卻感覺到後方有著「什麼」在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好像就要將他毀滅;但他不怕,一點恐懼感也沒有。

  只是有種難以形容的悲傷。

  感覺眼角流過一道暖流──原來是自己哭了,他不覺感到愴然。

  「只是覺得對不起你……老師。」

  在水中,循詼無聲的說著。

  意識漸漸消失,循詼感覺自己因為氧氣的不足而快要昏去,然而卻有光線照向自己──他模模糊糊的見到一陣白光,然後感覺有什麼溫暖的東西抓住自己的手,然後海水沉重的壓力一下減緩,他隱約感覺自己被拉出了水面。


  「浩維,怎樣了?」坐在救生艇上,洛培向水面問著,然後一陣水花聲:浩維從黑暗中探出水面,也拉起了另一個人,那名費了大家許多力氣的少年。

  「就是他嗎?」洛培不禁露出輕蔑的笑,一邊拉起浩維跟另一名少年。少年面無血色,看來已失去意識。爬上救生艇的浩維丟下探測燈,一邊測量少年的脈搏與呼吸──心跳微弱的跳動著,但沒有呼吸了。浩維一緊張,將少年腹部、口中的海水弄出來後,趕緊替他作人工呼吸。遲了一步這孩子將會變成植物人,這麼想的洛培也只能先跟汽船的黑道大老們大呼關於找到少年的事。

  大約作了十分鐘左右的人工呼吸,連身為急救者的浩維也面紅耳赤,出現了輕微的缺氧現象。在旁邊的洛培先是擔心浩維,接著問要不要換手?在他未說完時,被急救的少年突然大咳兩聲,然後大口呼吸起來,浩維先是一愣,小聲的說了聲:「循詼?」接著被嚇了一大跳──少年伸手抓住了浩維的領子,半睜開眼,喃喃地說著:「張大哥你太過份了,居然對沒抵抗力的人性騷擾……」說完,少年放開了手,昏了過去。

  洛培見狀也明白不用再進一步的急救了,加上浩維露出安心的表情,洛培也笑著向來飛來的直升機招手。

  不愧是著名的黑道,連緊急救援的直升機都派的出來。


  當循詼再次醒過來時,他有種因為低血壓而想揍人的鬱悶感。光聞到藥味,循詼就知道他現在人在醫院裡,隱隱知道左手插了點滴,加上鼻孔插了兩管氧氣管。他迷茫地睜開眼,模模糊糊的看到張浩維跟和他所假裝的蘇運則坐在床邊,不覺更加明白自己的立場。

  「可以拔掉鼻孔這兩根嗎?」這是他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浩維不禁歎了口氣,跟著幫他取下氧氣管,不忘補了一句:「點滴不能拔掉喔。」說這話沒有別的原因,其實是浩維不知道那瓶點滴是什麼藥,所以還是不拔的好。

  而循詼抓了抓臉,爬起身看向坐在旁邊的運則──看起來是緊張的要命,眼睛跟鼻子好像已經哭得紅腫;事實上也是,浩維回憶起這名少年為了要找出循詼的拚命樣,連自己也當場嚇到。而運則見狀擤了擤鼻涕,直接抱住床上的循詼:「循詼~~你沒事實在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會死掉!」

  「知道啦知道啦,你看我不是很好嗎?我哪那麼容易死啊?」循詼一邊拍拍像寵物般磨來磨去的運則,歎了口氣:「你應該也看到我穿了防彈衣?雖然加了血袋看起來更寫實啦,但這樣他們會更努力的救我啊。」

  聽到循詼所說的這些話,浩維苦笑起來。其實當他救循詼起來時也注意到他穿上了防彈衣,不禁為這小孩的「惡作劇」感到無力。但是循詼溺水也是真的,這就是玩過頭的下場。想到此,浩維忍不住插口責難了:「少來了,如果他們覺得你死定了,沒去救你怎麼辦?」好好一個高中生,居然跑去參加黑道聚會,只有這樣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循詼聽完反射性的對浩維作了鬼臉後,將話題轉回運則:「不過你怎麼會來?你不是一點也不想繼承家業嗎?」

  運則先是一愣,不由得有些生氣的說著:「我不想是不想,可是你擅自代替我跑去,這問題才大哩!你是我重要的朋友,要是你受傷、死掉了怎麼辦啊?」

  「反正我還活著嘛,你看,現在還是一條活龍。」

  「你差點死掉啦!被亂流沖走怎麼辦?」

  「死掉就死掉囉!」

  「你現在就死算了!」

  看到循詼跟「他的」朋友運則吵來吵去,在一旁的浩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循詼有精神是很好,不過醫院裡是不能吵鬧的吧?雖然他們身處高級個人病房,但是性格謹慎的浩維多少有些擔心。

  而病房裡的小孩總算也吵完了,循詼張開雙手歎著:「好啦好啦,這種無聊事就別吵了。倒是說說你的事,你沒被逼著繼承家業吧?」

  話題才轉,原本氣的要命的運則忽然平靜下來,搖了搖頭:「我拒絕了。其實老爸會讓我在台灣就是不希望我介入,這點我也跟他們說明過了,所以他們八成推四堂主的人來當幫主吧?」

  「那就好了咩~對了你要感謝我,我幫你找到殺父仇人了喔!」循詼笑著拍著運則的肩膀,但被運則順手拍掉:「感謝個頭啦,殺掉再多的仇人也換不回失去的朋友啊!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了啦!」

  以後還有可能再發生嗎?浩維打了個冷顫。

  談論一陣子後,運則說等下還有事,就離開了病房。看來他雖然拒絕了,卻無法完全擺脫自己父親的陰影。思考這樣事的浩維,也注意到病房中只剩循詼與自己了。

  「他是個很不錯的朋友呢。」感覺情況有些尷尬,浩維打著圓場。而循詼的態度則有些冷淡,輕輕的笑了笑:「單純的網友罷了。」

  你為單純的網友做到這種程度?浩維感到懷疑,而循詼則笑著看向浩維:「話說回來,張大哥你真是夠拚命啊──沒有你我可真的死定了呢!」

  不知是否因為循詼的語氣有些無理,浩維皺起了眉頭:「這是當然的啊,你知不知道你做的是多麼危險的事?」

  「知道啦知道啦,張大哥老是這麼囉嗦──」循詼煩躁的抓了抓頭,轉頭看著天花板:「那麼,你是想救誰呢?是我,還是上官渚音?」

  這句話說出口,浩維忽然愣住了,他沒想過這樣的問題。

  感覺浩維沒回應,循詼呼了口氣,低聲說著:「或是張大哥真是個大好人,看到誰落難就一定去救?不會是超善心的心理醫生啊~~」

  循詼的話有些刺耳,但浩維想不到什麼反駁,不如說他也陷入循詼提出的疑問中──在聽到循詼落海時,他想也不想的拿了探測燈就跳入水中找人,好幾次也擔心自己也溺斃,但更擔心找不到人。但他為何這麼拚命?真的只是為了……「上官渚音」?

  想了老半天找不出答案,浩維自行投降,反正循詼的話太在意也只是讓人疲憊:「是救誰有什麼關係呢?你很在意嗎?」

  「那我死了有什麼關係呢?就算我死了,也有其他人可以代替啊。」

  循詼漫不經心的說著,但他的話卻像鐘響般敲醒浩維。

  他忽然明白循詼話裡的意思。

  「……你想死?」

  聽到浩維的提問,循詼露出不悅的表情。「可惜失敗了,不是嗎?」說完,循詼整個人從床上跳了下來:「有這麼多個!有這麼多個人共用一個身體!這沒必要嘛,實在太浪費了。為什麼要這麼多?為什麼我們會存在?我們這樣互相拉扯是為了什麼?所以我要死,我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逼入絕境,逼到『循詼』這個人格整個崩潰,或是逼著別的人格將我毀滅。這不是很炫嗎?槍林彈雨的黑道,幾乎找不回的大海。就算我死了,『渚音』也活的下來的,因為這個身體是……」

  「你冷靜點,循詼。」浩維站起身抓住循詼的手臂,擔心他的激動會傷身:「再怎麼樣也不需要死啊,什麼事讓你這麼絕望?」

  「張大哥,你……」循詼瞄了浩維一眼,整個人似乎緩和了下來:「你有想過自己的存在意義嗎?」

  浩維苦笑了一下。不會是為了這麼簡單的事就想死吧?

