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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金綾] 修羅 (上) [ 全書完]

[金綾] 修羅 (上) [ 全書完]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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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璇武皇帝六十歲的壽辰,在九月十八那日熱熱鬧鬧的開始了。

  依照慣例,皇帝先在垂拱殿接受親王為首的群臣進壽酒,跟著再到紫宸殿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賀,當繁瑣的賀壽禮儀告一段落之後,皇帝最後在曲江亭賜宴,奉請皇太后、率領諸王及子女宗室作陪,與百官共慶聖壽節慶。

  美艷的舞姬們在絲竹樂音的伴奏下翩然起舞,在場的賓客在九月微涼的晚風裡品著美酒、佳餚,欣賞著一場接一場精心排練過的演出,眾人無不沉醉在這熱鬧、奢華的氣氛裡。

  當這首曲目結束的時候,站在橋頭的內侍官突然得到消息,隨即扯開喉嚨大聲喊道:「銀鏡公主到。」

  內侍官喊出的這個名字,就像是某種奇特的咒語,在瞬間凍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原本在聊天的人因為聽見這個名字,只能微張著嘴,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字;嘴裡含著佳餚的人因為這個名字,甚至忘記了咀嚼;就連負責為賓客斟酒的宮女都因為聽見這個名字,不小心將酒壺裡的酒給灑了出來。

  「銀鏡來了?!」璇武皇帝整個人從位置上站起來,神情又驚又喜,卻又夾雜著一絲擔憂與不捨。

  銀鏡公主,璇武皇帝最最疼愛的女兒,前陣子因為染了風寒臥病在床,皇帝心疼愛女的身體,特別恩准她今晚無須參加壽宴,但沒想到她還是抱病來參加今晚的宴會。

  「快!快宣她進來。」璇武皇帝迅速下達命令,同時間也注意到曲江亭上的每一個人,都以一種熱切期盼的目光,靜靜等待銀鏡公主的到來。

  皇帝嘴角微揚,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是啊!這是理所當然的,在整個皇朝裡……不!應該說在整個人世間,再也找不到比他的銀鏡更美、更特別的女子了。

  不一會兒,一名身穿紅衫、「皇子打扮」的纖細人影,在三、四名宮女的陪伴下出現了。

  緩緩走近的人兒,膚白似雪,身上的袍子將她透亮如玉的皮膚襯出白裡透紅的色澤,烏黑的髮絲盤起,戴著皇子象徵的頭冠。

  銀鏡公主,是一名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的絕美女子,當她纖細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所有人都只能屏息凝視,腦門一片空白。

  唯一能有的反應,就是以目光吞噬她的美麗,並在內心乞求能得到她的注意,因為銀鏡公主有一雙全世界最美麗的眼睛,任何人只要接觸到那雙美麗的眼睛,就像是被人世間最美好的一切凝視著。

  「這……這就是銀鏡公主?好美!但……為何她要作男子的打扮?」

  錯愕發言的是首次出席皇宮宴席的侍郎,此刻他已被銀鏡公主絕色的美貌和奇特的裝扮震懾住了。

  「身穿男裝的銀鏡公主已經讓人無法抗拒,若是真換上了女裝……」鄰桌的張大人以一種癡迷的口吻輕歎一口氣。

  若他是皇帝,也會這麼做的。不!或許他會建一座秘密宮殿,甚至不讓其他人有機會見到她的容貌。

  越是美麗的人,越容易讓人產生覬覦之心,更何況是銀鏡公主這樣的容貌,不管見了多少次,心裡依然受到無比震撼。

  這,就是司徒寧靜,讓璇武皇帝捧在掌心裡疼愛的公主,皇朝裡最具盛名、擁有天下第一美人封號的銀鏡公主。

  像是早已習慣眾人癡迷的目光,司徒寧靜踩著緩慢的步子走到亭中央,身染風寒的她氣色比平日多添了三分蒼白,卻絲毫無損她驚人的絕美,一陣晚風輕輕吹動她的衣襟,像極了誤踏凡塵的仙子。

  「茲遇陛下壽誕之辰,銀鏡在此敬祝父皇千歲壽。」司徒寧靜從宮女手中接過一隻金樽,紅唇輕啟,圓潤清亮的嗓音徐徐吐出祝賀之詞。

  「好、很好。」璇武皇帝撚鬚微笑。「來人,快為銀鏡公主賜座。」

  身旁的宮女、內侍絲毫不敢怠慢,立刻在皇帝的身旁清出一個位置,恭敬地迎接璇武皇帝最疼愛的銀鏡公主入座。

  「靜兒,你怎麼這麼不聽話?父皇不是吩咐你要在宮裡好好休息?」愛女一到了身邊,璇武皇帝忍不住壓低聲音喝斥。

  靠得近了,璇武皇帝這才注意到,愛女絕色的臉頰不如往常那般紅潤,他擔心地蹙眉,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風,小心翼翼地圈住她纖細的身子。在司徒寧靜面前,他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名疼愛女兒的慈祥父親。

  「今天是父皇最重要的壽辰,銀鏡不能不來。」司徒寧靜淡淡一笑,還想開口說話,卻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瞧你!病都還沒好就知道逞強。」璇武皇帝十分不捨,開口再道:「壽辰每年不都是這個樣子?你快點回宮裡休息,父皇再喚太醫走一趟,奇怪了!都說了只是小小風寒,怎麼養了快一個月還不好?」

