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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辛卉]不安於室【全書完】

[辛卉]不安於室【全書完】

為了免於被人炒魷魚,宋千雅不惜潛入夜店搶獨家,
但萬萬想不到──她竟然會認錯了人?!
呿!誰叫這男人跟他雙胞胎哥哥長得這麼像!
怎料他卻因此記恨,強橫地介入她的生命,改變她的人生──
她心裡明白,自己永遠成為不了童話裡高貴的公主,
但當心失守的那一刻起,是否注定她再也無法從他身邊逃開……

「堂家二少」堂義處處留情,不知讓多少女人為之傾心。
可這女人怎麼回事,竟然當著他左一句堂司、右一句堂司?
搞不清楚狀況就罷了,莫非她是天生白目不成?!
不但壞了他玩樂的興致,更挑起他久違的征服欲,
是她「識人不清」在先,既然如此,就別怪他……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楔子

富麗堂皇的挑高大廳裡,幾個人各據一角,即便空調將室溫調降了好幾度,空氣依舊沉悶,但也可能調得太低,導致氣氛過於冷凝。  

  單人沙發上坐著一名老人,眼神矍爍地盯著面前兩名長相如出一轍,氣質卻渾然不同的年輕人,並且暗暗觀察他們的反應。  

  兩名年輕男子手中各持有一份資料夾,附上一張清晰的女性照片,紙張上白紙黑字則是該名女性的個人資料。  

  從資料夾分發給兩人後,不知經過幾分鐘,堂太老爺緩緩開口,詢問雙胞胎孫子。「怎麼樣?我替你們挑選的對象,滿意嗎?」  

  右邊身著時髦名牌服飾的男子合上資料與照片,俊俏的臉孔掛著微笑。「爺爺眼光一直都很好。」他抬眼,與老人對視。「從娶了奶奶這點便可驗證。」  

  他說的是真心話,但輕佻的神情讓人覺得不誠懇。  

  聽孫子提起已逝的愛妻,老人眸光一沉,沒好氣的瞪住他,輕斥道:「你這渾小子!」接著問:「女方還合你胃口吧?」指的當然是照片上的年輕女子。  

  「當然。」雙胞胎弟弟──堂義,不假思索地給了肯定的答案。  

  這讓他的父母大感意外,皆睜大眼看著放蕩不羈、不受拘束的次子。  

  他們以為這個兒子會一如往常唱反調,豈料,他答應得如此乾脆爽快、毫無異議便接受爺爺幫他安排的結婚對象。  

  莫非,天要下紅雨了?!  

  堂老太爺滿意的點了點頭,繼而轉問另一名西裝筆挺、面無表情的長孫。「阿司,你呢?」  

  堂司沒有搭腔,冷靜的表情讓人猜不透真正心思。  

  兩兄弟分明有著張幾近一模一樣的臉,但氣質和個性卻大相逕庭、南轅北轍,極好辨認。  

  「阿司,爺爺在問你話呢!」堂夫人倒是緊張了起來。  

  她的長子一向沉著穩重,從小到大,不曾讓他們操過心,凡事都優越出色,和那個成天惹事生非的雙胞胎弟弟不同。  

  堂司把資料及照片扔在桌上,未置一詞。  

  「不中意?」堂老爺子追問。「那小妮子雖不是美得令人驚艷,但有一股獨特的美。」他道出選中照片中女人的原因。  

  堂司淺淺一笑,始終保持沉默。  

  堂義覷了眼只早他幾分鐘出生的哥哥,那看似波瀾不興的臉孔,其實內心另有謀算,只是必須保持完美形象,所以很多話都藏在心裡,這點他再明白不過。「阿司何時讓大家失望過?」他輕笑道,化解尷尬。「這次也不例外!」  

  他的一番話,果然成功安定了堂氏夫婦的心,他們深信向來引以為傲的長子,絕不會忤逆長輩。  

  況且,他將來還要肩負起堂家龐大事業的興衰,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  

  堂老太爺的眸光更加深沉,目光來回審視兩個長相雷同、性格相反的孫子,他比誰都清楚──  

  他們倆一個用欣然接受、談笑無謂的態度,把婚姻視為無關緊要的遊戲;一個則以無言的抗議,表達對他作法的不滿。  

  事態發展是否能如他所願,堂老太爺只能暗中祈禱蒼天,多給他這已如風中殘燭的身體一點時間,讓他有幸能看到愛孫的最後歸屬……  

  偌大的廳堂內,再度鴉雀無聲,老人與雙胞胎兄弟,表情各異、各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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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長桌上豐盛的菜餚已冷卻,席間,是商場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枯等了半個多鐘頭,只為一個花名在外、只懂玩樂的晚輩,白白浪費了寶貴的時間,為此眾人都面露不耐之色。  

  在場的人都悄悄打量主位上,閉著眼、一語不發卻仍氣勢凜人的老人,等待他失去耐性,開口說話為止。  

  晚間七點四十分,在堂府工作二十多年的管家出現在偌大的飯廳內,一板一眼地通報道:「老太爺,二少爺回來了。」音量拿捏得恰好讓在座所有人聽見。  

  聞言,眾人皆鬆了一口氣,接著又緊蹙起眉,不悅之情全寫在臉上。  

  而老人依舊沒有動靜,僅是閉目等候。  

  沒一會,一名年輕男子散漫的踱進飯廳。  

  「爺爺,你找我?」堂義噙著笑,氣定神閒地問,闃黑有神的雙眸迅速掃過餐桌前每個人的表情,是他熟悉的輕藐與憤怒。最後,視線落在年紀與他相仿的美麗女人身上。  

  雖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對她並不算陌生──  

  一星期前,他從爺爺手中看過她的資料與照片,他未來的妻子人選──光亞科技集團二千金,孫琦。  

  本人比照片更耐看,更明媚動人。  

  感受到他放肆的目光,孫琦的雙頰竟不由自主微微發燙,不過,並未迴避他具侵略性的眸光。  

  「你坐下吧。」終於,堂老太爺緩緩睜眼,沉聲命令姍姍來遲的孫子。  

  他曉得,這孩子是故意拖延現身,不過沒有點破。  

  管家立即趨前,欲服侍堂家二少入座。  

  「雄伯,我自己來就行了,不必招呼我。」堂義微笑著輕聲制止管家,逕自在孫家二千金對面坐下。  

  這陣仗他再清楚不過,爺爺囑咐他回來堂家大宅的用意,無非就是把他老人家中意的孫媳婦本尊,帶到他面前,好讓他們開始「培養感情」。  

  「讓大家久等了,真抱歉。」堂義朝眾人鞠躬,但表情並沒有絲毫悔意。  

  「一天到晚嘻皮笑臉,成何體統!」堂有學沒好氣地斥責兒子,對他又心寒又頭疼。  

  搞不懂他為何總是不求上進、自甘墮落,根本是堂家的敗家子!  

  「飯桌上不准生氣。」堂老爺子語調緩慢,氣勢十足。在堂家,他老人家的話就是法律。  

  堂有學,現任風光堂集團總裁,萬人之上、一人之下,對年邁的父親堂振風敬畏三分,縱然對自己這個總是漫不經心的浪蕩兒子有滿腔不滿,也只能暫時吞忍。  

  「阿義。」堂老太爺虛弱地咳了兩聲。「飯菜涼了,你帶光亞科技的孫二小姐去外頭吃吧。」他突然提議。  

  堂義挑了挑眉,沒有應答。  

  「沒關係的,不用麻煩……」孫琦柔聲道,表示不在乎。  

  她怕與他獨處之後,會管不住自己的心,陷得太快太深,那樣太可怕……雖然將來她會是他的妻。  

  「有關係。」堂義突然接腔,對她微微一笑,不知是體貼,或是唱反調。「讓美女久等,是我不對,請務必給我一個賠罪的機會。」  

  一般人不輕易說出口的話,他卻總是可以說得自然流暢,一點都不彆扭。  

  孫琦嫣然一笑,芳心怦然躍動。  

  「去吧!玩得開心點。」孫夫人溫柔地催促女兒。  

  「哼!」光亞科技總裁孫季林很不以為然。  

  要把寶貝女兒嫁給一個聲名狼藉的男人,教他怎能放心!若非堂老爺子親自作主,他說什麼也不肯答應這門婚事。  

  畢竟堂老太爺幫助他東山再起、重振光亞科技,恩重如山,他沒有理由推辭。  

  堂義展現風度,讓小姐挽住他的臂膀,相偕離開。  

  「下個月挑一天吉日,讓你們訂婚。」在他們即將步出飯廳之際,堂老太爺平靜宣佈道,像在告知外頭的天氣。  

  堂義的步伐明顯頓了下,很快地又若無其事的一走了之。  

  既然是必然的結果,他也無須再掙扎、抗議。  

  況且,這是他最敬愛的爺爺的希望,他不會辜負。  

  少了堂義,堂有學忍不住惡聲埋怨,發洩積壓一晚的怒氣。  

  堂夫人則讓傭人撤掉滿桌冷掉的料理,要廚師重做一份,並且安撫丈夫情緒。  

  孫夫人也同樣平息自己丈夫的怨言。  

  堂老太爺則瞇著眼,歷盡風霜的臉上,透著一絲疲憊。  

  自己這身子,怕撐不了多久……  

  只想在有生之年,目睹兩個孫子成家立業。  

  希望他們能夠明白他這老人的苦心。  

  ***  

  靜謐的辦公室裡,只亮著一盞燈,迴盪著壁鐘的秒針滴答滴答的聲響,還有從最角落的辦公桌,發出快速敲擊鍵盤的聲音。  

  驀地,辦公桌上的電話驟然響起,把正聚精會神於電腦資料的女性工作者嚇了一大跳,她拍拍胸口,安定鼓動的心臟,一手接起話筒。  

  她還沒開口,對方就劈哩啪啦地以命令的口吻說了一串。「宋千雅,有線報指出採訪目標現在正在Room8  Pub,你現在馬上過去!」  

  「呃……」宋千雅混沌的腦袋一時反應不過來。  

  「發什麼愣!快點過去!月底要是交不出訪問稿,你就等著回家吃自己。」  

  對方急躁又沒好氣的說完,沒等她回應,就把電話切斷了。  

  宋千雅持著話筒,怔愣了下,才恍然驚覺來電者提供的情報,關乎著她在這家雜誌社的留任與否。  

  總編特地打電話告知她這條重要消息,讓她感受到人情溫暖。  

  她向來很念情,接受了一點小恩惠,就會謹記在心,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償還人情。  

  這樣的性格是缺點還是優點,她不清楚,但勢必過得比較沉重、比較辛苦,一如她目前的生活處境。  

  她搖搖頭,甩開竄上腦門的種種不快、煩心的事,將未完成的文稿存檔,關上電腦,迅速收拾好私人物品,拎著大包包匆忙離開辦公大樓。  

  路況良好,比她預計的還要快抵達目的地,千雅付過帳,向司機討了收據,下車直衝Pub。  

  若是平常,她一定不會想來這種地方,不過現在為了工作,也無暇考慮太多,一心只想著完成總編的交代,把獨家專訪弄到手。  

  Pub裡燈光昏暗,音樂聲、交談嘻笑聲鼎沸,交織成一片轟隆聲浪席捲而來,轟擊著她的腦袋,千雅不由得皺起眉,卻步了起來。  

  沒多久,一名男服務生過來接待她,領著她到一張雙人小圓桌。  

  服務生走開後,千雅起身四下走動觀望,尋找深印在腦海、近乎完美的男性身影。  

  一回神,她發覺週遭的男女,皆以奇異又帶點嫌惡的眼光看她,千雅不自在的低頭端詳自己,再看看其他客人時髦亮麗的打扮,忽然覺得窘困──  

  她輕便到近乎隨便的穿著,與前衛時尚的Room8  Pub格格不入,好像誤闖地球的外星人,不禁感到侷促。  

  現下她也顧不了太多,硬著頭皮繼續找人,最後,在較為隱密的角落位置,發現閃亮目標!  

  千雅的精神霎時為之一振,毫不猶豫的趨前,來到採訪對象的桌旁,卻抓不到恰當的時機插嘴。  

  男人摟著一名身材火辣、臉蛋美艷的正妹,正在喝酒、調情。  

  千雅皺著眉,眼前的景象令她困惑不已。  

  她搜集的資料中,她想取得專訪的人物──「風光堂」集團旗下的生活娛樂公司董事長堂司,是個穩重、風度翩翩的貴公子,目前為止從未有負面新聞傳出,又怎麼會明目張膽的在公開場合飲酒作樂?  

  「你是誰?杵在我旁邊做什麼?」男人冷不防開口質問,語氣不太友善。  

  打從這女人來到身邊,堂義便注意到她的存在,見她一直默不吭聲地站著,動機不明,引起他好奇。  

  睨著她清湯掛面、衣著邋遢的陌生模樣,堂義認真思索了幾秒鐘,確定沒有任何相關的記憶。  

  他的身邊儘是美麗、漂亮、火辣的女人圍繞,像她這種只能算五官端正清秀,卻不懂打扮的女人,因為太過稀少,他反而容易記住。  

  既然沒有絲毫印象,表示他們素未謀面。  

  那她呆呆地守在他身旁、又不說話,是為了什麼?  

  不期然對上他深邃且疑惑的深棕色雙眸,千雅的心口猛然一窒,有片刻忘了呼吸,恢復吐息後,一股熱浪直衝腦門,雙頰泛紅髮燙。  

  「你是啞巴嗎?」堂義睇著她紅通通的臉蛋,覺得可笑。「你該不會是不自量力的想跟我搭訕吧?」他嗤笑,態度傷人。  

  千雅慌張地迴避他的雙眼,忽然明白了。「你不是堂司……」她喃喃自語,不免失望。  

  他們兄弟倆都是名人,只是出名的方式不同,媒體諸多著墨,要分辨出兩人的身份,並不算困難。  

  她的任務是獲得堂司的獨家採訪權,但眼前的男人並不是主角,只是長相和堂司相同,成就卻與堂司天差地別,花邊新聞不斷的堂家二少──堂義。  

  他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也就不足為奇了。  

  情報錯誤,白跑一趟。千雅有些洩氣。  

  堂義瞇起眼瞪住她,對她毫不掩飾的悵然神情,十分不以為然。「認錯人了不會道歉?還是這是你想引我注意的伎倆?」末了,他惡劣的從鼻腔哼氣。  

  這不知從哪冒出來,比開水還無味的女人,破壞了他玩樂的興致。  

  千雅稍稍退了兩步,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給自己喘息的空間。  

  她知道堂家雙胞胎兄弟有著俊美好看的外表,可是僅是透過報章媒體欣賞,頭一次親眼近距離目睹其中一位,發現本人好看得教人無法直視,卻又想多看幾眼。  

  除此之外,還有一股不凡的氣質,帶給她無比的壓迫感與自卑感。  

  他是被眾人高捧的明星,那麼,她就是入不了眼的渺小塵埃。  

  「喂!你聾了?」堂義冷斥。  

  千雅咬了咬唇,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堂義瞟她一眼,惡毒的下達驅逐令。「沒事的話離我遠一點,免得污染我四周的空氣。」  

  他的每句話都宛如一把利刃,十分傷人。  

  千雅的感受神經纖細敏感,他的話著實令她難堪,遂黯然的轉身退開。  

  走了幾步,她停下腳步,心裡掙扎。  

  這是她接觸到堂家人的唯一機會,若就這樣負氣離去,恐怕再沒有運氣遇上第二次。  

  雖然依剛才堂義羞辱她的情勢看來,她能說動他幫忙的機率微乎其微,比中樂透頭彩還要渺茫。  

  但她實在沒其他法子了。  

  總編把這沒人要扛的責任,丟給雜誌社裡工作年資最淺的她,若月底沒把訪問做出來,就要她捲鋪蓋走路,若能達成工作,則會主動加薪一萬。  

  明知這是變相的壓搾與欺壓,但千雅無力反抗。  

  她需要這份薪水,用來支付日常開銷,以及母親住院的費用。在尚未找到新工作前,她一定得撐住。  

  反正,她的尊嚴早被踩在腳下,為了生活,再不平等的待遇都要咬牙忍下。  

  打定主意後,千雅深吸一口氣,邁開步伐折返。「堂先生。」  

  堂義的眉頭攏了下,將突如其來的叫喚聲當作耳邊風,充耳不聞。  

  「堂先生,我……」千雅加大音量,認真客氣地喚道。請求幫助的話,實在很難輕易啟齒,但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她絕不能臨陣退縮。「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堂義視她為無物,一逕地和同行的女伴親密調笑。  

  閉門羹她不知吃過幾十次,為了工作、為了生計,縱使再難下嚥,都要強迫自己消化。  

  「我是『讀創雜誌社』的記者宋千雅,負責採訪風光堂生活娛樂事業董事長堂司。」她自我介紹完一串,掏出名片,放在桌角。「這是我的名片。」  

  這個流程,她也同樣進行過無數遍,她的名片最後全落在風光堂生活娛樂事業公司大樓的垃圾桶裡。  

  「堂先生,希望你能幫我傳達……」千雅低聲下氣的拜託,只差沒有下跪磕頭了。  

  堂義受不了她的疲勞轟炸,終於耐心盡失,冷冷睨住她,沉聲道:「你有完沒完?你要訪問誰是你家的事,別來煩我。」  

  當著他的面,東一句堂司、西一句堂司,開口閉口都是堂司!這女人是存心找碴,還是天生白目?!  

