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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金綾] 狐郎 [全書完]

[金綾] 狐郎 [全書完]

「宮大哥,聽說京城很熱鬧,不如我和你一起回去?!」
宮玄靖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個自稱叫白霜兒的小姑娘。
自從在破廟中醒來後,她就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身邊!
瞧她一臉天真、單純的模樣,他實在不忍心拒絕她。
然而,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而且──
因為那場意外,他早就身無分文、落魄潦倒。
連想見未婚妻一面,也被她家門口的「狗」給追打出來。
這樣的他,怎敢奢望自己有能力多照料一個人?!
可這姑娘竟一點也不介意,還說她會好好「照顧」他!
切!他可是個男人,讓姑娘家照顧,他的臉還要不要啊?!
不過,既然她不嫌棄他,他不妨把她帶回去當妹子寵。
怎料這個決定竟讓他日後付出了某種神秘的代價……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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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大雪紛飛。

  十五日的圓月綻放出皎潔的光,讓銀雪覆蓋住的京城,在漆黑中兀自閃耀著冷冽光亮。

  深夜時刻,有一抹靛藍色的光暈,在漫天落下的雪花裡穿梭著,那抹光飛呀飛的穿過了京城的大街,穿過了京城的小巷,最後來到了東南街道的轉角、一間十分雅致的鋪子門口。

  靛藍光暈在門口繞了幾圈,跟著化成一道細細長長的藍煙,從兩扇門之間的細縫鑽了進去。

  然後,它飛過一間一間的閣樓,飛過一道一道彎彎曲曲的長廊,最後在鋪子的最底端、一間造型華麗的閣樓前停了下來。

  靛藍煙霧開始由上到下轉了一圈,就在它由濃轉淡、幾乎要消失的同時,閣樓前已經多了一名身材姣好、容貌俏麗的年輕女子。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嘴角微揚露出滿意的笑痕,跟著舉步向前,伸手輕輕推開閣樓的門,踩著輕盈無聲的腳步,她很快就來到了長廊最底端、閣樓內唯一透著微微亮光的房間。

  叩叩!少女舉起手,十分有禮貌地在門上敲了敲。

  「進來。」不一會,房內傳來男子優雅低醇的嗓音,這聲音讓少女鬆了一口氣,嘴角再次綻放微笑,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睜著一雙靈動的眼,試圖尋找自己熟悉的那個人……

  房裡一片黑,唯有中間的位置點了一盞燈,燭火漾出的暈黃光芒,忽明忽暗地投射在一名身穿棗紅色長袍、任由滿頭烏絲自然垂散到腰際的男子身上,除了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淡漠的氣質外,他還有一張俊美無儔、攝人心魂的容貌。

  「真的是你?!」少女有些忐忑,畢竟他的相貌和過去不同,唯一讓她覺得熟悉的是他艷容中隱隱透出的惡華邪氣。

  「是我,困在這具身體裡非我所願,但我依然是我,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有改變過。」男子優雅起身,隨著移動的動作,他一頭長髮在身後宛如黑瀑,輕輕躍動著,跟著,他來到少女面前,艷紅的唇咧成微笑,開口道:「倒是你,怎麼變成一個小姑娘了?」

  「這裡是人間,又是你的地盤,當然一切都得按照規矩。」少女顯然很滿意自己的外型,開心地在對方面前轉了一個圈,最後拱手以客氣恭敬的語氣說道:「佟老闆好,小女在此向您請安啦!」

  佟老闆但笑不語,緩步走回身後的黑檀木躺椅,順手點起放在茶几上的水煙,慢條斯理地抽了一口,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倒是將這裡的情況打聽得一清二楚,說吧,來這裡見我應該不只是為了敘舊吧!」

  少女沉默半晌,再次開口時,語氣中添增了慎重。「佟老闆,我們兩個都不是拐彎抹角的人,我來這裡確實有事相求。」

  佟老闆沒有說話,只是微揚起手,做出個「請說」的姿勢。

  「當初,我幫助你、讓你美夢成真的時候,你曾經親口允諾,日後不管什麼事,只要我開口,你就會無條件幫忙,對不對?」說到這裡,少女露出一絲苦笑,跟著才繼續道:「這件事我實在想不出其它的法子,想來想去,也只好來找你了。」

  「我雖允諾過你,但你現在想求我的事情……和你本身似乎沒有關係。」佟老闆抽了一口煙,漫不經心地回答。「對我有恩的是你,這恩情,我也只打算回報在你的身上,可不是其它莫名其妙不相干的人。」

  「但是……」

  「再說,你要借的東西十分珍貴,若是你要用在自己身上倒也無可厚非,但若是其它人……值得嗎?」佟老闆再問。

  「值得。」少女有些急切地回答。

  佟老闆面色一沉,好半晌後才輕輕歎了一口氣,再次開口問道:「一旦我償還了恩情,日後你要是自己遇上了真正的難題,你打算怎麼辦?」

  「沒關係,如果真遇上了,那也是我自己的命。」少女有些急促地回答。「我全都考慮過了,我確實是想清楚了,才決定來找你的。」

  「不後悔?」佟老闆最後一次確認。

  「不後悔。」少女語氣堅定地允諾。

  「好。」佟老闆頷首,再次優雅地起身,緩步走到一旁的櫃子,舉手在東邊敲了三下、西邊敲了四下,最後在南邊敲了兩下,不一會,櫃子突然從中間裂開,同時露出一條長長的通道,佟老闆緩步走了進去,沒多久再次走出,手上已經多了一個外型老舊,但雕工十分細緻的木盒子。

  「你要的東西。」佟老闆將木盒遞給少女,不忘叮嚀道:「這東西只有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你應該知道吧?」

  「夠了、夠了,這樣的時間很夠了。」她欣喜萬分地接過木盒,不斷頷首道謝。「謝謝佟老闆。」

  眼看對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離去,佟老闆再次開口喊住她,深不可測的黑瞳對上她靈動的一雙眼,意味深長地說道:「一旦這木盒離開了水月鏡花,我和你之間的恩情就已經償完,他日若是再見,就不可能像今天這麼簡單了。」

  「我明白。」少女回首對佟老闆嫣然一笑,跟著再次化作一陣靛藍輕煙,轉瞬間消失無蹤了。

  一直到她的氣息全部消失後,佟老闆再次回到他的黑檀木躺椅上,凝視著窗外的白雪,就這麼靜靜地待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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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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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沒停過。

  入冬過後的這場雨,下了整整七天,雨勢磅礡,不但癱瘓了道路,也沖毀了官道上那座橋。

  商賈、旅人、遊子、過客……全都被迫困在官道口附近的幾家客棧裡,望著外頭的連綿大雨興歎。

  「這場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客棧雅座裡的幾名客人一邊嗑著瓜子,一邊長吁短歎。

  「是啊!再這麼下去我都要發霉了。」另外一人搭腔抱怨。

  「哎,下不下雨這檔事得看老天爺的心情。只要雨一停,工人們就能修橋,只消半天路就通了。」站在旁邊忙著添熱水的店小二漾著笑臉,一邊服務一邊安撫客人的情緒。「至於這段期間呢!客倌你們儘管把心情放輕鬆,在小店泡泡熱茶、多用些點心吧!」

  「唉,除此之外也沒有其它的法子囉!」客人悶悶地喝了一口茶。

  「夥計說得沒錯,就算你成天繃著一張臉,外頭的雨還是繼續下啊!」坐在旁邊的人將眼前的一籠包子推到朋友面前,勸道:「來來,多吃點包子消消氣。」

  客棧裡頭,交錯著閒聊與抱怨的聲音;客棧的外頭,依舊下著滂沱大雨,就在這裡裡外外都充滿了吵雜聲音的時候,一輛馬車從遠方急駛而來、一直到了客棧門口才停下。跟著,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從馬車裡鑽出,他沒浪費時間打傘,幾個大步就走進客棧裡——

  「客倌,瞧你趕路趕得這麼辛苦,快坐下來喝杯熱茶,再來碗麵暖暖肚子吧!」勤快的夥計立刻趨前,連忙清出一個空位慇勤的招呼著。

  「不了,夥計,請幫我準備一份乾糧,大約三天的份量,我還趕著上路。」男子婉拒夥計,直接說出自己來客棧的目的。

  夥計忍不住多看了男子一眼,他的年紀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歲,皮膚有點偏黑,但俊眉朗目的,不管是氣質,或者是身上穿戴的樣樣都不俗,十之八九也是趕著回京的商人。

  「客倌,外頭雨下得這麼大,您趕著上哪去?」夥計好奇地問。

  「我有急事得回京一趟。」男子簡單回答,再次催促道:「我真的在趕時間,麻煩小哥了。」

  「客倌。」夥計一聽見「回京」,隨即搖搖頭,露出十分遺憾的苦笑道:「官道上那座橋兩天前被大水沖斷了,附近的道路也塌了,誰都過不去啦!」

  「什麼?!」

  「是真的。」夥計退後一步,指著身後幾乎被客人佔滿的客棧道:「您瞧,這裡有不少客倌也趕著回京,但偏偏橋斷了,只好在這裡待上幾日了。」

  男子聞言,臉色變得十分凝重,垂在兩側的手不自覺地緊捏成拳,轉頭看了一眼外頭的雨,一咬牙,回頭對夥計堅持道:「幫我準備一份乾糧,大約三天的份量就夠了。」

  「客倌?」夥計傻眼了。他不是都說了,上京的唯一一條橋斷了嗎?

  「橋斷了,我可以再找其它的路。」男子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完全不浪費時間地吩咐道:「麻煩你動作快一點。」

  見對方十分堅持,夥計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接過銀子,摸摸鼻子為客人準備乾糧去了。

  過了一會,夥計帶著一包乾糧回到男子面前,才一伸出手,後者就迅速接了過去,簡短說了聲謝謝,高大的身子一轉、下一刻就迅速衝回馬車上。

  「客倌,客——」夥計連將碎銀子還人的機會都沒有,就看見那輛馬車在大雨中迅速離開了。

  「嘖,真是怪人。」夥計握著碎銀喃喃自語。「找其它的路走?嘿,要真這麼容易,會有這麼多人被困在這裡嗎?」

  「小王,你站在那裡嘀嘀咕咕的做什麼?想偷懶嗎?還不趕快進來幫忙。」客棧內傳來了老闆的大嗓門,一名圓滾滾的中年男子走過去,對呆呆站在門口的夥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老闆,剛剛來了一個好奇怪的客人。」小王急忙解釋:「明明我都告訴他橋斷了、路也不通了,但他偏偏駕著馬車,說要找路闖過去,您說這人怪不怪?」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前頭是死路,到了橋邊他最後還不是得乖乖繞回來?」胖老闆斜瞪小王一眼。「再說,人家趕著上京投胎,你這小子管得著嗎?現在客人這麼多,你還不趕快給我滾進去幫忙。」

  「是,我知道了。」小王討了個沒趣,縮著肩膀、認命地回到廚房幫忙,不一會兒,就將方纔發生的小插曲拋到腦後去了。

  歸心似箭。

  宮玄靖冒著大雨,催促著馬車在滿是泥濘的路上奔馳,天雨路滑本就難行,再加上天色已經暗下,處處顯得險象環生,但宮玄靖卻絲毫沒有放棄、抑或是回頭的念頭。

  宮家世代為商,身為這一代唯一的男丁,他十三、四歲起,就跟著父親學習經商之道,二十一歲那年父親去世,宮玄靖正式接手管理宮家的產業,從一開始的生疏、戰戰兢兢,直到近幾年,宮家才在他手上真正步入了軌道。

  今年秋天的時候,宮玄靖特別和幾個商行的朋友,湊了一大筆資金,租了一艘貨船四處採購精緻貨品,運回國內販售。由於近年來國運興盛、商路發達,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品全都流入了京城,而最讓京城人趨之若鶩的,莫過子來自遠方國度的稀奇玩意了。

  這一次的進貨對宮玄靖來說尤其重要,除卻可以為他的商行帶來暴利之外,貨船出發前,他還親口允諾了未婚妻,明年迎娶的六項聘禮,全都會是他差人在國外精心選購的珍品。

  貨船出發後,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所有回報的消息也都很樂觀,船也預計在歲末的時間入港,而宮玄靖甚至提早了半個月,就先出發到南部的海港等待,但時間到了以後,他左等右等,卻怎麼也等不到自己的貨船,仔細打聽後,才驚聞貨船在往返時遇上了暴風雨,如今下落不明,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貨船一沉,就等於將宮家大半的資金全都沉到了海底,損失十分慘重,雖然如此,但宮玄靖依舊得忍住悲憤之情,他知道自己必須在噩耗還沒傳開前,快馬加鞭趕回京城,早一步穩住商行。

  但偏偏,通往京城的那座大橋,卻在這個時候斷了。

  宮玄靖心情凝重地駕著馬車。不能退,自己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退,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回京城,要不然,宮家的商行……宮家的產業,就真要斷在自己的手裡了!

  半刻鐘後,宮玄靖駕著馬車來到了斷橋邊,突然之間,兩匹馬突然高舉前蹄、不斷地嘶鳴,竟是連一步也不願意再向前。

  「噓。」宮玄靖無奈,只得先勒緊韁繩、穩住馬匹,跟著他翻身下馬車,踩著大步向前探視情況。

  夜色漸起,再加上滂沱大雨,就算宮玄靖手上提了盞燈,但他什麼都看不見,只能依稀瞧見河床內湍急的水流。

  「真的沒法子過河嗎?」宮玄靖皺著眉喃喃自語。

  腦袋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回頭、回去剛才那間客棧,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一切等明天再說。但腦袋裡又還有另外一個聲音說著:只要現在過了河,就能在兩天內趕回京城,如此就能先回商行安排,將船難的損失降到最低。

  最後,宮玄靖選擇了其中一種聲音,他轉身回到馬車旁,從車內取出了方才在客棧購買的乾糧綁在身上,跟著再來到馬匹前,動手將其中一匹馬解開,將它的韁繩緊緊握在手上,決定帶著這匹馬強行渡河。

  宮玄靖一邊安撫著馬匹,一邊牽著它緩緩步下河床,一人一馬就這麼慢慢走入河水裡,為了安全起見,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敢躁進。

  正當一人一馬,緩慢地在水中前進的時候,走在後頭的馬兒,不知道被河水裡的什麼東西給纏住了腳,馬兒一旦受了驚嚇,就開始躁動嘶鳴、拚命地想要擺脫束縛著自己的力量。

  「噓,安靜,安靜一點。」宮玄靖試著想安撫它,但一點效果也沒有,只是讓它掙扎得更劇烈、更瘋狂。

  宮玄靖迫於無奈,只得彎下身子,伸手在漆黑一片的河水裡撈著,希望能助馬兒脫困,但沒想到就在他彎身檢查的時候,湍急的水流帶來一大截樹幹,從後頭毫不留情地朝宮玄靖的腰間撞了過去——

  他重心一個不穩,「啊」的一聲栽進水裡,下一刻,整個人已經被強勁的水流給沖走了。

  不行,我絕對不能死在這裡!宮玄靖雖然被撞得頭暈目眩、一連喝了好幾口水,但他心裡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放棄,他憑著意志力奮力地掙扎,雙手也不停地揮舞著、摸索著,最後好不容易抓到了某種堅硬的東西,他使盡全力用力抱住它,然後很艱辛地睜開了眼睛。

  定眼一看,宮玄靖這才看見自己抓住的居然是剛才撞倒自己的樹幹,它雖然是讓自己失去重心的元兇,但算起來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大口喘氣,緊緊攀著樹幹,在湍急的河水裡載浮載沉,但他依然沒有放棄希望,睜大雙眼努力地想看有沒有其它可以抓住的東西。

  遠遠的,他看到了左前方有一棵像是被河水沖斷的大樹,它雖然看起來已經是風雨飄搖,但斷裂的枝幹有一半是泡在水裡,如果自己能抓住它,就能上岸了。

  宮玄靖心中一喜,在快要接近枯樹的時候,使盡力氣奮力向前一撲,即時抓到了它泡在水裡的枝幹,他緊緊地抓住這唯一的生機,非常努力地向前游,費了九牛二虎的力量,最後終於一把抱住了枯樹。

  宮玄靖整個人緊緊地貼在樹幹上,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一動也不動地靠在那靜靜地調整氣息。

  又過了好一會,等到宮玄靖呼吸較為平順、正想爬上岸休息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身後湍急的水流聲中,似乎夾雜了某種像是哭泣的哀鳴聲。

  難道,也有人和自己一樣掉到水裡頭了?宮玄靖心中一驚,一手抱著枯樹、一邊轉過身子,瞪大雙眼仔細檢視四周,就在他以為剛才的聲音只是錯覺的時候,他突然看見了河水裡有一塊載浮載沉的圓木,上頭還緊緊攀附著一團白色的東西。

  是小孩?!宮玄靖在夜色中看得不是很清楚,什麼也不能確定,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攀附在那圓木上頭的是一條生命。

  雖然早已身心俱疲,但宮玄靖說什麼也無法見死不救,於是他一手抓緊枯枝,整個身子再次潛回河水裡,守在那裡靜靜地等著,等到圓木飄過自己身旁的那一剎那,他奮力伸出手、將河中央那塊圓木給推了過來——

  圓木受到兩股力道的推擠,在河水中翻了好幾滾,宮玄靖見狀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將上頭的白色物體一把撈起,摟在懷中。

  「嗚嗚嗚……」懷中的生物發出奇怪的嗚嗚聲響,宮玄靖低頭一看,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自己救的並不是小孩,而是一團毛絨絨,看起來不知道是小貓還是小狗的動物。

  「嗚嗚……」那動物似乎明白是宮玄靖救了自己,不斷地發出示好的叫聲,它熱情友善的舉動讓宮玄靖露出微笑,很高興自己救了它一命。

  始終不停歇的大雨,讓河水越來越湍急了,宮玄靖知道留在原地只會越來越危險,於是他先將懷中的小動物放到肩頭,雙手抓緊水中的枯枝開始往回游。

  但就在他快要觸碰到岸邊的時候,緊纏在手上的枯枝因為再也無法承受他的重量、「啪」的一聲斷裂了——

  「啊!」宮玄靖大叫一聲,在身子快要被沖走的時候,其中一隻手即時抓到了另外一截枯枝,這才暫時穩住了身子。

  話雖如此,但宮玄靖此時也注意到手邊的枯枝,看起來也是搖搖欲墜,絕對撐不了太久,但此刻他也沒有其它的法子可想,只能盡量把握時間了。

  「小東西,快順著我的手臂爬過去。」宮玄靖抖動自己的肩頭,示意緊貼著自己脖子發抖的小動物順著自己的手臂先上岸,它沒有雙手,要是再次落水一定會淹死的。

  「嗚……嗚嗚……」小動物低鳴幾聲,像是害怕,又像是捨不得。

  「啪」的一聲,宮玄靖再次聽到手上緊握的枯枝即將斷裂的聲音。

  他心中一凜,在枯枝斷裂的那一刻、他的身子感受到就要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給拖走的剎那,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肩頭的小動物抓起,將它用力朝岸邊一拋——自己還有力氣,還有機會找到下一次的枯枝,但這可憐的小動物卻一點機會也沒有,既然如此,自己最後就幫它一把吧!