  「父皇,銀鏡再敬您一杯,祝父皇身體健康、萬壽無疆。」司徒寧靜微笑,再次拿起桌前的一隻金樽敬道。

  「你身體還沒康復呢,別再喝酒了。」璇武皇帝不贊同地皺眉。

  「今天是父皇大壽,無論如何銀鏡都得敬酒三杯。」司徒寧靜見到璇武皇帝不贊同的神情,以溫柔的語氣道:「就三杯,敬完父皇我就乖乖回宮休息。」

  「哎!真拿你沒辦法。」面對司徒寧靜這樣的容貌、這樣溫柔的語氣,全天下沒有任何人拒絕得了這樣的請求,就連貴為皇帝的他也不例外。

  司徒寧靜見父皇的態度軟化了,絕美的容顏綻開笑痕,第一時間就飲下第二杯酒,不給父親拒絕的機會。

  金樽一空,旁邊的宮女細心地再次將它斟滿,司徒寧靜雙手捧著金樽,美麗的臉龐盈滿了崇敬與感激,開口說道:「第三杯,銀鏡敬祝父皇——」

  一句話還沒說完,司徒寧靜突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差點連手上的金樽都握不住了。

  「靜兒!你怎麼啦?」璇武皇帝嚇了一跳,立刻伸手奪下她手裡的金樽低喝:「唉!都說了你還在養病怎麼能喝酒?身體哪裡不舒服?」

  「父皇,我沒事……」司徒寧靜努力扯出一抹虛弱的微笑。

  奇怪,除頭暈目眩之外,她還感覺到一股熱熱的感覺從下腹慢慢湧上了喉頭。

  司徒寧靜困惑地搖搖頭,努力想忍住體內的不適,怎麼也不想在父皇及眾人面前失態。

  她張口想告退,但體內那一股怪異的熱流卻在下一瞬間衝出了喉頭,讓她怎麼也忍不住,只來得及伸手摀住自己的嘴——

  「靜兒!」璇武皇帝被這突發的情況嚇白了臉,親眼看到鮮紅的液體從司徒寧靜嫩白的指縫滲出,一滴一滴地落下,化成一朵朵讓人怵目驚心的血花。

  司徒寧靜也被璇武皇帝淒厲的喊叫聲嚇了一跳,她一怔,絕美的臉龐有一抹茫然,目光緩緩地從父親驚懼的眼神移回自己的手。

  掌心熱熱的……黏黏的……好刺眼的紅,這是血?她吐血了?為什麼?!

  今天是父皇的壽辰,她卻吐血了?這是多不吉祥的徵兆啊?

  「父皇,我……」司徒寧靜想開口道歉,豈知才一開口,體內那股熱流再次竄起,還伴隨著一股劇痛直衝腦門。這是一股她從來不曾遇過的痛,這股痛讓司徒寧靜完全無法承受,什麼話都來不及說,最後雙眼一閉,整個人暈了過去。

  「靜兒!」璇武皇帝大叫一聲,什麼也顧不得地將愛女一把抱起,心痛地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頰,跟著大聲吼道:「太醫!快傳太醫!」

  皇宮裡一場壽宴,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隱隱約約染上了不祥的氣味……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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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宮 文華殿

  午時剛過,一群臉上抹著濃妝、身穿艷麗服飾的雜耍藝人,在內侍官的帶領之下,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往太子平日宴客的文華殿前進。

  他們是今年剛獲得許可,得以進駐京城表演的雜耍團體,由於成員大多都是年輕人,再加上他們表演的項目新奇有趣,逐漸在京城裡打響了名號。

  雖然如此,但當團長接獲邀請,要他們入宮表演的時候,每個人的心情既是興奮又是緊張。

  皇宮裡的紅牆黃瓦,將裡外隔出天與地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們若是表演得好、獲得皇族們的喜愛,那麼銀子和賞賜將源源不斷,日後在京城裡頭也更站得住腳,但表演若是出了差錯、激怒了這些皇親貴族,說不準人頭都要落地了。

  正當一行人沉默地穿過曲折的皇宮長廊時,原本走在後頭圓滾滾的小人兒,突然快步跑到最前頭,只見娃兒伸手扯了扯走在最前頭的團長,他稚嫩的童音劃破了沉默說道:「爺爺,這裡好漂亮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地方,連空氣聞起來都是香的!我喜歡這個地方,不如大家就在這裡住下吧,好不好?」

  「小三子,不可胡說八道。」團長輕斥一聲,連忙把自己的孫子一把抱起,就怕他一時淘氣惹了禍。

  最前頭的內侍官聞聲回頭,正想開口諷刺,在看到開口說話的只是一個不到五歲大的孩子,要笑不笑地撇了撇嘴。

  「公公,真對不住,小孩子有口無心,您可千萬別見怪。」

  盧老爹一邊抱著孫子,一邊對前頭的張公公打躬作揖,就怕得罪人。

  「沒事、沒事。」張公公見盧老爹一群人老實,也知道他們是第一次進宮心裡緊張,於是好心地提醒道:「盧老爹,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今日宣你們進宮表演的是太子殿下,皇朝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太子親民仁德,你們只要拿出自己的本領好好表演,讓太子殿下高興,這樣就行了!」

  「多謝公公。」盧老爹見這名公公親切,立刻把握住機會,從腰間拿出一小袋碎銀塞到公公掌心,再問:「不知,太子殿下喜歡什麼樣的表演?或者,今天舉辦的這場宴會有什麼特別的名目?如果方便,請公公多提點提點,我盧某絕對不會忘記公公今日的恩情。」

  「嗯。」見盧老爹語氣誠懇,公公點點頭收下銀兩,壓低聲音說:「前陣子皇宮裡出了點事,你們在京城外不知道聽說過沒有?」

  盧老爹搖搖頭,表情專注地繼續往下聽。

  「一個多月前是聖上誕辰,聖上最疼愛的女兒銀鏡公主到宴席上賀壽,誰知道銀鏡公主喝的酒被人下了毒,雖然及時請來太醫保住了性命,不過……銀鏡公主一雙眼睛已經瞎啦!」

  「啊!」這是盧老爹第一次聽到這種皇室秘辛,整個人害怕得抖了一下。

  「銀鏡公主在銀舞殿養病也養了一個多月,她不但是聖上最疼愛的公主,也是太子最疼愛的妹妹,太子今日傳你們進宮,就是想在東宮舉辦一場簡單的宴會,請你們表演一下歌舞圖個熱鬧,逗公主開心,也去去前陣子皇宮裡的晦氣。」眼看東宮就快到了,公公迅速將話題結束道:「盧老爹,我話就說到這裡,其他的您老自己看著辦吧!」

