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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汪語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全身幾乎都要散了,從四周延伸而來的痛楚……其實要說是痛楚,不如說是疲累。

  她好累、好累,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想醒,但是醒不過來,只能用力爬著,想要爬出這噩夢。

  不行!她有孩子,她肚子裡有孩子,她不能醒不過來,這樣子孩子會醒不過來……

  「唔……」汪語茉用力睜開沉重的眼睛,發現光亮刺眼,但是她不怕,她必須醒過來,不能再閉上眼睛……

  終於昏迷了整整四天的汪語茉清醒了,身上帶有大小傷的她,終於保住一條命。

  只是她一醒過來,發現自己身處病床上,她心一驚,立刻抱著肚子,不停呼喊,甚至哭泣起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老天!我的孩子沒有了嗎?我為什麼在這裡……」她哭泣著,讓她的身體更是疲弱。

  這時,身旁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將汪語茉從無意義的恐懼中拉回。

  「孩子還在,醫生跟我保證了,孩子絕對沒事。」

  這個聲音安撫了汪語茉的恐懼,也讓她冷靜下來,但是當她看向聲音的來源時,心裡不禁一沉。

  是他!阿烈的爺爺……

  這個場景就好像是當年,他在警局裡一樣。只是隨著時光流逝,她長大了,他則變老了。

  嚴志雄拄著枴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著病床上的女人。

  沒想過會再見到她,這個女孩,當初與她只能算是一面之緣,而且當年的自己根本急著想解決掉這個女孩,不讓她阻礙到自己孫子的前途……

  但現在再看著她,發現她似乎沒這麼討人厭,尤其她剛剛一醒過來,想到的不是自己身體的狀況,而是肚子裡的孩子。

  這一段時間,嚴志雄一直拿不定主意,究竟該怎麼處理她?或許心裡真的對她有愧疚。

  想起她竟然一個人在牢裡生下孩子,嚴志雄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撐過來的?或許就連像他這樣的男人都做不到吧!「我們又見面了。」

  汪語茉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頭上包著紗布,身上也有許多的傷痕,但精神確實已經恢復。

  看著他,她知道自己應該恨他,若不是他,她不會被陷害下獄,不會被迫與阿烈分離,許多的哀傷、悲痛,統統不會發生。

  可是此刻的自己,看見眼前這個老人,竟然一點也恨不了。撇開他是阿烈的親人不說,她慢慢瞭解,他只是一個疼愛孫兒的老人。

  「為什麼不說話呢?」

  汪語茉突然抬起頭,想起自己昏迷前發生過的事情,懷疑起嚴志雄為何會在這裡。

  是阿烈怎麼了嗎?難道他……「阿烈沒事吧?」

  「他沒事,雖然還沒醒過來,但醫生說他已經度過危險期了。他為了保護妳,左手骨折,肋骨也斷裂,不過安全氣囊發揮了作用。」

  汪語茉噙著淚水,為他受這麼重的傷而傷心,那些傷勢彷彿是在她身上,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她。「我要去看他。」

  汪語茉才想下床,但嚴志雄並未阻止她,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你們現在……各自住在不同的醫院。」

  汪語茉全身一抖,看著他,良久不語。

  過了將近一分多鐘後,這才慢慢的開口,「你又想……重複一次當年的事嗎?」

  嚴志雄垂下眼睛,「老實說,我很想,不過事實上,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理你們的事情。」

  汪語茉發抖,「你怎麼可以……難道我被關了五年,還不夠嗎?」

  嚴志雄看著她,這次他的眼神裡沒有輕視,也沒有看不起,他甚至開了口,「我沒有辦法!妳看看這一次,你們會被狗仔隊跟這麼緊,甚至發生車禍,就是因為那些人對你們……甚至是對妳有興趣。」

  「……」他不用說,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已經針對那家媒體施壓,不用一個禮拜他們就會關閉。可是這種事情,難以預防,因為他們確實是針對妳來的,妳有前科……」

  她放聲大吼,語氣夾帶著哭泣聲,「我有前科是誰害的……是誰……還不是因為……」

  她不停哭泣,完全不能自已的陷入傷心,只是她更清楚,她的傷心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自己。

  也就在這一刻,她更深切的體認到,她跟阿烈是不可能的!

  沒有人會放過她,除非她徹底消失,否則彼此永無安寧,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乎她是否能夠重生。

  嚴志雄歎氣,「我知道當初的事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陷害妳,我跟妳道歉,對不起……」

  聽著老人說出抱歉,汪語茉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她是個容易心軟的人,或許這樣她才會一再受到傷害。

  不知如何反應,汪語茉只能不斷哭泣,心也漸漸冰冷。

  想想那個她愛的男人,還躺在另一個不知名地點的病床上奮鬥著,拚命想醒過來。

  如果不是因為她,他會遭到這樣的傷害嗎?

  「當初我已經無路可走了,我就這麼一個孫子,他卻選擇逃家,甚至還涉及那起強盜案,我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跟這起事件完全無關,請妳體諒我的心情。」

  汪語茉沒有回應,腦袋裡的思緒只是不斷的責備自己。

  她問著,如果沒有她,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她,阿烈會不會比較好一點?

  他會不會比較快樂一點?不用面對這些情況,而自己,會不會也有著不一樣的人生?

  「我承認我很自私,我很擔心國烈的身份,本來就注定逃不過所有人的目光;妳……以妳現在的狀況要跟著他,今天的事情就會不斷發生,妳有想過嗎?」

  「……」

  嚴志雄歎口氣,現在的他是兩難,國烈已經跟他決裂了,而自己年紀也大了,禁不起在這個時刻再度失去孫兒。

  國烈已經擺明不可能放手,甚至把話說得很清楚,這也就是為什麼,這段日子以來他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一個解決辦法。

  癥結是在她……

  他卻無法再一次傷害她……

  汪語茉擦去淚水,「等阿烈醒了以後,你就告訴他我死了,我在車禍中死了……」

  「妳……」

  汪語茉看著他,「這就是你今天想說的吧?我接受。」

  「不是!我說過我還沒有想出解決方法……」

  「那就不用想了,就這個吧!」汪語茉的眼神空洞,「我知道,如果我還是當年那個我,那我跟阿烈還有可能;但有前科的我就不可能了!我知道,這一點從被抓進去關的那天起,我就很清楚了。」

  淚水不斷的流下,「我會離開阿烈,永遠離開這裡,你不用再擔心了……」

  「我不知道……妳……」

  「只要阿烈好就好了!只是麻煩你告訴阿烈,請他好好照顧小詩……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嚴志雄不知如何回話,像是傻在現場,她已經為自己安排好了出路,她竟願意主動離開國烈。

  他感覺到她可以為了國烈好,做出一切犧牲,是這樣嗎?她有這麼愛國烈嗎?「妳不用離開,這次我會派人照顧妳。」

  「不用了。」留著只會更傷心。

  「至少……等孩子生下來再說。」沒多久,嚴志雄就走了。

  只剩下汪語茉一人坐在病床上,不停滴落著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床鋪上,沒有回聲。

  如果可以,她真想回到原點;只是人生,不能回頭。

  又過了一個禮拜,嚴國烈才醒了過來。

  嚴父、嚴母很是著急,不斷求天、求地,深怕這個孩子就這麼昏迷不醒,也因此,他們沒時間去注意汪語茉的狀況。

  這幾天,小詩都托給方進與魏平照顧,直到嚴國烈清醒的這一天,才帶來醫院。

  小詩很乖,只是在沒人看到的情況下,會在夜裡偷偷哭泣,想爸爸,也想媽媽。

  嚴國烈醒過來,不顧自己全身上下還在疼痛,不顧自己手臂骨頭斷裂,更不顧自己胸部不斷漲裂著痛楚,他大喊著,「語茉呢?」

  「國烈,你先好好休息。」

  「我……我要見語茉……」

  「你才剛醒過來,要好好休息,國烈,聽媽的話。」

  「語茉──」他奮不顧身放聲大叫,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口又在流血了。

  這時,小詩在方進牽著下,走進病房。「爸爸!」

  嚴國烈看著女兒,立刻壓低聲音,「小詩,媽媽呢?妳告訴爸爸,媽媽在哪裡呢?」

  「小詩也不知道……」話一說完,竟克制不住的流下淚水。

  嚴國烈心裡一陣震驚,語茉不會這樣做,她一醒過來,一定立刻會找小詩,她不會讓女兒這樣孤獨害怕。

  嚴國烈竟然想要下床,「我要去找語茉!」

  嚴父、嚴母立刻上前攔阻,「孩子,你現在不能下床,你受了那麼重的傷,又昏睡了兩周,體力還沒復原……」

  「別管我,我要去找語茉,你們為什麼要攔我……是不是語茉怎麼了?」嚴國烈著急的問著。

  嚴父、嚴母彼此互望,這段時間根本沒見到那女孩,他們也不知她的狀況。

  可是這樣的遲疑,在嚴國烈眼中卻別有意涵,讓他感到驚恐的意涵。「是不是語茉受了傷,很重的傷嗎?她在躲我嗎?該死!不管她受什麼傷,我都不會離開她的!」

  嚴國烈想起車禍時,他抱著她,她的臉上不斷流下的鮮血,甚至抱著肚子,他的心也跟著掉進灰暗的洞穴中,恐懼已經攫住了他。

  難道……難道……

  他什麼也不管了,拔掉點滴管,甚至把什麼東西全部踢倒,不顧自己身上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站起身。

  「國烈!」

  「不要擋我,我要去找語茉,除非你們告訴我怎麼了?為什麼語茉不來看我。語茉一定會來看我的!」

  「老大,你又在流血了啦!」方進趕緊攔住人,後來才進來的魏平也趕緊幫忙。

  「放開我,我要見語茉,統統給我滾開!」

  沒想到受了傷的他,力氣還大得可以,一把將兩個人都推開,自己已經作勢要往外衝。

  這樣的場面讓躲在角落裡哭泣的小詩不知如何是好,害怕得直發抖。

  「語茉──」

  「你在做什麼?不要命了嗎?」來人是嚴志雄,看見嚴國烈一副不要命的樣子,他真是氣急。

  這個笨蛋,這麼不照顧自己的身體,這樣怎麼對得起為他做出重大犧牲的語茉。

  「我要去找語茉,我要去找語茉……」

  「她已經死了!」

  一句話,讓嚴國烈完全僵在現場,方才腦中一度想過,但立刻強迫自己忘掉的念頭與可能性,現在竟然從嚴志雄口中說了出來。「你騙人……」

  「我……沒有騙你!你跟她送進醫院隔天,她就死了,她因為流產失血過多,救不回來!」

  所有人都震住了!

