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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驚醒她的,是口袋裡的手機鈴聲。
那是上個月,他陪她去買的,可以挑了和他同款不同色的機型,當時,她口頭上故意虧他:「我們這樣是拿情侶機哦。」
他神情有摸不自在的窘意,向竊笑的服務員詢問門號細節,從頭到尾沒有反駁她的話,於是她決定當他是不好意思的默認了。
接起手機,另一頭是他溫淺的聲音。「醒了嗎?」
她仰眸,才發現自己坐了一夜。
她一動身體,雙腿僵硬得幾乎沒有知覺。
「嗯,剛醒。」一發聲,才感覺到喉嚨好痛,沙啞得連她都認不出來。
「怎麼了?」另一端傳來他關切的詢問。
「剛睡醒,可能昨天沒蓋好被子,有點感冒了。」
「是這樣嗎?」他回應得極保留。「沒其他的事?」
「沒有……」拜託,能不能不要再問下去了?她現在真的沒有力氣,編織不出完美的謊言。
「那麼,晚點過來我這裡一趟,可以嗎?我有事跟你說。」
她不經意抬頭,看見鏡中自己的模樣,紅腫的雙眼、痛啞的嗓子、憔悴得像鬼的糟糕臉色……
「不要!」她不要這樣的自己被他看到。「晚、晚幾天好嗎?我想陪陪我媽,過兩天再去找你。」
就算要說,能不能再晚一點,給她多一點的心理準備?說她逃避也好,她真的不想現在就面對。
他靜默了下。「好,我等你。」
掛了電話,她整個人虛脫地倒向床鋪,將臉埋入枕被間。
原本獨享的床被,前一陣子多放了一顆枕頭,指腹碰觸到一根髮絲,不是她燙卷的長髮。黑色短髮,那是如琛的……
淚水再度洶湧而出,她將臉貼著滿是他氣息的枕間,無聲痛哭。
之後,她染了場重感冒,一連三天的高燒不退。
再次見面,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了。
「你看起來不太好,不是說小感冒而已?」范如琛打量她,那過尖的下巴令他眉心不自覺地蹙起。
「不要皺眉。」溫柔的指腹輕輕撫平其間的皺折。「我不喜歡你皺眉。」那會讓他看起來太憂鬱,像是被重重心事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樣子。
他沒如那一日下午般倉皇避開,放任自己最後一次感受她的溫暖、她的深情。
「你那天說,有什麼事要告訴我?」
他閉了下眼,再張開。「沒什麼,只是想跟你說聲謝謝。」
「就這樣?那為什麼……這到琤琤和阿生?」
「你為琤琤所做的付出,大家都看的到,她今天的幸福,是你間接給的,我只是想送點謝禮,先問你需要什麼。」
只是這樣嗎?是她想太多,她又自作多情了……
「我最想要的是什麼,你會不知道嗎?除非你可以把自己給我,否則又何必問。」
他別開眼。「我三年前就說過,這是兩回事。」
「可是我以為,我以為這幾個月、我們……你至少有一點……」有一點心動,不是嗎?否則為什麼抱她?
用那麼溫柔的方式吻她?
「我以為,這是你要的,但是最多,也就這樣了。」再多,他無力給,也給不起……
對,那一夜她是這樣說過,可是他如果無心,為什麼這段時間要給她這麼多情意溫存的錯覺?
害她以為……他知不知道這種存心耍人的行為很可惡!
「只因為我要?只因為我要,你就拿自己來回報?范如琛,你當自己是牛郎嗎?!連——」氣極之下的話一衝出口,她就後悔的恨不能咬爛自己的舌,尤其是看見他蒼白僵硬地神情之後。
「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他別過臉,生硬地吐出話。
「你、你——」她又氣、又自責,但是更多的是對他的心疼。「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你沒說錯什麼,我的做法確實有失原則,是我該跟你道歉,如果因此讓你誤解了什麼,我很抱歉。」
這一刻得他,好客氣、好疏離,無形間隔開一道防衛,她甚至覺得與他的距離比初識時更遙遠,遠到再也無法觸及。
「你真的……對我一點好感都沒有?」被拒絕了很多次,相似的話也問了太多次,但是沒有一次,如這回一樣痛徹心扉。
「想清楚,如琛,我要你想清楚,真心的回答我,我不一定每次都有勇氣再等下去……」
說沒有太牽強,誰也不會信。
「有。」他低低吐出。「你是一個極教人喜愛的女孩子哦,好感當然有,否則不會默許你在我生活中出入這麼久,可是那離愛情還是太遙遠,我沒有愛上你。」
他沒有愛上她。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她還要堅持什麼?
努力了三年,都無法讓他動心,那段過往被母親揭開後,他更不可能再看她一眼了……
現在,她的存在只會造成他的困擾吧?
那一段過去,范大哥和琤琤必然不知情,以他的個性,應該是抵死也不願讓他們知曉,他所做的那些犧牲,會讓他們愧疚,一輩子良心不安。
他多想埋葬那些難堪的記憶,而她一再說要愛他、給他幸福,可是確實破壞他平靜生活的間接兇手,她怎麼還有勇氣再堅持下去……
只要她在,他就一輩子擺脫不掉。
她終於看清,也終於懂了,反正、反正他還沒愛上她,也無所謂……
「對不起,姍姍。你真的很好,只是很遺憾,我不是那個能陪你到最後的人。」
「你知道……從認識到現在,你一共對我說過幾次『對不起』嗎?一百零三次。」
他微訝。她記得那麼清楚?
