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都市言情] [金綾] 禍水 (上) [全書完]

[金綾] 禍水 (上)  [全書完]

司徒靳,龍碧皇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
他文韜武略、才情出眾,卻在登峰造極之時突遭怪病纏身。

形同廢人的司徒靳,非但從此無法呼風喚雨,
眾人對他更是畏如蛇蠍,只怕沾惹上晦氣、也跟著被打入冷宮。
惟獨這個叫蓮兒的丫頭──
成天像只聒噪的小麻雀纏著他,嘰嘰喳喳個沒完。
有意思,她該不是喜歡他吧?
可就算再怎麼失勢,他也不至淪落到對這小丫頭有興趣!
不過她的癡心,對他的野心倒有著莫大助益,他何不……

楔子   

--------------------------------------------------------------------------------


--------------------------------------------------------------------------------

  深夜時分,狂風、驟雨。

  一頂四人抬的轎子無懼風雨、悄悄來到京城東南街道的轉角,在一間十分雅致的鋪子前停下,其中一名轎夫冒雨踏上鋪子前的石階,在兩扇緊閉的門上用力敲了好幾下。

  過了好一會,兩扇門「呀」的一聲從裡頭打開,探出頭的是一名十多歲的白衣少年,他瞥了一眼停在門口的轎子,跟著轉向轎夫,很有禮貌地問:「這位老伯,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家夫人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拜訪這裡的主人。」轎夫大吼,努力不讓嘩啦嘩啦的暴雨聲蓋過自己的聲音。

  白衣少年聽完後沒說什麼,但神情顯得有些遲疑,轎夫看了心裡有些著急,急忙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塞到少年手中。

  「這位小哥,請你幫幫忙,無論如何,請你為我家夫人通報一聲。」

  就在這時候,一隻潔白如上等美玉、十分美麗的女人的手掀開了轎簾,而這隻手的主人也跟著微微探出了頭。

  她有一張白皙嬌媚的臉蛋,頭上的金簪隨著她探頭的動作輕輕顫了顫,在夜裡蕩成一抹耀眼的金光,由於外頭的雨下得又大又急,在女子掀簾的同時,幾滴雨水無可避免地濺在臉上,讓她不悅地皺起兩道彎眉,身子很快又縮了回去。

  雖然只得驚鴻一瞥,但白衣少年看得很清楚,轎內坐的是一名十分美麗、頗具身份的女子,他心知夜裡的老闆不喜見客,卻顯少拒絕身份特殊的客人。

  「裡頭請吧!」

  白衣少年只開一扇門,有禮貌地迎客入門。

  「我家夫人的身體受不得寒,這外頭的風雨這麼大……不知小哥是否能行個方便,讓我們的轎子直接進門?」轎夫開口再問,不忘塞給少年另外一錠銀子。

  「這……好吧!」

  少年抬頭看了看風雨,不願意為難深夜拜訪的貴客。

  「多謝小哥、多謝小哥。」轎夫拱手道謝,回頭舉起一隻手揮了揮,示意其它人開始抬轎入內。

  轎子入內後,白衣少年隨即關起兩扇大門,走到轎子旁邊耐心等候著。

  過了好一會,紫色的絲綢轎簾重新掀開了,白衣少年先是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氣,跟著看見從裡頭走出一名身穿白色貂皮斗篷、臉上蒙著紫色薄紗的女子。

  女子看起來二十多歲,梳著已婚婦女的頭飾、頭上別著一隻別緻的金簪,她朝白衣少年微微頷首,感謝他給予的方便。

  白衣少年此時伸手拍了拍,不一會,好幾名同樣穿著白衣的少年捧著茶水和點心走了過來。

  「各位請在此稍待片刻,隨意用點茶水、點心暖暖身子吧!」為首替眾人開門的白衣少年說道,接著他轉身對少婦頷首道:「夫人,請和我來。」

  女子輕輕頷首道謝,跟隨在少年身後離開了。

  隨著少年的腳步,女子先是穿過彎彎曲曲的長廊,跟著又走過一棟又一棟精緻的閣樓,隨著越走越深入,她內心也對這裡感到越來越驚奇。

  小小兩扇門,隔出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外頭,是深夜、是驟雨,是狂風,一旦那兩扇門關上了,裡頭卻是靜謐無聲,靜得除了走在前頭少年的腳步聲、還有她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之外,這裡彷彿再也沒有其它的聲音。

  來此之前,她聽說這間鋪子處處透著神秘,也聽說這間鋪子的老闆脾氣有點不同,更聽說他無所不能,只要出得起價碼,他什麼事情都辦得妥。

  這是真的嗎?她藏在內心的渴望,可不是一般人所能達成的心願……

  白衣少年領著女子一路走到盡頭,這才停下了腳步。

  「老闆在最裡頭的房間等著,請!」他回頭對她說道。

  「謝謝你。」她隨即抽回游離的心思,這才注意到自己已經來到一間華麗的閣樓前。

  少年伸手推開門,恭請女子入內,等她走進後,隨即又將閣樓的兩扇門掩上。

  在門關起的剎那,閣樓內隨即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位於盡頭的一間房隱約透著亮光。

  女子踩著優雅的步伐向前,一路走到最底,最後在門前停下了腳步,頓了好一會,她深吸一口氣,挺起肩膀,先伸手在門上敲了幾下,然後推開了門——

  房間裡有點暗,屋的四角架著燭台,上頭的燭火隨著空氣流動微微搖擺,晃出忽明忽暗的光暈。

  屋的中央有一張黑檀木躺椅,上面鋪著一層層不同顏色的毛皮,而毛皮的上頭斜臥著一名身穿艷棗色長袍、擁有一張俊美無儔面孔的男子。男子墨黑的長髮隨性散在身後,他只手托頤、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裡的煙桿子。

  「佟……佟老闆?」

  蒙著紫紗的女子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從沒想過傳聞中無所不能的佟老闆,會是眼前這名年紀不大、看起來比女子更艷幾分的絕色男子。

  被喚作佟老闆的長髮男子聽見她的聲音,緩緩地從躺椅上坐起,但他並沒有起身,只是隔著一段距離,以一種若有所思、專注的目光凝視著她。

  「你——」女子被他近乎無禮的目光看得有些惱怒,卻又想起此行的目的,說什麼也不能在這當頭得罪人,只好斂下眼、暫時忍住心中的不快。

  半晌後過,佟老闆無比優雅地咧開嘴笑了。「夫人,您今晚想要委託佟某辦的事情,代價可不低喔!」

  女子猛然抬起頭,神情錯愕地瞪視著佟老闆。

  她一句話都還沒開口,這姓佟的老闆怎麼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

  「在這種時間、這種天氣還會特別登門拜訪佟某的,心裡存得都不是什麼好念頭,夫人不這麼認為嗎?」

  佟老闆像是早已看穿她心裡的疑問,笑得更戲謔了。

  女子臉上一紅,半是羞愧半是氣惱,直覺想要拂袖而去,只當自己不曾來過這裡,但心裡卻有更多的不甘願!

  「門就在那裡,如果夫人認為佟某說得不對,儘管離開,恕佟某不送了。」

  佟老闆狡猾又猖狂地笑著,品鑒似地欣賞著女子的惱怒與窘困。

  「這就是你水月鏡花的待客之道嗎?」眼見佟老闆的語氣越來越嘲諷,女子再也按捺不住了。

  「阿諛奉承的話夫人平常聽得還不夠嗎?」佟老闆放肆地笑了。

  他起身踩著優雅的步伐緩緩走到女子的身旁,隨著他的腳步越走越近、原本噙在嘴角的愉悅笑容也轉為凜人的譏諷。

  「我們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我知道你為何而來,你也知道你為何而來,誠如我剛才所問,你心裡想要佟某為你做的事情可不容易,但不知,夫人是否已經準備好要付出等值的代價了?」

  女子抬頭,強迫自己勇敢迎視佟老闆那雙深邃如古井般的黑瞳,好半晌後,她緩緩點頭。

  「是,如果佟老闆能達成我的心願,那麼要什麼代價都可以。」

  「包括你的性命?」佟老闆邪氣森森地問。

  女子錯愕地瞪大眼,隨即露出十分輕蔑的目光道:「哼!我道佟老闆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居然也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我來這裡,為的是我的未來、我的權力、我的幸福,但再多的幸福和快樂若是無命可享,我要來又有何用?」

  女子怒氣沖沖地說完後,隨即轉身準備離開。

  「夫人說得有理,但佟某說的也不是現在。」佟老闆輕笑幾聲,說出的話成功地讓女子停下了腳步。「佟某想說的是,一旦你今日開了口、讓佟某完成了你的心願,那麼你將來絕對不能後悔,他日若是夫人後悔了……說不定連命都保不住,所以佟某這才事先提醒你,一定要想清楚才行。」

  「你這是在威脅我?」女子心口一顫,半信半疑。

  「不敢。」佟老闆懶洋洋地接口,嘴角掠起微微的笑痕。「這是佟某人做生意一貫的規矩,交易前得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這麼說……你真的有辦法幫我?」

  「夫人若是不信我,又何必特地帶著兩份生辰八字過來呢?」佟老闆看見女子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他笑得更詭異了。「如何?夫人最後的決定是什麼?要和佟某繼續這筆交易,還是決定打道回府?」

  女子定定地凝視著佟老闆,凝視著他氣定神閒的俊容,他不同於常人的莫測高深,以及他那股讓自己透不過氣的詭譎邪魅。或許……所有的傳說都是真的,這個男人不是普通人,他是能讓人美夢成真的人!

  女子輕輕閉上眼,當她重新睜開雙眼時,眼裡寫滿了無止境的渴望與野心,她從腰間取出兩張薄薄的紙片,原本以為自己夠冷靜,但伸向佟老闆的手卻不自覺地輕顫著。

  女子開口道:「這是他們的生辰八字,有勞佟老闆了。」

  「真的不後悔?」佟老闆最後一次確認。

  「不後悔。」女子咬著牙,既然都踏出了這一步,那麼絕對不再回頭。

  佟老闆的眼瞳,因為女子的承諾一下子變得森冷而明亮,艷紅如血的兩片薄唇咧成笑痕,渾身迸射出一股讓人不寒而慄、森然猙獰的惡華氣息。

  他舉止優雅地彎身,詭魅黑瞳瞬也不瞬地鎖住女子的眼,笑著承諾道:「佟某定當竭盡所能達成夫人的心願,絕不讓您後悔走這一趟……」

TOP

第一章   

--------------------------------------------------------------------------------


--------------------------------------------------------------------------------

  龍碧皇朝一百九十五年

  秋月至、輕風陣陣,菊花在秋風中怒放,風兒捲起嫩黃花瓣,將清清菊香四處飄送,送入京城、送入大街小巷、送入每一戶人家。

  這天是九九重陽,天色陰晦,雨絲像綿綿密密的針,籠罩了整個京城,雖然天候不佳,卻絲毫無損人們想歡度節慶的心情。皇宮內,皇帝登高飲宴、款待群臣,席間君臣賦詩應和,呈現一片歡樂景象;皇宮外,百姓攜家帶眷、來到京城最有名的「春園」,或飲酒、或賞菊,或賦詩,在這一日效仿文人雅士,趁此為自己多添一分雅致。

  菊香、酒香,賦詩聲、笑鬧聲,歡樂的聲音傳得高也傳得遠,卻怎麼也傳不到位於京城西南角,以一層層紅磚牆與外界隔離的大宅院。

  相傳,這棟大宅院的主人是個極具身份的人,主人聘有一群武功高強的護衛。曾經有人在經過大宅院的時候,因為好奇而多看了幾眼,卻被裡頭突然冒出的虎背熊腰、身配長刀的護衛給嚇了一大跳。

  一次、兩次……無辜的路人在受了幾次驚嚇後,很快地將這個消息再傳了出去,漸漸的,路經此地的人也就一天少過一天,就連原本住在附近的居民不得不經過的時候,也會刻意繞路避開這棟大宅子。

  宏偉氣派的大宅戒備如此森嚴,再加上少了外頭過往流通的人氣,日子一久,這宅子也就染上一股幽暗深深、陰陰沉沉的氣味。

  雖然如此,隔著層層紅磚牆壁在大宅子裡頭生活的人,是沒有心情理會外界對他們有什麼看法的,他們沉默的各司其職、沉默的盡忠職守、沉默的過著每一天,就像是大宅院裡不可切割的一部分,隨著時間久了,自然就染上和大宅子相同的味道。

  這棟大宅之所以充滿神秘、陰沉的氣息,源自於它的主人,他住在大宅裡的東院,那裡長年飄著一股味,那是股融合了各類檀香、各式治病藥草而成的味道。

  那股濃得化不開的味道混在空氣裡,沾黏上東院的每一個角落。

  午後,外表看上去只有十幾歲、神情卻十分老成的素衣少年,手裡捧著銅盆,踩著細碎的腳步走進東院。

  門口兩名護衛見了他,主動為他推開木門,掀起層層布簾,讓少年一路進到東院最裡頭的房間。房門外頭站著兩個孔武有力的護衛,他們上下打量少年一眼,這才推開兩扇門放行。

  門一開,一股濃烈的藥味就從裡頭竄出,但少年就像是早已習慣似的,斯文的臉低垂、捧著銅盆緩步踏入,眼觀鼻、鼻觀心,心無旁鶩地朝房間最裡頭床鋪的位置走去。

  「爺,奴才來為您淨身了。」少年來到床邊,語氣恭敬地開口。

  少年開口請示後,將銅盆擺在床沿邊,跟著捲起兩邊衣袖,將帶來的乾淨布巾放到熱水裡浸泡、擰乾,然後再拿起溫熱的布巾探向靜靜躺在床上的男子——

  床上的男子雙眼緊閉、模樣像是在熟睡著,即使少年以溫熱的布巾擦拭他的臉龐,他也完全沒有甦醒的跡象。

  擦拭完臉部,少年接著為床上男子解開上衣,露出了與臉龐色澤完全不同、泛著鐵青色的胸膛。少年臉色平靜,伸手重複將布巾泡熱,再以熟練的動作,按照順序擦拭完男子的全身。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淨身告一段落,少年這才重新捧起銅盆,向床上始終不曾睜開眼的男子彎身行禮,轉身離開了。

  直到兩扇木門重新關上,屋內恢復一片死寂後,床上的男子才緩緩睜開眼睛,以一種木然、近乎是冷絕的神情凝視著前方。

  他,是司徒靳——龍碧皇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他三歲能賦詩、五歲能騎馬、七歲就能跟著皇帝狩獵,八歲生日一過即被冊封為皇太子,皇帝還親自挑選多名賢臣、大學士擔任他的保傅,竭力將他栽培成文韜武略、才情出眾的皇太子。

  司徒靳並沒有讓皇帝失望,十五歲起在群臣的輔佐下,在東宮練習平決刑獄、學習操辦政事。他膽大而心細,聰明且果斷,甚得皇帝與群臣的信賴,認定他將來必能成為一代明君。

  所謂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一場意外在司徒靳二十五歲參加秋季狩獵的時候發生了——司徒靳胯下的駿馬因為一隻突然衝出的野獸受了驚嚇、狠狠地將他摔在地上。他命大運氣好、只摔斷了幾根骨頭,經太醫診治,只需在宮中休養一陣子就可以痊癒,但不知為什麼,從那個時候起,各式各樣的病痛就莫名地纏上了司徒靳。

  這些病痛看似普通卻處處透著怪異,就像他明明白天精神不錯,到了夜裡卻突然體溫竄高,一連發了好幾天的高燒;又或者是體溫驟降,就算蓋了好幾層被子,寢宮裡升了多少盆火爐,司徒靳還冷得全身發抖……這些症狀就這麼反覆折騰了司徒靳幾個月,最後他「砰」的一聲在東宮倒下了。

  當他再醒來的時候,小腿竟完全失去感覺,讓他再也站不起來。

  皇太子因為染了怪病導致癱瘓的消息,讓整個宮廷裡的人都嚇壞了,皇宮裡的太醫群、來自民間各地的神醫們,每一個檢視過太子身體的大夫,最後都只能雙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他們連染病的原因都查不到,更無法對太子的怪病對症下藥。

  其間,宮裡頭也有謠言傳出,說是有人因為嫉妒太子,所以對他下了毒、施了咒,皇帝愛子心切,即使再怎麼不信怪力亂神之事,卻也私下從民間召來了法師、高僧,希望他們有能力解除太子身上的病痛,但很遺憾,依然沒人能為太子解決這一身的痛楚。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太子癱瘓的情況日益嚴重,症狀從小腿蔓延到大腿,再從腿部延伸到腰間,癱瘓部位向上蔓延到了最後,太子已經全身癱瘓了。

  「滾!全部都是飯桶!統統給我滾出去!」

  當脖子無法順利轉動的那一瞬間,司徒靳大聲咆哮,將所有前來看病的大夫、祈福消咒的法師全都趕出了東宮。

  太子的癱瘓迫使東宮一切停擺,群臣與保傅們憂心又焦慮,絕不願就此放棄太子,卻也想不出辦法救他。而就在東宮處於緊繃、幾乎看不見未來的同時,太子的病情再次惡化了。

  起初,是腳上的皮膚出現了詭異的黑色斑點,而這斑點竟像是有生命似的開始移動,從腳部開始擴散、同時向上蔓延,不停地向上、向上,最後那一大塊墨黑色澤就停在太子胸前,染黑了他原本泛著健康光澤的胸膛,也讓宮裡所有人的心裡都染上了恐懼!

  「皇上,這件事不能再拖了!不能再讓太子留在宮裡,太子這怪病……要是在宮裡傳了開來,那怎麼得了?」朝堂上,幾名臣子冒死請命。

  根據宮廷的密報,幾個在東宮服侍的女婢也染了病躺在床上,姑且不論是不是因為看顧太子才染上的,但任何會危及皇帝安危的,都必須立刻隔離才是!

  「皇上您貴為天子,身繫天下百姓的安危,請陛下立刻擬旨,速速將太子送出宮外吧!」

  「這……」皇帝皺眉,猶豫不決。

  司徒靳從小就是他最中意的繼承人,雖然不知為何染上這種怪病,但要他現在就放棄太子,確實是子心不忍。

  「皇上,我等並非想棄太子於不顧,只是,太子這身病連太醫都束手無策,是否先將太子移居他處,避免宮中人心惶惶,徒增他人的困擾和不安。」另一名大臣拱手請命。「我等會持續尋找名醫,直到太子殿下痊癒為止。」

  皇帝面色凝重地思索片刻,最後重歎一口氣。「准卿所奏,在京城為太子另擇住所,暫時……暫時讓太子搬出去吧!」

  「遵旨。」朝堂之中大部分的人,都因為皇帝明智的抉擇鬆了一口氣。

  捨棄聰明能幹的太子雖然有點可惜,但讓一個染了怪病、更不知何時會將怪病傳染給人的太子留在宮中,實在是太危險了!

  就這樣,過去龍碧皇朝最大的驕傲,與皇帝一起立春迎春於東郊、立夏迎夏於南郊、立秋迎秋於西郊、立冬迎冬於北郊的皇太子司徒靳,奉旨搬離東宮,被流放至京城西南角的大宅院裡。

  雖然皇帝下旨,努力將大宅裝修得像東宮一樣舒適、華麗,另外還加派宮廷護衛、太監、宮女前往服侍,但太子和其它人一樣清楚,他身上的怪病一日不除,這一生,只怕再也無法踏入皇宮一步。

  搬進大宅院後,起初還有一些人念及過往太子的恩情,偶爾會走一躺探視,而宮中也確實按時派出太醫看診。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太子身上的怪病始終毫無起色。

  眾人雖然嘴巴不說,但心裡也明白太子這一身怪病是醫不好的,所以探訪的人數也開始越來越少,到最後,就連每個月出宮一次的太醫,也像是深怕怪病會傳染似的,草草結束看診,竟是一刻也不敢多留。

  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大宅院幾乎不再有訪客,而身陷其中的司徒靳就這樣生不如死、苟延殘喘的度過了整整三年。

  


  「呀」的一聲,司徒靳聽到兩扇門再次拉開的聲音,跟著他聽見外頭傳來了自己再熟悉不過、充滿精神的女子嗓音。

  「兩位護衛大哥好,我來喂爺吃藥了。」女子的聲音清清脆脆、像鈴鐺聲一樣悅耳。

  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藥、踩著細小腳步走進房的,是一名身穿嫩黃衣裳、奴婢打扮的少女,年紀約十五、六歲,嘴角兩邊還有兩個小梨窩、為她清秀的臉蛋增添了甜甜笑意。

  「爺,你醒著?今天覺得怎麼樣?」少女端著藥來到床邊,十分驚喜地看著睜著眼凝視自己的司徒靳。「蓮兒為您送藥來了。」

  喚名為蓮兒的少女侍奉司徒靳已經近兩年的時間,對她來說,頭幾個月是最辛苦的,因為每次送藥的時候太子爺都處於昏睡的狀態,偏偏大夫又交代了爺一定要按照時辰吃藥。她逼於無奈,只好用自己的手巾沾藥汁,再慢慢滴進爺的嘴巴裡,如此喂完一碗藥得花上近一個時辰,而喂完後,她也早已經腰酸背痛了。

  雖然辛苦,但蓮兒一點也不在乎,因為皇太子是她的恩人,雖說他染上了大夫治不好、誰都害怕被傳染的怪病,但對她來說,皇太子就是皇太子,始終是高高在上、生活在雲端之上的人物。多虧了她運氣好,大宅院兩年多前缺人手,她才有這個機會留在皇太子身邊照顧他,所以就算再怎麼辛苦她也不怕。

  「爺,今天是重陽節,我偷偷為您帶了一點菊花酒。」蓮兒壓低聲音,對躺在床上的司徒靳偷偷開口:「不過得先吃完藥喔!」

  像是早已習慣了司徒靳的沉默,蓮兒也沒打算等對方的回答,就直接坐上了床邊。就像每次餵藥那樣,她先以木匙舀起一口湯藥,張口細心地將藥吹涼,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藥喂到司徒靳口中。

  一口接著一口,司徒靳不一會就將一碗藥喝完了,蓮兒跟著放下藥碗,有些警戒地看向門外,確定了不會有人突然進來後,才從衣袖間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

  她臉上漾著示好的甜笑,將瓷瓶在司徒靳眼前晃了晃,輕聲說道:「爺,這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釀的菊花酒喔!雖然太醫交代過不能讓爺亂吃東西,可是今天是重陽,重陽節一定要喝一些菊花酒的,對不對?」

  說完後,她將小瓷瓶上的軟木塞拔開,剎那間,帶著菊花清甜的濃濃酒香就從瓷瓶裡頭散了開來,讓染病以來就不曾沾過酒的司徒靳雙眼不自覺亮了一下。

  蓮兒小心地將瓷瓶貼上司徒靳的嘴,雙手跟著微微向上傾、讓瓷瓶中的菊花酒能順利流到他的口中,跟著動作一頓,有些不確定地問:「爺,怎麼樣?您還喜歡這菊花酒的滋味嗎?」

  入口的菊花酒清香甘甜,微微的嗆辣感先是襲上舌尖、跟著滑入喉頭,滋味雖然不差,但怎麼也比不上各方進貢給朝廷的美酒。啊!他想起來了,當初在皇宮裡,不管是除夕、元旦、元宵、端午,皇宮總有來自各方進貢的美酒,他在宴席上總是一杯接著一杯,和父皇、朝臣們飲酒賦詩,不醉不散……

  小小一口酒,喚起了司徒靳腦海中幾乎要淡去的美酒滋味,淡淡一口酒,卻也喚起了他對過去宮廷生活的強烈思念。

  重陽……秋日的重陽節一過,意味著一年很快又要接近尾聲了,而他這個曾經權傾一世、眾人艷羨的皇太子卻依舊像是廢人一樣躺在床上,再也回復不到過去的光景了!