  「求你幫我……」千雅敵不過他冷銳的眼神,低垂著眼睫懇求。  

  「再說我就找人把什麼鬼雜誌社炸了!」堂義板著俊臉,惡聲惡氣的恫嚇。  

  千雅噤口,頸子垂得更低。  

  「沒本事要到專訪,就別學人家當記者。」堂義否定她的能力,字裡行間淨是貶損。  

  其實他的指責很中肯,她確實不該仰賴別人達成她分內的工作,但她已經退無可退。  

  以她一介名不見經傳的雜誌社記者,想見到現今商場最受矚目的名門貴公子,比登天還難。  

  堂義斜眼看她,猜想她大概哭了,更覺反感。  

  千雅緊抿著唇,吸了吸鼻子,逼回眼眶裡的淚,分不清胸口的酸楚,是挫敗抑或感傷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又枯站了好一會,開口央求他好幾回,勇氣與自尊一點一滴隨著時間流失。  

  她默默調頭,沮喪地走回她的小圓桌,上頭擺放著不知何時送來的柳橙汁,她閉上酸澀的眼,一口氣把果汁喝得精光。  

  千雅把飲料喝盡,甚至「卡啦卡啦」地嚼起冰塊,直到杯中空無一物,方肯罷休。  

  藉由這不需大腦的簡單動作,讓紊亂的腦袋停止運轉,即使只是短短幾分鐘的空白,也足以稍稍平復她低迷的情緒。  

  熱鬧的地點、悲傷的心境,實在很適合喝得爛醉如泥。可笑的是,她卻連讓自己喝醉的「本錢」也沒有。  

  額外支出的一百八最低消費已是極限,尤其在前途未卜的情況下,每一筆花費都要花在刀口上。  

  新開幕的Pub生意很好,像她這種缺乏高消費能力的客人,首當其衝的成了客滿時的犧牲者。  

  她的窮酸味所有人都嗅到了嗎?千雅悲哀的自嘲。  

  服務生不斷向她致歉,還給了她一張一百元折價券,她不甘心離開,又不好意思賴著,收下票券,付過帳,出了Pub。  

  不過,千雅並沒有走遠,而是守在外頭,準備伺機而動。  

  ***  

  起初,是毛毛細雨,然後逐漸加劇,轉眼間竟成淅瀝嘩啦的滂沱大雨,偶爾還伴隨著閃電與驚人的響雷,典型的夏季驟雨。  

  千雅倉皇的找了地方避雨,視線仍緊盯著Room8  Pub的出入口,留意著是否有堂義的身影。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Pub有個側門直達停車場,所以堂義根本不會從大門進出。  

  等了許久,人沒出現,雨也沒有減緩的跡象。  

  她累了、餓了,可是等了這麼久,著實不願半途而廢。  

  千雅清楚,這是無謂的掙扎,好像這麼做,就能安慰自己盡力了。  

  她百無聊賴的東張西望,突然看見一隻全身濕淋淋、走路搖搖晃晃的小狗,在路旁盲目的行走。  

  「笨小狗……」千雅忍不住嘀咕,蹲下身朝她口中的笨小狗發出聲響,試圖引誘小狗來到她面前。「為什麼不肯走?」她低語,也是問自己。  

  不遠處一部轎車駛來,小狗卻瑟抖抖的停在原地,千雅心一揪,不假思索的衝上前把又髒又濕的小狗抱離,免得它出事。  

  車子迅速經過,濺了她一身雨水。  

  千雅坐在濕答答的紅磚道上,好不狼狽,她索性讓大雨打在身上,淋個痛快。  

  剛駛過的黑色轎車,臨時在前方路口停下。  

  駕駛座上的男人盯著後照鏡,看著跌坐在雨中的嬌小身影。  

  那一身簡陋的衣著,的確是那個莫名其妙的雜誌社記者,她救狗的舉動,把他嚇了一跳。  

  堂義的腦海中,浮現她的名字:宋千雅。  

  她那張五官清秀、未施脂粉的蒼白臉孔,也悄悄在他心頭抹上一道痕跡。  

  淡淡的,不起眼的,容易忽略的,一道細微的印記。  

  「阿義,你怎麼了?」同車的火辣女伴嘟著紅唇,傾身抱住他的手臂。  

  堂義收回目光,輕佻地勾起嘴角。  

  女人為他好看的笑容癡迷,主動獻上唇瓣,塗了鮮紅蔻丹的手大膽地攬住她。  

  堂義制止她的觸碰,終結短暫的吻。  

  上路前,他又瞥了後照鏡一眼,那個叫宋千雅的女記者,尚未離去,彷彿在等候什麼。  

  不管她在等什麼,都與他無關。  

  堂義踩下油門,名貴的轎車奔馳在雨中,車內靜謐無聲,迷濛的台北街頭,縱有閃爍的霓虹陪伴,依舊顯得格外寂寞。  

  一如,他此刻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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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早,宋千雅到雜誌社打過卡後,立即在外出板上寫下今日訪問行程,只草草喝了瓶鮮奶充當早餐,又拎著大包包、頂著烈陽出門。  

  雜誌社規模不大,員工不超過十人,雜誌內容食衣住行育樂統括,總之,時下的流行資訊皆是雜誌取材的重點。  

  因為員工不多,相對的每個人得負擔起較重的工作量。  

  千雅跟一家火紅的線上遊戲設計團隊碰面,不到一個鐘頭,她做完訪談離開,在等待電梯的空檔,翻出記事本查看下一個排定的採訪地點。  

  叮!電梯停在她的樓層,門開啟,她自筆記本中抬頭,反射性的看一下電梯內人數多寡。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包覆在淡藕色貼身V領休閒衫下,一堵寬闊的男性胸膛,頸上簡單的圓形銀墜折射出耀眼光芒,螫了下千雅的眼睛。  

  「進不進來?」低沉的嗓音赫然響起,電梯裡唯一的乘客開口問道。  

  千雅仰起頭,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驚。「堂……」她頓了幾秒,從他冷漠的眼神及髮型判斷他的身份,輕喃:「堂義?」  

  幾天前,她才在新開幕的夜店近距離看過他,應該不會錯。她萬萬沒想過,還會再遇見他!  

  堂義的俊臉沒有表情,瞟她一眼,重複道:「進不進來?!」  

  千雅猶豫須臾,斷然搖頭。  

  並不是因為他不願幫忙而記恨,而是和這種天之驕子共處一室,會讓她極不自在。光是這樣看他,就已讓她的心臟撲通撲通狂跳,難以負荷。  

  堂義沒說話,伸手按下關閉鈕。  

  「等一下!」  

  突然,幾個穿著公司制服的男女出現,試圖趕上電梯,外出午餐。  

  千雅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被兩旁簇擁而來的人群擠進電梯裡,回頭一看,不小的空間霎時被塞得八分滿,她「很不剛好」地站在堂義前面。  

  千雅低著頭,一股清爽好聞的男性氣息在鼻端繚繞,擾亂她的氣息。  

  電梯到六樓時已經爆滿,千雅的背幾乎是緊貼著男人,像是依偎在他懷裡……  

  思及此,她的心跳更加急促,身子因過度緊張而微微發顫。  

  她沒辦法看見他的表情,也許,就像那天在Pub裡一樣透著嫌惡吧?千雅缺乏自信的胡亂猜想著。  

  於是,她試著挪動身驅,稍稍和他保持一點空隙。  

  但下一秒,又被其他人推擠到原位,有時甚至伏貼著身後男人更緊,彷彿要被揉進他身體裡。  

  「你就不能安分點,乖乖站好?」堂義皺眉斂眸,低頭瞪住她的頭頂,嘶啞的聲調有些不耐煩。  

  這女人究竟有沒有大腦!一個女人黏在男人身上扭動磨蹭,就算他對她全然沒興趣,但自然的生理反應他卻無法控制。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友善,千雅紅著臉,屏住呼吸,沒能敢再妄動。  

  他的氣味、他的鼻息、他寬闊精壯的胸膛以及心跳,猶如天羅地網般團團將她包圍,帶給她莫名的壓力,感到暈眩不已。  

  堂義明顯感覺出她身體像石頭一般僵硬住,懷疑她連呼吸都停止了。  

  他饒富興味的打量她,覺得她的反應十分可笑。  

  叮!電梯總算抵達一樓。  

  門一敞開,上班族男女馬上湧向出口,沒幾秒鐘,電梯裡只剩下兩人。  

  「還不走?」堂義哂笑,撳住開門鈕,詢問賴在懷裡不動的女人。「這麼捨不得離開我?」他調侃。  

  千雅機械式地移動腳步,姿勢像螃蟹。  

  從十二樓到一樓也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她卻感到無比漫長,久到她頭暈腦脹、四肢發麻。  

  「你花樣真不少。」他撇唇,質問裡儘是譏笑。「這麼『積極』接近我,又有什麼目的?嗯?」  

  千雅明白他在挖苦她前幾天不顧面子,不斷哀求他幫忙聯絡堂司一事。  

  那晚,她在Pub門口淋了整夜的雨,等了好幾個鐘頭始終不見他的人影,最後趕在捷運停駛前十分鐘才悻悻然打道回府。  

  「我只是腳麻掉了。」她細聲解釋,否定他的臆測。「你可以從我旁邊走。」  

  「原來你挺會講話的。」堂義冷嗤,笑得不以為然。  

  這男人動不動就損人,高高在上、自以為是,只有外表好看,但心是黑的。  

  千雅別過頭,不想理會他字字帶刺的話,拖著酸麻的雙腳欲步出電梯,卻冷不防被他伸長的腳絆了一跤。  

  她出是出了電梯,可也摔得狼狽,出糗的姿態和當今最流行的電腦文字orz如出一轍,不僅跌疼了膝蓋,連大包包內的物品也灑落一地。  

  千雅轉頭怒瞪電梯裡的男人,表達她的氣憤。  

  堂義睇著她的怒顏,挑了挑眉,隨後惡質一笑,接著從容不迫地按下關門鍵,直往地下停車場。  

  千雅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僅能兀自氣惱,什麼仇都報不了。  

  面對他,她總是屈居下風,暗暗吃悶虧。  

  「痛死了……」她糾著五官嘀咕,揉了揉疼痛的膝頭,再撿回一地物品,緩慢起身,不甘心的瞪住亮燦燦的電梯門好久。  

  為什麼她遇見的不是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堂司,而是負面消息滿天飛的堂義這花花公子!  

  老天爺!賞給我一點好運吧!千雅在心裡大喊。  

  她拐著腳,慢吞吞地出了辦公大樓。  

  烈陽當空,她餓得頭昏眼花,憑著最後一絲氣力,來到某條小巷口的小吃店,叫了碗陽春麵裹腹。  

  填飽了肚子,才能應付接下來滿滿的工作。  

  ***  

  傍晚時分,千雅結束在外頭奔波的行程,一身疲憊的回到雜誌社,還沒坐下來喘口氣、稍作休息,就被內線叫到總編辦公室。  

  總編見到她,劈頭就追問取得堂司獨家採訪權一事,她的臉色與口氣極差。  

  如果採訪權到手,她也不必這麼苦惱了,中午還被某個自大的男人整了一頓,雖然膝蓋已經不太痛,但留下一片瘀青當紀念。  

  總編責罵的聲浪不斷朝她襲來,怪罪她沒用、一無是處,反正不好聽的責怪全數傾巢而出。  

  「宋千雅,你別忘了,這個月底要是交不出文章,你就自己認命,乖乖遞上辭呈,主動走人!」四十多歲的中年總編自顧自說得口沫橫飛。  

  千雅考慮了很久,決定為自己抱不平。「堂董事長向來不接受雜誌訪問,也不拍照,多少知名雜誌社、出版社都邀不到訪問了,更何況是我們?」這些話她擱在心頭好久,之前卻都敢怒不敢言。  

  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的新聞,又熱又累又餓又渴,被刁難、被惡整,回來還被訓斥、被人用炒魷魚威脅,習慣忍耐的她情緒終於爆發。  

  不管她怎麼努力,永遠都得不到一句稱讚。她不懂,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她何嘗不想爭取到堂家大少的採訪?然而,無論她怎麼請求拜託,人家就是不買帳,她又能如何?  

  千雅哭喪著臉,心裡正在咆哮吶喊。  

  總編沒料到柔順的她居然頂嘴,心裡很不是滋味。「我這是給你磨練的機會,是看重你、相信你的能力!」話倒是說的冠冕堂皇,振振有詞。  

  千雅受傷的心並沒有被安撫,而是更加感到沮喪低落。  

  「好了,你出去吧!」總編揮了揮手,做出趕蒼蠅蚊子似的手勢,一副施恩的嘴臉。  

  得到上司的「赦免」,千雅沒有多逗留一秒鐘,馬上開門步出不大的總編辦公室。  

  回到座位,千雅把塞滿大包包的採訪稿取出,重新Key進電腦裡存檔。  

  等她回過神,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不消說,辦公室裡早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加班。  

  這是個沒有人情味的工作環境,並不適合久留。  

  可是,她目前還需要把自己留在這冰冷的空間裡,只為一份不多的薪水,養活自己之外,也要支付母親住院的醫療費。  

  想到母親,千雅停下手邊的工作,關了所有電器用品,踩著沉重的步履離開,前去醫院探視母親。  

  ***  

  和母親說了一些話後,千雅便安頓母親睡了。  

  出了病房,該樓層的護理站,一名護士小姐急忙跑來叫住她。  

  「宋小姐,上星期的費用還沒付清喔!」護士小姐口氣很制式,也還算客套。  

  為了讓母親得到較好的照顧,千雅答應額外支付一筆費用,讓院方準備好一點的醫療照顧和伙食。  

  起初,她還有點存款,所以勉強應付得來,漸漸地,這筆金額卻成了她每星期的負擔。  

  「對不起……」千雅面有赧色的道歉。  

  「因為積欠費用,接下來只能暫停提供伙食服務。」護士小姐公事公辦的說。  

  她的音量不小,身旁的人都聽見了,千雅垂著臉,顯得難堪,懇求通融的話卡在喉嚨,無法坦率說出口。  

  「下個月月初,要結清這個月的住院費,別忘囉!」護士小姐叮嚀。「現在很多患者在等病房。」她補充。  

  千雅聽懂了弦外之音。  

  也就是說,如果下個月初沒把錢繳清,病房就要讓出來了。  

  千雅點頭允諾,其實沒有任何把握。  

  護士小姐走開後,她怏怏不樂的心頭益加沉重,巨大的壓力壓垮了最後一道防線,一樁樁的失意接踵而來,令她備感無力與彷徨。  

  從不輕易示人的淚水,猝不及防的佔據整個眼眶,千雅抿著唇,疾步衝到轉角的鮮少有人經過的樓梯間,坐在階梯上,竟像個孩子似的掩面痛哭。  

  她哭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還洶湧,心酸、無奈、自卑、窮困、不如意……種種負面情緒全都混雜在一塊,重擊她的心。  

  豆大的淚珠不斷地從指縫滲出,千雅哭得幾乎要窒息。  

  她耽溺在傷心痛苦的情境中,渾然不察有人正在靠近。  

  一抹高大修長的身影,杵在樓梯間的角落,以一種冷靜的眸光,默默睇著痛哭流涕、淚流滿面的女人。  

  好半晌後,千雅激動的情緒稍微緩和,臉自雙膝中仰起,才赫然驚覺面前多出了一個人,狠狠地嚇了一跳。  

  然後,她瞪大眼,想確定自己矇矓的視線裡的男人,究竟是誰──  

  發現她終於察覺他的存在,堂義勾起嘴角,露出一貫玩世不恭的笑容。  

  花了一些時間看清對方的長相,千雅不由得吃了一驚,有一瞬間,以為出現了幻覺。  

  又是他──堂義!他真的長得很帥,笑起來有著難以捉摸的不安定氣質,但看在她眼裡好礙眼!超級礙眼!她討厭他、羨慕他、也嫉妒他!  

  為什麼有人一生下來,就可以衣食無缺、享受榮華富貴、有求必應,不必為了錢而煩惱奔走?不必努力與付出就能享有一切?  

  更可惡的是,家境好、外表又比一般人出色,佔盡了所有便宜!  

  她卻是做了再多,也得不到同等回報,連母親的伙食費、醫藥費都籌措不齊,甚至可能將連工作都不保……  

  「我還以為遇到靈異事件了。」堂義斂起笑,直視她淚流不停的臉。  

  他的爺爺上星期住進這家醫院的VIP病房,探完病,他捨棄電梯,從十樓走了下來,這是他沉澱思緒的方式,用來平定紊亂的心情很有效果。  

  走到六樓,他便聽見女人的哭泣聲,害他一度以為撞鬼了。  

  幸好不是。  

  不過,一天之內遇到同一個女人兩次,對他而言,比撞鬼還要讓他意外。  

  千雅別開眼,不想看他。  

  他自信傲然的存在,更突顯出她的卑微與渺小,使得她的心口一陣絞痛,淚水又不受控制的撲簌而下。  

  她氾濫的淚,讓他感到莫名其妙,凝視她好一段時間,堂義開口問道:「發生什麼事?」  

  他想,可能是她的親人或朋友病情不樂觀,導致她情緒不穩。  

  千雅只是抽泣,沒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她要怎麼告訴他,她窮得連母親的伙食費都付不起?  

  他知道後,會用什麼惡毒的話取笑她、刺激她?  