「每說一次,就代表我被你拒絕一次,我也真夠了不起了,居然可以被同一個男人拒絕一百零三次。」
但是……不會再有一百零四次了。
「這一次,換我來說。對不起……」好討厭,明明不想哭的,可是聲音梗著,眼淚就是無法控制地往下掉。「對不起,如琛,我要收回以前的話,我沒有辦法再等你的一百零四次了,這一次,我想要放棄了……」
她等著,等他表示點什麼,但他只是雙唇緊閉,一徑地沉默。
「沒話要說嗎?那…我走了。」放掉最後的期待,她失望地轉身。
她說,她要放棄了。
范如琛看著她離開,沒有眨過眼。
這樣很好,這本來就是他的打算,而她這回的配合度極高。
他輕輕地笑,維持著她離去時的姿態,抵著門框,緩慢閉上眼,拒絕讓眸底的濕意凝聚。
事實證明,不能擁有的事物,果然從一開始就不該去看,不要讓心靈起了貪念,以為可以捧得住那只水晶八音盒,接到了手掌——
卻摔得支離破碎。
*********
「我不會跟他在一起,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離開范家後,她立刻撥了電話給母親。「但是,關於他的過去,一個字都不要再提起,如果讓第三個人知道,傷害到他,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媽,我是認真的,我說道做到。」
然後,她不管母親是何反應,便掛了電話。
這是認識他的第三年。
無論發生任何事,她從來沒有放棄過,但是這一次,她終於看清,她帶給他的,永遠只有困擾。留在他身邊,只會揭起他不願面對的瘡疤與傷痛,他不想愛,也愛不了她。
她懂了。這一次,她放棄了——
*********
岳姍姍情況很不對勁,這一點,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
放掉奢念,卻沒因此而拒絕平日早成習慣的往來,范大哥一通電話邀烤肉,她依然大大方方前來,與大家說說笑笑,與何必生拳來腳去拼啤酒,與何必問勾肩搭背相互吐槽,連她都意外自己竟然能做到這樣,看來,她演技進步了。
「咦?姍姍姐,你好像瘦了耶。」何必問突然發現什麼,勾她肩膀的手掌握了握。「肉真的瘦很多,你偷減肥?」
此話一出,週遭湧來一堆打量目光。「好像真的消瘦很多,臉色也不像以前那麼紅潤……」
她被看得不自在。「媽的!這麼大聲要死?這幾天大姨媽來,吃不下不行啊?一定要我當這麼多人的面說,很丟臉耶!」
「少來,一定是又被范二哥拒絕了。真的沒人要的話,我勉強接收好了,娶個某大姐也不賴,你不要太失意哦。」
最賤的何必問硬是要鬧她幾句,反正他們平日說話沒分沒存慣了。
偷偷朝范如琛的方向瞄一眼,他低著頭安靜烤肉,從頭到尾不受影響。
心房一陣悶痛,她巴了何必問後腦勺一記,以粗魯動作岩石。「去你的,本人行情好的很,沒那麼不挑食。」
伸手要灌啤酒,結果裡頭一滴都沒有。「臭小鬼,被你氣的上火。」她起身去冰箱拿啤酒。
一片笑鬧喧嚷聲中,沒人留意范如琛悄然抬眼,凝定那道纖盈背影,眉心淺淺蹙起……
*********
她掩飾的很好,她還能笑,可是等到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便再也撐不住人前那張虛假的笑臉。
好累。
她疲憊地垮下肩,無意識地擦拭櫃檯桌面。
「你看其來有點糟糕。」秦浩民走向她。猶豫了好幾天,還是開口了。
店裡快打烊了,工讀生先回去了,除了他,就只剩七桌的一對情侶。
她摸摸臉頰。「笑容很僵硬?太晚娘面孔嗎?」這樣可不好,嚇跑客人,沁妍會殺了她。
「笑容很專業。」但,就只是專業而已,沒有生命力的笑容,看起來很表面,那太不像她了。
「你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最近常來,幾乎都待到店裡快打烊,發現她太不對勁,更加放不下心。
最後兩個客人前來結賬,打斷他們的對話,她也就順勢不予回答,在客人離去之後動手收拾,準備打烊休息。
秦浩民挽起袖子幫忙,收拾妥當,以遙控器關了店門後,她望著暗沉的夜,一瞬間眼神空寂的很茫然。
「你這樣我很擔心,到底怎麼了?」就是這樣的表情,秦浩民看在眼裡,極為憂心。
「我放棄他了。」她輕輕說道。「堅持了這麼久,明明不甘心,明明很愛他,還是放棄了……」
秦浩民沒有多問,張臂攬住她此刻看起來格外脆弱無助的肩。
那一夜,她在他肩上毫無顧忌地痛哭,釋放極力隱藏在笑顏底下的深沉悲傷。
「如果你要放下他,可不可以試著看看我?」後來,秦浩民對她這樣說。
她不曾表態,他依然耐性十足地陪伴在她身邊,總在最適當的時間點,以不造成壓力的方式存在。
偶爾約她去吃個宵夜,偶爾去郊外走走散心。
她不愛他,她知道,他也知道,但是他是那個會陪著她一起走過情傷,慢慢淡忘范如琛,再一點一滴將他往心裡擺放的人。
從專科時期,他便注意到她,原來他們還有學長學妹的淵源,這她從來就不曉得。
認真細算,足足有八年了,他過人的毅力和耐心超乎她想像。
如果說,她這輩子還能夠有幸福,那麼給她這一切的人,沒有疑問會是他。
於是,當他問,「要不要考慮一下嫁給我的可能性?」時,她真的認真的考慮了一個禮拜。然後,收下了他的戒指。
結束一段苦戀,她想開始另一段新的人生。認真對待另一個人,回報他的真心,做決定之後,她第一個告訴范如琛。
「我要結婚了。」
埋首譯稿的范如琛,停下敲鍵盤的手。「……是嗎?」
平津聲調不起波瀾,他沒回頭,站在房門口的她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等了我很多年,這陣子因為家裡的因素,可能會辭掉工作回中部幫忙打理家裡的事業,所以向我求婚,希望我陪他走,我想了想,就答應了。咖啡店哪裡,這幾年也小有盈餘,我那部分會出讓給小妍,讓她當完完全全的老闆,以後,再回來的機會可能不多。」
「真的考慮清楚了?」
「嗯。」沒有賭氣、沒有衝動,她理性地考慮評估後做了決定。
「那,恭喜你。」
「謝謝,你自己保重。」以後,真的就沒有關係了,切割的乾乾淨淨,他可以徹底埋葬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也不會再看著他心痛,成為毫無交集的兩條平行線。
「就這樣,你忙吧,不打擾你。」
她關上房門。而他。呆坐良久,沒有任何動作。
隔月,是琤琤訂婚,而她也將喜帖送來,交到范大哥手中。
她看得出來所有人欲言又止,想勸她,又不知從何說起,但她只是笑笑地、很平和地說:「以前放不下,把自己困在執拗的某個點上,真的決定看開之後,感覺要淡很快。」
感覺要淡很快?!不約而同的視線這回聚集在范如琛身上,身為那個感覺被淡掉的對象,僅僅是動作一頓,表情無一絲變化。
人前,他什麼也沒說,直到夜深人靜,他坐在房裡,看著那張喜帖,一夜無眠。
淡了嗎?那很好,真的很好,別讓他欠的太深。
姍姍,請你——至少要比我幸福。
*********
喝完琤琤的喜酒後,接下來便是她的了。
婚禮在台中舉辦。新婚的琤琤和何必生度蜜月去了,婚禮前兩天,范如琛突然不適住院,范如珩在旁邊照料走不開身,托何必問送了禮金前往,請他代為致歉。
醒來時,范如珩問他:「醫生說,是壓力造成的急性胃炎。如琛,你最近睡眠質量不好,壓力很大嗎?」
范如琛沒回答,盯著粉白的牆,冒出一句:「今天天氣好嗎?」
「很好,陽光普照。」
「是嗎?那就好。」他疲倦地再度閉上眼睛。
范如珩盯著他病弱蒼白的面容,若有所悟。
今天,是姍姍結婚的日子,他根本沒有表面上那麼不在乎。
他希望今天是好天氣,希望她幸福,希望她婚姻順遂,可是……他真的不愛她嗎?