  事實上,這一陣子嚴志雄不但將汪語茉安置在其他家的醫院,還派人「保護」她,因此沒有人見到她。

  嚴父也不敢置信,「爸!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呢?」

  「我……我看你們每個人都為了照顧國烈,這麼辛苦,所以我選擇晚點說……」

  嚴國烈還是不斷搖頭,恐懼佈滿他的臉孔,淚水竟在瞬間滑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他想起那天車禍時,她臉上的鮮血,心裡幾乎慌到要爆炸了。

  他放聲大吼,「不可能──」

  小詩一聽到父親吼叫,立刻放聲大哭,嚴母趕緊上前安慰,將孩子抱在懷裡拍撫。

  「可憐的孩子,還這麼小,怎麼會這樣……」

  嚴國烈痛哭著,「我不相信……我要見語茉,她人呢?她人呢……」

  「她已經死了……」

  「我不管,我要見她……語茉──」

  嚴志雄早知道他會這麼堅持,於是說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詞,「我已經把遺體交給警方處理……」

  「你憑什麼這麼做?」

  「她又不是我們家的人,難道她死了,我們還要幫她收屍嗎?」嚴志雄嚴肅說著。

  嚴國烈幾乎要衝上前痛揍他,卻被方進與魏平趕緊攔住,「你放屁!她是我妻子、她是我的家人,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那也來不及了,她已經死了兩周了,早就下葬了。」

  「我恨你……」嚴國烈全身又痛又累,但比不上心裡的痛楚,他真的恨他的爺爺,爺爺怎麼可以這樣子傷害她。

  淚水在他臉上完全崩潰,他不敢相信語茉竟然拋下他先走了,霎時間,他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一個新的家庭,全心全意愛語茉,重新開始當爸爸,這些希望與期待統統都沒有了……

  沒有了……

  「啊──」他不斷放聲吼叫,痛苦漲滿胸口。

  他的世界竟在一瞬間塌滅,老天竟然如此不善待他,或者說,都是他為語茉帶來不幸,語茉一輩子活得這麼辛苦,最後還會有這樣的下場!

  如果她從來都沒有遇見他,是不是會比較快樂?如果答案是肯定,那他真的好後悔拖累她,好後悔在多年前的那個晚上,走進廚房認識她。

  也許她會有更美好的人生,不會認識他,不會被關,不會未婚生子,可以安穩無憂的生活。

  都是因為他……

  突然,嚴志雄像是很感傷一樣,話裡甚至帶著鼻音,「國烈,你要堅強,語茉已經選擇離開,她對你只有祝福,你要堅強起來,照顧你們的孩子,不要辜負語茉的期望。」

  他聽不出弦外之音,只是痛苦的大吼,開始自暴自棄,傷害自己的身體,一時間傷口又流出鮮血。

  醫生來了,迅速幫他注射鎮靜劑,他終於冷靜了下來,躺在病床上,點滴管都插了回去。

  可是他的眼角還是不斷流出淚水,嘴裡喃喃念著語茉的名字,一滴滴淚水滑落臉頰,落在枕頭上。「語茉……」

  嚴志雄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多年前,他理直氣壯的叫她離開,陷害也傷害了她;這一次,是她自己開口,卻讓他體會到她的割捨,體會到她真的很愛國烈,用盡全身力氣的愛。

  他不知道答案,不知道結果會怎麼樣,只是開始感慨,自己竟也像是劊子手一般,扼殺了這樣的感情。

  轉過身,看見那個從未交談過的曾孫女。

  小詩靠在奶奶懷裡,不能自已的發抖哭泣,嘴裡不斷喊著媽媽、媽媽,聲音愈來愈小,終至聽不見。

  這是第一次,嚴志雄覺得自己做了錯事,覺得自己是在扼殺孫子的幸福。

  甚至連他也開始為這段兒女的感情悲傷了起來,也想問,他們何時才能找到自己的天空,才能飛出重圍、飛向幸福?

  時間過了多久,對於汪語茉而言,似乎沒有意義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四個月,住在這間偏僻豪宅內的日子很簡單、很孤獨,她也就沒有去數究竟過了多少時間。

  只是時間其實還是在提醒她,究竟過去了多少歲月。她的肚子就是最好的見證。

  每個月,肚子都一點一點變大,很快的,八個月身孕,已經讓她懶得動身,常常每天都坐在涼椅上。

  如果肚子裡沒有孩子,也許她真的會被思念與後悔逼瘋。

  嚴志雄幫她安排了這間豪宅,照顧懷有身孕的她,也看著她,似乎是怕她違背誓言,再度忍不住去找阿烈。

  她不會了!她是發自內心的體認到彼此間的落差,也是發自內心的決定要讓他脫離這樣的窘境。

  可是思念依舊快要將她逼瘋。

  問她有沒有後悔?答案是有,她無從知道得知這個「死訊」後的阿烈會有怎樣的反應?

  會不會傷害自己?甚至會不會……

  汪語茉擔心害怕,但是她告訴自己,阿烈不會的!他知道他必須代她照顧小詩。

  小詩已經長大了,相信她在嚴家會受到很好的照顧。

  至於自己,她打算生完孩子後再離開,也許找個地方躲起來,她還沒想到,總之會有路走的。

  現在,肚子裡這個即將來報到的孩子,是她最大的安慰,她常常一個人坐在房間,跟肚子裡的孩子說話,罵自己的笨、氣自己的無力,告訴他,爸爸是個多棒的爸爸。

  她決定將這個孩子交給嚴志雄去安排,相信他可以讓孩子得到最好的照顧。這次她真的完全犧牲自己了,既然害怕拖累他們,就永遠離開他們吧!

  「我就知道,大嫂,妳真的沒有死!」

  汪語茉不知道會有人來到這裡,一聽到聲音,甚至還是熟悉的聲音,整個人差點愣住了,勉強撐住肚子,站起來看向來人。「方進、魏平,怎麼是你們?」

  兩人相視而笑,「大嫂,我們找妳很久了。」

  「可是我已經……」

  「死了!」兩人笑了笑,「我們知道,這是老先生逼妳的,對不對?別擔心,老大會……」

  「不是!」她搖搖頭,「是我要他跟阿烈說我車禍死了,是我決定這樣說的。」

  兩人臉色一變,不敢置信,「大嫂,妳為什麼要這樣說呢?我們還以為是老先生逼妳的。」

  「大嫂,妳先坐下吧!把話跟我們說清楚,我們既然都找到妳了,就別再騙我們了。」

  汪語茉緩緩坐下,「如果不是因為我,我們不會被狗仔隊跟蹤的,所以我決定永遠消失,這樣阿烈也不會受到傷害。」

  方進歎氣,「大嫂,這可不一定喔!妳知道老大得知消息那一天,整個人都發狂了,我們都快攔不住他,他根本不管自己身上還受有很嚴重的傷,整個人幾乎要衝出去找妳。」

  聽著,汪語茉不斷哭泣,怎麼辦?她好像怎麼做都不對,到底誰可以跟她說該怎麼辦?

  魏平笑說:「不過老大也是太急了、太傷心了,根本沒辦法去思考,不然他一定會發現問題很多。第一,怎麼可能人去世,連遺體都沒有,交給警方,也總有下葬的地點吧!第二,我找了很多家醫院都找不到死亡的訊息,沒有人開出死亡證明。」

  方進推推他,「你現在是在推理是不是?趕快說重點啦!」

  「重點是,大嫂,面對現實吧!現實就是這樣,不是妳離開老大就能解決的。老大雖然痊癒出院了,可是他也失蹤了三個月,帶著小詩一起失蹤了。」

  「失蹤了?怎麼可能呢?那他現在在哪裡?」

  「別擔心,我們已經找到了,只是我跟方進一個要找妳、一個要找老大,簡直暈頭轉向。」

  方進說:「大嫂,趕快去找老大吧!他現在帶著小詩,就住在當初你們發生車禍的地點附近,死都不肯離開!問他為什麼要待在那裡,卻怎麼樣都不肯告訴我們。」

  魏平帶來更勁爆的消息,「而且小詩因為聽到妳去世的消息,受到驚嚇,已經很久都說不出話來了。」

  汪語茉像是五雷轟頂、天旋地轉,終於放聲哭泣,整個人很是後悔,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離開也是造成傷害,留下也是造成傷害……

  「我走得了嗎?他不是派人看住了這裡……」

  方進說:「大嫂,妳以為我們怎麼進來的?這裡的警衛早就撤走了,我想老先生也放棄了,他沒有直說,只是透過這樣的方式,希望妳去找他孫子,我想他軟化了。」

  「是啊!看見老大變成這樣,不軟化也不行。大嫂,去吧!說一句嚴厲一點的話……妳不應該把問題留給老大解決。」

  「我們在一起,以後會有更多問題,那該怎麼辦……」

  「老實說,我想這些老大應該很清楚吧!很多東西我們都沒說過的,他都考慮到了,他是一個思考很周全的人,既然他都下定決心要試試看了,妳就應該相信他。」

  相信他……突然間,汪語茉想起當年,他背著她逃離災難的那一幕──他很堅定,堅定到她都不能拒絕。

  他是用盡全力在愛她的……

  方進與魏平站起身,「大嫂,如果妳考慮好了,現在就讓我們送妳去找老大吧!」

  看著這兩人,汪語茉沒轍了。

  她又要毀約了,雖然這趟跟他們去,問題依舊沒有解決,而且經過這場車禍,說不定伺機要窺探他們的人更多。

  阿烈……她已經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就請他給她答案,帶她走過這一切吧!