  「只是哭,能解決問題嗎?」堂義斜睨著她,被那持續不輟的哭聲搞得煩躁起來。  

  聽在她耳裡,他的話成了無謂的風涼話,千雅忽然抬頭,淚眼婆娑地瞪住他,低吼道:「你這種有錢人家的少爺懂什麼?!」  

  堂義攏起眉,先是愕然,繼而轉為不悅。「跟我有什麼關係?」他沒好氣的冷嗤。  

  千雅癟著嘴,委屈落淚。  

  雖然深知自己的行為只是遷怒,可是,她就是覺得老天爺好不公平。  

  「你給我說清楚!」堂義逼近,一把拉起她,強迫她與他對視。  

  無緣無故扣了一大頂帽子給他,他非弄明白理由不可。  

  千雅敵不過他龐大的力道,手腕處傳來陣陣疼痛,又氣又惱。「我說了你也不會懂!」她氣急敗壞的哭吼。  

  今晚,一定有哪根神經鬆弛斷裂,她才會像這樣失控的在外人面前縱聲大哭。  

  「我不懂你也要說!」堂義沉聲命令。  

  千雅回開他銳利的黑眸,抽抽噎噎道:「為什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她失魂地感慨低語。「不管怎麼努力,還是有辦不到的事,還是被瞧不起……」  

  堂義一語不發,只是聆聽。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嗚咽,表情空洞茫然。  

  她像個迷路的小孩,哭得好傷心、好絕望,一滴一滴的淚在臉上恣意奔流。  

  堂義似懂非懂。  

  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哭成這副德性,竟然莫名扯動他的心弦。  

  突然,他有點羨慕,她能如此肆無忌憚號啕大哭,宣洩內心種種不好的情緒。  

  從他小學三年級時,不小心曉得某個秘密後,就未曾再掉過一滴淚。  

  也是自那時候起,他變得愛跟父母唱反調,父母要他往東,他一定往西。  

  反正,他又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  

  這個秘密,他一直偷偷藏在心底深處,沒透露給雙胞胎哥哥堂司知道。  

  收回飄離的思緒,堂義退到角落,抽起了煙。  

  兩人各據一隅,沒再交談,任憑氣氛憂鬱消沉。  

  那刻意壓抑的抽泣聲,魔音穿腦似的不斷鑽進他耳裡,搞得他火氣直升。  

  堂義捻熄煙頭,轉身欲走,臨去前,他深深看了她涕泗縱橫的脆弱模樣一眼,最後還是沒多過問。  

  冷清的樓梯間,又剩下千雅獨自哀傷啜泣,怨懟著這世間的不公平,許久,都無法平復……  

  ***  

  堂義驅車來到一家知名飯店,堂家二少大駕光臨,飯店自然慇勤接待,即刻安排一間高級套房給他。  

  進房後,他撥了一通電話,簡短几句交談,約了近來急速竄紅的模特兒。  

  等待的空檔,堂義已沖洗過身體、喝了幾杯酒,穿著浴袍站在落地窗前,將北市閃爍的夜景盡收眼底。  

  一盞一盞、忽明忽暗的燈光,讓他想起剛才在醫院樓梯間,那名女記者的迷濛淚眼。  

  他撇唇,嘲弄的訕笑。  

  若撕開堂家這層包裝,到底,真實的他,還剩下什麼?  

  他和堂司被自己的親生父母遺棄,被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堂家收養,究竟,是幸抑或不幸?  

  約莫半小時,門鈴響起,堂義拋開無聊的想法,開門讓妖嬈嬌媚的年輕名模入內。  

  甫關上門,他便悍然掠奪女人的唇,度過激情的夜。  

  這是他排遣寂寞的唯一方法。然而,他從不曾讓女人留下來過夜,歡愛之後,他會要求女人離開,隔天再送上價值不菲的禮物,當作補償。  

  女人貪戀他迷人出色的外表,也貪圖他傲人的家世,況且他出手大方,縱使被他招乎即來、呼之即去,也甘之如飴。  

  他來去如風,浪漫多情,反而令女人傾心。  

  征服花花公子,是這些美麗女人最大的成就感。  

  堂義深知這點,也樂於和她們玩遊戲。  

  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會對哪個女人付出真心,所以,對於爺爺排定的策略婚姻,毫無異議的接受。  

  反正,對他來說,他的妻子是誰沒差。  

  那只是個稱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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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有經濟壓力,不得不保有目前唯一收入來源的工作,以及上司下達最後通牒的情況下,千雅縱然感到力有未逮,也要竭力為被賦予的重責大任忙碌奔波。  

  一次又一次被拒於「風光堂生活事業公司」的大樓門外,再一次又一次登門拜訪,千雅自己也已算不清重複了多少回。  

  她照常被擋在一樓的Lobby,沒有絲毫進展。  

  眼看月底越來越近,千雅越來越焦慮不安,每一天醒來,就要面對失去工作的煎熬與恐懼。  

  下了班,她徒步走了一大段路,思索著該如何突破目前的困境。  

  左思右想、思前想後,她混亂的腦海想得到的唯一辦法,還是去求和堂司關係親密的雙胞胎弟弟──堂義出面,希望他能幫她美言幾句。  

  這一周,她前前後後去了他常去的夜店Room8,也瞧見到了他,但卻一句話也沒敢跟他說,便失落離開。  

  今晚也是,輾轉搭車抵達Pub,她卻不由得猶豫卻步,在門前徘徊。  

  如果她逃走了,就連僅存的最後一線希望都沒了。況且這麼膽怯怕事,是不能成為一名好記者的。  

  千雅拚命替自己做心理建設,待儲備夠了勇氣,她推門而入。  

  和之前幾回一樣,她點了一杯最便宜柳橙汁,接著離座四下搜尋堂義的蹤影,結果卻令她大失所望,他今天沒有來。  

  她走回座位等待他的到來。  

  皇天不負苦心人,晚上十點左右,千雅看見了他!然而,與他對上眼的瞬間,竟慌張地低下頭,閃避他的目光。  

  要接近他談何容易──  

  光是站在他身邊,她的心臟彷彿要從胸口蹦出來似的,再者,之前在醫院樓梯間,她還當著他面痛哭流涕,甚至把他當成出氣筒,吼出心裡的不滿。  

  事後想起來,她都羞愧得無地自容。  

  千雅無意識的嚼著冰塊,又陷入掙扎。  

  十一點一到,千雅決定撤退,反正在這也只是浪費時間。  

  她拎起包包,尚未站起身,右肩驀地一沉,多出一股壓力,定睛一看,搭在肩上的是一隻黝黑的大掌。  

  「小姐,一個人啊?」  

  男人濃濃的難聞酒氣灌進鼻腔,千雅的五官不禁皺成一團。  

  「不要急著走嘛!再陪我喝幾杯。」酒醉的男人摟著她纖荏的肩頭,將他帶進懷裡。  

  千雅受到驚嚇,發出驚呼,使勁全身力氣試圖掙脫男人的觸碰。  

  店裡不曉得有多少雙眼睛,正在看著這突發狀況,卻沒人上前平息事端,誰都不想惹禍上身。  

  她激烈的反應,反倒惹得醉漢興致勃勃,對方輕而易舉制伏住她嬌小的身軀,將手裡的酒往她嘴裡倒。  

  「嗚──」千雅緊閉雙唇,內心驚惶至極,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酒液自她唇角滑落,沾濕了她的頸項及衣領,狼狽與抗拒的模樣,對醉漢不啻是最佳的致命吸引。  

  眼見即將釀成不可收拾的局面,Pub裡幾名男服務生合力把醉漢架開。  

  一自魔爪中解脫,千雅連掉落的包包都無暇顧及,轉身便逃離現場。  


  堂義一連幾天都注意到她,顯然是刻意來找他的,他等著,可是,她只是一直偷看他,什麼行動都沒有。  

  今晚也不例外。  

  她總是等到他來,坐不到半小時卻要走了。  

  目睹她遭受酒醉男人的騷擾,軟弱無力、不懂大聲斥喝對方,難怪對方會得寸進尺。  

  對他可以大小聲的吼,需要她發飆的緊急狀況,卻像只可憐兮兮的兔子,紅著眼,一臉倔強。  

  堂義心裡很不是滋味。  

  在她衝出夜店後,他起身揀起她遺落的黑色大提袋,往門外而去。  

  「阿義,你要去哪?」被他扔下的女伴,十分愕然。「幹嘛理那種平凡的女人嘛……」女人犯嘀咕,不能理解。  

  ***  

  千雅倉皇的在紅磚道上疾跑,直到雙腳發軟,再也使不上力,靠著牆,癱坐在磚道,用力胡亂地抹著殘留的液體。  

  她喘著氣,沉溺在惶懼的情緒裡,覺得世界正在崩塌。  

  夜深,路上行人稀少,意外的給了她一點點安全感,她緊緊抱住自己,適圖止住渾身的劇烈顫抖。  

  突然間,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驚動她敏感的神經。  

  她瑟縮著,動也不敢動,內心的恐懼臻至極點。  

  堂義居高臨下的盯著她,一道無以名狀的憐惜閃過心頭。  

  「宋千雅。」他輕輕呼喚她的名。  

  千雅怔了下,驚慌失措的情緒,讓她一時分辨不出低沉悅耳的男性嗓音,出自誰的口中。  

  堂義俯身伸手想扶起她,一碰到她的手臂,才發現她抖得厲害。  

  他收手,不讓她再受二度驚嚇。  

  「宋千雅,抬頭看我。」他的語氣比剛才更柔緩,降低她的害怕。  

  她皺緊眉心,終於怯怯地仰起臉,眨掉眼中的水霧,一張幾近完美的男性臉孔落入眼簾。  

  怔忡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低喃道:「堂義……」奇異地,見到他後,她的恐懼感消失了泰半,但更想哭。  

  「還好沒嚇傻。」他低笑,藉以轉移氣氛。  

  千雅吸了吸鼻子,咬著唇不發一語,他的出現令她詫異,不過,此刻她沒心思探究原因。  

  「你的。」堂義把大型提袋塞到她懷裡。「裡面裝了什麼?全部家當?」他不改本色的調侃。  

  千雅緊緊抱住裝了採訪資料的大包包,像是溺水的人攀住了浮木,稍稍有了一點踏實感。  

  只是從他手中接過已使用多年而有些破損的提袋,令她感到窘迫。  

  一句謝謝哽在喉頭,遲遲說不出口,於是還是沉默。  

  「我送你回去。」堂義突然說。  

  千雅搖頭,拒絕他的好意。  

  她可能會是世界上碩果僅存,拒絕他接送的女人……  

  並非無視他非凡的魅力,單純自卑的認為自己不配接受罷了。  

  他身邊的女人全是搶眼的美女,她跟他站在一起,只是個笑點。  

  「特地到Room8找我?」堂義明知故問,非要她開口不可。  

  千雅盯著自己的膝頭,若有似無的頷首,不看他,因為怕他看出她的不自在。  

  「找我有事?」他故意製造機會,讓她表明目的。  

  她三緘其口,他這麼正經的問,她更難啟齒。  

  「沒見過像你這麼彆扭的女人。」堂義不太高興的啐道。「人都站在面前讓你問了,還不說?」他提高聲調,暗示她錯過了就再也不可能有下次。  

  他態度如此友善,令千雅受寵若驚,倘若她夠聰明、夠識時務,就該踩死她那根本不值錢的自尊,緊緊巴著他,懇求他說服堂司,答應她的獨家專訪,哪怕是搖尾乞憐,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不會……裝可憐、裝可愛、博取同情,這些她都做不來。  

  正因為這固執古怪的臭脾氣,才會不受歡迎。  

  丟棄了所剩無幾的尊嚴,等於出賣了自己的靈魂……  

  她冷冰冰的態度,讓堂義碰了釘子。「莫名其妙!」他完全搞不懂她。  

  更奇怪的是,在意起她,進而費神想探究的自己。  

  可能基於好奇,他忽然想瞭解她和自己五花八門生活圈所接觸的那些女人,有什麼不同。  

  幾次下來,她的種種做法,確實給了他不同以往的經驗。  

  女人總是費心討好他,而她倒是很會惹他生氣發火。  

  總而言之,以前女人沒對他做過的,她全都辦到了。  

  千雅很訝異他沒有一走了之。  

  他的存在雖然打亂了她的心跳,卻也驅散了盤踞心頭的強烈恐慌,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那天你去醫院看誰?」堂義打破沉默,很難忘記她哭吼著的容顏。  

  他以為又會是跟空氣談話。  

  「我媽媽。」千雅囁嚅道,細微的音量挾著濃重的鼻音。  

  堂義輕應一聲,她願意講話居然讓他鬆了一口氣。「她怎麼了?讓你哭得那麼傷心。」  

  她搖頭,沒能坦然告知實情。  

  「一點都不可愛。」堂義批評。「你男朋友受得了你?」他隨口問道。  

  「我沒有男朋友。」千雅近乎自言自語,含糊不清的澄清。  

  她不想讓他誤會,急於辯解的心態連她都覺得詭異。  

  「我想也是。」他嗤笑,理所當然的附和,毫無意外。  

  在他眼裡,她只是個笑話吧!她的心竟然閃過一瞬間的奢望,想著他對她是否有點特別……  

  這世上沒有奇跡的,即便有,也不可能降臨在她這種平凡醜小鴨身上。  

  他說話刻薄,又不全然冷漠無情,在他的陪伴下,先前的不愉快與驚嚇沖淡了許多。  

  千雅正想對他致謝,他的手機卻搶先一步響起。  

  接聽電話前,堂義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微微攏起,又旋即鬆開。  

  趁他講電話之際,千雅說了聲謝謝,爾後逕自走開,擔心趕不上午夜十二點的最後一班捷運。  

  堂義和來電者應答了幾句就結束交談,隨後邁開長腿追上她,他從身後扣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繼續前進。  

  千雅驚疑的望著他,分不清現下加速鼓動的心跳,是走得太急所致,抑或是他正握住她的手之故──  

  她轉開臉,沒辦法看著他的臉超過三秒鐘,他深邃的眼睛像兩潭深淵,陷落後將會無法自拔。  

  「我送你回去。」堂義牽著她,不由分說的往回走。  

  由於他的舉動太突然,千雅著實怔愣住,被動的跟著他走了幾步,腦袋才恢復運轉。「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她手足無措。  

  「我想送你。」堂義語氣堅定,攜她繼續前進。  

  他很強勢,可是力道控制得宜,並未弄疼她的手腕。千雅失神的凝望著他小麥色的大掌,心海翻騰。  

  但她心裡明白,他是王子,而她永遠成為不了公主,這短暫的交集,或許是這一生中幸運的總和。  

  跟著他,好像去到哪裡她都不怕,這一刻,她覺得他好可靠,而不是報章雜誌形容的花心大少。  

  大概是她近來太心力交瘁、太脆弱,心才會這麼快被他收買。  

  更或者,早在第一次親眼看到他的剎那間,再也難以忘懷……  

  那份怦然心動,就像迷戀偶像,被出色的外表吸引,並非真的愛。  

  只要能靜靜欣賞便已滿足,不會傻得奢盼獲得回應。  

  ***  

  堂義熟練的駕著車,在瞭若指掌的台北道路中奔馳。  

  漸漸地,副駕駛座上,千雅察覺出不對勁──他在繞路!  

  她狐疑的瞄了他一眼,馬上調回視線。  

  「前面紅綠燈右轉。」她以為他對路況不熟,所以出言指點。  

  偏偏,堂義卻往左駛去。  

  千雅指著後方,糾正道:「那邊才是右邊……」難道,他左右邊分不清楚?她暗忖,為得知他的一個小小缺點兀自竊喜。  

  「我知道。」堂義淡淡應了聲,說明他是故意的。「台北的路,我閉著眼睛也能開。」他自誇。  

  「騙人……」千雅小聲咕噥。  

  聽見她的話,他挑眉,覷了她一眼。「不信?」  

  千雅沒有接腔,噘著嘴、一臉不以為然,用表情回答他。  

  「試試看?」他竟然如是說。  

  千雅下意識的看向他,心口一窒。「你……你在幹什麼?這樣很危險!」他居然真的閉上眼睛,好瘋狂!  