  「嗚嗚。」小動物被拋上岸,發出哀哀鳴叫聲,但它隨即翻身爬起,在夜色中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宮玄靖。

  「保重。」

  宮玄靖對著岸上大喊一聲,不一會兒,身子就被水流帶得更遠了。

  當他正打算在水中找尋可以攀附的救命物時,突然感覺到身後有某種東西朝自己的身體急衝過來。他什麼都來不及看清楚,那龐然大物已經朝背後狠狠撞了下去,他只覺得眼前一黑,跟著就暈過去了——

  好痛!

  還沒睜開眼,就感覺到四肢百骸傳來陣陣的刺痛,渾身上下,就像是被十輛馬車輾過那樣的難受。

  「唔……」好不容易找到力氣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破破爛爛的樑柱,上頭還結了一圈又一圈的蜘蛛網。

  破樑柱?蜘蛛網?!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酸澀的眼皮用力眨了眨,但眼前的景物依然沒有變,依舊是一堆破爛的樑柱,還有很多很多的蜘蛛網。

  「破廟?!」好不容易找到力氣起身後,宮玄靖轉頭看了好一會,這才真正確定自己置身在一間破廟裡頭。

  「奇怪?我為什麼會在破廟裡面?」宮玄靖努力撐起疲倦酸痛的身子,奇怪地喃喃自語。

  他記得自己為了趕回京城,在夜裡牽著馬匹強行渡河……他在湍急的河流裡頭載浮載沉的,最後終於失去了意識……最多就是被河水給衝上岸唄,實在沒理由一覺醒來,就已經在破廟裡頭啊?!

  「莫非,是有人救了我?還很好心的把我拖到這破廟裡?」宮玄靖自言自語,推測這個可能性。若是如此,那麼自己的救命恩人此刻又在哪裡?

  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和困惑,宮玄靖緩緩站起身,忍不住低頭檢查自己的雙手、雙腳。嗯!除了全身被激流沖得很痛之外,身上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外傷,算起來他運氣真的不錯,很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

  確定四肢都沒有受傷後,宮玄靖跟著直覺地檢查自己的衣服,當他摸到腰間的時候,低叫了一聲不好,原本綁在腰間的錢袋,現在已經不見了。

  「這下子可慘了,不但身無分文,連自己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這該怎麼辦才好?」宮玄靖低咒幾句,心裡雖然沮喪,但還是緩步踏出破廟,試著想弄清楚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

  正當他靠在破廟的門邊,瞇著眼看著傍晚宛如一顆火球的夕陽時,遠遠的,他看到一對農家打扮的老邁夫婦,一前一後,正朝這破廟的方向走了過來。

  「老伴,你走快一點,再晚城門就要關了,今晚咱們就得在破廟裡過夜啦!」快要接近破廟的時候,走在前面的老頭忍不住回頭催促了一聲。

  「放心吧,老頭子,今天傍晚守城門的是李二寶,他對老人家向來都是和和氣氣的,不會不等咱們的。」後面的老婆婆沒好氣地應了一聲。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你可別忘了,咱們『廣陵縣』這個月才換了新縣令,人家不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規定了酉時關城門、就得酉時關城門,片刻都不等。」老頭子嘀咕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這不就趕上了嗎?」老婆婆加快腳步跟了上來,和老伴一起快步離去。

  與京城只隔了一個縣市的廣陵縣?宮玄靖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這才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居然是廣陵縣外的一間破廟。

  看來連老天都準備幫他一把,因為廣陵縣不僅是距離京城最近的縣市,還是他未婚妻——朱夢清、朱小姐居住的地方,為了盡早趕回京城,看來他只得到朱府走一趟,先借點盤纏再說,雖然有點丟人,但這時候他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立刻趕回京城去。

  心裡拿定主意後,宮玄靖不再遲疑,趕緊邁開大步跟在那對老夫婦的後頭,往進城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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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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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陵縣與京城相鄰,是一個約有七、八萬居民的大縣,和其它各縣城一樣,每天到了黃昏時候,守城門的士兵就會將城門關上,除非有通行令牌,否則禁止任何人出入。

  宮玄靖跟在那對老夫妻的後面,從破廟一路往入城的方向前進,起初他很擔心自己一身狼狽、難免引人注意,但不一會就發現,大部分的行人都趕著進城,根本沒心思注意身旁的人。

  「快、快,動作快點。」隨著天色越來越暗,守門的士兵頻頻催促,語氣也一次比一次不耐煩。

  宮玄靖昨夜在河水裡經過幾次生死搏鬥,雖然保住了性命,但盤纏和通行證全都掉了,此刻要是被攔下來檢查,又不知得在這裡耽擱多少時間了。

  在快要接近城門口的時候,宮玄靖故意混在人群裡,刻意低下頭,希望能順利地通過。

  「那邊那個,你等一下。」就在宮玄靖以為自己可以順利通過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士兵的喊叫聲,他渾身一僵,動都不敢動一下。

  「你,就是你,轉過身子來,讓我看清楚你的臉。」士兵吆喝的聲音更大了。

  宮玄靖心裡歎了一口氣,莫可奈何地轉過身,正想開口解釋的時候,卻看到一名身穿斗篷、滿臉胡碴的男子被好幾名守門士兵攔下,有的開口盤問,有的檢查他的包袱。

  宮玄靖鬆了一口氣,也不敢多作停留,踩著快步匆匆離開了。

  朱府位於廣陵縣城東,去年,宮玄靖乘著轎子風風光光的登門提親,但今日落難,他只能憑著記憶辨別方向,在大街小巷裡穿梭著。

  途中有好幾次,宮玄靖想開口問路,但或許是他的模樣看起來十分狼狽潦倒,甚至還沒真正靠近,對方就早一步閃開了。

  「這裡的人怎麼全都這麼現實?」宮玄靖有些氣餒,他不過是一時的落魄,現在居然連路上的行人都瞧不起他。

  帶著些許受挫的情緒,宮玄靖只得靠自己慢慢摸索,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後,他終於在不遠處看到熟悉的朱府了。

  「謝天謝地,終於到了。」宮玄靖鬆了一口氣,今晚若是真找不到朱府,或許自己就得露宿街頭了呢!

  雖然模樣狼狽,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但宮玄靖還是伸手順了順自己的頭髮,希望多少有點幫助,跟著他深吸一口氣,換上笑臉,從巷子裡緩步走出,然後舉腳踏上朱府門前的石階。

  就在宮玄靖伸出右手、正打算敲門喊人的那一瞬間,朱府緊閉的兩扇門突然迅速打開,跟著又關起,而在門關起的那一刻,大門前突然出現了兩名身材高大、體型壯碩,看起來像是朱府護衛的男子。

  哇,朱府什麼時候請來兩名看起來這麼威猛的護衛?由於這兩人出現得實在太突然,讓宮玄靖一時之間愣住了,連舉起的右手都忘了放下來。

  「咳,在下宮玄靖,我知道時間晚了,但事出突然,還請兩位幫我通傳一聲,宮某有要事想拜訪你們家朱老爺。」等宮玄靖回過神後,他向兩名護衛拱手,主動表示自己的身份。

  兩名護衛對望一眼,但什麼也沒說,只是雙手環胸,神情傲慢地站在那裡。

  「兩位,宮某真的和你們家老爺是舊識,麻煩幫我說一聲。」兩人驕傲的態度雖然讓宮玄靖的心裡很不舒服,但他依舊不想失了禮數、得罪朱府的任何人,於是拱手再次誠懇說道:「宮某去年曾親自登門求親,也得到朱老爺允婚的承諾,算起來宮某也不是什麼陌生人,今日確實是遭遇了點困難,迫不得已才會上朱府請朱老爺幫忙。」

  縱使宮玄靖說得誠懇,但兩名護衛依然不為所動,他們甚至連開口說話都不願意,只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冷冷望著他。

  兩人的態度徹底惹惱了宮玄靖。這未免太誇張了,自己好聲好氣地說話,這兩人不過是朱府的護衛,卻執意拒絕他到底,簡直是莫名其妙。

  「你們兩個給我讓開。」宮玄靖惱怒地開口,既然這兩人有理說不清,他只好找別人,只希望這次運氣會好一點,能叫出朱府內頭腦清楚的家丁。

  就在宮玄靖踏上石階,正打算穿過兩人中間,再次敲門的時候,耳邊突然聽到其中一人低吼道:「你早就沒資格進朱府了。」

  宮玄靖一怔,在還沒有弄清楚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突然覺得胸口一陣刺痛,下一刻,他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狠狠推了一把,「碰」的一聲翻了好幾滾,模樣狼狽地跌到石階下。

  「痛……痛啊!」宮玄靖被摔得頭昏腦脹,只能撫著頭不住喊疼,抬起頭怒瞪著門前的兩名護衛。「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回事?我不是已經說了,我是宮玄靖,朱小姐未來的夫婿,你們憑什麼對我這般無禮?」

  兩名護衛再次對望一眼,嘴角勾起冷冷的笑痕,異口同聲地說道:

  「你已經沒有資格進朱府了。」

  「我沒資格進朱府?」宮玄靖勉強站起,雖然頭痛、身體也痛,但還是要和他們討回公道:「就算我還不是朱小姐的夫婿,但至少也是你們朱老爺的客人,你們不過是兩個守門的護衛,憑什麼對我無禮動粗?!」

  宮玄靖掄起拳頭揮舞、據理力爭,雖然知道自己絕對不是這兩個威猛護衛的對手,但也絕不能讓他們看扁了自己。

  「豈有此理,我今天一定要進朱府,一定要見到朱老爺,讓他親口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宮玄靖一邊嚷著,一邊小心翼翼地重新踏上石階。

  兩名護衛見宮玄靖依舊如此頑強,嘴角勾起冷笑,臉上也浮現了打算要狠狠教訓他一頓的粗暴神情。

  「你們……你們別亂來喔,要是真傷了我,我一定會報官抓你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的。」宮玄靖開口威脅,但心裡卻有些擔心,因為眼前這兩人似乎完全沒有把自己的威脅當成一回事。老天爺,朱府到底是哪裡找來這兩個只會用蠻力的古怪護衛?自己該不會拜訪不成,在朱府門口被這兩人給活生生打死吧?

  就在三人一觸即發、氣氛緊繃到了最頂點的時候,朱府的兩扇大門突然「呀」的一聲打開了——

  「啊!」宮玄靖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開心地看著三、四名家丁提著燈籠出現在門後,而更讓他高興的是,在這群家丁身後,站的是去年曾經和自己有一面之緣的朱府管事。

  「朱管事。」宮玄靖高喊一聲,同時開心地揮舞雙手打招呼。

  哈,熟人出現了,這下子這兩個護衛可沒話說了吧!

  「朱管——」宮玄靖還沒機會開口說第二句話,其中一名冷面護衛突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伸手摀住他的嘴巴,同時,也瞬間扣住他的雙手,而另外一名護衛則是閃電般來到他的身前,以自己的身軀擋在宮玄靖的前面。

  兩名高大壯碩的護衛一前一後,合作無間地將較為瘦小的宮玄靖夾在中間,一時之間他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樣。

  「嗚嗚……嗯嗯……」宮玄靖很努力想掙脫、想大叫,但不管是摀住自己嘴巴的手掌,或者是束縛住自己的力道,都是他完全無法掙脫的。他心裡雖然著急,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朱管事和其它幾名家丁,視而不見地從他身旁走過。

  打著燈籠的家丁們和朱管事從石階走下,站在外頭靜靜地等著,不一會,朱管事面露喜色,對旁邊的家丁們喊道:「快,把燈籠舉高,老爺他們回來了。」

  果然,不遠處隱約出現了微微晃動的燈火,不一會,三頂四人抬的轎子緩緩靠近,最後停在朱府的門口。

  「老爺。」朱管事一步向前,慇勤地為朱老爺掀開轎簾。「歡迎老爺回府,這一趟上山禮佛,一切都還順利嗎?」

  「嗯。」一臉福態的朱老爺微微頷首,緩步走出轎子,跟著開口說道:「一切都順利,不過天氣有點冷,我怕夫人和小姐會染上風寒,你派人到廚房熬點薑湯,晚點幫他們送過去,另外,讓廚房做一份消夜送到書齋來。」

  「是。」朱管事拱手領命,待朱老爺進入後,他再次來到第二頂、第三頂轎子前面,恭敬地向朱夫人、朱小姐請安問好。

  當那名身形纖細、容貌清麗的年輕女子,動作優雅地從轎子裡走出時,宮玄靖激動地瞪大了雙眼,瞬間認出了對方的身份,是朱夢清,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朱夢清啊!

  朱小姐,是我,是我宮玄靖,和你訂下親事、兩個月後就要娶你過門的宮玄靖啊!你看到我了嗎?我就在這裡啊!求求你轉過頭看向這裡,只要一下子就好,你就會發現我了!

  宮玄靖在心中吶喊著,在內心不斷祈求著朱小姐或者是朱夫人,能在經過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存在,但他的希望卻完全落空了,朱夢清從離開轎子後,就走在朱夫人的旁邊,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來過,更別說是轉頭看向這裡了。

  不,不要就這樣離開,快點發現我啊!宮玄靖越看越焦急,眼看朱小姐和朱夫人已經踏上石階,很快就要進入朱府了,他一時之間氣血翻騰,想都不想,使盡力氣、低頭用力向前一撞,成功地將身前的護衛撞開了幾寸,跟著趁後面的護衛來不及反應、錯愕鬆開手的瞬間,惡狠狠地朝對方的掌心用力咬了下去,然後把握住時間,大聲喊道:「朱夢清。」

  就在宮玄靖吶喊出未婚妻名字的瞬間,他又驚又喜地發現,明明已經走到門邊的朱小姐突然停下了腳步,有些遲疑地轉身回頭,清麗臉龐上那雙美麗的眼瞳,下意識地往宮玄靖的方向看了過來,眼裡似乎有著迷惘和困惑……

  「朱——」宮玄靖連喊出第二次的機會都沒有,只覺得頸部被人用力一擊,跟著他眼前一黑,瞬間暈了過去——

  你沒資格進朱府!

  宮玄靖,你連宮家的產業都保不住,老夫怎麼能放心將女兒交給你呢?

  玄靖,你啊你,船沉了、貨也全都沒了,你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娘?怎麼對得起宮家的列祖列宗啊?

  對不起,爹爹不會允許我們在一起的,公子,你還是忘了我,另擇良緣吧!

  「不,不要,不可以。」宮玄靖大叫一聲,跟著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正當宮玄靖慶幸剛才的一切只是噩夢的時候,他跟著發現到自己居然倒在朱府旁邊的暗巷。

  他這時候想起了剛才發生的事情,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脖子。嘖,到現在還隱隱作痛呢!

  「該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宮玄靖一邊撫摸著脖子,一邊喃喃自語。

  原以為可以在朱府得到幫助,想不到自己居然連朱府的大門都進不去。

  為什麼?為什麼連區區的朱府護衛,都能以一種嫌惡的語氣,說出他沒有資格進朱府的渾話?

  難道……貨船翻覆、宮家商行出現危機的消息,已經傳到朱老爺的耳中?所以他不但對婚事反悔了,還刻意找了兩個強壯的家丁堵在門口,企圖羞辱自己,好讓自己盡早死心?

  「……」一定是這樣沒錯,因為自己出事了、垮了,所以朱家的人已經迫不及待要和他撇清關係了,偏偏自己像個蠢蛋似的,還送上門讓人羞辱。

  宮玄靖開口想笑,卻發現自己只能發出乾澀的單音,他將雙拳握得死緊,身子甚至激動得微微顫抖著,但,他又能怎麼辦呢?