  她只能跟隨,再也無力逃跑了。「謝謝你們,我跟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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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實在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裡走?所以只能遊蕩在這裡,等待有人可以拯救他,將他帶離那恐怖的孤獨地獄。

  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他與她就是在這裡出車禍的,馬路上,來往車輛依舊疾駛而過,沒有人會停留下來,只有他將車子停在路旁。

  嚴國烈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這幾個月來,他都重複著同樣的動作,開著車等在路旁,直到深夜。

  他在醫院裡住了將近一個月,等到他身體復原的可以了,他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帶著小詩離開。

  沒有人知道他們父女倆去了哪裡,他也不在乎別人是否找得到他們。

  他開著車,帶著女兒來到當初車禍地點附近,找了間小旅館住下來,像是想遠離台北一樣。

  白天,他像是沒事人一樣,在旅館內照顧女兒;晚上,等女兒入睡了,他拜託旅館老闆夫婦幫忙照顧,自己則是開著車出門,來到當初發生車禍的地點。

  日復一日,這樣規律的動作重複了好幾個月。

  他沒想過再回台北,回到他的工作崗位,他不管別人怎麼看他,也不管媒體怎麼報導他。

  他放逐自己,也放棄自己了……

  一直到幾天前,方進與魏平找到了他,勸說著要他回去,嚴國烈不肯,他們又問為什麼要待在這個地方,他還是不肯說,最後使出絕招。

  「小詩還是個孩子,不能跟著你這樣顛沛流離……」

  「對不起!我必須帶著她,現在的她看到誰都不說話,只有我能照顧她,給她安全感。」

  「那你就更應該回到台北啊!至少要為了孩子著想……」

  「現在我還不想回去……過一陣子吧!」失去了她,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待在那裡還要做什麼?一切的計畫、一切的期望,統統都落空了。

  命運不只對她殘忍,也對自己殘忍。

  他曾經幻想過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總有一天,語茉會自然出現在他面前,她這麼愛他,怎麼可能讓他傷心?

  可是她沒有這麼做,她沒有再出現在他面前,一切都只是他的奢望,她真的離開他了。

  就在他決定要捨棄一切,只為她營造未來幸福人生的同時,一切都落空了,最殘忍的事,莫過如此吧!

  於是嚴國烈放棄了自己,每天只能開著車到這個傷心地等待,問他在等什麼,他卻不肯告訴旁人。

  捨不得讓孩子跟他過著這種生活,拿了一筆錢拜託旅館老闆夫婦幫忙照顧,每次夜晚,他總是一個人行動,一個人開車來到這裡。

  可是這天,小詩到了晚上七、八點怎麼都不肯閉眼睡覺,一張倔強的臉,嚴國烈這才發現,那好像語茉。

  他抱起孩子,拍拍她的背,在語茉的訓練下,他已經很會照顧孩子了。「小詩,還不睡啊?」

  「……」小詩不開口,只是緊緊靠在父親懷裡。

  「可是爸爸想要出去耶!」

  小詩還是不說話,小手把爸爸抓得更緊了,像是怕他跑掉一樣,緊緊攀附著他的脖子。

  「小詩趕快睡嘛!好讓爸爸出去啊!爸爸天亮就回來了,到時候再帶小詩去吃好吃的東西,好不好?」

  小詩手還是不放,這一次像是下定決心,絕對不讓嚴國烈自己一個人去,讓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還是小詩……要跟爸爸一起去?」

  「……」

  「爸爸要去看媽媽……」

  小詩頭一抬,像是聽到了熟悉的字眼,眼睛也跟著一亮。

  嚴國烈相信,小詩雖小,卻早已知道自己的母親不在了。「好吧!妳跟爸爸去好了。」

  於是嚴國烈繼續每天晚上的行程,只是今晚有人陪他,就是一雙眼睛張得大大的小詩。

  沒過多久,還不到晚上九點,嚴國烈開著車,載著小詩來到車禍現場附近,就停在路邊。

  小詩東看西看,窗外昏暗,什麼都看不見,可是一雙小眼睛還是不停看著,像是真的以為可以看到媽媽。

  嚴國烈伸出手將她抱進懷裡,「小詩,妳為什麼都不說話了呢?爸爸好希望聽到妳叫爸爸喔!」

  小詩看著他,沒有太多激動的表情,只是安安靜靜靠在他懷裡,繼續看著窗外。

  「那就聽爸爸說話好了……妳知道爸爸為什麼要在這裡等嗎?」

  「……」當然沒有回答。

  嚴國烈一笑,眼底卻湧起淚水,「方進跟魏平問我為什麼要在這裡等?我都不肯說,我知道我很笨,可是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抹去淚水,「爸爸真的好想見到媽媽,每天都在想,想知道她為什麼捨得丟下我、丟下我們……」

  小詩的情緒有著一絲波動,喉嚨癢癢的似乎想說話,可是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媽媽的肚子裡還有小寶寶啊!」他忍不住,靠在駕駛座上,不停流下淚水。

  想起這悲痛的畫面,想起她靠在自己懷裡流血,想起他見不到她最後一面,想起……

  「爸爸聽說,意外身故的人,靈魂都會留在現場,爸爸好想看看媽媽,怕媽媽一個人在這裡孤單,所以要帶她回家……」

  小詩聽不懂,眼眶卻跟著紅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嚴國烈那一聲一聲「媽媽」點燃她的思母之情,不禁跟著落淚。

  「可是爸爸在這裡好幾個月了,都看不到媽媽……媽媽說不定在氣爸爸,所以躲起來了……」

  話沒說完,嚴國烈激動不已,只能抱著小詩一同傷心,車內瀰漫著一股哀傷的氣氛,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

  若不是小詩,他多希望死神帶著他一同離開,也好過留他一人痛苦。甚至他多怕語茉孤單,多怕語茉不知道回家的路該怎麼走。

  所以他要來帶她……

  視線往車窗外走去,來到車身後,那裡也停了一輛車,只是因為停在嚴國烈的車子後方,因此他並沒有發現。

  那是方進的車,方進帶著汪語茉來到現場。

  坐在後座的汪語茉挺著大肚子,神情顯得很緊張。

  「妳看,那就是老大的車,這幾個月來,他每天晚上都會等在這裡……」方進指著前方。

  汪語茉看著,車窗雖然無法看透,無法得知阿烈車內的狀況,但汪語茉覺得自己彷彿看見了阿烈跟小詩,正在哀傷的哭泣。

  她的眼眶也不由自主的流下淚水,痛恨自己做出這種傷人又傷己的決定,她竟然讓他們這麼傷心……

  「大嫂,妳還記得這裡嗎?當初你們就是在這裡出車禍的,我想老大這幾個月來都停在這裡,可能就是因為這樣。」

  是嗎?他一直守在車禍現場,是想等她嗎?

  「大嫂,下車吧!」

  汪語茉再也不遲疑了,她伸出手,準備打開車門。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方進又開口說話,「大嫂,我就把妳放在這裡!我先開車走了,因為我怕妳最後還是選擇落跑,所以我只能狠一點,下車後,妳如果不去找老大,就要自己回台北喔!」

  汪語茉笑了笑,「謝謝你,方進,我不會再跑了。」

  汪語茉挺著八個月的大肚子下了車,雖然懷有身孕,但是她動作還滿靈活的。

  方進的車子果然駛離,沒有停留。頓時,現場只剩汪語茉,還有嚴國烈停在前方的車。

  現場一片昏暗,除了路燈,提供不了太多光線。

  汪語茉知道,往前走去,走向他,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他們依舊會面臨許多問題、許多困難。

  可是就像方進將她丟下後,她所面臨的抉擇,只能前進,不能後退了。她只能走向他,不能再離開了。

  分分合合了多年,她竟然到現在才知道,他們真的是分不開的,笑也要在一起、哭也要在一起。

  嚴國烈坐在車內,抱著小詩,時間分秒過去,一下子就十點了,小詩不知為何,精神有點亢奮,竟然這麼晚還不想睡覺。

  父女倆都醒著,嚴國烈說著話,希望獲得小詩的回應。

  兩人看著窗外,卻又傷心的移開視線,似乎像是在等待什麼永遠等不到的希望。

  「小詩,今天晚上又要落空子,看來大概是等不到了!」看了看窗外,再看看女兒。

  其實他知道,怎麼可能等得到?他真的是思念欲狂,整個人六神無主,在這段傷心的日子裡非得找個依靠,這才會有這般瘋狂的舉動。

  嚴國烈搖搖頭,眼眶紅腫,小詩還跟著他,這樣不行,還是先回去好了,不能讓孩子跟著他發瘋。

  但是就在他準備啟動車子離開時,小詩突然像是很興奮一樣,抓著爸爸的手臂,一雙小手不停揮動指向窗外。

  「小詩怎麼了?」

  「啊……」

  嚴國烈順著孩子的手往窗外看去,這才看見一個驚人的畫面,那個他思念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女人,竟然就出現在車子前方不遠處,坐在那裡的椅子上,似乎像是在等待什麼。

  嚴國烈迅速開門下了車,小詩也跟著擠下來。

  嚴國烈站在車門口,還揉揉眼睛,深怕一下車人影就不見了。

  沒有,沒有不見……

  這時,坐在前方的汪語茉像是發現了他一樣,眼神轉而看向他,她的臉上也開始浮現激動的表情,甚至還看到了小詩。

  小詩向前奔去,嚴國烈也忍不住腳步,直直向汪語茉走去。這時的他們,對於鬼神的恐懼已經無法控制他們,他們只想走向她。

  小詩站定在她面前,嚴國烈也是,他以為自己得償所願,內心喜悅不已,不認為自己應該恐懼。

  看著語茉,她的表情蒼白,很纖瘦,顯然受過一番折磨。他顫抖著聲,開了口,「語茉,妳找不到回家的路嗎?我來帶妳回家了……」

  汪語茉臉上淚水再度湧出,「你就是為了……見到我,才決定一直在這裡等嗎?」

  嚴國烈痛苦的點點頭,聲音沙啞語氣充滿痛楚,「對不起!我害妳一個人孤獨的走了……」

  汪語茉站起身,夠了,這個笨蛋,竟然這麼傻的守著她,更可惡的是自己,竟讓這麼愛她的男人傷心欲絕。「你不怕我嗎?」

  嚴國烈搖頭,語氣裡是心疼,眼眶裡更是淚水,「我不怕妳,不管是生是死,妳都是我的語茉……」

  她的心被他的話徹底震動,哀痛與喜悅的情緒盈滿胸懷,他將他的愛全部都給了她,她都可以感覺到,但心也更痛。「笨蛋!看看我,你覺得我死了嗎?」

  嚴國烈一愣,看著她,從頭到尾全身上下。

  她雖然纖瘦,卻依舊充滿精神。更甚的是,她的肚子怎麼會這麼大?「妳……妳的肚子……」

  汪語茉抓起嚴國烈的手,摸著自己的胸口,「感覺一下,我的心臟是不是還在跳?」

  嚴國烈感受到她胸口的熱度,感受到她心臟跳動的力量,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肚子的跳動,除了她的生命,還有另外一個生命在呼應著他。「語茉……」