不愛的話,怎麼會壓力大到住院?他的情緒,一向最直接反應在身體狀態上,無論他願不願意。
有姍姍陪伴的那些日子,他除了定期回診,幾乎沒再生過什麼大病,說他不重視姍姍,不喜歡有她的日子,真的很難取信於人。
那麼好的女孩子,放走了她,他真的不遺憾,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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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四年後
週末的午後,兩點一刻,男人推開店門,沉穩的步履走向三號桌,連MENU都沒有翻開便點了熱橘茶,流暢的彷彿來了千百回。
店裡的工作人員,每一個都已習慣他的到來。每到週末下午兩點,他必會出現,風雨無阻,比女人都生理週期更準時,連原本沒給他好臉色看的老闆,看在錢的面子上,口氣都緩和多了,還會主動招待一些小餅乾。
當然,他是不吃這些的,不過他懷裡那個可愛的小傢伙愛吃。原以為那個他疼到心坎的小寶貝是他兒子,後來不經意間聽娃兒臭拎呆的甜嗓喊了一聲『小久揪』,才知道那是他妹妹的兒子。
聽老闆年說,他未婚呢!
真奇怪,外型出眾,氣質又好,應該很多女生會主動黏上去啊,連她妹妹都結婚了,他怎麼會至今未婚呢?
看穿小女生的躍躍欲試,老闆年涼涼地丟來一句:「不怕死的就去試試看。」
「咦?怎麼說?」眾家小妹好生好奇。
「曾經有一個人,跟你們現在的表情一樣,對他癡迷的要死,最後是心碎的一塌糊塗,傷心地哭著去嫁別人,現在還有誰想倒追他的?」
「……」洩氣。
當然,這三、四年來,試圖接近他、鐵齒不信邪的人也不是沒有,他對人是溫和有禮,但也僅止於此,嚴謹地把守分際,不讓任何人有進一步的機會。
「他到底是有什麼毛病啊!」鎩羽而歸的早班店員,回櫃檯後洩氣地抱怨。
孫沁妍瞟她一眼,端了今日的招待餅乾過去,他正低頭聽小外甥發問永不停止的為什麼,並且好脾氣地一一回答那些鬼打牆的問題,孫沁妍打量他們相處的模樣,沉思起來。
他對小孩子非常有耐心,問彥彥全世界最愛誰?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他的小舅舅。有時候看他和孩子的互動都覺得,他真的當得成好丈夫、好爸爸……
為什麼明明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幸福,會那麼莫名其妙地錯失?
范如琛看見桌上的小餅乾,微笑道謝,拿起一塊喂小孩。
「久揪,你什麼時候要結婚?」小鬼頭又有問題了。
本欲離去的孫沁妍聽見,也不管對方怎麼想,自己大大方方坐下去等著聽他的回答。
他餵食的手一頓。「你今天的問題已經太多了。」
「這個不是我要問的啦,是把拔叫我問的。」
這個何必生!每次不敢說的事,就教唆兒子。
「把拔太無聊了,我不想理他。」
「是他太無聊,還是你在逃避?」孫沁妍插嘴。「你知道有多少人懷疑你『那方面』有問題嗎?要不是——」
「要不是什麼?」
孫沁妍抿抿嘴,淡哼:「要不是姍姍給你質量掛保證,你猜多少人認為你性無能?」一個男人怎麼可能清心寡慾到這種地步!
毫無預警地再度聽到這個在心中埋得太深的芳名,他怔楞,一時之間連表情該怎麼擺都不曉得。
「阿姨、阿姨,媽媽要跟你說話——」另一道清亮稚嫩的嗓音響起,他回頭,看見一個拿著手機的小小身影由休息室裡頭奔來,腳步一個不穩,眼看就要親吻地板,孫沁妍欲撲上前搶救,另一道身影快客她一步,小人兒落入范如琛懷中。
「叔叔好。」
這孩子好有禮貌。
范如琛頗具好感,伸手摸摸他柔軟的短髮,接過手機往後遞給孫沁妍。
孫沁妍到旁邊低聲講電話,他沒太留意,專注在打量臂彎裡的小男孩。「你叫什麼名字?」
「思齊。媽媽說,見賢思齊。」
難怪。這孩子的媽媽一定花很多心思在教育上,難怪像個有教養的小紳士。
孫沁妍講完手機回來,兩個孩子已經同桌分享起餅乾來了。
她呆了呆,看著孩子坐在范如琛腿上,窩的安安穩穩,一點都不生疏……這進展會不會太快了?
范如琛檢查完小孩的手腳,確定沒有跌傷,抬頭對上她怪異的表情。「這誰家的孩子?一點都不認生。」
「你覺得他像誰?」孫沁妍反問。
像誰?他認真打量了一下。
清清秀秀的五官,深亮眼睛靈活得像會說活,這孩子生的好,有乖巧有禮,非常討人喜歡,只是看不出來像誰。
「是我認識的人嗎?」拇指撥掉孩子唇畔的餅乾屑,問得不甚在意。
「當然,你熟到有剩。他娘姓岳,名姍姍。」
他停住動作,盯著掌下俊秀稚嫩的小臉蛋。這——是姍姍的兒子?
「她……」他開了口,喉嚨緊的幾乎無法發聲。「還好嗎?」
「這四年,你問都不問一句,好似完全沒認識過這個人,絕情負心漢扮演得有夠徹底。她要真過的不好,還等得到你來問嗎?」都不曉得他是真心還是在問心酸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不好嗎?他心房抽緊,一陣悶痛。
「夠了夠了,不要在我面前皺眉頭,我不是那個笨女人岳姍姍,不會為你這副憂鬱的表情心疼。」
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要說他無情,有總在某些細微的地方,讀出一絲落寞及思念的痕跡,
但是要說他有心,那股不聞不問的狠勁,任誰都要心寒,還她都不曉得要用什麼態度對他。
「孩子你顧啦!我要忙,沒空!」她理所當然地吩咐完,也不等他回答便轉身走人。哼,他欠姍姍的才多著喇,混賬男人!