  宮玄靖抬起頭,隔著一段距離凝視著朱府兩扇大門,不由得想起去年受到朱老爺熱情款待的情景,想起朱夫人慈祥的臉龐、朱小姐含羞帶怯的美麗。下一刻,腦海裡又浮現出朱府蠻橫的護衛,朱老爺、朱夫人對他的嫌棄,還有朱小姐明明看到了自己,卻選擇視而不見的漠然……

  「好啊!我今天總算見識到你們朱家人的真面目。」宮玄靖一顆心又悶又痛,緩緩自暗巷裡走出,以一種咬牙切齒的方式說著。

  當宮玄靖踩著沉重、失落的腳步再次走近朱府的時候,他又看見那兩名高大的護衛,以一種傲慢的姿態捍衛在門口,要笑不笑地凝視著他。

  雖然早已經決定了要死心離開,但一看到那兩人的模樣,宮玄靖的心中還是忍不住冒出一把火。

  「你們……」正當宮玄靖忍不住想上前再次理論的時候,一顆小石頭突然「咚」的一聲砸到了他的後腦杓。

  「好痛。」宮玄靖輕呼一聲,一轉頭,就看到身後的暗巷裡,探出了一張小小的臉蛋。

  「喂,傻子,別再過去啦,你鬥不過他們的。」雖然對方將嗓音刻意壓低了,但還是清楚、順利的傳到了宮玄靖的耳裡。

  「可是,他們實在是欺人太甚。」宮玄靖忍不住抱怨。

  「硬碰硬對你沒好處,你難道還想被他們一拳打出來,躺在破巷子裡昏睡幾個時辰嗎?」勸告的聲音多了一絲抱怨。「既然你這麼蠢,那我也無話可說。」

  雖然對方語帶諷刺,但其實說得很有道理。

  宮玄靖想了想,最後決定不再逞強,他有些沮喪地緩步走回暗巷,然後重歎一口氣,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

  「嘻,看起來你還不算太笨嘛!」清亮的嗓音自宮玄靖的頭上響起,後者不是很有興趣地抬頭,在略微昏暗的夜色中,他什麼也看不清楚,只看見了一雙炯炯有神的燦亮眼睛。

  「你是誰?」宮玄靖不是很有興趣地問。

  「我?不就是好心提醒你、讓你少挨頓拳頭的好人嗎?」對方笑嘻嘻的,露出一口白牙。

  「哼!聽你說得這麼有經驗,難道你也吃過他們的苦頭?」宮玄靖冷嗤一聲,雙眼掃過對方纖細的身形和打扮,推測對方是在附近討生活的小乞兒,才會對朱府的護衛如此熟悉。

  「我?他們可沒本事抓到我,我習慣在附近討東西吃,當然聽過他們的惡名。」小乞兒輕哼一聲,顯得十分得意。「不過像你剛才的情景我倒是看了好幾次,這位大哥你運氣算是好的呢!上回啊!是我親眼看見有一個人想硬闖朱府,結果被那兩個大塊頭修理得可厲害了,最後那個倒霉鬼渾身上下找不著一根完整的骨頭,被丟下石階的時候說有多淒慘就有多淒慘啊!幾乎是不成人形,簡直……比一塊死肉還不如呢!」

  見少年乞兒說得如此殘忍,宮玄靖忍不住皺眉道:「那兩個傢伙居然如此囂張,難道他們眼裡已經沒有王法了嗎?」

  「哎,這位大哥你肯定是外地來的吧?」少年乞兒搖搖頭,悠悠歎息。「朱老爺和新上任的縣令是好朋友,你剛才見到的那兩個護衛,還是縣令派給朱老爺的隨從呢!」

  「……」宮玄靖聞言,好半天都說不出話,最後還是只能重重歎了一口氣。

  「別這麼垂頭喪氣的嘛!」少年乞兒伸手拍拍宮玄靖的肩膀算是打氣,語氣輕鬆地道:「那兩個傢伙就像是朱府的看門狗,只要你不上朱府,狗兒就咬不到你,有什麼好怕的?別擔心、別擔心,放輕鬆一點。」

  換句話說,只要有那兩名護衛的存在,自己就算要上門和朱老爺理論也不可能了,宮玄靖聽完少年乞兒的解釋,心裡非但沒能釋懷,反而更沮喪了。

  「對了,這位大哥,你為什麼這麼想進朱府呢?」明明是陌生人,但這少年似乎一點也不怕生,甚至十分親熱地挨著宮玄靖坐了下來。

  「我……」宮玄靖正想開口解釋,但隨即又想到兩人只是萍水相逢,自己又何必對一個陌生人吐苦水呢!「算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沒什麼好說的。」

  少年見他不想說,也沒多問什麼,過了好一會,他突然開口問道:「對了,那你現在想怎麼辦?該不會想一輩子坐在這裡吧?」

  「嗄?」宮玄靖抬頭,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當初進廣陵縣,不過是想上朱府借些盤纏返京,但現在連朱家門都進不了,而自己依舊是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看來你暫時沒地方去。」少年乞兒笑了笑,十分友善地伸出手道:「沒關係,不如上我的地方坐坐吧!」

  「你的地方?」宮玄靖有些錯愕地抬起眼,他不是小乞兒嗎?沒想到還有住的地方?莫非自己真誤會他了?

  「怎麼?不肯賞臉?」少年插腰,有種被人輕視的不悅。

  「不,我只是……」宮玄靖頓了頓,這才開口坦承。「突然有些感慨罷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廣陵縣這個地方,應該熟悉、對我伸出援手的人一夕之間變了嘴臉,而我們……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你卻對我毫不吝嗇,人世間的事情真是難以預料啊!」

  「別想這麼多。」少年再次朝宮玄靖的肩頭用力一拍,綻放大大的笑容說道:「相逢就是有緣,咱們就交個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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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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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廟裡,氣氛溫馨而平靜。

  持續散發著溫暖的柴火,簡單的生蔬野果,再配上微微烤過的香酥野兔,不但撫慰了宮玄靖疲憊受挫的身心,也讓他對白霜兒卸下心防。

  不知不覺他將她當成傾訴的對象,將過去這一段日子發生的遭遇,包括貨船沉沒、趕路回京,落水後盤纏盡失,還有方才在朱家遭到羞辱的事情,全部都說了一遍。

  「哇,宮大哥,你還真不是普通的倒霉啊!」白霜兒聽完後點頭,喃喃自語。「原來你是和朱家小姐定了親事心裡忘不了她,所以才會來到這裡。」

  「朱家的人無情無義,我……我真是……」心裡雖然氣惱,卻一時之間也吐不出什麼難聽的咒罵話語,宮玄靖最後只能重重歎了一口氣。

  「你真是怎麼樣?說啊!心裡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來想辦法嘛!」白霜兒聽得專心,仰著臉往宮玄靖旁邊又湊近一些,語氣十分認真地追問:「宮大哥,你是不是真的想進朱家?想見朱老爺還有你的朱小姐?」

  宮玄靖回望白霜兒那張年輕單純的臉龐,搖搖頭露出苦笑道:「就算我真見到了朱老爺,又能和他說什麼呢?現在的我還有什麼資格和朱家爭論呢?」

  貨船沉沒、商行即將陷入危機,這些全是不爭的事實,朱家就算想毀婚,那也是人之常情,實在怪不了任何人,現在的自己,連宮家的產業能不能順利守住都沒把握,更別說是允諾朱小姐幸福了。

  「那現在呢?你現在想怎麼做?有什麼最想做的事情?」白霜兒不放棄地再問,見宮玄靖困惑地抬眼,她開口解釋道:「之前你為了趕路,連路塌了、橋斷了都不願意放棄,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涉水闖過去,這表示宮大哥心裡面一定有很在意、很堅持的事情,你才會這麼做的,不是嗎?」

  宮玄靖一怔。確實,當時的自己一心只想著趕回京城,不斷在心中自我提醒,絕對不能放棄,不能讓爹交給他的商行就這麼毀了,因此他把客棧夥計的警告拋諸腦後,甚至做出強行渡河的決定。

  如今被困在廣陵縣,身上連一文錢都沒有,朱家人又不肯幫忙,在沒錢租馬車、只能步行的情況下,就算他真能回到京城,一切也太遲了。

  「我當初急著趕路,不過是想早點回到商行,趁船難的消息還沒傳回京城,多籌些銀子周轉,看能不能度過商行的危機。」宮玄靖語氣苦悶的低語。「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一切都太遲了。」

  「所以,宮大哥你想回家?」白霜兒對什麼商行、周轉的事情一竅不通,卻從宮玄靖口中聽到好幾次「回商行」,於是自行研究出結論。「說得也是,你遇到這麼多讓人難過的事情,心裡一定想快點趕回家、看看你的家人吧?!對了,你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他們現在一定很擔心你吧!」

  「我的爹娘都已經過世了,我在世上的親人,就只剩下我叔叔一個人。」宮玄靖一想到自己的叔叔,一雙濃眉蹙得更緊了。

  雖說他爹在世的時候,認定了自己的弟弟是個不學無術、凡事喜歡投機取巧的人,但對他來說,叔叔是親人,而且也算不上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現在商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他此刻一定毫無頭緒、手忙腳亂吧!

  「喔。」白霜兒點點頭,像是要安慰他、又像是在自我嘲弄地喃喃自語道:「我還以為你和我一樣,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沒想到你還有一個叔叔……」

  「不成,就算來不及了,我還是得趕回去。」宮玄靖「刷」一聲站起。不能將所有的責任扔給叔叔承擔,禍是他自己闖的,不論如何也應該由他來承受。

  「宮大哥你要回京?我和你一起回去。」白霜兒的小臉染上興奮的暈紅,自告奮勇地開口。「廣陵縣這地方我早就待膩了,我聽人說京城又熱鬧又漂亮,不如就借這個機會和宮大哥一起回去,順便開開眼界,你說好不好?」

  「你?」宮玄靖直覺地覺得不妥,這小姑娘未免太天真單純了吧?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她居然想和自己一起回京?

  「不行嗎?」靈動的黑眼瞬間染上一層哀光,小臉隨即露出自怨自艾的模樣。「算了,我早該明白的,宮大哥你只是因為一時遇難、模樣看起來狼狽了一些,和我這從小沒爹沒娘的小乞兒身份不同,自然不想讓我跟在身邊。」

  「不,我絕對沒有嫌棄你的意思。」宮玄靖連忙擺手解釋,表情認真地解釋:「只是……我身上真的連一點盤纏都不剩,連自己要回京都困難重重,如果又多了一個你,豈不是難上加難?」

  「就是因為你身上連盤纏都沒有,才更需要讓我跟著啊!」白霜兒十分自信地挺起纖細的肩膀,見宮玄靖還是一臉困惑,她指著地上尚未熄滅的柴火,嘟著嘴抗辯道:「宮大哥,不是小妹我看不起你,但是你會生火嗎?你知道怎麼分辨可以吃的果子、或者是有毒的果子嗎?還是,你曾經親手設過陷阱抓過野兔嗎?」

  白霜兒幾個直接的問題,將宮玄靖問得啞口無言,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確實,食衣住行這些事在過去從來不是問題,但對現在亟欲返家的他來說,卻是最嚴重的問題。

  「宮大哥你可別生我的氣,我絕對不是在嘲笑你,只是就事論事。」白霜兒十分豪氣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是好人家的公子爺,而我從小就是一個棄嬰,早就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你瞧,我把自己照顧得挺不錯的,對吧?你急著返家,而我正好想上京城開開眼界,兩個人一起走、彼此照應不好嗎?」

  宮玄靖沒有說話,只是有些迷惘地注視著這個打從進入廣陵縣後,唯一對自己示出善意的小姑娘。怎麼也沒想到,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願意伸出援手的居然是住在破廟裡的小乞兒。或許,這是上蒼同情他,特別賜下的另外一個奇跡?

  「怎樣?宮大哥你倒是說話啊?」白霜兒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說了這麼多,對方居然還是不肯領情。

  「……」過了好一會,在白霜兒以為宮玄靖依然不願意答應的時候,他露出數日來第一抹微笑,說道:「帶你上京沒問題,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白霜兒渾身緊繃,神情有些緊張。

  「你得教會我怎麼分辨野果,怎麼設陷阱抓野兔。」宮玄靖笑道。

  白霜兒一怔,將一雙眼瞪得圓滾滾的,最後綻開笑容,信心十足地保證道:「包在我身上。」

  做出一同上京的決定後,白霜兒隨即將沒吃完的兔肉、野果裝入包袱,跟著動作利落地將柴火熄滅,轉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跟著再回頭對宮玄靖道:「再過一個時辰後天就亮了,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嗯。」

  「宮大哥,就這樣離開廣陵縣,你真的無所謂?一點遺憾也沒有?」在兩人準備離開的時候,白霜兒最後一次確認他的心意。

  宮玄靖看著前方的某一個點,因為白霜兒的話,不由自主想起朱夢清美麗的、總是帶著淺淺笑靨的臉龐。

  當初,他到廣陵縣辦貨,正好遇上了元宵廟會,無意間遇到了夢中佳人,幾經打聽後才知道她是朱府千金,於是準備了聘禮登門提親,順利和朱小姐定下良緣。

  他還記得,自己在出發到南方之前,特別約了朱夢清在廣陵縣的觀音寺相見,當時晚霞如火,彷彿在她的臉點上一層薄薄的胭脂,他只能癡癡凝視著她的美麗,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允諾自己會盡快回來,會帶著來自國外的奇珍異品當作聘禮,盡快讓她成為宮家的新娘……

  「宮大哥。」白霜兒突然一步向前,讓陷入沉思中的宮玄靖嚇了一跳。「我知道你還是捨不得朱小姐,我不想讓你帶著遺憾離開這裡。這樣吧,我們離開前再去一次朱家,說什麼也要讓你見那位朱小姐一面。」

  「嗄?」

  不到半刻鐘,白霜兒帶著宮玄靖沿著捷徑,不一會又回到朱府前的小巷子。

  「吶,宮大哥,我先過去把那兩個討厭的傢伙引走,然後你乘機溜進朱府,去找朱小姐。」白霜兒說出自己的計畫。

  「這……這不好吧?」宮玄靖搖搖頭,連他都應付不了那兩個大塊頭,白霜兒不過是個小丫頭,怎麼鬥得過他們?

  「放心吧,廣陵縣是我的地盤,他們捉不到我的。」白霜兒自信一笑,見宮玄靖依然神情忐忑,她仰起小臉認真地說道:「宮大哥,機會只有一次,要不要抱著遺憾離開,就看你自己了。」

  宮玄靖什麼都來不及說,就看見白霜兒一個溜煙衝出藏身的暗巷、往朱府門前的石階衝了過去——

  「喂,白霜——」宮玄靖正想開口喊時,卻看到朱府門前突然出現兩具高大的身影,正是先前讓自己吃足了苦頭的護衛,兩人一看見白霜兒,臉上的神情依舊像是萬年不化的冰山,隨即舉起了雙手準備逮住她。

  就在兩名高大的護衛,十分有默契地要逮人時,白霜兒身子突然一閃,從兩人站立的縫隙間溜走,還不忘回頭,對兩人扮了一個嘲弄的鬼臉。

  兩名護衛互看一眼,並未移動,顯然認定了白霜兒只是個調皮的小乞兒,也不打算理會她,轉身就要返回朱府。

  「喂,你們兩個大笨蛋別走啊!」白霜兒見狀,從腰間取出一個彈弓,再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子,瞇著眼,朝其中一人的後腦杓「啪」的一聲打過去——

  在暗巷裡目睹一切的宮玄靖,雖然知道她是為了自己,也不禁為白霜兒的大膽捏了一把冷汗。

  果然,被小石子打中後腦杓的護衛猛回頭,嚴肅的臉上現出了猙獰的表情,似乎讓白霜兒給激怒了。

  「大笨蛋,大笨牛。」白霜兒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撿起了小石頭,毫不留情地朝兩人「啪、啪、啪」各射了好幾顆。

  「你這個小鬼。」

  「小畜生。」

  兩名護衛再也忍無可忍,一左、一右地從石階衝下來,打算親手逮住白霜兒、狠狠地教訓她一頓。

  「嘿,你們這兩個大笨蛋,來抓我啊!」白霜兒露出得意的笑容,轉身開始往外跑,離開前,還不忘朝暗巷的他眨了眨眼睛,下一刻,她纖細的身子就像一陣風似的,引著兩名護衛迅速地消失在眼前。

  三人離去後,宮玄靖從暗巷裡走出,雙手緊握,凝視著朱府緊閉的大門。

  白霜兒說得沒錯,就算要離開廣陵縣,也不能這麼莫名其妙、帶著遺憾離開,至少讓他再見朱夢清一面,就算她當面嘲笑自己、否認了婚事,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真正的了斷。

  思及此,宮玄靖不再猶豫,大步踩上朱家的石階,伸手推開了兩扇門,鼓起所有的勇氣往前進……

  雖然他只到過朱府一次,但各地富貴人家的府邸格局其實都差不了多少,宮玄靖小心地避開朱府僕役,穿過造景華麗的林園、精緻彎曲的長廊,最後順利來到了朱府家眷居住的南院位置。

  人還沒真正進入南院,他就先看見滿院的梅花,紅的、白的,在銀白雪地裡盡展姿態、吐露芬芳。他想起朱夢清曾經提過她喜歡梅花,所以家人特別在她住的地方種植了一片梅樹,讓她在冬天的時候能盡情地賞梅。

  念頭剛轉到這裡,宮玄靖就看到不遠處,在紅、白梅樹交錯的位置,站著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

  女子一頭烏亮青絲被仔細藏在暗紅色的絨毛斗篷裡,她細緻美麗的容顏微微仰起,伸出雙手、像是要承受天空飄下來的白雪,每當冰冷的雪花真正觸碰到臉頰和掌心時,她就會發出像孩子一樣天真的咯咯輕笑聲……

  宮玄靖只覺得胸口一緊,一時之間也不敢踏前,就怕破壞了眼前的美景,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凝視著默林裡的佳人。

  是朱夢清,真是他的未婚妻朱夢清。

  「朱——」宮玄靖想開口喊人,卻又覺得自慚形穢,默林裡的朱夢清像仙子一樣美麗高貴,反觀自己,一身破破爛爛的,和過去的他簡直是判若兩人,這樣的自己真有資格和朱小姐說話嗎?

  「小姐,小姐。」就在這個時候,喊叫聲突然從宮玄靖的後頭傳來,他下意識地往旁邊一閃,動作迅速地躲到旁邊的梅樹後頭,抬起頭,就看見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快步跑到朱夢清的面前。

  「彩雲,瞧你急急忙忙的,什麼事?」朱夢清微笑,淡淡取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丫鬟。

  「小姐,老爺交代過,最近天氣又轉冷了,就算你要在這裡賞梅,也絕對不能超過半個時辰。」彩雲一臉認真地說著,又想將手裡捧的另一件斗篷披到朱夢清的身上。「要是小姐你染上了風寒,我又得受老爺、夫人一頓罵了。」

  「是、是。」朱夢清退了一步閃開,笑著搖搖頭道:「我沒事,誰讓彩雲是我最忠心的丫頭,我怎麼忍心讓她受罰呢!」

  朱夢清閃躲的時候,彩雲直覺地伸手要抓她,一觸碰到她冰涼的手就急著道:「唉呀!我的好小姐,你的手怎麼這麼冷,不行不行,快回屋子裡休息,我現在就到廚房裡熬碗薑湯讓你暖暖身子。」

  「彩雲,我都說了我沒事……」

  「不行,小姐要是不聽我的,我現在就去告訴夫人。」

  「好啊!彩雲,你越來越不把我這個主子放在眼裡了。」

  「只要小姐先和我回房間,喝下那碗薑湯,之後彩雲任憑小姐處置。」

  主僕兩人在林子裡鬧了好一會,最後朱夢清爭不過彩雲,只得被她半強迫地帶回房間,就在兩人經過宮玄靖藏身的梅花樹時,突然刮起了一陣強風,這陣風不但將朱夢清頭上的兜帽吹開、吹亂了她一頭青絲,甚至還讓她頭上一枚別緻的梅花髮簪給吹到了地上——

  「啊!我的髮簪。」朱夢清輕呼一聲。

  這股怪風碰巧往宮玄靖的方向吹,他忍不住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落在地上的髮簪十分眼熟,居然是他和朱小姐上一次見面時,他親自為她選的禮物。

  宮玄靖心口一緊,原本壓抑得很好的情緒,瞬間變得激動無比——朱小姐戴著他送的髮簪,她始終戴著自己贈送的髮簪,那麼……這表示她心裡還有他,並沒有真正忘記自己不是嗎?