  堂義稍稍減緩車速,仍未睜眼。「我討厭有人質疑我的能力。」他似是而非的說。  

  「我相信!」千雅慌張不已,一顆心被他脫序的舉動嚇得七上八下。「你不要這樣……」  

  她很緊張、很害怕,可不單單擔心自己的生命,更不想他有任何閃失。  

  「堂義!」她的叫喚聲中飽含惶恐。「你別亂開玩笑。」  

  眼見再差幾十公尺就要撞上分隔島,千雅的心臟要停止躍動前,堂義突然張開眼,身手俐落的調整方向,避免了一場災禍。  

  千雅的臉色發白,不敢置信的瞪住他,驀地眼裡起了水霧。  

  他面無表情的直視前方,但眼神為何透著一股憂傷?她不解,心口微微擰疼。  

  「你不要這樣……」她皺眉低語。  

  他的人生那麼美好,萬一發生意外,豈不辜負老天爺的偏愛。  

  「你很怕?」堂義取笑她。  

  「你不怕嗎?」她不高興的反問,不認同他不愛惜生命的危險作法。  

  「如果我說不怕,你信嗎?」他又把問題丟給她。  

  以他剛剛不要明的行為看來,似乎真的不怕。  

  千雅默不作聲,怕自己若說錯話,他不曉得又要做出什麼失序的事來,索性轉移話題。「你這樣開,會越開越遠。」真是名符其實的「背道而馳」。  

  「我就想繞遠路,不行嗎?」堂義悠哉的說道。「急著回家?還是不想跟我相處?」語畢,他又繞得更遠。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只為延後去見未來將成為他妻子的光亞科技二千金孫琦,所以他才更執意送她回家,並且一再選擇較遠的路程。  

  他當然可以爽約,對孫琦不聞不問,然而,既是爺爺欽點的結婚對象,他還是會盡可能地「好好」善待。  

  他允諾過爺爺,答應絕不讓他老人家失望。  

  她不懂他的思考邏輯。「我還得回家做稿子。」至於跟他相處……她當然想,甚至希望這段路永遠不要停。  

  「這麼拚命做什麼?」堂義不以為然。下了班還替公司做牛做馬,何苦來哉。  

  「當然是為了賺錢……」千雅嘟嘟囔囔。  

  他這種名門少爺,一輩子也不可能瞭解「為五斗米折腰」是什麼滋味。  

  無趣的話題就此打住,雙方都沒再出聲。  

  堂義抄了近路,盡快將她送回家。  

  「前面路口停就行了。」千雅制止他把名貴的車子開進小巷裡。  

  一來深怕暗巷裡,他的車子刮傷,另一方面,也不想讓他知道,她住在一棟二十幾年歷史的陳舊公寓裡。  

  就算以後不會再見面,她也希望有所保留,不要把所有不好的一面統統呈現在他面前。  

  堂義依言在路口停下。  

  「謝謝你送我回來。」千雅解開安全帶,終於能由衷的表達謝意。  

  他隔著車窗目送她走進昏暗的小巷,直至那抹嬌小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駛往下個目的地。  

  回到家,千雅開了盞小燈,坐在客廳,怔然的發起呆,回想今晚發生的種種,猶如一場夢,彷彿走進了電影情節。  

  此刻,她的身心都輕微的顫抖著,那是歡愉的悸動。  

  然而,既然是夢,就會甦醒,她能做的就是留下一點紀念。  

  千雅從黑色大提袋裡翻出紙筆,飛快的寫下日記。  

  堂義給了她醜小鴨變天鵝的短暫童話,至少,她做了一夜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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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風光堂生活娛樂事業公司」大樓座落於敦南商業區中,高聳的建築物,外觀時髦氣派,門禁森嚴,訪客若沒事先預約,幾乎很難入內。  

  不過,有著和公司董事長堂司幾乎一模一樣長相的堂義,那張臉就是暢行無阻的通行證。  

  堂義乘坐直達董事長辦公室樓層的電梯,電梯門一開啟,董事長秘書就已守在門口,靜候大駕。  

  堂義撇唇,揮手示意。「不必理我,我自己自在些。」  

  董事長秘書仍亦步亦趨地尾隨其後,為他輕叩門扉,盡通報之責。「董事長,堂義先生到了。」  

  黑色辦公桌後的男子表情冷峻,朝她頷首。  

  堂義踏進寬敞的辦公室後,嘴裡不禁嘀咕道:「都說我自己來就好了,囉嗦。」他實在很不喜歡這些繁文耨節,徒增麻煩。  

  他逕自挑了座位,舒服入座。  

  遣走秘書,堂司離開辦公桌,轉進一隅的吧檯,親自動手煮起咖啡。「什麼風把你吹來?」他問,俊美的臉孔,難得透出笑意。  

  「你知道的,無事不登三寶殿。」堂義自嘲。  

  「偶爾來找我喝杯咖啡,不行嗎?」堂司笑開,神色輕鬆。  

  堂義聳聳肩,不正經地開玩笑。「當然不行。你可是背負著幾百名員工生計的大人物,別想拿我當擋箭牌,乘機偷懶摸魚。」  

  「你在挖苦我?」堂司並不在意。  

  「算是。」堂義點頭,然後回過頭,兩兄弟相視一笑。  

  在外人眼中,他們兄弟性格回異,一個是精明能幹的商場菁英,一個是我行我素的情場高手。  

  堂司文質彬彬、風度翩翩,高超的經商眼光與手腕,承襲了堂家男人的王者風範,是堂家未來的接班人,身價非凡,亦是眾商場名家中意的乘龍快婿。  

  反觀堂義,則是負面評價不斷,喜愛流連夜店,行為放縱不羈,獵艷史更是說上幾天幾夜也說不完。  

  外傳他們兄弟兩人感情不睦,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認為對方是多餘的存在,兩人被設定為敵對狀態……種種傳聞甚囂塵上,簡直比當今灑狗血的八點檔連續劇還精采。  

  各種版本的豪門兄弟閱牆戲碼,其實兄弟倆都略有耳聞,私下見了面,還會特地提出來取笑彼此一番,然後縱聲大笑。  

  他們從未一起在公開場合露面,兩人不需開口,便已達成的絕佳默契。  

  唯獨兩人心裡都藏著一個諱莫如深的秘密,沒向對方透露。  

  咖啡煮好,堂司斟了兩杯,附上奶精、糖罐,擺上吧檯。  

  堂義踱步過去,帥氣地坐上高腳凳。  

  「你說,來找我有事?」堂司正色,主動問及。  

  「希望你能接受一家雜誌社的專訪。」堂義直言,繼而從口袋掏出一張微皺的名片,置於吧檯上。  

  堂司迅速掃過名片一眼,說是名片,充其量不過是一張印了公司名稱、個人姓名及聯絡電話的廉價紙片罷了,拿來當便條紙都嫌粗糙。  

  「讀創雜誌記者宋千雅?」堂司念出名片上的職稱與名字。「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消息?」他瞇起眼,饒富興味。  

  堂義一笑置之。「日行一善。」輕描淡寫地帶過,不願詳談。  

  「新獵物?」堂司試著破解。  

  「都說是日行一善了。」堂義一口氣把咖啡喝完。  

  堂司認真打量著他,半信半疑。「不要讓我以為我其實有個三胞胎弟弟。」  

  「如果這樣想你比較能接受,也無妨。」堂義一派無謂。「接不接受專訪決定權在你,不要顧慮我。」  

  堂司隨口應了聲。  

  「我先走了,不打擾董事長了。」堂義臨去前,還消遣了胞兄一下。  

  堂司朝他的背影輕咒了聲,嘴角卻有掩不住的笑。  

  他愜意輕鬆的模樣,把甫進門的秘書嚇了一跳,就要以為他們雙胞胎兄弟調換了身份。  

  她所熟知的董事長在辦公室時,總是高高在上,沉穩疏離,她都懷疑他是不是不會笑了。  

  原來嚴肅冷漠的董事長笑起來,有幾分孩子氣,所以他才不喜歡笑嗎?  

  見到秘書進來,堂司馬上恢復一貫難以親近的神態,把名片遞給她。「跟對方聯繫,安排訪問時間。」語氣簡潔俐落,毫不拖泥帶水。  

  秘書接過名片,教她備感詫異和疑惑。「董事長,您確定……」  

  過去有多少家知名出版商費盡心思想取得採訪,全都被回絕了,然而這回居然為了全然沒有名氣的雜誌社和記者破例!  

  「你可以出去了。」堂司冷冷的下達驅逐令。  

  「是。」秘書沒敢再問,董事長鐵令如山,她只要負責執行即可,不需要有多餘的贅言。  

  堂司在腦海中想像負責訪問的記者的長相與氣質,他不禁好奇,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堂義破天荒開口拜託他。  

  這樁八卦,他很有興趣揭發。  

  ***  

  宋千雅萬萬沒想到,好運也有降臨身上的一天!  

  接到「風光堂生活娛樂事業公司」董事長秘書的來電,與她敲定訪問時間的那一秒起,她的身體就像飄浮在空中似的,不切實際。  

  前前後後,她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終於如願以償,踏進大樓的電梯,而不再只是被擋在Lobby櫃檯之外。  

  比約定時間提早到半小時,她隨即被秘書帶領至會議室。  

  下午兩點一到,會議室大門被打開,秘書恭敬地守在門邊,一名身材修長偉岸的男子緩緩步入。  

  千雅急急忙忙起身,習慣性低垂螓首,因緊張過度而胃痛。  

  一進門,堂司就盯著她,不可諱言的,她的形象完全顛覆他的想像。  

  她恬淡清純得像一杯水,跟堂義喜歡的風情萬種、婀娜多姿,猶若強烈美酒的女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這就更有意思了。  

  感覺到深沉凜冽的目光,正集中在自己身上,千雅的胃疼加劇,揪成一團。  

  堂義的存在感已經讓她無所適從,堂司則帶給她無比巨大的壓迫感,四周的空氣彷彿為之凍結,令她有落荒而逃的衝動。  

  他和堂義很不同──  

  即使五官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可是氣質與感覺截然不同!  

  堂司俊美的臉孔冰冷嚴厲,如神祇般神聖不可侵犯,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情緒,教人心生畏懼。  

  相較之下,堂義至少顯得平易近人。  

  「不看著我,怎麼訪問?」堂司睨著她,口吻不帶一絲溫度。  

  千雅緩緩豎起僵直的頸項,強迫自己直視他。  

  一觸及他的雙眸,她就連該怎麼呼吸都忘了,只覺得手腳不聽使喚地發抖。  

  「你跟堂義是什麼關係?」堂司劈頭就問。  

  「呃……」千雅呆若木雞。  

  堂司的眼神深沉,講話不留情。「你這種反應,能勝任記者工作?」  

  千雅自知失態,漲紅了臉,又羞又窘。「我跟堂義先生沒有任何關係,也不可能有關係……」她撇清。  

  堂司將她表情的細微變化盡收眼底,唯唯諾諾的膽怯模樣,確實不是堂義喜歡的類型。  

  所以,他背後的動機更值得探究。  

  「算了,開始吧!」堂司決定放過她。  

  堂司只給了她半小時的時間,千雅投入工作後,緊繃的神經緩和許多,講話條理分明,問題也頗具深度,可以得知她事前做了充分的準備。  

  堂司也配合地回答她每個提問,但都是點到為止,要他再多透露一字半句,完全不可能。  

  最後短短不到三分鐘,千雅趁勢提出最後一個請求。「堂董事長,可以請你讓我拍張照片嗎?」  

  身為記者,她很清楚讀者想要什麼,遂臨時起意,想讓這次訪談有個完美的句點。  

  「宋小姐,請你不要做無理的要求。」董事長秘書旋即出聲斥責。  

  遭受到嚴厲的指責,千雅感到無地自容。「對不起。」  

  「未嘗不可。」堂司精銳的黑眸冷睇著她,冷不防開口。  

  話既出,千雅和秘書都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前者喜出望外,開心得似要飛上天,後者則差點駭掉下巴。  

  千雅從大提袋裡取出數位相機,準備拍照。  

  「就這樣?!」秘書幾近尖叫。  

  她居然帶著一台爛相機,就想替董事長拍照,刊登在雜誌上?  

  「我覺得堂董事長這樣就很好,不需要任何矯飾……」千雅小聲道出自己的看法。  

  堂司覺得她太生嫩、太單純,只憑著直覺與感覺行事是會吃虧的,但或許就是這種特質,讓堂義插手幫她。  

  那傢伙確實與他不同……  

  堂義的心是熱的、富感情的,而他剛好相反。  

  只不過,世人只愚蠢的以成就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於是各種褒獎美言加諸在他身上,卻讓堂義承擔眾多惡名。  

  「快拍,別浪費時間。」他的聲調極冷。  

  獲得批准,千雅依言,朝他按下相機快門,在許多照片中請他挑選出一張,其他部分則當場刪除。  

  達成目標後,千雅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心情頓時豁然開朗。  

  她不必每天都擔心失去工作,甚至還可以獲得加薪。  

  回雜誌社的路上,千雅推敲著和堂司的對話,想起他曾問及她和堂義的關係,不禁聯想這突如其來的轉機,是否和他有關……  

  這念頭在她腦中盤旋不去,打算把堂司的獨家訪問稿做完,再找個時間當面問問堂義。  

  怎料這一忙,就是一整個星期,累得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等稿子完成,呈交給總編後,她才得已喘息。  

  千雅跑了幾次堂義常去的夜店,都沒等到他,只能悵然而歸,所有思緒不自覺全被他所佔據……  

  ***  

  「讀創雜誌」出刊了。  

  千雅迫不及待翻開由她採訪、主筆的獨家訪談,赫然驚覺記者的名字不是她,換成了總編的。  

  她憤怒、沮喪地找總編理論,他卻以會多加兩萬元獎金的理由試圖打發她。  

  「你要那個名字有什麼用?拿錢比較實在吧!」總編譏笑道。「這樣好了,往後薪水多加一萬元,獎金三萬。」  

  話說得很死,不給絲毫轉圜的餘地。  

  千雅感到委屈、不甘,咬著牙一語不發。  

  「你要知道,我可是掌握員工的生死大權。」總編瞪她。「我要辭掉誰,老闆絕對不會說第二句話。」  

  她需要錢的弱點成了總編威脅就範的利器。  

  「三萬塊對你來講很珍貴吧!」總編尖酸刻薄地再狠狠補刺一刀。  

  千雅無言以對,心像被撕扯般疼痛難當。  

  的確,母親住院的各種費用還等著她付款,三萬塊獎金可以立即紆困。  

  現實的殘酷,逼使她不得不低頭,忍痛接受無理又蠻橫的對待。「三萬元獎金我今天就要。」  

  她的尊嚴徹底被金錢摧毀,涓滴不剩。  

  「下班前會把錢交給你。」總編輕蔑的眼神又將她羞辱了一頓。  

  交易結束!  

  千雅狼狽轉身,迅速逃離這折損她意志與自尊的煉獄。  

  ***  

  辛苦努力出來的心血被上司據為己有,搶走所有功勞,經過幾天,千雅仍舊很難自極度頹喪、難過的情緒抽離。  

  她恍然察覺,自己連個可以傾吐心事的朋友都沒有,但這時她卻有個突然很想見上一面的人……  

  雖然在Room8  PUB發生過令她不愉快的醉漢騷擾事件,不過想見「他」的渴望十分強烈,驅使她前往。  

  千雅從九點等到十點半,並未等到掛念的那個人,心情益加低落。  

  失意加上失落,以及滿滿的空虛與孤單大舉入侵,促使她想藉由酒精暫時麻醉知覺。  

  她不喜歡酒精的苦澀,遂憑著對顏色的喜好,點了杯冰藍色的調酒,入口時滋味爽口甜美,像是新口味的果汁。  

  調酒的份量不多,她一方面貪著新鮮,另一方面想多再逗留一些時間,期盼堂義的到來。  

  一段時間後,千雅漸漸覺得腦袋昏沉,精神無法專注,緊接著,身體發熱、氣息急促。  

  嘈雜的聲浪一波波席捲而來,千雅感覺頭部似乎要爆炸,逸出難受的呻吟。  

  殘餘的理智警告她必須離開,可是她又不願放棄等候。  

  她好想找個人說話,好想念他溫暖寬大的手掌、想念他嘲弄的笑容、想念在電梯時被動地依偎在他胸前的怦然心動,甚至回想起來,連他惡作劇將她絆倒的幼稚舉動,都令她的心窩發燙……  

  「堂義……」千雅近乎囈語,她懶洋洋地伏在桌面上,眼角濕潤。  

  夜店通常越夜越美麗,午夜十一點多,Room8的側門開啟,一名外型搶眼的年輕男子入內,服務生立刻上前迎接。  

  「堂先生,你的位置有一名女客人在。」服務生壓低音量,歉然告知。  

  堂義直接走往他慣坐的座位,看見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趴在桌上,似乎醉了。  

  「堂義……」女人嘴裡吐納著濃重的喘息與他的名字。  

  他斂眸,俯身看清她的模樣。「宋千雅?!」  

  隱約聽見有人叫自己,她勉力仰起臉、掀開眼皮,卻因酒醉而眼前模糊一片。  

  真的是她。堂義好看的濃眉微微攏起,瞅著她有別以往的嬌媚醉態,以及閃爍的淚光。  

  沉吟了會,他淡淡地問:「為什麼喝醉?」  

  「嗯?」千雅從喉間發出細碎軟儂的單音,聽起來像是尋求撒嬌撫慰的貓兒。  

  堂義的目光膠著在她泛紅的小臉上,微啟的雙唇色澤粉嫩,似在邀人品嚐。  

  「你又怎麼了?」他對著醺然的她,不耐煩地質問著。  

  每次遇到她,這女人不是愁眉苦臉,就是失魂落魄的掉淚,現在也是!  

  千雅眉心緊蹙,認出了他的聲音。「堂……義?!」  

  下一秒,她又分辨不清是現實抑或夢境。  

  堂義沒好氣地輕哼一聲,煩上加煩,於是轉身打算離開,到別處喝幾杯。  

  「堂義……」幽幽的低喃飄進他耳裡,絆住了他離去的腳步。  

  獨身女子在夜店醉倒,通常沒什麼好下場。  

  比起和他未來的妻子孫琦見面、玩樂,他寧可把時間浪費在這個女記者身上。  

  至少,跟她相處起來自在又輕鬆,沒有任何一方面的顧慮。  

  「我送你回去。」堂義踱回原位,輕輕扯動她的手。  

  千雅只是不斷重複喚他的名,讓人搞不清楚她的意識究竟有幾分清醒?  