  「又到重陽了嗎?」司徒靳喃喃自語,跟著忍不住狂笑出聲。

  「爺?」蓮兒被司徒靳激烈的反應給嚇了一大跳。

  服侍太子兩年多,她從來不曾聽見他開口說話,聽其它人說是因為爺生了病、所以不喜開口說話。剛剛她只不過給他喝了一口酒,他不但說話了,而且還開始狂笑,為什麼會這樣?

  司徒靳無法克制從口中不斷溢出的笑聲,事實上,他也不打算克制,只是躺在床上不斷地發出空洞、刺耳的狂笑聲音。

  「爺!爺,您不要再笑了!」蓮兒雖然嚇了一跳,但隨即察覺到不對勁,爺雖然在笑,但臉上的表情卻像是在哭。

  她不知道司徒靳為什麼要這麼笑,但聽了卻覺得心頭好痛好痛。

  出於本能的,蓮兒立刻坐回床邊,生平第一次逾矩、伸出小手摀住司徒靳的嘴懇求道:「爺!求求您別再笑了好不好?」

  司徒靳一怔,顯然被她大膽探出、摀住自己嘴巴的手給震住了,隨即對上她那雙充滿憐惜、像是同情的雙眼,他心裡又氣又恨,想也不想就張嘴朝她的手惡狠狠咬了下去——

  「啊!」蓮兒吃痛地立即抽回手,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她的手掌被司徒靳咬出一個血淋淋的口子。

  「你這賤婢!居然敢對我無禮!」司徒靳嘴裡也嘗到了血味,他冷啐一口,恨恨地瞪著蓮兒無辜含淚的臉,恨她那一壺菊花酒勾起了他不願再回想起的記憶,恨她自作聰明、自以為是,更恨她澄澈眼瞳裡怎麼也無法掩飾的同情和憐憫!

  「來人!來人!」

  司徒靳的喊叫聲喚來了守在門口的兩名侍衛,他們看見蓮兒一臉無辜地跪坐在地上,右手的掌心還流著血,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卻也猜出她定是做了什麼惹惱了皇太子。

  「將這賤婢拖出去!我不想再見到她!」司徒靳冷冷地下達命令。

  「爺!爺!蓮兒不是故意的!我……」蓮兒完全嚇壞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爺這麼生氣啊!

  「是。」兩名侍衛一左一右地架起蓮兒,很快地將她帶出了房間。

  三人離開後,房間裡再次只剩下司徒靳一個人。房間裡靜謐無聲、四周空氣死寂,就像他癱瘓的身體一樣。

  這就是他整整待了三年、或許必須一輩子待到老死的地方——一個早已蓋好的華麗墳墓!

  「哈哈哈!哈哈……」

  司徒靳的口中再次發出刺耳的笑聲,只是這一次除了笑聲外,他的眼角還淌下了無聲的淚水。

  


  自從蓮兒被司徒靳當面斥走後,負責大宅的管事隨即換了一名女婢頂替蓮兒餵藥的工作。那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女子,神情淡淡、舉止拘謹恭敬,看得出是管事經過挑選,特別安排了一個性子沉穩的女婢來服侍。

  當新的女婢端著藥走進來時,司徒靳緩緩睜開了雙眼,像是想要確認什麼似地凝視著那名女婢半晌,跟著重新閉上眼。

  一樣……這個女婢和大宅子裡的其它人一樣,渾身上下都是灰灰暗暗、一點顏色都沒有。

  自從搬進這棟大宅後,司徒靳就發現從自己眼中看出去的每個人,不管是大宅的管事、護衛、女婢、小太監,都逐漸一點一滴失去了顏色。

  當他們身上的顏色全都褪到一點不剩的時候,就會像自己一樣,染上一層和這棟大宅同樣的,幽幽暗暗、陰晦不清的顏色。

  是因為自己身上的怪病、傳到其它人身上所產生的變化嗎?司徒靳並不清楚,但這三年之中唯一的特例,就是蓮兒。

  司徒靳記得很清楚,當她第一次端藥進入自己房間的時候,即使他雙眼緊閉,仍然能感受到一股強烈卻不刺眼、耀眼卻溫和的白色光暈出現在自己身邊,隨著她舉手投足、細心餵藥,那抹白色的光也始終不曾散去。

  雖然感到詫異,但司徒靳心想這抹光不會持久,任何人只要留在自己身邊一陣子,就會被他傳染怪病、然後逐漸褪色吧!

  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蓮兒身上的白光始終沒有散去,直到兩個月後,司徒靳再也忍不住好奇心,終於睜開眼、打算將這個女婢看得仔細些——

  這個叫蓮兒的女子,並沒有驚人的美貌,連身子也是瘦瘦小小、含苞待放似的纖細,除了身上的白光不退之外,她還像只聒噪的小麻雀,每次餵藥的時候都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不管他是沉睡或是清醒,自顧自地說著一些無聊的事情。外頭的花圃開了什麼花,隔壁的街新開了一間什麼店,廚娘今日又特別煮了什麼點心……諸如此類細小的瑣事,她都不厭其煩,定要講個盡興才肯離去。

  算算日子,從蓮兒開始服侍他至今近兩年了,經過了這麼久,她身上的白光始終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雖然嫌棄她聒噪不夠穩重,但司徒靳始終沒有開口趕她走,因為蓮兒是他早已褪盡色彩的世界裡唯一還存在的顏色。

  他的世界,自從染上怪病那一天起已經停止轉動了,但老天爺顯然還不滿足,執意要將他生命中看得見的色彩也抽走。

  蓮兒……一個身份低下的小女婢,居然成了他唯一看得見的顏色,而昨天,自己卻親自將生命中唯一的白色給推走了。哈,真是諷刺啊!

  「你下去吧,叫蓮兒回來服侍我。」司徒靳睜開眼,淡淡地對女婢下達命令。雖然惱蓮兒無禮,卻又不捨得他唯一還看得見的顏色就此消失。

  「是。」新來的女婢一怔,但隨即頷首離去。

  「爺?」怯生生的女音響起的同時,司徒靳就感覺到一股明亮、熟悉的白色緩緩靠近了自己。

  他睜開眼,瞧見蓮兒惶恐不安的清秀臉龐。

  幸好,這小丫頭身上的白色還在!司徒靳緊繃了一整天的心情,這才稍稍平靜了下來。

  「爺,蓮兒以後再也不敢自作主張給爺喝劣酒了。」蓮兒可憐兮兮地開口。

  得罪了皇太子後,她被管事關在柴房裡思過,但她想破腦袋還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最後只能猜測是她買的菊花酒太差,惹惱了口味尊貴的太子爺。

  「喂我吃藥,哪來這麼多廢話。」司徒靳冷哼一聲,不悅地閉上了雙眼。

  「是。」蓮兒見司徒靳雖然臉色不悅、但至少開口要她餵藥,清秀小臉上湧現甜笑,她近乎虔誠地手握木匙,一口一口餵著他喝藥。

  過了一會,當一碗湯藥見底後,蓮兒臉上升起了幾分不自在。

  平常她都會在爺的房間裡陪他說說話,呃……雖然都是自言自語,但至少爺也沒有叫她閉嘴出去,但昨天她才惹了爺生氣,她實在不確定爺今天是不是有心情聽她說話哩!

  怎麼辦?是拿起藥碗轉身離開?還是硬著頭皮對爺講幾個笑話呢?

  難得的靜默讓司徒靳好奇地睜開眼,一眼就看穿蓮兒侷促不安的原因,他正想開口叫她退下,卻聽見房間外的護衛輕輕敲了門,說道:「殿下,管事來報,外頭有人投帖請求晉見。」

  「是誰?」司徒靳嘴角勾起冷笑。嘿嘿……他這個癱瘓超過三年、對所有人來說早已是沒有利用價值的廢物,誰會選在這個時候來拜訪?

  「拜帖人是水月鏡花的『佟老闆』。」

  佟老闆?司徒靳一怔,腦海中閃過一些殘存的印象。

  據說,佟老闆是一個在京城裡經營古玩、古董鋪子,和無數貴族富商都交好的人,數年前他經過那間鋪子,但始終沒有進去拜訪過。

  「殿下是否要回絕?」侍衛在門外再問。

  司徒靳沉吟片刻,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見,我倒想知道一個古董商來找我能有什麼好事。」

  「是。」侍衛領命而去。

  「你先下去吧!」司徒靳下達命令後,跟著要蓮兒離開。

  只見蓮兒張口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不敢,捧起藥碗乖乖地離開了。

  半晌過後,門外再次傳出了敲門聲,司徒靳聞聲緩緩睜開雙眼,靜待佟老闆的到來。就在兩名護衛推開門走進的剎那,司徒靳看到了兩人後頭出現了一團像陽光一樣耀目、比火光還要燦爛的緋色光暈。

  從那團耀眼燦爛的紅光中,出現了一名俊美無儔、及腰黑髮編成髮辮的男子,他俊臉含笑,踩著優雅的步伐緩緩走了進來——

TOP

第二章   

--------------------------------------------------------------------------------


--------------------------------------------------------------------------------

  隨著佟老闆的步伐,司徒靳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雙眼,瞪視著對方一身火紅、瞪視著這三年來除卻了黑色、白色,自己難得看得見的第三種顏色——像火一樣的艷紅緋色。

  「太子殿下,佟某冒昧來訪,希望沒有打擾到您。」身穿紅袍的佟老闆俊臉含笑,微微頷首行禮。

  「免禮。」司徒靳語氣淡淡地開口,身不能動,只能以一雙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佟老闆。

  或許是因為膚色偏白的關係,更顯得佟老闆雙瞳如墨、唇紅似血,他的相貌偏女,卻和宮裡那些陰柔小太監不同,五官生得極俊,雖是男性,卻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名貌美后妃更艷上幾分。

  最特別的是,他看起來相當年輕,居然有本事周旋在王公貴族之間、並維持著友好的關係,看來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這樣的佟老闆居然投帖想見他,司徒靳十分好奇對方的來意。

  「佟老闆,你我過去並無交情,今日特地來訪必定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司徒靳直接開口詢問。

  「過去雖然不相識,但現在建立交情也不遲。」佟老闆俊美的臉上始終噙著一抹笑意。

  「你想和一個空殼太子、形同廢物的我建交情,我以為商人是從不做賠本生意的。」司徒靳嘿了一聲,語帶諷刺地開口。癱瘓的自己並無實權在手,還有什麼好處讓人想巴結靠近的嗎?

  「我聽說太子殿下交往過的朋友、遍及五湖四海,但今日一見,您似乎和傳聞中的好客有些不同。」佟老闆搖了搖頭,跟著含笑自嘲道:「話說回來,商人身上難免有揮不去的銅臭味,佟某想結識太子確實是高攀了。」

  「佟老闆,你今日是存心來這裡嘲諷本殿下的嗎?」司徒靳一雙銳瞳危險地瞇緊,認定佟老闆是刻意來嘲諷他已經癱瘓、再也無法回到過去交遊遍天下的風光。「姓佟的,就算本殿下無法起身,但要取你一個小小鋪子老闆的腦袋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是自然。」佟老闆輕笑出聲,臉上並無懼怕的表情,語氣平靜地道:「殿下這棟宅子裡的人,個個都是從宮裡精心挑選的人才,這證明聖上心裡還是十分在乎太子殿下,捨不得殿下受到任何傷害。」

  「……」司徒靳不語,他倒想聽聽這個姓佟的究竟想說些什麼。

  「即使聖上再有心、始終惦記著殿下,盼著有朝一日殿下的身體能夠康復,重返東宮,但皇帝身旁的人卻未必這麼想哩!」佟老闆漆黑的眼瞳停在司徒靳深思的臉上。「這幾年三皇子和五皇子都竭力在聖上面前表現,也各自有一群擁護他們的臣子,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想要搶下儲君這個位置。」

  「想不到區區一個古董商人,對朝政倒是關心。」司徒靳冷笑。

  三皇子司徒毓徒有一身霸氣、卻是有勇無謀;五皇子司徒豐有點小聰明,但行事卻偏心狠手辣,這兩人覬覦東宮的位置已經很久了,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消息。

  「唯有在太平盛世,商人才能安穩經營自己的生意,殿下不這麼認為嗎?」佟老闆微笑,繼續表達自己的看法。「兩位皇子現在雖然不成氣候,但兩年後、五年後……或者佟某該說,當聖上的年紀再也無法期待『奇跡』出現的時候,殿下您說會發生什麼事呢?」

  為了延續皇朝霸業,得在兩人之中擇其一。司徒靳在心裡說出了答案。

  「……佟老闆,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司徒靳警覺地瞇起眼,耐住性子再問了一次。

  「佟某將殿下期盼的『奇跡』帶來了。」佟老闆笑了,俊臉露出一抹任誰看了都心動的真誠笑容。「但在這之前,請容佟某先為太子殿下說個故事……」

  


  「……你說,五皇弟為了奪權,不惜勾結外族與朝臣打算進行叛變,而衛京省的通政使司『杜正豐』,因為手頭握有這份叛變名單導致全家被滅,還被五皇弟栽贓為亂臣賊子,唯一的倖存者杜絳雪和她的未婚夫,此刻被關在大裡寺內候審?」聽完佟老闆口中所謂的故事,司徒靳忍不住挑高一道眉問:「佟老闆,你這個故事說得很動聽啊!只是就算想救人,你該求的是五皇子,而不是我這個早已經殘廢的太子啊!」

  「大裡寺的督察司『慕容大人』,曾是太子殿下的保傅不是嗎?」佟老闆微笑解釋:「杜家雖然被冠上叛亂之罪,但聖上最在意的也是這一類案子,即使五皇子指控歷歷,但聖上最終還是將案子交給大裡寺調查,相信以慕容大人的公正廉明定能查出真相。」

  「既然相信慕容晴天能公正處理,佟老闆為何還要走這一趟?」司徒靳再問,執意要問出他真正來意。

  「公正之人就一定能做出公正的判決嗎?」佟老闆似笑非笑。「佟某這就向殿下坦白吧!五皇子誣陷杜家這件事,佟某有的只有實情、卻無任何實際證據,慕容大人再怎麼公正嚴明,也救不了無法證明自己清白的人,不是嗎?」

  「哼!無憑無據神仙也難救。再說,我又怎麼知道你不是受了杜家人的收買,胡亂編了一個故事想挑撥我和五皇弟。」司徒靳冷笑幾聲。「不過,就憑著你敢空手踏進這裡求本殿下幫忙,我不得不稱讚你的勇氣,佟老闆。」

  「既是有求於人,佟某怎敢空手就來?」佟老闆一雙黑瞳閃著精明的光芒。

  「嘿嘿……本殿下倒想聽聽你手上有什麼東西,居然讓你有膽子來這裡和我談條件!」司徒靳冷嗤一聲。

  一個古董商人能有什麼他想要的?黃金、珠寶,還是珍奇古玩?真是可笑!

  「殿下的健康。」佟老闆氣定神閒、語氣平靜地開口。「這筆交易,不知殿下覺得值不值?」

  司徒靳雙目爆裂、一張俊臉瞬間漲得通紅無比。倘若雙手雙腳尚有一處能動,他定要親手撕裂這個姓佟的!居然敢拿他的痛處來奚落!

  「殿下不信?」佟老闆從司徒靳的表情猜測出他的心思,遺憾地搖搖頭,接著從腰間取出一個小瓷瓶說道:「我手上握的,正是殿下此刻最需要的奇跡,若是殿下願意承諾,無論如何都會保住杜絳雪、她的未婚夫,同時為杜家翻案,赦免被此案牽連的無辜者,那麼佟某就會用手頭這藥,讓殿下恢復往日的健康。」

  「荒謬!」司徒靳依然怒火難平,以接近咆哮的語氣吼道:「憑你手上之物就能讓我恢復健康?哈!我的怪病要是這麼容易治,豈會不死不活地躺在這裡整整三年?!還是你認定宮裡的太醫、坊間的大夫全都是庸才、廢物,若是你手上小小一瓶藥就醫得好我,我即刻下令將他們全拖出去砍頭死了乾脆!」

  「糟糕!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佟老闆俊臉閃過一絲內疚,自己若是救了太子殿下,卻連累其它大夫掉了腦袋,那可真是罪過了。

  沉吟片刻,佟老闆一張俊顏再次抬起,以商量的語氣問道:「關於這點得請太子殿下為佟某保密了,畢竟佟某只是想救人,並不想牽連到其它無辜的人。」

  「你!」司徒靳咬牙切齒,不敢相信這傢伙居然還有膽子站在這裡,閒聊似的討論他最在意的健康!

  夠了!就算他殘廢了,也絕對不是其它人可以嘲笑奚落的對象。

  「來人——」

  司徒靳才一開口,原本站在他五步遠的佟老闆卻在下一瞬間來到眼前,修長的指尖輕輕一點,點住司徒靳的啞穴。

  司徒靳口不能言,黑瞳裡殺意盈起,死死地瞪著佟老闆。

  「太子殿下,佟某做生意從來只有一個原則——你情、我願。」佟老闆有些無奈地歎一口氣。「過去每一個和佟某交易過的對象,至今都還沒有不滿意的呢,但似乎殿下並不相信佟某的本事,嗯,這該如何是好?」

  嘴裡雖然這麼說,但佟老闆手邊的動作並沒有因此停下,他動手將瓷瓶打開,跟著將手指頭探了進去,再伸出時,他的食指已經沾染上薄薄一層、發出璀璨金光的液體。

  那是什麼?!這世界上居然有會發出金光的水?!

  司徒靳錯愕地瞪大雙眼,看著佟老闆移動食指指尖,輕輕地在他的左掌心上抹了一下。

  司徒靳在心中冷嗤一聲,就算這液體看起來神奇,但總不可能這樣抹一下,他癱瘓了三年多的手就能動了吧?荒謬!可笑!

  啊!這不可能——

  就在司徒靳心裡大斥荒謬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左手掌心處傳來一股暖暖、刺刺的感覺!

  驚愕的雙眼立刻往下移,同時嘗試性地動動左手,沒想到奇跡居然發生了——他整整三年全無動靜的指頭,現在居然輕輕隨著自己的意念彎曲了!

  「如何?現在殿下願意相信佟某手上這瓶藥了嗎?」佟老闆微笑,跟著伸手解開司徒靳的啞穴。

  司徒靳俊臉漲紅,整個人依舊處於震驚的狀態中。

  動了!他的手指頭真的動了……原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動的手,居然在佟老闆點下這金色液體後能動了!這……難道真是奇跡嗎?

  「你到底是誰?!」司徒靳震驚的目光移回佟老闆的臉上。

  「佟某只是一個商人,不知殿下現在是否改變主意,願意和佟某完成這筆交易了?」佟老闆噙著淡笑簡短回答,同時刻意拿起手中的瓷瓶在司徒靳面前晃了晃。「只要殿下保證願還杜家一個公道、確保杜家遺孤未來的幸福,那麼,這瓶藥,絕對能為殿下完成心願。」

  「我的心願?」

  「奇跡。」佟老闆微笑結語。「聖上和殿下這些年在心裡盼的,不就是一個奇跡嗎?」

  司徒靳一怔,神情略微激動地閉上了眼睛。或許是期盼了太久,當奇跡真正發生的時候,心裡難免會有一絲抗拒……

  在這三年之間,當他獨自一人孤伶伶躺在床上的時候,有多少次痛苦得想咬舌自盡,有多少次想直接叫大夫配一帖毒藥自我了斷……但他始終捨不得,捨不得放棄手邊已經得到的——父皇的寵愛、朝臣的信賴,從小到大立定的心願,總有一天要成為超越父皇的名君!