  「是、是,多謝公公,多謝公公。」盧老爹不停地頷首道謝。




  半個時辰後,雜耍團的表演在文華殿正式開始了。

  由於事先從公公那裡得到了重要的訊息,盧老爹臨時更改了表演的項目,把五項表演裡其中兩項特技表演全數刪除,全部改成樂曲表演。

  既然銀鏡公主雙目失明,那麼特技表演得再精彩也沒用,反倒會讓公主心生遺憾,倒不如統統改成歌舞表演,就算公主雙眼看不見,至少也能欣賞音樂。

  當五首樂曲全都順利表演完畢後,所有雜技團的成員排成好幾排,聚集在文華殿前領賞,為首的盧老爹站在最前面,垂著頭顯得有點緊張。

  「你們表演得不錯,只不過……」優雅的男性嗓音從主位上傳來,開口說話的男子相貌英俊、氣質尊貴,正是文華殿的主人——皇朝太子司徒炘。「似乎和我聽說的有些不同。」

  盧老爹聞言一怔,一時之間不明白太子殿下是什麼意思。

  「我聽說你們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表演是『跳劍』、『走索』,還有『魔術表演』,為什麼今日只表演唱歌跳舞?」司徒炘好奇地問。

  如果他們的本事只有這樣,倒不如直接找宮裡的樂師舞孃來表演就行了。

  「這……」盧老爹一時詞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臨時改變表演項目是為了銀鏡公主,體恤她雙眼看不見,但這些話……真能當面說出口嗎?

  「我爺爺說公主的眼睛看不見,就算我們表演了她也看不見,所以不表演特技啦!」站在盧老爹旁邊的小三子不明白爺爺為何不回答,以為他忘記了,所以大聲地回答司徒炘的問題。

  「大膽!」司徒炘怒斥一聲,英俊的臉瞬間變得鐵青。

  「饒命!太子殿下饒命啊!」小三子脫口說出的話把盧老爹嚇出一身冷汗,雙腿一軟「咚」的一聲跪了下來。

  所有團員見狀也全都跪下,大家心知這次小三子闖下了大禍,嚇得不停地磕頭賠罪。

  「你們好大的膽子。來人!把他們全部拖出去——」司徒炘心中極惱,正想下達命令處罰這些口不擇言的刁民時,一隻軟若無骨的手,輕輕地、無聲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太子殿下,算了吧!」開口說話的女子,有一副悅耳如鈴的嗓音,還有一張任何人見了都會被震懾住的絕色容顏,一雙漆黑如墨、澄澈如鏡的眼瞳此刻正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司徒炘。「他們說的是實話,太子殿下若是懲罰他們,豈不壞了殿下多年來仁德的名聲,那麼這一切就是寧靜的罪過了。」

  「可是這些人……」司徒炘怒氣未消。

  這幾日太醫曾提及銀鏡公主的身子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所以他才特別找了這些雜耍團進宮,期許他們的表演能讓妹妹開心,卻沒想到這些刁民居然一開口,就提到了她雙眼失明這件事。

  司徒寧靜輕輕搖頭,絕美的臉龐露出淡淡的笑痕道:「殿下,一個嘗不出味道的人,縱使有千百種美食擺在他的面前也是枉然,這都是同樣的道理不是嗎?這位老伯說得沒有錯。」

  「就算你失明了,我也容不得其他人拿這件事來說嘴!」司徒炘恨恨地開口。

  他最小的妹子,整個皇朝上上下下捧在掌心疼愛的銀鏡公主,集全世間美麗與溫柔於一身的女子,蒼天無眼,居然讓她因為一杯毒酒失去了雙眼!

  「殿下。」司徒寧靜輕輕歎了一口氣,緩緩探出手,試著想握住司徒炘的手,後者將她的手輕輕握住,聽見她繼續說道:「寧靜打從一出生起就受到父皇、太子殿下的疼愛,這樣的幸運並非人人可得。現在縱使雙眼失明,也不打算怨天尤人,事實上,寧靜自覺已經比世間許多人過得更幸福、更快樂了,真的。」

  「照你這麼說,本殿下不但不應該處罰他們,反倒應該給他們更多賞賜?」司徒炘露出淡淡的苦笑。

  「當然,不為其他,光是他們的細心,殿下就應該多給他們賞賜。」司徒寧靜知道自己說服了太子,露出美麗的笑靨說道:「他們知道銀鏡看不見,所以不表演特技改唱歌,如此貼心的行徑難道不值得殿下多給賞賜嗎?」

  「好、好,算我說不過你。」司徒炘笑著搖搖頭,跟著轉向依舊跪在前面的人們說道:「你們都聽到了,既然銀鏡公主為你們說情,本殿下就不再計較了。來人啊,帶他們下去領賞,每個人發放五十兩,然後送他們出宮吧!」

  「多謝太子殿下!」

  「多謝銀鏡公主!」

  盧老爹等一行二十幾個人,拼了命地磕頭道謝,知道如果不是銀鏡公主開口為他們說情,只怕大家全都得命喪皇宮了。

  「全都下去吧!」司徒炘揮揮手,站在一旁的內侍官立刻趨前領著盧老爹一行人迅速離開。

  等到大部分的人都退下後,司徒炘轉過頭,注視著司徒寧靜那一雙美得讓人歎息、卻再也看不見天地萬物的雙眼,嘴角揚起遺憾的微笑說道:「是我不好,本來想找些人進宮熱鬧熱鬧,卻絲毫沒討到你的歡心。」

  「誰說沒有?」司徒寧靜搖頭。「我在銀舞殿都快悶壞了,父皇、皇后,每個前來探病的人只會要我多休息、多躺著,還是殿下最瞭解我,特別安排了節目讓我解悶,寧靜在此謝過殿下。」

  「你能開心就好。」司徒炘微笑說道,語氣充滿了溫柔與憐惜。

  打從司徒寧靜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美麗和特殊就深深地掠住每一個人的心。司徒炘記得很清楚,寧靜自小就和其他皇弟、皇妹不同,她不哭不鬧,總是一個人怡然自得的玩耍。

  當她第一次凝視著他,露出純真的微笑時,司徒炘覺得自己彷彿被全世間最美好的一切所凝視著,恨不得傾盡全力、對她付出所有。

  司徒寧靜的生母原是鄰近小國的公主,擁有一張國色天香的臉孔,被皇帝封為「嫿妃」,十分受寵,但產下司徒寧靜後不久就因病去世,皇帝悲慟不已,遂將對嫿妃所有的思念和寵愛,全數轉移至完全承襲她容貌的司徒寧靜身上。

  皇帝甚至破例給了她許多其他皇女沒有的權利:隨時都能求見皇帝的權利,到東宮和皇子們一起接受保傅授課的權利,自由在皇宮出入的權利……等等,只有銀鏡一個人能獨享的權利。

  莫非,就是因為寧靜擁有這些獨一無二的寵愛,才會惹來這場災難?!