  「我沒死……那是騙你的……」

  嚴國烈突然像是感覺到一陣光亮照過他的眼前,整顆心也熱了起來,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好運啊……「騙我的?」

  汪語茉不停流淚,「我不希望你跟我在一起受到這麼多的傷害,我怕以後像是這種被狗仔隊跟蹤的事情會不斷發生,我好怕……所以我才會決定,騙你我死了,這樣你就不會被我連累了……」

  泣不成聲,一句話都說不下去。

  嚴國烈則是腦袋一片空白,不敢相信事實是如此,雖然震驚,但更是喜悅。「語茉……」

  「阿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汪語茉痛苦的哭著。

  可是嚴國烈沒有生氣,他竟然高興的大叫,將她緊緊抱進懷裡,再一次感受她身上屬於人的溫度。

  是真的!是真的耶!她沒死,依舊好端端的,他只是被她騙了,老天!這真是太好了。

  「阿烈……你不生氣嗎?」

  嚴國烈似乎已經傻掉了,不要說生氣,他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良久才擠出這一句,「語茉,妳是說真的嗎?妳……該不會只是現身要安慰我吧?」

  嚴國烈害怕的說著,卻換來汪語茉更是心疼,這個傻瓜,真的是嚇壞了,都是因為自己……

  她踮高腳尖,吻上了他,用自己的唇,將所有的氣息、熱力、歉意與愛意,都傳給他。

  嚴國烈則是接過主導權,不停的激情以對,像是想要讓自己更相信她還活著,也像是要讓自己擺脫那曾經的恐怖噩夢。

  噩夢終於醒了……

  他不能自已的落下淚水,「語茉,我求求妳,永遠都不要再這樣做……這比殺了我還要痛苦……」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了……」

  兩人激情相擁,這時,小詩在一旁也笑得很開心,拚命抱著媽媽的腳,嘴裡喃喃念著,雖是隨意亂叫,卻已是這段時間以來她開口最多的一次,顯見她也很高興。

  汪語茉與嚴國烈分開,看著女兒,她很想蹲下身,但自己八個月的身孕實在無法這麼做。

  嚴國烈一看到,立刻將女兒抱了起來,小詩與母親平高,立刻趨向前要投入媽媽懷裡。

  汪語茉則是一把抱住她,小詩就這麼夾在兩人之間,高興的不停叫著,也不停笑著。

  「小詩都不說話了是不是?」

  「對啊!」

  汪語茉心痛的看著女兒,這個女兒真的是他們之中受害最深的人,她一定要好好補償她,好好愛她。「小詩,媽媽回來了。」

  「啊……」

  「小詩?」

  「……媽媽……」

  嚴國烈高興的讚歎著,「語茉,還是妳厲害,小詩竟然開口說話了,只有妳有辦法。」

  語茉含著淚水,緊緊抱住興高采烈的小詩;嚴國烈則是伸長手臂,將這對母女再度抱了進來。

  這是他們第二度重逢,像是經歷過地獄一樣,這次重逢也讓彼此更感恩、更喜悅。

  感受到她的體溫,真正確定自己被耍了整整四個多月,他很想生氣,但他更想笑。

  老天!上天真是眷顧他,他太幸運了……

  他再也不要放開她了……「語茉,我們回家吧!」

  汪語茉有點遲疑,「回去以後,還是會有很多問題的……」

  「都交給我,不准妳再這樣自作主張,我寧可什麼都不要,也不能失去妳,語茉,永遠都不要再這麼做了。」

  「我知道、我知道。」

  帶著老婆、小孩上了車,嚴國烈將他們安置在後座。看了看,語茉帶著小詩在後座,兩人高興玩著,這就是他腦袋裡的天倫之樂。

  只是還是有疑問,「究竟誰帶妳過來的?怎麼會把妳一個孕婦丟了就走呢?」

  「是方進啊!他說,為了怕我再度落跑,只好將我丟在這裡,如果我要回來,就只能跟你相認。」

  「這小子,這一定是他跟魏平的主意。」

  「可是我們都要感謝他們。」

  「是啊!也許有一天,我還有更重要的忙要請他們幫。」

  「什麼忙?」

  「幫忙管理整個嚴氏企業。」他說著,卻透露了他的一絲決心。

  她從他的話語裡可以感覺到,他隱約已經做好準備,那彷彿是年少時他曾經問過她的話:是不是不論我到哪裡,妳都會跟著去?

  到現在,她的答案更為確定,在經過悲歡離合後,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汪語茉回來了,整個嚴家大概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尤其是嚴志雄,更不知道至此他還能說些什麼?

  或許他早就料到,這一天總會來臨。

  他的孫子在得知她的「死訊」後,幾乎放逐自己,根本也不管公司的事情了。嚴志雄想,或許這樣也好,至少讓國烈可以活過來,不再行屍走肉。

  只是他知道,問題依舊沒有解決。

  每個人背在身上的包袱,依舊存在沒有消失。

  她的前科依舊存在,他也依舊愛她,他們之間只能繼續承擔這樣的折磨,繼續面臨外界的指指點點。

  不過這一些,嚴國烈都不管了,他雖然在事隔多個月後,終於回到公司上班,可是眼下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

  他要當爸爸了……

  這是第一次,他陪著語茉度過產前的最後時光,雖然只有不到兩個月,卻可以帶著小詩,一起感受生命的律動。

  甚至他不管汪語茉事前的提醒,說什麼也決定要進到產房,陪著自己的老婆,將孩子生下來。

  這可是一件大事,他都準備好了,他雖然疼愛小詩,卻有著很深的遺憾,無法迎接小詩來到人世間。

  現在他終於有機會可以親自在第一時間體會到這樣的感動,說什麼他都不可能放棄的。

  可是……進到產房以後才發現,他根本是在拖累醫生的接生工作……

  「啊──」汪語茉痛得大叫。

  嚴國烈也幾乎要跳腳,不敢相信,只不過生個孩子,會有這麼痛。

  可是從語茉臉上與額頭上那不斷滴出的汗水,便可知那真的很痛,可能只有女人才能懂箇中滋味。

  「醫生,她很痛、她很痛……快想辦法……」

  婦產科醫生快要翻白眼,「先生,生孩子痛是正常的。」

  「你胡說!哪有痛是正常的?快點想辦法!」嚴國烈氣得快要發瘋了,簡直不敢相信醫生會這樣說。

  「別擔心,令夫人已經生過一胎,這不是第一胎,不會有問題的。」

  「這跟第幾胎有什麼關係……」

  「啊──」

  嚴國烈嚇得冷汗都流出來,嚇得不知所措,「語茉,妳怎麼了?很不舒服嗎?怎麼辦?到底怎麼辦?」

  「阿烈,我沒事,但是你出去好了啦!你在那邊叫我更痛……」

  「好!我閉嘴……我閉嘴……」

  汪語茉深吸一口氣,開始用力,她其實很熟悉這種感覺,也知道該怎麼拿捏,當年生小詩時,是在更糟糕的環境下生產;所以這次生第二胎,一定沒問題。

  要不是這男人打亂了她的呼吸,她早就生完了。

  可是看著嚴國烈在一旁緊張到不能自已,又不敢發出聲音干擾他,只能用手摀住自己的嘴。

  汪語茉冒著汗,將手伸給他,「阿烈,握著我的手。」

  嚴國烈照做。

  「跟我一起深呼吸,沒事的!」

  結果,嚴國烈跟著汪語茉一起深呼吸,這畫面實在令人發噱,准爸爸緊張到不行,反倒是即將生產的准媽媽,負責安慰准爸爸的情緒。

  沒多久,汪語茉順利生下孩子,是個漂亮的男寶寶。

  嚴國烈已經傻在一旁了,不知如何反應;汪語茉則是淚眼婆娑,拜託醫護人員將孩子讓她抱抱。

  抱著清洗過的孩子,「阿烈,你看看,長得好像你喔!」

  嚴國烈看著,淚水竟然決堤,可是他還是擔心汪語茉,「語茉,妳要不要先休息?我看妳一定很累了……」

  「等一下再休息,聽說剛出生的孩子,給母親抱一抱,以後比較不會愛哭喔!小詩當年剛出生時,我也曾經這樣抱過她。」

  她的母愛讓他深受感動,一把抱住她,還有他們共同孕育的新生命,緊緊相擁,感受愛與親情的溫暖。

  就這樣了,嚴國烈必須坦承,自己是幸福的,內心的喜悅與感動更是無法言喻。

  那天,方進與魏平來醫院看他,看到他如沐春風的模樣,簡直好笑。

  「老大,看你高興成這樣……你一直在傻笑耶!」

  「那當然,等你們以後有孩子,你就了了。」

  看著嚴國烈那喜悅的模樣,兩人雖然不好意思打斷他,但有許多公司的問題,還是非請他解決不可。

  「老大,不想打斷你的喜悅,但是有些問題還是要請你解決。」

  方進拿出文件,「董事會那邊好像因為你堅持跟大嫂在一起,有意思要罷免掉你,不過這個倒不用擔心,因為嚴家持股還是過半,董事會還是操控在嚴家手中,所以還不成問題。」

  嚴國烈收拾起喜悅心情,看著這些文件。

  「還有,媒體又開始追蹤報導關於你與大嫂的事情,而且報導都是負面的,投資人可能因此受到影響,嚴氏企業股價連著好幾天都下跌,老實說,市場信心已經動搖了。」

  魏平坐在另一邊,「不過公司實際營運並沒有問題,嚴家的財務狀況也相當健全,幾個投資案也都在進行,其實股價會下跌真的只是情緒問題,我們內部的人都很清楚。」

  嚴國烈下命令,「必要時,要公開公司的投資營運計畫與財務狀況,穩定投資人信心,只要他們發現公司狀況與媒體報導其實有落差,他們自然就會恢復信心。」

  「我們知道了,就這麼處理。」

  方進又說:「老大,現在醫院外面其實圍了很多記者,他們都在猜測你跟大嫂怎麼會住院?甚至有幾家還猜對了。」

  嚴國烈皺著眉,「這些人真的是跟不煩。」

  「而且前一陣子也有報導,好像還拍到了小詩的照片,我看現在這個問題愈來愈嚴重,我必須說,以後你們一家人恐怕會更不得安寧。」

  嚴國烈嚴肅到了極點,悶著聲,想著該如何保護自己的家人?各種想法在腦海裡醞釀,此時的他,真的苦思不出對策。

  「老大,嚴家現在全力阻擋媒體,可是怕阻擋不了太久,我想,嚴家還是要針對這件事情,給所有人一個說法。」

  這時,嚴國烈突然抬起頭,看看兩人,這兩個人都是他在美國讀書時的好友,或許他可以信任他們。「你們做好準備了沒有啊?」

  「什麼準備?」

  「代替我,出掌整個嚴氏企業的準備!」

  「老大!」兩人有點驚訝,紛紛不自覺皺起眉頭,隱約嗅出那其他不尋常的地方。

  嚴國烈沒多講,迅速站起身,他還沒有做好決定,不是因為捨不得榮華富貴,而是因為這是他的出身,這裡是他的家,有他的家人、有他的父母,還有……他的爺爺。

  他們都是他深愛的人,但是語茉也是。

  嚴氏企業是撫育他長大的地方,他無法真的捨棄;但為了語茉,他可以做到。

  打開病房大門,嚴國烈沒再回頭,他的幸福就在裡面。

  小詩在裡面、語茉也在裡面,新生命也在裡面,他們高興得玩成一團,看見他來,還對他揮著手。

  「阿烈!」

  「爸爸!」

  「……」

  這就是他的幸福,若要做出選擇,若非得做出這樣的選擇,他也永遠不會後悔的。因為他再也不願將幸福放手,幸福太難得,他願意捨棄一切來換,縱使會心痛,會捨不得這些親人,但請原諒他的殘忍。