  一想到這裡,宮玄靖再也按捺不住,整個人從梅樹後直接衝出,神情激動、語氣亢奮地對朱夢清喊道:「朱小姐,是我,是我宮玄靖,我回來——」

  宮玄靖話都還沒有說完,他就看到眼前的朱夢清一張俏臉突然變得一片慘白,整個人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嘴裡發出「啊」的一聲,跟著身子一軟,就倒在身後的丫鬟身上。

  「啊!小姐,小姐你怎麼了?」彩雲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來得及接住朱夢清,跟著她放聲大叫,急忙求救。「來人啊!快來人啊!小姐昏倒啦!」

  「朱小姐?!」宮玄靖也是一臉慘白,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更不明白為何朱夢清一看到自己就激動得昏倒了?

  他想上前探視、表示關心,但才踏前一步,兩道疾如風、快如閃電的黑影,下一瞬間已經擋在他和朱夢清之間了。

  「宮玄靖,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擅入朱府。」說話的人正是在朱府門口守門的護衛之一,他一雙虎目惡狠狠地瞪著宮玄靖。

  「宮玄靖,你不但擅闖朱府,現在還把朱小姐嚇昏了,該當何罪?」另外一名護衛也惡狠狠地開口。

  「不,兩位誤會了,我絕對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朱小姐說說話……」宮玄靖正想開口解釋,就看到兩名護衛各自從腰間抽出亮晃晃的大刀,嚇得他一連退了好幾步。「兩位壯士……先別衝動,我可以解釋,事情真的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子……」

  但不管宮玄靖怎麼解釋,兩名護衛的臉依舊陰沉沉的,手握大刀一步一步地朝宮玄靖逼近,最後將他逼到了庭院的角落邊。

  「擅闖朱府、意圖傷人,死。」確定宮玄靖無路可退之後,其中一名護衛高高舉起了手上的刀,朝宮玄靖的頭上用力劈了下去——

  「啊!」宮玄靖嚇得大叫一聲,直覺抱住頭縮住身子,跟著他聽到「噹」一聲,驚愕地抬起頭,他看見那把亮晃晃的刀偏了幾寸,插在牆壁上,然後一粒碎裂成兩半的小石子「啪」一聲掉在地上。

  持刀的護衛一臉憤怒地抬起頭,瞇眼想看清楚誰這麼大膽、敢救人,循著石子飛來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名年輕女子站在圍牆上,正是之前在朱府門口戲弄他們的丫頭。

  「宮大哥,你快過來。」白霜兒神情緊張地對宮玄靖大喊。「快來我這裡,我拉你上牆。」

  宮玄靖這才明白方才並不是護衛手下留情,而是白霜兒又救了自己一次,這兩個朱府的惡霸護衛,是真的打算拿刀殺人,他臉色發白,雖然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但還是憑著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起身開始往白霜兒的方向跑去——

  「宮大哥,快。」

  「宮玄靖,你往哪裡走?!」

  兩道聲音一前一後包夾,前者關切、後者索命,宮玄靖一顆心緊繃得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拚了命地往白霜兒的位置跑去,然後一鼓作氣往上一跳,緊緊抓住了對方救命的一雙手——

  「宮大哥別擔心,我現在就拉你上來。」白霜兒微笑保證。

  「嗯,可是——啊!」宮玄靖開口的瞬間,卻突然感覺到背後傳來一股痛徹心扉的撕裂感,他錯愕地轉頭,居然看見原本被朱府護衛握在手上的大刀,此刻正牢牢地插在自己的背上——

  我和你們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一定要置我於死地?

  宮玄靖轉頭想問,但他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感覺到背上那股痛越來越強
烈,最後他眼前一黑、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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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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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好痛啊!

  那痛苦的感覺,就像是一把森冷的刀不但穿透自己的皮膚,它銳利的刀刀還深入體內,先是蠻橫地掠住他的五臟六腑,再硬生生將它們自體內給抓出來!痛不欲生的同時,即將渙散的意識也充滿了不甘心。

  老天爺,他宮玄靖真是如此罪大惡極的人嗎?他這一生雖沒有造橋鋪路、造福鄉民,但至少也不曾害過人,為什麼接二連三讓他遇到這樣的慘事?

  貨船沉了、商行也快完了;現下,不但連家都回不去,還要客死異鄉。

  不,他不服,真的不服氣啊!他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宮大哥,宮大哥!

  正當宮玄靖痛得快要暈過去的時候,他突然聽見了不遠處有人在呼喚著自己,那聲音像孩子一樣柔柔軟軟的,充滿了真誠和關心。

  哈,是死前的幻覺吧,他宮玄靖現在是人人嫌棄的對象,又怎會有人關心他、在意他呢?

  宮大哥,你睜開眼睛啊!你不要在這個時候放棄啊!

  他真的想永遠閉上眼睛,或者,乾脆讓這股疼痛直接吞噬自己,但那呼喚的聲音卻怎麼也不願意放棄,一次又一次,一聲又一聲,執意和他渙散的意識拔河,說什麼也不肯離開。

  慢慢的、十分痛苦的,宮玄靖勉強集中即將要潰散的意識,隨著他的努力,遠方呼喊的聲音慢慢化成了一道纖細的白色影子,白色影子一寸一寸地往上抽長,最後形成一個模樣可人的少女——是白霜兒,自他落難後,唯一誠心對自己伸出援手的女子。

  宮大哥,別現在放棄,再努力支撐一下、過來我這裡,來到我這裡就沒事了;白霜兒見他恢復了意識,十分高興地喊著,不停地朝他揮手、鼓勵著。

  白霜兒真誠的笑容,以及不放棄的呼喊聲,喚起了宮玄靖心中一股不服輸的鬥志。是啊!連一個小姑娘都沒有放棄他,他又怎麼能放棄自己呢?

  求生的意志一旦被燃起後,宮玄靖強迫自己牙關咬緊、忍著全身上下彷彿要被撕裂成碎片的痛,努力站起,以意志力催促顫抖的雙腿,一步一步地往白霜兒的方向前進……

  快,宮大哥,快到這裡、就快到了!白霜兒站在不遠處不停地招手。

  一步、兩步……咬著牙一步接著一步,正當他就快要走到白霜兒身旁的時候,他突然注意到她旁邊的地上似乎躺著一個人,那是誰?宮玄靖困惑地低頭凝視,一看之下連他也嚇了一大跳。

  「這……這人是?」躺在白霜兒身旁的人,不就是自己嗎?但這怎麼可能?他人不是站在這裡?那躺在那裡的又是誰?

  「收!」就在宮玄靖錯愕不已的時候,他聽到白霜兒紅唇輕啟,喊了個「收」字,瞬間,他整個人就被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給裹住了,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感覺到自己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往躺在地上的那人身上衝了過去——

  「啊!」宮玄靖避無可避,根本無法和那股力量抗衡,只知道自己順著那股力道,狠狠朝某種東西撞了過去,撞得他頭昏眼花,最後他什麼都來不及感覺、再次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宮玄靖只知道自己是被一種「帕滋帕滋」的奇特聲響給喚醒,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居然是破爛樑柱、還有層層蜘蛛網,他難以置信地眨眨眼想確認清楚,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又回到破廟裡了。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在朱府被人砍了嗎?」宮玄靖困惑地起身,急忙伸手探向自己的背後,既無傷口也沒有疼痛感,這是怎麼回事?

  宮玄靖轉頭四處張望,但破廟裡什麼人都沒有,唯有旁邊那一堆點燃的柴火,偶爾發出了「帕滋啪滋」聲音。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宮玄靖用力甩甩頭。

  那絕對不是做夢,他記得很清楚,他確實到過朱府,不但見到了朱夢清、還不小心把她嚇暈了。最後朱府的兩名護衛趕到那裡,不由分說地拿起手上的刀朝他砍去——

  那股痛徹心扉的感覺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但,明明他被砍中了背部,為什麼一點傷都沒有?自己又是怎麼回到這間破廟的?

  「宮大哥,你終於醒了?!」驚呼聲從門口傳來,宮玄靖才抬起頭,就看到白霜兒朝自己飛奔而來,連原本捧在手上的野果也不顧,一下子將其扔到地上去了。

  「白姑娘,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淡淡的清香撲鼻,宮玄靖微微僵住、身子動都不敢動,顯得有點受寵若驚。

  「你醒了,真的醒過來了,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白霜兒雙眼微紅、小臉洋溢著喜悅之情,跟著退開一步,伸手上上下下輕碰著,像是要確定他真的完好無缺似的。「真的成功了,醒過來了。」

  「等等,我不太明白,我記得我們一起去了朱府,朱府的人還把我砍傷了不是嗎?」宮玄靖腦筋有點混亂,只能求助眼前的白霜兒給予答案。「我應該沒記錯,我們先前一起去了朱府,你也親眼看到朱府那兩個不講理的護衛拿刀砍我。既然如此,為什麼我的背後一點傷痕也沒有?我們又是怎麼回到這裡的?」

  「……」白霜兒垂下眼睫不語,隔了好一會才抬起頭,將原先激動的情緒先克制住,跟著露出甜甜的笑容,輕聲細語的開口道:「宮大哥,刀背是砍不死人的。」

  「嗄?刀背?」怎麼可能,他記得自己因為劇痛轉頭,明明看見那把大刀插在自己的背後,怎麼可能是刀背?

  「嗯,是刀背。」白霜兒聳聳肩,以輕描淡寫的語氣繼續解釋:「宮大哥,你想想,就算朱府的人再怎麼囂張蠻橫,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吧!殺人要償命的,我當時站在牆頭上,確實親眼看到那傢伙將手上的大刀反過來,朝你的背狠狠敲了下去,然後你「啊」的叫了好大一聲,整個身子就往我身上倒下,就這麼暈了過去,嚇都嚇死我了。」

  「後來呢?」宮玄靖再問。

  「後來?後來當然就是我把你扛回來啦!」見宮玄靖一臉不相信,白霜兒坦承。「好啦好啦,我當然沒有這麼厲害,當時宮大哥整個人暈倒在我身上,我支撐不住,兩個人一起從朱府的圍牆上摔了下來,幸好朱府的人也不敢將事情鬧得太大,所以沒有派人出來追,後來我向附近的人家借了輛拖車,千辛萬苦才把你帶回這裡,就是這樣囉!」

  「真是這樣?」宮玄靖半信半疑,白霜兒的說詞似乎有道理,但又好像有什麼地方透著古怪。

  宮玄靖沉思不語,腦海裡突然閃過自己渾身疼痛難當,而白霜兒站在遠處不斷呼喚自己的畫面。

  他甩甩頭,有些困惑地喃喃低語。「我剛才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我渾身上下彷彿要被撕裂似的好疼好疼,而你站在前面不停地喊著要我過去……等我拚了命走過去的時候,卻看到有另外一個我躺在你的身邊……」

  「咦,宮大哥,你剛才真的夢到我嗎?」白霜兒笑嘻嘻地反問:「我在你夢裡是什麼樣子?和真正的我有什麼不同?」

  「也沒什麼不同。」宮玄靖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頓時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算方纔的夢境對自己來說非常真實,但終究只是一場夢,自己這麼大驚小怪地說出來,不是讓一個小姑娘看笑話嗎?「算了,我只是在胡言亂語,你別放在心上。」

  「宮大哥,沒關係的。」白霜兒突然伸出手,踮起腳尖、十分體諒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宮玄靖一怔,望進她一雙澄澈炯亮的眼瞳。

  「宮大哥,你只是最近遇到太多事情了,所以情緒上難免有些不穩定,不過別擔心,現在你身邊有我,就算遇到事情也多了一個人商量,不是嗎?」白霜兒露出誠摯的笑容。

  「你……我們只不過是萍水相逢,你又何必對我這麼好呢?」宮玄靖心裡感動,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我對你很好嗎?只不過多準備一人份的生蔬、野果,瞧你把它說得像是什麼天大的恩惠似的。」白霜兒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頑皮嬌憨的神情。

  「不過既然宮大哥堅持把這些當成是恩惠,那等你想回京城時可不能忘了我,一定要帶我回宮家,讓我好好享受一下富貴人家的生活喔!」

  宮玄靖忍不住笑了,也學先前白霜兒的方式,伸手在她的肩頭輕輕一拍保證。「沒問題,只要我們回到宮家,我一定命令宮家上上下下視你為上賓,讓你過千金大小姐的癮,好不好?」

  白霜兒聞言沒有說話,一雙眼眨也不眨,只是定定地望著他。

  「怎麼了?」宮玄靖奇怪的間。

  「沒什麼。」白霜兒小臉不受控制地漲紅,連忙低下頭以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太好了,他終於又會笑了……」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宮玄靖只看到她嘴唇動了幾下,但完全聽不清楚她到底說了什麼。

  「沒什麼。」白霜兒搖搖頭,重新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恢復了過去爽朗的模樣。

  「對了,旅途中為了避免麻煩,我們就以兄妹相稱好不好?我喊你大哥,你呢,就喊我霜兒,別再那麼生疏的喊我白姑娘,這樣聽起來多奇怪。」

  宮玄靖點頭表示同意。孤男寡女一起旅行確實引人側目,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反正霜兒看起來天真活潑,年紀應該也只有十幾歲,喊她一聲妹妹也不算佔了小姑娘的便宜。

  「那就這麼說定囉,大哥。」白霜兒露出十分開心的微笑。

  「我得感謝老天爺,在我危難的時候送我一個妹子。」宮玄靖抬頭,語氣略帶感慨的說著。

  「大哥,既然你心心唸唸想著要回家,那我們就快點上路吧!」白霜兒提醒,見他整個人一怔,忍不住問道:「怎麼?大哥你還是捨不得離開廣陵縣嗎?」

  「不。」宮玄靖揚起苦澀的笑,態度堅定地搖搖頭。「我沒有捨不得,我再也不會捨不得了。」

  朱府護衛給的那一刀,已經讓他徹頭徹尾的覺醒過來了,他在朱老爺的心中,早已失去和朱夢清成親的資格,若是再糾纏下去,只會讓自己連最後一絲尊嚴都失去罷了。

  現在的他該忘記朱家、忘記朱夢清,盡早趕回京城,竭心盡力挽救父親留給自己的商行和產業,這才是他宮玄靖此刻應該專注的事情。

  「嗯,那就好。」白霜兒像是鬆了一口氣,主動伸手挽著宮玄靖的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準備出發吧,大哥。」

  或許是換上了霜兒張羅來的普通衣服,他們看來就像是一對尋常的農莊兄妹,兩人在離開城門時絲毫沒有受到阻攔,順利地展開了返京的旅程。

  由於兩人身上完全沒有盤纏,所以夜裡無法在任何客棧投宿,不過多虧了身邊的霜兒,她總能在傍晚的時候憑著直覺,找到可以休息的破廟或是空屋。然後,她會到外頭撿枯枝、木頭生火,再找一些可食用的果子回來,運氣若是不錯,她偶爾還會帶著野兔、田鼠回來,準備一頓香氣四溢的晚餐。

  宮玄靖好幾次想幫忙,但不知道是自己天性遲鈍,還是霜兒的反應太快,他有時候甚至還沒開始,她就已經帶著需要的食物回來。

  霜兒見他神情沮喪,總是笑著安慰他!兩人的身份從小就不同,他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而她是在街上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小乞兒,找食物這種事儼然已經成為她生命中的本能,其它人自然比不過。

  雖然宮玄靖覺得自己是負擔,但霜兒卻完全沒有嫌棄他,反而總是興致勃勃地想聽關於他的故事。無論是小時候的事,或關於宮家的事情、經營商行的事情……說到她感興趣的部分,還會纏著他重複說上好幾遍,像是怎麼聽都聽不膩似的。

  這對宮玄靖來說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經驗,明明是一趙辛苦的旅程,但因為身邊多了一個霜兒,多了一個他從來不曾有過的妹妹,總是在身邊說說笑笑,陪他說話解悶。慢慢的,他不但不覺得旅程辛苦,反倒別有一番滋味。

  這天夜裡,兩人在傍晚時分找到一間早已荒廢的土地公廟。

  當霜兒從附近抱回一摑枯枝、木頭時,宮玄靖就接手生起了火堆,等到霜兒帶回一隻處理好的山雞後,他再將山雞架在火堆前,過不了多久,一隻香噴噴的烤雞就準備好了。

  「來。」宮玄靖撕下雞腿,體貼地將它遞給白霜兒。

  「謝謝。」白霜兒毫不客氣地大咬一口,三兩下就把手裡的雞腿解決了,她才低頭想撿起旁邊的野果吃,一隻熱騰騰的雞腿再次送到了她的面前。

  「咦?」白霜兒眨眨眼,有些困惑地看著宮玄靖。為了公平起見,不管是野兔、田鼠或是山雞,他們向來都是一人一半,不知為什麼,今天他將第二隻雞腿也給了自己?

  「吃吧!」宮玄靖微笑,堅持要她接過這隻雞腿。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知道霜兒個頭雖小,但食量一點也不小,如果不是身邊多了一個人、她忍痛割愛,要她將整隻雞都吃完也不是問題。

  「我知道你最喜歡吃雞腿,別客氣,拿去吃吧!」宮玄靖微笑著再次開口.