  司徒炘伸出手,將桌上一朵剛摘下的牡丹無聲地湊到司徒寧靜的臉頰邊,絳紅牡丹為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膚增添暈紅亮度,正是紅花為人添加了色澤,人更為紅花增添了艷色。

  除了她絕色的容貌外,司徒寧靜的性情也和其他人不同,從小到大,他看過太多因為得到皇帝的寵愛性情驟變的例子,因為皇帝一時的寵愛,變得驕傲、任性、甚至是自私殘忍。但寧靜不同,她始終安靜順從,無慾無求得……讓人摸不清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或許正因為她如此特別,所以從小她深受父皇的寵愛,任何奇珍異寶甚至不需要她開口,皇帝早就全數送到她面前。

  身為太子,他自負見過各式各樣的人物,也能摸透大部分人的心思,但他確實再也找不出像他的皇妹司徒寧靜這樣的性子,或許是因為太過純真無瑕,他反而無法從她那雙過於澄澈的雙眼讀到任何情緒。

  中毒導致雙眼失明,照理來說,任何人逢此巨變都會變得情緒不穩定,充滿恐懼或是不安,但司徒寧靜表現出來的,就好像自己不過是染上小小的風寒而已。

  正因為她的安靜不怨恨,所有人反而更內疚自責了。

  司徒炘無聲地抽回自己的手,伸手一握,隨即將掌心的牡丹給捏碎了。

  距離下毒事件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整座皇宮幾乎全部出動投入調查,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但一直到現在始終找不到任何線索。

  寧靜確確實實是被人下了毒,若不是太醫手上的針下得快,阻止了毒素蔓延,她或許早已香消玉殞了。

  究竟是誰,敢用如此惡毒的方式傷害他最寶貝的妹妹?

  司徒炘雙眼閃過一絲殺意,不管要查多久,不管用什麼方式,他一定要對方付出代價!

  「好啦!現下表演也結束了,該回銀舞殿休息了。」司徒炘斂下眼底的殺氣,再次抬眼時,已經恢復成斯文和藹的兄長模樣。

  「是。」司徒寧靜溫馴地點頭。

  「來人,備轎。」司徒炘開口喊人,親自扶著她上軟轎,溫柔地吩咐道:「晚點我再過去看你。」

  「多謝殿下。」司徒寧靜微笑頷首。

  司徒炘退後一步,神情溫柔地目送轎子離去。




  京城 右宰相府

  右宰相薛懷德剛回府,就聞到一股濃烈刺鼻的藥草味,他一怔,剛毅的臉龐上兩道濃眉微蹙,露出了淡淡的不悅。

  「又是景昊請來的人?」薛懷德語氣不悅地詢問。

  前來迎接的夫人垂下眼不回答,一旁的老管家只好連忙點頭回答道:「是,少爺今天又請了兩名大夫回府,現在正在南廂房煎藥呢!」

  「哼!如果這麼容易找到藥方,那太醫院裡的太醫全都可以懸樑自盡了!」薛懷德冷嗤一聲。「過去叫他唸書求學問的時候都不見他這麼有精神。」

  「老爺,您何必動怒呢!景昊也不過是想為公主盡一份心力啊!」薛夫人疼惜兒子,忍不住幫他說話。

  銀鏡公主中毒失明的消息雖然尚未傳入民間,但朝中官員大多知道這個消息,每個人都知道銀鏡公主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若是誰有法子在此時找到方子讓她雙眼重見光明,必定能讓皇帝龍心大悅,屆時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其中,以右丞相之子薛景昊最是積極,自從一年前他受邀參加皇宮宴會,初次見到銀鏡公主後,他對公主就再也無法忘情,立誓定要迎娶公主為妻。

  但身為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又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司徒寧靜,打從十二歲那年起就有無數的求婚者,當然每個人的求親都被皇帝以「公主尚年幼」來打發,但公主今年已經十七歲了,就算皇帝再怎麼捨不得,也不能將她一輩子留在宮中。

  現下銀鏡公主失明了,對薛景昊來說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所以他在民間積極地尋訪名醫,尋找全國各地能治癒眼睛的能手到府商量琢磨,希望能找到讓公主重新恢復光明的方法,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解救他全心仰慕的銀鏡公主。

  就算努力到最後,公主的雙眼依然無法恢復,那也無妨,他依然會對皇上提親,並向銀鏡公主證明自己的真心,不管她看不看得見,他薛景昊都將會對她不離不棄,願意守護她一輩子。

  「老爺,您要先回房裡換下朝服,還是想先來點點心呢?」薛夫人見薛懷德始終朝南廂房的位置皺眉,連忙拉扯他的衣袖分散他的注意力。「最近天氣轉涼了,我特別吩咐廚房弄了桂花糕、菊花茶,老爺嘗嘗吧!」

  「回房。」薛懷德怎麼會不瞭解妻子的心思,他哼了一聲,轉身就往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

  「管事,派人把菊花茶、桂花糕送到老爺房裡來。」薛夫人鬆了一口氣,轉身吩咐管家,然後快步追了上去。




  「老爺,喝點茶潤潤喉嚨。」房間裡,薛夫人慇勤地為薛懷德換上一套衣服,然後體貼地為他斟了一杯熱茶。

  見薛懷德喝了茶、用了點心,臉上的神情也不像之前那樣嚴肅了,薛夫人以試探性的口氣問道:「老爺,您時常在皇宮裡走動,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關於銀鏡公主的眼睛……究竟有沒有重見光明的機會?」

  她聽說銀鏡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氣質出眾、性格溫柔,若不是如此,景昊又怎會為公主神魂顛倒呢?