  他不想再傷害語茉,也不想再傷害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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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嚴國烈一直認為,身為嚴家人,他的一生就要在這種紛擾中度過,他將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因為他是天之驕子,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他很不知足,曾經為此放逐過自己,可是他真的無法在這樣的風光中,找尋到一絲溫暖。

  可是在他認識語茉後,愛上語茉後,一切都不同了。

  語茉給了他一種溫暖的感覺、一種安心的感覺,那彷彿他不用再爭逐、不用再尋覓,就能享有這簡單平凡的幸福。

  他曾經讀到一篇報導,內容像是在細數他身為嚴家繼承人,可以擁有多少財產,數以百億計的資產,多到數不清的房屋、珠寶、黃金以及海外度假別墅,甚至還暗指,如果他因為非娶一個擁有強盜罪前科的女人不可,而被趕出了嚴家,這些東西他可能失去。

  可是他不在乎啊!

  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別人形容,每當他見到語茉時,內心那種安詳喜悅與滿足,這些都只有她能給他。

  就像現在,就像他現在打開病房房門,看見她、看見孩子,他的心裡縱有層層煩憂,也在進門前全數卸下。

  因為他迫不及待想要享受這種幸福。

  「阿烈!」

  「……爸爸……」

  看著她們對著他揮著手,甚至連剛出生的新生兒也恰巧醒了過來,瞇著一對眼睛不斷揮動小拳頭,嚴國烈跨步進去,關上房門,他不知道門外頭還有多少艱險,至少他確定,自己絕對不會放棄這麼美好的幸福。

  走到病床前,嚴國烈摸了摸妻子的臉,動作極其輕憐寵愛,讓汪語茉都紅了臉頰,「身體還好吧?」

  「阿烈,孩子還在這裡。」

  「那有什麼關係?我們現在孩子愈來愈多,以後可是避不開的,妳要趕緊習慣。」

  小詩坐在一旁,高興的笑著,臉上已經恢復往日的神采,無奈嘴裡還是相當少言。

  精神醫師診斷過,小詩因為聽到汪語茉去世的消息,受到很大的驚嚇過,因此語言能力有點受損,不過才六歲多的她會因為進入學習期而逐漸恢復,不用太擔心。

  嚴國烈走向她,疼愛的抱起她,「小詩,叫爸爸!」

  「爸爸……」

  親著她的臉頰,「好棒!」

  小詩抓著爸爸的手,不斷揮動,也指著嬰兒床裡的新生命,「爸爸……弟弟……」

  「對啊!」嚴國烈稍微彎腰,看向嬰兒床裡的兒子,「以後小詩就是姊姊了,這個弟弟就專門給妳欺負。」

  「阿烈,你不要亂講話,小詩很乖,才不會欺負弟弟呢!」汪語茉不滿的直嚷著。

  「你看這小子,明明一整天都在睡覺,竟然還敢打這麼大的呵欠,看得我都想睡了,真是可惡……妳看、妳看,他又在打呵欠了。」

  「寶寶就是要趕快睡,才會趕快長大。」汪語茉溫柔說著,現在她擁有三個寶貝,分別是阿烈、小詩,還有這個可愛的兒子。

  嚴國烈這時竟然伸出手,捏了捏小寶寶的胖臉頰,語氣狀似不滿實則親密,「老天,他好胖喔!」

  這個動作惹來大小女人的不滿,母愛瞬間氾濫。

  「阿烈,不要欺負弟弟啦!」

  「爸爸!欺負……弟弟……」

  嚴國烈嘟著嘴,「好啦、好啦!妳們兩個現在都站在他那邊,都沒人喜歡我了啦!」

  一聽,汪語茉不禁一笑,小詩也跟著笑。

  「你是小孩子啊?」

  「對啊!我是小孩子,小詩,爸爸也做妳的弟弟好不好?這樣妳就可以照顧爸爸了。」

  小詩聽不懂,但笑得很開心,爸爸就是爸爸,怎麼會變成弟弟?

  汪語茉則是挑眉,「你可別亂說喔!我可沒有這麼大的兒子!你少破壞我的行情。」

  這時,嬰兒床內的寶寶突然有了一絲騷動,看來是好眠被打斷了;小詩趕緊從爸爸懷裡跳下來,跑到床邊,學著媽媽的動作拍撫弟弟,安撫他讓他再度進入夢鄉。

  嚴國烈看著這個畫面,心裡柔得要滴出水來,走到床邊,坐臥在床上的汪語茉則靠進他懷裡,一同享受著難得的安寧與幸福。

  但就在這個時候,安寧被打破了!

  半開啟的窗戶本來是想讓這間位於十樓的專屬病房內可以空氣流動,可是卻成為帶來噪音的來源。

  「對不起!請問嚴總經理的兒子是不是在這裡出生……」

  「是不是汪語茉幫他生的……」

  「請問……」

  砰一聲,嚴國烈用力將窗戶關上,房內再度恢復寧靜,寧靜到可以聽見他的呼吸聲。「這些混帳,簡直像蚊子一樣趕也趕不走,這裡不是十樓嗎?怎麼還會聽得到?」

  汪語茉沉默不語,事實上,她早就聽見了這些聲音,也一直都知道有人守在下面。

  果然如她想的,沒有人會放過她,她如果要跟他在一起,就得面臨這些。

  最苦的是他,看電視說,最近嚴氏企業也是問題重重,一切的一切都是針對他們而來。

  看來要不拖累他,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不要亂想,一切都會沒事的。」

  汪語茉難掩心中突然湧起的悲切,感覺到自己的無助,自己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想離開他,又不想拖累他,淚水跟著掉落,怎麼擦都擦不幹。

  嚴國烈低吼一聲,走向她將她擁進懷裡,「語茉,不要哭!一切都會沒事的,我保證。」

  「真的嗎?」

  嚴國烈不敢回話了,事實上,他知道這是一場硬仗,知道自己沒有必勝的把握,可是他下定了決心,寧可硬衝到底,落個頭破血流,也好過讓她再次離開他,那種痛楚,他此生不想再嘗。

  「至少我絕對不會放開妳,反倒是妳……」抱著她,語氣故作輕鬆,裝得雲淡風輕樣,「我們認識到現在,都是妳要離開我,不是在警察局騙我說不愛我,第二次更狠,乾脆騙我妳……」

  他不想再提,但是她卻心痛到不行,淚水又是直落,抹也抹不盡。

  終於她向他開了口,「阿烈,我們去找你爺爺好不好?」

  「找他做什麼?」

  「我想……他應該知道我們該怎麼辦。」

  「少來!他只會要我們分開,我告訴妳,他可以算是前科纍纍,在這方面,我是絕不相信他的。」

  「可是他至少比較有經驗啊……」

  「誰說的?他比較有拆散有情人的經驗。語茉,不用去找他,他給不了什麼主意的,我們自己想辦法,等到鋒頭過去後,大家就會忘記了。」

  「會嗎?可是你不覺得,我們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嗎?」

  一句話,問得讓嚴國烈再也反駁不了,想起公司裡種種狀況,想起樓下那等了好幾天的媒體記者,想起這個全世界,好像都要拆散他們似的。

  這個世界的人到底怎麼了?

  為什麼會這麼變態,專以見到別人的痛苦為樂?

  最恐怖的是,最近連小詩也被挖出來報導,包括孩子住過的孤兒院,還有院內的人,統統都被媒體盯上,他們好害怕,以後小詩也不會有安寧的日子了。

  「阿烈,我們去吧!」

  「但如果他又要妳離開我怎麼辦?」

  汪語茉想了一想,「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反正我怎麼樣都離不開你……」

  命運不斷安排他們分開,再相遇,她已經認命了,或許這輩子真的難以離開他。

  所以她願意跟他到天涯海角,甚至想過,如果大家真的都不能祝福他們,那她就不嫁給他,就讓她永遠停留在一個別人看不到的角落,等待他偶爾來找她。

  「語茉……」

  汪語茉擦乾眼淚,看著他,「至少也該帶著孩子去看他啊!他畢竟是孩子的曾祖父。」

  這句話再度說得讓他無法反駁,嚴國烈點頭了,很沉重的點了這個頭。心裡,竟然也期望起自己的爺爺能給自己一條明路。

  人生有很多路,是好是壞,都要走過才知道。但最重要的是,不能後悔!而他走上與她的這條路,永遠不言悔。

  陽明山上的嚴家,似乎也在為這件事情傷腦筋,面對這樣一個女人,已經篤定成為嚴國烈的另一半,不只是嚴父、嚴母不知如何是好,連嚴志雄也感到無比煩惱。

  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家人接不接受的問題,而是整個世界都無法接受他們,而他們無力衝破外界的眼光。

  活在嚴家的光環下,也連帶必須背起這樣的重擔,外界審視的眼光總是比較銳利,更會以極高的標準來看待。

  不過這一股低沉的氣氛,也因為最近傳來汪語茉生了一個兒子的消息,而讓氣氛略顯振奮。

  畢竟是新生命,縱使依舊煩憂重重,也是一股新希望。

  那天晚上,嚴父、嚴母正在書房與嚴志雄交談,談的正是這對兒女的事情。

  「爸爸,您已經接受他們了嗎?」

  嚴志雄看了兒子一眼,「我接不接受他們,現在還重要嗎?」

  這話不是在耍小孩子脾氣,而是確切的點出事實。他接受也罷,不接受也罷,重要的是外界怎麼看待。

  雖說他們可以不在乎外界看法,繼續照著自己的步調走,但是又有多少人可以不在乎這樣嚴厲的看待,什麼也不顧活得自由自在?