*********
當天晚上,店裡打烊之前,岳姍姍來接小孩,兒子在休息室裡睡得正熟,她去抱了出來,順便與死黨聊兩句。
「今天還好嗎?」
「你問哪一樁?店裡的生意?還是范如琛和小齊處的好不好?」孫沁妍明知故問。
她困窘地瞪對方一眼。「你明知我在問什麼。」
廢話,當然知道。這女人不就這一點笨得沒藥救?
「安啦,他很喜歡小齊,兩個人相處的可融洽了,小齊對他一點心防都沒有,親的很。」
她幾次經過,還聽見他說:「思齊比你小,彥彥是哥哥,要讓他,不可以這麼計較。」
從小受舅舅專寵,那個懷抱一向是彥彥的,如今被佔去,小小的心靈難免有一絲絲介懷,然後就聽他教育外甥,彥彥也不是個被寵壞的孩子,道理還聽得進去,大部分時候都與思齊玩的頗開心。
誰是哥哥,誰該讓誰還不曉得呢,笨男人。
「那就好。」兒子對他不認生,是因為從小看著這個人的照片長大,怎麼會陌生?
孫沁妍斜睨她一眼。「你帶思齊回來,不就是為了這個?」
岳姍姍一窘,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只是覺得……這對他們不公平,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只是想
給他們一點相處的機會,真的,其他的她們想那麼多。
「媽媽,叔叔對我很好。」懷裡的兒子說了句,揉揉眼又往她肩膀趴去。
「嗯,我知道。」她輕輕拍撫睏倦欲眠的兒子。
「他……心裡應該有你喇。」孫沁妍很不甘願地承認,如果可以,她比較想罵沒心沒肝的臭男人,但是他每週末必定前來,有時不經意抬頭往櫃檯看,一瞬間閃過的惆悵與淒傷,會讓人心酸的痛起來,他盼的是什麼?他一年一年蹉跎,她一路看下來才發現,令他的心最記的竟然是姍姍。
大家都說他對姍姍淡漠無情,但是他對真正無情的人,根本連一個頭髮都不會讓對方碰到——對啦,很少有男人這麼龜毛,但是據她觀察,這男人有很嚴重的身體潔癖,不輕易讓外人碰觸。
他不是那種會跟喜歡他的女孩子做朋友的人,扯到感情的事,他絕情的極其殘忍,但是許久以前卻告訴姍姍,『做朋友很歡迎,其他不可能』,這哪是他的行事風格?
無形之中,他讓珊珊走進他的生活,分享他的喜怒,容許她輕撫他憂鬱的眉心,容許她示好的擁抱。他其實……給了她許多從未給過別人的縱容與默許。
他心裡有她,而且從很早就開始了,只是藏得太隱晦,不容他人擦覺。
他如果不愛她,眼裡不會有那麼深的思念。
他如果不愛她,不會分開後,還每週末來到曾今離她最近的地方。
他如果不愛她……根本不會連她的名字都不敢提。
這男人隱晦的深情……她歎了口氣,被他愛上的女人,命真的要活長一點,不然還真等不到懂他的那一天。
這個笨女人也是,明明要離開了,安心去當她的秦夫人,甜甜蜜蜜被人寵愛就是了,幹麼還管他死活,交接店務時還再三交代一堆關於他的事,連三號桌務必要要留給他也沒忘,有夠仁至義盡。
這對笨蛋戀人到底要磨到什麼時候?他們不累,旁邊看的人都看累了……
*********
週末午後,咖啡廳的三號桌,獨處的男人,多了個男孩的陪伴。
有時,妹妹、妹婿也將小孩扔給他,會變成一大兩小的畫面,兩個小孩熟了,會一起分享玩具餅乾,但是大多時候,是前者居多。
每次一來,孫沁妍總是二話不說,直接將小孩扔給他看顧,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倒也沒抗議過。
思齊很乖巧,大多時候,他看他的書,孩子也不吵不鬧,安靜趴在桌上畫圖、看故事書、玩自己的玩具,范如琛偶爾會伸手將他抱來,與他說說話。
「會不會無聊?」他是他見過最乖巧的孩子,連彥彥都坐不住,太久沒人理他就會動來動去,有時扯扯他的衣袖引人注目。
思齊搖搖頭。「媽媽忙,我自己玩。」獨生子,沒有人陪伴,一直都是自己跟自己玩。
范如琛心憐地摟摟他,讀出眼底流露的寂寞,他沒來由地心房刺痛一下,那雙過於熟悉的眼神,讓他彷彿看見他的母親。
四年前,那雙眼總是如此注視著他,等他記起她的存在,偶爾回眸的一瞥,就會露出好滿足的笑容,繼續安於等待,等他下一次的回首。
這樣的性子太吃虧,不習慣苦惱的等待,最終只會被習以為常的忽視。
「久揪,出去玩。」小外甥嘟嘴了,活潑好動的彥彥坐不住。
思齊安安靜靜地抬頭仰望他,眼神似在問:你們要走了嗎?
被拋捨下的眼神,很落寞,卻不曾伸手去拉他,默默接受自己又要一個人的事實。
於是他問:「思齊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嗎?」他也可以跟嗎?
「我們問沁妍阿姨看看。」
愛撒嬌的彥彥已經開心的撲過來,佔據懷抱,范如琛只能伸出一手牽牢思齊。
本來還有一絲遲疑,猶豫妥不妥當,誰知他話還沒問完,孫沁妍很乾脆地揮手趕人,連思考都沒有。「去去去!晚一點記得把小齊送回來就好了。」
「你還真放心。」
「憑你和姍姍的交情,有什麼好不放心的?」還加強語氣強調交情二字。
「……晚餐前我會送思齊回來。」完全顧左右而言他。
孫沁妍沒好氣的瞪他。
笨男人!我看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好了!