  她雙眼因此亮了亮,卻又遲遲不好意思接過去。

  「可是……如果我吃了,大哥你不就要餓肚子了?」白霜兒嚥了一下口水,充滿困惑地問。

  「胡說,這隻雞還有剩呢!你就不要和大哥客氣了。」宮玄靖淡淡解釋。

  嚴格說起來,這段日子吃的蔬果野食,他吃起來完全嘗不到味道、充其量只能裹腹而已,但這段日子他已經歷了不少事情,深知能活著已經是萬幸,自然不會要求更多,既然自己吃得不多,那乾脆讓霜兒多吃一點,有時候,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比自己真正吃人口還更有滋味。

  「謝謝大哥。」白霜兒見他堅持,也不再推拒,伸手接過了額外的雞腿,低下頭喜孜孜地將它全部吃到肚子裡頭去了。

  直到兩隻雞腿都吃完了,白霜兒這才注意到宮玄靖依然一口未動,只是以一種含笑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怎麼啦?大哥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我的臉很髒嗎?」白霜兒被他看得有些緊張,連忙問道。

  「沒事,你別緊張。」宮玄靖笑出聲。「大哥喜歡看你吃東西,好像那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食物一樣。」

  如果單純的烤山雞就能讓她這麼滿足,那麼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當她坐在宮府、望著一整桌廚娘精心烹調的美食時,那張小臉不知道會快樂成什麼樣子。

  「再過兩天就到京城了。」宮玄靖開口保證。「這段日子多虧有你陪著大哥,這段路程才不會無聊,你放心,回家以後,大哥一定會好好補償你,讓你天天都吃得很開心。」

  「大哥,怎麼在你心中,霜兒只是一個愛吃鬼嗎?」白霜兒抬頭,小臉因為受到打擊而有點扭曲。她是很會吃沒錯,但那是因為冬天啊!再說她已經很節制了,怎麼在他眼中她還是吃得太多嗎?

  「當然不是。」宮玄靖見她飽受打擊的模樣,覺得十分有趣,又不忍傷她的心,語調放軟解釋道:「是你告訴大哥,從小到大你都在外頭流浪,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苦日子,但你放心,只要你和大哥回京以後,所有的事情都會改變了,大哥絕對不會再讓你過苦日子了。」

  「……」白霜兒見他說得誠懇認真,一雙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差點要眨出淚水來了。

  「好端端地怎麼哭了?」宮玄靖一怔,急忙安慰道:「怎麼了?是不是大哥說錯什麼了?」

  「沒有。」白霜兒搖搖頭,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什麼突然想流淚,只好吶吶地解釋道:「霜兒可能是想到,以後有吃不完的東西,一時之間太高興,所以就哭了。」

  「傻瓜。」宮玄靖失笑。「你既然認了我當大哥,以後就是我的妹子,大哥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大哥,你對霜兒真好。」白霜兒一張小臉微微漲紅,忍不住說道:「我從小到大都是孤伶伶的一個人,從來沒人像大哥一樣,對我這麼好。」

  「大哥也是一樣,我是家裡的獨子,一個兄弟姐妹都沒有,現在身邊多了你,感覺真的很好。」宮玄靖也坦然說出心裡的感受,說完後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微笑保證道:「只要再過兩天,一切就沒問題了。」




  兩天後的傍晚,宮玄靖和白霜兒終於趕在城門關閉前入城,顧不得滿身風塵,兩人迫不及待地往宮府的方向繼續前進。

  抵達宮府時,天色已經暗下,眼看熟悉的家園就近在眼前,宮玄靖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伸手用力在門上敲了敲,語氣興奮地喊著:「來人,快來開門。」

  過了好一會,屋內傳來人聲,跟著,宮玄靖聽見了細碎的腳步聲,然後兩扇門「呀」的一聲打開了!

  「誰啊!在外頭大呼小叫的,不知道現在——」拿著油燈的奴僕一邊開門一邊咕噥著,十分不耐煩地抬頭,當他看清楚站在門外的是宮玄靖的時候,一張臉瞬間變得慘白無比,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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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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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家 西院

  明明坐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宮玄靖對眼前所見的一切卻覺得很陌生;一張張深色的桌椅,如今都漆上了鮮艷的色彩,原本還稱得上低調樸素的廳房,也因為牆壁、角落增添了許多畫作、古董,變成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他離開宮家真有這麼長的時間嗎?長到連自己的家都變了模樣?

  宮玄靖困惑的雙眼繞了廳房一圈,最後轉向坐在自己面前,臉上的表情從睡眼惺忪驟變成晴天霹靂的中年男子身上。

  「叔叔……」宮玄靖才一開口,坐在他對面的宮鳴威,就像是被雷劈到似的、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一下。

  「不會吧……怎麼會這樣?不是說他已經溺水死掉了嗎?」宮鳴威一邊發抖一邊喃喃自語,偶爾還會抬頭瞥一眼看起來很像自己侄子的殭屍。

  「他到底是人是鬼?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叔叔?您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宮玄靖直接起身,朝一臉驚慌的宮鳴威走去,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

  「別過來。」宮鳴威臉色慘白地揮手,不想讓宮玄靖靠近,但後者不接受拒絕,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彎身直視他的臉。

  「叔叔?你到底怎麼了?我是玄靖,我回來了。」宮玄靖一把按住他的肩頭,眉頭微皺地問:「怎麼抖得這麼厲害,是不是病了?」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噗哧一聲,宮玄靖回頭,就看到坐在椅子上不停晃著兩條腿的白霜兒,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似的,笑得十分開心。

  「大哥,這大叔真是你的親人嗎?為什麼見了你像見到妖怪一樣?」白霜兒歪著頭好奇地問。打從他們兩人回到宮府後,不管是來開門的僕人,或者是這位大叔,都是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霜兒別胡說。」宮玄靖輕斥一聲,再次將注意力轉回宮鳴威身上,安撫似地輕拍他的肩頭道:「叔叔,這趟遠行侄兒確實遇到了許多事,也吃了不少苦頭,但現在總算平安回來了,這段日子您過得好嗎?」

  宮玄靖的聲音充滿了自責,無法及時趕回京城,甚至將出了問題的商行扔給叔叔一個人處理,怎麼說都是自己不對。

  「你……你真的是玄靖?」握住自己肩頭的掌心雖然有點冷,但依然帶著溫度。還有,這人不僅是長相,就連神情、說話的方式,都和他的侄子一模一樣。

  「當然,都是我只顧著趕路回家,也沒時間梳洗,抱歉讓叔叔受到驚嚇了。」宮玄靖自嘲道:「不過確實是我。」

  「你……你沒死?!」像是終於接受了眼前的宮玄靖確實是他本人,宮鳴威突然這麼嚷道,但隨即覺得這個說法不妥,立刻改口道:「咳,叔叔的意思是……商行派去探消息的人不是說你失蹤,就是說你……死了,所以我一直以為你已經遭遇了不測,沒想到……沒想到你居然還活著。」

  宮玄靖想起這陣子好幾次瀕死的經驗,嘴角揚起淡淡的苦笑,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咳……咳咳。」

  一陣輕咳打斷了叔侄兩人的談話,宮玄靖回過頭,這才發覺自己只顧著說話,居然忽略了後頭的白霜兒。

  宮玄靖對白霜兒露出歉意的微笑,隨即轉頭對宮鳴威介紹:「這次若不是這位小姑娘的幫忙,我或許連家都回不了,她是白霜兒,我特別邀請她和我一起回來、當我們宮府的貴賓。」

  「是啊!這位大叔……不,既然我已經認了宮玄靖作大哥,以後也得喊你一聲宮叔叔才對,請多多指教囉!」白霜兒倏地跳下椅子,小臉漾著淡笑,大大方方走到宮鳴威的前面自我介紹。

  宮鳴威一雙眼先看看宮玄靖,然後又看看白霜兒,好半晌後才擠出一個扭曲的微笑。「歡迎、歡迎……回來就好、你能回來就好了。」

  宮玄靖露出微笑,十分感動地握住叔叔的手點頭道:「是啊!沒有什麼比回到家更讓人覺得放鬆了。」




  由於夜深了,宮玄靖叔侄兩人並沒有多聊,就被宮鳴威出聲催促早點去休息,有什麼話等明早睡醒了再說。

  但正當宮玄靖想帶著白霜兒回後頭休息的時候,宮鳴威卻含糊地說西院正在整修,最後要僕人領著他們到南院的客房休息。

  宮玄靖雖然覺得奇怪,卻沒有多說什麼,再加上這陣子忙著趕路、身心十分疲倦,所以也順從宮鳴威的安排,打算今晚先在客房裡住下。

  半個時辰後,他洗去一身塵埃、換回乾淨的衣物,坐在熟悉的家裡,喝一杯剛沏好的熱茶,滿足的輕吁一口氣。

  「大哥。」突然,門外傳來了白霜兒的聲音。

  宮玄靖微笑起身,一打開門,就看到門外的白霜兒也換上一身桃紅色的新裳,她的模樣本就生得好,現在換上了綾羅綢緞,看上去更顯得嬌柔可愛。

  「你完全變了一個人,大哥差點要認不出你了。」宮玄靖笑著讚美。

  「是嗎?」衣服對白霜兒來說,就只是用來保暖、蔽體而已,但聽見宮玄靖開口稱讚,她也忍不住低頭多看了幾眼。

  「這麼晚怎麼還不休息?」宮玄靖嘴裡雖然這麼問,卻直接側過身子讓她進入房間。

  一來他心裡始終當她是一個小妹妹,二來這段日子他們都是朝夕相處,因此完全沒有想到要避嫌。

  白霜兒大方走到桌邊坐下,也學宮玄靖倒了一杯熱茶,喝了一口忍不住皺起兩道彎眉,十分嫌惡地吐了吐舌頭,一抬頭,就看到宮玄靖似笑非笑,將她方才孩子氣的行為全都看進眼裡了。她小臉一紅,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幾聲。

  「你的房間住起來不舒服嗎?還是你不喜歡?」宮玄靖坐到她的對面,閒聊似地問起。「如果真不喜歡,我明天叫人幫你改一改,順便再叫城裡的裁縫師傅過來為你做些衣服,還有……」

  「等等。」白霜兒伸手喊停,神秘號兮地檢查四週一圈,跟著才壓低音量問道:「大哥,你不覺得自己的家……怪怪的嗎?」

  「怪?」宮玄靖疑惑地挑高一道眉。

  白霜兒用力點頭。「先不說別的,就從咱們一進屋開始說起吧!開門的僕役,還有你那個叔叔,看到你全都像見了鬼一樣,你好歹也是這裡的主子。你回來了,他們有必要驚嚇成這樣嗎?」

  「叔叔不是說了嗎?他曾經派人打聽我的消息,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錯,以為我落水死了,所以看到我才會這麼吃驚。」宮玄靖失笑,不以為意。「這也是你親耳聽見的不是嗎?」

  「既然你回來了,為什麼不讓你住自己的西院?」白霜兒再問。事實上,她剛才早就偷偷探訪過西院,裡面哪有在裝修?卻不知宮鳴威說謊是為了什麼?!

  見宮玄靖又要開口解釋,白霜兒直接打斷,繼續說著。「我知道大哥你要說什麼,但這也太奇怪了。如果認為你在外面發生意外死了,宮府現在應該正在辦喪事才對,又怎會這麼急著裝修西院呢?還有——」

  「霜兒。」宮玄靖打斷她的疑問,俊臉閃過一絲情緒,嘴角揚起一絲苦笑道:「我知道你關心我,我也明白你從小在外頭生活、對其它人防心比較重,但他是我叔叔,我們是親人,就算他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但絕對不是針對我的,你明白嗎?」

  「可是……」

  「別說了,從現在起,你也是宮家的一份子,我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住在這裡,再也不用煩惱其它的事情,這樣不是很好嗎?」宮玄靖寵愛地輕拍她的手,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夜深了,早點回房睡,明天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好,大哥晚安。」白霜兒輕輕頷首,起身離開了房間。




  翌日

  宮玄靖起了個大早,換好衣服,正打算到隔壁叫醒白霜兒,卻看到她早就在外頭等著了。

  「霜兒,你起得真早。」宮玄靖笑著問候,順便提出邀請。「來,和大哥一起用早膳吧!」

  「好啊!有東西吃最好了。」白霜兒雙眼一亮,眉開眼笑地跟了過去。

  兩人一邊聊、一邊來到宮府慣常用飯的廳堂,踏入後,宮玄靖疑惑地發現裡頭黑漆漆的,不單早膳沒準備好,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這是怎麼一回事?」宮玄靖皺眉,轉身想找人詢問,但找了半天,才在附近庭院找到一個正在掃地的老人。

  「祿伯?」宮玄靖一眼認出他是在宮家工作五十幾年的老家丁,又驚又喜地喊出對方的名字。

  「少……少爺?!」祿伯一回頭,渾身劇烈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天,真的是少爺,我不是在做夢吧!」

  「祿伯,真的是我,我回來了。」宮玄靖見對方激動得幾乎要掉下眼淚了,心裡感到一陣溫暖,主動伸手握住祿伯微微發抖的老手,語氣溫和地問:「我昨天晚上剛回來,還沒機會和大伙打招呼呢!」

  「少爺你回來了就好。」祿伯誠心說道。

  「這裡似乎變了很多……」宮玄靖有所感觸,忍不住開口說道:「我正想到南院廳用早膳,但那裡好像很久沒有人用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南院廳是宮府習慣用膳的地方,過去他一大早就會到那裡用早膳,然後才出門到商行。晚上回到家,也會在那裡用晚膳或是宵夜。

  「三爺不過正午不會起床,所以南院廳已經很久沒用啦!」祿伯搖搖頭,不以為然地歎了一口氣。

  「家裡其它人呢?」宮玄靖再問,昨晚他沒來得及注意,但今天早上他發現,原本在宮府工作的僕役全都不在了。「祿伯,我不在家的這段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可以告訴我嗎?」

  宮玄靖伸手牽起祿伯到旁邊坐下,靜靜等著對方開口。

  「少爺,我……」

  「少爺。」

  正當祿伯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一名面生的僕役從大老遠就開口喊人,然後迅速地衝到宮玄靖面前,氣喘吁吁地道:「我的好少爺,您一大早跑哪去了?二爺派人在西院準備了早膳,正等著您和這位姑娘過去呢!」

  「在西院用早膳?這是什麼時候改的規矩?」宮玄靖奇怪地問。

  「這是二爺貼心的安排,宮府主子們住的是西院,當然在西院用膳方便些。」年輕家丁笑嘻嘻地開口道:「少爺、小姐請,咱們還是別讓二爺等太久。」

  「知道了。」宮玄靖點頭,跟著轉向祿伯溫聲道:「祿伯,我過會兒再過來。」

  祿伯正想開口應答,卻被那名年輕家丁惡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肩頭一縮,不敢多說什麼,只好拿起掃把繼續掃地。

  這一幕恰巧落人霜兒的眼裡,她眉心微蹙,心裡隱隱約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直覺地向前一步,主動伸手勾住宮玄靖的手,就像是深怕他會突然不見似地緊緊抓著。

  宮玄靖感覺到她的不安,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伸出另外一隻手,輕輕在她的小手上拍了拍。

  「對了,你是什麼時候進府的?過去我怎麼沒見過你?」宮玄靖一邊走著,一邊閒聊似地問起。

  「回少爺的話,小的是二爺不久前進府的奴僕,名叫陳京。」年輕家丁笑得十分諂媚。

  「新進的奴僕?那麼府裡原本的下人呢?」

  「這小的就不清楚了,小的只是宮府的下人,怎麼有資格過問主子的決定呢?」陳京看起來嘻嘻哈哈的,卻不輕易洩露消息。

  「是嗎?」宮玄靖不再多問,心裡明白若是自己想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叔叔宮鳴威才是唯一能給予答案的人。




  已時左右,一頂轎子緩緩來到京城青龍街與朱雀街的轉角處,在一間名為「水月鏡花」的雅致店舖前停下,不一會,從轎內走出一名姿態高雅、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人才一下轎,鋪子內就走出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上前迎接。

  「歡迎光臨水月鏡花。」模樣俊秀的少年笑臉盈盈,恭敬有禮地開口問候。

  「這位小哥,我家小姐姓朱,聽說你們這裡的老闆很有本事,能幫人解決各式各樣的問題,是不是真的?」伴隨在年輕女子身旁的丫鬟主動開口,圓圓的臉上充滿了好奇。

  「朱姑娘好,您想找佟老闆,歡迎歡迎,裡邊請。」少年侍從彎身做出邀請的姿勢。

  「多謝。」年輕女子頷首回禮,在丫鬟的陪伴下,和少年一起踏入鋪子。

  白衣少年領著兩人走過長廊,最後在一間雅致的閣樓前停下腳步,先伸手推開兩扇木門,這才回頭笑道:「佟老闆就在裡頭,兩位請。」

  年輕女子開口道謝,隨即在丫鬟的陪伴下踏進房間。

  這是一間佈置得十分雅致的迎賓廳房,牆上懸掛著幾幅山水畫作,精緻的古玩四處可見,但真正讓她吃了一驚的是坐在廳房正中央,那名身穿棗紅色長袍,髮辮及腰,嘴角噙著淡淡笑痕的俊美男子。

  「佟老闆。」年輕女子欠身行禮,雖然被佟老闆懾人的外貌嚇了一跳,但良好的教養讓她立即斂下吃驚的表情,恭敬有禮地問好。

  「姑娘好,千萬別拘束,既然來到水月鏡花,就是我佟某人的貴賓。」佟老闆微笑開口,招手喚來白衣侍從,慇勤地招呼道:「來點熱茶或點心?」

  「多謝。」女子禮貌地拿起茶杯,秀秀氣氣地啜了一口。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佟老闆笑問。

  「奴家姓朱,閨名夢清。」女子自報姓名。

  「朱姑娘看起來不像京城人,佟某有些好奇,朱姑娘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佟老闆也拿起一杯熱茶喝了一口,揚眉笑問。

  「佟老闆對『蘇菀菀』這個名字還有印象嗎?」朱夢清柔聲解釋。「朱、蘇兩家是世交,前些日子,菀菀和一名書生私奔,他們曾經到我家一趟,我是從菀菀,還有她的相公!靈月公子口中聽說侈老闆您的大名的。」

  「原來如此。」佟老闆點點頭,以更溫和的語氣繼續問:「姑娘既然是蘇姑娘的好友,侈某自然歡迎,但不知朱姑娘有什麼事需要我為您效勞?」

  朱夢清抬起頭,顯得有些欲言又止,但或許是佟老闆溫和無害、充滿誠意的笑容讓她鼓起了勇氣,她於是開口道:「我來,是希望侈老闆幫我找一個人。」

  「朱姑娘希望佟某幫你找誰?」

  「宮玄靖!他是我的未婚夫,一個多月前到南方做生意去了,聽說他的貨船遇到了船難,從此以後就完全失去了消息。」朱夢清一雙手有些緊張地緊握,頓了好一會後才抬頭繼續。「我曾派人四處去打聽,但已經好幾天了,都打聽不到他的消息,妾身心急如焚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來這裡拜託佟老闆了。」

  「原來姑娘想找人,不知姑娘有將他的生辰八字帶來嗎?」佟老闆再問。既然是未婚夫妻,應該早已合過八字,一旦有了這些資料,找人對自己來說並不困難。

  朱夢清點點頭,從腰間取出一張小紙條,交給身旁的丫鬟,由她交給佟老闆.