  「對!是我。起來!」他繃著俊臉回應她,這女人到底是醒的還是昏的。  

  他請服務生把她的消費費用記在他帳上,然後扶著她出了夜店。  

  ***  

  憑著記憶,堂義順利抵達千雅居住的巷子口,他把車子暫時停在停車格裡,然後攙扶她下車。  

  「唔……」好不容易才人眠,擺脫酒醉的不適感,突然被吵醒,千雅覺得腦殼裡彷彿有千萬根針紮著神經,頭痛欲裂。「頭好痛……」她難受地呻吟。  

  堂義摟著她走進暗巷,小徑出乎意料的狹小且視線不良,兩旁的住家屋齡看來都不小,居住環境十分不好。  

  他不自覺皺起眉,心裡不太舒服。「宋千雅,你家幾號幾樓?」  

  千雅腦袋空白了幾秒,才聽見他的問話,又間隔幾秒才有氣無力回答道:「兩百五十六號……頂樓……」  

  簡單幾個字,她說得斷斷續續、稀稀落落,堂義還沒聽清楚,她微弱的嗓音便飄散在空氣中。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堂義垮著俊臉,煩躁的語氣有些沒轍。  

  「兩……杯……」喝醉酒,連帶反應也遲鈍不少,千雅的答覆總是慢好幾拍。  

  「兩杯?」他的臉色更臭,酒量絕佳的他完全難以想像與體會。  

  千雅靠著他的臂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讓她的頭不那麼疼痛,於是下意識地往他懷裡鑽。  

  酒醉的時候,許多動作與反應都出自本能。也唯有這樣,她才能不感到彆扭的與他獨處。  

  他寬闊結實的胸膛,帶給她莫名的安全感,填補了空洞的心房、趕走了龐大的寂寞,她好想、好想、好想佔為己有……  

  堂義低頭審視幾乎整個人掛在他身上的女人,一點都不排斥與她接觸,甚至覺得喝醉後,有點「盧」又比較「放得開」的她,有著說不出的可愛。  

  一個不注意,他踩到一處水窪,右腳的鞋襪瞬間濕透。  

  堂義咒罵一聲,煩悶地吐了一口長氣。  

  思忖須臾,他決定離開這條亂七八糟的巷子,再折騰下去,天都快亮了。  

  堂義本想把她丟到飯店,自己再回家,不過他實在很難忍受又濕又髒的右腳,思考過後,索性駛往他位於市郊的住所。  

  紅燈時,他轉頭睨著鄰座睡得極不安穩的小女人──  

  蒼白小臉上,鑲著小巧秀氣的五官,她不美,可多看幾眼,倒也覺得別有一番韻致,還頗耐看。  

  綠燈亮了,堂義愣了下,最後他收回目光,踏下油門直奔市郊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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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車駛進住處的停車場,堂義沒把已然酣睡的醉人兒喚醒,直接抱著她下車、搭電梯上樓,回到他獨居的寓所。  

  進屋後,堂義將她安置在客廳的小牛皮沙發上,而非他的床,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床就像他的堡壘,不容許任何人越城池一步。  

  之後,他到浴室擰了條毛巾,幫她拭去滿頭冷汗,動作輕慢柔緩,洩露出他心思細膩的部分。  

  躺在沙發時,千雅就甦醒了,迷茫的意識也稍微恢復了一點,可是頭痛沒有緩和的跡象,彷彿一把錐子鑿著腦部。  

  頭部陣陣傳來的劇痛,教她的五官全皺成一團,忍不住逸出不適的呻吟。  

  「很不舒服?」堂義立在一旁瞅著她痛苦的表情,輕聲地問。  

  「堂義……」她的眼睛掀開一條縫,視線模模糊糊、矇矇矓矓,語氣也飄飄忽忽、淺淺淡淡,但對他的愛慕卻是真真切切、貪貪戀戀。  

  一整晚,她就這樣喊著他的名,讓他突然覺得好笑。  

  「那麼喜歡我的名字?」他還是改不了一貫的揶揄調調。  

  千雅萬萬沒想到,在最低潮、無助的時候,身邊陪伴的人居然是他──這個身份懸殊、遙不可及的富家少爺……  

  在心靈與身體都處於十分脆弱的狀態下,她更能深刻體會他透露的溫柔。  

  他並不全然像小報、雜誌的報導描述中那般無情冷淡、狂傲自大,也許,那只是他的保護色……  

  至少她感覺到的堂義,是個有感情的人,否則不會帶著喝醉的她離開PUB、並且在身邊跟她講話。  

  即使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她相信一定不像他的雙胞胎哥哥堂司那樣冰冷、疏離。  

  「堂義……」她又喊了一次。  

  他咧嘴笑了。「我的名字有什麼特殊魔力,幹什麼叫個不停?」他看她的眼神是柔和沒有防備的。  

  「謝謝你……」千雅由衷地說道。  

  他的嗓音好低沉、好悅耳,深深觸動她的心弦,溫暖著她失溫的心。  

  堂義挑了挑眉,滿不在乎的問道:「謝什麼?」  

  千雅並未接口,因為她動容地想哭。  

  他也沒有積極追問,驀地陷入短暫緘默,有一股微妙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竄。  

  千雅翻身背對他,不想讓她看見眼中滿溢的淚。  

  堂義無言地起身,廚房迅速調了一杯糖水。  

  糖水可以解酒、醒酒的觀念,是他小學時從奶奶那裡學到的。  

  當時,爺爺經常應酬,總是一身酒氣的回家,奶奶就會用白糖沖泡開水,為爺爺醒酒。  

  「喝了會好過一點。」堂義一手撐起她的身子,將杯子湊到她嘴邊。  

  千雅淺嘗一口,滋味很甜,不是平淡無味的白開水。  

  「多喝一點。」看她像小貓似的舔了一小口,他不由得沉聲命令。  

  他的口氣不太好,千雅卻莫名迷戀這樣霸道的他,順從地喝掉了大半杯糖水,才又躺回沙發,沉沉睡去。  

  堂義的體貼到此為止,因為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傾注過多的真實情緒。  

  他離開她身邊,沖了個冷水澡,在房間陽台上對著匠氣的空中庭院,徐緩地抽著煙。  

  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聒噪地響個不停,擾得他心神不寧。  

  將抽了一半的煙捻熄,堂義回房換上時街穿著,再度出門赴約,見他的「未婚妻」。  

  他知道,這是他的選擇、他的決定,就不該有埋怨。  

  ***  

  千雅眨動眼睫,翻了個身,卻冷不防摔到木質地板上,於是陡然驚醒。  

  幸好沙發高度不高,她跌得並不疼,她賴在地上,思緒呈現片刻蒼白。  

  睜著猶然惺忪的睡眼,她環顧寬敞明亮的挑高空間,白色與原木的基調,風格清爽又溫暖。  

  千雅拿起玻璃茶几上的杯子,輕啜一口,甜味在口中化開,甜蜜了她揚起的嘴角。  

  她細細回想起昨夜發生的種種,苦澀的心情也裹上了一層蜜,淡化了失意和悵然。她隱約記得自己不斷重複喊他的名字,那份渴盼,就像是沙漠中直喊著要水的旅人,一定很丟臉……  

  千雅呆坐了一陣子,才躡手躡腳地尋找洗手間。  

  看著鏡中反映出的自己,面有菜色、嘴唇發白又一身凌亂,簡直糟到最高點。  

  她掬了一把清水潑洗黯沉的臉、用力拍打雙頰,試圖提振精神。返回客廳,卻遍尋不著她的黑色大型提袋。  

  「難道放在PUB了?」她喃喃自語,身陷窘境。  

  身無分文,她要怎麼搭車回家?  

  她苦惱地摸索牛仔褲口袋,希望把零錢隨手塞進褲袋的習慣,能夠幫自己一個  

  「有了!」她在右邊口袋掏出幾個拾圓硬幣,如孩子般露出大大的笑容。  

  千雅在擺放電話答錄機的櫃子上,找到紙筆,揮筆寫下心中誠摯的感謝之意,把紙條壓在她清洗過的玻璃杯下,悄然而別。  

  她一步出建築物,不禁傻眼──  

  「這是哪裡?」她面對的是一條山路,四方蟲鳴鳥啼,夏季清晨的郊區,竟讓她感到些微寒意。  

  站在路邊怔愣了好一會兒,千雅踅回警衛室,打探交通資訊,同時,她也默默記住了這幢歐式建築的所在地,再一次無聲地向它道別。  

  值班的警衛好奇地打量她,並且問及她是哪家的住戶,印象中,他沒有被告知有新住戶搬進來,況且,她的穿著打扮也不像是住得起這昂貴樓房的人。  

  千雅簡單打發,迴避問題核心。  

  見她不願回答,警衛也沒再詳問。「前面轉角有個候車亭,半小時有一班車下山。」  

  千雅謝過,走了十幾分鐘的路,到達候車亭。  

  冷瑟的空氣直鑽進皮膚,她坐在候車長椅上,來回摩挲著手臂,企圖給自己一點暖意。  

  輾轉回到家,她連忙梳洗、換上乾淨的衣裳,並從零錢罐裡取了兩百元銅板,又急急忙忙出門上班。  

  她盤算著,等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再去Room8  PUB拿回提袋。  

  下了班,千雅先打電話到Room8  PUB詢問,得到的結果卻是沒有人拾獲她所形容的黑色大型手提袋。  

  「怎麼會這樣……」她苦著臉哀號。  

  她的包包被丟到哪去了?裡頭有一堆工作資料,還有她的記事本跟皮夾,弄丟了她會很困擾。  

  「昨晚,堂義先生好像把你說的手提袋一起帶走了。」接電話的服務生突然想到。  

  「謝謝。」掛上電話,雖然得知了幾乎不離身的包包下落,但又陷入另一個煩惱之中。  

  和他見過幾次面,可是她完全不曉得堂義的聯絡方式呀。  

  不得已,千雅只得先前往醫院探望母親。  

  她拐進長廊,發現前方不到一百公尺的距離,一抹熟識的男性身影。  

  她加快步履試圖追上對方,無奈,還是慢了一步,她被隔絕在電梯之外,沒能和對方見面。  

  千雅歎一口氣,她木然地盯著電梯燈號,等另一部電梯下樓。  

  等候過程中,來了兩名年輕的護士小姐,交頭接耳、神秘兮兮地不知在談論什麼。  

  千雅起初沒特別留意聆聽,直到出現敏感字眼,忍不住豎耳傾聽。  

  「剛剛Miss李被call到VIP病房,真是賺到了,可以近距離看堂家二公子。」  

  「聽說他爺爺病情加重,有生命危險耶。」  

  因為離兩位護士很近,所以聽得一清二楚,千雅的心不禁往下沉。  

  「沒想到他滿孝順的,三天兩頭就來一趟。」  

  「誰知道是不是為了遺產……」  

  「有可能喔!像他那種一天到晚花天酒地的絨褲子弟,大概也是為了財產才做做樣子的……」  

  電梯來了,千雅和護士一同搭乘。  

  兩個年輕護上改變了話題,談論著休假時參加的聯誼趣事。  

  但她們剛才的談話內容,卻深深撼動千雅的心,既難過又不捨。  

  不是!不是!不是的!堂義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她好想大聲反駁、澄清。  

  幾次接觸下來,她對他的印象早已徹底改觀。  

  她好像懂他,又不是完全明白。她想更瞭解他,但她能再與他有所交集嗎?瞭解了又如何?  

  護士率先出電梯,千雅不假思索地重新按下「10」的按鈕,她知道,十樓至十二樓皆是VIP病房的所在地。  

  她想,一樓一樓找就不會出錯。  

  只是VIP病房的管理嚴格,並非隨便任何人都可自由出入。  

  千雅被擋在護理站外頭,值班護士堅持不能透露VIP病房患者的姓名,板著晚琅臉孔塍促地離開。  

  在冷眼對待下,她困窘地走開,也不好再為難人家,也覺得自己太躁進、太過一廂情願。  

  她下樓陪伴母親。  

  「千雅,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宋媽媽眼尖地察覺女兒神色不寧,似乎有事困擾她。  

  她愣住,有被看透的心虛。「沒有啊!媽怎麼這麼問?」  

  「不必騙我了。」宋媽媽慈藹地說:「你可是我的女兒,是不是有心事,媽一看就知道。」  

  千雅低頭不語,不由得慚愧,人陪在母親身邊,心中卻惦記著另一個人,一個根本什麼關係都構不上的男人。  

  勉強要說,就是她偷偷愛慕的對象,僅此而已。  

  「千雅,有些事不馬上去做,可能會遺憾終身……」宋媽媽拍拍她的手,提醒她。  

  猶疑了會,她選擇順從心意。「我明天再來陪您。」  

  出病房後,她來到地下停車場,等在電梯出口處「守株待兔」。她也只能賭堂義自行開車前來,要離開勢必得經過這裡。  

  晚間無人的停車場,讓千雅等得心底發毛。「堂義,你快出現好不好……」見到他要說什麼?  

  她想東想西,減低恐懼。  

  叮!電梯下來了,千雅背脊僵直,聚精會神地盯著門扉。  

  門轟隆地往兩旁排開,她將脖子抬得更高,心臟撲通撲通地加速躍動。  

  等待是種折磨,可她願意這麼做,一旦體認到自己動了情,想收回已來不及。  

  終於,她如願地看到他,一股酸楚湧上眼鼻。  

  她搞不清楚自己何時變得這麼軟弱,動不動就想掉淚,而她有一瞬間彷彿也看見他眸中閃著淚光……  

  千雅的心口倏地揪疼。  

  堂義淡淡瞟她一眼,俊俏的臉孔罩著一層冰霜,無言地越過她。  

  她被他一臉生人勿近的表情凍傷,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直到一聲重重的關車門聲穿破耳膜,她才連忙動身,循著音源找到他的車。  

  堂義隔著車窗凝睇著她,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寫滿愁緒與擔憂,莫名觸動他的心弦。  

  良久,他做好心理調適,主動降下窗子,開口詢問道:「什麼事?」  

  千雅抿了抿唇,吶吶的答道:「我的黑色提袋,PUB的服務生說你昨晚一起帶走了……」想了好久的開場白,她卻說得坑坑巴巴。  

  堂義即答道:「丟了。」  

  「嗄?!」她睜大眼睛,一時上了當。  

  沒兩下子,他就自行拆穿謊言。「騙你的。」他側身,從後座拎出她的包包,遞還給她。  

  重要的物品失而復得,千雅反而更加失落,毫無欣喜之情。  

  這表示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繫也沒了,從此再也沒有牽扯,但這是必然的結局,由不得她決定。  

  「你……你還好嗎?」她找借口想多留一會,也是發自內心的關切。  

  堂義睨住她,沉默以對。  

  「你爺爺沒事吧?」明知這會是地雷,她還是踩下去。  

  他的心一痛,冷冷嘲諷道:「挖新聞挖到我身上來了?」這個想法,讓他更覺不快。  

  「你能不能別曲解別人的好意?!」千雅又氣又急地輕斥。「我是真的……」很擔心你。她卻沒勇氣再說出口。  

  堂義瞅著她悲憤交雜、憂心忡忡的神情,心中堅固的堡壘頓時崩坍了一角。  

  「真的怎樣?」他問,竟有幾分期待下文。  

  「沒怎樣。」千雅垂眸,語氣淡然,決意隱藏起真心。  

  或許在他眼中,平凡無奇的她,連關心都廉價可笑,不屑一顧。  

  氣氛越凝重,兩人的心情亦隨著益發沉重。  

  堂義極力忽略無以名狀的煩悶和失望,但到底期望聽她從口中說些什麼,又沒辦法弄分明。  

  現在的情況太詭異,兩人簡直像在吵架卻沒人肯先低頭認錯的戀人。  

  荒謬!堂義驀地著了慌、亂了神,關起車窗,發動引擎。  

  千雅的腳生了根似的釘在原地,百般不願這樣不歡而散,不願兩人的交集就此畫下句點……她不想,卻不知該怎麼做。  

  叭──叭──堂義按著喇叭,示意她讓開。惱人的噪音越拉越長,彰顯出他的不耐煩。  

  這女人究竟搞什麼鬼?!一副離情依依的模樣,教他看了心煩。  

  見她沒有讓開的跡象,堂義索性倒車,自另一條通道揚長而去。  

  千雅怔愣著,緊抿著唇竭力將淚鎖在眼眶,不讓它落下。  

  呆立好久,她踩著虛浮的步伐,緩慢地走出停車場。  

  ***  

  一踏進家門,堂義便疲憊地癱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許多他不想接受卻必須面對的種種竄上腦門。  

  最敬重的爺爺病情惡化,原本預計下個月和光亞科技二千金孫琦的訂婚宴,提早至這個週末。這兩件事是導致他心情欠佳的主因。  

  堂義霍然睜眼,起身倒了杯加冰純麥威士忌,想將自己由負面的情緒中抽離。  

  爾後,他踱至電話答錄機前按下播放鍵聽取留言,忽然,一張紙條飄然落下,躺在他腳邊。他俯身拾起,閱讀著漂亮好看的字跡。  

  堂義:  

  謝謝你幫了我那麼多忙,很抱歉我卻無以回報。  

  雖然很可能一輩子都不可能發生,但,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直都在!  

  宋千雅  

  簡短兩行字,字裡行間流露出奇妙的氛圍,宛若一首動人優美的詩,令他咀嚼再三。  

  回想起在醫院停車場,她的各種神情、與她的對話,在他腦海中盤旋,再度衝擊他的心。  

  堂義攢起眉,將表達感謝的紙張隨手擱置,啜飲著威士忌,任答錄機不斷流洩出無關緊要的留言,手機也在此刻湊熱鬧似的響起。  

  他一口飲畢杯中物,拔掉答錄機插頭、關掉手機電源,將自己置於黑暗之中。  

  他緊鎖的眉,抑鬱難開,心頭的結,始終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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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商場上叱吒風雲的堂孫兩家訂婚宴,本該是眾所矚目的焦點,然而,在堂義的堅持下,他的未婚妻孫琦也只得妥協,兩人決定低調舉行,不向媒體公佈。  

  她明白,訂婚只是個過程,結婚才是重頭戲,所以她願意忍受、願意退讓。能成為堂義的妻子,才是最重要的。  

  訂婚宴選擇在堂家旗下經營的度假飯店秘密進行,與會人士只有雙方的至親、以及各自的知己好友數位,人數並不多。  

  訂婚宴的時間比想像中拖得長,賓客散盡約莫晚間九點。  

  「阿義,你要去哪裡?」孫琦忙不迭叫住要離開飯店的未婚夫。  

  她還安排了一場私人派對,想好好把未婚夫介紹給她的一票好朋友認識呢!  