*********
范如琛沒想到,只因為孩子那雙盼望的眼神令他心頭發軟,因而做下的決定,卻成為他這輩子最深的痛。
事情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他不是很清楚,只記得那天帶兩個孩子去逛玩具展。那時他早早便答應彥彥的。
玩具展簡直像是孩子的天堂,兩個小孩超興奮,彥彥對海綿寶寶情有獨鍾,而他也因此知道,原來思齊喜歡湯瑪士小火車。
「我長大要當貨車長。」當時,思齊是這麼說的。
這麼小就立定志向了?他好奇問:「為什麼?」
「可以開火車。」
「你喜歡開火車?」
「因為可以載很多人,到喜歡的人身邊。」
將每一個人載往幸福的地方,然後看到那些人重逢時,臉上開心的笑容,他覺得這是很偉大的一件事。
范如琛懂了他的意思。
「你現在還不能開火車,但是你可以先熟悉它。」他買了簡易火車模型送給他,讓他自己拼湊組合。
范如琛知道他很喜歡,可是良好的家教一直在天人交戰,不知該不該接受。
「沒關係,就說是我送的,媽媽不會生氣。」
最後他收下了,小小聲道謝。
也是在那時,他從這個文靜的孩子臉上,終於看到一點小小的羞怯笑容。
回程的公交車上,兩個小鬼頭都累壞了,彥彥甚至睡的四翻八仰。他伸手將小外甥抱進懷中,看向身邊的思齊。「要不要睡一下?」
明明已經頻頻點頭釣魚,快要被拿棒棒糖的周公誘惑過去了,小男孩還是搖搖頭。用力張大眼睛。
范如琛沒說破,笑笑地問:「不然要做什麼?」
「聊、聊天,可不可以?」他仰望的眼眸好期待。叔叔現在有空,可以跟他說話了吧?
「你想聊什麼?」
「我、我很喜歡湯瑪士哦。」
「我知道。」還知道他長大要去開火車。
「我喜歡吃魚,可是討厭吃青椒,有怪味。」
范如琛相當認同地點頭。「我也是,青椒是全世界最討厭的食物。」大力支持偏食行為。
「真的嗎?」他好高興兩人又了共同點。「可是媽媽都說不行,要吃掉。」
「別的我們都吃啊,只是不吃青椒而已,沒那麼罪大惡極吧!」
「對!」小男孩用力附議。「還有哦,我還喜歡……」
看他眼皮都快黏住了還在硬撐,范如琛微笑摸摸他的頭。「你先睡一下,等你醒了我再聽你說。」
「可是……」他還想讓叔叔多瞭解他一點點。
「乖,聽話。」
「嗯,我聽話。」他偷偷看一眼在臂彎裡安穩睡著的彥彥,猶豫了一下,慢慢靠過去,很小心地握住范如琛手掌,這才閉上眼。
范如琛不是沒看見他臉上的渴慕,心裡更困惑了,很少有人這樣抱著他嗎?
「思齊,爸爸呢?」
「爸爸……我想要……」低噥一聲,接近囈語。
想要?也就是或……沒在一起?
他太震驚。以為這些年,她過得很好,有個寵她的男人,她當初也是這樣跟他說的,因為那個男人包容她、疼她,所以安心讓她走……
難道,她其實沒有他以為得幸福?
梗在心裡的疑惑得不到解答,他閉上眼,心思百轉千回,陷入與她共有的回憶中,點點滴滴,都珍藏在心底,捨不得忘——
將他從紛亂思緒中拉回的,是強力碰撞聲及此起彼落得尖叫,他還來不及思索究竟發生什麼事,在第二次碰撞來臨前,本能地張臂護住懷裡的兩個小孩。
孩子們醒來,長大驚疑的眸子。
「久揪?」
「叔叔?」
「別怕,沒事。」他以身體擋住,將孩子圍困在他與椅背之間的安全地帶,耳邊聽見玻璃碎裂聲,痛楚由肩而下地蔓延開來,但他無心理會。
「叔叔……流血了……」思齊凝著淚,一臉恐懼,而彥彥早已嚇的放聲大哭。
「沒事,沒事,不要怕。」
當驚人的連續碰撞停止,車上乘客爭先恐後地往外衝,他咬牙忍住疼痛感,以沒有受傷的右手抱起彥彥,左手牽著思齊。「來,我們出去。」
但是車內空間有限,場面又太混亂,一名婦人撞上他,他踉蹌地退了步,痛的迸出冷汗。受傷的左手完全使不上力,思齊小小的手掌也抓不牢他,不過一眨眼,他們便被撞了開來。
他被人群推著走,伸長了手也無法觸及思齊,只能眼睜睜看著距離拉遠,不知誰踩到了思齊的腳,痛的他掉淚,跌坐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幾乎被淹沒。
他當機立斷,揚聲喊:「思齊,等我。」
他明明很害怕,眼眶凝著淚,還是好勇敢地點了一下頭,「我等叔叔。」
隨著人群的推擠方向來到車門外,乘客出來了大半,他放下外甥,急忙要再回頭,被一旁的人拉住。「喂,大家都往外頭擠,你還要進去添亂?」
他撥開那隻手。「孩子還在裡面!」他看見思齊跌倒了,有人還踩了他、推擠中害他撞到頭。
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孩子而已,卻沒人拉他一把,讓他一下,人性在面對死亡時,變得好醜陋,好無情。
他當時腦中真的沒想那麼多,也盡了全力想保護思齊,可是——來不及。
就差那麼幾分鐘、甚至幾秒,他還來不及依約回頭,尋找那個還在等待他的孩子,驚心的爆炸聲響、刺目的火光,一聲聲,撞擊心坎。
他腦中一片空白。
*********
這是他人生中最難熬的一段時光。
醫護人員在他眼前來來去去,傷員一個個抬進來,有些抬進來的……甚至無法確定是不是還有生命跡象。
回想當時驚心動魄的爆炸聲響,思齊在裡頭有多害怕?小小的身子,如何承受那樣的傷……
范如琛閉上眼,他不能去想,也害怕去想。
「先生,你手臂上的傷也需要處理一下。」血一直在流,傷口看起來也不淺。
他完全聽不見,堅持站在急診室外頭,等待結果。
即使,最後只等到醫生一句抱歉……
他沒想到,再一次見到岳姍姍,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
她蹲在醫院外的噴水泉邊,將臉埋在圈起的雙臂間,整個人縮成小小一點,動也不動。
「我很抱歉,沒有保護好思齊。」
聽見他的聲音,她身軀微微震動了下,抬起蒼白的臉容。「你知道——他是我兒子嗎?」
「知道。」
「那為什麼……放他一個人在裡面?為什麼不救他出來?!」
「對不起,我來不及,當時我手裡還抱著彥彥,我抓不住他……」
「抓不住……」她喃聲重複,空洞茫然的表情,一瞬間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
那為什麼……不是抱思齊?
對了,那是琤琤的孩子,所以他一定會先讓琤琤的孩子平安的啊!
關乎到琤琤的,會讓琤琤傷心的事,他哪一次敢冒險?
所以他沒有抱思齊,即使這孩子等了他那麼久,一直在等待他的擁抱,他還是放開思齊的手了……
「四年前,我和琤琤之間,你選擇保全琤琤,四年後,我和琤琤的孩子,你還是保全琤琤,寧可讓我傷心……呵!」
明明該哭的,她竟反常地笑出聲來,緩緩地站起身,直視他。
「告訴你一件事。我跟秦浩民結完婚的隔天早上,他送朋友去機場,回來的路上也是發生車禍,我和他來不及去戶政事務所登記,連夫妻名分都沒有,在那之後,我才發現自己懷孕了。」
所以思齊是遺腹子嗎?