  嚴母一心向著兒子,「爸!我們不用在乎外界怎麼看,國烈喜歡,那就讓他們在一起吧!」

  嚴志雄歎了一口氣,「問題是,他們可以自己撐多久?如果以後每天都要面對這些糾纏,他們的感情會不會就這麼消磨光了?既然如此,那何不一開始就分開?」

  嚴父與嚴母也歎息,「我想他們是分不開了……都經過這麼多年,走過這麼多難關,我想……他們也只有彼此了。」嚴父這樣說著。

  嚴志雄突然瞪著他,「你從小就是讓他太自由了,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嚴父笑了笑,「爸!您同樣的方法用在不同人身上,自然會有不同的效果,您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聽話的兒子,可以照著您的安排,走人生這條路。」

  「你會有遺憾嗎?」

  嚴父沉默許久,「或許有吧!」

  嚴志雄也沉默了,三人安靜許久。

  這時,一名僕人開了門,進來通報。「老太爺、老爺、夫人,少爺回來了。」

  嚴父、嚴母迅速站起身,只有嚴志雄還端坐著,卻可從他手中的枴杖輕顫動,發現他的情緒反應。

  「爸爸!您不去看看嗎?」

  「對啊!說不定他帶您的曾孫子回來了。」

  「不去!要去你們自己去。」

  看著父親竟然有點耍起孩子脾氣,嚴父、嚴母相視一笑,離開了老人家的書房。

  走過走廊,通向前端的起居室,進了門,果然看見高大的兒子站立在那裡,他身邊自然也站著汪語茉,可以想見,他們本來就分不開了。

  最讓他們高興的是,他們帶了小詩,甚至還帶了小寶寶。

  「國烈?」

  「抱歉!晚上才走得出門,那些記者跟得太緊了。」

  瞭然的點點頭,看向汪語茉。

  她則趕緊鞠躬點點頭,喚著,「伯父、伯母,你們好。」

  嚴父挑挑眉,那個樣子還真像是嚴國烈,「妳都幫我兒子生了一兒一女,還叫我們伯父、伯母啊?」

  看向嚴國烈,他聳聳肩,一臉無所謂樣,「叫不叫都沒差,反正她記得叫我老公就好。」

  汪語茉紅著臉,倒是其他人都笑開了。

  看著眼前兩人,汪語茉很感動,知道他們是真的祝福自己,不禁羞赧不已的開口,「爸!媽!」

  這時,嚴母看向小詩,知道她先前因為受到驚嚇,語言能力有點喪失,「小詩,知道我是誰嗎?」

  小詩看向父母,臉上笑了笑,聲音甜甜的說著,「奶奶!」

  嚴父也蹲下身來,「那我呢?」

  「爺爺!」

  兩人高興到心花怒放,不停的逗著小詩玩;這時,汪語茉懷裡的小男嬰也醒了,立刻吸引嚴母的注意。

  湊到汪語茉身前看孩子,小男孩雖然還小,眼睛始終閉著在睡覺,可是卻生命力十足,小小的拳頭握得緊緊的,似乎掌握了全世界。

  「媽!妳要抱抱寶寶嗎?」

  嚴母感動的直點頭,從汪語茉手中接過寶寶,納入自己懷裡。

  孩子轉移陣地,一度掙扎了一下,但感受到溫暖,又繼續睡著。

  一家人和樂融融,但汪語茉與嚴國烈知道,還是有一個老先生沒出面,像是不肯見他們一樣。

  嚴父看著汪語茉這個女孩,心裡真是感慨,這麼好的一個女孩,縱使曾經困頓過,依舊保持她那純真,難怪自己的兒子會這麼喜歡。

  「語茉,我們嚴家真的對不起妳,這些年,讓妳吃了這麼多苦,真的很抱歉。」嚴父由衷的說著。

  汪語茉趕緊搖頭,不敢擔當,她總認為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因為自己看不開,捨不得這段與阿烈的感情。

  看著阿烈,對著他使眼色,嚴國烈極度不願意,但在她的央求下,只得開口,「爺爺呢?」

  嚴父看了他一眼,「他在書房。」

  「語茉說,要帶著孩子來見他。」

  不敢置信,原以為汪語茉會恨透這個老人家,沒想到她竟然想帶著孩子主動來見他。

  「事實上,我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才好了,我想,老爺爺比較有經驗,也許可以幫我們。」

  嚴國烈趕緊插嘴,「我本來是不肯的,這個老頭只想破壞我們,我根本不相信他會幫我們!那要不是語茉堅持,我才不會來找他。」

  嚴母笑了笑,「孩子啊!你爺爺或許曾經錯待語茉,但他絕對沒有虧欠過你,不要怪他。」

  嚴父也正色說著,「沒錯!如果不是他,你以為當初那個跟媒體放話的人,會這麼快收手嗎?」

  「那個人不就是老頭嗎?」嚴國烈不解。

  「當然不是。」

  「那不然是誰?」

  「你為了跟語茉在一起,當初把誰拋棄了?」

  「該不會是姓李的那個女人吧?」

  「沒錯!李家為了報復你,調查了語茉的身份,跟媒體透露、大肆渲染,那天晚上,你爺爺跟我跑到對方家裡,實則跟他們道歉,暗則警告他們閉嘴,只要敢再亂講話,嚴家不會善罷干休。」

  嚴國烈與汪語茉都愣住了,不敢相信竟會是嚴志雄幫他們度過這第一個難關。

  嚴國烈還誤以為是他放的話,氣得他直接拿老頭的昔日部屬開刀。

  「你爺爺或許真的承認自己做錯事了,但那也是因為當初怕你捲進那起案件中……語茉,我很抱歉我必須這樣說。」

  「沒關係。」

  嚴國烈默然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更不知道對他爺爺究竟該愛還是該恨?這種情緒太複雜了。

  汪語茉拉拉嚴國烈的衣袖,「阿烈,我們去找他吧!」

  「可是他會有辦法嗎?」

  「我也不知道,就當作去探望他好了!不要想太多。」

  「好!反正我已經決定,不管他給什麼答案,我都不會離開妳。我不受影響,語茉,妳聽見了吧?」

  「我聽見了。」汪語茉下定決心,也鼓起勇氣,但才走到門口,突然又回過頭,轉向嚴父、嚴母。「爸!媽!可不可以讓我帶著這兩個孩子一起去?」

  這樣子,她的勇氣才會更充足,為了孩子,她是可以拚了的。

  嚴父與嚴母點頭,汪語茉不假手他人,抱著兒子,又牽著女兒的手,甚至也不讓嚴國烈幫忙。

  她要自己來,要自己去面對他爺爺,她選擇了這條路,選擇與阿烈一起走,現在的她已是勇氣十足。

    嚴國烈記得,小時候他常常進這間書房。說真的,小時候他很喜歡爺爺,覺得他真是了不起。

  奶奶去世得早,爺爺一個人撫養爸爸,甚至撐起這家大企業。那時候,他對爺爺充滿著崇拜。

  可是他長大後,開始叛逆,開始對生活不滿,開始不喜歡爺爺安排他的生活,控制他的一切。

  後來爺爺更拆散了他與語茉,甚至陷害語茉,讓她被迫入獄坐牢。那時候得知消息,他真的恨死了爺爺。

  就這麼多年下來,他對爺爺的情感既複雜又無奈,不知該愛還是該恨?搞到現在他二十八歲了,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汪語茉站在門口,深呼吸;嚴國烈竟然也緊張到有點想喘息,就這樣,汪語茉開了門,他跟著,兩人一同走了進去。

  嚴志雄就坐在書桌前,假裝看著書,聽見開門聲,這才抬起頭,看向孫子他們。

  好像隔了很久,也好像隔了很遠,就這樣祖孫彼此對望。

  汪語茉關起門,知道眼前兩個男人間彼此複雜的感情,她突然有一種愧疚感,也許如果沒有自己,他們會是一對感情很好的祖孫吧?

  可就像是這麼多年來她的心得,人生無法回頭,沒有也許。「老先生,對不起,打擾你了。」

  「我還不敢相信,你們兩個會一起來找我。」嚴志雄臉上淡淡一笑,淡到幾乎看不清楚,「我兩次棒打鴛鴦,也拆不散你們。」

  嚴國烈氣呼一聲,「知道就好,我跟語茉絕不分開!」

  汪語茉卻輕輕鞠個躬,「對不起,是我沒有用,說了要離開,卻又做不到,真的很抱歉。」

  她的態度卑恭,顯得很得體。

  嚴志雄心想,如果當年自己沒有陷害這個女人,反而救她一把,也許今天她會是一個很稱職的嚴家夫人。

  可惜啊!當年他害怕一旦幫她洗脫罪名,便會扯出國烈曾與她交往過的事實,會讓國烈留下這段逃家的不光明紀錄,所以他痛下殺手,採取最激烈的手段,陷害她。

  這是嚴志雄這輩子最讓他後悔的一件事。

  沒想到,這個世界上也有他嚴志雄做不到的事,他始終無法真正讓他們分開,或許這對小兒女注定要在一起。

  「你們來找我做什麼呢?」

  汪語茉開口,聲音很苦澀,「我們已經無路可走了!說來好笑,這個世界好像都不希望見到我們在一起一樣。」

  「語茉,誰說的!」嚴國烈拒絕承認。

  「阿烈沒有跟我說,但我知道因為我的緣故,公司裡面開始有人反對阿烈,甚至股東與投資人對阿烈的觀感也不好,這些都是我的錯,所以我想請你給我們一條路,告訴我們該怎麼走?」

  話到最後,語氣裡幾乎有著泣音。

  但嚴志雄依舊很冷靜,「你們根本就不可能被祝幅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殘忍又無情,如果妳真的要我給妳答案,我的答案就是分開。」