  佟老闆接過紙條,舉手再次喚來白衣侍從,低聲在他耳邊吩咐了幾句,後者領命離去,不一會,就捧著一個青銅製的小盆子回來,恭敬地站在佟老闆旁邊。

  侈老闆將寫有宮玄靖生辰八字的紙條放到小銅盆裡,然後從白衣侍從手上接過一把匕首,輕輕在自己的食指上劃了一道,留下一道淺淺的紅色細痕,跟著佟老闆伸出食指在紙條上輕輕寫了幾個字,於是「轟」的一聲,紙條突然著了火,在銅盆裡逕自燒了起來——

  「啊!」始終專心凝視一切過程的朱夢清忍不住輕呼一聲,美麗的臉龐寫滿了擔憂。

  「朱姑娘請放心,這只是道家尋人的秘法,對他本人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佟老闆看出對方的疑慮,淡笑著解釋,將銅盆放到桌上,慢慢地等待火焰熄滅。

  不一會,銅盆裡的小小火苗熄滅,原本的紙張也只剩下灰燼,侈老闆這才拿起銅盆觀視。當他看到燃盡的煙灰若隱若現地排出一個「死」字的時候,侈老闆的臉龐浮現淡淡的悲傷,正想開口說話的時候,銅盆裡的灰燼像是自己有了生命似的開始動了起來,最後在銅盆底下排出了「義骸」兩字。

  義骸?!

  「這是怎麼一回事?!」佟老闆的臉色驟變,在下一瞬間染上了森然、猙獰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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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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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老闆驟然變得冷峻的面容,讓等候在一旁的朱夢清看了也覺得膽顫心驚,一時之間連開口詢問的勇氣都沒有。

  「小姐,這是怎麼一回事?你看侈老闆的臉色怪嚇人的。」陪在一旁的丫鬟也感覺到氣氛不對勁,緊張地壓低聲音問:「啊!他該不會是算出宮家公子已經!」

  「彩雲,你別胡說。」朱夢清低斥一聲,一張俏臉卻也因為彩雲的猜想瞬間沉了下來。

  雖然兩人將聲音壓得很低,但侈老闆還是聽見了。

  他一怔,像是察覺出自己的失態,隨即斂下眼隱藏所有情緒,當他再次抬起頭時,俊臉已經恢復了原有的平靜,雖然如此,但總是噙在嘴角的那抹悠閒笑意已經消失。

  「朱小姐,你的未婚夫下落不明,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佟老闆看向朱夢清,神情嚴肅地問。

  「超過半個月了。」朱夢清在心裡算了一下日子才回答。

  「半個月?」佟老闆雙眉微蹙、低低重複了一次。

  「侈老闆,你是不是知道我的未婚夫現在人在哪裡?他此刻是不是平安?」朱夢清忍不住開口,一顆心被侈老闆凝重的表情弄得七上八下的。

  佟老闆聞言抬起頭,試著對朱夢清擠出一抹溫和的微笑。「朱姑娘,你委託的這件事有點複雜,佟某還需要一點時間弄清楚,屆時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說完後,佟老闆隨即拍拍手,喚進一名白衣侍從說:「你先帶兩位姑娘到隔壁房間休息,千萬不可怠慢。」

  「是。」白衣侍從拱手領命。

  「兩位失陪了。」佟老闆說完後對朱夢清輕輕頷首,讓後者連回應的時間都來不及,艷紅色的身影在眨眼間已經離開了廳房。

  「小姐,這是怎麼一回事?那個佟老闆怎麼這樣就走了呢?」丫鬟彩雲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不敢相信佟老闆什麼答案都沒說,就這樣把她們丟在這裡。

  「兩位放心,請隨我到隔壁房間稍作休息吧!」白衣侍從露出誠懇的微笑,開口保證道:「只要是老闆允諾的事,他就一定會做到。」

  朱夢清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這裡既然是好友還有她夫婿特別推薦的地方,想必有什麼過人之處,也不再堅持。

  「那就麻煩你了。」朱夢清含笑道謝,平靜地接受佟老闆的安排,到隔壁房間等待最後的答案。

  離開會客廳房後,佟老闆艷紅的身影迅如閃電,穿過無數閣樓、穿過彎彎曲曲的長廊,一眨眼的工夫就來到鋪子最底端的閣樓。

  他冷著一張臉推開自己的房門,踩著無聲的腳步走到房間左邊的櫃子,伸出手正東邊敲了三下、西邊敲了四下,最後在南邊敲了兩下,當櫃子從中間裂開、露出一條長長的通道時,他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

  過了一會,再走出來的時候,向來俊美白皙的臉龐,已經染上一層風雨欲來的沉重氣氛。

  步出信道後,佟老闆沉默地伸出手,以相同的方式在櫃子上敲了敲,等到它恢復原貌後,他打開櫃子,從裡頭取出一面銅鏡往上一拋,然後伸手在空中劃了幾道,被飛拋在空中的銅鏡隨即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長,最後當鏡面拉到和佟老闆等身長的時候,它「哆」一聲落在侈老闆的面前。

  佟老闆踏前一步,清冷深邃的眼瞳,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鏡面,凝視著鏡面裡那個任由一頭及腰黑髮放肆地散在身後,閉著雙眼彷彿在沉睡,一個看起來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卻又不是自己的男子。

  鏡裡面的男子彷彿意識到侈老闆的凝視,緩緩睜開一雙比古井更深幽,燃燒著詭譎與惡華的眼睛。

  「你把義骸給了誰?」佟老闆冷聲質問。

  「……」鏡中的男子沒有說話,艷紅的唇淡淡揚起一抹意味深遠的微笑。




  「兩位快請,二爺還在裡頭候著兩位呢!」陳京領著兩人回到西院,笑著邀請兩人人內。

  宮玄靖右腳才踏入西院的大廳,走在他旁邊的白霜兒突然感覺到頭上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她直覺喊了一聲「小心」,同時伸手將他往旁邊用力一推|

  雖說白霜兒即時出手,推了宮玄靖一把,但他還是閃躲不及,只見好幾塊磚頭從高處齊聲落下,其中一塊還朝著宮玄靖的腦袋砸下.

  磚頭先砸到宮玄靖的頭頂,跟著才掉落地面,「披」一聲碎成了兩半!

  「大哥,大哥你沒事吧?」宮玄靖直覺地伸手摀住頭,一旁的白霜兒嚇得臉色發白,擔心不已地開口。

  宮玄靖被磚頭砸得頭暈目眩,認為自己一定被砸得頭破血流,但當他攤開雙手的時候,莫說是血,連一點汗水都沒有。

  「咦!沒事?」

  「我沒事……只是頭有點暈而已。」確定自己沒受傷後,宮玄靖跟著轉頭安慰白霜兒,不忘出示自己乾淨的掌心笑道:「放心吧,你大哥的頭硬得很,一點事情都沒有。」

  「真的?」白霜兒不放心地拉下他的手檢查,同時繞著他走了一圈,就是要確定他真的沒事。

  「唉呀!玄靖,你沒事吧?好端端的怎麼會被砸到腦袋呢?」就在這個時候,宮鳴威慘白著一張臉走過來關心,嘴裡不忘碎碎叨念道:「都是那些該死的工人,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裝修房子的,怎麼弄到連房子的磚頭都會掉下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看他們要用什麼東西來賠。」

  「叔叔,我沒事,不過就是被磚頭砸到了腦袋。」宮玄靖轉頭對關心的叔叔淡淡一笑,表示自己沒事。

  「你真的沒事?可是……磚頭這麼硬,砸到了腦袋怎麼可能沒事呢?」宮鳴威看起來飽受驚嚇,一雙眼更是上上下下、反覆地打量著宮玄靖,最後視線落在地上碎成兩半的磚頭,心裡更覺得奇怪了。

  照理說磚頭比人的腦袋硬,為什麼現在磚頭裂成了兩半,但宮玄靖卻一點事情也沒有?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吧!

  一想到這裡,宮鳴威忍不住抬頭多看了自己的侄兒幾眼。

  「對了,叔叔,西院看起來還很好,為什麼突然要整修呢?」宮玄靖忍不住提出了疑問。

  「這……這件事……」宮鳴威一怔,隨即堆起笑臉道:「這件事說來挺複雜,來來,咱們邊用早膳邊聊。」




  「什麼?有人想出高價買下宮宅?」早膳還沒吃完,宮玄靖就從宮鳴威口中得知這驚人的消息。

  「是啊!這消息才放出去不久,就有好多人上門來看房子哩!」宮鳴威十分得意地開口。「咱們這宅子現下搶手得很,所以我想花點錢整修整修,說不定還能談到更高的價錢呢!」

  「叔叔,這是我們宮家的祖宅,您怎能隨意販售呢?」宮玄靖又驚又怒地問。

  宮鳴威聞言,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下,換上了十分沉重的表情,搖搖頭反問宮玄靖。「我也是宮家的子孫,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做嗎?但是你告訴我,如果不把這棟祖宅賣了,要怎麼填補你先前捅出的樓子?」

  叔叔的一番話,讓宮玄靖一張臉又青又白,瞬間無話可說。

  見侄子無法辯駁,宮鳴威搖頭歎氣說道:「本來嘛,你好不容易才平安回家,這件事我也沒打算這麼早告訴你,但現在既然你開口問了,我也只能實話實說了,這一次沉船、你又行蹤不明,再加上外頭的人都在傳你已經死了,前陣子許多人擠到商行急著要把銀兩拿回去,但就算把商行都搬空了,咱們還是沒有足夠的銀兩啊!叔叔我想來想去,只有把這棟祖宅賣掉,才能償還那些債務,除此之外,你說我還有什麼其它的法子?」

  「……」宮玄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遲了,自己先前的擔心已經全部都發生了,他回來得太晚了。

  「但現在大哥已經回來了。」坐在一旁的白霜兒忍不住開口。商行的事情她雖然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忍不住開口為宮玄靖辯解。「只要大哥回來了,就一定能解決問題的,對不對?」

  「切,這是我們宮家的事情,你一個小姑娘和咱們非親非故的,插什麼嘴。」宮鳴威怒瞪白霜兒,低斥一聲。

  「這件事全都是我不好,是我沒來得及趕回來處理。」宮玄靖重歎一口氣,跟著挺起肩膀說:「等會我會親自到商行走一趟,至少讓那些客戶知道我回來了,所有的損失宮家一定會負責到底,再不然讓我去找些生意場上的朋友周轉周轉,或者……」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宮鳴威「刷」一聲站起,表情嚴肅地立刻否決。「你絕對不能出去,現在絕對不能讓人知道你還活著。」

  「為什麼?」宮玄靖困惑地反問。

  「唉,你不明白,雖說大家急著把錢拿回去,但你的死訊多少也換來一些同情,我好說歹說,才把商行那些人安撫妥當,把欠款的損失降到最低,你現在一出現,不是把一切都破壞了嗎?」宮鳴威語氣認真地提醒。「你昨晚回來的時候,路上沒遇到什麼人吧?要是讓誰發現你沒死,還回到了宮家,那些先前和我達成協議的人說不定會反悔,怎麼樣,你回來的路上沒遇見什麼人吧?」

  宮玄靖皺著眉頭想了想,最後搖搖頭表示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宮鳴威吁了一口氣,重新坐回椅子上,半晌後才開口,以一種果斷的語氣說道:「玄靖,你聽好了,我們宮家是不是能順利度過難關就看這次了,你千萬別輕舉妄動,一切都聽我的安排,明白嗎?」

  「……」宮玄靖沒有開口,事實上他發現自己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別怪叔叔把醜話說在前頭,今天收留你、讓你住在這裡,不過就是看在我們叔侄一場的情分上,不然光憑你先前闖下的禍事,連累了商行,造成如此重大的損失,就算被人從宮氏族譜除名都不為過。」宮鳴威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有點不高興地板起一張臉,起身離開的同時,最後開口提醒道:又了非昔比,你也不再是宮家掌權的大少爺了,別怪叔叔擅自作主,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究竟是誰讓宮家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說完後,宮鳴威冷哼一聲,悻悻然地甩袖離去。

  宮鳴威的離去讓廳房裡陷入一片死寂,白霜兒看了十分不忍心,但此刻宮玄靖面色鐵青,充滿了絕望,她根本不敢開口,只能默默坐在他身邊、安靜地陪伴著。




  宮鳴威才踏出西院,陳京就偷偷摸摸地上前,低聲開口間道:「得手了嗎?」

  「噓。」宮鳴威緊張地四處張望,跟著將陳京拉到一旁,低聲責備道:「好啊!你安排的好東西,東西是掉下來了沒錯,但砸在他頭上不痛不癢的,連一滴血都沒有,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啊?怎麼可能?」陳京十分詫異。那幾塊磚頭可是自己精心挑選的,上面還釘了些生銹的釘子呢!怎麼可能砸到了腦袋還沒事?

  「是我親眼看到,我騙你做什麼?那塊磚頭掉到地上還裂成了兩半,但他完全沒事,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人的腦袋居然硬過磚頭?你給我的難道是豆腐磚頭?」宮鳴威氣急敗壞地嚷著。「你給我聽好啦,快點另外想辦法,再過幾天,汪大人就要來付銀子、將房子過戶了,要是讓他發現宮玄靖還好好的活在人世間,到時候這宅子脫不了手,那一大筆銀兩眼看也要泡湯了。」

  陳京沉吟片刻,一雙精明的眼珠子轉了轉,好奇地問道:「對了,你說你這侄子回來後,模樣看起來有點古怪,和以前不大一樣,到底有什麼不同?」

  「……我也說不上來。」宮鳴威搓搓下巴,思索要怎麼說才明確。「我覺得他這次回來以後,人變得陰沉不少,昨天我們說話的時候,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那觸感冰冰涼涼的,怪嚇人的,不過他說他在回來的路上吃了不少苦頭,會不會因為這樣,所以連磚頭都砸不死他?」

  「切,聽你在胡說八道。」陳京沉思片刻猜測道:「這件事不是很奇怪嗎?你派去調查的人全都信誓旦旦地說他死了,但偏偏他又回來了,你說……他是不是變成『那種東西』了?」

  「哪種東西?」宮鳴威不明白地反問。

  陳京翻了一記白眼,湊到宮鳴威的耳邊道:「變成『鬼』啦!」

  「鬼?!」宮鳴威驚呼一聲,但隨即被陳京伸手摀住了嘴巴。

  「閉嘴。」陳京壓低聲音警告。「這只是我的猜測。不是常有人這麼說嗎?如果客死異鄉、家裡的人又沒有為他安葬、收魂,死掉的那個人就會自己回家,想要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你……你別嚇我。」宮鳴威臉色蒼白地不停發抖。「該怎麼辦才好?」

  「嘿。」陳京斜覷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有膽子謀財害命,卻連鬼都害怕。「如果他真是鬼,事情就好辦了,畢竟活人才能和你爭家產,一隻鬼能和你爭什麼?」

  「說得也是。」宮鳴威伸手拍拍自己的胸膛,依舊不安地問道:「那現在要怎麼辦?要怎樣才能確定他是人,或是……那種東西?」

  「你放心,我碰巧認識這方面的專家。」陳京得意地咧開嘴冷笑。「只要出得起銀子,他就能到府上來幫你抓鬼。」

  「真的?那還猶豫什麼,快去把他請回來。」宮鳴威急切地開口。

  「一百兩應該就夠了。」陳京似笑非笑地朝宮鳴威伸出一隻手,擺明了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態度。「你花這麼多錢請我進來假扮家丁,不就是希望我來幫你解決『問題』嗎?」

  「你!」宮鳴威怒瞪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從腰間掏出一張銀票。

  「嘿,有錢能使鬼推磨。」陳京將銀票湊到嘴邊啾了一下,笑嘻嘻地放入自己的口袋。

  「放心吧,二爺,我陳京做事絕對可靠,不管他是人還是鬼,我絕對不會讓他礙著二爺您的財路。」

  「快去吧,只要把事情辦成了,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水月鏡花

  房間裡靜默無聲,空氣中凝聚了緊繃的氣氛,擁有相似容貌的兩人,隔著一面銅鏡冷冷對視。

  「回答我的問題,你把義骸給了誰?」

  「什麼義骸?」鏡中男子避重就輕地笑問。

  「別迴避我的問題,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佟老闆以難得嚴厲的口吻指責。一直以來,他與他同身不同心,均分日與夜,各自按照自己的心意接受客人的委託,但他總以為在「某件事情」上兩人應該有共識,卻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擅自主張把那麼重要的東西借了出去。

  「商量什麼?找你商量你就會同意嗎?」鏡中的男子似笑非笑地咧唇,一開口就是諷笑。

  「當然不可能,你和我一樣清楚,知道這東西對『她』有多麼重要。」佟老闆語氣沉重地開口。

  「正因為知道你不可能會答應,所以對方找的人是我、不是你。」鏡中人笑得很愉悅。「你不干涉我的決定,我也不插手你的生意,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還有什麼需要討論的嗎?」

  侈老闆伸手捏了捏眉心,神情看起來既苦惱又煩躁,正因為明白對方的性情,知道和他硬碰硬也得不到答案,只能重歎一口氣,語氣無奈地改口道:「那麼,開口向你借義骸的人是誰?」

  如今擁有義骸的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如果沒有人從中牽線,他是絕對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外借的。

  鏡內的男子緩緩抬起低斂的眼,嘴角依舊噙著一抹不在乎的笑,直到鏡外的侈老闆就要失去控制的時候,他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是狐仙,半個月前它碰巧遇到千年一次的大劫,在大水裡奄奄一息的時候,是宮玄靖救了它的性命,只是沒想到,他反而在大水裡失去了性命,不過那個可憐的傢伙,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佟老闆頷首,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但心裡仍有疑惑。「義骸只是讓他遺留在人間的魂魄暫時有所依據,時效也只有四十九天,時候一到他還是得死,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誰知道?或許狐仙知道他在人世間還有未完成的心願,所以向我借義骸,好對他報恩。」鏡中男子無所謂的聳肩。「七七四十九日一過,我自然會收回義骸,這有什麼不對?」