他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直以為這四年當中,她過著幸福的婚姻生活,有人疼她、寵她……
「所有人都認為,那時秦浩民的遺腹子。」她偏頭思索了下。「你猜,這世上有幾對新人,在忙了一天婚禮,被灌醉、被鬧洞房等等情況之下還能春宵不虛度?也許有吧,不過連阿生那種鐵漢子都撐不住,你覺得呢?」
她……她的意思……
范如琛呼吸一窒,無法置信地瞪大眼,不敢碰觸她話中……那再明顯不過的意喻……
「對了,忘記告訴你,思齊不是弟弟,是哥哥。他比彥彥大了十八天。」她談天氣似的口吻淡淡補充。
一記悶雷狠狠劈進心坎,他腦袋一陣暈,幾乎站不住。
琤琤結婚時,就已經懷孕,在琤琤之後結婚的她,不可能生的出比彥彥還大的孩子,除非、除非……
思齊是他的兒子!
岳姍姍盯視他慘白的臉色。「告訴我,你痛嗎?」
「很痛……」他啞著嗓,痛的難以發聲。
他心知肚明,她是存心要傷害他。
四年前,無論被他如何辜負,都不曾心生怨懟過,這一回,她是真的恨他了。
「後悔嗎?」她再問,似在欣賞他的痛苦。
「後悔……」真的很後悔。他完全不曉得那時他的孩子,甚至沒來的及多抱抱他……
她低低地,很諷刺地笑。「原來你也會痛、會後悔。那思齊呢?爆炸當時,他會有多痛?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捨下,他會有多痛?到死的最後一刻還在等你,依然等不到,他會有多痛?!你這樣叫痛嗎?你兒子比你痛千百倍!」
他無法反駁。
那雙眼……他想起那雙凝著淚、明明很害怕的眼眸,依然不哭不鬧,沒有讓他為難,好勇敢地說:「我等叔叔……」
他閉了閉眼。「思齊……知道我是誰嗎?」
「他知道。」岳姍姍冷冷地望著他。「從他有記憶以來就知道,我從來沒有瞞過他。他看著你的照片長大,每天睡覺前親親我,再對照片說聲:『把拔晚安』他知道爸爸沒有要和媽媽在一起,可是他還是想像別的小孩一樣,能讓爸爸抱抱他、疼惜地摸摸他的頭。
我總覺得,這對你和他都不公平。你不要我,但不見得不要他。所以我帶他回來,但是我說,就這樣突然出現,爸爸會嚇到,而且不見得能一下子接受,先讓他對你熟悉、比較瞭解你之後再來說……」
所以……思齊一開始就知道他是他父親,卻乖巧地聽著媽媽的話,什麼都沒有說,等待可以被承認的時候,不造成大人的困擾,連向父親要一個……擁抱,都不敢。
我喜歡湯瑪士……
我以後要開火車……
我吃魚、討厭吃青椒……
他那麼急、那麼努力想讓爸爸快點熟悉他、瞭解他,可是他沒有聽完,他叫他睡一下,等醒來再聽他說……
他沒想到,這一睡,就再也無法聽他說任何一句話了。
如果早知道,他不會阻止思齊,他會聽他說,也不至於到現在,兒子對他的認識卻貧瘠的可憐,甚至連抱他的次數,都少的可以數出來。
好痛……他痛得蹲下身去,幾乎無法承受撕裂心肺的劇烈痛楚。
他好虧待兒子。
「但是現在我後悔了,我根本不應該讓他回來找你,至少現在,他還會安穩地在我懷抱裡,而不是一具冰冷的遺體……
明明知道你有多混蛋,為神惡魔還要讓兒子步我的後塵?我等了這麼多年、失望了這麼多回,還不夠嗎?還要兒子也來等你一輩子、失望一輩子,到死都盼不到你一記認同的擁抱!他有什麼錯?他那麼聽話懂事、那麼乖巧貼心,他沒有一丁點不如彥彥,他只是錯在不該是岳珊珊的兒子,一個你從來不在乎的女人生的兒子,才會連你一絲絲聯繫都得不到!范如琛,我真的好恨你——」
從她冰冷的眼神中,他明白,這回她是真的寒了心,她從來不曾『用這樣的表情看過他,冷漠、怨恨……她真的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對不起……」
啪!
一記巴掌,狠狠地。毫不猶豫地揮出。
「這聲對不起,留著對你兒子的遺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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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這是他的作業本。算數都算對了,他現在不只會加法、減法,連九九乘法都背一半了,思齊好聰明對不對?老師後面的評語還說他聰穎乖巧,好好栽培的話,將來會是可造之材。」
他繼續翻開圖畫本,好多頁都有著色。「從本子上的圖,看得出他很有創意和想像力,如果讓琤琤教他畫畫的話,說不定他會很高興。只有青椒,他連畫都不想畫,還打了大X……他的好惡很鮮明吧?我也覺得青椒很討厭。」
他放下所有的物品,仰起眼眸,淚水靜靜滑落,好輕、好憂傷地一字字說出最後一句:「思齊,是我的兒子。」
一室悄寂。
連呼吸聲,都不敢有人太用。
沒有人說得出話,在這當下,也沒人知道該說什麼。
范如琛再度捧起紙箱,安靜地越過他們回房。
一整日,他都沒有再他出房門一步。
知道深夜,范如珩睡到一半起來喝水,經過弟弟透出微光的房間,推開虛掩房門,看見他坐在地上,一旁散落著玩具、圖畫本,還有……那個已經組裝好,沿著鐵軌不斷行駛的電動小火車……
此刻,他正安靜翻著一大本厚厚的相簿。
范如珩走上前,做到他旁邊。
他頭也沒抬,目光停留在思齊抓周的照片上,指尖憐愛地輕撫。「你看他笑得多純真,我兒子真的好可愛,對不對?」他仰頭,尋求認同。
范如珩拍拍他,陪著他看完一整本裝滿思齊成長記錄的相簿。
「我想幫他組裝他心愛的火車模型,陪他一起玩,但是來不及。
「我想瞭解他的每一分喜好,也讓他瞭解我,親自前者他的手去上學,哄著他入睡,不用再對照片說晚安,但是……但是……來不及……」
孩子的笑容太少,他還想多寵他一點,告訴他:「寶貝,爸爸很愛你。」但是,依然來不及,他什麼都沒做到!
他真是一個糟糕的父親,可不是?