  但公主現下雙眼失明,有了殘缺,依景昊執著的個性,說不定真的願意什麼都不計較,堅持把公主娶回家,若真是這樣……那又該怎麼辦才好?

  雙眼已經失明的女子,要如何和她的兒子攜手共度一生呢?

  「我也不清楚。」薛懷德搖頭,憑著殘存的印象將太醫的診斷說了出來。「根據太醫的說法,那是一種很厲害的毒,一入侵人體毒素就會走得特別快,倘若不是太醫下針下得快,恐怕公主連命都保不住。」

  「究竟是什麼毒?聽起來真是嚇人。」薛夫人臉色一白。

  「連太醫也無法將公主體內的毒素清出,只能暫時用藥穩住。」薛懷德撚鬚繼續說道:「毒性此刻在公主的雙眼盤據不去,這就是公主失明的主因。」

  「這麼說,只要有人有本事將公主體內的毒素清出,那公主的雙眼就能重見光明了?」薛夫人聽出了一線希望。

  「這件事情連太醫都沒把握,其他人更不用說了。」薛懷德搖搖頭。

  「太醫沒把握,不表示其他人做不到啊!」薛夫人提出自己的看法。「景昊不就是聚集了一些人,天天在研究治療公主雙眼的方法。」

  「砰」的一聲,薛懷德憤怒地拍桌子,將薛夫人嚇得頓時不敢說話。

  「景昊腦袋糊塗了,難道你這個做娘的也跟著他一起糊塗?」薛懷德壓抑著胸口的怒氣冷冷開口道:「你當醫治銀鏡公主是件輕鬆容易的玩笑事情嗎?正是因為銀鏡公主是聖上的心頭肉,所以太醫才不敢貿然醫治,要是真出了什麼差錯,誰來擔這個責任?」

  「可是……」

  「或者,你以為聖上會願意讓銀鏡公主以身犯險,讓每個人『嘗試』解她身上的毒?一旦出了什麼差錯或公主有了什麼閃失,那可是抄家滅族之禍啊!」薛懷德重話出口。這件事明明這麼嚴重,但那個被情啊愛啊沖昏頭的混帳小子卻看不明白,只知道悶著頭蠻幹,真是氣死他了!

  「那……那怎麼辦?」薛夫人急了。「那我現在就去告訴景昊,讓他把那些大夫全都送出府,別再想方設法了!」

  「那混小子現在一頭熱,誰去說也沒用。」薛懷德冷哼一聲,重新拿起桌上的茶杯輕啜一口,好半晌後才淡淡說道:「暫時不要管他!時間久了,那渾小子的腦袋就會清醒一些了。」

  一想到兒子那種如癡如狂的表情,薛懷德重重一哼,不再多說什麼。

  聖上現在正為銀鏡公主的事情煩心,既然沒有解決的方法,那最好的方法就是陪伴在聖上的身邊靜觀其變,不隨他人一起瞎起哄,這才是最聰明的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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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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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舞殿

  不管閉上眼,抑或睜開眼,眼前儘是一片漆黑。

  距離意外發生至今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當她昏昏沉沉睜開眼,發現眼前儘是一片黑,她原以為是深夜,所以才看不到東西,正想開口喊人點上燈火,耳邊卻聽到許多人低低啜泣的聲音。

  有人對她下了一種罕見的毒,一條命雖然暫時保住了,但毒素已侵入雙眼,讓她失去了光明。

  「公主請恕老夫無能。」

  「靜兒,你放心,父皇無論如何一定會找人醫好你的眼睛,一定會!」

  太醫拚命叩頭求饒的聲音,父皇焦慮又痛心的嗓音,聽起來很近也似乎很遠,像真實也像夢境,或許,她只不過是做了一場惡夢,只要再醒來一次,應該就沒事了吧!

  司徒寧靜疲倦地重新閉上雙眼,沉沉地睡去……

  等到她再一次睜開雙眼,發現眼前依舊一片漆黑的時候,她才明白先前發生的事情不是夢,這輩子,她或許再也看不見了!

  父皇和太醫,甚至是前來銀舞殿探望的每一個人,最擔心的莫過於她會因為這場意外而崩潰,甚至是情緒大變、判若兩人。

  但說也奇怪,就在確定雙眼失明這件事不是夢,而是確實發生的事實後,她很快地接受了這項事實,遺憾、不習慣……有的,卻沒有悲傷、痛不欲生的感覺。

  確實,一雙眼從此看不見,增添了許多過去不曾有的麻煩,但除此之外,她並沒有其他的感覺,比起她身邊的其他人,他們似乎更在意自己雙眼失明這件事。

  叮叮噹噹。

  鈴鐺清脆的聲音由遠而近,讓司徒寧靜知道有人正走進她的寢宮,不一會,鈴聲來到了附近,同時她也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

  「公主,請用藥。」貼身女官輕聲說著。

  「先放著,我等會再喝。」司徒寧靜知道這藥只是太醫開來補氣調身子的,少喝一帖應該不礙事。

  「公主,您若是不喝,奴婢就無法對太醫交代,屆時太醫稟告聖上,聖上一生氣著急了,又要遷怒一堆人啦!」女官如意從小就跟在司徒寧靜身邊,自然知道要怎麼對付善良美麗的公主。

  「好吧!我喝。」司徒寧靜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雙眼剛失明的時候,因為還不適應、容易受到驚嚇,有好幾次當女官餵藥、餵飯,或者是靠近想為她更衣的時候,她的反應都是嚇了一跳。

  有一次她甚至將女官手上捧的藥給撞翻了,不巧那時聖上就在銀舞殿裡,心疼愛女的他立刻下令要重罰這些笨手笨腳的宮女,倘若不是司徒寧靜開口求情,只怕銀舞殿裡所有的宮女全都要被砍頭了。