  他的身體是癱瘓了,但一顆心沒有,他的理想還未實踐、屬於他的天下還沒有正式開始。所以他不能放棄,只要身體還有痊癒的希望,那麼原本屬於他的光輝、權力就會重新回到手中,只要身體能恢復健康,那麼他絕對會把所有屬於自己的東西重新奪回來!

  但一旦自己連生命都放棄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不過現在,他的機會終於來了!

  他,是司徒靳,是龍碧皇朝最大的驕傲,也是一個絕不讓機會從眼前白白溜走的人!

  司徒靳重新睜開雙眼、回望佟老闆含笑的俊顏,眼底有著無法動搖的堅持。

  「好,我答應你。」只要身體恢復健康,不管什麼事他都願意拿來交換。「只要你手邊的藥能讓我完全恢復健康,那麼我就答應你的條件,保住杜家人、還他們一個清白。」

  佟老闆嘴角輕輕揚起一抹笑,將瓷瓶湊到司徒靳嘴邊,微微傾倒、讓裡頭的液體全部流到他的嘴裡——

  剎那間,司徒靳只聞到一股說不出的奇香撲鼻而來,然後,一股像是花蜜的清甜液體就從嘴巴散開,順著喉頭逐漸流入體內,明明喝下的是像蜜一樣的液體,他卻又覺得像是一道溫暖的氣息從嘴裡流到了四肢百骸!

  等到司徒靳將瓷瓶裡的藥喝得一滴不剩後,佟老闆這才抽手,退開數步,拱手像司徒靳道別。「那麼佟某告辭了,我先替杜家的人向殿下說聲謝謝。」

  「佟老闆!」

  司徒靳忍不住開口喊住即將離開的紅色身影,後者聞聲回頭,俊臉始終噙著淡淡笑痕。

  這傢伙到底是誰?他自信見過各式各樣的人,通常也能在見面的瞬間判斷出對方是何種人、能有什麼作為,但這個叫佟老闆的,即使自己和他說了這麼多話,還是摸不清他的底細。

  他真是一個普通的古董商?手裡為何有能治他怪病的藥?既有稀世藥物在手,為何不為自己求名求利,反倒為不相干的杜家人出頭?雖然他眉目之間總是笑意盈盈,但整個人卻帶著一份疏離感,讓他怎麼也猜不透。

  司徒靳想開口說點什麼,但不知什麼原因,他突然覺得眼皮變得十分沉重,頭重重的、意識也開始變得昏昏沉沉的……

  「殿下,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了,您閉上眼睡一覺,再醒來就什麼都不同了。」

  佟老闆的聲音在他耳裡聽來忽遠忽近,眼前那抹紅色的身影也突然變成了好幾個,在前方晃來晃去的。

  「等……等等!你還不能走!」

  司徒靳苦撐著,在他還沒弄清楚佟老闆的來歷之前,自己還不能讓他離開!

  雖然心裡這麼堅持著,但司徒靳卻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就在他意識快要全滅之際,他聽見佟老闆以一種莫可奈何的聲音說道:「佟某是誰,真的那麼重要嗎?任何人、任何交易只要是你情、我願,都是佟某願意交易的對象。」

  司徒靳跟著只覺得眼前一片黑,頭一偏便暈了過去。

  


  熱熱的、刺刺的,一陣一陣不舒服的感覺,就像是有人拿了燙紅的針頭,從頭到腳不停地在刺著、騷擾著他,有時是手、有時是腳,有時全身上下都這麼酸酸麻麻的,這種讓人不愉快的感覺持續了好一陣子,惱得他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最後忍不住伸出手,用力壓住酸麻感特別強烈的膝蓋。

  啊!舒服多了!司徒靳在夢中滿意的歎息,但隨即一怔,不對!他是一個已經癱瘓的人,又怎麼可能會感覺到手腳酸痛呢?

  這一項體認讓他瞬間從夢中突然驚醒,無比驚愕的發現自己的右手,確實壓在左邊的膝蓋上頭!

  「不是做夢!」

  司徒靳難以置信地舉起右手,雖然五指微微顫抖,雖然彎曲用力的時候還有點吃力,但他的手確實按照自己的意志動了。

  試完了左手、跟著是右手,確定雙手都能運轉之後,司徒靳跟著試著舉起自己的雙腿——和方才一樣,雖然略顯吃力、動作不太順暢,但真的動了!

  司徒靳一張臉因為興奮漲得通紅,他深吸一口氣,開始以腰部用力,慢慢的、慢慢的,他靠自己的力量從床上坐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我能動了!我真的能動了!」

  司徒靳欣喜若狂,情緒激動地掩著臉狂笑,難以置信。

  真的是難以置信啊!自己日夜期盼、盼了三年的奇跡確實發生了!

  就在這個時候,司徒靳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了聲音,他聞聲抬頭,見是每日定時為他淨身的小太監捧著銅盆進來了。

  「爺,奴才為您——」

  低頭捧著銅盆的小太監一直走到床邊才抬頭,赫然發現長年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太子,此時居然坐了起來!

  「啊——」小太監嚇白一張臉,同時發出尖叫,嚇得連手上的銅盆都打翻了!

  小太監驚慌的表情讓司徒靳危險地瞇起眼。雖然四肢開始有了知覺,但畢竟還沒完全恢復,在自己沒有完全康復之前,最好不要讓這消息洩露出去……

  「安靜!」司徒靳嚴厲地低喝一聲,成功地讓小太監立刻伸出雙手緊緊摀住自己的嘴,但身子依然止不住地拚命發抖。

  「爺……爺您的身體已經好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當小太監確定了此刻坐在床上的確實是皇太子司徒靳,不是什麼假冒的人後,斯文的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奴才恭喜爺!奴才賀喜爺!爺的身體已經恢復健康了!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小太監彎身磕頭道。

  「你叫什麼名字?」司徒靳心念一動,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嗄……奴才是小章子。」小太監老實說出自己的名字。

  「幾歲進宮的?家裡還有些什麼人?」司徒靳再問。

  「奴才……奴才五歲就進宮了。」雖然不明白太子為什麼想知道,但小章子還是不敢隱瞞。「奴才父母尚在,家裡頭有一個哥哥,下面還有兩個弟弟。」

  「是嗎?」司徒靳居高臨下冷冷地凝視小章子。「那麼我現在告訴你的話,你一字一句全部都聽清楚了,我要交代你幾件事,若你辦得好,我重重有賞,若辦得不好……我要你一家子跟著你陪葬!」

  「是、是,爺請吩咐,奴才一定照辦。」小章子嚇了一大跳,更賣力地磕頭,將地板磕得咚咚響。

  司徒靳伸手探到枕頭下,拿出東宮太子的專屬令牌,遞給小章子道:「你拿著這個令牌到大裡寺求見慕容大人,就說我的病情有變化,要他立刻來見我。」

  「啊?」小章子傻眼了。

  太子爺現下不是可以起身了嗎?改明兒說不定都能下床走動了,為什麼說是病情有變呢?

  為了自身安全,在身子完全康復之前,司徒靳還不打算將消息傳回皇宮,在這大宅院裡,或許大部分都是父皇派下的人,但必定也有對手派出的探子混在裡頭,他得先見慕容晴天,一來先探問關於杜家人的事情,二來要他派出一些值得信賴的人保護自己的安全。

  「你聽清楚了嗎?這件事情必須秘密進行,要是你漏了口風、或者讓第二個人知道這件事……」司徒靳語調轉冷,陰沉地威脅。「我一個活口也不留。」

  「是!」小章子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接過令牌,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兩扇木門重新關起的瞬間,司徒靳斂下眼,重新舉起自己的雙手反覆注視,像是要確定這雙手真的是屬於自己的!

  「我的手腳能動了……真的又能動了。」司徒靳笑了,看來佟老闆說得沒錯,他帶來的藥真的帶來了奇跡。

  司徒靳雙眼閃著興奮的光芒,喃喃說道:「那麼,是奪回原本就屬於我東西的時候了……」

TOP

第三章   

--------------------------------------------------------------------------------


--------------------------------------------------------------------------------

  午時剛過,天色陰晦,細雨綿延不絕的落下,濕潤了地面,也加快了街道上行人的速度。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有一抹鮮艷、讓人移不開眼的紅,這抹艷紅身影的主人有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他撐著一把傘緩步向前,神情悠閒而愉悅。

  他是佟老闆,因為剛完成了一筆他人托付的交易,所以心情顯得特別愉快,甚至刻意讓轎子在半路停下,寧願多花點時間獨自散步回自己的鋪子。

  當佟老闆走過青龍、朱雀兩條街的交接口時,雨也差不多停了,他收起傘,踩著優雅步伐轉了一個彎,就看見熟悉的鋪子出現在眼前,他才踏上石階,鋪子裡的少年侍從們就主動迎了上來。

  「老闆。」少年侍從恭敬地喊了一聲,接過佟老闆手上的傘。

  「我出門的時候有客人來訪嗎?」佟老闆溫聲詢問,同時接過另一名少年侍從遞來的乾淨手巾,一邊輕拭被雨滴沾濕的衣袖、一邊往鋪子裡頭走去。

  「回老闆,王公公大約辰時來訪,知道老闆不在家,他到收藏玉器的閣樓待了一盞茶的時間,然後就離開了。另外還有如意繡坊的王員外,他說……」

  兩、三名白衣侍從跟在佟老闆的身後,詳細地向他報告這段時間鋪子裡發生的事情。

  一行人邊走邊聊、穿過了長長迴廊,不一會幾名少年侍從也依序將手頭的事情報告了一遍。正當佟老闆朝著他專屬閣樓前進的時候,遠遠一名白衣侍從腳步慌張往這個方向跑來,倉皇不安的臉龐在看到佟老闆時才鬆了一口氣——

  「老闆!」白衣侍從快步來到佟老闆身旁,壓低嗓子說:「我剛才為『無憂閣』裡頭那位客人送茶點,敲了半天門都沒回應,我心想不對,開門進去,這才發現那位客人不知怎麼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這麼快?!」佟老闆輕輕蹙眉,沉吟片刻後說道:「我過去看看情況,你們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是。」幾名侍從頷首答是,還來不及舉步離開,眨眼間就看到老闆艷紅的身影已經走得好遠了。

  「無憂閣的客人?不就是三年前老闆不知從什麼地方撿回來的那個?」

  待佟老闆的身影完全看不見後,留在長廊上的少年侍從們忍不住閒聊了起來。

  水月鏡花裡的少年侍從們各司其職,唯一的頂頭上司佟老闆會視情況分給不同人不同的工作。鋪子裡大部分的事情,侍從們都可以彼此交換消息或是意見,也算是聯絡感情的一種方式,但有些事情、有些客人,則是被老闆列為最高機密,連他們都不能隨便見、更不能多問什麼。

  像現在住在無憂閣的客人就是一個例子,大約三年多前,老闆突然說要出門一趟,回來的時候身邊就多了一個髒兮兮,渾身是病,模樣比得了重病的乞丐還要糟糕的女子。

  無憂閣就是老闆特別為她新建的獨立閣樓,它和鋪子裡其它的閣樓都隔了好遠一段距離,老闆還在閣樓的外頭設計了層層假山假水、栽種無數奇花異草,而神秘女子居住的雅致閣樓就在那個人工湖的中央,遠遠看去、還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氣氛。

  老闆不光是在她住的地方下足了功夫,就連能進出無憂閣的侍從也經過一番挑選。他在鋪子裡百名少年侍從中選來選去,最後才勉勉強強挑出兩個人,甚至還對他們千叮嚀萬吩咐,每日送膳時不得待在那裡超過一刻鐘的時間,否則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倘若不是她今天突然昏倒,我都快忘了咱們這裡還住著這麼一位嬌客呢!」少年侍從將目光移向在無憂閣服侍的同伴。「喂!服侍了她這麼久,你倒是說說這女子有什麼特別的?」

  能讓佟老闆花費這麼多心思照料,想必一定是個很特別的人物,說不定,是什麼天上仙女、還是什麼魔界妖姬不小心誤入凡間,這才被老闆這麼珍惜地留在無憂閣裡。

  「這……我覺得她很普通,模樣長得秀秀氣氣的,和一般走在街上的姑娘沒什麼兩樣,這些年我不曾見她飛天遁地、也不曾見她使過什麼神奇的法術,真的沒什麼特別的。」已經在無憂閣服侍了三年之久的少年侍從搔搔頭,誠實地回答。

  「真一點特別的地方都沒有?!」

  幾名少年侍從面面相覷,個個都覺得難以置信,心裡也都產生了相同的疑問:老闆究竟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將一個普通人這麼寶貝地留在這裡呢?

  


  佟老闆艷紅的影子幾個閃身就穿過了層層竹林,最後身子輕輕一躍,腳尖在湖泊上點了幾次,修長的身影已站在無憂閣的門口。

  袖擺一揮,兩扇門自動打了開來,佟老闆快步走進閣樓裡,果然看見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他彎身在女子鼻間探視,當指腹感受到對方輕淺的呼吸時,這才鬆了一口氣。確定她還有生命氣息後,佟老闆接著仔細凝視她的臉龐,見她從眉宇一直到緊閉雙眼的下方,都染上一層漆黑的色澤,漆黑的眼瞳閃過一絲自責。

  雖說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親眼看到時心裡依然覺得難受。

  佟老闆將女子一把抱起、動作小心地將她放到床上,跟著從腰間取出一個白色小瓷瓶,從裡頭倒出一顆藥丸,一手托起她的後頸、另一手將藥丸餵入,最後再次將女子放平、為她蓋上被子後才起身,退到幾步外的距離,神情複雜地凝視著沉睡中的女子。

  不知過了多久,昏迷的女子口中吐出細小的呻吟,緊閉的眼臉微微顫抖了好一會,這才緩緩睜開了雙眼。

  「水芯,你還好嗎?」佟老闆關懷地開口。

  被喚作水芯的女子乍聽到他的聲音有些吃驚,急著想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酸軟無力,好像被馬車碾過似的難受。

  「奇怪……我怎麼好像使不出力氣了?」

  水芯秀眉微蹙,奇怪地喃喃自語,但依然不放棄,試了三次才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

  「侍從告訴我,你突然昏倒了,你現在人覺得怎麼樣?」見水芯自行坐起後,佟老闆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佟老闆,真不好意思,又麻煩您跑一趟了……」女子略顯蒼白的臉湧起了濃濃窘困。

  她知道佟老闆為了經營這間鋪子,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卻還得分神為自己操心,她實在太過意不去了。

  「別這麼說,只要你住在水月鏡花一日,就是我佟某的貴客。」佟老闆扯出淡淡微笑,再次從腰間掏出一隻瓷瓶,上前放到水芯的手掌心說道:「這瓶藥你隨身帶著,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吃一顆,別強忍著,知道嗎?」

  「佟老闆,您這裡的藥都是很貴重的東西,還是別用在我身上,我這病……從小到大就是這樣,我想是怎麼也好不了的,別浪費了。」水芯神情黯淡地搖搖頭,怎麼也不肯收下。

  突如其來的暈厥、跟著是全身酸軟無力……這種種徵兆都是自己即將再發病的預兆,她並沒有忘記,看來她是怎麼都逃不了厄運纏身的宿命了。

  


  打從有意識起,她一直是大病小病從不間斷的藥罐子,偏偏又生在窮苦人家,雙親連自個兒的三餐都張羅不到,又怎麼可能拿銀子為她治病?

  但說也奇怪,從小到大即使她病得再怎麼厲害、再怎麼奄奄一息,閻王爺卻遲遲不肯收去她的性命,每當到了垂死之際,她身上的病痛就會傳染給身旁的人,讓她及時保住性命。但幾次僥倖活下的結果,卻也讓她成為所有人怨恨的對象!

  天啊!我們村子裡怎麼會出了像你這種妖孽?!

  你這瘟神,到底還要害多少人才甘願?你可知道連你喝過的水、踩過的地都是毒!拜託你發發善心,別再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你這個禍水!快滾出我們的村子,別再把災害傳給我們了!

  起初,身旁的人認為是巧合,但當相同的事情一再一再的發生,家人、村民們投向她的目光就充滿了恐懼和怨恨。而真正讓村民們再也忍無可忍的那一次,只因她好心將吃剩的半個饅頭、拿給外地來乞食的瘦弱老頭,返家後她立刻染上乞丐身上的病。臥病在床的當晚,父母也被她傳染、一夜之間暴斃身亡,又過了兩天,整個村的人陸陸續續染上相同的病,還不到七日,村裡就抬出去八、九具屍體了。

  再也忍無可忍的村長,帶著十幾名壯丁來到水芯家門口,不顧她的身體尚未痊癒,強制要她立刻離開,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恨意和鄙夷,手上拿著木棒、鋤頭威脅,甚至開始動手拆掉她的房子,說什麼也要逼她離開!

  水芯當時一身是病,身上又無半點銀兩,根本不知道該上哪裡去,最後只好先假裝離開,等夜深的時候再偷偷潛回村裡人家的豬圈暫時棲身。

  她記得那個地方又冷又臭,連吃的東西都沒有,但早已舉目無親的水芯又能如何,只能以雙臂緊緊摟住自己、哭著睡去。

  但厄運依然不願意放過她,當她昏昏沉沉睡了一晚後,她卻被村民尖銳的尖叫聲給嚇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這才猛然發現豬圈裡的豬倒了一地,全部都死了!

  「妖孽啊!你這個瘟神、禍水,到底要害我們害到什麼程度啊!」好不容易養大的豬、整個村留著準備過冬的豬,現在全部死了,要大伙怎麼生活下去啊?!

  「把這個地方封起來!」村長好半晌後,做出了決定。「放把火,把她和這豬圈一起燒了!」

  「不!」水芯嚇傻了。她不知道會這樣,她不是故意的、絕對不是存心的,她只是想要一個可以休息地方啊!

  砰砰砰……匡啷匡啷……是壯漢拿起木條封門的聲音,還有他們堆放木柴的聲音。

  簡陋的豬圈的門窗很快就被封死了,困在裡頭的水芯嚇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眼睜睜看著門板下冒出了黑煙,不一會整間豬圈就開始燒了起來。

  「不要!不要燒死我!」

  她虛弱地喊著,使盡身上最後的力氣,吃力地舉起手敲打木門——

  「救我!爹!娘!救我!」

  水芯哭喊著,忍不住向早已死去的爹娘求救。

  手敲在木板上好疼,薄薄的兩片門板越來越燙、越來越燙,還有從地上不斷竄出的濃煙,嗆得她睜不開眼睛,快要喘不過氣了!

  就在水芯快要暈過去的時候,她突然聽見「啪嚓」一聲,豬圈燃燒時燒塌了一小角,雖然只是小小一個空隙,卻讓原本絕望的水芯多了絲希望,她想都不想,伸手以衣袖遮住自己的頭,用力朝那個空隙衝了出去——

  衝出去的瞬間,水芯全身上下也著了火,她不僅身上痛心裡也痛,淚眼矇矓之際什麼也看不清楚。

  就在這個時候,一件衣服突然罩上她全身著火的身子。水芯錯愕地抬頭,看見一張黝黑、焦急的男性臉孔,他是住在附近的鄰居張福,長她幾歲的農家子弟。

  「趁他們發現你之前,快走!」

  張福一把拉住水芯的手,帶著她拼了命地開始往前跑。

  「在那裡!禍水逃走了!大家快追!」

  「追!今天一定要徹底除掉村裡的妖孽!」

  張福見狀,拉住水芯跑得更快了,兩人用盡了全身力氣、拼了命地向前衝,一路往山上跑,最後跑到了湍急的溪谷,兩人才稍稍停下了腳步。

  「水芯,你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往下跳,這溪水雖然急,但這水會一路帶著你到下游的地方,你離開了以後就不要再回來,自己好好的生活吧!」

  張福知道村民絕對不會放棄,但水芯只是一個年紀輕輕、苦命的女孩,哪裡會是什麼妖孽、禍水呢?

  「我……我不敢。」水芯看著湍急的水流,嚇得不停發抖。

  「別怕,所謂送佛送上天,我抓著你的手一起跳,一路陪你到下游,確定你安全了我再回來,嗯?」張福一邊保證,一邊緊緊握住水芯的手。「沒時間猶豫了,他們就要追上來了!」

  「好。」水芯點點頭,淚眼矇矓、一臉感激地看著張福。

  「你只是個苦命的女孩,怎麼會是什麼妖怪呢?」張福微笑,跟著抓住她的手,兩人深吸一口氣後,就往湍急的溪水裡跳了下去——

  水芯至今忘不了當時的感受,湍急洶湧的溪水打在身上,就像是冬天的霜雪化為利刃一刀一刀割在身上一樣,好痛好痛!她雖然拼了命的想保持清醒,但最終還是在湍急的水流中失去了意識。

  她存在心中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如果老天爺覺得這世上不應該有她的存在,那麼,這條命不如就這樣結束了吧!

  當水芯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渾身濕淋淋地躺在溪水邊,而她身邊多了一名自己從未見過,俊美得讓她以為天仙下凡塵的出色男子。他有著一雙漆黑似古井、彷彿願意包容人世間所有罪惡的溫柔眼睛。

  「你是誰?張福?張福人呢?」

  水芯轉頭東張西望,卻在下一刻整個人僵住了,因為她看到張福就躺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臉上已經蓋起了一條白巾。

  「不!不可能!張福不可能會死的!」水芯狼狽地爬到張福的身邊,顫抖地伸出手拚命搖晃他。「張福!你說要陪著我的,你不能有事啊!」

  「這溪水很急,他的運氣沒有你好,應該是衝下來的時候被石頭撞傷了腦袋,失血過多死了。」陌生的男子淡淡解釋。

  「不!」水芯發出難聽的乾號聲。

  這全是她的錯!她真的是妖孽!是禍水!