  堂義鬆開領帶,解放悶了一整晚的束縛。「出去晃晃。」他簡單地說。  

  孫琦大膽地抱住他,枕在他的胸膛,噘著嘴,展現小女人的嬌媚。「你忘了待會兒還有聚會嗎?」  

  「我累了。」堂義握住她雪白的藕臂,拉開兩人之間過於黏膩的距離。他看著她妍麗的容顏,輕輕扯開一抹笑容,柔聲誘哄。「要相處,以後多得是機會,不是嗎?」  

  他的說詞令她心花綻放,勾人的美眸波光流轉,毫不掩飾露骨的迷戀。  

  「可是我跟朋友說好了,你也會在的……」孫琦試圖說服他改變心意,從小被捧在手掌心慣寵的她,從不懂什麼叫挫敗。  

  「我相信你有本事安撫你的朋友。」堂義笑了笑,在她白皙無瑕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孫琦在他溫柔似水的眼神中迷醉,被催眠似的頷首應允。「那,安排下個週末好嗎?」她並沒有完全打消主意。  

  「隨你喜歡。」堂義冷冷拋下一句,便頭也不回地離開飯店。  

  孫琦垮下精緻的麗容,訂婚的喜氣被破壞殆盡。她氣他忽冷忽熱的態度,又同時被這樣的他深深吸引。  

  愛上一個花花公子雖然辛苦,但她有絕對的自信,讓他愛上她!  

  ***  

  在醫院折騰了一晚,直到確認爺爺沒有生命危險,堂義才終於鬆一口氣。  

  不過,醫生告訴他,老人家身體機能越來越衰弱,很可能撐不過這個夏天。  

  他還沒有做好接受死別的心理準備,他想,他永遠都準備不好,關於面對死亡這件事。  

  悄悄出了病房,堂義棄電梯改走樓梯,試圖沉澱紊亂的心緒。  

  來到七樓與六樓的交界,他聽見一男一女正在交談,聽起來似乎有所爭執。  

  他駐足,雖然無意聆聽他們爭吵的內容,然而,在靜謐的空間裡,任何一點聲音都清晰可聞。一切就這樣傳進他的耳裡──  

  「把錢給我!」男子的嗓音裡透著幾分滄桑與疲倦。  

  「那是要繳媽住院費用的錢……」女子低斥,不肯妥協。  

  「我不管!」男子咆哮。  

  「哥──」女子哽咽的驚呼。「你不能把錢拿走……」  

  「等我翻本了,加倍還給你。」  

  「你不要再賭了!清醒一點好不好?!沉迷賭博不會有下好場的……」女子苦口婆心地規勸,同時也無比失望。  

  男子沒有理智可言,一把搶走了錢倉皇而去。  

  女子倚在牆邊,表情空洞、頹然喪氣。  

  堂義步下階梯,離她兩三步的距離看著她。  

  察覺到有人,千雅慌張抬頭,看清來者後,她的眼神閃爍逃避,別開臉不敢與他對視。  

  他不凡的身份與耀眼的存在,更加深她內心的卑微與無奈,再次深切體認到人世間有諸多不公平,是難以跨越的藩籬。  

  「這次不對我發飆?!」堂義撇唇,故意激她。「說『你這種有錢人家的少爺懂什麼、老天爺不公平』之類的。」他沒忘記過,上回在這裡,無辜的他成為她發洩、仇視的對象。  

  千雅抿著唇,悵然不語。不過,他還願意理會她,令她意外。  

  她以為上回在停車場,將是最後一次能見到他的機會。  

  「有空嗎?」半晌,他突然問她。  

  千雅終於狐疑地抬眼望向他,但只有短短數秒,又立即低下頭。  

  「你說有需要你的地方,你一直都在。」堂義還記得她留下的感謝紙條上的字句。  

  千雅的心口一震,心海翻騰。  

  她私心把感情注入於文字中,他感受到了嗎?能明白嗎?  

  「那是隨便寫寫的客套說詞,還是真的可以兌現?」堂義漠著俊臉追問。  

  她懸著一顆心,不甚明白他的用意。「你會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她失神地低喃。  

  她憂傷晦澀的神色,一如他現下的心情,只是,他不習慣把痛苦的一面表現在臉上。  

  自小爺爺灌輸的觀念裡,男人不管面臨多少挫敗與不順遂,都不能顯現出來。讓人窺知心中的脆弱,等於被捉住弱點,這是身為男人的大忌。  

  他一直謹記著老人家傳授的信念,但是在她面前,他奉為教條的真理,似乎派不上用場。  

  即使她握有他的弱點,他也不認為她有能力威脅他什麼。大概是他也同時知悉她的痛處,進而產生一種微妙安心的心理。  

  他渴望著有一個人,能真正走進他的心深處,懂得他的軟弱、不安,接納他的不完美,安撫他孤單受傷的靈魂。  

  奇異的是,每回與她相處,都會有一股莫名的安心油然而生,好像即使被她看到他毫無防備的模樣也無所謂。  

  堂義眉宇低斂,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釋對她的特殊情愫相信賴感。  

  感受到他凝視的目光,千雅的心,依然沉重得無法歡愉的跳動。  

  「回答我的問題!」她的不理睬,讓堂義欠佳的情緒更為浮躁煩亂。  

  千雅也不太高興,憤然回嘴道:「你會需要我嗎?既然不需要,問那種問題不是太多餘?!」  

  「哪來那麼多廢話?」他瞪住她生氣的臉,沒好氣的駁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總是這樣,跟她說話的時候,想法和表情是一致的,不假掩飾。  

  千雅篤定地點了點頭,低語道:「如果你需要我的話……」  

  話甫落,堂義便拉住她的細腕下樓。  

  「你……要去哪裡?」千雅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陪我。」他拋出簡單兩個字。  

  他走得好快,千雅跟不上他的腳步,好幾次都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走慢一點……」她皺著眉,姿態狼狽。  

  堂義置若罔聞,直到一樓時,千雅一腳踩空,從階梯上滑了下去,他才放緩步伐,回眸睇著她。  

  千雅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明顯的紅痕,隱隱發熱著。  

  「反悔了?」堂義忽然發覺戲弄她的樂趣,喜歡看她敢怒不敢言的倔強模樣。「記者都只會說好聽話?」他譏笑她。  

  「不是。」千雅氣惱的否認。「你到底想怎麼樣?」她被他搞糊塗了。  

  他在遷怒,把心裡的不痛快,藉由捉弄她發洩出來。  

  「沒怎樣。」他冷著臉,逕自下樓,走往地下停車場。  

  千雅猶疑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  

  全球限量的黑色跑車在公路上馳騁,猶如一頭出柙黑豹,狂野難馴,駕駛座上的男人緊皺著眉,鬱鬱寡歡。  

  堂義雙手牢牢握住方向盤,力道之大,令他小麥色的手背上青筋浮現、指關節微微泛白。  

  過快的車速讓千雅的心提得老高,心臟好像隨時都會從嘴巴跳出來。  

  她偷偷打量他冷肅的俊臉,緊鎖的眉心不知承載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心事,也壓得她的心隱隱發疼。  

  「看夠了沒?」堂義冷不防開口。  

  千雅像做壞事被逮個正著的犯人,紅著臉急忙轉移視線。「你開車老是這麼快嗎?」  

  「看情況。」他答。  

  「是看心情吧!」千雅糾正他。  

  「你倒是很瞭解我。」他冷嗤,心頭卻迅速掠過一抹暖意。  

  他很意外,跟她談話可以如此輕鬆沒有芥蒂,說著不著邊際的瑣事,他卻反而自在,無須顧慮太多,更不會有利害關係。  

  千雅黯下眼眸,思緒複雜。  

  她多想進駐他的心,把他看個透徹。  

  沒見到他的日子,她以為就能拔除悄然滋長的愛苗,與他四目相接的剎那,禁錮的迷戀又傾巢而出,彷彿比先前更深刻濃烈……  

  「你心情不好?」千雅語氣很輕,像在自言自語。「堂老先生狀況不好嗎?」她揣測著。  

  去醫院的人,心情恐怕都很難好起來吧!幾次不期而遇,他的臉色都很凝重,勢必是跟他爺爺有關。  

  堂義微怔,然後若有所思地覷她一眼,沒有接腔。  

  然而她的每句話,都直擊他心裡最脆弱的部位,是她太聰明敏銳,還是他表現得太明顯?  

  見他抿唇不語,千雅以為自己說錯話,感到過意不去。「對不起,我不應該亂猜。」  

  過了一會,堂義才徐徐坦承道:「你沒說錯。」  

  他低沉的嗓音飄散在空氣裡,化為一縷寂寞植入她的心田,千雅能感覺到他深沉的憂傷。  

  由此可見,他和爺爺的感情一定很好,不想失去又不得不失去的恐懼,勢必時時刻刻都折磨著他。  

  她不會安慰人,有時候,沉默的陪伴即是最好的安撫方式。  

  只是,她不懂,他身邊圍繞的女人那麼多,個個都是外型出眾的美女,為什麼偏偏隨手拉了姿色平凡、身材普通又生活乏味的她?  

  千雅望著窗外,一盞盞路燈的光芒急速飛掠而逝,猶如流星一般劃過黑暗的邊際,連同玻璃窗上映著駕駛座上男人好看的側顏,一同墜入她的心底。  

  與他共處於同一個空間時,她便會覺得四周的氛圍變得格外虛幻、不切實。  

  每回短暫的交會,她都感到既甜蜜又酸澀,讓她的心嚴重失衡。  

  她愛上他,注定是沒有結果的單方苦戀……  

  堂義瞥見她沉靜的神情,像灑落的月光,散發著溫柔寧靜的氣質,奇異地撫慰了他煩亂的心靈。  

  ***  

  一段極速狂飆後,堂義開著車抵達某知名五星級飯店。  

  「堂先生,好久不見。」經理匆匆趕至,慇勤招呼。「要替你準備房間嗎?」  

  堂義沒有搭理,逕自朝電梯方向走去,千雅也只好忽視經理詫異到幾近詭異的眼光,硬著頭皮尾隨其後。  

  他們來到五樓義式餐廳。  

  「堂先生,很抱歉,這位小姐的服裝恐怕沒辦法進入用餐。」服務生把他們擋在門口,歉然地說。  

  千雅頓時漲紅了臉,感到困窘、侷促不已。  

  堂義審視她的服裝──舊T恤、牛仔褲和髒布鞋,確實和餐廳格調不符。  

  這樣被品頭論足,千雅的自卑感又開始作祟,她低著頭,黯然神傷。  

  堂義賞了服務生一記冷眼,責怪他的不識相。「算了!」他留意到她的臉色變化,於是改變主意。  

  他索性調頭離開,找來經理安排房間,並且點了酒及菜餚。在房裡,就算裸著身子吃滿漢全席也沒人管得著。  

  千雅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地杵在房外。  

  堂義發現她沒跟進來,起身拉開房門,伸手拉她入內。「我可沒叫你罰站。」  

  「你看起來不需要我陪。」千雅奮力抽回手,不想被他牽著走,也不希望自己陷得更深,終至無法自拔。  

  堂義瞇起眼睨住她。「生氣了?」  

  「我該回家了。」語畢,千雅便旋身要走,逃避著對他的感情。  

  「我以為你懂我。」堂義冷冷的聲音赫然響起。  

  他不帶溫度的語調,凍得她動彈不得,也讓她築起的心牆瞬間轟然倒塌。「我怎麼可能懂你……」她沒自信的自我否定。  

  他們之間的對話太曖昧,可她明白他為她做的、對她說的並不具任何深意。  

  「不懂就算了!」堂義拋下話,便留下她獨自負氣離房。  

  在他走後,偌大的高級套房一片寂靜無聲,千雅怔立許久,他的態度令她茫然迷惑──  

  他認為她懂他,所以需要她的陪伴……  

  倘若,他覺得僅有幾次接觸的她便稱得上瞭解他,那麼,那些和他傳八卦緋聞的女友呢?難道都沒人懂他?  

  千雅怎麼想都想不透。  

  但能肯定的是,因為他一句話,她再也無法從他身邊逃開……  

  ***  

  離開房間後,堂義直登飯店頂樓的星空酒吧,要了一瓶威士忌獨酌。  

  無從排遣的痛苦與寂寞,他全交給濃烈的酒精麻醉。  

  堂義烈酒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越喝思緒卻越清明──  

  摯愛的親人病情加劇,孱弱消瘦的軀體,讓他心痛得無以復加。  

  因為答應他老人家,會遵照他的安排進行婚事,所以訂婚的日子也依他的意思提早舉行。  

  明明前不久還派頭十足地在堂家坐鎮,這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卻已是隨時有生命危險的肝癌末期重症患者。  

  思及此,堂義後悔自己以前沒能多花點時間陪他、關懷他,直到他病倒、一蹶不振,一天比一天衰弱,才知道他已病人膏盲。  

  堂義想得越多,酒就喝得越猛,酒很苦,但他的心更苦。  

  這時他竟痛恨起不知遺傳自誰的好酒量,一整瓶威士忌喝罄,他卻只覺微醺。  

  「給我VODKA。」他嘶啞地吩咐酒保。  

  兩杯酒精濃度高達百分之四十的伏特加入喉,堂義的思緒終於漸漸糊成一片,腦袋時而混沌、時而空白,終至醉倒在吧檯。  

  ***  

  千雅在高級套房等了好一陣子,因為一直沒人來收拾房間,表示堂義並沒有退房,於是她想,他可能還會回來這裡。  

  她不知道他何時才會返回,也不知道等到了他又如何,但她就是想見他、想再跟他說話、想再多關心他一點……  

  強烈的渴望與執念,讓她留在房間裡,靜靜等待。  

  喀啦──房門感應到磁卡,應聲開啟,驚動千雅纖細的神經。  

  門被敞開後,她率先聞到一股嗆鼻的酒味,不自覺蹙起了眉。  

  接著,兩名服務生攙著渾身酒氣的男人,搖搖晃晃走了進來,然後小心翼翼將男人安置在King  Size的床上。  

  千雅什麼都來不及問,他們已迅速退下。  

  她踅回床畔,凝視著那張好看至極、卻痛苦不堪的俊臉,她的心也跟著揪成一團。  

  他的鼻息急促且濃重,眉頭皺得幾乎絞在一塊,千雅怔愣了一下子,才動手脫去他的鞋襪,然後回想著他是怎麼照顧當時酒醉的她。  

  她到衛浴間準備了條濕毛巾,靠著床沿俯身擦拭他額頭及頸子上的薄汗,幾十公分的距離,她吸入的全是他呼出的超濃酒精,光是聞,她就快醉了。  

  「糖水……」千雅在房裡兜了一大圈,才猛然想起可以請服務生送過來。  

  拿到糖水後,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他喝下。  

  過了好一會,堂義勉強掀開眼,確定她還在旁邊,悶痛的胸口稍微緩和了些。「你為什麼還沒走?」他的嗓音嗄啞而疲憊。  

  千雅答不上話,仍舊沒有坦承心跡的勇氣。  

  半晌,她幽幽地問道:「為什麼喝得醉醺醺的?很難受對不對?」  

  堂義喘息著,她輕柔的嗓音在耳邊流轉,繼而蔓延至他的心窩,暖暖的、悶悶的。  

  「有什麼事讓你這麼不開心?」千雅好想撫平他眉間的褶痕,減輕他的痛苦。「或許發洩出來,會比較舒服一點。」  

  堂義閉上眼,強忍住眼眶中的酸楚。  

  「堂義……」千雅低喃,怨怪自己的束手無策。  

  「宋千雅……」他忽然喚她的名。  

  千雅傾身靠近他,想聽清楚他說什麼,赫然發現他的眼角濕潤,令她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下。  

  「哭出來會好過一點。」她像個誘哄孩子的母親,在他旁邊溫柔低語,蔥白的小手來回輕撫著他的發,給予全部的關愛。  

  堂義緩緩睜眼,昏醉迷濛的雙眼映著她恬靜的臉龐,突然止不住淚水,任它奪眶而出。  

  千雅反覆深呼吸,極力克制住感性與心疼的淚,對他揚起一抹新月般弧度的微笑。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堂義此刻無心顧及男人的尊嚴,用淚宣洩積壓多時、不欲人知的苦楚、悲傷、孤單與空虛。  

  千雅偎近他,第一次看一個大男人哭得像個小孩,她感到震撼之餘,也因他的真性情,對他的愛意更熾烈了幾分。  

  堂義伸手攬住她的纖腰,千雅順勢讓他的臉伏在自己的胸口,繼續撫摸他濃密的發。  

  他毫無保留地在她面前展現最真實的自己,顯示他對她的信任,以及特殊的情感。千雅百般憐愛地擁著他,若是傾注所有愛戀便能消弭他的傷,那麼她將義無反顧。  

  隨著情緒釋放,堂義的酒意也醒了大半,停止了前所有未有的哭泣。  

  千雅中斷輕撫他髮絲的動作、鬆開環抱住他的雙手,靜默片刻,等待他調整心情。  

  堂義抬頭看她,俊臉上淚痕未乾,但他已不在意。  

  千雅咬著唇,反而無所適從。「我……我去拿毛巾。」她口吃地說完,旋即轉到浴室擰濕毛巾,又很快回到床邊。  

  堂義接過毛巾,把臉埋進冰涼的濕氣中,大大地吐了口長氣。  

  「你好好休息,我該回家了……」見他平息下來,千雅再找不到理由讓自己賴著不走。  

  轉身的剎那,她遺落了最重要的……一顆心。  

  然而,千雅才走了兩步,身後驀地冒出一股力量扣住她的手。  

  她猛地回頭,對上堂義憂鬱的雙眸。  

  「不要走。」他望著她,低聲對她說。  

  千雅蹙著秀眉,無心抗拒。  

  堂義收回手臂,將她扯進懷裡,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她承受不了他過於炙熱的眼神,下意識回開眼,逃避他的注視,全身僵硬,不敢妄動。  

  他輕握住她的下顎,強迫她面向他,忽而狂霸地掠奪她的唇。  

  千雅驚訝地止住呼吸,腦中只剩下空白,然而身體彷彿通了電,強烈的酥麻感在體內奔竄,不由得湧起一陣陣顫慄。  

  堂義恣意奪取她的芳唇、她的氣息,想要她的迫切與渴求,超乎他的想像。  

  千雅自震驚中回神,合上雙眼,承接他猶帶著酒氣的吻,將她徹底迷醉,並且任由他對她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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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知是飯店空調太舒服怡人,抑或昨晚太過纏綿,千雅昏睡到接近早上十點才自沉沉酣眠中驚醒。  

  她掀開薄被的一角,看著自己,證明昨晚發生的種種是千真萬確,不是她編織的夢。  

  她徐徐轉頭,身畔已空無一人,濃烈的悵然漲滿心頭。  

  她不曉得堂義究竟出自什麼心態留下她、並且給了她永生難忘的激情夜。也許純粹一時氣氛使然,希望有人陪在身側,而不是非她不可。  

  一夜的男女關係之於他,並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但對她而言,卻是生命中的大事。  

  經過一夜,千雅能明顯感覺自己身心都產生微妙的變化,體內彷彿注入了一股莫名的勇氣與力量,心也變得更加柔軟而堅強。  

  只是,她同時也感到茫然迷惘。  

  她和堂義之間的關係算什麼?他又會怎麼看待她?隨便、毫無矜持?  