  父皇的憤怒讓她不安,為了不再讓無辜的宮女因為自己而受罰,司徒寧靜特別讓殿內的宮女在手腕和腳上繫上鈴鐺,多了點聲音,也解決了問題。

  「宮裡的每個人,都希望公主的雙眼能早日恢復光明啊!」女官如意表情誠懇地開口,一邊細心地攪拌、吹涼碗裡的藥汁。「現在雖然還找不到法子,但我想天底下能人異士這麼多,將來一定有人能治好公主的眼睛,在那之前,公主當然應該先將身子調養好,不是嗎?」

  如意一邊開口,一邊開始一湯匙、一湯匙地將藥汁餵入司徒寧靜的嘴裡,好不容易將整碗苦藥喂完了,才滿意地露出微笑。

  如意放下空碗,跟著動手幫司徒寧靜取下頭冠,將她盤起的頭發放下,動作溫柔地以梳子慢慢梳開她黑瀑般的柔亮髮絲。

  「如意,我和其他人是不是……不一樣?」司徒寧靜突然開口問道。

  「嗄?」如意梳頭的動作一頓,隨即笑道:「公主您可是全皇朝最美麗、最受聖上寵愛的銀鏡公主,是這人世間獨一無二尊貴之人,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樣。」

  「不!我是說……」司徒寧靜沉默半晌,跟著才道:「不管是父皇、皇后、太子殿下,好像全都希望我為這件事傷心難過似的,就連我告訴他們,倘若太醫真的找不到治療的法子,我也只能接受終生失明的事實。這確實是我的真心話,但父皇他們卻覺得我只是在強忍悲痛,不想讓他們更難過罷了。」

  「……」如意梳頭的動作一頓,眼裡閃過一絲不捨。

  「我的真心話似乎讓他們更難受了。」司徒寧靜語氣中有著困惑。「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不!怎麼會奇怪呢!一點都不奇怪。」如意用力搖頭否認,不禁慶幸司徒寧靜現在雙眼失明,看不到她臉上的心虛和為難。

  「是嗎?」

  「聖上只是太心疼公主,所以才會這麼想的。」

  「如意,如果今天是你雙眼失明,你會傷心難過嗎?」司徒寧靜再問。

  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受到父皇寵愛,身旁始終有人細心照顧著,在處處有人呵護的情況下,她確實少有情緒波動的時候,但這次不同!雙眼失明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件痛苦、難以忍受的事情,他身旁的人似乎也認定了她必須有一些強烈的情緒反應才是,但仔細想想,自己真的一點特別的感覺都沒有,為什麼?

  究竟是其他人太大驚小怪?或者……自己真的有不對勁的地方?心裡突然竄起的疑問她不知道能問誰,只好詢問從小跟在自己身邊的如意了。

  「我……我能有什麼反應?應該和公主一樣吧!」如意急忙扯開話題。「別說這些無聊的事情了,公主您還在養病,別想太多了,現在您想要休息一下,或者我找人彈點樂曲為公主解悶?」

  真是自己想太多了嗎?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如意的反應也很奇怪。

  司徒寧靜垂下眼,悄悄地藏住了自己內心的困惑。

  「難得今天天氣這麼好,我想到涼亭那裡坐一會。」司徒寧靜不想悶在房裡,決定去外面透透氣。

  「是。」見司徒寧靜不再追問,如意這才鬆了一口氣。




  「如意,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坐一會,你先下去吧!」來到涼亭後,司徒寧靜語氣溫柔地開口。

  「是。」如意知道她喜歡安靜,只是貼心地為司徒寧靜披上一件披風,這才欠身退下。

  隨著鈴鐺清脆的聲響逐漸遠去,不一會,涼亭附近變得十分安靜,靜得她能清楚聽見秋風拂過自己髮梢的聲音,風兒吹皺湖面的聲音,還聽見了前頭湖畔正在嬉戲的水鳥鳴叫聲,這些過去自己從來沒有特別注意的細微聲響,此時此刻意外地讓她的心靈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過去一個月片片斷斷的回憶,也開始慢慢湧進腦海裡……




  「究竟是誰敢對靜兒下此毒手?不管花多少時間,要付出多少代價,朕一定要逮到那傢伙!朕定要將犯人五馬分屍、凌遲處死!」

  「兒臣遵命,兒臣一定會逮住這惡徒!」

  「太醫!你究竟是不是大夫?為什麼靜兒昏睡了這麼久還不醒來?要是靜兒再無起色,我要你們太醫院的人全部陪葬!」

  在意識昏昏沉沉的時候,她總是聽得見父皇傷心、憤怒的咆哮聲,她好想睜開眼睛,想說點什麼,但偏偏,她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無助地躺在床上聽著關心她的人發出悲鳴。

  「護國將軍求見?朕不是派他去駐守邊關了?他是什麼時候回朝的?」

  「陛下……護國將軍此次回朝,是想向公主求親,這件事……臣妾原本還打算等陛下的壽辰過後再提的,只是沒想到婚事還沒提半句,銀鏡公主就出事了。」

  「荒唐!他想娶靜兒?」

  「陛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算您再怎麼疼愛銀鏡公主,總有一天也得將她許配給人,其實,不只是護國將軍,還有右宰相之子、尚書的侄兒……他們都曾經和臣妾提過這件事,他們個個一表人才,不管銀鏡公主選了誰為駙馬,都會過得很幸福的。」

  「現下妹妹還在養病,談婚事不是太荒謬了嗎?」

  「叫他們滾回去、統統死了這條心!有什麼事情等靜兒痊癒了再說。」

  「陛下,太醫說……銀鏡公主的一雙眼睛再也看不見了,是不是?」

  「胡說!靜兒是朕的命,朕一定會想辦法找人治好靜兒的眼睛。」

  「……護國將軍今天又到祥鳳殿求見,他說,就算銀鏡公主雙目失明,他依然願意娶她為妻。」

  「朕不是說了,在靜兒沒有完全康復之前,朕不想和任何人討論這件事情!」

  「臣妾知罪……只是,臣妾想提醒陛下,靜兒的眼睛若真治不好,請陛下定要為她尋覓一門好的婚事,像護國將軍對靜兒傾心至此,願意照顧她,如此人品當真十分難得……」

  司徒寧靜想起當初躺在床上,所有人以為她睡得正熟的時候,她聽見了父皇與皇后耳語般的低喃,將一堆陌生的名字和自己連在一起……

  「求親……」司徒寧靜喃喃自語。身為皇朝的公主,她明白皇親貴族的婚姻完完全全掌握在皇帝的手上,就算她是聖上最疼愛的女兒,父皇總有一天會將她許給另一個人。

  這是身為一國公主永遠無法改變的命運,她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事實上,早在一年多前,皇后就多次以玩笑試探的方式,想從她口中套出心中駙馬的模樣。