  而循詼不自覺的搖搖頭,說了下去:「我打從出生開始,就不斷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大概才一年半吧?可是,我出現時,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世上?為什麼是這個身體?我究竟有什麼用處?我……非常害怕啊……」

  一種悲傷的情緒湧上心頭,浩維不禁摸了摸循詼的頭以示安撫。他知道這種迷惘不是一般人可以體會、承受的。

  「循詼,你別這麼想,其實你非常優秀啊。你很聰明,不是嗎?剛剛黑道的大哥們十分讚許你呢。而且……夕遠,你的老師,不是也很珍惜你嗎?你說過他引導過你吧?」

  浩維近乎笨拙的安慰著循詼,而循詼聽完,不禁冷笑起來:「老師,是啊,我最重視的老師,我實在無法想像沒有他我會變得怎樣。可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說著,循詼的聲音變得細小,甚至有些哽咽:「我才覺得絕望啊……」

  深感不解,浩維尚未問「為什麼」,循詼又像滿得載不下去的水桶般,滔滔不絕的說了下去:「他是最重要的!是我唯一擁有的,是啊……是我喜歡,我愛的唯一的人,我的生命意義,我的一切,都只有他一個……」

  聽完循詼所說的,浩維再次感到震驚,不知該作何反應。他知道多重人格的案例中,人格彼此有好感反感是很正常的事,但像循詼這樣愛上另一個人格的案例,似乎顯得稀有。浩維開始自我想像,明明知道對方與自己如此接近,雙方卻永遠不能接觸,這種無力的悲傷感……

  在浩維面前的循詼則顯得有點恍惚。他內心不解自己的坦率。也許是因為失敗讓他變得自暴自棄,也許他就是想找人傾訴內心,也許正是浩維不顧一切的救了自己,讓他整個人放心了吧。

  但就算說了也毫無意義,循詼自己明白,他內心煩悶到想砸爛他所能看見的東西。

  良久,浩維歎了口氣,拍拍循詼的肩膀:「就算是這樣也沒什麼關係啊,你在夕遠眼中也是個重要的人吧?」

  循詼聽到他這麼說,露出「你還是不懂」的輕薄笑容,小聲的說著:「他有他所珍惜的人,那個人不是我。」

  浩維一聽更加驚訝。「是其他人格?」

  循詼搖搖頭,這讓浩維疑惑了。這是什麼意思?他一向認為「渚音」的人格是互相扶助珍惜的,還有別的人可以介入他們之間的關係?忽然,浩維想起來一個人,一下子腦袋都通了。所以那天循詼回來是這麼不高興,所以循詼才急著想去死……

  現在重要的是要讓循詼打起精神……這不需要什麼理由,浩維只是覺得自己身為心理醫生,卻無法安撫有需要的人,而感到罪惡無力。

  「聽著,你不需要因為這樣的事結束自己的生命。感情的事本來就是很難說的嘛,再說這不代表夕遠不需要你啊,你的消失一定也會令夕遠難過的……」

  講著沒什麼用處的話,當浩維看見循詼的眼睛整個瞇起來,就知道自己講的話不但沒什麼用處,反而還顯得可笑。而循詼忽然笑了,雖然浩維看不出他的情緒。

  「張大哥,你就不用說些無聊的安慰話了。反正我自己的事我最知道,你也不需要為我擔心。我不在也沒關係的嘛~人是不會死的啊。」

  循詼說著伸了個懶腰,卻看到浩維露出不知該說生氣還是哀傷的眼神。

  「……為什麼這麼說呢?」

  「什麼?」

  「你也是一個人,世界上唯一的一個人,獨一無二的,為什麼要說這麼令人難過的話呢?這種話聽起來真的很令人感到悲傷啊……」浩維低聲說著。他並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沉重,讓他想抱緊循詼痛哭。看到樣子比自己悲傷的浩維,讓循詼陷入疑惑之中,還覺得立場有些混亂了。對他來說,張浩維不過是突然闖入「他們」人生的意外因子,為什麼要這樣替他難過?

  或說替「他們」難過?

  不知怎地,循詼糾緊的心忽然鬆開了,像是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包裹著自己。他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只是有些呆滯的看著快替自己掉眼淚的張醫生。

  然後,循詼微微一笑。

  「幹嘛一臉難過?好像是你發生了什麼的樣子。我已經沒事了啦!真的不用替我擔心,我只是隨便發發牢騷而已,你不用這麼認真嘛。」說完,循詼握了握浩維的手,輕聲說著:「謝謝你救了我啊。」

  算是真心話。

  看著循詼突然的動作,浩維是一臉訝異。而隨及循詼又突然嘟起嘴說著:「可是現在好累了,這幾天還要上課耶,我想休息一下了。」說完,循詼整個人跳回床上。

  忽然情況又變得平靜,還有些難過的浩維先一呆,產生了不知該憂慮還是安心的複雜感受。至少能放心了吧?浩維幫循詼蓋好棉被,然後關了燈,出去。

  留一個人的循詼只是安靜的思考著。

  他忽然明白為何願意對浩維敞開心胸。

  「『循詼』,」他低喃,「在救我的時候,他的確是叫我的名字,只是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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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在黑暗中的循詼其實有一些覺悟。鬧出那麼大的事情來,應該很少人會笑著拍拍他的肩,說「沒關係啦,下次別再犯就好了」,更何況他的輕率動作差點把所有人給害死。

  果然當他沉入那有些黏稠的黑暗中時,聽到許多人格咒罵呼喊的聲音湧了上來:「你搞什麼鬼!差點讓大家淹死了知不知道?」

  「x你x的咧!應該把你xx然後xx,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果然只是個小鬼頭,連事情的輕重緩急也不清楚!」

  面對這麼多的責難,循詼聳了聳肩,搖搖頭說著:「我也沒打算把你們弄死啊,就算真的那麼緊急,一定有人可以把我們救出來嘛?」

  但他說完只是讓人格們更加吵鬧。原本應該安養的肉體,卻因為腦內的糾紛,整個人痙攣起來了。循詼在眾多的責罵下有些不快,他知道這些人格有些是妒嫉自己擁有支配肉體的意志力,或是苦惱能力不足才遷怒於他的。乍看下「渚音」的人格是團結一致,但是內部的猜忌、分派還顯得不少,就算同樣站在「柱」這邊的,也是會起相當的內哄。因此在聽到那些聲音時,循詼有種衝動想將那些人消滅。

  但是令人安心的感覺出現在他身邊。循詼定睛一看,原本不高興的情緒忽然平緩下來,取代的是些許的愧怯。

  「現在說這麼多也於事無補了,幸好我們活下來了,不是嗎?」幽幽的聲音,說話的是深受大家信賴的人格──夕遠。在他說話的同時,其他人格也安靜下來了,雖然多半是隱忍著憤怒不說。

  而話剛說完,夕遠轉頭看著站在一邊的循詼,輕輕的摸了他的頭:「循詼,我不怪你,可是你要知道,你做了讓大家都困擾的事。」

  縮了縮肩膀,循詼低著頭,細聲說了:「……對不起……」

  聽到他這麼說,夕遠露出溫和的笑容。

  「願意反省嗎?那麼,這幾天就好好待著不要出來吧。」

  循詼點點頭。而夕遠抬頭看著其他人格,說道:「這樣應該沒問題吧?算是作了懲罰。」

  幾聲稀落的同意聲傳來,人格們也平靜下來,開始比較實質性的溝通。

  「那麼,接下來要讓誰出來呢?」有人格這麼問。

  夕遠微微一笑,思考著。

  「是啊……要讓誰呢?」

  經過洛培的協調與翻譯,「上官渚音」與張浩維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租用的直升機也用到今天中午以前,這倒是比方便的事,尤其是在不想把事情鬧的太大的情況下;只不過錢的方面很傷腦筋,畢竟這種事可不能跟渚音的父親提起,更別說請款了。

  而「上官渚音」的身體也調養得差不多了,身為代理監護人的浩維為盡義務,必須要讓「渚音」早日回家,趕上應學的課業。今天也只能先請假一天,好讓他休息一陣子。

  將自己的事處理完畢後,浩維就只身前往病房查看「渚音」的情況。這一陣子是由「循詼」作主導,但也因此惹出這樣的事端,所以浩維直覺認為會有一陣子見不到「循詼」了。在心情因此顯得低落的情況下,浩維敲敲病房的門,然後進去。

  裡頭的情況讓浩維感到有點訝異:病房已經被收的整整齊齊,衣服一件一件的掛好,棉被疊的方正,而摘下點滴的「渚音」更是換了一套衣服,看起來很自然的坐在床上,面無表情的像發呆。看到浩維的到來,「渚音」舉起了手說著:「事情弄好了嗎?浩維兄?」

  聽到這樣平常的語氣,浩維先是一愣,猶豫的回應:「群尚?」

  對方微微的笑了。「猜對了,浩維兄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呢。」

  「你身體好點了嗎?」浩維這麼問是因為之前案件的事,畢竟群尚是因為受到命案的衝擊才隱而不出的。不過說完以後,浩維又想到關於循詼的事,不由得接著問道:「那循詼呢?他又如何了?」

  「怎麼,浩維兄很關心循詼嘛!」「渚音」……不,「群尚」笑著說了下去:「循詼受到懲罰,一段時間不得出來了。至於我呢,也不會待太久的時間。」

  「什麼意思?」浩維一時之間想到的是群尚的心理問題。

  群尚則苦笑的搖搖頭:「不是啦,浩維兄你不用緊張,我的意思是說,之後就要換別人了。」

  「換別人?」浩維不解。

  「不是要考試了嗎?可是大家都不喜歡考試啊!所以就要推一個人出來考試,剛好就有人很喜歡讀書跟考試嘛。」群尚說的簡單,但浩維聽的迷糊。原來互推責任的事也會發生在人格之間,浩維不禁想像如上課這種累人的事,也沒什麼人格願意擔當。

  照這樣的說法看來,就如同群尚所說的,他大概只是過渡吧。

  「總之,『你們』也得先趕回去休息,明天還要上課啊。」浩維一邊說著,一邊替群尚收拾東西。群尚雖然露出無聊的表情,但還是聳聳肩:「好吧,那就早點回去吧!」說完,跟著浩維走出病房,然後笑著在浩維身旁說著:「以後也要請你多多幫忙了,浩維兄。」

  浩維此時閃過一絲預感──這個「群尚」不是他所認識的群尚──然而他說不出原因。


  好不容易回到台灣的居處後,群尚躺回床上就沒醒過來過,連浩維想叫他起來吃晚餐,他也不吭聲。大概是身心太過疲憊,因此也睡的很沉。這倒給了浩維一點方便;將循詼救回來以及處理善後讓浩維累的要命,因此也算是利用時間,浩維這一天就暫時休憩,放鬆身心。