  她自己呢?又該如何面對、調整心態?既然早就不敢奢求他也愛她,那麼就當昨晚是個臨別紀念,當作一生中最美好、珍貴的回憶。  

  她不想讓他誤以為,她貪圖他傲人的家世背景、覬覦他的錢財,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所以對他死纏爛打、不肯放手。  

  考慮了許多,千雅心思篤定之後,她遮遮掩掩地到衛浴間梳洗,鏡中她看見自己的胸前,有一兩處已轉為黯紅的印記,臉蛋轟地一聲,倏地燒燙起來。  

  她輕輕拍打自己的臉頰,甩開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面,加快速度梳理整裝。  

  整理好服裝儀容後,她沒有多餘的時間留戀,拎起包包倉促離開。  

  ***  

  幾天過去,千雅的生活平靜無波,彷彿什麼事都未曾發生過。  

  既是意料中的結果,她也努力勸服自己不需太傷心、太想不開,日子總還是得過。  

  下午三點多,千雅跑完採訪踏進辦公室,所有同事都用狐疑又曖昧的眼神緊盯著她看。  

  「大家午安。」千雅佯裝若無其事地向大家問候,低頭快速走到自己的座位。  

  然而眾人不時投射而來的眼光,教她坐如針氈,十分不自在。  

  平常如果不出聲,根本沒人察覺到她的存在,今天卻好像對她特別感興趣,顯得格外反常。  

  千雅猜不透他們眼裡透露的八卦訊息,到底是為哪樁。  

  不過手邊一堆採訪稿待處理,一旦忙碌起來,她也無暇去管別人的表情。  

  傍晚六點多,同事把電話轉給她,未了還朗聲補上一句。「是中午打來的那個男人喔!」  

  千雅這才明白,自己成為八卦話題的原因,暗中感到好笑。  

  她沒多想,以為是工作上接觸過的男性。  

  「您好!我是讀創雜誌社的宋千雅。」她接起話筒,以制式的口吻說道。  

  話筒彼端傳來男人淺淺的、好聽的悶笑聲。「原來你上班時這麼裝模作樣。」  

  「你是……」堂義?!千雅的腦袋猶如劈過一道雷,無法運作。  

  「什麼時候下班?我去接你。」  

  「……」千雅尚未從極度訝異中回過神。  

  「現在過去方便嗎?」堂義又問。  

  「不!」千雅答得急切,一抬眼,發現週遭的同事正好奇地盯著她瞧。「你不要過來……」她捂著話筒,音量細如蚊蚋。  

  「為什麼?」堂義漫不經心地反問。  

  「我還沒下班。」她神色不安、心跳速度破表。  

  她避嫌的舉動在其他人眼裡不啻是欲蓋彌彰,八成有鬼!  

  喜愛追探別人隱私,大概是記者的職業病,每個人都伸長了耳朵,開始捕風捉影。  

  「來不及了,我已經到了。」堂義宣佈。「你下來,還是我上樓?」  

  千雅一臉慌張,忙不迭低喊:「你不要上來!」  

  「我等你,五分鐘後不到,我就上去。」語畢,堂義獨斷地結束通話。  

  顧不得同事的八卦嘴臉,她隨意抓了幾樣物品塞進手提包,就飛奔下樓。以她對堂義的瞭解,他絕對是說到做到的人。  

  依他的身份出現在這小小雜誌社,勢必會引起騷動,如果讓同事知道他們認識,她往後的日子絕不會清靜。  

  為什麼每每在她感覺快要可以釋懷之際,他就以霸道專制之姿,把她好不容易漸漸重回軌道的心情與生活一下子全打亂。  

  她萬萬沒想到,他會主動找她,而且語氣那麼溫柔、那麼親匿,就像是──戀人甜蜜的耳語。  

  她分不清狂亂的心跳與微微顫抖的手腳,究竟是興奮過度或緊張過頭的緣故,也許兩者都有吧!  

  為能再見到他而興奮,又不知該以什麼樣的表情、心態面對他才恰當。  

  甫步出電梯,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掌不期然抓住她的手臂,嚇得她心臟差點蹦出胸口。  

  「啊──」驚呼聲不禁脫口而出。  

  「嚇到你了?」堂義露出壞壞的笑容,明知故問。  

  聽到他悅耳的磁嗓,千雅提到嘴邊的心才安然落下。  

  「去吃飯。」他牽起她的手。  

  千雅怔怔地隨著他的腳步移動,呆住、傻住了,完全無法抵抗他的魅力,疏離後再接觸,對他的心動程度有增無減。  

  她任由他帶領,不說半句話。  

  「有沒有想吃什麼料理?」堂義發動車子,泰然自若地問她。  

  千雅搖頭,默然不語。  

  她其實有好多疑問,又不曉得從何啟齒,索性保持緘默。  

  「這幾天過得好嗎?」他轉換話題,有意試探。  

  她眉眼低斂,僵硬地頷首。  

  「是嗎?」他利眸微瞇。「我以為你會茶不思、飯不想。」他口吻戲謔,神情卻略顯嚴肅。  

  她的回答的確讓他稍稍踢到了鐵板,深感不悅。  

  幾次到醫院探病,他都特地走樓梯,心想也許又會在六樓轉角,看見她悲傷的模樣,或者哭泣的模樣。  

  但這樣的偶然一次也沒發生。  

  這幾天,他周旋在幾個女人之間,跟她們吃飯、喝酒、上床。  

  儘管這些女人風情萬種、妖嬈性感,取悅男人的技巧高超,他卻覺得索然無味,放縱過後備感空虛。  

  他追求尋覓的,是像奶奶那樣的女人!深愛自己的男人,並且全心全意的懂他、包容他、照顧他,無關利益、毫無心機。  

  那些女人收受他饋贈的禮物後,就永遠休想獲得他的真心。  

  他忽然對她們徹底感到厭倦,然後想起有些被他刻意冷落的她。  

  見到她的瞬間,他煩亂不堪的心奇異地鎮定下來。  

  堂義回想起幾天前,她帶給他的震撼──  

  他交往過的女人,個個都是美麗的花蝴蝶,自然不可能擁有處子之身。  

  成年男女各取所需、相互慰藉,對他而言,沒有那層薄膜,對男女雙方都好。  

  什麼處女情節,他向來不屑一顧,也絕不招惹。  

  但此刻在他面前,讓他願意敞開心胸接納、能貼近他靈魂的女人,竟是他以為要快絕跡的稀有品種……  

  她單純恬淡的個性,甚至於羞怯畏縮的樣子,都讓他莫名想接近她、逗弄她,然後再自私地把不想背負、太沉重的壞情緒強迫她一同分擔。  

  說穿了,他只是在利用她。  

  原來他和那些令他厭煩的女人沒什麼兩樣。  

  堂義忽而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  

  「笑什麼?」千雅蹙著眉問。他明明看起來就不開心,苦澀的笑容反而更讓人心疼。  

  「笑我自己自作多情。」堂義斂起笑,並未直視她。  

  他似是而非的答案,宛若一把烈火,燒燙了她的心。千雅低垂著頭,不敢多做聯想。  

  「為什麼不說話?」他睨她一眼。  

  「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自在地別開臉。  

  「說什麼都好。」堂義攏起眉,帶點命令的意味。「這幾天,你真的都沒想過我?」他又追問。  

  「問這種問題有什麼意義?!」千雅歎息似地低喃。  

  「聽起來有點哀怨。」他忽而咧開笑。「在生我的氣?」雖是疑問句,但語調是肯定的。  

  「沒有。」她口是心非。  

  她只是認為自己沒資格生氣、更沒資格要求他什麼。  

  「女人說沒有就是有!」堂義說得斬釘截鐵。  

  千雅的胸口漲滿一股酸意。他豐富的男女關係,竟讓她感到難受。  

  「讓我下車。」她要求。「我不想跟你吃飯。」是,她是在賭氣,但她更氣自己排山倒海的妒意。  

  她不會天真地認為給了他寶貴的第一次,他就該對她負責,在把自己交付給他之前,就已經有所覺悟了。  

  既然如此,她就不應該覺得受到委屈。  

  堂義依言在路旁停下。「真的這麼生氣?」他瞅著她,輕聲詢問。  

  千雅不願看他,解開安全帶後動手開車門,卻因中控鎖未打開而徒勞無功。  

  「女人說翻臉就翻臉。」他繃著俊臉冷啐。「宋千雅,我以為你不同!」  

  「我沒有什麼不同!」她氣急敗壞地自我否定,泫然欲泣。  

  她和很多女人一樣愛上他、為他癡迷,克制不了自己越來越濃烈的感情,並且不自量力地渴盼他有所回應。  

  她太高估自己的能耐,還真以為能夠只求付出不求回報,她討厭越來越貪婪的自己。  

  「會這樣說的女人,就已經很不同。」堂義柔嗄地說,唇邊噙著一抹溫柔的笑容。  

  「不是……」她還是沒有自信。  

  堂義湊近她愁眉不展的臉,吻上她微噘的櫻桃小嘴,很快地又退開。  

  千雅羽睫輕斂,酡紅的臉蛋有掩不住的失望。但空氣中隱隱流動的曖昧氛圍,教她沉溺、陶醉,有片刻暈眩。  

  「千雅。」他低喚她的名。「留在我身邊。」  

  他催眠似的嗓音鑽進她的耳膜,猶如一道咒,在腦海中反覆迴盪。  

  「答應我。」堂義百分百的命令口氣。  

  千雅吃驚地望著他,複雜難解的瞳眸中有深濃的郁色,彷彿罩著一層霧,看不穿夜色般的瞳仁裡藏著什麼秘密。  

  「我可以嗎?」半晌,她語帶顫抖地確認。  

  「你願意嗎?」他沉聲反問,並尋求承諾。「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都留在我身邊。」  

  千雅眼眶盈淚,無比雀躍、欣喜,她頻頻點頭,不再遲疑,氾濫的愛意衝破最後一道防線,狂洩難止。  

  堂義擦去她眼角晶瑩的淚珠,再次俯首攫獲她的櫻唇,不同於前一次蜻蜓點水般地淺嘗即止,狂鷙猛烈得如同一種烙印與宣示。  

  千雅彷如掉進漩渦,耽溺在他的氣息中,肺葉裡的空氣逐漸減少,但心房卻充滿幸福的泡泡,痛苦與歡愉並存,刺激著她的感官。  

  兩人縱情地索求著彼此,各自填補心的缺口。  

  堂義眷戀著她的清純羞澀,回想起他喝醉那夜,她嬌小柔軟的身子,成了他渴求的慰藉,她柔情似水的眼神與依附,徹底撫慰他的不安。  

  她雖然沒有亮眼的外表和家世,但頻率卻與他如此契合,面對她,好像什麼內心話都可以毫無保留地傾訴,不必擔心她會另眼相待、或當笑話般流傳出去。  

  他緊緊扣著她,她不熟練、幾近笨拙的技巧,勾起他的無限疼惜。  

  千雅任其擺佈,凡是他要的,她都願竭盡所能、傾盡所有的給予、付出。  

  他親吻她的時候,會讓她產生他愛著她的錯覺,即使此刻在他懷裡窒息,她也在所不惜。  

  火花即將引爆的關頭,堂義置於口袋的最新款手機,忽然唧鈴鈴響得惱人。  

  堂義決意置若罔聞,但纖細敏感的千雅卻已然分心,推拒著他精壯的胸膛,試圖終止這場失控的長吻。  

  她劇烈喘息,補充不足的氧氣,凌亂的髮絲、酡紅的臉蛋、起伏的胸口,揉雜著屬於女人的嫵媚及性感,和平時恬靜的模樣截然不同。  

  手機停了又響,顯示來電者迫切的心情,與非找他不可。至於是誰會這麼有耐心,堂義心裡有數。  

  正因清楚對方的身份,他才存心忽視。  

  持續不輟又急促的鈴聲,把美好的氣氛破壞殆盡,偷得空檔,千雅語音薄弱地開口催促他接電話。  

  堂義遲疑了一會,待呼吸轉為平順,才掏出手機盯著來電顯示,英揚的眉瞬間攏起,沒有接聽的意願。  

  千雅不解地凝望他,不曉得是誰的來電令他如此困擾。  

  「真的要我接?」堂義破天荒地徵詢起她的意見,他也會有無法果斷的時候。  

  一邊是他對爺爺堅決必定實踐的諾言,一邊是他想保有的感情,兩相權衡,他竟衡量不出孰輕孰重。  

  千雅的神情流露著困惑。  

  「接了電話,我就會離開,你還希望我接嗎?」他嗓音低醇性感,其實隱含著無奈與煎熬。  

  她感覺到他的悶悶不樂,卻不懂他內心的糾結,但還是柔順的回答:「如果對方是你很重要的人,那……」  

  堂義沒等她把話說完,就按下通話鍵,幾聲簡短的冷冷應和,沒有多言。收起電話,他調整坐姿,俊俏的面孔籠罩著陰霾,鬱鬱寡歡。  

  車子上路,千雅見他臉部線條緊繃,心裡也不好受,可是她不想當個好事的女人。  

  他沒說的事,表示不想讓她知道,多嘴探究,她向來不拿手。  

  偏偏她選擇的職業,卻是必須不斷發問的記者,連她都覺得不可思議。也可能是工作時問得太多,私底下反而不喜歡追根究柢了。  

  最後,堂義送她到她住處的巷口。  

  「謝謝你送我回來。」千雅客套地道謝。  

  堂義深邃迷人的雙眼牢牢鎖住她素淨的臉龐,沉吟道:「你不想留住我嗎?」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千雅習慣性地回開眼,不經意洩露了她的自卑。  

  他們做過愛侶間會做的親密舉動,她也立下承諾,但兩人之間懸殊的身份仍是一道巨大的障礙,橫亙在眼前,執意攀越,小心最後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愛與不愛,終將殊途同歸──  

  同樣傷心。  

  堂義一直都察覺到她眼神飄忽、閃避的壞習慣。「跟我在一起,讓你覺得不自在?為什麼?」他強勢地突破她的心防。  

  她的胸口猛地一窒,無從回答。  

  「我對你的肯定,還不能給你多一點勇氣和信心?」他直勾勾地瞅著她被陰影遮去大半邊的臉,柔嗄的語氣儘是憐惜。  

  他幾近告白的一番話,令千雅悸動不已。  

  不是甜蜜膩人的情話,卻比情話更動聽、更教人心動。  

  他也是懂她的。  

  「嗯。」她頷首,心中多了份篤定。  

  她願意奮不顧身地跟隨他,即便前方是斷崖深谷,她也義無反顧。  

  殊不知,等待她的其實是一片高聳絕壁,擋住她通往幸福的道路。  

  目送她直到嬌荏的身影隱沒在小巷,堂義癱靠在椅背,俊臉凝重,心頭興起淡淡的罪惡感。  

  明知自己給不起她任何承諾,卻自私地要求她不准離開。  

  他不想違背與爺爺的約定,娶個他壓根兒沒感覺的女人為妻;想要的女人,到頭來他卻只能讓她傷心痛苦。何其可笑且諷刺!  

  等真相大白,她會原諒他嗎?  

  他竟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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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戀愛了!  