  不但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村民,就連好心想救自己的張福,也被她身上的恐怖厄運給拖累了!

  「放心,現在我找到你了,再也不會有事了。」

  陌生的男子走到她的身邊,突然這麼開口說,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像是一道澄澈的泉水、靜靜流過她傷痕纍纍、枯竭絕望的心。

  水芯錯愕地抬眼,只是怔怔地凝望著他那張充滿憐惜的臉孔,這一生……從來不曾有人以這種充滿溫柔、充滿包容的目光望著她。

  明明不曾相識,明明只是初次見面的陌路人,但水芯卻覺得自己已經認識了他好久好久,子是她顧不得禮俗、顧不得女子應有的矜持,直接撲進對方的懷中、放聲大哭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水芯覺得已經將這一生的眼淚都流乾、再也滴不出任何一滴的時候,輕摟著她的男子開口了。

  「如果你願意,就和我一起走吧!」

  「去哪裡?」她是瘟神、是禍水,天下再大也難有她容身之處。

  「水月鏡花。」男子扯開一抹任何人見了都會心動的微笑。「在那裡你永遠不必再受苦。」

  「真的?可是我……」水芯遲疑了。

  這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一定什麼都不知道,才會如此語氣輕鬆地開口邀請吧!

  再說她已經害了不少的人,真的不想再害這個輕聲細語、對她無比溫柔的好人啊!如果……如果她像害了張福一樣,又害了這個有一雙溫柔眼睛的男人,要怎麼辦?

  「我已經說了,只要你到了我的地方,就永遠不必再受苦。」男子像是一眼看穿她的恐懼,噙著溫柔的笑意開口。「你難道不願意相信我?也不願意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嗎?」

  機會……她還有資格得到另外一次機會嗎?水芯捫心自問。但內心深處,她知道自己已經為眼前男子的提議心動了。

  要的!她想要擁有這個機會,想要去一個不再處處受人歧視、不再飽受痛苦的地方,但,世上真有這樣一個地方嗎?

  「若是你願意相信我,就握住我的手吧。」男子將手伸到水芯的眼前,綻開溫柔、無比魅惑的笑容。

  沉吟片刻後,水芯輕咬著下唇,無法克制右手的顫抖,緩緩地將自己的手放到了男子等待的掌心裡。

  「我是佟老闆。」男子笑了,十分慎重地保證道:「只要到了水月鏡花,一切就會沒事的。」

  就這樣,水芯讓佟老闆接進了水月鏡花,一住就住了三年之久……

  這三年來多虧佟老闆好心收留,讓她吃好、穿好、住好,奇怪的是,自從住進水月鏡花以後,過去那些大病、小病,奇奇怪怪的毛病居然一次都沒發作過,她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只當是老天垂憐她命苦,所以特別賜下了奇跡。

  這是奇跡啊!在水月鏡花度過的每一天,都是她這一生中不曾擁有過的寧靜生活,但,人畢竟不能太貪心的不是嗎?瞧!現在老天不就要收回憐憫,再次將她打回原形了嗎?

  「啊!佟老闆……」原本陷入自憐的水芯,突然間想起什麼,臉色一變急忙問道:「方纔發現我昏倒的侍從……現在他人還好嗎?」

  如果她又開始生病了,那麼連帶身旁的人也會跟著遭殃!不行!佟老闆、還有照顧她這麼多年的少年侍從都是好人,她絕對不能讓他們受到牽連啊!

  「放心,他還活蹦亂跳,精神好得不得了。」佟老闆微笑安慰。

  在這三年之間,水芯將佟老闆當成恩人般看待,陸陸續續將自己過往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但她始終不明白,佟老闆在明知自己是禍水的情況下,為何還能毫不在意的接近自己。

  「是嗎?」水芯實在不敢放心,隨即拉起床上的棉被遮住自己的口鼻,對佟老闆充滿歉意地懇求:「老闆,您還是快點離開吧!如果我真的又開始犯病怎麼辦?要是不小心傳給您,水芯就算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向您賠罪。」

  「水芯……」佟老闆俊眉微蹙,不喜歡聽見她這種悲觀的語調,忍不住踏步向前、想好好安慰她。

  「佟老闆!」水芯提高聲音,以前所未有的堅決嗓音說道:「算我求您了,不要再靠近我,我的身體真的開始不對勁了,我知道我就要像過去那樣開始犯病了,若是……若是我真把什麼怪病傳給您了,我寧願一頭撞死在這裡算了!」

  「好,我不靠近你。」佟老闆輕輕歎了一口氣,跟著說道:「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將這瓶藥留著,身體只要一不舒服就含著,絕對不能逞強,知道嗎?這藥是我特別為你準備的,每天我會派人送來一些,你一定要聽我的話,知道嗎?」

  水芯一雙眼悄悄從被子裡探出,凝視著佟老闆始終充滿溫柔關心的眼,只覺得雙眼一熱,差點就要眨出淚水來了。

  「水芯,你安心待在這裡,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出幫你治病的方法。」佟老闆開口,一心想讓她放寬心休息。

  「沒關係,佟老闆您真的不需要再為我費心了。」水芯搖搖頭,在被子裡擠出一抹比哭泣還要難看的笑容。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此刻身體虛脫無力的感覺,就是過去每每要發病前的症狀。「為了大家著想,您就暫時別管我,只要我不見人,就不會把病傳染給其它人,那位為我送飯的小哥,以後也別讓他來了。」

  「不吃飯怎麼可以?這樣吧!我讓他將飯菜放在門外、不進閣樓,但你一定要吃東西。」佟老闆提出交換的條件。「你聽我的,我才願意聽你的。」

  「……嗯。」好半晌後,水芯才哽咽地點點頭。

  「躺著多休息一會,我明天再來看你。」佟老闆扯開淡淡的笑容,不厭其煩地反覆交代道:「我留給你的藥丸,「不舒服就吞一顆,記清楚了嗎?」

  將全身縮在被子裡的身軀用力點頭,卻是怎麼也不願意再探出頭。

  佟老闆無奈,最後只得轉身離去,就在他伸手欲關上兩扇木門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了水芯幾乎細不可聞的喃喃自語。

  「不怕……不怕,就算又回到過去那樣的身子,也沒什麼好怕的,老天爺已經夠仁慈讓我遇上了佟老闆,已經讓我過了三年的好日子。夠了、夠了,不能再貪心了,再貪心會受天譴的!」輕輕的、小小的聲音像是在為自己打氣,卻又盈滿了怎麼也隱藏不了的哽咽。「不怕不怕……水芯不怕……這裡的人都是好人,水芯你要記住,就算真染了病、也絕對不能害人!嗯……絕對不能再害人!」

  佟老闆聽了,心裡充滿了自責,忍不住想折回去安慰她,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只能輕輕一歎,踩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今天鋪子提早結束營業,我一個客人也不想見。」踏出無憂閣的佟老闆,隨手喚來一名侍從下達命令,跟著轉身離開了。

  「是。」少年侍從急忙答應。

  在水月鏡花工作這麼久,所有人都知道白天的老闆性子溫良和善,臉上總是盈滿了笑容。現在雖然是白天,卻還是第一次見到老闆心情不好,垮著一張臉哩!

  「怎麼了?老闆剛才說了什麼?」其它的少年侍從見同伴聽完老闆的吩咐後,困擾地搔著頭,認為老闆定是派下了什麼為難的事情。

  「老闆說把大門關上,今天不營業了。」

  


  申時左右,天色將暗未暗,佟老闆獨自一人留在閣樓裡頭,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靜靜地凝視著桌上的一面銅鏡。

  一面不過瓷碗大小的銅鏡,泛黃的鏡面映照出的不是佟老闆的倒影,而是一些變化萬千的影像:襁褓中不停啼哭、稚嫩小臉長滿了紅色疹子的嬰兒;頭上綁著兩條小辮、渾身上下都長了膿瘡的小女孩;瘦瘦小小裹著大人舊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還有緊緊將自己縮在牆角、捧著長滿詭異黑斑的手掌,低聲哭泣的少女……銅鏡裡一幕接著一幕,一幕換過一幕,全部是過去發生在她身上的真實遭遇。

  她那小小的身子究竟承受了多少不屬於自己的傷痛?她不知道原因,也不明白為什麼?

  透過銅鏡,他看見她原本一雙澄澈的眼睛,慢慢的、一點一滴的失去了光彩,當最後一絲光點隱去的同時,她一雙眼就像是已經乾枯的井水,空空洞洞的,什麼都不剩了。

  「水芯……」佟老闆放下銅鏡不忍再看,嘴裡輕輕吐了一口氣。

  銅鏡放平的瞬間,原本浮現的影像就全部消失了,過了好一會,鏡面再次出現了畫面,不再是水芯的影像,而是一張和佟老闆一模一樣,俊美無儔,但眼角眉梢盈滿了惡華氣息的男子。

  「你這蠢蛋,你認為這世上真有兩全其美這種好事嗎?」銅鏡裡的男子邪氣森森、戲謔無比地開口了。

TOP

第四章   

--------------------------------------------------------------------------------


--------------------------------------------------------------------------------

  銅鏡突然發聲,佟老闆斂下眼、俊顏微惱,沉默地起身望向窗外,看著天空灰黑的色澤像是一塊鋪天蓋地的布簾,一點一滴地染黑世間所有景物。

  就算你背過身子還是聽得見我、我也一直存在,又何必裝模作樣呢?銅鏡裡的人似笑非笑地開口。

  「你出來做什麼?!」佟老闆背對著銅鏡,語氣淡淡的,擺明一點也不想和他說話。

  你問我出來做什麼?嘿……自然是想看你束手無策、煩惱憂心的模樣。嘖嘖,我告訴你,不用白費心思了,虎獵兔、兔食草,天性使然,兩者相遇必有一亡,現在你卻希望兩者並存,簡直荒謬、可笑!

  「你倒是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別忘了這件事是因誰而起?」佟老闆轉過身,黑瞳不悅地掃過銅鏡裡那個笑得十分狡詐的自己,淡淡的語氣裡增添一絲不悅。

  你是在指責我嗎?只要是你情、我願,水月鏡花裡什麼交易都能成立。

  銅鏡裡的人笑了,笑得放肆而張狂。

  這是你定下的規則,我只是按照你的規則玩遊戲,何錯之有?再說,你有什麼資格用這種譴責的目光看我?是我讓你帶著花露去救人?是我讓你陷入此刻這種進退維谷的局面嗎?

  佟老闆無語。

  他和他同身不同心、均分日與夜,各自按照自己的心意接受不同客人的委託。

  幾年前,夜裡的他接受皇子們的條件交換、用毒、用咒語、用術法,將太子司徒靳整得癱瘓在床、奄奄一息。直到最近,白天的他也接受了委託,以千年花露治好司徒靳一身病痛、以換取受冤枉人們的自由。

  現在司徒靳確實恢復了健康,但遺憾的是,與他同命不同運的水芯,卻得開始飽受病痛的折磨。

  「我以為在這裡護得了她……」佟老闆伸手輕捏眉心,俊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無能為力。

  他以為只要將水芯接到水月鏡花,就能讓她脫離被詛咒的命運。因為他是人世間少數無懼她的厄運,亦能提供她平靜生活的人。

  哈哈哈哈!你憑什麼認為自己護得了她?!她和司徒靳命中注定同命不同運,他喜她悲,他樂她哀,他身體健康無痛無痛、她就注定惡疾纏身、厄運連連。他本就是帝王命,再加上你給他服下了千年花露,幾年內百毒不侵,試問這世間還有什麼傷得了他?我說,在司徒靳登基之日就是你無憂閣小可憐慘死暴斃之日,而這些,全是你這個爛好人為她鋪好的不歸路啊!

  佟老闆臉色鐵青,明知道對方是刻意說出來讓他難受的,但偏偏他一句話都反駁不了。

  說不出話了?嘿嘿,一個人的性子定了就是定了,看來不管時間過了多久都不會改變,這就是我最討厭你的地方,因為你永遠都想當爛好人,所以你永遠永遠都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千年前倘若不是你做了那個決定——

  「住口!」佟老闆向來溫和的臉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怒意,他雙拳緊握、近乎是咬牙切齒地瞪視著銅鏡裡、那個惡意森森的自己。

  「我這一生做過最錯誤的決定——就是留下你。」

  哈哈哈哈!懊惱悔恨又能如何?千年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不管是對我,或是對她,你全都無、能、為、力……

  「你——」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佟老闆一怔,而原本存在銅鏡裡的影像一晃,下一瞬間已經恢復成黃澄澄的鏡面。

  「我已經說了今天不再見客,還有什麼事?」佟老闆語氣冷冷,不高興侍從居然敢違抗他的命令。

  「抱歉,老闆,出事了!」門外的侍從惶恐不安地開口道:「連我也沒辦法處理,這事一定得報告老闆。」

  佟老闆微微蹙眉,跟著打開了兩扇門,看見門外站的是自己特別挑選過、在無憂閣服侍水芯的侍從,心頭一冷,連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無憂閣的那位客人又昏過去了。」少年侍從神情緊張地回報。「還有,她全身……全身上下的皮膚都染上了一層黑色。」

  佟老闆臉色一變,紅色身影一晃,轉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倘若不是她鼻間尚有微弱的呼吸,佟老闆幾乎要以為自己來遲了一步。

  他走到水芯的床邊坐下,注意到她的手上仍握著那隻小瓷瓶,他將瓷瓶取來、將裡面的藥丸倒出,這才發現裡頭一顆也沒有減少。

  「傻瓜!你為什麼不肯聽我的話?」心知水芯定是認定自己無藥可救,所以不願浪費他的藥材,佟老闆難過的低語。「這藥雖然救不了你,但至少可以暫時保住你的性命,我既然已經承諾會救你、就一定會救你。」

  他將散了一床的藥丸握在掌心,微微運勁,手心再攤開時全部的藥丸已經消失了,跟著他將掌心移到水芯頭頂,然後開始緩緩往下移,隨著佟老闆手心的動作,一股淡淡的、銀色的光暈從他的手掌慢慢流出,一點一滴滲入水芯的身體裡。

  當佟老闆抽手離開時,淡淡銀光包圍住水芯的全身,過了好一會才完全隱沒,雖然她依然昏迷不醒,但原本臉上的鐵青色澤已經退了一點。

  佟老闆起身,站在床沿邊凝視了她好一會,最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重新踏出無憂閣時,佟老闆伸手拍了拍,不一會,好幾名白衣侍從隨即出現在眼前,他跟著從腰間拿出一條白巾,張口在指尖上一咬,以自己的血迅速在白巾上寫了幾個字,最後,他將手上的白巾撕成四條、遞給了眼前的四名侍從。

  「你們四個人各自往東、西、南、北出發,等到白巾上的血跡褪掉時遇到的第一個人,立刻將他請回水月鏡花。」佟老闆溫聲吩咐。

  「是。」四名侍從頷首接過,各自領命離開了。

  待四名侍從離開後,佟老闆不由自主地回頭望了一眼無憂閣,喃喃說道:「無論如何,我一定會保住你……」




  京城西南角

  大宅院

  「太子殿下……您這……」年約五十多歲,擔任大裡寺監察司的慕容晴天,他一張方字臉因為看到司徒靳突然從床上坐起、激動無比地漲紅了。

  昨天,一名小太監手持太子令牌到大裡寺,說是太子的病情有變、要他立刻趕來一趟。慕容晴天原以為癱瘓三年多的太子終於捱不過去,所以特別趕來見他最後一面,卻怎麼也想不到,當兩人獨處的時候,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司徒靳突然坐了起來,嚇得慕容晴天「咚」一聲滑倒了。

  「慕容保傅,讓您受驚了。」司徒靳立刻下床,將目瞪口呆、完全失去反應的慕容晴天小心扶了起來,壓低聲音解釋道:「實在是此刻處境危險,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將您請過來,希望慕容保傅別見怪。」

  見司徒靳說得嚴重,慕容晴天也隨即意會,在司徒靳的攙扶下坐到椅子上,他瞪大雙眼上下打量司徒靳好一會,這才開口恭賀道:「恭喜殿下,您的身體全都康復了嗎?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是太醫終於找到治病的方法了嗎?」

  「慕容保傅,我身體已經恢復健康這件事,截至目前為止只有您一個人知道。」司徒靳搖頭淡笑,並不打算將佟老闆以奇藥治好自己的經過說出來。

  「我的手腳雖然都能動了,但怎麼說也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年,我還需要多一點時間,才能完全恢復成過去那樣。」

  「老夫看到殿下就要恢復往日風采,實在是太高興了!」慕容晴天喃喃低語,雙眼微微泛紅。

  雖然司徒靳貴為太子,但慕容晴天從太子十歲起就奉聖命擔任他的保傅,兩人的感情自然比其它人來得深厚。

  「在沒做好萬全準備之前,也請慕容保傅暫時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司徒靳拱手請求。

  「好,老夫自當守口如瓶。」慕容晴天點頭答應,但見到司徒靳一臉謹慎,他不禁好奇地問:「殿下,據老夫所知,這宅子裡裡外外服侍的人,都是皇上在宮裡精心挑選過的,莫非……是殿下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這些人雖是由父皇親自挑選,但我從東宮移到這裡已經過了整整三年,這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人心會變、很多事情也會變,不是嗎?」司徒靳壓低聲音說出自己的顧慮。

  「慕容保傅這些年身在朝廷,應該看得比誰都清楚,有多少人等著我這個太子升天、好立即取代我的位置。」

  慕容晴天伸手撚鬚、面色凝重地猛點頭。

  太子倒下的頭一年,聖上、朝臣都沒有立即放棄希望,但時間久了,眾人也都猜出太子復原無望,紛紛將目標轉向其它有機會繼承的皇子身上。

  這些年來,以三皇子和五皇子鬥得特別厲害,籠絡朝臣、急著在皇帝面前建功獻計。皇上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卻無阻止的打算,看來也是因為擔心太子痊癒無望,所以打算在兩位皇子之間擇其一。

  「殿下是說,這宅院裡有其它皇子的眼線?」慕容晴天一怔,隨即將音量壓得更低了。「那殿下千萬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這只是我的猜測,但俗話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司徒靳斂下眼、藏住眼底的寒意,淡淡地道:「三年前的這場惡病來得突然,但我想多半和宮裡的人脫離不了關係,若是讓那群人知道我痊癒了,怕又會使出更多陰毒的手段來害人。」

  「沒錯,這點不可不防。」慕容晴天這才明白司徒靳私下密傳自己的目的,他雖然貴為太子,但因病躺了三年,在朝中逐漸失去了影響力,在沒有確定能奪回自己的實權之前,凡事都必須小心。

  「殿下心中有什麼打算儘管吩咐,老夫一定誓死捍衛殿下的安全。」

  「多謝慕容保傅。」司徒靳終於露出兩人見面後第一抹微笑,感謝地拍拍他的肩,說道:「我希望慕容保傅能私下派一批您信賴的死士來這裡,秘密保護我的安全。」

  「這是小事,沒問題。」慕容晴天滿口答應。

  「另外請慕容保傅為我多留意,朝堂中偏向三皇弟、五皇弟的朝臣有哪些人?又有哪些目前是持觀望立場,而在這些人之中是否有我可用之人。」司徒靳在房間內踱步,突然腳步一頓,抬頭問道:「對了,大理寺此刻是否關著前衛京省的『通政使司』杜正豐的遺孤?」

  「是。」慕容晴天雖然對司徒靳的消息靈通感到吃驚,但隨即拱手回報道:「這案子是五皇子前些日子在朝廷揭露的,杜正豐私下勾結外患,意圖將我朝邊疆的兵力部署圖賣給敵國。不料賊人狼子野心,不但奪走了兵力部署圖,連杜家三十幾口人也全殺了,唯一的活口是杜家小姐杜絳雪,她目前親自上大理寺投案,因為此案重大、牽連甚廣,所以杜家小姐、還有她的未婚夫、京城威遠鏢局的一干人等,全都被老夫囚禁在地牢裡候審。」

  「這麼說,這件案子是真的。」司徒靳雙眼瞇起,微微沉吟。

  「殿下,這件案子……有什麼不妥之處嗎?」慕容晴天好奇地問。

  「根據我的線報,犯下杜正豐血案的幕後主使者不是別人,正是老五。」司徒靳唇角勾起淡淡冷笑。

  「看來是他等不及父皇另立太子,想要乾脆一點直接改朝換代哩!」

  「此事當真?」慕容晴天大吃一驚。怎麼也想不到五皇子膽大包天,居然敢和外敵共謀,犯下謀反的重罪。

  「我的消息來源不會有錯,只是……現在還缺了點證據。」司徒靳語氣淡淡地開口。

  「這件案子你先壓下,老五倘若心裡真的有鬼,一定會自己露出破綻。」

  「這……」慕容晴天聽完後,有些為難地拱手道:「殿下應該明白,皇上最在乎陰謀叛變這類危及江山的指控,特別下令一定要老夫盡快查明真相,若是按殿下的意思將時間拖長了,我怕會引起皇上的懷疑。」

  「是嗎?這事也不難,咱們只得用其它的事情引開父皇的注意力了。」司徒靳神情輕鬆地開口。

  「嗄?」慕容晴天一頓,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事情會重要到讓聖上「暫時忘記」陰謀叛變這個案子。

  「例如,癱瘓多年的太子病情起了變化,即將不久於人世……這樣的消息。」司徒靳望向目瞪口呆的慕容晴天,微笑說出自己的計畫。

  「我不動、敵自動,你離開這裡後,即刻將太子病危的消息放出,一來,可以將杜家的案子順利往後延,二來,幫這間大宅子增添點人氣。」

  「太子殿下,這樣您不是更危險了嗎?」慕容晴天不確定地問。

  「放心吧!要是他們想動手,這三年來多的是機會,只要我還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沒有人想背上謀殺太子的罪名。」司徒靳雙眼露出殺意,嘴角卻扯出一抹優雅的笑。

  「檯面上的敵人我不擔心,我真正在意的,是那些藏在水面底下始終沒有露出真正意圖的人。就讓我病危的消息,一口氣將所有的敵人全都引出來吧!」

  說完後,司徒靳緩步走到慕容晴天的面前,伸出手輕輕地搭上他的肩頭,後者抬眼直視司徒靳,卻突然覺得放在自己肩頭的那一隻手,突然變得好重好重。

  「一切都仰賴您的幫忙了。」司徒靳微笑:「慕容保傅,您今日的大恩大德,我司徒靳日後一定會牢牢記在心裡。」

  「是。」慕容晴天嚥了一口口水,生平第一次慶幸,自己始終是站在司徒靳這一邊的。

  兩人又商議了好一會,慕容晴天這才拱手告辭,等到他離開後,司徒靳重新回到床上躺下,腦裡卻不停地思索下一步該怎麼做。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再次傳來了敲門聲,司徒靳隨即閉上眼,偽裝成原本癱瘓不動的模樣,靜靜地等待著……

  細碎而輕盈的腳步聲緩緩靠近,司徒靳不必真正睜開眼,也知道來者的身份。

  如果說他因病躺在床上這三年有換來什麼好處,那就是自己的耳力比過去增強了許多。

  「爺,蓮兒為您送藥來了。」溫柔的女音隨著細碎的腳步來到床邊,司徒靳緩緩睜開眼、靜靜地凝視著她。

  佟老闆的藥,不但醫好了他癱瘓的身子、也醫好了他的眼睛,從可以起身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不再只有陰沉沉的黑色,全都恢復了應有的顏色。

  這些年來身上唯一籠罩著一股白色光暈的蓮兒,此刻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她穿著與大宅中其它奴僕相同的青衣,身上亦不再像過去那樣發出明亮的白光,但當蓮兒靠近他時所帶來的感覺,依舊和其它人不太一樣。

  為什麼?!司徒靳黑瞳轉為犀利,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嚴厲目光,將蓮兒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不過是一個女婢,為什麼會和大宅子裡的其它人不同?