  嚴國烈怒吼,「閉嘴!我就知道他只會給這種爛答案;語茉,我們根本不應該來求他,我自己想辦法……」

  「我也願意啊!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離開阿烈……」汪語茉沒理會嚴國烈,「不然你安排我住到一個偏僻的地方,讓所有人找不到我,如果阿烈想見我,偶爾再來找我就好了。」

  嚴志雄看向孫子,「你願意嗎?」

  「當然不願意。我已經讓她受了這麼多年委屈,怎麼可能再讓她過這種不見天日的日子?」

  「那你們就不應該來找我,因為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嚴志雄說謊,事實上他心裡還有最後一個辦法,只是那個辦法他說不出口,真要這樣做,他真的捨不得。

  就在三人安靜僵持時,汪語茉懷裡的小寶寶哭了,汪語茉趕緊出聲安慰,細心拍撫。

  而一直安靜的小詩拉拉媽媽的衣袖,告訴她,「媽媽,弟弟……肚子餓……」

  汪語茉這才想起,「對對對!小寶寶還沒喝牛奶,小詩好乖喔!都知道弟弟肚子餓了。」

  汪語茉趕緊跟兩個男人說聲抱歉,坐到一旁的沙發上,拿起放在袋子裡保溫瓶的牛奶,裝進奶瓶裡,試試溫度,然後開始細心的喂嬰兒喝牛奶。

  嚴國烈坐在左邊,小詩坐在右邊,這一家四口彼此緊密的挨在一起,這樣的畫面震動了嚴志雄的心。

  「寶寶乖,趕快喝牛奶,趕快長大喔!」

  「弟弟……長大……」

  這個家庭竟是如此的多災多難,迎接了新生命,卻依舊看不到希望。

  他們來找他,將最後希望放在他身上,嚴志雄內心痛楚著,一種莫名的割捨湧上心頭。

  良久,寶寶喝完牛奶,汪語茉接著幫他拍拍背部,等他打完嗝後,寶寶又睡著了。

  這時,嚴志雄已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嚴國烈不自覺的想防備。

  「你要幹嘛?」

  「可以把孩子給我抱抱嗎?」

  汪語茉點點頭,將小男嬰交到嚴志雄懷裡,他感受到懷裡旺盛的生命力,眼眶裡不自覺的蓄滿淚水。

  就好像當年他抱著國烈一樣,一樣充滿新希望,孩子是一個家庭的新希望,相信眼前這個家庭也不例外。

  這時,嚴父、嚴母打開門,站在門口看著這祥和的書面。

  終於嚴志雄下定決心了,他將孩子交還給汪語茉,轉過身,收拾起激動的情緒,最後再轉回來時,眼裡已是一片冷靜。「你們都離開吧!」

  「你……」

  語氣加重,像是在怒吼,「帶著你的老婆、小孩離開這裡、離開嚴家、離開嚴氏企業,從今天開始,你再也不是嚴氏企業的總經理,我以嚴家家長的身份命令你永遠不准回台灣!離開這裡吧!」

  「爸!」嚴父、嚴母驚喊。

  嚴志雄強忍著心裡的痛,下了這道命令。

  新生命給了他新的勇氣,但願他的這般割捨,可以換回這對苦命情人的新生命,也可以贖自己當年犯下的錯。

  「都不准說情!我不想看到你們,都給我滾!」他聲音憤怒,卻因為飽含掙扎,讓人聽出他的割捨。

  汪語茉掩住口鼻,不停啜泣,不知是傷感,還是得到了釋放。

  嚴國烈也是,呆愣了幾分鐘,不知該如何回應,卻在末了紅了眼眶,他沒想到從小對他期望甚深的祖父竟會同意放了他,讓他飛出嚴家的牢籠,飛往外頭寬闊的世界。

  可是真要飛了,這才覺得心裡很酸、很澀。

  他站起身,牽著還在哭泣的汪語茉打算離開,看見父母都紅了眼眶,無法自已的抱住他們,眾人放聲痛哭。

  但是嚴父、嚴母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讓他們走吧!困在這個世界裡,只會更加痛苦,但願離開這裡後,他們可以展開新生活,忘掉舊傷口。

  嚴國烈不會停留的,他發過誓了,縱使不捨,他也要用接下來的生命,去為語茉建立一個幸福的人生,這是他應該做的。

  步伐沒有遲疑了,帶著妻子、孩子準備離開,卻在離門五步遠時停下腳步,嚴國烈發現自己在顫抖。

  他回過頭,奔向嚴志雄,像小時候一樣,緊緊從後頭抱住他。恩與怨,愛與恨,在一瞬間都瓦解了。

  這麼靠近,這才發現他看見爺爺的白髮,心不自覺痛了起來。

  「你不用來這套,我做的決定是不會改變,你立刻離開吧!我不會留你的。」話雖說得強硬,聲音卻帶著顫抖,甚至隱約透露出蒼老與無力。

  「誰要你留我,我只是想說,你的演技很爛。」

  嚴志雄笑了笑,仍舊沒轉過身,這才有足夠的勇氣放手。

  雖然心痛,卻知道這是為了他好,為了孫子一家人,這或許是他一生為國烈所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不管如何,老頭,我還是你的孫子,這一點你別想賴。」說得輕鬆,卻忍痛放手,這一次,他真的帶著語茉與兒女離開了,沒有停留,短時間內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不留一絲蹤跡、不留一絲余痕,嚴國烈與汪語茉,就這麼帶著兒子女兒,從台灣消失了。

  那夜過後一周,媒體以聳動的標題,寫道:「非強盜女不娶,嚴家下令驅逐嚴國烈」。

  報導中寫著,嚴志雄不滿嚴國烈與一名有前科的女人來往,一怒之下撤換他總經理的職務,甚至將他趕出嚴家,永遠不准他回台灣。

  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只知道從那一天起,嚴國烈與女主角汪語茉都消失了,從此輿論方向大轉,大家開始稱讚嚴國烈愛美人不愛江山的舉動。

  媒體又是一窩蜂的追逐報導,搞到連嚴家都無力阻止,不過幸好當事人已經離開了,而嚴氏企業的嚴國烈時代也就結束了。

  大家本來以為,嚴國烈的勢力將徹底從企業消失,不過令人意外的是,擔任公司總裁的嚴父,找了嚴國烈的兩個助手方進與魏平共同負責經營公司,並在他們訝異、尖叫、求饒與不敢相信的語氣中,宣佈了這項任命案。

  不過不管如何,這都與嚴國烈無關了。

  嚴志雄知道,他的孫子在別的地方一定會得到幸福的。因為孫子與孫媳婦已經得到他百分之百的祝福。

  永永遠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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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很多年過去了,不論是他們有幸攜手走過的歲月,還是不幸彼此分離的時光,轉眼間都成為過往雲煙,只剩下記憶中酸甜苦辣的滋味。

  沒有多少人記得,當年曾經發生過知名富家子弟愛上有前科的女人的故事。

  對旁人而言,這只是八卦而已,足供茶餘飯後閒聊;但對當事人而言,這卻是用生命經歷過的一段往事。

  離開台灣後,嚴國烈帶著汪語茉還有兩個孩子遠離了台灣的紛紛擾擾,下一步該往哪裡走,或許依舊茫然,但是嚴國烈知道,只要有這些家人陪伴,多艱難的路他都要闖。

  他們已經破釜沉舟,沒有退路了。

  最後,他們選擇了南半球的紐西蘭,這個平常只會從奶粉罐上看到的國家,這個氣候條件跟台灣完全相反的國家,竟成為他們人生最後的落腳處。

  他們一家人定居在北島陶波湖畔,那是一個以觀光業為主的小城市,人口並不多。

  嚴國烈在美國讀大學的同學將陶波湖畔西側小山坡上的一間農莊與一大片山頭牧場賣給了他。

  終於有了一個家,遠在千里之外的家,那種終於有落腳處的感覺真難形容,這裡明明不是真正的家鄉,卻有著一絲家的感覺。

  回頭看看妻子照顧孩子時的畫面,這才瞭解,原來有她的地方才是家。

  靠著紐西蘭寬鬆的移民政策,嚴國烈一家人正式移民於此,在此地展開新生活。

  會選在陶波,更是因為此地風景優美,靠近首都威靈頓,各項機能都比較方便。

  嚴國烈一點都不擔心賺錢的問題,他是個商人,講難聽一點也是投機客,他知道哪裡可以讓他賺錢。

  可是某次意外的機會,竟讓他開始了另一項事業發展,那是因為那天他看見小詩跟兒子竟然跟一隻綿羊玩得很開心。「我們也來養幾隻好了。」

  汪語茉笑了笑,「你真是寵小孩,比我還寵。」

  結果他不只養了幾隻,而是養了一大群。老天!短短幾年內,他從養寵物,乾脆變成了一位牧農。

  整座山頭上漫步的牛羊,數量多不可數,這些都是他的資產。

  甚至他還興建了許多小木屋,將整個農莊結合休閒與畜牧,開始有許多觀光客登門住宿,除了享受陶波湖的山光美景,更體驗一下畜牧業的生活。

  嚴國烈的畜牧事業就這樣發展起來了,他憑藉著高超的經商技巧,以及企業化經營,在紐西蘭這個畜牧業被大企業集中的國家打出自己的一片天。

  他的生活也開始忙碌了起來,常常必須前往威靈頓處理生意。

  這時,汪語茉就是他的好助手,不僅撐起整個農場的運作,甚至還是紐西蘭旅遊業與華人社區中,人人喜愛的美麗民宿老闆娘。

  這樣忙碌但充實的生活過了幾年,小詩,甚至後續的三個兒子都出生而長大了,這個家只會愈來愈大、愈來愈熱鬧。

  他們的生活是幸福而滿足的,縱使偶有失落,也成為彼此最佳的依靠,撐住彼此、相互扶攜,日子在轉瞬間過去了,幸福卻從未消失。

  多年後一個十二月的下午,聖誕節即將來臨,嚴國烈的牧場忙到爆。盤商已經告訴他,這一波聖誕節與接下來的新年假期要搶進,各項貨品得陸續交貨,絕對不能拖。

  更慘的是,接下來的假期,農場內的民宿小木屋也都搶訂一空,語茉得忙著處理所有房客的餐點與接待工作,根本不可能幫他。

  總之就是一個混亂。

  嚴國烈穿著牛仔褲與襯衫,臉上已可看出些許年歲,不過從事勞力工作的他,體能倒是不輸以往。

  這時,農場旁小路上,竟駛來一輛黑頭轎車。

  嚴國烈忙著搬運牧草,沒時間搭理;倒是嚴國烈才三歲多的么兒坐在一旁的嬰兒椅上,看著車子大叫。

  「爸爸……車車……」

  嚴國烈轉過身看著兒子,「兒子,你才幾歲就想玩車?等你長大再說啦!」

  「車車……大車車……」

  他再轉過身,這才看見那輛轎車,心裡一陣狐疑,卻看見有人從車上走了下來,心裡一驚,手裡用來撥動牧草的耙子掉在地上。

  站在他面前的,是嚴志雄,還有他的父親與母親。

  嚴志雄穿著大衣,已經八十歲的他,精神依舊不錯,可是他的表情實在很臭,滿頭大汗,嘴裡還不停念著,「這是什麼鬼地方?都十二月了還熱成這樣,氣候暖化也不是這麼回事吧?」