  隔天一早,浩維在休息一天的情況下,起的也比過去來的早。他在打理完外表後,照例先去泡了杯咖啡,讓頭腦清醒一下。而在他還在想「渚音」的情況時,就看到「渚音」打開房門,以穿戴整齊背好書包的狀態直接走向大門。浩維雖然呆了一下但也上下打量眼前的「渚音」,注意到對方除了身段乾淨俐落外,有著熟悉的冷淡眼神。

  「朔閉?」雖然口氣帶有疑問,但事實上浩維已經近乎確定了;眼前的人除了眼鏡沒戴上外,其他沒有與之前見過的「朔閉」不相似的地方。而對方在聽到浩維的叫喚後,稍微看了浩維一眼,點頭示意。

  「我走了。」

  說完,他走出了大門,將門關好。

  看著眼前的人快又有效率的完成所有的事,連早餐也還沒吃,讓手中的咖啡還舉在半空中的浩維呆了一分鐘之久。現在也才七點左右,平時只要七點半出門就可以在時間內到達學校,因此朔閉出門之早讓浩維整個傻眼。

  但浩維回想起群尚說過「剛好有人喜歡考試跟讀書」,才有些恍然大悟。的確,朔閉挺符合愛好讀書的形象,因此他的出現一點也不令人意外,早點到學校讀書也不奇怪。但雖然這麼說,朔閉的行動還是異於常人──不吃早餐就出門已經很怪了,加上「渚音」昨天一整天都未進食,顯得更加詭異。朔閉跟用外食的形象也搭不太上,這令浩維擔心起來了。

  「沒吃東西,又拚命讀書,要是昏過去怎麼辦?」

  想一想,浩維也知道窮擔心是不行的,於是最後他想到了一個點子──「作個豐盛的便當給他吃吧!」這麼想的浩維,雖然意識到自己變得像家庭主婦,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打定主意的浩維,在看冰箱還是空空的情況下,也就準備一下,出門買菜了。

  他打算煮好便當就直接送去給朔閉,因此準備上也不用太過急燥。在悠閒的弄完兩個便當(其中一個他要自己吃)後,也快十二點了。浩維準備好以後,就帶了便當出門。

  印象中他也是第一次來到上官渚音就讀的學校。雖然說是著名的私立學校,原本浩維以為裡頭都是拘謹的優良學生,一到那裡發現學習風氣滿自由的:學生自己佈置教室,社團活動也排練的很快樂,整個校園充滿了朝氣。

  浩維回想起一開始碰到不幸事件的不良學生,認為他們兩個雖然屬於壞份子,但也有受到自由風氣的影響,打扮非常率直。

  不知道渚音在這樣的環境下,性情有沒有比較穩定呢?

  然而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浩維繼續執行自己要做的送便當任務。他雖然不想太顯眼,不過一名陌生的西裝客,在學生群中很容易就被認出來。午休時間在走廊上前行的學生看見他也不由得竊竊私語的問著「是不是新老師?」、「是不是督學?」而在感到困擾,卻不知道該不該問上官渚音的教室在哪。而在苦惱中,浩維發現了救星──一頂鮮紅色的帽子。

  「欸~~那個……你是叫杜耀吧?」浩維喊著,眼前戴著帽子的男同學是他所認識的人,也就是「上官渚音」的同班好友,杜耀。杜耀在聽到浩維的呼喊當然也注意到他,於是帶著爽朗的笑容朝著浩維揮手:「喔~~你是那個心理醫生,怎了?發生什麼事 ?」

  「我是來找朔……渚音的,他在班上吧?」

  「不……這個時候他會在『那裡』。考試前,他特別喜歡去。」杜耀的表情中有說不出的困惑感,隨及他反問了:「醫生找他有什麼事?」

  浩維舉起手中的便當,而杜耀也恍然大悟的說了「原來如此」。


  「但是,一下課就去這裡嗎?他不吃東西?」跟著杜耀的腳步,浩維疑惑的問著。透過他人的感覺,似乎也能多瞭解「上官渚音」的行動。

  而杜耀聳了聳肩,看來他自己也不太瞭解:「他在考試前都會特別奇怪,很安靜、不太理人,而且用功的要命。我想他在面對考試的時候都會特別認真吧?」

  這是因為從群尚轉換成朔閉的緣故。浩維雖然知道這一點,但他卻不懂為何他會在「那裡」?

  在杜耀還未說「已經到了」的同時,浩維就已經查覺他要找的地方很接近了──輕柔,頻率適中,而富有感情的……鋼琴樂聲,反反覆覆的從走廊另一邊的音樂教室傳來。杜耀有些遲的查覺,笑著說道:「啊!是渚音彈的吧?」

  「他真學過鋼琴?」浩維問著。在他聽到杜耀之前說的時候,還感到不可思議。而杜耀又聳了聳肩,歪著頭:「我不清楚。不過有錢人家總會讓小孩學個什麼樂器吧?」

  這樣說也是有道理,浩維點點頭。

  而杜耀笑著一揮手,轉身離開:「這個時候的渚音不會想讓人打擾他啦,不過如果是醫生的話應該沒關係吧?我先走囉!」

  看著杜耀的反應,浩維腦中想著「這孩子真的很瞭解渚音的事」,但又想到自己的任務,匆匆趕了過去。音樂教室的門似乎壞了,因此才沒辦法關好,浩維從門縫中看見一名少年在彈著鋼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顯得陶醉。

  在無法判斷這個「渚音」是誰的同時,浩維先是聽出他彈的音樂是蕭邦的E大調練習曲,是一首不長但頗有名的樂曲。浩維有點訝異,因為對方的音樂非但沒彈錯一個音節、弄錯一個拍子,重輕也掌握的極佳,充份的將感情釋放出來……讓在一旁的浩維當場忘記自己要做的事,精神都進入了音樂之中。他有種震撼,說不出的感動,他忽然覺得自己與這個人的鋼琴樂聲產生了共鳴。

  屬於絕對藝術的共鳴。
  證據是當少年停下了手,休息一下,想將鋼琴樂譜翻過去的時候,浩維不由自主的舉起手,拍了兩聲清脆的掌聲,而這個掌聲一下將浩維驚醒,也讓鋼琴的演奏者嚇了一跳,猛地回過身來。一慣的冷漠眼神,但也多了幾分驚慌。

  看到對方的表情浩維肯定了──是朔閉,不會是其他人。但為什麼?不,浩維想想也不想去探究這個問題,重點是他不直接送便當也就算了,不自覺的鼓掌還把對方嚇一跳。為什麼要鼓掌,想到此浩維不禁有些臉紅,感到不好意思的成份為多。

  「你彈的真好呢……真是意想不到。」在兩人沉默許久的情況下,浩維才說了這麼一句。

  而朔閉皺了皺眉頭,不解的看著浩維:「你怎麼會在這?」

  他的問題比較接近核心。

  浩維苦笑了一下,舉起手中的便當:「我擔心你吃不飽,所以就作了便當。」

  聽到這句話的朔閉一下子領會過來,畢竟他連早餐也沒吃;但又稍稍露出點不耐煩,他可沒想過浩維要擅作主張。於是朔閉揉了揉眼睛,有些疲憊的回應:「抱歉,我沒什麼食慾,你帶回去吧。」

  「這怎麼行呢?你從昨天就沒有進食啊。就算你不想吃,你的身體還是需要補充營養啊!」浩維擔心的說著,然而他遲疑一下,又說了:「你不吃飯的話精神也會變差,這樣讀書的吸收力也比較差喔。」

  聽到浩維的說詞,雖然朔閉還顯得有些猶豫,但也將琴譜收回,並將鋼琴布鋪好後蓋下鋼琴蓋,站起身:「在這裡不好,我們到外面吃吧。」

  校園中的庭院只要不弄髒,是可以用餐的。

  明白朔閉意思的浩維看著他走出教室,想了想,又問:「我可以一起吃嗎?」對於朔閉的事情,浩維感到好奇了。

  而走在前頭的朔閉,浩維看不到表情。

  「我並不介意。」

  依舊冷淡,但聽在浩維耳中不顯得那麼刺耳了。


  一名少年跟一個男人悠閒的在庭院中的小木桌旁用餐,而且吃的是同一種款式的手制便當。仔細想想,浩維感覺現在的處境有點詭異,幸好朔閉選的地點算是偏遠,沒有人接近,要不然在背後講小秘密的人一定更多。

  看著朔閉慢慢的細嚼慢咽,浩維也思索著,他想如何在短暫的午餐時間將自己的疑問解開。

  「我沒想過你會彈鋼琴呢,難道是你去學的嗎?」這是浩維最直接的疑問。

  聽到浩維突然的一句話,意外的朔閉沒表現出反感,只是說了一句:「自學的。」

  「自學的?那你很厲害呢,蕭邦的音樂是很富有感情的,你卻演奏的非常好。」浩維順口說著,他內心的確也這麼想,而坐在對面的朔閉則露出微微的訝異。

  「你知道是蕭邦?」

  「唔?E大調練習曲不是嗎?」

  浩維有些理所當然的回應著,但看到朔閉疑慮的模樣,只好解釋一番:「啊,其實我少年時期有學過音樂,那時主要學的是小提琴,雖然現在沒在碰了。」

  一聽,朔閉盯著浩維看了好一陣子,雖然面無表情,但浩維看的出他想說些什麼。

  「怎麼了,小提琴有問題嗎?」

  「不……」似乎沒想到浩維會問他,朔閉轉開頭:「我滿喜歡小提琴的音色……只是這樣。」

  「是嗎?」浩維點了點頭。小提琴的話題引起朔閉的反應,似乎也讓他流露了感情呢……浩維這麼想著,但他也猜測是剛剛朔閉在彈鋼琴的關係。一個沒有感情的人,根本彈不出這麼棒的樂聲,浩維料想朔閉冷漠的態度下,可能是個很感性的人吧?想到此,浩維不禁鼓起勇氣:「如果你有興趣的話,下次我可以教你。」