  某位年輕有為的新進臣子、某位優秀大臣的兒子,抑或是和本身就具有皇朝血統的皇親貴族,其中必定有一位,將來會成為銀鏡公主的駙馬。

  「你別害羞啊!女兒家長大了總有一天要嫁人的。」當她原封不動地將那些仰慕信件退回時,皇后曾經取笑過她。「別這麼快就拒絕他們,慢慢看、慢慢挑,說不定你未來的駙馬就在裡頭呢!」

  「到時候請父皇和皇后娘娘決定就好。」司徒寧靜總是笑著說出同樣的答案,明顯地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她現在想起來了,當皇后眉飛色舞地提起那些個青年才俊、王公貴族的時候,自己確實心情平靜,一點多餘的想法也沒有,就像是……當父皇、太醫以悲痛的語氣告訴她,她一雙眼睛再也看不見的時候一樣。

  為什麼?明明都是和她息息相關的事情,為什麼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連喜怒哀樂最基本的情緒波動都沒有,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子嗎?

  過去司徒寧靜從來不曾細想過這件事,直到意外發生後,她過於平靜的反應,反倒成為了皇宮裡的異類。

  「心裡有委屈儘管說出來,大哥知道這件事傷得你很重,在我面前不用偽裝,就算你想在我懷裡大哭一場也可以。」

  「雙眼看不見?那多可憐啊!就算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那又怎麼樣?眼睛瞎了就等於是殘廢!你們看看!到現在還裝出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我說她根本就是故意在父皇面前演戲,想故意博取父皇的同情!」

  「靜兒……不介意我這麼喊你吧?我雖然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但怎麼說也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你放心,你父皇說過一定會找人醫好你的眼睛,你儘管放寬心好好休息就是了。」

  「……你們聽說了嗎?她從出事以來不曾掉過一滴眼淚,一次也沒抱怨過,這件事情是不是太奇怪了?你們說說,搜遍了整個皇宮都找不出兇手,會不會……這整件事都是一個滿懷心機的公主,自編自演想博取同情的戲碼?」

  在銀舞殿修養的這一個月裡,有人關心,有人存疑,有人更是以幸災樂禍的心態看著這件事,更讓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缺乏一般人的情緒這個問題。

  「為什麼?」司徒寧靜喃喃自語。

  她困惑地搖搖頭,自己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人嗎?不!絕對不是!

  那麼,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人?

  司徒寧靜深吸一口氣,試著想靜下心整理思緒,努力回想著過往的事情……




  十年前

  「你來這裡做什麼?」

  「對啊!這裡不是女孩兒能來的地方!」

  東宮的書齋裡,一群十幾歲的皇子趁著太子和保傅還沒到的時候,團團圍住了一名年約七歲、宛如最上等玉石精心雕刻出來的女孩兒。

  「是父皇……讓我來這裡上課的。」司徒寧靜小小聲的回答。不明白平常對自己還算客氣的皇子哥哥們,為何今天突然變得好凶好凶。

  「哼!我母后說的沒錯,你就只會裝可憐討父皇歡心。」其中一名皇子冷笑著開口,不客氣地伸手拉扯她的髮辮。

  「就是嘛!本來就只有皇子們有資格來這裡上課,你一個女娃兒不去學刺繡,多背幾遍婦德,來這裡湊什麼熱鬧?」

  「就是就是!我們來這裡讀書、學武藝,將來是要為父皇打天下、分憂解勞,你是女孩兒,對父皇一點用都沒有,快點出去!」

  幾位皇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起哄著,說什麼也要把司徒寧靜趕出書齋。

  「……我不走!是父皇說我可以過來的,殿下哥哥也說我可以過來的,我要留下來。」司徒寧靜小臉漲紅,勇敢地挺直自己小小的身子。

  「哼!你以為搬出父皇和太子殿下我們就會怕了嗎?」

  司徒寧靜的回答惹惱了他們,其中一名皇子眼珠子一轉,瞬間想到了一個惡作劇。

  「對了,十三皇弟,你還記得第一次入書齋的人,要通過什麼樣的考驗?」

  「什麼考驗?」同樣七、八歲的十三皇子一頭霧水地問。

  「就是膽量考驗啊!」八皇子偷偷瞪了遲鈍的十三皇子一眼,以一種得意洋洋的語氣說道:「舉凡想來東宮書齋一起唸書的皇子們都要經過這項考驗,通過的人才能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唸書。」

  司徒寧靜困惑地抬起眼。

  測驗?怎麼自己從來沒聽殿下哥哥說過這件事?

  「對!書齋外的樹上有一個鳥巢,裡頭放著一枝筆,每個想進書齋唸書的人,都得爬上樹把那枝筆拿回來,才有資格加入我們。」八皇子開口,伸手指著書齋外一棵大樹。「寧靜妹妹,別說哥哥們不給你機會,如果你和其他人一樣爬上樹,從鳥巢裡頭拿出那枝筆,我們無話可說,就讓你留下來,但如果你做不到,你就得認輸回宮,永遠不准再到這裡來,怎麼樣?」

  爬樹?取下鳥巢裡的筆?司徒寧靜一張小臉變得慘白無比。

  「快點決定,沒時間讓你考慮了,要不要接受我們的考驗就一句話!」八皇子大聲催促。一旦太子和保傅們回來了,一切都沒得玩了。

  「哈哈!女娃兒真是沒用!看她都嚇傻了!」

  「膽小鬼!如果不敢接受挑戰就快點滾回自己的地方!」

  一群人笑得十分猖狂惡劣,算準了司徒寧靜從小被人捧在掌心裡疼愛著,連要她拿個重物都不可能,更別說是爬樹了!