  「你……」

  「就為了這麼一件小事,所以你在白天吵我?」鏡中男子冷嗤一聲,重新閉上眼,擺明了不想再多說什麼。

  「等等。」侈老闆心中還有一個更大的疑惑。「你和狐仙交換了什麼?為什麼連義骸這麼重要的東西都願意外借?」

  「狐仙借義骸有她的理由,我借義骸自然也有我的理由。」鏡中男子睜開眼,黑瞳閃過一絲幽光,艷紅的嘴角揚起森冷的笑痕,以再冰冷不過的嗓音說道:「不過這是我和狐仙的事,與、你、無、關。」

  冷冷留下這句話後,鏡中男子隨即轉身離去,而鏡裡的畫面也剛著「啪」一聲完全消失了。

  佟老闆瞪著空無一物的銅鏡半晌,最後重重歎了一口氣。想起依舊在隔壁等候的朱夢清,頭就痛了起來。

  宮玄靖明明已死,現又偏偏擁有義骸,不死也不生、既是生也是死。

  這下子,自己要怎麼告訴朱夢清這個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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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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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宮家後,第一頓早膳,意外地在低迷的氣氛中結束。

  兩人從西院一路走回南院時,宮玄靖始終一語不發,而白霜兒則像是最沉默的影子,既不忍心打擾他、又不放心離開他,始終隔著三步遠的距離跟隨在他身後。

  「霜兒,你別再跟著我了。」突然,走在前頭的宮玄靖開口了。

  「嗄?」白霜兒不明白地眨眨眼,有些遲疑地將踏出的右腳小心地抽回,歪著頭有些可憐號號地道:「大哥,宮府這麼大我哪裡都不熟,若是不跟著大哥,霜兒會迷路的。」

  宮玄靖轉身回頭,兩道目光像是利刀般射向白霜兒。

  兩人自相識以來,宮玄靖從來不曾以如此嚴厲的目光看過她,後者不自禁地倒退幾步,語氣委屈地開口。

  「好嘛好嘛,我知道大哥心情不好,那霜兒就留在這裡、不吵你了。」

  「霜兒。」宮玄靖煩躁地伸手捏了捏眉心。知道她完全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他踩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這個從初次見面,就始終對自己親切熱情的小姑娘。「我對你很抱歉,但我已經不能再把你留在身邊了。」

  「為什麼?」白霜兒眨眨眼,像是不能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大哥不是告訴霜兒,說我們是兄妹,從今以後會彼此照顧,永遠在一起?」

  白霜兒天真無邪的話,像是一把利劍刺進他的心臟,瞬間激起了他這段日子所有藏在心底的鬱悶。一股從體內湧出的無力感和憤怒在下一刻吞噬了他,只能直接將它發洩出來——

  「什麼都沒有了,你明白嗎?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宮玄靖用力抓住白霜兒纖細的肩頭,咬牙切齒地搖晃著她低吼:「你不是傻瓜,應該知道我的意思,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高高在上的宮玄靖,不是那個有能力讓你過好日子的宮玄靖。宮家的商行垮了、連這棟祖宅都要變賣了,這全是我的錯,是我錯誤判斷導致的結果,我是宮家的罪人,搞垮宮家的大罪人。你還留在我這廢物的身邊幹什麼?快點走,走得越遠越好。」

  一股腦將自己的情緒宣洩後,宮玄靖見白霜兒被他吼得臉色蒼白,遂伸手將她往後推了一把,以再疲倦不過的聲音說道:「走吧,算我對不起你,明明說好了回到京城、回到宮府,就能讓你過過好日子……哈,但你也看到了,未來的日子能不能過下去連我都不知道,你留在我身邊只會受到我的牽連,還是快點走吧!」

  白霜兒沒有回答,不一會,低垂著頭的宮玄靖聽到女子細碎腳步離開的聲音,他緩緩抬起頭,剛好捕捉到白霜兒迫不及待離開的身影。

  「對,快點走……」宮玄靖揚起一抹苦澀的笑,無法解釋當白霜兒毅然決然、頭也不回地離開時,自己心裡那種空洞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意思。「你做得很對,別留在我身邊,別留在我這個一無所有的廢物身邊……」

  宮玄靖疲倦地閉上眼,整個人像是爛泥一樣攤在在地上,連動一下的慾望都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聽見了相同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慢慢地靠近自己,他無精打采地睜開眼睛,錯愕地看到一個饅頭無聲地停在自己的鼻間。

  「霜兒?」宮玄靖錯愕地從地上坐起,莫名地看著去而復返的白霜兒,更不明白她為什麼拿著一顆饅頭。

  白霜兒見他重新睜開眼睛,伸手將手上的饅頭撕了一半,一半塞到自己嘴裡,一半遞給了宮玄靖。

  「霜兒,你幹什麼?」

  白霜兒還是沒有說話,一邊大口嚼著饅頭,一邊用那亮晶晶的眼睛凝視著他,依舊堅持伸直自己的手,要將手上的半個饅頭給他。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最後宮玄靖還是伸手接過了她手上的饅頭。

  「如果只有一粒饅頭,大哥和霜兒就一人一半。」當白霜兒將自己的半顆饅頭全吃下去後,才開口認真地說道:「如果沒有饅頭,那霜兒就和大哥一起餓肚子,這是我們之前就說好的,誰都不准賴,誰要是反悔,就會天打雷劈。」

  「你……」她的適讓宮玄靖心口一震,知道她是以自己的方式,宣示和他同甘共苦的決心,但……這又何苦。「今非昔比,如果我知道回家後會遇到這些事,我就不會要你和我一起回來,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由我說了算。」白霜兒也彎下身子,和宮玄靖平視,嘴角噙著小小的笑意道:「在沒遇見大哥以前,我過的也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的生活啊!有人賞銀子的時候我就去吃碗熱面,要是沒錢就摘點生蔬野果、或是獵只野兔子,日子也沒什麼好過不好過,要說有哪裡不好,就是有點寂寞呎。」

  宮玄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白霜兒略顯寂寞的清脆嗓音。

  「後來遇到了你,說也奇怪,就算吃的同樣是生蔬野果,同樣是烤野兔,但那滋味卻完全不同。我知道,那是因為和大哥在一起,所以不管吃什麼,我都覺得特別好吃。」白霜兒凝視的目光轉柔,聲音更增添了溫柔。

  「大哥,你別趕我走,能不能住在宮府我根本不在乎,吃的是什麼、穿的是什麼,我統統都不在乎,我只知道在遇見大哥以前,我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我遇見了大哥、大哥也遇見了我,我們說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

  「留下來,會很辛苦的。」宮玄靖努力壓下喉頭滾動的熱氣,以自嘲的嗓音說:「你也聽見剛才我叔叔說的話,就算把這祖宅賣了,都未必能還清欠款,換句話說,要是跟了我,你不但好日子沒得過,說不定會比以前更辛苦。」

  「我不怕苦。」白霜兒聽出他語氣裡的改變,挺起胸膛說道:「大哥,你不是也告訴過我,宮家從前白手起家的故事嗎?就算一無所有了那又怎麼樣?那就重新開始啊!山珍海味是一餐,生蔬野果也是一餐,窩在大床上是比較舒服,但咱們當初在破廟的稻草堆裡,還是睡得很舒服啊!你說是不是?」

  宮玄靖失笑,被白霜兒那種坦率、絕不放棄的樂觀給說服了,他搖搖頭,將手裡的半個饅頭往嘴裡塞,嚥下第一口之後,抬頭對白霜兒慎重而嚴肅地說道:「你要記住,是你自己放棄了現在可以離開的機會,日後要是吃不了苦、想逃跑,別怪大哥翻臉不認人喔!」

  「一定。」白霜兒笑臉盈盈,再次伸出手和宮玄靖要勾手指頭、蓋印。「霜兒和大哥在這裡重新立誓,互相照顧永遠不分開。」

  「互相照顧永遠不分開。」宮玄靖微笑,同樣伸出自己的手,和白霜兒纖細的小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午後,陳京再次出現在客房外,一臉慎重地要宮玄靖立刻到西院去,說二爺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他商量。

  宮玄靖點頭表示知道了,正想開口要白霜兒一起離開的時候,陳京一步向前,低聲在他耳邊道:「少爺,二爺特別交代,這是要和您商量宮家『最機密』的事情,您還是一個人去比較妥當。」

  見白霜兒嘟起嘴想要抗議的模樣,宮玄靖反而伸手拍拍她的肩頭安撫道:「大哥去去就回,你乖、聽話留在這裡。」

  白霜兒哼了一聲,不高興地瞪了陳京一眼,後者不以為意,嘴角甚至還咧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痕。

  白霜兒心中升起了某種不祥的預感,正想開口提醒宮玄靖,但陳京已經早一步把房門關上了。

  白霜兒越想越不對,還是決定要跟在後頭,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才伸手要開門,卻發現陳京居然從外頭落了鎖。

  「可惡,他們一定想對大哥不利。」白霜兒低咒一聲,嘴角不層地揚起。「哼!這種東西就想困住我?沒這麼容易。」

  白霜兒燦瞳閃過一絲幽光,壓低聲音念了幾句,下一刻,門外的鎖頭「鏘」一聲解開、落到地上了。

  嘴角揚起得意的笑痕,白霜兒絲毫不敢浪費時間,隨著宮玄靖離去的方向,迅速追了過去……




  「叔叔?你在裡面嗎?」當宮玄靖獨自進入西院的房間以後,卻發現裡面一片漆黑,連一盞油燈都沒點上。

  宮玄靖心裡覺得奇怪,直接走進房間順手點上油燈,正想拿起油燈四處看看的時候,突然感覺到後方有一陣怪風撲來,跟著是一名男子大聲喝道:「妖孽,快點現出你的原形來。」

  宮玄靖轉身的瞬間,一大盆濕濕黏黏、聞起來充滿腥臭味的液體潑了他滿身,他只來得及閉上雙眼,十分狼狽地站立原處。

  勉強睜開雙眼,只看到眼前站著一名身穿道袍,手上揮舞著桃木劍的道士,宮玄靖正想問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只見那道士仰頭喝了一大口酒,二話不說又朝他的臉上「噗」的一聲噴了過來——

  「你到底在搞什麼?」就算宮玄靖修養再好,此刻都動怒了,這道士到底是哪裡來的,先是血又是酒的噴得他一身都是,太過分了。

  道士見宮玄靖一點反應都沒有,嚇得將手上的桃木劍一丟,大聲嚷道:「媽呀!這妖怪太厲害啦,貧道功力不及,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丟下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後,那道士像一陣風似地逃走了。

  「妖怪?哪裡有妖怪,簡直是莫名其妙。」宮玄靖冷哼一聲,正想喊人打一盆熱水過來,好讓自己洗掉這一身腥臭玩意的時候,這才注意到他的叔叔宮鳴威躲在房裡的角落,臉色蒼白地瞪著他看。

  「叔叔?!你在那裡幹什麼?」

  別過來啊!

  宮鳴威心裡叫苦連天,被潑得一身是血的宮玄靖,看起來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叔叔?剛才那個道士……」

  宮鳴威奇怪的反應讓宮玄靖心生疑惑,他腦子轉了一圈,奇怪地問道:「莫非那道士是叔叔請來的?為什麼?還有,那道士為什麼口口聲聲喊著『妖怪』?莫非——叔叔你懷疑我是妖怪?」

  見宮玄靖的語氣越來越嚴肅,宮鳴威知道他已經起疑,僵硬的臉上隨即擠出大大的笑容,討好地說道:「玄靖,是叔叔不好,叔叔在這裡向你賠罪認錯了。」

  「侄兒不明白。」宮玄靖輕歎一口氣,希望從對方口中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還不是因為前陣子我聽人說,京城鬧鬼。」宮鳴威吞吞吐吐,絞盡腦汁想找一個合理的解釋。「你當時不在京城,不知道那件事鬧得有多厲害,那個鬧鬼的人家,聽說也是有一個外出後行蹤不明的親人,在大家都以為他已經死了以後,突然回到家裡,他的親人不知道他早就死了,還熱情地款待他、招呼他,結果全都讓鬼給吃掉了。」

  這故事編得十分離譜,不僅說故事的人不相信,更別說是聽故事的宮玄靖了。宮鳴威見侄兒皺著眉不發一語,也知道自己說得太過火,急忙補充道:「你一出門就沒有下落,叔叔派人去打探消息,每個人都說你已經死了,所以……所以叔叔這才將兩件事套在一起,找了個道士試試你,也好讓自己安心嘛!瞧,現在你還好好地站在叔叔面前,這證明你是人不是鬼,沒事、沒事了。」

  宮玄靖輕輕歎了一口氣,有些莫可奈何地間道:「現在叔叔你總該相信我是宮玄靖,不是什麼妖怪了吧?」

  「當然、當然。」宮鳴威拚命地點頭,刻意討好地說道:「我之前問了道士,黑狗血和雄黃酒會讓妖怪現形沒錯,但潑在普通人身上除了臭了點、一點壞處都沒有,聽說還能去除霉運呢!」

  黑狗血、雄黃?宮玄靖聞言再次皺眉,渾身上下都因為這股臭氣感到不舒服。

  「這味道確實讓人受不了,我先回去洗掉這身髒,有什麼事我們稍後再談。」宮玄靖忍著惡臭開口。

  「對、對,你先去洗個熱水澡,有什麼話咱們叔侄等會再聊。」宮鳴威點點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發現十指還微微顫抖著。

  「陳京,如果那道士失敗,宮玄靖如果不是妖怪呢?」

  「嘿,那有什麼難的?這是我順便為你帶上的砒霜。如果他是妖怪,就讓道士收妖;如果他不是妖怪……嘿嘿,你手上這包砒霜也會直接讓他上西天,總而言之,今天不管他是人還是鬼,都逃不了我們的手掌心了。」

  「砒……砒霜?」

  「二爺啊!你可別告訴我,到了這關頭你想縮手哪,你可別忘了,你和汪大人早就訂了契約,到時候一手銀票、一手地契,銀票一旦到了手,你就帶著它遠走高飛、從此逍遙自在,管他什麼商行、宮家祖宅,全都和你無關了,是嗎?」

  「玄靖,玄靖你等等。」就在宮玄靖要離開的時候,宮鳴威突然開口喊住他。

  「還有什麼事?」宮玄靖聞聲回頭。

  玄靖啊玄靖,你可千萬別怪叔叔我心狠手辣,這是你逼我的,如果你真的客死異鄉,叔叔還能幫你風光辦場喪禮,是你自己偏偏要回來、壞了我的計畫,我這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的。

  「叔叔差點忘了,那道士還交代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宮鳴威強迫自己裝出慈祥的笑臉說道:「潑了拘血、雄黃,最後還得補上一杯高粱酒,才算是真正為歷劫歸來的親人過運啊!」

  「高梁?先讓我換下這身衣服再喝也不遲。」宮玄靖笑著婉拒。

  「不行不行,過運這事講究順序和時辰的。」宮鳴威轉過身子,拿起一杯早已準備好的高梁酒,顫抖著遞給他!

  「好吧!」宮玄靖見叔叔堅持,只好回頭走到他的面前。

  「來,喝下這杯高梁酒,從此順順利利,無病無痛。」宮鳴威微笑。

  「多謝叔叔。」宮玄靖不疑有他,舉起手中的杯子敬了一下,隨即一口飲盡!

  「大哥,你別喝。」就在宮玄靖將高梁酒嚥下的同時,一抹纖細的身影突然衝了進來,一臉焦急地將他手上的杯子給拍落。

  酒杯落地,發出「鏘」的一聲,白霜兒一臉擔憂地看著宮玄靖,而站在一旁的宮鳴威,則一張臉變得鐵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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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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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白霜兒拍落到地面的瓷杯碎了一地,但地上卻絲毫沒有水痕,表示宮玄靖將方纔的酒全都喝了下去。

  「大哥,大哥你全喝下去了嗎?快,快把它吐出來啊!」白霜兒臉色發白,像是怕宮玄靖支持不住似地,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一臉焦急地問。

  「霜兒,你怎麼來了?」宮玄靖奇怪地問,覺得她的反應未免太過大驚小怪,反而退後一步道:「我身上全弄髒了還沒清洗,你別靠我這麼近。」

  「大哥,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什麼衣服髒不髒。」白霜兒急得跳腳,伸手指向站在一旁的宮鳴威道:「這人不安好心,他想要害死你啊!」

  被白霜兒點名的宮鳴威身子劇烈一抖,看起來帶有幾分心虛,但一雙眼卻緊緊盯著宮玄靖,疑惑方才砒霜的毒性為什麼還不發作。

  「霜兒,你在胡說些什麼?叔叔怎麼可能——」宮玄靖正想開口解釋這一身狼狽只是誤會時,白霜兒卻突然往外衝,在前者還無法反應的時候,她又拖進一個被麻繩五花大綁的男人進來。

  「喏,他就是人證,他們是一夥的,他能證明你叔叔根本就不安好心。」白霜兒指著一名手腳被綁住、模樣狼狽的男子,仔細一看,赫然是陳京。她朝對方用力一踢。

  「說,你剛剛躲在外頭鬼鬼祟祟,嘴裡嘟囔著快下手、快下手,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想害我大哥。」

  陳京對宮鳴威投以求救的眼神,但後者根本不敢多看他一眼,只是垂著頭在旁邊發抖。

  陳京見狀低啐一口,正想找借口開脫的時候,卻注意到地上碎了一地的酒杯,知道宮玄靖已經喝下砒霜酒,這讓他冷笑幾聲,膽子也瞬間大了不少。

  「嘿……宮兄,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好隱瞞的?」陳京冷笑著開口。砒霜既然下了肚,神仙也難救啊!現在只是時間的問題,一旦宮玄靖倒下了,這個死丫頭根本就不足為懼。「你的侄子都已經把你這親叔叔的『心意』喝下去了,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陳京的話讓宮玄靖困惑地皺起眉頭,卻讓宮鳴威慘白的臉龐增添了一絲希望。他抬起頭看向宮玄靖,眼裡閃過一絲埋怨和惱怒。

  「叔叔,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宮玄靖心裡泛起某種不祥的預感,只是他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方纔那杯酒,真的有問題?」

  宮鳴威沒有說話,只是一臉陰沉地瞪視著宮玄靖。

  「宮少爺,沒什麼大問題,你叔叔只不過在酒裡面加了點砒霜而已。」陳京在旁邊除笑著接口。

  「砒霜?!」宮玄靖直覺地伸手摸向喉頭。

  叔叔在酒裡下了毒?為什麼?他們是親人,為什麼要下這種毒手?