  「爺,您為什麼這麼看著我?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蓮兒見司徒靳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誤以為他身體有哪裡不舒服,連忙把藥碗放下,關心地伸出手往他的額頭探視——

  當蓮兒的手覆在額心的那一瞬間,司徒靳的心中產生了一股悸動。

  這是一隻長年都在工作、稱不上細嫩光滑的手,卻有一股溫柔的暖意,在過去這幾年,他的知覺幾乎和癱瘓的肉體一樣,是死的,每每小太監在幫自己淨身的時候,司徒靳一點感覺都沒有,只覺得癱瘓在床、任人擺佈的這具身體羞恥又可恨!

  但,現在他的身體已經康復了,知覺也全部都回來了!

  雖然只是一隻覆在額頭、關懷備至的女子掌心,卻意外勾起了他已經好幾年不曾有的慾望。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自願從宮裡調來這裡服侍我的,是嗎?」慾望湧現的同時,司徒靳並沒有卸下心房。

  「咦?」蓮兒略微詫異,清秀的小臉上又驚又喜。幾年前自己說過的事情,原來殿下還記得?

  「為什麼?」司徒靳一雙眼牢牢鎖住蓮兒所有的表情,就像是最冷靜的獵人、耐心地等候著。

  「啊?蓮兒沒和殿下提起過嗎?」她見司徒靳難得肯開口和自己說話,心裡頭雀躍不已,以略微激動的語氣說道:「那年蓮兒才十四歲,是太后宮裡新進的宮女,有天因為剛下了場雨,地很滑,蓮兒不小心把要端給太后的甜湯打翻了、還潑濕了太后的裙擺,當時幸虧太子爺在場,也多虧您幫蓮兒說情,太后這才原諒了蓮兒。」

  倘若不是司徒靳開口說情,她早已經被拉下去捱板子、也說不定早就被趕出皇宮了!

  正因為如此,她從那天起就將太子司徒靳當成救命恩人,將他牢牢記在心裡仰慕崇拜著,就連他生病癱瘓了,也努力想調到這裡照顧他。

  「有這件事?」司徒靳沒什麼印象了。

  「爺您已經不記得了嗎?」見司徒靳完全想不起來,蓮兒有點受到打擊,但隨即又揮揮手,勉強擠出微笑道:「這對爺來說可能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但對奴婢來說……是一輩子也不敢忘記的恩情。」

  原來她是母后身邊的小宮女,而且自己對她還有過救命之恩,司徒靳在聽見她自報身份後,心裡確實鬆了一口氣。也因為確定了這一點,他想要放縱自己慾念的想法就更多了一些。

  「這麼說,我算起來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司徒靳咧嘴微笑。

  「那麼不管我要你做什麼事,你都願意了?」

  蓮兒被他專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小臉微紅,但依然慎重認真地點了點頭。

  「很好。」司徒靳黑瞳閃過一絲笑意,長臂一伸將站在床邊的蓮兒扯入懷中,同時伸出手掌摀住了她的嘴!

  「嗚!嗚嗚嗚!」蓮兒瞪大一雙眼,難以置信地瞪著司徒靳。

  爺……爺用手抓住自己?他已經會動了?!為什麼?

  「我的身體就快要完全恢復了。」司徒靳壓低聲音在蓮兒耳邊低語,見她一雙眼瞬間進射出真心的喜悅,他才繼續道:「不過這件事我還不打算讓其它人知道,要是讓其它人知道了,說不定會讓我惹上殺身之禍。好蓮兒,你說,我該不該相信你,相信你會為我保守這個秘密?」

  蓮兒望著他,過了一會才拚命的點頭、用力的保證。

  司徒靳笑了,跟著鬆開覆住她嘴巴的手,慢條斯理地往下滑,最後停在蓮兒纖細的頸項上。

  好細的脖子……好纖細的身子,像是一用力就可以將她撕成兩半似的,若是過去,自己絕對不會看上這樣的丫頭,但現在,他一點也不介意讓這個清瘦宮女的身子染上他的氣味、成為自己的女人。

  「……爺?」蓮兒渾身緊繃,小臉開始轉紅。

  剛才她震驚於司徒靳恢復健康這件事,完全沒意識到她整個人被他壓在床上,而且,他的手開始慢慢往下滑、似乎開始在解她的腰帶?!

  「好蓮兒,別出聲,若是有人闖進來,不就發現我的秘密了?」司徒靳解完她的腰帶後,將它扯到蓮兒的嘴邊,充滿情慾的低嗄聲音俯上她的耳邊命令道:「乖,咬住這條腰帶,別發出聲音……知道嗎?只要你成為我的人,我自然就會知道你對我的忠誠到底是不是真的。」

  蓮兒滿臉漲紅、不知所措,只能聽話地乖乖咬住腰帶,羞澀不安地任由司徒靳像團火似的襲上自己……

TOP

第五章   

--------------------------------------------------------------------------------


--------------------------------------------------------------------------------

  耳語如風,從一個人的嘴巴再吹到另一個人耳裡,一個傳過一個、輾轉流傳,這年的玄月都還沒到走到盡頭,長年臥病在床的太子大限已到這個消息,已經在京城各個角落傳開了……

  第一個得到消息的,是五皇子司徒豐,在慕容晴天乘轎離去的同時,宅子內五皇子的眼線也隨即從後門溜出,將這個最新的消息送了出去。

  五皇子司徒豐近年來深得皇帝的喜愛,不管是封官晉爵、或是各類賞賜應有盡有,半年前他更遷移到距離皇宮更近的華麗宅邸,稱得上是繼皇太子司徒靳之後最得皇帝寵愛的皇子。

  今日這棟華宅戒備格外森嚴,東院除卻平日巡視的護衛之外,連議事的廳堂外都多站了幾位手持刀劍的高手。

  議事廳裡共只有五個人,坐在廳中央、頭頂玉冠、相貌俊雅的年輕男子是司徒豐,另外幾人當朝大臣,也是他的心腹,一起在議事廳聽著探子傳回來的訊息。

  「是小的親眼所見,慕容大人雙眼泛紅離開太子房間,還神情哀淒、頻頻舉袖拭淚,最後他連歎三聲,這才離去。」探子跪在地上,回報自己看見的情況。

  「嘿,太子這麼拖拖拉拉拖了三年,真是夠折騰人的。」待探子說完消息後,司徒豐咧開一抹和他俊雅臉蛋不相稱的冰冷笑意,跟著朝依然跪著的男子揮揮手道:「你做得很好,也來得很快,你先出去領賞,之後速速返回太子身邊,有什麼新的消息立刻回報。」

  「是!」男子頷首領命,這才轉身離去。

  「恭喜五殿下,這可是大大的好消息啊!」其中一名四十多歲、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拱手道賀。

  「五殿下現在在皇上的心中份量不同,要是太子一旦去了,這東宮的位置,就非五殿下莫屬了。恭喜恭喜!」

  「孫大人,您別高興得太早,這件事說不准還會有變化呢!」司徒豐斂下眼,修長的指尖在桌上輕輕敲了敲。

  「太子的病情惡化,慕容晴天身為太子保博,此刻必定乘轎進宮向父皇討救兵去,這太醫團一派下,說不定還是有救呢!」

  「那群庸醫要真有本事,過去幾年早就把太子醫好了。」孫大人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繼續分析道:「這些年我多次向翰林醫宮的人探口風,太子那病著實透著古怪,誰都瞧不明白,誰也不敢輕易治療,就怕一個不小心弄擰了,腦袋瓜子頭一個保不住,我說這些年也夠折騰那些太醫了,他們根本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但誰要在這當下保住了太子的性命,說不定也有機會成為翰林醫宮裡的要角了。」另一名清瘦的男子沉吟著開口。

  「他們表面上看起來一團和氣,但其實私底下也較勁得很厲害不是嗎?」

  「黃大人,這您就有所不知了;翰林醫宮內部的勾心鬥角不為別的,爭得是皇帝、後宮多位娘娘的信賴,太子這件事太棘手,誰都不會想沾上手的。」胖胖的孫大人對清瘦男子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說出自己多年來觀察的心得。

  「再說,事情都過了三年多,誰也沒法子醫的怪病,我想就連皇上早都打算放棄了,只是礙於父子、君臣之情不好說出口罷了,現下,可以說是大家等待已久、解脫的機會啊!」

  「喔,這話怎麼說?」司徒豐也被孫大人的言論勾起了興趣,挑高一道眉示意他快說。

  「太子患的是無藥可解的惡疾,再加上時間都拖了這麼久,若是他這個時候去了,皇上雖說免不了會發脾氣、甚至貶走幾名太醫,但事後多半也會再將那群人找回來,因為皇上心裡比誰都明白,太子身上的病早就沒救了。」孫大人向司徒豐認真分析眼前的局勢。

  「這點皇上明白,翰林醫宮那些太醫又怎會不明白?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了機會,他們背負整整三年多的重擔如今終於可以順利卸下,沒有人會傻得在這個時候多惹風波,一旦太子病危的消息傳到那群老傢伙的耳裡,他們唯一需要苦惱的是,要由誰開口向皇上稟告這個噩耗呢!」

  「說得有理。」司徒豐輕輕頷首。

  「所以,臣建議五殿下暫時以不變應萬變。」孫大人拱手獻計。

  「太子病危這件事就算日後從宮裡傳了開來,五殿下也不需有什麼特別的動作。一來,五皇子原本就是皇上心中屬意的新任太子,東宮之位原本就是囊中之物,此刻切忌惹出其它事端。二來,五殿下與太子本就沒有多大交情,如果此時前往探視太子,若神色關切、未免過於矯情,若神色冷漠、則有損五殿下名聲,若神色中暗藏喜悅、則會被認定居心叵測,所以前往大宅院探視一事,能避則避,最多,五殿下可派去一名大夫,說是民間尋訪的神醫,讓他隨便做做樣子即可。」

  「孫大人想得十分周密,這事就聽你的。」司徒豐咧開淡淡的微笑。

  「殿下,按孫大人所一言,這將是您和翰林醫宮建立交情的好時機。」黃大人此刻也提出自己的看法。

  「接下來的日子,殿下可多派幾名手下到翰林醫宮探消息,弄清楚有哪幾位太醫會被派到大宅院診治太子,日後誰要是回宮向皇帝報噩耗被降職,五殿下事後也可向皇上求情,如此翰林醫宮也就欠了殿下一份人情。」

  司徒豐點頭表示贊同,跟著看向廳內坐著、始終保持沉默的另外兩個人,嘴角輕揚問道:「何師爺,張道長,兩位有什麼想法沒有?」

  太子癱瘓被貶出皇宮後,司徒豐開始培植屬於自己的勢力,不但從朝中大臣下手、也在民間開始尋訪能人異士,這兩個人跟著自己身邊一年多了,同樣是足智多謀、不可多得的人才。

  「兩位大人說得都很正確,但還有一事五殿下不可不防。」何師爺起身,拱手說道:「朝中有資格和五殿下角逐東宮之位的,街有三皇子司徒毓,我想同樣的消息此刻必定也傳到了三皇子耳裡,就不知那頭會採取什麼行動。」

  司徒豐緩緩起身,雙手交疊於背後來回踏步,思索著自己的兄弟司徒毓到底會怎麼做。

  老三性子急、也不太相信人……太子病危的消息一旦傳到了耳裡,他說什麼定會親自走一趟大宅院。這對自己來說反倒是好事,一來可以證實太子不久於人世的消息是否屬實,二來,大宅院那裡若是出了什麼狀況,老三是唯一去過那裡的人,真要出了什麼事,絕對和他脫離不了關係。

  「這幾天我想老三一定會親自到大宅院走一趟。」司徒豐喃喃自語。「他走這一趟就可確認太子是不是真的熬不過去了……若是老天有眼,我還真希望太子在他探視的當頭斷氣,那可省下我不少麻煩了。」

  論頭腦和計謀,司徒毓遠遠不如自己,但偏偏他的背後有父皇寵愛的如妃撐腰。如妃的父親、兄長皆為朝中臣子,這些年也串連成一股不小的勢力,不得不防。

  「殿下,我認為此時用宮廷裡的人手太引人注目了,不如我從民間調一些可用的人手過來,讓他們到大宅院和三皇子府邸,徹底掌握他們的一舉一動。」何師爺自動請命。

  從現在起一直到太子去世、新立東宮這段期間,他們必須戰戰兢兢,一步都不雅踏綹。

  「好,這件事就交給你辦。」司徒豐跟著轉向孫大人道:「孫大人,那麼翰林醫宮這方面,要你多費心了。」

  「是。」孫大人也拱手領命。

  「黃大人,一旦太子病危的消息傳到朝廷、勢必會引起一場風波,你在朝中時間久、朋友也多,幫我多注意一點,看能不能多拉攏一些人,有多少是多少,是他們選邊站的時候了。」司徒豐繼續下達指令。

  太子癱瘓,這些年朝中大臣陸陸續續轉為支持他或三皇子,但還是有一些冥頑不靈的臣子不為所動,執意保持中立的立場。

  哼!現在眼看太子就要嚥下最後一口氣了,他就不信那些人不想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是。」廳內三人各自接下了新指令,拱手向司徒豐道別後,就先行離去了。

  當屋內只剩下兩人的時候,司徒豐這才轉身,緩步走到身穿道袍的男子身邊。

  「張道長,你說這一次,我那位太子皇兄,這一劫熬不熬得過去?」他問得十分謹慎。

  「貧道這幾日夜觀星象,確實發現太子的本命星忽暗忽明,情況確實不妙。」

  張道長以難得凝重的語氣開口,但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在太子本命星完全滅掉後,一刻鐘之後,又再次進射出耀眼的光暈,跟著,一團朦朧的黑氣緩緩飄動,蓋上了太子的本命星,最後呈現出忽暗忽明、曖昧不清的狀況。

  他一生觀察星象,從沒見過如此詭異的情況,但正因為自己目睹了所有變化的過程,卻想不透其中的原因,最後只能說出本命星最後呈現的狀況。

  「是嗎?拖了這麼多年也該嚥下最後一口氣了。」司徒豐滿意地點頭,微笑地吩咐道:「你手邊還有太子的生辰八字對吧?從今天起開壇作法、一直到他真正閉上眼睛為止。」

  「小人遵命。」張道長領命離去。

  等到廳內只剩下司徒豐一個人的時候,他緩步走回廳中央坐好,舉止優雅地輕啜一口茶,斯文俊雅的臉上始終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三年前他羽翼未豐,就算太子死了,東宮的位置也未必輪得到自己。但現在情況不同,他已經得到父皇的寵信,以及諸位大臣的支持,已經準備好隨時接收東宮的位置了。

  「太子啊太子……」司徒豐伸手撫額,輕輕歎了一口氣道:「皇弟我已經準備好接手你的位置,你也沒什麼好煩惱的,就乖乖嚥下最後一口氣吧!」




  太子司徒靳病危消息傳出後的第三天,大宅院來的第一名訪客,不是宮裡的太醫群,而是三皇子司徒毓。

  他是一名身材高大魁武、長相霸氣十足的男子,不同於其它的王公貴族習慣乘轎,司徒毓騎著馬來到了大宅門口。

  倘若不是司徒毓腰間懸掛的令牌以及一身貴氣的打扮,門口的護衛還差點以為他是哪裡來的魯莽漢子。

  「我是三皇子司徒毓,有事拜訪皇兄。」司徒毓直接說明來意。

  「參見三皇子,請先人大廳稍待片刻,小的這就稟告太子殿下。」大宅的管事不敢得罪皇家子弟,畢恭畢敬領著司徒毓來到會客大廳,跟著急急忙忙跑到東院稟報去了。

  氣喘吁吁地趕到東院,管事看到女婢蓮兒正捧著一盆水從房間裡走出。

  「蓮兒,你剛從房間裡出來,爺現在是睡了還是醒著?」管事直接開口。

  「他……爺他……」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但蓮兒的反應卻很奇怪,不僅結結巴巴,一張臉更是紅得厲害。

  「到底怎麼樣,你倒是說明白啊!」管事忍不住瞪了蓮兒一眼,真不知爺看中這笨丫頭哪一點,居然只要她在身邊服侍。

  前天太子保傅慕容大人離開後,昨天再次去而復返,還帶著好幾名大夫在東院住下,根據下人回報,那幾名大夫個個都是垂頭喪氣地離開房間,看來這次太子殿下是真的不行了。

  或許是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太子殿下的脾氣就開始變得更古怪了,甚至下達了命令,舉凡送膳、送藥,或者是淨身的工作,一律都交給蓮兒和小章子來做,根本不讓其它人靠近。若想知道太子爺的情況,就只有問這兩個人了。

  宅子裡有其它奴僕好奇地問了,小章子這小混蛋卻笑得十分曖昧,先故意什麼都不說,最後被問得煩了,才挑些讓人恨得牙癢癢的部分說,他說什麼太子意識早就昏昏沉沉,卻時常賞一些好東西給他和蓮兒,跟著不忘炫耀他小章子就快要可以過好日子了。

  「那個小混蛋,想過好日子是嗎?呸!等太子爺一去,我就向上呈報,讓你跟著陪葬,看你還能囂張多久!」管事喃喃自語,一想起這事,他心裡就忿忿不平。

  就在這個時候,小章子突然從裡推門走出,一看到管事,便快步走到他身旁、不高興地壓低音量說道:「爺現在最禁不起吵,他聽見外面有說話的聲音,要我來看看是什麼事。」

  「是。」管事雖然氣惱,但也不得不壓低了聲音。「三皇子司徒毓人在大廳,說無論如何都要見爺一面呢!」

  「我現在就進去請示,你在這裡等一會。」小章子機靈地點點頭,當著管事的面再次關起門來。

  等候通傳的同時,管事轉向蓮兒,忍不住再問:「爺今天看起來怎麼樣?情況是不是比以前更糟糕了?」

  「嗯……好像是……對不起,我還得去廚房熬藥呢!不能和你多說了。」蓮兒不敢多說什麼,捧著水盆倉皇不安地離開了。

  「呔!死丫頭,連你也是這個死樣子,我現在就睜大眼看著,看你能得意到什麼時候!」管事不是滋味地輕啐一口。

  過了好一會,小章子重新打開門,對管事道:「有請三皇子,爺說有要緊的事情吩咐他呢!」

  「好、好,我這就去。」

  「皇兄?我……咳咳……」

  一踏人滿是藥味的寢室,司徒毓差點被裡頭的味道嗆得喘不過氣,他十分難受地皺起雙眉,努力在煙霧裊裊的房間裡找尋司徒靳的身影。

  老天!這是什麼見鬼的寢室,他是聽說太子病得快死了,但宮裡的太醫又在搞什麼鬼,成天熬藥熏房子,真的是想為太子治病嗎?熏都熏死人了!

  「三弟……是你嗎?」虛弱的男音這時從床上傳來。

  「皇兄,是我。」司徒毓捺著性子適應這屋裡的恐怖氣味,踩著大步向前,在床前拱手行禮道:「三弟來向皇兄請安了。」

  司徒毓抬眼,下一秒被眼前那個面色慘白、膚色鐵青,躺在床上的男子給嚇得退了好幾步。

  這些年只聽說太子病得厲害,卻沒想到……整個人會變得這麼淒慘落魄啊!