  嚴國烈翻白眼,心裡卻異常激動與感恩,真沒想到,他們還真的願意來看他們。「老頭!不要沒知識了,南半球跟北半球相反,這裡十二月是夏天。」

  嚴志雄瞪著孫子,「你看看自己是什麼樣子?在這裡當農夫有比較快樂嗎?」

  嚴國烈懶得理他,「你這個滿身銅臭味的商人,怎麼可能懂得我們這種人的快樂。」

  一來一往、針鋒相對,許多當年的感覺又回來了。

  不過屋內卻傳來聲音,「爸爸!你在跟誰吵架啊?不要這麼凶喔!」

  嚴父、嚴母走上前來,「這是語茉嗎?她管你管得真嚴啊!」嚴父笑說著。

  「可不是,我現在被兩個女人管著。」

  走出屋外的,是一個年紀約十三歲的女孩,身材雖然嬌小纖瘦,卻相當的美麗,一頭秀髮散落在肩上。

  「這是小詩嗎?」

  小詩看著眼前兩人,突然閃過一絲記憶,不禁笑了笑,「爺爺、奶奶,還有……曾爺爺。」

  「妳還記得我們啊?」

  「當然記得啊!」小詩走上前去,與嚴父及嚴母擁抱,當然也不會放過嚴志雄。

  父親的書房裡,永遠擺著一張爺爺、奶奶、曾祖父與爸爸的合照,那是爸爸思念家人的依靠。

  這時,屋內衝出另外兩個男孩,還有汪語茉。

  「爸、媽、爺爺,你們怎們來了……阿烈,怎麼人來了,沒讓他們進屋子裡來坐?」

  「你們又生了三個兒子喔!」

  汪語茉笑說著,「對啊!這些年閒來沒事,就只能增產報國了。」現在的她比嚴國烈還有幽默感。

  眾人哈哈大笑,連嚴志雄也笑了。

  接著眾人進到屋裡,一同泡茶聊天,嚴國烈看得出來很興奮,因為他早就把工作進度拋到九霄雲外了。

  晚上,一群人圍在餐桌旁用餐,邊享用汪語茉與小詩合力煮出來的美食,邊聊著這些年的事情,甚至連嚴志雄也很輕鬆、很開心。

  「方進跟魏平還一直問我,你們的孩子什麼時候長大?叫他們快點回來接掌嚴氏企業。」

  「拜託!爸,別再提他們兩個,方進上個月才帶著他老婆來度第五度蜜月,魏平上上個月也來過第六度蜜月,他們兩個在我這邊白吃白喝了快要一個月,要我說,就別理他們。」

  眾人哈哈大笑,嚴國烈與汪語茉也看見了自己的父母與三個小孫子玩得很開心,而爺爺也與小詩聊著天,也感受到他們三位老人渴望兒孫圍繞的心。

  過了三天,眾人晚餐時分繼續同桌相聚,這時,汪語茉代表開了口。「爸、媽、爺爺,我跟阿烈商量了很久,想是孩子們幾乎都沒回去台灣過,這一次就讓你們帶回去過年吧!」

  三人明顯的欣喜若狂。

  「也許等到他們再大一點,讓他們回台灣唸書好了!不然這些孩子現在英文說得很溜,連毛利話都會講,就是中文亂七八糟的。」

  「可是這幾個孩子還小,需要父母陪伴啊!」

  汪語茉笑了笑,「算了吧!除了小詩還貼心一點,這三個兒子啊!非常的獨立,根本就不需要我,甚至只要有好玩的東西,連我跟阿烈都給忘了。」

  嚴國烈皺著眉,「而且我們現在正忙耶!除了小詩很貼心,會幫忙,其他的根本就是在拖累我們,帶回去啦、帶回去啦!」

  「可是……」

  「不信你們看……」嚴國烈高聲大叫,「小子們,讓爺爺、奶奶帶你們回去玩好不好?」

  「好──」大聲吼叫。

  頓時所有人都笑了,也決定了這些孩子的過年行程。

  只是嚴母還是很感慨,多年來,兒子與媳婦都不曾回來,當著嚴志雄的面,嚴母控制不住,就說了出口,「只是這麼多年,你們夫妻倆……竟然都沒回來看我們……」

  嚴國烈與汪語茉一愣,心裡也是一陣感傷。

  可是小詩卻說:「可是我記得爸爸說,是曾爺爺不准爸、媽回台北啊!」

  嚴志雄瞪著眼,哼了一聲,「少來!你們不會偷偷回來啊?妳爸爸什麼時候拿我的話當話?現在幹嘛這麼聽我的?」

  語氣裡帶著抱怨,嚴國烈與汪語茉都聽懂了。

  「……誰聽你的!我要到哪裡就到哪裡,如果我要回台灣,你以為你攔得了我啊?」

  汪語茉笑笑,這男人就是嘴硬,事實上,他對於嚴志雄的成全,心裡是滿滿的感謝,「先讓孩子們回去吧!等過一陣子農莊的事情少了點,我們會看狀況的。」

  眾人微笑,氣氛融洽到了極點。

  多年未見,彼此的感情反而更緊密。

  隔天,嚴國烈與汪語茉送他們上路,他們將搭乘嚴家的私人飛機回國。

  夫妻倆靠在門邊,望著天邊一抹晚霞,此刻的他們心情平靜而喜悅。

  「真的不告訴他們啊?」

  汪語茉摸摸肚子,裡面又有一個新生命了,「回來再給他們一個驚喜好了……只是我們會不會生太多孩子了啊?」

  嚴國烈挑挑眉,眼神裡淨是男人虛榮般的驕傲,「有什麼關係?我養得起啊!」

  「你喔!」

  「老婆,妳幸福嗎?」

  「幸福啊!」

  他笑了,眼神裡淨是愛戀,他曾經問過她,是怎麼看待以前痛苦的往事?她說她永遠不會忘記與他共同經歷過的點點滴滴,即便是痛,也會帶著淚,微笑看待。

  因為她知道,他永遠都在她身邊。

  嚴家私人專機上,正是一片「和樂融融」的景象。

  三個小男孩玩得不亦樂乎,東跑西跑,嚴父、嚴母與嚴志雄雖然很疼孫子,可是倒也害怕飛機會因此而墜毀。

  「哎呀!孫子們,都坐好嘛!現在飛機正在飛啊!」

  「啊──」

  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時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的小詩開了口,「統統都坐好喔!不然姊姊要生氣了!」

  三個小男生一聽見姊姊下令,立刻坐在座位上,一旁的僕人趕緊拿來各式餅乾糖果與飲料,讓三個小孩乖乖的。

  嚴母笑了笑,「小詩真的有姊姊的樣子。」

  嚴志雄也看著她,長大後的小詩長得比較像語茉,但那漂亮的臉蛋藏著自信與沉穩,這一點倒是比較像國烈。

  總而言之,這孩子是那夫妻倆的綜合體,或許以後可以培養作為嚴氏企業的接班人。

  「小詩,以後有什麼打算嗎?」嚴志雄這樣問。

  「爸!小詩還這麼小,現在問這個會不會太早了啊?」

  「說得也對,我現在問太早了,但也不知道晚幾年,我還有沒有機會問啊?」嚴志雄感慨著。

  這時,三個孫子都湊到他腳邊,每個人都纏著他,在他現在最脆弱的時候,這些孩子真的讓他的心一暖。

  小詩笑了笑,開口問嚴志雄一個問題。「曾爺爺,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在你心中,媽媽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

  嚴志雄看著她,看到她眼裡那一抹不容錯認的挑戰意味,心裡倒也覺得好玩,「如果我講的答案不是妳想要聽見的,妳會怎樣?」

  「我不會怎樣!倒是我的三個弟弟,我就不敢保證了,而且我如果真的想怎樣,也有三個弟弟代勞。」清脆的聲音裡,每一句話都很有重量。

  嚴志雄也佩服了,看著這些小男孩都纏在自己腳邊,看起來是要跟他玩,但誰知道他如果說錯話,難保不會被惡整。

  他笑著,「你們的母親啊!是全天下最呆、最笨的女人了!」

  孰料,這幾個孩子都點頭,連小詩也不得不承認,曾爺爺說得沒錯。

  「這輩子,她只為別人犧牲,很少想到自己,這麼呆、這麼笨的女人,妳可不要學啊,小詩!」

  「這我也很清楚。」

  「可是她卻是我這輩子第一個讓我認輸的女人!她是一個非常有決心、非常善良的好女人,別跟你們父親說,能娶到這樣的女人,是他的福氣。」

  小詩聽著老人歎息的語調,低迴旋繞,她知道這個老人已經完全接受了母親。

  「不管她……曾經經歷什麼事,她依舊是個心靈純潔的女人。你們這些孩子都要感謝她,如果沒有她的堅持、她的忍辱負重,恐怕是不會有你們的。」

  「這一點我很清楚,我想爸爸也很清楚,我們曾經一起經歷過的。」

  「而我,一直欠她一句對不起……」

  「曾爺爺,我想媽媽不會在意的。」

  她現在很幸福,這樣就夠了。

  有了爸爸,媽媽就很幸福;至於他們這些小孩,這一陣子就不打擾他們了,說不定等他們過完年回紐西蘭,又有弟弟或妹妹了。

  機艙內呈現一片幸福祥和的氣氛,歷經多年,這樣的幸福很難得,任何人都捨不得打斷。

  但願能一直幸福下去,直到永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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