  「什麼?」

  「小提琴啊。」浩維不好意思的說。他想鋼琴比較好學,所以朔閉才學會的。但說不定朔閉更喜歡小提琴呢。

  而朔閉停頓了一下,低著頭說著:「還是先不要,那並不是必要的事。」

  「是嗎……」

  「不過還是謝謝你。」

  朔閉淡淡的回應著,這讓浩維有些意外。但是,同時也讓浩維安心了不少,這代表朔閉願意與他溝通了。這麼一想,浩維就不禁想問從早上他就一直疑惑到現在的問題:「你不用戴眼鏡嗎?」

  關於朔閉第一天戴的眼鏡,浩維在書桌上找到,也帶來了。而那付眼鏡是沒有度數的,因此浩維感到有些困惑,但也有可能人格的轉換造成身心變化。

  而朔閉的答案出乎浩維意料:「因為我現在是『上官渚音』。戴上眼鏡的話不是會引來疑問嗎?」

  的確也是這樣沒錯……然而答案的單純,讓浩維感到無力。

  「那麼,你不用戴眼鏡也可以囉?還是有什麼特別的因素?」

  不知是基於好奇還是什麼,浩維問了。朔閉看了浩維一眼,低聲說著:「防禦。」

  「什麼?」

  「眼鏡可以讓自己不那麼顯眼,因而讓人少去瞭解及過問。隔了一層玻璃,看起來也冷漠了不少。就像群尚的生理反應,或循詼不表露內心的態度,這麼做可以把自己封閉起來,讓自己不受傷害,也不會傷害別人。」朔閉不比往常的說了許多話,停了一下,短短的下了結論:「……收斂自己的鋒芒,隱藏起來。」

  朔閉的話則讓浩維思考許久。其實戴上眼鏡的朔閉還是掩蓋不了渚音天生的美貌,但就如同他所說的一樣,變得更加冷漠,因為就現在浩維看來,朔閉也不是那麼不好相處的人。但是,聽他這麼一說,浩維不禁開始思考朔閉想隱藏的是什麼……

  是感情嗎?

  浩維想起之前朔閉的琴聲。

  陷入長長的沉默,兩人雖然可以專心的用餐,但也顯得更加尷尬了。因為這種低迷的情勢,浩維也只能快快將餐點吃完,收拾一下就告離。而他站起身時,原本朔閉沒什麼反應,突然叫了一聲:「張先生。」

  「嗯?」

  「這陣子我會待在圖書館讀書,會比較晚回去。」

  朔閉淡淡的說著。浩維聽了,點頭外,不由得有些高興。

  就過去的印象來說,朔閉應該不會主動告知這樣的事。

  「我知道了,再見。」

  浩維笑著與朔閉打了招呼,但又不由得想著,這種順利的開始是否意味著某種不幸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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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這個時候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原本只是翻著書看的朔閉,忽然閃過這樣的想法。現在是放學後,朔閉打算充電讀書,而來到圖書館的時候。安靜的進修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

  在圖書館的人並不多,因此顯得安靜。而這間圖書館所置留的員工更顯的少,時常看到的都是同一個,即是一名見過好幾次的少女;或者年紀可能要再大一點,畢竟十五歲到二十五歲的女性,年紀是很難作出評斷的。

  有些難得的是,朔閉在翻書的過程中,或多或少的注意過她;或者更早以前已經注意過了,因為他來這間圖書館讀書已經好一陣子,她在這裡工作也好一陣子。女子向來只穿素色的長袖長裙,紮了不是很好看的長馬尾,戴著厚重的眼鏡,沒有上妝。

  很不起眼,可能一般人看過幾次就會忘記;然而朔閉記得。

  可能朔閉的記憶力異於常人的好,但朔閉覺得,是這名女子的「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朔閉不再閱讀鉛字,而平視圖書館的同時,他發現那名女員工將別人歸還的書籍一本一本歸位。書放的地方不低,加上女子的個子並不高,她必須要高舉手才能勉強將書放上去。基於某種不耐煩的心理,朔閉走到她的身旁:「我來幫你吧?」

  女子因為朔閉忽然出現而嚇了一跳,但也老實的將書拿給他。以渚音的身高是可以輕易應付要放上的架子的,因此朔閉很快就將書本放好。

  「謝謝……」女子微微點頭。雖然感覺出她的謝意,但也聽出她沒什麼精神。

  查覺到這樣的情緒,放完書的朔閉,不自覺的說了一句:「你總是一個人,很辛苦的工作呢。」

  女子愣了一下,而朔閉平淡的說了下去:「你的工作總是到很晚,不危險嗎?」

  突然女子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硬生生的將朔閉的疑問打斷。朔閉回頭望了她一眼,看到她一臉不快。

  「謝謝你的關心,但是不用再問了。」女子冷淡的說著,然後很快的轉身:「我得回去工作了。」

  一下子朔閉明白了一點。

  跟自己一樣,這是個「防禦心」很重的女孩。


  也許是這樣的相似感觸動了朔閉的心弦。

  在回家的路上,朔閉也不由得想到這樣的事。正是因為這樣相似,因此朔閉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煩躁感,像是一根細毛不斷的搔著同一個點,卻拍也拍不掉。雖然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但是卻也因此感到焦躁不安。大概有許久未感覺情緒難以控制了。看著已經整個變得漆黑的天空,朔閉感覺有些恍惚。

  忽然,朔閉感覺頭後有點刺痛。原本以為是讀書過度的智慧熱,但這種刺激感卻不斷湧出,一次比一次強,逐漸變成讓自己幾乎要昏去的劇痛。

  「這是……!」

  內心有種預感,但朔閉卻頭痛的站不住腳了。他扶著一旁的路燈,想壓制這樣的疼痛,然而在一個不注意的情況下,他感覺後頸好像被重重的敲了一下,使得他無力的半跪在地上。

  等到可以再站起來,「他」帶著微妙的笑意,拍掉了身上的灰塵。

  看見天暗下來,浩維也在開始準備晚餐了。

  事實上,浩維是很喜歡作料理的,而只要是簡單的家常料理他都會作。根據吃過的人(基本上有警察大姐跟好友陳洛培)的說法,他的料理口味還不錯,因此增強浩維不少信心。而自從「上官渚音」跟他一起住後,浩維也會一起準備他的晚餐。

  「朔閉會晚一點回來吧?」

  浩維想著,將晚餐包好後,自己先用晚餐。

  晚飯吃到一半的同時就聽到了大門的開鎖聲,對方回來的比浩維想像的早。浩維想站起身打招呼時,卻感到微微的訝異──進來的人眼神並不冷淡,而看起來很平常。

  「喲,浩維兄,我回來了。」他笑著脫掉鞋子,並彎身將鞋子放好。

  浩維猶豫了一下,問著:「群尚?」

  「是啊,晚餐準備好了嗎?很香啊。」帶著笑容,「群尚」將書包拋在沙發上,然後走到餐桌旁:「有準備我的嗎?」

  「有是有……朔閉呢?」浩維說著將原本包好的餐點放進微波爐加熱。

  「他好像讀的太累了,回去休息一下。而且我也好久沒跟浩維兄聊天了嘛。」自顧自的坐到餐桌旁,他微微笑著。

  「這樣啊……」浩維思考了一會,回頭一問:「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請問?」

  看到對方坦率的回應,浩維慢慢的說著:「柱有五個,其中一個我沒見過的『梓敻』,他是怎樣的人格呢?」

  聽到這樣的話,「群尚」不禁頓了一下,然後抬頭思索著:「這個嘛……他的特色……是個不受拘束的人吧?只要他有想法的話,大概只有夕遠可以勉強阻止他。」

  「原來如此。」浩維點點頭,直直的看著眼前的人:「你果然很厲害,『梓敻』。」

  對方一臉驚訝,「你在說……什麼啊?」

  浩維吞了口口水。在對方說到「什麼」兩字的時候,語氣也完全變了,是低沉的男性語氣,同時,對方也露出了不知該如何形容的微笑。

  感覺自己就像被蟒蛇盯住的青蛙。

  這是本能性的感覺──浩維覺得以生物的感覺來說,自己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

  這個人就是「梓敻」?