  「……」司徒靳見司徒毓臉上閃過一絲懼意,還有幾分細不可察的嫌惡,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以虛弱的嗓音吩咐站在一旁的小太監道:「小章子,給三殿下端張椅子,還有幫我把床簾放下,莫讓我的病氣染到三皇弟身上。」

  「是。」小章子先走到床邊放下床簾,隨即在屋裡搬了張木椅,放到司徒毓身邊恭敬道:「三殿下,請坐。」

  司徒靳的話讓三皇子陽剛的臉上添了絲窘困和不自在,雖然如此,但他還是不著痕跡地將木椅往後移了幾寸。

  都怪自己一心只想著要來確認太子病危是真是假,完全忘了他一身怪病纏身、要是真染上了什麼病,那就完了!他心中暗忖。

  「咳,皇兄,你這病……太醫們真的束手無策嗎?」司徒毓清清喉頭,以一種惋惜的聲音說道:「說到那群庸醫,看了三年居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改明兒我一定上奏父皇,要他將翰林醫宮全解散算了!」

  「算了,我這病是怎麼都好不了了。」隔著層層布簾看不清楚人,就連聲音也充滿了一種距離感,停了好一會,司徒靳再次開口道:「不過三弟,這麼多年來,你是所有兄弟中第一個來探視我這個做兄長的,我感到很欣慰……」

  「哎!兄弟一場,這是應該的。」

  「三皇弟……咳咳咳……」司徒靳正想說些什麼,卻突然開始劇烈咳嗽,跟著發出乾嘔的聲音。

  一旁的小章子立刻掀開床簾進入,司徒毓隔著層層布簾從外頭看過去,看來那小太監像是在為司徒靳擦拭。只見他一邊擦拭、一邊輕聲勸道:「爺,您放輕鬆,大夫說您絕對不能太激動啊!」

  過了好一會,司徒靳咳嗽的聲音漸緩,小太監也再次從布簾中鑽出,只不過他手上多了許多充滿腥臭味、染上艷紅血跡的布巾。

  當他捧著那堆布巾從司徒毓身邊經過時,後者急忙閉住氣息,就怕自己忍不住會吐出來。

  太子病危的消息不但是真的,看起來也撐不了幾天了吧!

  「既然皇兄身體不舒服,我就不打擾了……」司徒毓起身,一心只想立刻離開這充滿藥味、死亡腐敗氣息的房間。

  「三皇弟!」虛弱呼喚聲即時響起,喚住了亟欲離開的司徒毓。「皇兄……皇兄這身子只怕是不行了……你過來……皇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一定要告訴你,只能說給你一個人聽。」

  「……皇兄,您還是聽大夫的忠告,別……」現下這房裡只剩下司徒靳和自己,他還有大好前途,不想染上怪病啊!

  「你,不想要老五叛變的證據嗎?」男音氣若游絲,卻在那一瞬間讓司徒毓的一雙腿釘在原地。

  司徒毓難以置信地回頭,幾乎以為自己剛才聽錯了。

  老五叛變的證據……剛剛司徒靳說的,是這幾個字嗎?!

  「三弟,為兄的身子自己最明白,再也撐不住了,偏偏這件事攸關皇朝社稷的安危,我雖然想幫忙,但恐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司徒靳虛弱的聲音繼續從布簾後頭傳了過來,一字一句都帶著神奇的力量,緩緩將司徒毓高大的身軀拉回了床邊。

  「老五叛變的證據,此話當真?」司徒毓胸口一顆心開始劇烈跳動著,一雙眼也瞪得大大的。

  倘若老五真的叛變,而這份證據被太子握在手上,他只要將這份證據呈上去,這東宮之位不就落入自己的手上了嗎?

  「你身在朝廷,應該聽過此刻大理寺正在審理的案子吧?」司徒靳緩緩開口:「前天慕容大人來訪,就是來告訴我這件事的。他在審理『杜家勾結外患、意圖謀反』這件案子的時候,意外查到驚人的內幕,杜正豐一家三十幾口被滅門,只因他手上掌握了老五和外人勾結的證據。

  杜大人將五弟的名字,還有朝中多位大臣的名字秘密記錄在一張紙卷裡,因此慘遭滅門之禍,他還打算將知道這件事的人全滅口,正因為這件事過於嚴重,所以慕容大人為了自保,偷偷將那份名單送到我這裡來。」

  「那份名單……現在在皇兄您的手上?」司徒毓呼吸一頓,只想仰天狂笑。

  老天有眼啊!讓這樣的好運落在他的手上!

  「對,那名單正在我手上。」司徒靳緩緩回答。

  「慕容大人原本希望我主持公道,但……我這身子是撐不住了,不過我想上蒼畢竟是心繫我皇朝的,為兄正在煩惱要怎麼處理這件事的時候,你就來了。」

  「皇兄的意思是?」司徒毓屏息等待。

  「慕容大人曾告訴我,父皇如今最器重的兩位皇子,一個是你,一個是五弟,五弟既存有叛亂之心,這東宮之位是萬萬不能落到他手上。」布簾後司徒靳一頓,最後再次開口:「但三弟你卻不同……這份名單若是到了你的手上,為兄就算現在要死,也會走得毫無遺憾。」

  司徒毓聽到這裡,「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拱手感激地說道:「皇兄請放心,只要皇兄願意將這份名單交給我,皇弟絕對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一定不會讓五弟的陰謀得逞的!」

  「好……很好。」司徒靳顯得很滿意,開口吩咐道:「這份名單就壓在我的枕頭下,三弟你就取去吧!」

  「枕頭下面?!」司徒毓小小吃了一驚。

  「你認為這屋裡還有比為兄的枕頭下更安全的地方嗎?」司徒靳虛弱的聲音裡添增了些許自嘲。

  「是、皇兄確實心思細膩!」司徒毓笑了。眾所皆知太子一身是病,誰都不想多碰他一下,更別說是伸手探索他枕下的東西了。

  證據,就在司徒靳的枕頭下,只要拿到了證據,自己就再也不怕司徒豐,甚至能一次就將他打倒!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皇兄,失禮了。」

  雖然心裡還是有點怕,但為了東宮之位,司徒毓鼓起勇氣、伸手掀開了床邊一層又一層的布簾。

  一掀開,無可避免地聞到了空氣中一股將濃烈藥味、血腥惡臭融合在一起的難聞氣味,司徒毓屏住呼吸,伸手朝司徒靳身下的枕頭探去,一雙眼無可避免地遇上他那張蒼白鐵青臉上、一雙黑得讓人心驚的黑色眼瞳。

  見司徒靳一雙眼瞬也不瞬盯著他,司徒毓只得勉強自己擠出一抹僵硬的微笑,跟著伸手探入枕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張薄薄的紙片!

  找到了!

  司徒毓心中一喜,立刻緊緊握住那紙片、很快抽回手,動作迅速地退到布簾外頭,這才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跟著連忙低下頭、檢查自己拿到的紙片。

  裡頭果然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名字,大部分都是和五皇子司徒豐交好的官員!

  「三弟,我龍碧皇朝的未來就全靠你了。」宛如幽魂般的嗓音再次從布簾內傳了出來。

  「是,我絕對不會讓皇兄失望的!」司徒毓露出大大的感激微笑,性格的臉上染上了不可一世的霸氣。

  他最後一次向躺在床上的司徒靳拱手道謝,跟著頭也不回地帶著名單離開了。

  一直到司徒毓的腳步聲遠去,房間裡再次恢復成原本靜悄悄的樣子,一隻染上鐵青色澤的男性手掌突然自布簾後探出,輕輕將層層布簾捲到自己的手上,跟著,這隻手的主人也從床鋪上輕鬆坐起。

  望著前方隨意掩上的木門,司徒靳緩緩勾起了嘴角,看來自己親筆寫下的名單讓司徒毓很滿意,定能讓他這位三皇弟樂上好一陣子呢!

  司徒靳似笑非笑,眼瞳卻漸漸染上和微笑不相稱的冰冷殺意。

  三弟、五弟,接下來,我倒要看看你們兩個誰能留下來,和我一起爭奪東宮的位置……

TOP

第六章   

--------------------------------------------------------------------------------


--------------------------------------------------------------------------------

  芙蓉帳暖、春意無邊。

  女子細細的喘息聲才剛從菱形小嘴吐出,銀牙立刻自制地咬住下唇,竭力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俯在她身上的男子笑了,他伸出一隻手扣住女子的腰讓她更貼向自己,空出的那隻手則探向枕邊,以指尖撩起女子散落在床邊的一緇髮絲移到她的嘴邊,低啞哄道:「咬著頭髮,別傷了自己。」

  在激烈的情慾衝擊下,女子幾乎無法保持清醒,好一會才意識到髮梢掃過唇角帶來的搔癢,她這才顫抖地張開嘴咬住自己的髮絲。

  「乖。」她的意亂情迷、順從乖巧讓男子十分滿意,伸手將身下纖細的身子抓得更緊。

  身體像火一樣滾燙了心,卻是平靜的,在放縱身體的此刻,腦海卻出乎意料地變得更清醒了!隱約覺得某種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但他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已經連著好幾天都是這樣了,連司徒靳自己都找不出真正的原因,一切一如計畫,他是隱身在後的棋手,早已經布好了局,就等著棋盤上的棋子走到該走的位置上,任由他一步一步地操控,贏得最後的勝利。

  對東宮位置虎視眈眈的三皇子、五皇子,是他此時最大的威脅,所以他捏造了一份謀反名單交給司徒毓,意圖借他的手將五皇子以及支持他的臣子一網打盡。所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不管留下來的是哪一個,都為他省下了不少力氣。

  司徒毓帶走那份名單已經好幾天了,以他的性子,應該早就想盡辦法將那份名單交給父皇,再不然,也應該和擁護他的那群臣子們商量出一網打盡的計畫。毓的性子衝動、沉不住氣,大部分的事情全靠身邊的臣子出主意,這也是他將名單交給他的原因。

  至於在大宅子方面,慕容晴天上了奏書,說他身為保傅多年、與太子情分深厚,自願留在這裡陪他走完最後一程,同時也自宮中多調了一些好手充當護衛。

  東苑外暫時是安全無慮,東苑內也全都換上了慕容晴天的死士,那群人將東苑保護得滴水不漏,除了小章子和蓮兒以外,任何人都沒機會踏入寢室一步,再加上慕容晴天找來的大夫,每天都會裝模作樣地入內看病,離開前必定端出一盆又一盆腥臭的血水,增強他病重的可信度。

  再來是皇宮裡每隔一兩天就派出的太醫,那群老傢伙一來深怕他的怪病死前會突然擴散感染,又或者怕自己在他們診斷時突然斷氣,每一個都接受了慕容晴天的提議,隔著層層布簾、再施以細線診脈,自然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錯,每一件事都經過自己的深思熟慮、安排妥當了,照理來說沒什麼好擔心的才是,他只要持續自己的偽裝,慢慢等待司徒毓、司徒豐兩人的戰鬥,一切都如同自己的計畫,不會出錯的,也不應該會出差錯的,不是嗎?

  那麼,這幾日始終盤旋在自己心頭,那種緊繃、焦躁,近乎不安的感覺又是什麼?!

  獲得滿足後,他不一會就毫無眷戀的退開。

  蓮兒跟著司徒靳躺回床上、等待炙熱的身體恢復到它應有的溫度。

  「你下去把身子洗乾淨,別讓任何人發現異樣。」氣息恢復平靜後,司徒靳語調淡淡地吩咐。

  身體恢復健康後,司徒靳根本不願意讓小太監繼續擦澡,慕容晴天特別編了個理由,說太子病重時常吐血,每日必須抬進一桶熱水、才能保持太子身子乾淨,這才讓司徒靳每天有熱水可以泡澡。

  「好。」蓮兒聽話的下床,裸著身子踏人還帶有一點餘溫的木盆裡。

  泡在木桶裡的蓮兒動作小心翼翼,清洗自己的同時,也盡量不讓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音,簡單洗了一遍後,蓮兒踏出木桶,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將衣服重新穿回身上。

  雖然已有無數次的肌膚之親,但她還是沒膽子赤身裸體地站在爺的面前。

  「爺?」蓮兒穿好衣服後怯生生地抬頭,這才看到司徒靳坐在床上,一雙眼雖然停在自己的身上,但思緒明顯停在其它的地方,兩人雖有過最親密的肢體接觸,但一旦離開了床,他們之間就是天與地的距離。

  蓮兒輕輕搖頭,甩掉心中突然升起的自卑,注意到陷入沉思中的司徒靳尚未穿上衣服,她緩步走到他的身邊,拿起床邊一件中衣正想為他披上時,下一秒手腕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給扣住了!

  「痛!」蓮兒輕呼一聲,痛得眼淚都快滴下來了。

  司徒靳一怔,隨即鬆開手,兩道劍眉微微拱起。

  他語氣不悅對她道:「你想幹什麼?」還是不習慣有人突然靠近自己,這讓他覺得很不安全。

  「我……我怕爺著涼了……」不管是他冰冷的語氣,或是不悅的神情,都讓蓮兒覺得委屈,心裡頭更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針似的,但她依然努力擠出微笑勸道:「爺的身體雖然康復了,但還是得多注意身體。」

  司徒靳這才注意到依然被蓮兒捏在手上的中衣,臉上不耐的神色褪去,輕輕頷首,示意蓮兒向前為他披上衣服。

  她服侍他的動作輕柔,清秀的臉上神情戰戰兢兢,對待他的方式就如同她曾親口承認的;對恩人畢恭畢敬,心悅而臣服。

  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剛才對這小丫頭確實太嚴厲了。

  「我並不是有意凶你。」司徒靳伸手握住蓮兒的手。

  「這三年多來我過得很辛苦,像廢人一樣躺在床上,不管誰靠近我,我都會疑心那個人想害我,你能明白這種心情嗎?」

  蓮兒臉色一白,拚命搖頭否認道:「沒有!蓮兒沒有!蓮兒光想著報恩都來不及了,從來沒有想過要害爺!」

  「我知道。」司徒靳淡淡一笑,很滿意她倉皇不安的辯解。「我當然明白,不然又怎會留你在我身邊呢?」

  聽他嗓音放軟、還帶著一絲親暱,蓮兒白皙的臉頰染上了淡淡的喜悅,有些不確定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猶豫著接下來的話該不該說出口。

  「怎麼?有事嗎?」司徒靳好奇地挑高一道眉。

  「爺,您的身體既然已經恢復健康,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讓其它人以為您還在生病呢?」這問題憋在心裡頭好幾天了,蓮兒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既然已經恢復健康,那就應該立刻回宮,回到皇上、皇后娘娘身邊不是嗎?他們是爺的親人,一定會很高興他的身體恢復健康。

  「現在還不是時候。」司徒靳淡淡回答。

  整整經過了三年多,宮裡人事早有變遷,在不確定能掌握多數人脈的情況下,自己不能冒險,不過這些就不是他願意和一個小女婢分享的事情了。

  「是嗎?」蓮兒見他答得冷淡,明白自個兒僭越了,她立刻閉上嘴、繼續為司徒靳披上外衣,跟著轉身到旁邊,從木盆裡擰乾一條手巾,開始為他擦臉。

  司徒靳靜靜享受她的服侍,直到蓮兒完成工作後,他突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挑眉淡問:「為什麼這麼關心這件事?」

  「嗄?」蓮兒有些錯愕地抬眼,不明白司徒靳為什麼這麼問。

  「你希望我快點回宮?」司徒靳挑眉再問。

  是了,不過抱了這丫頭幾次,就讓她誤以為擁有枕邊人的資格,她這麼關心這件事,無非是希望自己重掌東宮之位、她也能早日飛上枝頭變鳳凰吧!

  「怎麼?回答不出來了?」司徒靳黑瞳一黯,語調也冷了好幾度。

  「不……」蓮兒搖搖頭,鼓起勇氣回望司徒靳銳利的雙眼。「蓮兒只是想……爺病了這麼多年,皇上和皇后一定是最傷心的吧!但現在爺的身體已經好了,難道不想早點讓他們知道?讓親人們早點放心嗎?」

  「這是你的真心話?」司徒靳銳瞳一瞇,目光嚴厲地搜尋她臉上的真心。

  「爺,這當然是蓮兒的真心話。」雖然手腕被抓得很痛,但蓮兒仍不敢開口喊疼,依舊以坦然的目光、誠實回答對方的審問。

  司徒靳定定地凝視蓮兒半晌,好一會才開口道:「說的也有道理,你明天就到宮裡為我報個信吧!」

  「報信?」蓮兒眨眨眼。

  「對,明日你進宮到『鳳祥宮』參見皇后,告訴我母后,請她出宮到大宅院一趟、無論如何來見病重兒子的最後一面。」司徒靳開口吩咐。

  蓮兒一怔,但隨即想到爺說過,有很多人想對他不利,說出太子身體康復的消息並不妥,倒不如請皇后娘娘來這裡一趟,直接讓她看到身體健康的太子,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蓮兒明天就進宮一趟!」蓮兒微笑允諾。

  「好,這事你若是辦得好、我會重重賞你。」司徒靳滿意地點點頭,同時開口保證。

  「不必!蓮兒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用!」她用力搖頭,下意識地拒絕。

  「為什麼不要?!」司徒靳懷疑地挑眉。

  自從被爺救下的那一天起,她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能留在爺身邊、一輩子服侍他,但現在這個心願不但達成了,而且還超出了自己原有的夢想這麼多!

  爺不但知道她、記住她……而且,兩人之間還有了最親密的關係,這對她來說已經是全天下最大的幸福,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現在已經很好了!真的,蓮兒真的不需要其它東西了。」清秀的小臉微紅,澄澈的目光裡有著怎麼也無法隱藏的仰慕。

  「是嗎?」司徒靳淡淡一笑,以溫柔的目光回報她的仰慕,跟著淡淡開口道:「我想休息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蓮兒彎身行禮,踩著輕巧的腳步離開了。

  當蓮兒纖細的身影離開、關上那兩扇木門的瞬間,司徒靳眼裡的溫柔也隨即褪去,思緒再次轉向此時的局勢、以及未來可能有的變化,一雙眼也隨著沉思、變得越來越深沉。

  這幾日一直淡淡盤旋在心頭,連自己也察覺不到的變數,究竟會是什麼……




  蓮兒進宮後的下午,大宅院的管事匆匆前來報告,稟明皇后娘娘駕到了。

  「快請。」司徒靳下命令,心裡不得不佩服蓮兒的效率,看來她確實是對自己忠心耿耿。

  過了好一會,兩扇門「呀」一聲打開了,司徒靳躺在床上,在空氣中一陣濃烈的藥味中、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然後他聽到了長裙、披風輕輕滑過地面的聲音,最後,一名氣質華貴、艷麗臉龐上已增添歲月痕跡的中年美婦,緩緩來到了他的面前。

  「兒臣拜見母后。」司徒靳難掩心中激動、嗓音低嗄地開口。

  三年多不見,他的母后似乎老了許多,鬢角多了許多銀絲、眼角唇邊也添了許多細紋,唯一沒有改變的,是她美麗臉龐上淡淡的冷凝。

  打從自己有記憶開始,他美麗而尊貴的母親——龍碧皇朝的皇后娘娘,一直就是這麼冷冰冰,小時候他還一度以為母親是廟裡供奉的觀音神像,不然她怎會有如此美麗莊嚴的相貌,卻又像木頭雕像一樣讓人無法親近。

  在他之前,母后還為父皇生了兩名公主,聽人說,就是因為母后終於生下了皇子,才讓父皇封為皇后的。按理來說,她應當對自己唯一的皇子格外寵愛,但她並沒有,從小到大,母后不曾將他摟在懷中親熱、卻也不曾責難打罵,始終以一種淡淡的、有距離的、過度有禮貌的方式和他相處。

  他不明白原因,最後只能歸咎於她天生性子冷,或許在這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得到她的關心和注意吧!但這無損司徒靳對她的敬愛,因為她的美麗莊嚴,恰恰符合了一國之後應有的姿態。

  「你想見本宮?」美麗尊貴的皇后緩緩開口了,語調淡淡幾乎毫無情緒,剎那間就將司徒靳滿心的孺慕之情給冷卻了。

  司徒靳這才注意到,打從他母后踏入房間後,那雙美麗的眼睛雖然掃過他的身子,卻沒能激起她心中任何的情緒!

  怎麼可能?!為了偽裝,他身上依舊塗滿了大夫特別調製的黑色藥劑,讓他整個人就和過去癱瘓的時候一樣。不!甚至是更糟,這是一具任何人、包括太醫都無法忍受多看一眼、染了怪病的身子,但方纔他的母后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像是根本沒看見似的!為什麼?!

  說得更難聽一點,方纔那一眼,幾乎稱得上是毫無意義的一瞥,就像是視線剛好掃過,對本人來說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意義。

  就算她生性淡漠,但也不該連一點反應都沒有,更何況,他是她的兒子、她唯一的兒子啊!

  失望、難堪、惱怒、不解、恨意……各種情緒在剎那間湧上了心頭,讓司徒靳差點忍不住衝動想立刻坐起,用自己一雙手狠狠抓住她問為什麼?

  她到底是怎麼樣的母親,能這麼冷漠的對待自己的兒子?!