出事的那一天,是他第一次、也是這輩子唯一一次帶他的兒子出去玩。
他還記得,那是人好多,他左手牽彥彥,右手牽思齊,挑選兒童繪本是,銷售員問他說,兩個小孩年紀差不多,又不像是雙胞胎,應該不可能是兄弟,哪個是他的兒子?
「我猜應該是這個,氣質跟你比較像。」那時,銷售小姐指著思齊,答得好篤定。
他跟思齊其實沒有那麼像,至少沒有像到一眼就被當成父子,可是,他還是第一眼就好喜歡這個孩子。
「大哥,我的心好痛……」
范如珩輕輕歎氣,抽走他懷抱中的相本。「你是不是該想一想,你跟姍姍怎麼辦?已經錯過一次,通過一次了,你還要讓自己後悔,痛第二次嗎?」
人的一生,能有幾次重來的機會?思齊就是最好的借鏡,不要以為時間會等人,想愛時,那個人還會在原地等你擁抱。
范如琛抬起淚濕的眸。
他想重來,想不顧一切再愛她一回。
這些年,他真的好累,從來沒有一天真正為自己活過,唯有愛上她,是他唯一為自己做的一件事,他真的什麼都不想管了,就算她的母親從墳墓裡跳出來,就算這樣的關係再扭曲錯繆,能不能讓他任性放縱一次?
要他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這一回,他要拿他的全部和她賭。
賭一次,幸福的可能。
「不要再來找我,否則我會控制不住怨恨,忍不住傷害你,報復你。」
這是她說的。
可是,他依然來,每日、每日,不間斷地來找她。
她避而不見,沒有用,他按了門鈴,將早餐放到門口,然後傳來簡訊提醒她記得用餐。
他每日站在門外等,已經引起鄰居側目,它只好讓他進來。
他開始佔據她的生活,每一分、每一秒,無論她的態度多冷漠,總是無法逼退他。
替她煮的餐點冷了,她不肯吃,他便一次又一次熱菜,溫聲勸她。
她在兒子房裡待得太久,他會進去陪著他,聽她談兒子,為她拭乾淚水。
她常常坐著、坐著,就恍惚失神,他會找話題與她聊,轉移她的注意力,不讓她又陷入悲傷漩渦。
他甚至軟硬兼施地來著她出門散心,不讓她把自己關在屋裡,人悲傷吞噬。
他每晚睡前必有一信道晚安的電話,催促她早點睡,別又胡思亂想,一個人躲起來哭。
她很氣,氣得朝他吼:「范如琛,你這樣干涉我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意思?誰給你的權利?」
他不動如山,溫溫地回應。「你當初闖進我的生活,干預我的悲喜,也沒有問我願不願意。」就強勢佔據了他心上那個位置,一佔多年,不肯離開。
「你——」他現在是在暗示她以前有多愚蠢又厚臉皮,趕都趕不走就是了!
「這些,都是你以前為我做的,我只是想還給你。」真正去做,才知道她為他費了多少心思。
她氣悶地轉身走開,甩上房門,一整日不肯出來。
兩人之間的僵局,持續了整整三個月。
這一天他來,她依然冷著臉不理他,卻聽他不時地掩嘴輕咳。
視線不由自主飄香在客廳裡的他,他正在整理過期的報章雜誌,將夾雜其間的未繳賬單清理出來選放一邊。
她來不及阻止自己,話已經脫口而出。「你怎麼了?」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
他回頭,淺淺一笑。「昨天沒有睡好,可能——咳!有點感冒吧。對了,這些賬單快到期了,我等等回去的時候順便帶走,去便利商店幫你繳——」
話沒說完,賬單已被她由手中抽走。「我的賬單關你什麼事,你回去!」
她這回趕人趕得毫不留情,他拗不過她。
起身之際,他想到什麼,又說「明天家裡有小聚會,大家都會在,你也一起過來好嗎?阿生說很久沒有聚在一起喝酒了——」
「我不去。」
「明天是我生日。」他突然說。「我從不慶祝生日,因為我的生日沒有美好到需要慶祝這個日子。這是十多年來第一次,姍姍,我希望你在。」
原本斬釘截鐵的拒絕,突然卡在她的喉間,吐不出來。「……你不怕,我去了會傷害崢崢?」
他定定凝視她,「你不會。」
認識她不是一天、兩天,她不是那種會被仇恨沖昏頭而傷害他人的人,此刻只是情緒過渡期,她終究會想通的,因為他認識的那個岳姍姍,美好、善解人意,心比誰都還軟。
吃定她了嗎?
她扯唇冷笑:「要不要試試看,我做不做得出來?」
他不答,就只是望著她,持續用那道溫柔、瞭解的眼光凝視著
她突然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反手將他退出去,用力甩上大門。
對,她做不出來……
倚著門框,她洩氣地滑坐在地板上。
武裝給誰看?她明明就不是那塊耍狠的料,最初的傷痛過後,情緒逐漸冷靜下來,她也知道,不是崢崢的錯,也不是范如琛的錯,在那種分秒必爭的情況下,他等於是在和死神搶生機,多遲疑一秒,也許三個人都會葬身於此,他不是有心要捨下思齊,只是來不及回頭去救。
彥彥能活下來,世上少一個傷心的母親,這是值得慶幸的事,不該為此而被怨恨。
就算、就算范如琛在第一時間,選擇保護的人是彥彥,那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一個事他寵愛有加的小外甥,另一個是才認識一個月的孩子,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這麼做,這是人性的本能反應。
她什麼都理解,也什麼都清楚,她只是……只是沒有辦法不怨懟,短時間裡,她真的還無法釋懷,她的心還在痛,做不到平和地告訴他:我能諒解……

最後,她還是來了。
她感覺的出來,每個人都在努力的炒熱氣氛,試圖讓她開心一點,她也不想讓自己如此難以相處,可是她真的笑不出來……
眾人起哄要范如琛許願吹蠟燭,難得今年願意讓人替他過生日,一定要好好鬧一下壽星。
他對著燃燒的燭火,低低地說:「我現在唯一的心願,是姍姍能夠快樂。」
眾人目光一直轉向女主角,她卻好像沒聽到,面無表情的轉向他處。
范先生,你好像被拒絕了唷。
這種事以前也常上演,只是現在角色點到,報應,真是現世報啊!