  「有點意外呢。那麼,你是怎麼查覺的呢?」那個「梓敻」輕輕的笑著,將綁好的領帶扯下,順手拋到後頭的沙發。

  感覺背後有點涼,浩維倒吸了口氣,說道:「一開始我就覺得『這個人我並不認識』。想來想去,我想到循詼說過:能主持大局的柱只有五個,因此我就猜想是不是我未見過的『梓敻』了。」

  對方露出溫和而滿意的笑容。

  浩維一愣,遲疑了一會,只能將內心的疑問也一起說出:「不過我覺得奇怪,如果只是想跟我接觸,為何要特地扮成群尚的樣子?」

  梓敻用鼻子哼了口氣,接著用食指挑掉靠近胸前的兩顆紐扣。

  「試探實力的因素也有。」帶著笑容,梓敻慢慢的走向浩維:「但是主要還是因為我不想一開始就把你嚇到了。」

  對於梓敻忽然走向前,浩維困惑之餘卻有不知從何說起的緊張感。而就這麼剛好,微波爐也響了。浩維反射性的回頭查看微波爐,卻感覺後頸一個重擊,他整個人軟倒。在他倒下去的同時,他感覺有人用手從腹部將他抱住,讓他不至於整個人落地,然後對方笑著在浩維耳邊低喃:「你就好好的享受吧。」


  在浩維終於恢復意識的同時,他首先注意到自己被緊緊的捆住,動彈不得。而當他勉強睜開眼,發現四週一片漆黑,,卻有冷風呼嘯而過,隱約可以看到遠方有一點一點的燈光。用反綁在後的手摸了摸四周的環境,發現地板是粗糙的水泥地,浩維簡單的判斷出自己身在公寓大樓的頂樓。

  而待浩維的精神較為清醒、眼睛也適應黑暗的同時,也聽到陣陣竊笑從四周傳來,浩維總算明白自己的處境──一群人包圍著自己,身材都沒有很高大,大概是國、高中生,而站在自己正前方的那個人,是浩維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歡迎光臨啊,張浩維。」少年輕輕的笑了,笑得有些邪魅:「等你好久呢。」

  浩維突然聽到他在對自己說話,不禁有些遲疑,有些小聲的回應:「梓敻。」

  依舊笑著──梓敻,這個人格跟浩維之前見過的每個人都差的太多。他看見梓敻穿著短得露出腹部及結實雙臂的黑色拉鏈皮衣,背上半披著掛滿金環的黑色外套,牽了長長的鐵鏈扣住腰間的第二條皮帶,而他穿的是低腰牛仔褲,上頭也有刻意弄破的破洞。至少這種不合常理的打扮,浩維沒見「渚音」穿過,因此他更覺得咋舌。當然對浩維來說,自己的處境比梓敻的打扮更值得驚訝。

  而梓敻帶著笑容朝浩維走去,彎下身,用右手食指挑起浩維的下巴:「原本想用更好的方式來自我介紹的,真可惜。」

  梓敻的動作對浩維來說曖昧而令人難堪,加上四周少年笑的更加厲害,浩維忽然覺得肚子一把火往上燒,叫了出來:「你到底想做什麼?!」可惜他的話非但沒有嚇阻作用,反而讓四周的少年笑得更開懷。

  而梓敻見浩維不滿,稍微皺起了眉頭:「我得跟你說再見啊,張浩維。」說完,梓敻收回右手,退身而去。浩維根本沒時間反應,就被三、四名少年抬了起來,走向頂樓邊緣。

  「等等,你們究竟要做什麼?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張浩維,男,二十五歲。他在某個冬天的夜晚,被幾名少年硬生生的從高達八層樓的頂樓扔下,而且是沒作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他的慘叫像是偶爾發射的單發煙火,響亮而尖銳,短暫而淒涼。少年們快步的往牆外查看,全都笑個不停。

  浩維回過神時,已經向上反彈第三次,此時他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繩子好好的綁在上頭,原來少年們是用高空彈跳來開他玩笑。

  「爽不爽啊?心理醫生!」

  「喂!有沒有尿褲子啊?」

  上頭笑得東倒西歪,而位於下頭,被嚇的全身發冷的浩維,屈辱感也貫穿全身。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這樣掌控,更沒想到會被玩成這樣。在他還沉浸在這種羞恥情緒時,上頭的人粗魯的將他扯上來,然後直接丟在頂樓的水泥地板上。在笑聲中梓敻走到他的身邊,用蝴蝶刀將綁住浩維的橡皮繩挑斷,然後跟一旁的少年說道:「我有事想跟他單獨聊聊,你們先自己玩吧!」


  情緒尚未撫平,跟著梓敻來到此棟樓其中一間房間的浩維,坐在角落大口呼吸,想藉此將劇烈的心跳平緩下來。在浩維保持冷靜的同時,也在打量身處的環境──空蕩蕩的房間,完全沒有擺飾,只有一些鐵管、水泥袋散在地上,也沒有電燈,沒裝上窗戶的窗口外都顯得比較亮,因此浩維腦中出現了「廢墟」這個結論。

  「這裡很不錯吧,完全沒有人來打擾呢。」梓敻的聲音從黑暗深處幽幽的傳來,而從腳步聲的輕重,浩維聽的出來梓敻正慢慢走向自己:「這裡是都市的死角,被捨棄的廢區。」

  「這樣……」浩維有氣無力的回應著,在戒備對方的同時,浩維先問了:「你有什麼目的?」

  「目的?」

  「把我帶到這裡,又把我從高處丟下,是想做什麼?」浩維急切的問著,這讓梓敻笑了起來。

  「當然是因為好玩。」

  梓敻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讓浩維整個單住。而梓敻抽出蝴蝶刀,在掌中把玩著,在微弱的燈光下產生了異樣的閃爍。

  「任何行動都不需要理由,照著自己喜歡的去做就行了。凡事都得去分析理由的話,不是會把自己弄得很累嗎?」笑著,梓敻一個欺身走到浩維的面前:「你就是這樣才一臉愁容的,張浩維。」說完,梓敻突然摸了浩維的臉。這舉動令浩維神經質的閃躲,讓梓敻又大笑出聲:「你真可愛。」

  浩維此時也懶得去想梓敻要幹嘛了,只能本能性的逃跑。一開始自己的預感是真的,浩維感覺不脫出的話,下場肯定不會很好。

  在他腳步正移開一步的同時,梓敻突然用力一推,讓浩維整個人半倒在牆上。浩維一時之間無法釐清自己的處境,梓敻就將手中的蝴蝶刀用力刺進浩維臉旁的石牆,還飛出些許石塵。然後梓敻壓上浩維,低聲說道:「來吧,你要選生命還是自尊?」

  浩維當場傻住,他滿腦子只有「現在是什麼情形」這句話。

  但他知道沒時間想這些了,因為他感覺到梓敻的鼻息噴在自己臉上,加上對方的手也不安份的觸及自己的身體了,浩維才驚覺對方是認真的。反抗的話可能會受到傷害,但不反抗八成會有另一種「傷害」,這的確是「性命與自尊」間的抉擇,而且是浩維怎麼想也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雖然自己是成年人,但浩維在梓敻輕易的將蝴蝶刀插進水泥牆的同時,他就已經知道逃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而當浩維感覺到自己的襯衫鈕扣被扯脫,他就有「死也要逃跑」的究極覺悟了。

  「如果你寧死不屈,那我是很樂意成全的。」梓敻笑著湊上身,輕咬浩維的耳垂:「對我也沒差,我還沒跟死人做過。」

  什麼啊!這孩子到底在想什麼?浩維感覺越來越驚恐,現在更想逃跑了,雖然內心有種壓力,但是現在只能保持冷靜來評斷如何讓情勢變得有利。

  浩維首先注意到,梓敻的蝴蝶刀深深的刺進石牆,要拔出來也要再花點時間;而雖然現在被梓敻壓制住,但手勉強抓的到一根鐵管。想了想,浩維決定冒這個險,畢竟什麼也不做不就稱了對方心意?

  這麼一想,浩維抓起鐵管朝著梓敻揮去,發出鏗鏘一聲。有些擔心傷的太深的浩維,卻注意到梓敻用手腕的金屬鏈擋住浩維的側擊,再順手抓住鐵管,用力一拗,在浩維吃痛鬆手的同時,梓敻也將鐵管拋的老遠。

  完蛋了……浩維不禁感到頭暈,然而眼前的梓敻笑得溫和,輕聲說道:「雖然有點意外,但你算合格了。」

  合格?浩維不懂這個意思,呆滯的說著:「你只是在試探我?」

  「不,我是認真的。」梓敻斬釘截鐵的回答,讓浩維橫移逃離中。

  看見浩維無謂的掙扎,梓敻笑得燦爛:「如果你的對手是其他人,應該逃的出去吧,可惜,你面對的是我……」

  浩維不由得吞了口口水,而看著梓敻說下去:「不過你兩邊都不放棄,我很欣賞,但就暫時放你一馬吧。」

  一邊歎息對方的自傲,一邊又為自己的無力感到難受。浩維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是目前為止最難對付、也最危險的人格,讓他為該如何下手而感到憂心。

  離開他身邊,來到窗邊的梓敻像在思考些什麼。就如同他所說的,梓敻行動不需要理由,因此浩維無從判斷梓敻的行動。

  而梓敻回頭對浩維一笑,招了招手。

  「總之,下次再聊吧,我先走了。」

  說完他單手撐過窗沿,整個人跳了出去。這個動作把浩維嚇到了,令他整個人衝過去看,一看恍然大悟──梓敻抓住掛在窗外,綁緊在頂樓的橡皮繩,半踢著公寓外牆的落了下去。此時浩維不禁真正的佩服梓敻的厲害與膽量,但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身為代理監護人,浩維總覺得不能放著他不管,於是也不管這裡是哪,他從樓梯上快速的跑下去。

  究竟梓敻想要做什麼?浩維邊想,內心壓不住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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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這裡是哪裡?」

  位於一片黑暗的廢棄巷道,也穿著自己平時不可能穿的打扮;按著自己的額頭,朔閉冷靜的評斷自己的處境,也想理清發生什麼事。

  「是梓敻嗎?」

  朔閉有些感覺。根據他的印象,也只有梓敻會這麼粗魯的打斷別人的思維,朔閉很清楚這並不是因為事物引起的觸發。而現在古怪的打扮及身處的環境,也讓朔閉聯想到梓敻。

  然而朔閉不明白梓敻的行動。突然取代自己也就算了,因為朔閉很清楚梓敻的行動一向我行我素,但是梓敻現在喚醒他是為什麼呢?思考這件事的同時,朔閉忽然聽到遠方傳來女孩的驚呼。由於聽起來很緊急,朔閉趕緊朝聲音的方向跑去,然後在巷子的另一邊看到了其他人──有幾名不良少年圍著一個女孩子,好像是在調戲對方,而女孩的身影似曾相識。