  「母后,我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司徒靳低嗄的開口。

  即使內心像是有一把火在燒,讓他說話的時候嘴角有些扭曲,但顯然皇后依然沒有注意到他這小小的改變。

  「本宮知道,所以你差人入宮,要本宮來見你最後一面。」皇后的語氣依然平靜。

  或許是司徒靳被心中種種紊亂的情緒給干擾了,他居然覺得母后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居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

  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他是皇朝太子、而她是皇朝最尊貴的皇后,兩人的關係在皇朝裡宛如唇齒,息息相關、密不可分,就算母子情分再怎麼薄,母后面對病重的自己,也絕對不會有幸災樂禍的情緒!

  絕對不會!是自己想太多了。

  「這些年兒臣雖然不在宮裡,卻也明白三皇子和五皇子為了東宮的位置鬥得十分厲害,兒臣擔心,要是一旦去了,母后在宮裡頓失依靠,一想到這裡,兒臣的心裡就很不安,說什麼也放心不下!」心裡雖然產生了疑惑,但司徒靳依然不動聲色地扮演著病重兒子的角色。

  「宮廷裡爭來爭去,但他們卻不曾認真細想,贏的、輸的最終全都還是困在宮裡,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爭的?」皇后淡淡搖頭,嘴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兩年前一場病,讓本宮領悟了許多道理,既然已經明白了這層道理,也就沒什麼好怕的。」

  「請恕兒臣不孝,無法在母后身邊照顧您。」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皇后喃喃自語,目光不知為何飄到了遠方,美麗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抹幸福的笑痕。

  「……母后,母后?」司徒靳一連喚了兩聲,這才喚回了皇后飄離的心思。

  「嗯,你還有什麼話要交代嗎?」皇后回過神,神情和語調已經回到原有的淡漠。

  司徒靳一顆心,因為看到皇后美麗臉上微微蹙起的雙眉、微微抿起的嘴唇,瞬間變得冰涼無比,就算自己再怎麼想騙自己,卻也無法掩飾眼前鐵一般的事實——

  他的親生母親,甚至比他還早接受了他即將死去的消息,她來這裡不是為為關心、也不是因為憐惜,而是一種不得已、勉勉強強來聽他最後遺言的姿態。

  「倘若兒臣真死了,不管是三弟或五弟繼任東宮,他們最終都會想辦法、讓自己的母親成為皇朝之後。」

  不同於方纔,司徒靳以一種略帶冰冷的語氣開口,就算沒有母子情,那麼至少也應該關心自己在宮中的地位、皇后的寶座吧!

  皇后搖頭,連帶使得頭上的金簪微微晃動,不知為什麼,當金簪閃動的時候,那抹光暈竟讓司徒靳覺得十分刺眼。

  「這些對本宮來說,全都無所謂了。」皇后低下眼、靜靜地注視著司徒靳,美麗的眼裡一片平靜。「聽本宮的勸,你已經染了重病、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又何必再為這些事勞心呢?放寬心,把一切都放下吧!」

  皇后的平靜淡漠、無動於衷,就像是一把最銳利的劍無聲地刺入司徒靳心中,生平第一次,他對自己的母親產生了嫌惡之心。

  放下?!哈!不可能!在自己失去了這麼多以後?在他清楚知道還有機會、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權力之後?他要怎麼放下?又怎麼可能放下?

  她不是被人陷害、躺在病床上整整三年之久的人,她更不是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之驕子,就算她頓悟了人生、對死亡毫無所懼,又怎麼敢要求她的兒子無慾無求,只是靜靜躺在床上等待自己的死亡!

  這樣一個女人!這樣一個母親……有不如無!

  「或許母后無慾無求,但兒臣絕對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體內憤怒燃燒的火焰衝到了頂點,反而讓司徒靳回歸到了最冷靜的起始點,他的嘴角勾起冷冷的笑,以再平靜不過的語氣開口。

  皇后沒有說話,凝視他的目光多了一絲困惑。

  「只要兒一日是太子,母后就永遠是皇朝最尊貴的皇后娘娘。」司徒靳開口保證,說話的同時,從床上緩緩坐了起來。

  就算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他卻不是無情無義的兒子。冷漠平靜、可以,無動於衷、也行,只要她堅守皇后的位置不成為他的阻礙,那麼自己依然會像過去那樣尊敬她。

  「啊!」皇后大驚失色,一連退了好幾步。

  「你……你的身體……」

  「兒臣的身體已經好了。」司徒靳雙眼瞬也不瞬緊緊鎖住皇后蒼白的臉。

  說來真諷刺,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看到母后臉上產生如此慌亂、近乎是恐懼的情緒,而這樣的表情,居然是在看到自己兒子康復時所流露出的唯一情緒!

  「你的身體……已經好了?」震驚褪去後,皇后隨即慌亂地問:「這件事多久了?是什麼時候好的?」

  「兒臣的身體是十幾天前突然痊癒的。」司徒靳緩緩開口,一雙眼牢牢地鎖住皇后臉上所有的表情。

  「兒臣擔心當初宅子裡有三皇子和五皇子的耳目,所以還不敢將消息洩露出去,迫於無奈只好請母后出宮一趟,關於這件事兒臣還得請母后配合,幫我繼續隱瞞下去……」

  皇后怔怔地望著司徒靳,像是根本沒聽見他說的話,只是一臉不安地喃喃自語道:「十幾天……居然已經十幾天了?!」

  司徒靳注意到皇后不止臉色蒼白,整個身子甚至開始發抖、搖搖欲墜,說什麼也不像是欣喜他身體康復應有的反應,他心知有異,卻暫時按捺住心中的疑惑。

  「……母后?」司徒靳踏下床,正想伸手扶住皇后,就在他的手要觸碰到她手的那一瞬間,皇后「啪」一聲甩掉了他的扶持。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兩人同時僵住,司徒靳抬頭望著她,神情難測,而皇后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卻沒有開口多作解釋。

  「本宮……」沉默持續了好一會,皇后這才勉強擠出聲音道:「既然你的身體已經恢復健康,本宮就放心了,不多留了,你自己多保重。」

  「兒臣恭送母后。」司徒靳拱手行禮、亦沒有多加挽留。

  一直到皇后離開了,司徒靳舉起雙掌、輕輕拍了三次,不一會,一名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跟在皇后後面,不管她見了什麼人,去了什麼地方,都要詳細回報。」司徒靳冷冷地下達命令。

  「是。」黑衣人領命,再次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TOP

第七章   

--------------------------------------------------------------------------------


--------------------------------------------------------------------------------

  子時,月明星稀、靜謐無聲。

  一頂四人抬的轎子悄悄來到京城東南隅,在青龍、朱雀兩條街的轉角處停了下來,不一會,身穿斗篷的人自轎內走出,在僕役的攙扶下緩步走向旁邊一間雅致的鋪子,隨行的女婢伸手在門上敲了敲,和前來應門的白衣侍從低聲交談幾句後,後者隨即引領訪客人內。

  身穿斗篷的訪客在白衣侍從的帶領下,穿過一間間閣樓、穿過好幾條彎彎曲曲的長廊,一路走到最盡頭,最後在一間華麗的閣樓前停下了腳步。

  「老闆在最裡頭的房間,請。」白衣侍從打開閣樓的門,轉身邀請。

  斗篷客對白衣少年頷首道謝,緩步踏入閣樓、朝盡頭那間微微透著亮光的房間前進,就在快要靠近房間的時候,兩扇緊閉的木門已經「呀」一聲打開了。

  訪客踏入房間後,這才伸手褪下斗篷,露出一張略顯年紀、卻依然美麗尊貴的女性臉孔。

  「呦!稀客稀客。」優雅帶著戲謔的男音來自房間中央、一名斜臥在黑檀木躺椅上的男子。

  「佟老闆?!」中年美婦聞聲抬頭,在看見對方時驚愕地輕喘了一口氣。

  黑檀木躺椅上的男子,一頭黑緞般的發慵懶散至腰間,膚色白皙、唇紅齒白,擁有一張懾人心魂、俊美無儔的臉孔,但讓她感到害怕的是,他那張臉……居然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樣,絲毫沒有染上歲月的痕跡。

  他……到底是人還是鬼?!

  「夫人何必在乎佟某是誰?不過是一個能幫助你達成心願的人。」佟老闆像是早已看透對方的心思,咧嘴笑了笑,極艷的容貌在暈黃燭火的映照下,帶著幾分惡華的氣息。

  「不!佟老闆,你不明白,我的心願、我的心願已經和當初不一樣了!」佟老闆的話讓她臉色一變,情緒略顯激烈地搖頭否認。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物,總是能一眼就看穿我的心事,那麼你必定能明白我今日的來意,也一定能瞭解我真正的心事!」

  佟老闆一雙黑瞳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女子,嘴角掠起微微笑痕,以一種略為諷刺的語氣說道:「我怎麼會明白?夫人昨天是一種心願、今天又是一種心願,誰知道明天你的心願又會是什麼?不!佟某不想知道,更不想猜測夫人的心願。」

  「不!不是這樣的!」中年美婦拼了命搖頭、一臉痛苦,雙手不自覺地微微發抖,她必須捏成拳頭緊緊握著,才不至於抖得太厲害。

  「我後侮了!我很久以前就後悔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佟老闆冷冷一笑。

  「二十多年前我就已經達成夫人的心願不是嗎?我讓夫人『選擇的孩子』平安順遂、無病無擾,他也因此登上了東宮太子的位置,而夫人也因此貴為一朝之後,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夫人』的心願哪!」

  佟老闆頓了頓,緩慢走到中年美婦、亦是龍碧皇朝當朝之後的面前,一字一句緩慢而戲謔地開口道:「二十多年前是夫人你帶著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來找我,是夫人你要我讓其中一人享盡福分、無憂無病,另外一人則必須承受另外一人命中所有災厄。夫人想要榮華富貴、我助夫人得到榮華富貴,兒是太子,母為皇后,日後他若稱帝,夫人就是皇朝最權貴的皇太后,一切都很順利,我再問夫人一次,為什麼現在要反悔?」

  「因為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皇后被佟老闆一連串的問題逼到了角落,再也忍不住地哭喊出聲。

  「這二十幾年來,只要我看到平安的太子,就會想起我那個不知在何處、為他受盡苦楚的女兒!」

  當年,她和另外兩名女子同為皇妃、深受皇帝的寵愛,皇帝甚至允諾,三人之中要是誰先為皇帝生下皇子,就能被封為皇后。

  懷孕之初,她充滿了希望,但沒想到在她第三度產下女兒後,太醫以十分遺憾的語氣宣佈她因為母體受損、再也無法生育了。那消息讓她慌了、亂了,別說是皇后的位置,日後只怕連皇妃的頭銜都保不住。

  幸好,當時還有一名宮女剛好產下了皇子,她原本是另一名皇妃的貼身女婢,因為懷了龍胎,深怕善妒的妃子滅口,所以哭哭啼啼地來她這裡求救,她當時將宮女悄悄安置在冷宮、直到對方順利產下一名皇子。

  兩人的產期相當接近,兩名嬰孩的生辰甚至只差了三、四天,這對她來說,就像是上天賜予的另外一個機會,沒人知道還有另外一名皇子在冷宮悄悄出生了,她在宮裡沉思了兩天,最後心一橫,將留在冷宮的宮女滅口,同時買通太醫,順利將宮女產下的皇子據為己有,最後再將親生的女兒送出宮外。

  事情原本進行得十分順利,但怎麼也沒想到,在皇子的滿月宴席會上,卜官奉旨為小皇子看相,端詳片刻後,隨即語重心長地道出小皇子一生薄命多災、多苦多難。他的預言讓皇帝十分不悅,更在她的心裡頭投下一顆巨大的石頭。

  這是她用親生女兒換來的孩子,原本希冀倚靠他讓自己冊封為後,想不到卻是一個命不好的孩子。不!她不能接受這項事實,更不願就此認輸,所以,她找上了水月鏡花的佟老闆,要他為兩名嬰孩更改命運!

  佟老闆答應了,所以他讓兩名嬰孩同命不同運,將兩人一生的福分幸運、單單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從此他喜她悲,他樂她哀,一人平安喜樂、富貴無雙,另外一人則是貧病交錯、厄運連連。

  在佟老闆為兩名嬰孩改命之後,皇子司徒靳的命運也跟著改變了,他從小到大鮮少生病,就算不小心染了病痛,其它人需要躺在床上五至十天,他則是一日不到就重新恢復生龍活虎的元氣,太醫們個個嘖嘖稱奇。

  就連當初的卜官也改了口,道出司徒靳的本命星受了皇朝庇佑,一掃過去的陰霾,變得光輝亮麗、燦亮無比,將來勢必成為龍碧皇朝的一代名君。

  皇子司徒靳聰明伶俐、好學向上,所以皇帝遵守了自己的承諾,封司徒靳之母為後,並在他八歲那年正式冊封為太子。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不願面對佟老闆譏諷的雙眼,皇后跌坐在地、雙手掩面,語氣悲慼地喃喃自語。

  初時、她沉浸在自己一手創造的幸福裡,身份從此貴為皇后,太子也得到皇帝的寵愛,這一生,應該沒有比她更幸福、更尊貴的女人了。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夜深入靜的時候、在午夜夢迴的時候,她總是聽見小女孩哭泣的聲音,那哭音低低悶悶的,就像是有滿腔的委屈、卻又不敢讓其它人聽見的卑微哭聲。

  是她的孩兒!她知道,是那個被她狠心丟棄、不知正在何方受苦的親生孩兒!每日每夜,當那哭聲傳入耳裡,就像一把鈍刀,緩緩的、慢慢的劃過她的心,不見血,卻痛徹心扉!

  她後悔了、反悔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想找回自己的女兒,卻又不敢回頭找佟老闆幫忙,因為她記得佟老闆曾經說過的警告,若是反悔、可能連性命都保不住!

  是!她對自己的女兒確實充滿了內疚,但這內疚和已經到手的榮華富貴、和自己的性命相比,卻又顯得不夠強、怎麼也不足已推翻過去的決定。

  這麼多年來,她只能懷著內疚的心、不停派人到民間去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女兒。而每看到健康的太子一次,她的心就痛一次。沒有人知道他的健康平安,是她用自己親生女兒一生的幸福換來的;更沒有人知道,她現在享有的榮華富貴,是犧牲自己的血親、踩在女兒的不幸強奪過來的!

  所以,當三年多前太子突然染上怪病的時候,她多年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獲得了平靜。兩個孩子同命不同運,如今太子被人陷害臥病在床,而相對的,她的親生女兒應該可以開始獲得幸福了吧!

  帶著如此想法,她的日子也開始過得比較好,至少在夜裡,她不會再聽見女子哭泣的聲音,再也不必擔心她在陌生的地方吃苦,至於太子是不是能康復、她皇后的位置是不是能保住,老實說,她再也不在乎了。

  找不到她無所謂,但至少,只要她平安無事,那麼自己也就別無所求了!

  但皇后怎麼也沒想到,病了整整三年的太子會突然痊癒,如果他完全恢復了健康,那表示自己的孩兒又要開始受苦了,所以她再也顧不得許多,直接來到水月鏡花,只求能從佟老闆這裡問出一個答案。

  她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如果有任何方法可以推翻過去的決定,她什麼都願意做,什麼代價都願意付!

  「來水月鏡花的人,只要是你情、我願而成功的交易,統統不能後悔。」低醇優雅的嗓音輕輕吐出,帶著凍人的寒意。

  皇后仰起頭,淚眼矇矓地看著身穿紅袍的佟老闆,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目光冷冷地看著自己。

  「皇后啊皇后!這二十多年來你得償所願、佔盡所有的便宜,現在突然跑來和我說反悔了,你不覺得做作,我都覺得噁心啊!」佟老闆冷嗤一聲,艷容一片冷情地開口問道:「如果你今晚不是來談新的買賣,那麼請回吧!佟某對『後悔』這件事沒什麼興趣。」

  「佟老闆!我只想問你一件事,求求你告訴我,我那苦命的孩子現在人在哪裡?她過得好不好?」見佟老闆開口趕人,皇后顧不得形象,直接跪著拉住他長袍的衣擺懇求道:「這些年不管我怎麼派人去找,都找不到她,這麼多年了……我連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啊!」

  「你問我她過得好不好?!」佟老闆品鑒似地看著她的悲傷,似笑非笑地道:「你在和我開玩笑吧?皇后,同命不同運,他喜她悲,他樂她哀,這事是我們當初說好的,不是嗎?」

  佟老闆深不見底的黑瞳不存在任何的仁慈,只是靜靜地停在皇后淚濕的臉上,過了好一會才咧成笑意道:「如果太子身強體壯、無病無痛,另外一個人會怎麼樣,我想你比我更明白的,嗯?」

  佟老闆艷麗的容顏再次勾起笑,伸出雙手輕輕拍了拍,喚入兩名白衣侍從,嗓音淡淡的吩咐道:「送客!」

  皇后渾身顫抖,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在兩名白衣侍從的扶持下,一臉落寞地離開了。

  佟老闆輕笑幾聲,踩著優雅的腳步重新回到黑檀木躺椅邊坐好,點燃一根水煙,對著空氣、靜靜吞雲吐霧了起來……




  大宅院

  「什麼?她去了水月鏡花?」房間裡,黑衣人跪在司徒靳面前盡責回報,他口中吐出的熟悉名稱,讓司徒靳警覺地瞇起了雙眼。

  「很好,你先下去,繼續監視,如果有任何消息立刻回報。」司徒靳滿意地點頭,先遣退了黑衣人,這才緩步回到床邊坐下。

  母后心神不寧地離開大宅院後,當晚再次出宮去了水月鏡花……司徒靳的腦海裡,浮現出佟老闆那張比女子更艷幾分的容貌。自己癱瘓了三年多的身體突然痊癒,靠的是佟老闆帶來的奇藥,他記得很清楚,處處透著神秘的佟老闆,他為自己治病唯一的條件,就是要他保住被關在大理寺的杜家相關人等,這交換的條件雖然有點怪,但既然明顯得利的是自己,所以他也沒打算繼續深究下去。

  但現在探子回報,說皇后也去了一趟水月鏡花,這不得不讓他開始懷疑,佟老闆和水月鏡花的存在,究竟代表了什麼樣的含意。

  母后為什麼要去見佟老闆?她到水月鏡花想做什麼?

  任何人、任何交易,只要是你情、我願,都是佟某願意交易的對象!

  當日佟老闆離開時說的話,突然像閃電一樣劃過司徒靳的腦門。

  「交易!」司徒靳低喊一聲。

  不管是佟老闆主動找上,或者是直接上水月鏡花拜訪的,全都是想和佟老闆交易的人,連他的母后也不例外!

  但,她已經是皇朝裡身份尊貴的皇后,還需要和佟老闆談什麼交易?!司徒靳在心中暗自揣測,卻怎麼也猜不出她想和佟老闆交換什麼。雖然一時之間想不出來,但不知為什麼,當日母后發現他身體恢復健康、臉色驟變的畫面,卻在腦海裡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透著詭異。

  那是一張受到驚嚇的臉,卻怎麼也不應該出現在一個母親的臉上,就像是……他恢復健康是她最不想見到的,那樣驚駭恐懼的表情!

  母后在確定他恢復健康後,慌亂不安地離開了,然後在當天晚上立即拜訪了水月鏡花,去見那個願意和任何人交易、甚至能產生奇跡的佟老闆,她的心裡究竟有什麼打算?

  一想到這裡,司徒靳突然打了一個冷顫,他直覺地伸手探向額頭,居然摸出了一片濕意,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當中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難道,這就是自己這麼多天來心神不寧的原因?皇后!他的親生母親居然會是他重返東宮的戰役中、隱藏在暗處不可預測的變化?!

  不!他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孤孤單單、像廢物一樣躺在床上的日子對他來說已經夠了,他絕對不允許再重來一次!

  這場戰役,他不會失敗,更不允許有任何人擋在他的前面,就連自己的母親也不例外!