切玩蛋糕,彥彥小霸王佔了最大塊的蛋糕,跳下椅子奔向岳姍姍,很討好的朝貢上去。「小舅媽,給你。」
那句「小舅媽」,讓她先瞪了何必生一眼,然後才低頭問:「為什麼?」
不怕生的彥彥大爺,完全自己人的姿態,自發自動爬到她腿上穩坐,「小九九是全世界最喜歡的,所以小舅媽是全世界第二喜歡。」
孩童不懂大人之間複雜的恩怨,討好方式單純而直接。
她伸手輕撫眼前只能純真的小臉蛋。
真怪,明明是琤琤和阿生的小孩,卻讓人覺得比較像如琛,也許因為,從出生到現在都是如琛在帶孩子居多,讓琤琤和阿生來教育小孩只會讓人想打他們,因此小孩在氣質上比較像如琛。
如琛將他教得很好,受寵,卻不會恃寵而驕,活潑好動,卻不頑劣,有顆體貼的心,帶著可愛真誠的笑,好覺人喜愛。
他得到了如琛所有的愛和關注,那是思齊來不及擁有的。
她伸出手,緊抱住彥彥,閉上發熱的淚眸。
如果思齊來得及享有這一切,應該也會和此刻的彥彥一樣,長的活潑快樂又聰穎的小孩吧?思齊逃不過這一劫,但是眼前這個可愛的孩子,能夠活下來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她在計較什麼?難道希望彥彥也受到同樣的傷害,才能夠心理平衡嗎?
思齊來不及得到的,至少……還有個人陪在如琛身邊,代替思齊,代替他……幸福……
范如琛來到他身邊,無聲擁抱。
「讓我補償,好嗎?姍姍。」
她渾身一僵,冷著臉撥開他的手。「誰稀罕你的補償!從感情,回報到補償,范如琛,你沒別的話可說了嗎?你就這麼廉價?」
他愕然。其他人更是瞪大眼。
「不會吧?」何必問一臉不可思議。「你們糾纏了這麼久,姍姍姐居然不曉得人家的心意。范二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那句話雖然老掉牙,還是得說啊!省口水不是這麼個省法!」
他來到他面前,打開那只深藍色的絨布盒。「四年前,我已經買好了它,預備用它來向你承諾未來。」
她盯著盒內的鑽戒,無法置信地等大眼。「怎麼可能……」
「我知道你很難再相信我,但是姍姍,我是愛你的,無論四年前,還是四年後,只是我身上的包袱太多,我沒有你的勇敢,沒能義無反顧地牽著你的手走這條感情路,我退縮了,在見過你母親之後……」
她終於曉得他要說什麼了。
「閉嘴!我不要聽!」
她深深地注視他,沒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變化。「為什麼不聽?這個解釋,我欠了你四年,今天該一次還給你,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突然推開你嗎?」
「我不打算聽你解釋自己有多無可奈何,不行嗎?」
是這樣嗎?范如琛緊攫住她的視線,不叫她閃躲。
「還是——你根本就知道?」
「我不知道?」她否認得太快,片刻思索都沒有。
「令堂說,我配不上你。也是,我的過去太沉重,連我自己都無法面對。你有沒有想過,出事的那一年,我們三兄妹都還未成年,我對法律一竅不通,怎麼做才能讓大哥的刑責減到最輕,我不懂;怎麼樣不讓社工分開我和年幼的崢崢,我也無能為力……」
「范如琛!」她驚喊。
他瘋了嗎?一堆人在場,他逃真的在這裡說出來,將來還怎麼做人!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多難堪,可是大哥和崢崢若是知道,到死都會內疚,良心不安的,他當初不就是顧慮到這些嗎?她就是太懂他,所以從來不曾怨過。
那現在,他都不管了嗎?
他置若罔聞,逕自說:「人情冷暖,你真以為,有哪房親戚會好心收養我們?那是因為……」
啪!
情急之下,他一巴掌揮向他,打得手心發麻,也終於成功阻斷話尾。
眾人倒吸了一口氣。
他是做了多對不起姍姍的事啊?那不是做樣子的,她打得極用力,嘴角都泛出血絲了……有這麼恨嗎?
出乎意料地,范如琛反而輕輕笑了。
只有他才知道,那不是恨,是保護。
「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嗎?」才會抵死不讓他說。
姍姍在保護他,打得多用力,就投射她內心有多焦慮。她在怕,怕他難堪,怕他受傷……
那抹笑,讓岳姍姍為之光火。「你在試探我?!」  
他搖頭。「我沒有。」他是真的會說。
「你不是說恨我,想報復我嗎?這就是最好的方式。」
如果這是她真正的心意,他會成全她。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從何處下手,最致命。
他為了瞞住這件事,狠下心腸拋棄她,那麼讓這件事攤在陽光底下,就是對他最大的報復了,可是——她沒有。
嘴上說恨她,心底卻還是當年那個憐惜他、不顧一切維護他的傻氣女子。
「我到現在才領悟,我不計代價想瞞住,甚至不惜放棄你,你還是知道。想想也是,她怎麼可能如此善待我,一個字都不對你提。你會放棄,其實是為了保護我,對嗎?」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表情僵硬地淡哼。
「懂也好,不懂也好,姍姍,這一次我是真的豁出去了,我要用我的全部,去賭一次再愛你的機會,無論任何代價,我都願意。」四年前,他如果有這樣的決心,今天他們不會分開四年,思齊……不會從沒享過一天父愛就離世,這一切的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
他讓他的妻兒,受了好多苦。
「……范如琛,你真的很無賴。」故意用這招讓她心軟,真的……很詐!完全吃定她了!
范如琛看穿她的氣悶與不甘,由後頭溫柔地摟抱她。「那我就耍盡無賴來挽回你。」
「我現在不要你了,走開!」她不情願的掙開,他不理會。
「沒關係,我可以等。」當初她等他多久,他就回等她多久,這一次,換他來堅持。
「你——」回瞪身後那人的氣勢軟弱得無力,一遇上這個男人,她從來不曾爭氣過。
他懂得,她只是心裡埋怨,卻不曾真正恨過、不愛過。
「我愛你。」移近她耳畔,他輕輕地,將這句只屬於她、也只容她聽的甜膩情話,餵入她耳裡。
高手啊!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
原來平日裡看起來沉默內斂的范如琛才是真正高手中的高手,把校花像吃飯一樣簡單,看看那個三兩下就被擺平的岳家正妹就曉得了。
原來他只是不說情話而已,一開口就讓女人醉得分不清天南地北,姍姍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何必生一臉困惑,手肘頂了頂大舅子「你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麼嗎?」到底是怎麼從呼巴掌演到這裡來的?劇本有缺頁吧?
「不懂」范如衍答得直接。他是出了名的慢半拍先生好嗎?
算了,懂不懂都沒關係,至少他們懂得一點——這一對糾糾纏纏、你追我跑了這麼多年,這一回,應該不會再錯過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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