  「你不應該回來。」宮鳴威大吼一聲。侄兒又驚又怒的目光,像是兩道火炬瞬間將他的臉給燒熱了。「別用那種眼光看我,你如果真死在外頭,今天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哼!從小到大你爺爺看不起我,連你爹也看不起我,宮家的產業本來有一半是我的,大哥他憑什麼全部都留給你這臭小子?」宮鳴威面紅耳赤地喊著,像是要把一切都豁出去似的決絕。

  「哼!要是他們現在還活著,看到你在外頭幹下的好事,心裡不知道做何感想啊?你不是很行嗎?很厲害嗎?宮家的天子驕子、宮家的驕傲,還不是照樣把宮家的產業給搞垮了。」

  「你——」白霜兒聽得怒火中燒,正想上前好好教訓他一頓,才踏前一步,就被宮玄靖一把給抓住了。「大哥?」

  「讓他說完……」宮玄靖一張俊臉面無表情。

  「對,是你,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全都是你惹出來的。」宮鳴威欲罷不能,將多年來積壓在心中的怒氣,一口氣全吐了出來。「這次的損失讓宮家商行徹底垮了,再也無法在京城立足了。」

  「這麼說,你在酒裡下毒,只是希望我這侄子親自下地府,向宮家祖先謝罪了?」宮玄靖冷冷開口。

  他承認是自己造成宮家商行巨大的損失,但他相信這和宮鳴威下毒的原因絕對沒有關係。

  宮玄靖的諷刺讓宮鳴威臉一臊,更讓一旁看戲的陳京哈哈大笑了起來。

  「宮少爺果然是個聰明人。」陳京哈哈笑道,絲毫不打算隱藏宮鳴威和自己的企圖。

  「既然你都要死了,我就讓宮少爺做個明白鬼吧!宮家商行雖然搖搖欲墜,但它就和這間宅子一樣,京城裡還是有不少人感興趣。你叔叔或許不是塊經商的材料,卻是一個擅長談價錢的高手,他早就和京城裡幾位大人談妥了條件,這麼說吧!一旦把商行和祖宅賣出,到手的銀兩足以讓他豐衣足食,度過餘生。」

  「所以現在唯一的阻礙就是我。」宮玄靖完全明白了。

  正因為所有人都以為他死在外地,所以宮鳴威才能頂替他當家作主,這就是為什麼當他一返回宮府,發現奴僕大多被遺散,而宮鳴威又深怕其它人看到自己的原因了。

  「為了錢而對我下毒?叔叔,就算我死了……以後你真的能安心嗎?」將一切都弄清楚了,宮玄靖只覺得四肢發冷,心頭更是一片淒涼,不知道這是砒霜造成的影響,或者是認清了親人的真面目而讓他覺得痛苦。

  「是你逼我的。」宮鳴威見他臉色發白、身子搖搖欲墜,知道砒霜已經開始產生了效果,更大聲地堅持自己的立場。「宮家的產業本來就有我的一份,你的那份早就被你賠光了,是你不應該回來和我爭,是你想破壞我所有的計畫、逼得我不得不先下手為強。」

  「好,很好,呃——」宮玄靖怒極反笑,只覺得喉口一甜,甜膩的液體「噗」一聲從嘴巴噴出,讓他滿身是血的身子看起來更加恐怖了。

  「大哥。」白霜兒慌亂地向前,一雙小手緊緊地握住他,就怕他會支撐不住。

  「霜兒……」宮玄靖低頭看向白霜兒,這才注意到她整個身子因緊貼著自己,也弄得一身是血、狼狽不堪,但她的臉上卻絲毫沒有嫌惡之情,只有滿滿的關心。這讓宮玄靖心口一熱,心裡頭百感交集,他的人生充滿了諷刺,但到了最後,身邊還是有這麼一位姑娘真心關心著自己……

  喝下砒霜的自己是絕對活不了,但無論如何他得保住霜兒,她是無辜的,怎麼也不能讓她遭到叔叔的毒手.

  「霜兒,你聽大哥說……」宮玄靖一把將白霜兒扯入懷中,像是在交代最後遺言似地,在她耳邊輕聲吩咐。「大哥如果去了,這些人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等會大哥會用力拖住我叔叔,到時候你快跑,拚了命的跑,絕對、絕對不要回頭,明白嗎?」

  「不行,大哥你——」白霜兒嚇壞了,拚命地搖頭,甚至壓低聲音懇求道:「我們一起走,霜兒要和大哥一起走。」

  「霜兒,你不聽大哥的話?」宮玄靖只覺得身體越來越熱、越來越難受,怕自己再也撐不了多久,霜兒的身手夠靈巧,只要她願意逃一定走得了,想到這裡,他的語氣變得更嚴厲。「大哥喝了砒霜,誰也救不了,這事本就與你無關,要是你不肯聽話,讓他們抓到了,日後我們在地府相見,大哥也絕對不認你這個傻妹子,你聽見了嗎?」

  白霜兒不說話,一雙大大的眼睛緩緩滲出了透明的淚水。

  「聽大哥的話,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宮玄靖低聲囑咐了這一句,下一瞬間,他用力推開了白霜兒,然後轉過身、突然撲向宮鳴威,用盡全身的力量將他撲倒在地上,同時開口大喊道:「霜兒快走。」

  「陳京,快攔住那個死丫頭。」被撲倒的宮鳴威被嚇了一大跳,但隨即弄明白宮玄靖的打算,立刻扯開喉嚨對一旁的陳京喝斥道。

  「喔,是。」陳京見狀,顧不得自己身上還綁著繩子,也想學宮玄靖來個飛身撲倒,用力地朝白霜兒的方向衝了過去——

  但就在他撞向白霜兒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一股看不見的屏障擋在中間。

  陳京錯愕地抬眼,卻看見白霜兒一臉憤怒地回頭看著他,那一雙燦亮的眼瞳閃著一股妖異、不同於人類的青光……

  「啊——妖!」陳京話還沒說出口,頸後就覺得一陣刺痛,下一刻,他就整個人昏倒在地上了。

  從宮鳴威的角度看過去,他只看到陳京非但沒攔住白霜兒,反而一頭往牆壁撞去、然後暈死了過去。他氣得低聲咒罵,卻無濟於事,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從自己的眼皮下溜走。

  「別再找霜兒,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確定霜兒已經離開後,宮玄靖拚著最後一口氣對宮鳴威警告。

  接著他再也抵抗不了體內那股彷彿要撕裂四肢百骸的力量,頭一偏、暈死了過去。

  「啊——」當宮玄靖頭一偏倒在他身上時,宮鳴威發出了恐懼的尖叫聲,他不停地掙扎、不停地推著,好不容易才掙脫了屍體的束縛,連滾帶爬地爬到暈倒的陳京身邊,瞪視著地上一動也不動的宮玄靖,不住地大口喘氣。

  「好了、好了……沒問題了,現在全部都沒問題了……」




  深夜時分,萬籟無聲。

  一抹纖細的身影自宮府圍牆翻下,正是白天前離開的白霜兒。

  她抬起頭,在空氣中嗅聞著熟悉的氣味,最後循那氣味來到後院的一間柴房,少女伸手輕輕一點,門上的鎖頭應聲掉落,然後她推開了兩扇木門。

  白霜兒踩著無聲的腳步,來到一名靜靜躺在地上、看似已經死去的男子身邊。

  她輕輕跪了下來,從袖中取出自己的手帕,溫柔地擦拭著他臉上已經凝結的血跡,難過地低聲道:「真是太過分了,就算謀財害命,但大哥好歹也是他的親侄子,為什麼隨便就將大哥扔在這裡,連為他換一件乾淨的衣服都不願意……」

  說也奇怪,霜兒手上的帕子像是有法術似的,每當她擦過一個地方,原本的血漬就消失不見了,過不了多久,男子已經恢復生前俊挺的面容了。

  「大哥……你知道嗎?有件事,小妹一直沒有告訴你,但現在一切都已經無所謂了。」白霜兒凝視著他英俊的臉龐好半晌,跟著輕歎了一口氣,扯出一抹無奈的微笑道:「你認的這個妹子並不是什麼普通人,我是一隻修行數千年的狐仙,修道者每逢千年必有一劫,那一天若不是大哥捨命相救,小妹或許就躲不過這劫難了……」

  說到這裡,白霜兒忍不住伸手觸碰著宮玄靖的臉龐,柔聲繼續說道:「劫難過後,小妹心繫大哥,想到你身邊來報恩,沒想到大哥卻早已死在那場大水裡,你雖然死了,但心裡有太多未了的心願,所以魂魄不肯散去,依舊在人世間徘徊。

  可是你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亡、也不知道其它人看不到你,所以你在廣陵縣處處碰壁,甚至被朱府的門神所傷,小妹不忍心見大哥如此難受,這才向故友借了一副義骸讓你的魂魄有地方依附,以人類的姿態在人間多停留四十九日,想讓你了卻心中的願望。」

  說到這裡,白霜兒一頓,抬頭望了望四周,跟著輕輕歎了一口氣。「原來……這就是大哥最後的心願嗎?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裡?」

  既是義骸,本就無懼任何外力,甚至是百毒不侵,所以宮玄靖挺過了從頭上掉落的磚塊,原以為他喝下砒霜也會沒事,但沒想到他卻選擇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是被親人傷透了心,所以再也不願意醒來了吧?

  「大哥,你騙我,是你說要一直陪著我的,但你只是因為被叔叔傷了心,所以連霜兒都不管了嗎?你真傻,大哥……」白霜兒一邊輕撫著他的臉,一邊輕聲地喊著大哥兩個字,一次又一次,像是要把這兩個字狠狠烙印在心中似地反覆念著。

  「就讓我多喊你幾次吧,以後霜兒又是孤伶伶的一個人,說不準千年、萬年都得自己一個人過,再也沒人能讓我喊一聲大哥啦!」

  明明只是想報恩、想陪著宮玄靖了卻人世間的最後心願,但不知不覺中,她卻依戀上當「人」的這種感覺。

  當他的妹子,整天陪伴在他的身邊,只要看著他、聽他說話,自己就覺得好快樂、好快活。

  曾經,她心中有個傻念頭,就是等宮玄靖了卻心願後,說不定……她可以說服他和自己一起修道。

  既然他們已經承諾了要彼此照顧,這是唯一能實現夢想的方式;又或許,他們可以一起回頭求侈老闆想辦法,他一定知道怎麼讓大哥繼續留在人間,但現在……什麼都來不及了。

  「大哥,你好好去吧!」

  宮玄靖自己選擇了死亡,那麼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護送他的魂魄平安抵達地府,然後再將義骸送還給佟老闆,將整個事件做一個了結。

  白霜兒甩甩頭,擦去眼角的濕意,緩緩湊近他身邊,在宮玄靖的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個吻,當最後的告別。

  就在白霜兒起身的那一瞬間,她突然聽見了一聲幾乎細不可察的聲音,從宮玄靖的嘴裡傳了出來。

  「霜兒……霜兒,你快逃。」緊閉的嘴唇突然動了動,還喊出白霜兒的名字,而隨著這一聲聲的呼喚,宮玄靖原本緊閉的雙眼也緩緩睜了開來。

  「啊!」白霜兒輕呼一聲,隨即雙手緊緊摀住了自己的嘴巴,俏臉在下一瞬間漲得通紅,一雙水燦燦的黑瞳盈滿了無數的情緒,興奮、喜悅、柔情、以及難以置信。

  「佟老闆,你說一旦魂魄附在這義骸裡,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換句話說,在這七七四十九天裡他很安全,因為他不可能會死?」

  「對!只要他心裡有放不下的事、在意的人,不管這副義骸受到怎麼樣的傷害,他的意識都會驅使他再次醒過來,只為了他心裡最在意的那個人……」

  心裡最在意的人,心裡最在意的人……大哥此刻心裡面最在意的人,居然是我嗎?

  白霜兒再也忍耐不住,在宮玄靖真正睜開雙眼,迷惘困惑翻身坐起的剎那間,她像一隻蝴蝶般飛進了他的懷中——

  「霜……霜兒?!」纖細溫熱的身子、淡淡的馨香,埋在自己頸邊喜極而泣的聲音,還有不慎滑落、熱燙他肌膚的淚滴,一點一滴逐漸喚醒了宮玄靖所有的知覺。

  「我沒死?」宮玄靖難以置信地低語。他最後的記憶是自己喝下了砒霜,然後倒在叔叔的身上,眼前一黑就暈過去了。

  「對,你沒死,大哥你當然沒死!」白霜兒情緒激動地緊緊擁抱著宮玄靖,一時之間根本無法形容當他醒來,自己胸口那種彷彿要炸開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只能緊緊抱著他、附和他說的話。

  「但是……這怎麼可能?」宮玄靖不明白地問,由於腦海裡依舊亂成一片,所以只是任由白霜兒緊緊地抱著自己。

  他回來了,因為心裡有我、惦記著我,所以他又回來了!白霜兒眼裡雖然帶著淚,但嘴角卻有一朵怎麼也抹不去的笑容。

  「霜兒,這裡是哪裡?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宮玄靖發現自己置身在柴房裡,身上依舊穿著那件被道士用狗血弄髒的血衣,他滿心困惑地開口,希望從霜兒口中得到答案。

  雖說自己一連問了兩個問題,但霜兒始終埋在他懷中哭泣,一句話也不回答,宮玄靖無奈,只得主動抬起她的下巴問道:「霜兒,你別一直哭,你得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嗄!」霜兒一怔。剛才只顧著自己開心,卻完全忘了宮玄靖就算醒了,一切事情只是回到了原點。他並不知道自己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魂魄只是暫時在這具義骸裡棲身。

  「我不是喝下了毗霜酒?怎麼可能沒事?」

  「我聽大哥的話先逃走,後來越想越不對,就急急忙忙跑去找大夫,告訴他家裡有人不小心吃了砒霜,要他開藥救命。」白霜兒即時想出了一個理由扯謊道:「我怕這裡有埋伏,一直等到半夜才敢進來,我想,或許是你叔叔砒霜下的份量不夠重,又或者那個大夫給的藥有效,我讓大哥吃了藥以後就在這裡一直等,沒想到大哥你真的醒過來了,太好了。」

  「是嗎?」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自己確實沒事,身上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

  想必是老天爺可憐他,所以不忍心讓自己死在親人的手上吧!

  宮玄靖輕歎一口氣,跟著抬起頭對白霜兒感激一笑道:「霜兒,你又救了大哥一次。」倘若不是她去求藥,自己這條命或許就丟了。

  白霜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張俏臉不自覺地染上了紅暈,不一會神情一斂,有些緊張地開口道:「先別說這些,大哥我們先離開這裡吧!我們只有兩個人是鬥不過你的惡叔叔,對了,不如去報官,我們向其它人揭發他的惡行,他們一定會主持公道。」

  「霜兒。」宮玄靖一聽,直覺地伸手拉住霜兒。

  「大哥,怎麼啦?」白霜兒困惑地眨眨眼。

  「算了。」宮玄靖嘴角揚起一抹苦笑,但還是堅定地搖搖頭說出自己的想法。「我累了,不想再為這件事爭下去了,既然外面的人都認為宮玄靖已經死了,就讓他們繼續這麼認為也無所謂。」

  他一心一意趕回京城,為的只是想和叔叔一起挺過宮家的危機,但沒想到,對方卻早已做好了盤算,甚至為了爭奪財產而下毒手……

  他錯愕、痛心,最後心中只剩下無止境的疲憊。他累了,什麼都不想爭了,只想離開宮家,徹徹底底將這一切都拋開。

  白霜兒感受到他的倦意,只能伸出手,無言地給予支持。

  「霜兒,看來大哥得對你食言了,說好了回到京城要讓你過好日子,但現在看來,我們兄妹可能又要開始流浪了。」搭在自己手背上的小手散發著溫暖,讓宮玄靖勉強提起精神,有些自嘲地開口。

  「那有什麼關係,別的事情我沒把握,但要在外頭流浪過日子,找我白霜兒一定沒錯。」白霜兒皺起鼻子露出一抹可愛的笑,挺起胸保證。

  「大哥一切全靠你了。」宮玄靖扯開一抹淡笑。

  兩人相視一笑,牽著手從柴房離開,就在他們從後門悄悄離開的時候,白霜兒耳尖地聽到後頭有人,她迅速回頭,發現來者是宮鳴威,她很快地伸出手、在空氣中劃下一道結界,徹底阻絕了所有的聲音,也及時隔絕了宮鳴威發現他們時發出的淒厲慘叫聲——

  「啊——啊!」宮鳴威滿臉恐懼、無法克制地大喊出聲,整個人嚇得跌坐在地上,就連手上捧著的一桶煤油也灑了一地。

  「鬼,來人啊!有鬼——」任憑宮鳴威怎麼淒厲喊叫,但四週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有他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著早就死去的宮玄靖,和白霜兒一起從自己的眼前離開。「鬼啊!快來人啊!」

  哼!大哥心腸好,打算放過你,但你這小人,已經迫不及待想去毀屍滅跡?

  白霜兒只看了一眼,就猜出宮鳴威的打算,她在心中冷哼一聲,卻不打算驚動身邊的宮玄靖,這情景若是讓大哥看見,他又要傷心了。

  「怎麼啦?」宮玄靖感覺到霜兒停下腳步,好奇地問。

  「沒什麼,只是幫大哥看看這宮宅最後一眼。」白霜兒微笑回答。

  宮玄靖不疑有他,沒有多說什麼,打開了宮宅的後門,深吸一口氣,最後毫不猶豫地舉步離去……

  白霜兒回頭,惡狠狠地瞪了宮鳴威一眼,解開結界的同時,已經追上宮玄靖的身影。

  「大哥,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霜兒喜歡哪裡,我們就去哪裡吧!」宮玄靖心裡一點想法也沒有,乾脆讓白霜兒做決定。

  「真的?」白霜兒仰起頭、笑靨如花。

  「當然是真的。」宮玄靖微笑。

  「好,我帶大哥去一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白霜兒微笑,同時主動伸手勾住他的手臂。

  不一會,一高一矮的身影就這樣慢慢消失在漫起薄霧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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