  叩叩!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還有蓮兒溫柔的呼喊聲:「爺,我是蓮兒,來為您餵藥了。」

  司徒靳立刻躺回床上,等到他確定只有蓮兒一人單獨進入後,他隨即起身,動作迅速地將蓮兒拉到自己懷中,低嗄急促地吩咐道:「噓!這件事很重要,你靜靜地聽我說,並且發誓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蓮兒聽他語氣凝重,身子也跟著緊繃了起來。

  「你原本就是鳳祥宮裡的宮女對不對?我要你明日就回去鳳祥宮,別讓母后發現你,仔仔細細觀察她、留意她都和什麼人見面,都說了些什麼話,明白嗎?」

  司徒靳低聲吩咐著,眼下只有蓮兒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鳳樣宮,為他調查這一切。

  「為什麼?皇后娘娘有危險嗎?」蓮兒困惑地抬眼。

  司徒靳沉默不語,猶豫著要怎麼說、要透露多少,才能讓蓮兒死心塌地成為自己的心腹。

  「我懷疑,下毒讓我生病的人,就混在鳳祥宮裡頭,而且還是和母后很親近的人。」沉吟片刻後,司徒靳想出了一套說詞。

  「我還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我確定就在鳳祥宮裡面,那個人很厲害,說不定連我母后都被對方蒙騙了,所以我需要你進鳳祥宮,在暗處觀察一切,將那裡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說給我聽,我才能判斷出誰是我的敵人。」

  蓮兒驚呼一聲,隨即警戒地摀住嘴巴,抬頭望向司徒靳,見他一臉認真凝重,完全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樣子,她隨即勇敢地點點頭,表示自己願意幫這個忙。

  爺是她的恩人,也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不管是什麼事、只要能幫上他的忙,自己都願意去做的。

  「好蓮兒。」司徒靳雙眼閃過喜悅,用力將蓮兒摟在懷中,跟著低聲吩咐道:「我會派人和你接應,你只需將每天看到的事情寫在字條裡,和你接應的人就會將字條帶出來給我,你明白嗎?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非常的重要,而你是我此刻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你會幫我的是不是?」

  蓮兒雙頰微紅,一顆心因為司徒靳毫無保留的信任、泛起一股溫熱,她抬頭對上司徒靳的雙眼,認真無比地點了點頭。

  司徒靳滿意了,他伸手將蓮兒摟在懷中,以最溫柔的嗓音、重複叮囑她需要注意的事情,確定她都牢牢記在心裡頭後,才放心讓她離開。

  等到蓮兒離開房間後,司徒靳再次伸手擊出暗號、喚來了三、四名隱藏在東院外的死士,一臉淡漠地吩咐道:「我得出門一趟,你們幾個跟在我後頭小心監視,別讓任何人跟蹤我。」

  「現在出去不是太冒險了?」其中一名死士抬頭,謹慎地問道:「需要小的通知慕容大人,調派更多的人手護衛您的安全嗎?」

  「這件事不能等,我今晚就得弄清楚。」司徒靳不改心意。

  「是。」三、四名死士頷首領命,最後一次確認問道:「爺要去什麼地方?」

  「水月鏡花!」




  深夜時分,司徒靳換上一身夜行衣、悄悄來到了水月鏡花的門口,他伸手敲了敲門,不一會,兩扇門就從裡頭打開了。

  「這位公子有事嗎?」探出頭的是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他淡淡掃了司徒靳一眼,十分有禮貌地問了。

  「我有要事必須見佟老闆一面。」司徒靳開口提出要求,跟著遞給少年侍從一隻代表自己身份的令牌。

  「請,老闆正等您的大駕光臨。」少年侍從低頭看了令牌一眼,點點頭、隨即開門讓司徒靳人內。

  佟老闆知道他要來?司徒靳心中一怔,但表面上不動聲色,跟在少年侍從的後頭走了進去……

TOP

第八章   

--------------------------------------------------------------------------------


--------------------------------------------------------------------------------

  司徒靳首次踏入水月鏡花,縱使心中有事、卻也不得不為眼前所見到的一切感到吃驚。

  這間名為水月鏡花的精緻鋪子,從外頭看起來是一間普通的古玩店,但一旦置身其中,就感覺得到它的與眾不同。一間又一間外觀相仿的精緻閣樓、彎彎曲曲無法一眼看盡的長廊,構成了宛如迷宮般的空間。

  「佟老闆在最裡頭的房間,請!」白衣侍從將司徒靳一路領到鋪子的盡頭,最後在一間華麗精緻的閣樓前停下腳步。

  少年侍從推開閣樓的兩扇門,司徒靳站在他身後,抬眼瞧見裡頭漆黑一片,唯有末端透著微微亮光,眉頭微微蹙起,在心中冷哼一聲:看來這佟老闆架子還挺大的!

  司徒靳頷首表示謝意,跟著就直接舉步進入閣樓,人才剛進去,身後兩扇門隨即「咯」一聲關了起來。

  「嘿,故弄玄虛。」司徒靳冷笑一聲,邁開大步往最裡頭的房間走去。

  舉腳邁過門檻、踏入房間,司徒靳注意到偌大的房間裡佈置得十分華麗,在房中央有一張黑檀木躺椅,上頭鋪著各式毛皮,而慵懶躺臥在上頭的,就是這間鋪子的主人!佟老闆。

  「佟老闆。」司徒靳主動打招呼,卻發現後者只是無所謂的「嗯」了一聲,整個人依舊慵慵懶懶躺在那張躺椅上,絲毫沒有起身迎接的打算。

  「佟老闆,這是你水月鏡花的待客之道嗎?」司徒靳不悅地蹙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裡,這房間昏昏黃黃的緣故,司徒靳總覺得眼前的男子和當日來大宅院拜訪,那個始終笑意盈盈的佟老闆有點不同。

  司徒靳略顯不快的語氣,像是終於引起了佟老闆的注意,他艷紅色的身影輕輕一轉、由臥姿改成坐姿,俊臉似笑非笑地瞥了對方一眼。

  「所謂的『待客之道』只針對有交易可談的對象,公子深夜到訪,可是有交易想談?」佟老闆面帶微笑地反駁。「我對交易以外的事情都沒有興趣,倘若沒事就請你回去,別打擾我休息。」

  「佟老闆,你經營的、也不過是一間依附在皇朝之下的鋪子,你最好弄清楚現在是在和誰說話。」司徒靳臉色一冷,表情明顯不悅了。

  佟老闆輕笑幾聲,抬眼看向司徒靳時,黑瞳底添增了戲謔和嘲弄。

  「閣下是誰?不就是京城沸沸揚揚、傳說就要斷氣的短命太子嗎?不過這倒奇了,全天下的人都以為太子要死了,你卻整個人好好的站在我面前,這消息要是傳出去一定很有趣,你說是嗎?太子殿下。」

  「你!」司徒靳聽出對方的諷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有哪裡說錯了?京城裡的謠言是這麼傳的,這謠言幾乎讓我以為我手邊握有的花露是瑕疵品,明明可以治百病,用到了你身上卻變成催魂毒藥。」佟老闆咧嘴笑得更惡劣了,還不忘揮揮手趕人道:「不過我現在看到你了,證實了我的花露並沒有出錯,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

  「我來這裡,是有要事請教佟老闆。」司徒靳雖然惱他不斷轉移話題,卻不打算讓對方敷衍過去。「佟老闆要把這件事當成一樁交易也成,我願意付出可觀的報酬、只希望你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

  佟老闆聽見「交易」兩字後,這才舉止優雅地拿起旁邊的水煙點上,一邊抽著、一邊愉悅地開口問道:「公子想和我交易什麼?」

  「我知道母后來這裡找過你,她是因為交易而來的對不對?她和你達成了什麼樣的交易?」司徒靳完全不浪費時間,直接問出自己最在意的問題。

  「至於要用什麼東西交換這項情報,隨便佟老闆開價。」

  「喔?你這太子倒也有趣,連皇后來水月鏡花這事你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佟老闆古井般的眼瞳透著趣味,跟著自嘲似的,以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低語道:「這是自作自受啊!誰不好選,偏偏選了這麼個生性多疑的太子,日後他若是登基為帝,有你好受的。」

  「如何?」司徒靳只聽得見他嘴裡嘀嘀咕咕、卻聽不清楚他究竟說了什麼,只好捺著性子再問一次。

  「太子既然對皇后有疑慮,為什麼不親自問她呢?」佟老闆咧開嘴,露出邪氣森森的笑。「所謂『母子情深』,我想皇后一定很樂意告訴你的。」

  「這麼說來,佟老闆是不打算告訴我了?」

  司徒靳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再次確定了母后必定和佟老闆有了某種協議,而且必定是和他有關的協議。

  「每一個上水月鏡花的客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和其它人不相干。」佟老闆放下水煙,語氣淡淡的繼續說道:「再說,水月鏡花做生意首重誠信,我又怎麼能輕易把和客人交易的內容洩漏出去呢?」

  「若是我『堅持』一定要從你這裡得到答案呢?」司徒靳雙眼危險地瞇起,同時語帶威脅地踏前一步,既然他肯冒險走這一趟,就不打算無功而返。

  「嘿嘿……」司徒靳威脅的話語讓佟老闆輕笑出聲,他精緻俊麗的面容剎那間變得邪意十足,眉毛微微上挑說道:「太子殿下,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嗎?」

  「是又如何?」司徒靳冷哼一聲,直接地將話挑明。

  「你以靈藥治好我一身怪病,不也是想肋我重返東宮的位置?他日我若能順利登基繼位,我的功勞簿上絕對少不了你佟老闆這一份,但若是你這個時候選擇換邊站、不識好歹,也莫怪我翻臉無情了!」

  佟老闆沉默地聽著司徒靳把話說完,跟著緩緩抬起頭,深幽眼瞳驟然進射出陰邪波光,冷嗤一聲道:「誰說我給藥是要助你重返東宮位置?又是誰告訴你,我很在乎誰最後會坐上皇帝的位置?我給的藥,換的是大裡寺監牢內的杜絳雪、還有威遠鏢局一群人的性命,這是我們當初說好的交易,其它的事情,我根本不在乎。」

  「杜家的案子我已經吩咐人暫時按下。」司徒靳聽佟老闆提起這件事,嘴角勾起算計的笑,緩緩在屋裡踱步,跟著才以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佟老闆,若是我說……除非你願意說出和皇后交易的內容,否則杜家那件案子,很有可能還會有變化,你怎麼說?」

  佟老闆撫掌大笑,起身的同時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很好!我倒是頭一回遇到有人敢在我面前翻臉不認賬,很好,做得好啊!」

  「我還是同樣一個問題,皇后到底和你談了什麼條件?」司徒靳語氣平靜地說出最後威脅。「說出來,我就保你一生平安、富貴雙全,若是你堅持不說,你這間鋪子還能在京城裡開多久,就很難說了……」

  「一生平安、富貴雙全?」佟老闆優雅起身,嘴角含著笑,一雙眼卻漾著透骨寒意。

  「承蒙太子金口,開口評斷了佟某人的未來,那麼佟某若沒有禮尚往來,未免太失禮了。」

  司徒靳以為他終於肯說了,安靜地等著佟老闆的下文。

  「若是太子當自己今晚沒來過,佟某可以破例放水,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如果太子執意要反悔……」

  一絲沒有溫度的笑痕,掠過佟老闆冰冷的瓷白艷容。「你很快就能體會到何謂置身地獄的滋味,那與不死不活躺在床上三年相比,可是地與天,完全不能相比,你有膽子賭嗎?」

  「你!」司徒靳沒想到對方會反過來威脅自己,臉色勃然大變。

  正當氣氛降到最低點、兩人一觸即發的瞬間,門外突然又傳來了敲門聲。

  「老闆,有客拜訪。」門外傳來了少年侍從恭敬有禮的聲音。

  「嘖!今晚是怎麼回事?一個接著一個,煩不煩啊!」佟老闆低聲抱怨,走向前打開門,站在門邊聽對方怎麼說。

  「知道了,你先帶她到隔壁房等著,我一會就過去。」佟老闆聽完後沉吟了片刻,很快地做出決定。

  「是。」

  佟老闆重新關上門,俊臉一掃方纔的陰冷,換上了原有的淡淡戲謔道:「太子殿下,真是不好意思啊!雖說事有先後,但這會來了一個身份比你更尊貴的客人,請容佟某先告退,有什麼事情待會再說吧!」

  不等司徒靳回應,佟老闆頭也不回地開門離開了。

  被留在原地的司徒靳心中一怔,在心裡思索著佟老闆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

  來了一個身份比你更尊貴的客人……會是誰?身份比自己來得高、而且同樣選擇了深夜來拜訪?難道,會是母后?!

  心裡一旦產生了疑惑,司徒靳再也無法平靜,決心要弄清楚隔壁的訪客究竟是誰,他打開門探視,果然看見隔壁第二間房點起了燭火。

  司徒靳不動聲色地關上門,踩著無聲的腳步走到隔壁房間、輕輕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到最右邊,然後將耳朵輕輕貼上了牆壁……

  「夫人,先前佟某不是把話說得很清楚了,您還有什麼事嗎?」佟老闆優雅的嗓音穿過牆,淡淡傳人司徒靳的耳裡。

  「佟老闆,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幫幫忙!」充滿痛苦和焦慮的女音才開口,就讓隔壁的司徒靳一震。

  這聲音……真的是母后!

  司徒靳心知兩人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商量,連忙靜下心、靜靜地聽著!

  隔壁一間房,有心者正貼著牆壁竊聽,至於房間的這一頭,佟老闆坐在椅子上一臉不耐煩地看著滿臉淚痕的皇后。

  「該幫的、該做的,佟某二十幾年前就已經幫了、做了,不是嗎?」佟老闆伸手一抹俊顏,語氣無奈地開口。

  明明就是破鏡難圓、覆水難收,現在就算天天上門和他哭哭啼啼的,也改不了過去的決定啊!真是麻煩!

  「我知道自己已經沒資格再要求什麼,可是……可是求佟老闆可憐可憐一個母親的心情,求你告訴我,她現在人在哪裡?過得好不好?我只想知道這一點,這個要求並不過分是不是?」皇后一邊哭泣一邊哀求。

  自從知道司徒靳恢復健康後,她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孩兒,女兒為了司徒靳已經平白受了二十幾年的苦,已經夠多了!

  她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找到自己的孩兒,好好保護她,就算是要犧牲自己的性命她也願意!

  「我上次不也說過了,她和司徒靳同命不同運,一個人過得極好、一個人就勢必得受苦受難,不管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必定是惡疾纏身、奄奄一息,他日司徒靳若是重返東宮、重享榮耀,或許就是她魂斷之時。」佟老闆重達一次,希望能讓對方早點死心。

  「不!」皇后發出痛徹心扉的喊叫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不住地向佟老闆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佟老闆!我在這裡求你了!不管要什麼代價,就算你要取走我一條命也行,求你救救我可憐的孩子!求求你了!」

  「皇后陛下,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佟老闆艷紅的身影自椅子上站起,無視於皇后瀕臨崩潰的模樣,艷容一片冰冷,盈著事不關己的冷凝。「她的人生是你為她決定的,這種事一旦定了就沒得改了,你再怎麼求我也無能為力。」

  「佟老闆,至少……至少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裡?讓我見她一面,就見一面好不好?」皇后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哀求。

  「見她一面又能如何?你想親口告訴她,她從小到大災厄不斷,這種古怪的命運並非與生俱來,而是你這位母親親自賜給她的?」佟老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漾出諷刺的笑。「再者,你執意想見她到底為的是什麼?真是為她好?不是吧!你想見她,只不過是想清除自己內心的罪惡感,對不對?」

  皇后張口結舌,一句話也無法反駁,只能淌著一雙淚眼望著佟老闆。

  佟老闆緩步走到皇后的面前,彎下身以一種淡淡的嘲弄語氣再問:「見了面,就真能消除你的罪惡感?見了面就能改變她的命運嗎?她就會原諒你?老實說就算你哭瞎了一雙眼、甚至願意即刻死在她面前謝罪,改不了的事情就是改不了,請你告訴我,她為什麼要原諒你,嗯?」

  皇后無話可說,只能絕望地開始放聲痛哭。

  佟老闆見她哭得更厲害,心裡覺得更煩了,正想開口喊人把客人請走,猛一抬頭,卻發現天色快亮了,倘若天一亮換了個人來處理這件事,又不知會扯出什麼爛攤子,到時候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了結呢!倒不如……

  佟老闆含著詭笑的目光先是移到牆壁半晌,跟著又轉回哭倒在地的皇后身上,嘴角慢慢揚起了笑痕。

  「哎!皇后,您哭得這麼傷心,誰看了都不忍心啊!」佟老闆嗓音放軟,甚至彎身將皇后扶了起來。

  「若是我再拒絕你,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佟老闆,你真的肯幫我?」皇后又驚又喜地問。

  「我無法讓你們兩人真正見面,但能讓你看見她的影像。」

  佟老闆笑著開口,隨即拿起桌上的燭台,開始在房間的四個角落點上長短不同的蠟燭以及香爐,隨著四個角落的蠟燭、香爐開始燃燒,不一會整個房間裡已經充滿了濃烈的香氣和陣陣煙霧。

  皇后坐在椅子上動也不敢動,只是睜著一雙眼看著佟老闆,慢慢的,佟老闆艷紅身影的身邊,似乎緩緩出現了一名宮女打扮的女子,手裡還抱著一名襁褓中的嬰孩。

  「如梅!」皇后驚愕萬分地站起,叫出對方的名字。在煙霧中出現的女子,正是當年抱著自己親生女兒離開的宮女,但她不知為何突然失去了蹤影,任憑自己怎麼派人去找、就是找不著。

  煙霧中的女子沒有聽見皇后的叫喚,只是抱著嬰孩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一會,她突然噗通一聲倒了下來。而她懷中的嬰孩不停地哭著、喊著,跟著嬰孩的哭聲引來一對年輕的夫妻,他們見小孩哭得厲害,妻子將小孩摟在懷中,跟著就和丈夫一起離開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抱走了!」

  皇后恍然大悟,原來如梅早就死了,而她的孩兒也被人抱走了,難怪她們就像從人間蒸發似的,再也找不到任何蹤影。

  煙霧中景象再次變換,小小的嬰孩雖然被好心的年輕夫妻所收養,但她總是在生病,身體瘦瘦小小的、看起來十分可憐,而更奇怪的是,小嬰孩只要生了病,周圍的人也會開始生病……隨著小嬰孩越長越大,四周人對她也越來越不友善,越來越嫌棄她。

  小小嬰孩逐漸長大,變成了綁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她的身體依舊是瘦瘦小小的,也總是帶著病。

  煙霧中的小女孩身上長過紅瘡、膿包、各式各樣奇怪的疹子,沒有人願意靠近她,也沒有人願意陪她玩,她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縮在角落哭泣,那聲音低低的、小小的,拼了命壓抑過的哭聲,和她這麼多年來聽到的哭泣聲音一模一樣。

  「孩子!我可憐的孩子!」皇后哭了,再也忍不住地撲向前、想將小女孩緊緊摟在懷中安慰,但卻撲了一場空。

  皇后錯愕地抬眼,這才看到畫面再換,小女孩長成了少女,神情悲傷地趴在兩具屍體前哭泣、燒冥紙,但很快的,一群人表情猙獰地衝了過來,二話不說地將少女趕了出去,同時還放火將房子給曉了……

  跟著畫面再一轉,少女渾身是傷、拚命地向前逃,嘴裡不住地喊著:「我不是禍水!我不是妖怪!」

  最後,景象換到了少女一臉是淚,表情絕望而痛苦,她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從懸崖的高處跳了下來!

  「不!」皇后驚聲尖叫,想也不想地向前撲去想救人,但是她再次撲空了,而就在她往前撲的這一瞬間,所有的煙霧也跟著消失了。

  「孩子!我的孩子呢!」皇后驚慌失措,焦急地抓住佟老闆的衣擺間道:「她真的跳崖了嗎?她有沒有事?現在在哪裡?」

  佟老闆搖搖頭,十分遺憾地開口:「我的能力有限,只能讓你看見這些。」

  他說完後伸手輕輕一揮,皇后的面前再次出現了一名模樣清秀、個頭纖細的女子,她低垂著眼,清秀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被全世界遺棄了那樣,充滿了徹底的絕望和孤獨……

  「這就是你想要見的人,你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就趁現在吧!」

  「孩子……我的孩子……」皇后跌跌撞撞地來到少女影像跟前,充滿懊悔地開口哭道:「孩子,你看得見我嗎?我是娘,是你的親娘,你是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孩子啊!」

  少女的影像沒有回答,也沒有反應,依舊沉默地靜靜站在那裡。

  「是娘對不起你!娘錯了!娘真的做錯了!」

  縱使對方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子,也沒有回應,但皇后已經顧不得這麼多,多年來的悔恨和內疚早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現在只想一口氣將所有的心事全都說出來。

  「當年娘剛生下你,太醫就告訴我,我這一生再也不能懷上孩子了,娘當時嚇壞了,根本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剛好……剛好宮裡有另外一名宮女生下了一名皇子,是娘一時鬼迷心竅;為了皇后的位置,為了榮華富貴,所以決定將你送走,把那名宮女所生的皇子據為已有!」

  帶著悔恨的心,皇后哭著將當年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同時也說出了那名皇子薄命多災,是自己把心一橫,求佟老闆施下咒術,讓兩個孩子同命不同運,讓一人富貴、而另一人必須承受所有災難的過往。

  「娘後悔了!娘真的後悔了!」皇后不停地在少女的影像前面哭泣懇求:「這些年娘也同樣過得不好,娘只要一見到健康的太子,就會想起在遠方受苦的你,娘後悔了,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三年前太子生病癱瘓了,你不知道娘的心裡有多欣慰!因為娘的寶貝女兒終於不必再受苦了!你知道嗎?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娘絕對不會為了榮華富貴犧牲你的!絕對不會!」

  見皇后怎麼也止不住傷心,佟老闆再次伸手輕輕一揮,剎那間,少女的影像消失了。

  「孩子!孩子?!」

  皇后拼了命地喊著,但房間裡空空蕩蕩的,煙霧盡散,再也尋不著少女的蹤影了。

  「皇后,這已經是佟某能幫你的最大極限,你請回吧!」佟老闆語氣淡淡地開口。

  「不!佟老闆,你一定得幫我!」皇后急得不惜跪下,不停地磕頭懇求道:「就算必須犧牲我自己的性命,我也願意,救救她、救救我的女兒……」

  拚命磕著頭、哭泣懇求著,不一會身下的人再無聲音,佟老闆低頭一看,這才發現皇后因為情緒過於激動暈了過去,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拍了拍、喚進一名少年侍從。

  「來人,送皇后回宮。」佟老闆輕聲吩咐。

  「是。」少年侍從領命離去,不一會帶回兩、三個人,小心翼翼地將皇后抱起,離開了房間。

  順利送走皇后以後,佟老闆踩著優雅的腳步、緩緩走到了隔壁房間,伸手推開門,毫無意外地看著早已空無一人的房間。

  跟著他再次回到先前與太子見面的房間,發現裡頭也是空蕩蕩的,司徒靳同樣不在房間裡。

  「哎!要離開連聲招呼都不打,真是沒禮貌。」佟老闆嘴裡雖然這麼說,臉上卻漾著得意的笑。

  他緩緩走回自己的黑檀木躺椅、重新坐到上面,氣定神閒地點起一根水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笑道:「嘿嘿……把秘密全都揭開了,要活的活,該死的死,我說這才是徹底解決麻煩的方法啊!」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