  不知是內心的正義感起了作用或是怎樣,朔閉想也不想就站了出來大喊「住手」,少年們見狀,大叫「是梓敻大哥」然後個個落荒而逃。雖然不解為什麼,但聽到「梓敻」兩字的朔閉更確定目前的情況是梓敻引起的,不過他現在也不想去思考這種事,因為他發現已經跌倒在地的女子正是他所認識的人。

  那是圖書館的那位工作人員。

  朔閉先是訝異,再來是注意到女子態顯得驚慌害怕,於是他就過去想表示關心,畢竟他也是為了要救女子才前來的。然而朔閉才往前踏一步,女子就尖叫起來:「你、你別過來!」

  女子的反應讓朔閉困惑了,畢竟她現在應該是處於無助的狀態,照理說看到有人來搭救會整個安心下來。而從對方驚訝的眼神當中,朔閉也知道她已經認出自己了,但是女孩的反應只是越來越恐慌。是因為女子受到太大的驚嚇嗎?但是就算女子不要他的幫助,朔閉卻明白如果丟下她不管,難保不會再發生剛剛的事,而且朔閉發現女子的右腳踝有點紅腫。

  「你要幹什麼?」女子驚訝的說著,因為朔閉正朝著自己走來。她一驚,整個人不斷的倒退,直到碰到了牆,朔閉也來到她身邊,蹲了下來,抬起她的右腳。女子被朔閉的舉動嚇到了,急得用腳踢他。女子的動作當然令朔閉有些不悅,但他還是撕下自己的外套右袖,然後把女子的右腳踝緊緊的包紮:「你扭傷了,需要幾天靜養。」

  驚訝於朔閉的動作,女子愣愣的看著朔閉將自己的腳包紮好,完了以後朔閉馬上離開她身邊,到巷口靜靜的站著。對於這個情況,她先是愕然,接得覺得胸口一鬆,整個人號啕大哭起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緊跟著女子的哭聲,朔閉聽到有人朝著巷子衝來的聲音,而當朔閉看到那個人,與對方同時驚訝起來。

  這個人自然是追逐梓敻許久的心理醫生──張浩維。

  張浩維是因為聽到有女孩的呼救聲而來的,而看到他要找的人也在這,自然也大吃一驚。而他也發現梓敻狂傲的眼神已經變得冷淡,一下子領會梓敻轉變成朔閉的事。但是,對於現在的情況,浩維深感不解。

  「吶,你現在是朔閉吧?」湊近對方,浩維輕聲問著:「該不會是梓敻欺負那個女孩,然後讓你收拾爛攤子吧?」

  「一點也不好笑。」朔閉冷冷的說。

  稍微聽過解釋以後,浩維有些明白情況是怎麼回事了,但是也因此感覺事態的麻煩。從剛剛的事件可以知道女子單獨行動是很危險的,而女子不但扭傷了腳,現在還不敢讓男人碰,因此就算出於好心,浩維也知道自己或朔閉不能負起送她回家的責任。而其實最糟的是,浩維根本不知道自己位在哪裡。

  「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麼回家了吧?實在是很傷腦筋呢……」浩維歎了口氣,梓敻已經轉換成朔閉,因此浩維認為對方也不清楚。

  而大概發現浩維在煩惱什麼,朔閉閉上眼,回想了一會。

  「這是台北西區的巷子。」

  「咦?」浩為困惑的看著朔閉,不解,「你怎麼會知道呢?你來過嗎?」

  朔閉搖了搖頭。「不……我沒來過這裡。但是腦中還殘留一些梓敻的印象。」

  「這樣啊,原來你們人格間的記憶是相通的?」浩維有些好奇,但因為還有外人在身邊,因此他說的很小聲。

  「並不是全部,而且也不是每個人格都有相通的記憶。可以確定的是,人格可以選擇自己保有的回憶。」

  朔閉平淡的說著,好像在說理所當然的事情。

  浩維點了點頭,既然確定人在哪裡,他也想到好法子了。

  「你身上有手機嗎?」

  浩維詢問著,而朔閉也疑惑的從身上尋找,然後從腰間找出手機,然後直接扔給浩維:「你要找什麼人嗎?」

  「一個最為可靠的朋友。」播著電話,浩維微笑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快速的開車趕來,方湘儀,也就是張浩維的女警朋友,不滿的看著暗巷中兩男一女的處境。

  接到不明的來電,沒想到是好友張浩維打來的,到現在湘儀還沒完全搞懂情況。接通電話後,浩維只是拋了一句「有女孩子落難了,快來幫忙」的曖昧句子,然後說的地點又不清不楚,害湘儀迷迷糊糊的趕來時迷路了十幾分鐘。當然,湘儀想也想不到浩維居然會出現在這麼偏僻的地方,而且只是要她開車載一個扭傷腳的少女。

  「你就幫幫忙吧,這個女孩剛剛才被欺負,我們覺得不能放著她不管,但是她已經被嚇壞了,不敢讓我們碰她。」浩維再度簡潔的解釋現在的情形,然後添了幾句:「我腦中只想到你這個又可靠又善良的強悍女性,加上你是警察,又有自己的車……」

  「好啦好啦,別亂拍馬屁。」湘儀雖然對浩維的態度有點不滿,但這些話還是讓她感到心花怒放。但是以她的性格來說,就算沒有浩維的人情奉承,她也會幫助眼前無助的女子。於是她走向前,向女子表明自己的身份,並詢問是否可以幫忙。

  對於同是女性的方湘儀,女子的態度明顯變得溫和,而且還一臉抱歉的婉拒謙讓。不過在兩人稍微小聊一下以後,女子也終於接受他們的好意。

  「那麼我就送她走囉。」方湘儀對著浩維二人說著,也第一次親眼看過「上官渚音」這名少年;雖然打扮很怪異,但看起來卻很正經,整個人的印象很令人安心,至少她不用擔心浩維會發生什麼事。

  「警察大姐,既然她開車來,就順便載我們吧?」浩維提議,但馬上被湘儀白了一眼。


  在送完女子之後已經很晚了,原本疲憊的湘儀還想早點回家洗個熱水澡,手機卻又響了。在她講著粗話,心不甘情不塞的接起手機。對方的話還未說完,臉色突然一變。

  「什麼?發生了大事?」


  在浩維好不容易回到家裡後,赫然發現放在家中的手機已經有了三通未接來電,疑惑的播了回去,才知道打來電話的是氣急敗壞的方湘儀:〝張浩維,你給我聽好,發生命案了!〞

  「發生命案跟我有什麼關係?」已經累個半死的浩維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

  〝命案現場就是你們剛剛去過的那個區域,時間在我趕去以前,你說我該不該跟你說?〞

  浩維現在可真的笑不出來,他感覺命運又在跟他開玩笑。

  「怎麼會這樣?是警察大姐你發現的嗎?」

  〝才不是呢!你不是提到有不良少年嗎?是一些不良少年發現的。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勇氣,居然報警了。〞湘儀急躁的說明完,然後順口問了:〝倒是你跟上官渚音,怎麼會在那裡?〞

  浩維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懷疑我跟渚音?」

  〝與其說懷疑你們是兇手,不如說你們兩個在那,本來就很奇怪吧?〞湘儀一邊說,一邊回想有關「上官渚音與命案牽扯不清」的現象。

  而湘儀的疑問讓浩維遲疑了。事實上他們的出現的確很不自然,但浩維知道據實以報只會讓情況更複雜,尤其多重人格的事千萬不能讓人知道。

  「渚音有朋友在那邊,但是我覺得太危險,所以就跟他一起去。」

  想了半天,浩維只得撒這種一聽就像編的謊,湘儀在聽的時候也感到懷疑,不過沒追問下去。

  〝總之,你知道有什麼訊息,就通知我吧。〞

  說完雙方草草結束了話題,也掛了電話後,浩維先是思考了一陣子,然後轉頭看著一直在旁邊聽的人:「你應該知道些什麼吧?梓敻。」

  對方嘴角一撇,露出輕薄的微笑:「為什麼我非得知道呢?」

  浩維搖搖頭。在回家的途中,朔閉在不知之間就突然轉換成梓敻,這過程對浩維來說比恐怖片還驚悚;然而現在的情形反而讓浩維問的方便。

  畢竟在浩維昏迷的時候,沒人知道梓敻做了什麼。

  如果是別的人格也就算了,但是梓敻是最難以捉摸的一個。

  而梓敻聳了聳肩,偏著頭注視著浩維:「如果真的是我幹的,你要怎麼辦呢?」

  浩維不說話。若是這樣,就是最糟的情況了。

  看著浩維嚴肅的樣子,梓敻搖搖頭:「你也太傻了,如果是我做的話,我會不叫我的同伴封口嗎?」

  這話點醒了浩維。的確,發現屍體的就是梓敻的朋友,因此「在心理層面上」可以說他們的嫌疑被消除了;然而也有可能是梓敻在沒人的情況下展開殺戮。怎麼想也很怪,梓敻跟他的朋友們事實上也不會有什麼殺人動機,但若只是單純的巧合也太巧了。