  千雅本人可能不太容易察覺,但戀愛時的甜蜜神情與絕佳氣色是騙不了人的。  

  女為悅己者容,千雅為這句話做了最好的詮釋。  

  她開始注重自己的穿著打扮,雖然並不誇張,但衣著的柔和色彩與臉上淡雅的妝容,都和過去輕便隨意並且黯沉無神的模樣渾然不同。  

  整個雜誌社的人都在談論她轉變的原因,一定跟上星期打電話來社內找她的男人脫不了關係。  

  無論他們當面詢問或旁敲側擊,千雅的嘴巴比蚌殼還緊,不漏半點口風。  

  就算她誠實招供,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吧!要不,就當她有妄想症,應該會叫她去看精神科。  

  共事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千雅早摸透同事們的好事個性。  

  但她又不會說謊,不曉得該編造個什麼身份的人,才能滿足他們的好奇心。  

  處理好下期要刊登的稿子,千雅收拾好辦公桌,打卡下班。  

  她在離家最近的超級市場買了一些菜,再步行十幾分鐘的路、登上五樓,返回租賃的頂樓加蓋鐵皮屋住處,然後下廚烹調一人份的晚餐。  

  她洗洗切切,下面的時候,門鈴響了。  

  她抹乾雙手,懷著雀躍的心情前去應門。  

  門一開,站在外頭的卻不是她預期中心愛的男人,而是在醫院打過幾次照面的年輕醫師。「高醫師?」  

  「抱歉,沒通知你就登門拜訪,希望沒嚇到你。」高旻賢年輕斯文的臉上,滿是歉意。  

  「我確實嚇了一跳。」千雅手捂著胸口,坦白道,不過並沒有不快。  

  「真的很抱歉。」高旻賢再度誠懇致歉。  

  「沒關係,只是很驚訝。」千雅淡淡笑了笑,沒放在心上。  

  「我擅自查了你的住址,希望你不要介意。」他對自己莽撞的舉動十分過意不去。「我打了你家裡電話,響很久都沒人接,手機也撥不通,所以就乾脆親自跑一趟。」他解釋著。  

  「萬一我不在家呢?」千雅不禁失笑。  

  「一時也沒想那麼多……」高旻賢微微紅了臉。  

  「有事嗎?」她問,但對他來訪的目的約莫有了個譜。  

  「前幾天問過你,想邀你當我女伴的事。」他急著向她確認答案,畢竟,表姐的生日派對後天就要舉行,另一方面,他也期盼能用誠意打動她。  

  認識她以來,就對她的溫純與孝順印象深刻,這陣子,她變得更柔美有光采,讓他倍覺心動。  

  所以鼓起勇氣向她提出邀約,希望能與她進一步交往。  

  「我想我不適合……」千雅微笑著婉拒,答覆千篇一律。  

  「就當是幫我一個忙!」高旻賢不死心。「去露個臉,馬上就離開。」  

  他的說詞漏洞百出,怎麼聽都牽強。  

  「高醫師……」千雅本想斷然拒絕,可是他臉上的焦慮神情,讓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工作上許許多多,數也數不清的被拒經驗,頓時心軟了。「以你的條件,不愁沒女伴的。」  

  「我什麼成就都沒有,女孩子應該看不上眼吧。」他看著她,意有所指。  

  千雅淺淺一笑,沒有接腔。  

  「宋媽媽也很鼓勵我邀請你。」他努力說服她。「就當是朋友,陪我出席一場生日派對。」  

  居然連她母親都搬出來了?!千雅又好氣又好笑。「我沒有像樣的衣服,怕丟你的臉。」  

  「那不是問題!」高旻賢喜出望外。「我有朋友是造型師,可以請他幫忙。」  

  至此,千雅明白不管她找什麼借口,他都會想辦法推翻。不答應他,她很怕兩個人就一直杵在門口,沒完沒了。  

  「說好只是露個臉,我真的不喜歡人多的場合。」她退讓、妥協,接受他的邀請。  

  高旻賢露出高興的笑容。「我後天中午來接你可以嗎?」  

  千雅點頭。  

  「那後天見!」終於了卻一樁心事,他興奮得想歡呼。  

  送走他之後,千雅奔回廚房一看,鍋裡的面已經糊成一團。「真是的……」她惋惜興歎。  

  不過為了省錢,她決定將就著吃,反正能夠填飽肚子就行。面尚未撈起,門鈴又啁啾地發出聲響。  

  她嘟起嘴,認定是剛送走不久的高醫師去而復返,可能想叮嚀她什麼,頓了下,她還是去開門。  

  這次,她又估算錯誤了。  

  「幹什麼一臉不耐煩的樣子?」門外的男人噙著笑,語氣寵溺。  

  「堂義。」千雅心跳失序,笑逐顏開。  

  他不請自入,登堂入室。「剛剛離開的男人是誰?來推銷東西的?」  

  他上來時,在通往加蓋樓層的狹窄樓梯,和對方擦身而過,而這裡也只有這一戶,所以他能百分之百斷定那男人是來找她的。  

  千雅跟在他身後,身材高大的他一進來,整個客廳霎時像縮小了,他不甚在意,反而是她感到侷促。  

  「他是聖嘉醫院新進的醫生。」她據實以告。「找我充當他的女伴,出席他表姐的生日party。」  

  堂義坐在觸感稍硬的椅子上,瞇眼看她,單刀直入的問:「他在追求你?」  

  她並不打算承認。「怎麼可能!人家可是醫生。」  

  他撇唇冷哼,伸長手臂攬住她不盈一握的腰枝,縮短兩人的距離。「醫生又怎樣?我可是堂家二少爺,還不是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他說得很正經,但揚起的嘴角又顯得幾分輕佻。  

  千雅紅著臉,嗔視了他迷人的臉孔一眼,旋即又閃避開來。  

  「你答應當那個醫生的女伴了?」堂義索性把她擁進懷裡,讓她坐在腿上。  

  千雅如貓兒般輕應了聲,臉頰像熟透的蕃茄。  

  「這麼不把我放在眼裡?嗯?」他抬起她的小臉,總不忘提醒她正視他,他要她的眼裡只有他。  

  「我做事需要經過你的同意才行嗎?」她嬌睨住他,訝異他大男人的一面,卻也感到甜滋滋的。  

  「敢跟我頂嘴?」堂義的深色棕眸透出危險光芒,修長的手指拂開她頰畔散落的細柔髮絲,柔嗄道:「千雅,你是我的。」說完,他深深地吻住她。  

  他溫柔的口吻、霸道的宣示、英俊的臉孔以及深情難解的眸,交織成一張密密的網,將她牢牢困縛住,她無心抵抗,甘心臣服。  

  她垂下眼睫,羞澀地回應他。  

  長長的吻結束,千雅靠著他的肩膀調整氣息。每回,她總以為會在他的吻中缺氧窒息……他的吻讓她覺得自己無比幸運,能被優秀出色的他愛著,她確實獲得了勇氣和信心。  

  如果,這是他想傳遞給她的,那麼,她接收到了。  

  堂義嗅著她的髮香,陷入深思──  

  十多天以來,他擁抱、親吻她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寵愛她的程度也越來越深。  

  跟她在一起,他總是輕鬆自在,她敏銳的感受力可以分辨他的情緒、明白他所說的每句話,並給予恰當的表情及應答。  

  她有顆善感的心,聰慧靈敏,令他忍不住想佔為己有,不想放開手,不讓其他男人窺伺她的好。  

  思及此,他炯燦的瞳眸轉黯,打破熱吻後短暫的美妙沉默。  

  「千雅。」他輕喚她的名,接續道:「若是有一天,你發現我傷害了你,你會原諒我嗎?」他壓低音量,盡量說得雲淡風清。  

  她枕著他的肩頭,嗅著他身上好聞的香水味,暈陶陶的,似醉了。「你會傷害我嗎?」她的聲調軟軟的、懶懶的。  

  堂義黯下眼,沉聲問道:「若我說有一天讓你受到傷害,絕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嗎?」  

  他的假設太晦暗,她的心猛地揪了下。  

  隨後,她挺直身子面向他,看見他凝重的表情,於是起疑,產生危機感。「為什麼這麼問?!」  

  「你願意相信我嗎?」他皺著眉,從追問轉化成誓言。「相信我並不是真的想傷害你。」  

  千雅的心,跟著他眉間的凹痕一同向下沉淪。  

  他的表現與反應,一點都不像是假設性的問題,她感到心驚膽顫。  

  「相信我!」堂義的雙手插進她的髮絲間,捧著她的臉,非獲得她的允諾方肯罷休。  

  她的心頭紛亂不已,試著釐清他想傳達的訊息,卻又害怕得不敢繼續深究。  

  「嗯……」最後,她選擇信任,因為愛。  

  堂義抱她入懷,啄吻著她,最後情不自禁地附在她耳邊,輕輕吐出最真切的情感。「我愛你──」  

  這被他當成陳腔濫調的三個字,原來必須有著深刻的眷戀才說得出口,他到現在才明白、體會。  

  他的示愛,便是前往他心裡的通行證,千雅不再猶豫、不再退縮。歡愉的淚水悄悄滑落,沒入她揚起的那抹幸福弧度中。  

  她已別無所求。  

  ***  

  最後,千雅仍沒機會品嚐自己煮的什錦面,最終全進了餿水桶裡。  

  堂義載著她到餐廳吃飯,用完餐,已是晚間九點多。  

  千雅以為他會送她回家,不過,她發現路線不對。「堂義,你要載我去哪?」  

  「回我家。」他注意前方路況,不假思索地答。  

  「回你家做什麼?」她像孩子似的發問,語氣和模樣都很天真。  

  堂義壞壞地笑了笑。「當然是……做愛──做的事啊!」他刻意拉長尾音,逗弄她。  

  說完,他側過臉凝睇她,果然看見她羞窘地低著頭、癟著小嘴,若不是燈光昏暗,看不見她臉紅嬌羞的樣子,他一定會忍不住狠狠吻住她。  

  知道他正在看自己,千雅覺得臉燙得快要燒起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你好可愛。」他寵溺地笑道。  

  捉弄的樂趣,在她身上才能發揮最大效用,其他女人根本無法比擬。  

  「就只會欺負我!」她望著窗外的景色,嘟嘟囔囔著,心裡卻彷彿打翻了蜜糖罐,甜得化不開。  

  堂義由衷開心的笑了,暫時不去想將來不久,他們所要面臨的傷痛。  

  抵達他的高級住所,堂義為她煮了咖啡,自己則啜飲著典藏的高級洋酒。  

  千雅仰著臉,偷偷地細細描繪他好看的五官,一筆一劃鐫刻在心版上,在見不到他的時候,也能夠把他想個透徹。  

  她偷看他看得入神,堂義察覺到了,卻不動聲色品嚐著酒,任她看個夠。  

  從今以後,她想要的,他都會竭盡所能滿足她。  

  他擱下酒杯,動手攬過她,將自己的臉埋進她的肩窩,沉溺在她溫柔氣息中。  

  千雅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猶如拉緊的弦,一定承受著莫大的壓力或悲傷。  

  「堂義……」  

  「為什麼不能再早一點認識你……」他的聲調嘶啞,流露出一絲痛悔。相見恨晚,是他的遺憾。  

  她微微蹙起眉,費盡思量,試圖厘出令他難受的原因,總是抓住了點頭緒後,下一秒又兀自慌張地否決掉。  

  千雅難得主動正視他,對他綻開微笑。「現在這樣有什麼不好?」她企圖誘他說出令他難受的真相。  

  她的笑顏映入他憂傷的眼底,讓他又愛又憐,又滿懷歉疚。  

  堂義沒能給她明確的答案,吻遍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直至她下巴、粉頸與鎖骨,並刻意製造一枚枚紅色印記。  

  「堂義,別這樣……」千雅迷亂地請求。她媚眼如絲,蔥白小手貼在他結實的胸膛,手心傳來的心跳,令她的血液沸騰,呼吸急促。  

  他擒住她的皓腕,反身把她壓在沙發上。  

  在他的調教下,她的反應一次比一次熱情。  

  堂義再度將她納入懷裡,試圖以熱情焚燒掉自己欺瞞她的愧疚與罪惡感。  

  對她的感情,似大火燎原迅速擴大蔓延;愛她的深度,已超乎他的想像,唯一的念頭,是不想失去她!  

  等她曉得他無法啟齒坦承的殘酷事實後,她還會願意像這樣留在他身邊,當他靈魂的另一半嗎?  

  頭一次,他對女人如此沒有把握。  

  越接近婚期,他就越煩悶心慌,所以每回見她,總是一次又一次索求她的愛,卻不饜足。  

  千雅交付自己的身心,任憑他予取予求。  

  雙方激烈交纏的肢體,才讓她真正覺得自己完全屬於他,她甘願以全部的濃情烈愛,用盡一切愛他、懂他、包容他。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讓她從未經人事的懵懂,到如今飽嘗愛情滋味與男女間親密的關係,改變不可謂不小。  

  她閉上雙眼,跨過顛峰,癱在他懷裡昏昏欲睡。  

  堂義緊摟著她,低頭凝視她漾著幸福笑容的容顏,神色複雜。  

  出神凝思了一會,他起身抱著她到臥室的大床上安置妥當,準備到浴室沖澡,還沒走開,他便聽到她幽幽地呢喃。  

  「堂義……不要走……」千雅勉力睜開眼,央求道。  

  歡愛過後,他總是不留在身邊同床而眠。  

  他可能以為她睡著了,殊不知他一離開,她也就醒了,徒留她與一室寂靜和悵然怔忡相對。  

  這一回,她終於來得及開口留住他。  

  沉吟片刻,堂義順了她的意,上床擁她入睡,終至天明。  

  他為了她,破了行之多年的堅持,留女人在身邊過夜。  

  只因,她對他意義非凡──  

  ***  

  週六,千雅答應充當高旻賢女伴的日子,中午,他準時依照時間,到她的住處接她。  

  第一站,來到高旻賢的造型師朋友開設的時尚工作室,請好友親自為她打理服裝與造型。  

  既然已經答應,千雅也不好再推托,全權交給專業人士處置。  

  從頭到腳,一陣改造下來,竟已是六個多鐘頭後的事。  

  千雅看著落地鏡反映出來的影像,簡直不敢相信那真的是她!  

  她及肩的發經過稍微修剪染燙,再盤成樣式高雅的髻,湖水色的雪紡小禮服,襯著她白皙的膚色,而晚宴彩妝打造出一張精緻秀麗的臉龐,五吋高跟鞋則修飾她嬌小的身材,讓比例顯得窈窕修長。  

  「你好漂亮。」高旻賢為之驚艷,毫不吝嗇地讚美,博取佳人歡心。  

  千雅淡淡一笑,並不特別沉迷這樣的假象。「我只是被施了魔法的灰姑娘,時間一到,就會恢復原形。」  

  「雖然我不能算是王子,但我可以……」高旻賢乘機想表白。  

  千雅打斷他。「這一身行頭的費用,我下次會還你。」果然成功地岔開話題。  

  「是我邀你當我的女伴,費用本來就該由我負責。」高旻賢急忙表明。「我真的很高興你能陪我出席生日派對。」  

  「我只是幫你應應急,下不為例。」千雅答得直接且冷淡。  

  「為什麼?你有男朋友?」高旻賢追問。  

  千雅點頭。「我很愛他,也只愛他。」她的心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她的眼神與表情都十分篤定,看來不是說謊應付他。高旻賢很失望。  

  「如果你現在想取消我的女伴資格也沒關係喔!」千雅態度坦然。  

  「你對我好像有成見?!」高旻賢有些喪氣。  

  「我只是希望你別把精神浪費在我身上。」她語帶安慰地說。  

  「如果我不放棄呢?」他對自己有一定的信心。  

  千雅笑著搖了搖頭,不想再繼續這無謂的對談。  

  她把心給了一個她深愛的男人,此情永不渝……  

  ***  

  在半山腰高級巴洛克式別墅舉行的生日派對,晚間七點半已賓客群集,熱鬧不已。  

  想必壽星身份不凡,才能邀請這麼多人到場祝賀,其中不乏各行各業的名人,排場不小。  

  「我看到我表姐了,我們過去跟她打聲招呼。」進會場後半個小時,高旻賢才看見壽星的身影,足以見得場地及客人都頗具規模。  

  他想牽她的手,卻被她躲開,除了堂義,她不喜歡被任何男人觸碰。  

  這麼多人的場合,他也不好太失禮,只得打消逾矩的念頭,護著她穿過人潮,領著她來到場中央。  

  「表姐,好久不見!」高旻賢對著一名身著性感綴珠白色緊身長禮服,大方露出大片雪背的女人問候道。  

  女人挽著一個高大的男人,熟悉的身形令千雅猛然一驚,來不及凝神確認,他已跟著壽星一同轉身──  

  千雅神情愕然,完全無法動彈。  

  「旻賢!你來啦!真的好久不見。」孫琦艷麗的臉上堆滿笑,顯然相當開心。  

  除了生日派對十分成功外,她愛的男人隨侍在側,才是致使她心花怒放的主要因素。  

  「生日快樂!這是一點心意。」高旻賢把禮物交給她。  

  「謝謝!」孫琦樂意地接過包裝精美的禮物。「你女朋友嗎?好漂亮。」她讚揚。  

  高旻賢沒有否認,隨後打量了身旁的女伴一眼,見她沒有澄清,心中竊喜。  

  「這是我未婚夫──堂義,我們年底會結婚,到時你們一定要來喔!」孫琦美麗的眉眼間,有藏不住的幸福光采,耀眼奪人。  

  高旻賢並沒有認出堂義,就是前兩天在千雅居住的舊公寓樓梯口,與他狹路相逢的男人。  

  「阿義,這是我表弟,現在在聖嘉醫院當醫生。」孫琦偎著堂義,語氣愛嬌。  

  堂義不發一語,英俊的臉孔滿是驚訝,神色冷肅且緊繃,直視著近在咫尺,卻同樣震驚的女人。  

  他看著她木然的神情以及眼底的淚光,喉頭頓時梗塞著硬塊,他的痛楚絕不亞於她。  

  但,她能明白嗎?  

  千雅腦袋一片空白,聽不見週遭的喧嘩,只覺天旋地轉,天崩地裂,等到嘴角嘗到鹹澀的味道,她才驚覺自己忍不住落淚了。  

  打擊過大,她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千雅,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高旻賢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呆了。  

  淚水如斷線珍珠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千雅無心顧及禮貌,幽微地哽咽:「我去洗手間。」  

  說完,她跺著沉重虛浮的步伐,調頭走向出口,而非她口中的洗手間。  

  去哪都好,她無法面對那麼沉痛且難堪的局面。  

  堂義撥開孫琦的藕臂,逕自轉身尾隨其後。  

  「阿義?!」孫琦不敢置信地瞪大美眸,怔愣住,好心情霎時被摧毀殆盡。  

  堂義不在,她的生日party便不再完美,這是她所有生日派對中最失敗、最不快樂、最掃興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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