  若依照認識渚音以前的問題模式,最有可能遭受殺害的就是現任的心理醫生──張浩維自己,想想他更覺得一陣心寒。

  相對於始終不說話,只是單站著思考的浩維,梓敻則是一臉無趣的半躺在沙發上,低聲說著:「是怎樣的命案,這個你有問嗎?」

  梓敻問的突然,所以浩維回想著:「……沒有呢,因為警察大姐只是稍微通知我而已。」

  「你果然是笨蛋,這就沒意外你會被列入嫌犯啦?你不瞭解情況要怎麼擺脫嫌疑?」梓敻毫不客氣的說,最後丟了一個字:「蠢。」

  梓敻的話實在不怎麼好聽,但浩維也懶得去應付了。對他來說單獨與梓敻共處,比變成嫌疑犯還值得擔心。

  「但是,蠢歸蠢,你到是讓人覺得滿有趣的。」梓敻又恢復之前的笑,站起了身。正在浩維心想「來了!準備逃亡」的時候,梓敻出乎意料的轉過身,走向渚音的房間。在他轉開門以後,停了一下,轉頭朝著浩維笑:「真的很想再跟你玩玩,但為了大局,我還是先睡好了。再說朔閉的精神也接近極限了。」

  「朔閉?他怎麼了?」浩維疑惑的問著,他以為是梓敻強行突破才造成人格轉換。

  「他的精神疲勞到了極點,因此我才能順利替換,你沒發現嗎?」梓敻瞇眼一笑,關上了門:「要好好照顧他啊。至於我們的事,以後可以慢慢談……」

  等寂靜淹沒了整間房子,浩維也才意識到客廳只剩他一個人。

  也許是梓敻給人的印象太強烈,讓浩維沒有注意到朔閉的情況。浩維回想起今天見到的朔閉,也不覺得哪裡不尋常,頂多是他們兩個講了些內心事。但浩維仔細想想,所謂的「柱」指的是有獨當一面能力的人格,原本他以為是梓敻的力量過於強大才令朔閉無法招架,但反過來想,若是因為朔閉精神力弱化,才使的梓敻趁虛而入呢?然而,浩維卻想不透其中的問題所在。


  值得慶幸的是,情況沒有浩維所想的這麼糟;至少在近期內,他與「上官渚音」之間完全沒發生問題。關於命案的事,方湘儀也未再找過他們,浩維猜想是案子告了段落。而梓敻也再也沒出現過,一直是由朔閉主持大局,過著勤奮用功的好學生生活。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星期,學校也放了溫書假讓學生安排自習時間。朔閉理所當然會自個去圖書館溫書,而浩維一來不想丟下朔閉不管,二來也想查查心理學方面的資料,因此在這段假期間,浩維幾乎是跟朔閉一起去圖書館的。

  然而這天,兩人原本是相安無事的在圖書館自讀自的書,卻發生平常不可能發生的事──忽然有三四輛警車團團包圍圖書館的大門口,幾個警察就這樣衝了進去。在裡頭的浩維當然不解,但是令他更為驚訝的是警察們圍住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圖書館的工作人員,也就是他們上次搭救的女性。

  「怎麼回事?」浩維心想著,但也不可能想出些什麼。他原本想問警察發生什麼事,但警察們卻先清場,斥責議論紛紛的群眾。苦惱於情況混亂,浩維想走去問個清楚,但在他展開行動之前,朔閉站起來直接去找帶頭的警官:「可以說明一下現在的情況嗎?」

  那名警官對於朔閉的行動原本打算開罵,卻瞬間發現到朔閉是什麼人物,整個人愣了一下。並不意外的,這名警官是之前不斷懷疑渚音有殺人嫌疑的劉育偉警官。對於「渚音」的出現,劉育偉自然驚訝,然而伴隨的是冷嘲熱諷:「果然你這小鬼身邊就是會發生倒楣事。」

  聽的出來劉育偉直接的無禮,但朔閉保持他一貫的冷漠,說道:「警官,她究竟做了什麼?為何要強行帶她走呢?」

  「這不關你的事,她可是重要案件的嫌疑犯。」劉育偉冷冷的說。

  朔閉表情沒變,卻講了驚人的話語:「如果指的是一星期前的命案,我也是嫌疑犯,你也把我帶走吧?」

  這話令劉警官更加愕然。少年與他的心理醫生「又」出現在犯罪現場附近,這件事他聽下屬方湘儀提過,但少年坦然的態度反而讓他困惑。

  而在一邊的浩維看到情況窘迫,雖然覺得無奈,但還是走了過去,對劉育偉說著:「這的確是事實。既然我跟渚音都是關係人,一起去也可以幫助案情進展吧?」他這麼說,也只是幫朔閉順水推舟。反正朔閉的積極已經讓事態一面倒,再說浩維也不知道這名無辜的少女為何會被當作嫌犯。

  劉育偉見兩個麻煩人物都站了出來,當然心中只存在不滿。然而他對「上官渚音」以及老是護著他的心理醫生的確十分反感,如果能趁機加以調查,對劉育偉來說也不是壞事。於是他轉頭招來其他警察,說:「把他們也帶走!」

  在警察團團圍上以前,朔閉偷偷塞了一張紙條給浩維,然後兩人被各自帶走。被帶上車以後,浩維小心的看了一下紙條,上頭寫著:「據實以告」

  什麼據實以告?莫非朔閉打算公開多重人格的事實?浩維雖然一時想不透,但也開始謹慎的判斷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動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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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一臉驚訝,在警局內難得的女警──方湘儀,愣愣的看著自己的好朋友張浩維被警察帶到偵訊室裡。這自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浩維只得苦笑,然後小聲的對湘儀說道:「應該讓我來問問,為何那個女孩會被當作嫌犯?」

  一聽湘儀曉得了,因為這件事她也深感疑惑。

  「還不是我頂上的老頭,說她跟這次的命案有很大的關係,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湘儀歎了口氣,吩咐一旁的警員幫她倒茶。她與浩維同樣感到幸運,是由她自己來審問浩維,而不是其他麻煩人物。

  「這次的命案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以為你辦完了。」浩維好奇的問。

  只見湘儀臉色一變,嚴肅了起來:「又出現了。」

  「『又』?」

  「這是連續殺人案,而且不尋常。」

  「連續殺人?台灣很少出現這種案件耶?之前的少女分屍殺人案(注)就讓我很驚訝了。」浩維下意識抓了抓臉。

  「不是那種殺人案啦。」湘儀揮了揮手,皺起眉頭:「比較接近宗教狂熱。」

  「宗教狂熱?難道是活人獻祭?」浩維試著猜測。

  「不太像……應該說,比較像處刑之類的,被害者被釘在十字架上。」湘儀一說,浩維就一臉疑惑。而不理會滿是疑問的浩維,湘儀拿出便條紙,在上頭畫了一個十字記號,遞給浩維:「十字架是這樣釘的吧?」

  「是啊,直的長橫的短,因為是直直的掛著所以交叉點在上面。」

  「但是這次的十字架不是這樣,而是反過來。」湘儀說完將便條紙反轉了一百八十度,現在浩維所見的是逆的十字架。

  「耐人尋味。」浩維發出嘖嘖兩聲:「把人倒過來釘?感覺有邪教的意味,至少宗教恐怖片常把倒十字架當作惡魔的象徵。」

  「可不是嗎?如果單純把人照著十字架的方式釘也算了,因為十字架雖是基督教的象徵,可是也是世界各地都看的到的刑罰。但是若只是要處罰或是殺人,倒過來不是顯得多此一舉嗎?」湘儀苦惱的說完,歎了口氣:「因為實在太詭異了,警政署一知道這消息馬上封鎖,免得給媒體大肆報導還得了,會陷入人人自危的處境。」

  「當然是這樣,不過不知道有沒有用。」浩維拿起便條紙,仔細的看了看:「說是連續殺人,也就是說第二個人也是這種死法囉?」

  「廢話,這麼詭異的死法總不會是巧合吧?」兩手一攤,湘儀顯得更沒精神:「兩名被害人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壯男子。順便說明一下,被害人是釘在兩公尺長的木頭上,死因是失血過多。兇手割破被害人的頸部,好讓他死的快,不過如果放著不管,有可能會餓死、被動物啃死或是壓迫性窒息吧?因為十字架本來就是強迫被害人維持那種動作,導致胸口受壓迫而氣絕。」

  「命案現場情況如何?」浩維追問下去。

  「找不到跟命案現場有關的東西,有的話也只有釘著被害人的木頭了,兩公尺長、面積約四百平分公分的木條,上頭已經釘好了釘痕,看來是為方便釘下去而設。屍體方面還在由法醫解剖。」湘儀回想起命案現場,不得不打了冷顫。

  「這樣啊……那怎麼會懷疑到那個女孩呢?怎麼想這都不會是女性會用的方法啊。」浩維將話題轉回之前的提問,他怎麼想都覺得自己跟梓敻的嫌疑都比少女大的多。

  但是看湘儀的表情,浩維覺得連她也不知道答案。

  「劉……我的上司,查出兩名被害人不但認識,而且還跟某件案子扯上關係,更可怕的是那名女子聽說是這個案子的關鍵人物。」有些氣急敗壞,湘儀開始抓自己的頭髮:「而且啊,那個女子脖子上有條項鏈你有沒有看到?那是個很大的黑色逆十字架!雖然說懷疑她很不合理,但是巧合實再多到讓我無法幫她辯解。」

  「原來如此。」浩維感到苦惱,他猜不透這整件事是怎麼回事。而在他思考整件事的端倪時,原本幫湘儀倒茶,而站在旁邊好一陣子的員警忍不住了,伸手拍拍湘儀的肩:「大姐,你嘛幫幫忙,他是嫌犯耶,你跟他講案情也就算了,講了這麼久不審問一下怎麼行?」

  「喔,對喔。」湘儀像是猛一回神,然後轉頭看著「嫌犯」:「誠實的說你怎麼會在那吧?張浩維。」

  終於回到正題,浩維想起朔閉的提醒,於是跟湘儀坦白:「大姐我要道個歉,上次我有撒謊。」

  「任誰也聽的出來啦,到底發生什麼事?」湘儀正經的問。

  浩維又思考了一會。可能是怕兩人的口供出現矛盾,朔閉才會要他說實話吧?避開多重人格的因素,整個事情還是很扯,浩維只能硬著頭皮告白:「老實說,我那天被打昏,然後就帶去那裡玩高空彈跳。」

  這句話才剛說出口,湘儀與身旁的員警震住了──並不是被嚇到的那種震驚,而是不敢置信的震撼,然後三人沉默了好一陣子。

  浩維很快的被放出偵訊室。

  當朔閉出來的時候,看到朔閉已經坐在外頭的坐椅上翻看報紙。雖然很訝異,但是浩維猜想朔閉也同樣順利,於是走了過去。

  「太久了。」朔閉面無表情的將報紙收好,收回報架上。

  「我問了點案情。」浩維解釋著,而他發現朔閉無框眼鏡下的黑色瞳仁閃過一絲光芒,但很快的恢復暗淡。

  想了想,浩維還是覺得警察們對自己太好了,疑惑的問著:「他們也這麼輕易的放過你嗎?我覺得任誰也會覺得我們在唬爛吧?」

  「一開始聽我也覺得。」

  湘儀從浩維後頭走了出來,旁邊還有審問朔閉的警察。

  「不良少年們也這麼說,我們還以為他們胡扯。」湘儀聳了聳肩。

  聽到這句話浩維不由得張大嘴,他忘了還有其他在現場、甚至是目擊證人的不良少年。說實話是正確的,因為他們也會將自己的事給說出去。

  雖然是很奇怪的證詞,但是由三批人口中說出相同的口供,應該很難造假吧?

  「在那裡我們也發現高空彈跳用的繩子,可以說幾乎證實你們說的真的。」另一名警察也補充,但還是不太友善:「這不代表你們脫離嫌疑了。」

  浩維明白的很。

  而一旁的朔閉看起來卻冷靜過頭了,只是盯著眼前的浩維:「這個案子是怎麼回事?」浩維知道朔閉會這樣問,梓敻也說過「不瞭解案情就無法幫人辯護」。

  於是浩維小聲的說明整個案件的情況,以免洩露案情的警察大姐受牽連。

  朔閉聽完後,露出了極為困惑的表情。

  他停頓了許久,然後抬頭望著浩維,正色說道:「她不可能犯案。」

  「怎麼說?」先有反應的不是浩維,而是站在身後的方湘儀──她一把將浩維拉到後頭,走到朔閉面前。

  看來警察大姐比自己還心急;被拉扯過頭而半倒在垃圾桶上方的浩維這麼想著。


  女子的名字叫林思緣,今年二十四歲,目前是圖書館的工作人員,步行上班。家中有一母一弟,家境清寒,租屋,無交通工具。與人交往淡薄,沒什麼朋友。

  「她的資料簡單的說就是這樣了,感覺……很單純啦!現在,劉警官正在審問她。」一邊說明,湘儀帶著身後的幾個人往自己上司所在的偵訊室走去。

  「所以問題是出在她之前碰過的案件囉?」追在後頭的浩維氣喘噓噓的問。

  「可能吧!我之後再查一下。」湘儀說完,在偵訊室前停下來。門外的員警看到這麼一群人來到門口,就提示他們先在旁邊的房間看一下;這是可以從兩面鏡看到偵訊室的房間。

  於是靠著湘儀的面子,浩維與朔閉得以進去觀看。一進房,透過玻璃,湘儀三人看到了偵訊室目前的情形──裡面有張長長的桌子。表情凶狠的中年警官,臉色慘白的年輕女子,各坐在長桌的一邊,極端的沉默顯示他們已經結束了一段對話。

  中年警官──自然就是湘儀的上司,劉育偉,用指關節敲了敲桌面,將上身壓向前,悶聲說道:「你還是老實說出來吧,不要再給我裝傻。」

  女子──林思緣,整個身體震了震,先是咬緊了唇,接著感覺十分勉強的說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弄錯了。」

  「是嗎?那你要麼解釋呢?你不是因為那個案子……」

  當劉育偉說到「案子」兩字時,林思緣的臉色從蒼白轉為冷青,難看的像要嘔出什麼東西。她放在雙腿上的手抖得太厲害,好像單是血液的脈動在驅使她動作。

  浩維看這情形暗想「不好」,一旁的湘儀已經走出房間,不理會門口員警的阻止,直接坦然的拉開門走了進去,說道:「警官,不要再迫她了。」

  湘儀的闖入自然引起劉育偉的不快,他只能強忍住這不滿:「方小姐,請不要打擾工作,你是警察啊。」

  「你要她講再多也沒用啊,她根本沒辦法犯案。」湘儀正經的說──這件事,她還是經由朔閉的提醒才意會到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一個弱女子不能殺人嗎?」劉育偉冷笑了幾聲。

  「警官,容我重述案件的幾個要點。受害人被釘在木條上,整個被立起來,是嗎?」湘儀簡單的陳述一遍,劉育偉點頭算是回應。

  「現場我們也搜尋過了,找不到犯案的相關工具吧?」湘儀再說。

  「你想說什麼?」劉育偉感到越來越沒耐性。

  「她要從哪帶來那麼大條的木條呢?一名女子帶著這種木條是很顯眼的,而且也不會有那種力氣,加上她也沒有交通工具。那幾天她工作的時候,也未帶著這樣的木條。」湘儀先提出這樣的觀點,再補充了幾句:「而被害人,都是健康的男人。她這樣一個瘦弱的女孩別說搬動他們,連設法將他們弄昏都有問題。把這樣的男人釘在木條,然後再搬運起來,對這樣的女孩來說是不太可能的。若她有用道具如繩索,當時前去的我也看到了,她只有帶個手提包,我們也找過附近沒有相關工具。加上被害人被割喉,而她身上沒有濺到血,頂多只有跌在地上而染到的灰塵。我自己就是證人,以她當時的狀況是不可能犯案的。」

  好不容易說完,湘儀查看著劉育偉的態度,發現對方笑了。

  「是,你說的也沒錯。」劉育偉哼了一聲,「不過,這是指沒有共犯的情況下。」他說完,轉頭瞪著兩面鏡。

  似乎是知道朔閉站在那裡似的。

  冷峻的視線直接對上,朔閉推了一下眼鏡,瞇起了眼。

  「對不起,張先生,我們必須要調查這個案件了。」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浩維苦笑。


  由於證據不足,張浩維、朔閉以及劉育偉最懷疑的林思緣很快的被釋放。擔心林思緣是單獨一個女人,加上之前也有過一面之緣,於是湘儀主動提出要送她回去的事。臨走前,林思緣與朔閉對望了一眼,浩維注意到思緣眼神下的憂愁,但她沒說什麼就跟湘儀離開。

  在兩名女子開車離去以後,剩下的兩名男子在沒交通工具的情況下,只能先步行一陣子,看看附近有沒有公車捷運,或是招招看計程車。張浩維離開警察局後,想到過了午餐時間已久,他們卻什麼也沒吃。

  「要不要順道吃些什麼?」走在路上,浩維跟朔閉如此提議著,想說可以稍微排除掉剛剛不快的心情。然而,原本就不多話的朔閉低頭不語,甚至到後來停了下來,不跟著浩維前行。

  感到奇怪的浩維停下腳步看看身後的朔閉,發現對方的呼吸很不順暢,兩肩也顫抖起來。驚覺不對勁,浩維走向前,卻被朔閉一手揮開:「走開!」

  還搞不清楚狀態,被推得倒退一步的浩維就看到朔閉用力的將手掌拍到騎樓的柱子上,發出了巨響。浩維驚訝之餘,注意到朔閉的隔著眼鏡雖然看不出眼神,但是有幾滴眼淚自他的臉龐流下,同時,他的呼吸也急促的快要喘不過氣。

  「快把我打昏,否則……」朔閉說著,喘得聽不清楚:「我會殺掉你的……」

  浩維從未見過朔閉如此情緒化的反應,但是看他這麼激烈,浩維只能衝向前,抓住朔閉的肩膀:「哭吧!想摔點什麼東西也無所謂,強忍著只是讓自己更難受而已。」

  聽到浩維的話,朔閉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吶喊起來,不管路過行人的異樣眼光。他咒罵著,眼淚也隨著身體的顫抖大量的滾到地上,最後連鼻樑上的無框眼鏡也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期間朔閉還抓住了浩維的手臂,握緊的力道有如要殺掉他恨了一輩子的人,痛得浩維叫了出來。最後,朔閉一拳打在騎樓的展覽櫥窗上,裂了大片裂痕。

  看到對方大口呼吸的同時,浩維也知道朔閉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了。

  「好點沒?」浩維一邊說著,一邊看著被打破玻璃的店家老闆怒氣沖沖的衝了出來。

  朔閉的呼吸漸漸恢復平靜。

  在浩維還在應付憤怒的店家老闆時,朔閉掏出手帕擦掉臉上的淚水,淡然的拍了拍浩維的肩膀:「去醫院吧?張先生。」

(注)於未知領域第42至49章節發生的連續分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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