  「好!我去。」嬌軟的嗓音,在一群皇子的轟笑聲中顯得十分突兀。

  「什麼?!你真要接受考驗?」八皇子是第一個回神的,他瞪圓雙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既然你們說這是每個進書齋的人都要接受的考驗,那麼我也可以。」司徒寧靜美麗的小臉看起來十分認真。

  「喂!八皇兄,這個玩笑會不會開得太過分了?」一旁的皇子有些遲疑。

  口頭上欺負司徒寧靜是一回事,若是真闖了禍,惹父皇發怒那可糟了!

  「嘿!怎麼會呢!果然是父皇最疼愛的公主,連膽子都比其他人大!或許她真能通過測驗呢!」八皇子怒極反笑,對著司徒寧靜笑道:「請啊!寧靜妹妹。」

  「加油!往上爬!」

  「鳥巢還在上頭,爬快一點!」

  十五歲的年輕太子人還沒到書齋,就聽見庭院那裡吵吵鬧鬧的,他聞聲抬頭,有些不悅地蹙起兩道劍眉。

  「真是不像話。」司徒炘邊搖頭邊歎息。自己今天不過來得晚了些,這些皇弟們就造反了,不在書齋裡溫習功課,全都跑到外頭玩耍了。「保傅,這是你第一次進宮,就讓你看笑話了。」

  司徒炘口中喊的保傅,是一名年齡和他差不多的俊美少年,他一身白衣,氣宇不凡,那氣質和司徒炘與生俱來的皇家貴氣不同,但相比之下卻絲毫不遜色。

  「哪裡,他們雖然貴為皇子,但怎麼說也是孩子,在他們這年齡總是特別貪玩的。」白衣少年淡淡一笑,絲毫不以為意。

  「胡鬧!你們在那裡幹什麼?」走近後,司徒炘突然一聲怒喝。

  司徒炘這麼一聲怒吼,不但讓樹下看熱鬧的皇子們嚇得臉色發白,更讓渾身發抖、只能緊緊攀住樹幹的司徒寧靜嚇得鬆開手,小小的身子就像是突然失去翅膀的鳥兒般快速墜落——

  「啊!」司徒寧靜大叫一聲,嚇得緊緊閉上了雙眼。

  「小心!」司徒炘身旁的白衣少年輕喊一聲,白色的身影一閃,人已經飛到大樹前,雙手一伸,即時接住了從樹上落下的司徒寧靜。

  「寧靜!」司徒炘這才猛然發現那人是司徒寧靜,一張臉也嚇白了,他驚魂未定地轉頭,看到了一群心虛的皇弟。

  「好啊!你們幾個幹的好事。」司徒炘冷哼一聲,惡狠狠地瞪了每個人一眼,低斥道:「都給我滾,等會再找你們一個個算帳!」

  闖禍的皇子們一哄而散,司徒炘大步走到白衣少年的身邊,十分關心司徒寧靜的狀況。「寧靜?寧靜你還好吧?」

  司徒炘彎下身,伸手緊緊握住司徒寧靜冰冷的小手,神情十分緊張。

  「小姑娘沒有摔著,她應該只是嚇壞了。」白衣少年細心地為司徒寧靜檢查一番,轉頭要司徒炘放心。

  「是嗎?那就好。」司徒炘這才鬆了一口氣,伸手輕拍司徒寧靜的臉頰,溫柔地喚道:「寧靜,你睜開眼睛,大哥在這裡,沒有人會欺負你的。」

  司徒寧靜又長又捲的眼睫輕輕顫了顫,而後緩緩睜開了雙眼。

  一雙比星辰更閃耀、比湖水更澄澈的眼瞳先是停在司徒炘的臉上半晌,然後移到了站在他身旁的白衣少年身上。

  白衣少年身子一震,顯得十分震撼,顯然沒想到自己救下的小女孩,居然擁有如此美麗的一雙眼睛。在這之前,他從沒想過,人世間有如此美麗、如此溫柔的一雙眼睛。

  相對於白衣少年的驚艷,司徒寧靜也睜著一雙好奇的眼凝視著眼前的陌生人,白衣少年氣質偏冷,一雙黑瞳似兩口冷泉,清明而深幽,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優雅從容的氣質。

  「寧靜,這位是……」司徒炘笑著,然後開口向司徒寧靜介紹自己特別延攬入宮的新保傅——

  突然,幼時的記憶驟然停止了——

  她只記得那名俊美的白衣少年救了她,然後呢?為什麼後面的記憶就完全消失了?

  他到底叫什麼名字?他為什麼跟在太子殿下的身邊?後來他們又說了些什麼?為什麼自己什麼都記不住了呢?

  「不可能想不起來!不可能的!」自己摔下樹的記憶明明是如此清晰,為什麼她……後半段的事情卻完全想不起來?

  不行!既然是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情,不可能會忘記的!她一定得弄清楚才行!

  司徒寧靜立刻起身,打算開口喊如意,沒想到起身時力道太猛,一個不小心就撞到了前面的石桌,她只感到腰際傳來一股刺痛,還來不及喊疼,下一秒,她就發現到自己
被一股力道輕輕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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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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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誰?!」雖然雙眼看不見,但司徒寧靜依然感覺得到,她被某人帶離開了石桌,而且被對方輕輕攬在懷中。

  一股純男性的陽剛氣息在她鼻間繚繞,掌心所觸碰到的,彷彿是裹了一層絲綢的鐵,堅硬、帶有一股熱度……

  「公主別怕。」低醇的嗓音聽起來有些耳熟,像是曾經在哪裡聽過,但司徒寧靜卻不怎麼確定。

  原本穩住司徒寧靜的手放開,男子隨即退至涼亭外低頭行禮道:「是我唐突、僭越了。」

  「我沒事,只是嚇了一跳。」司徒寧靜搖搖頭,澄澈如鏡的眼瞳轉向男子發聲處,突然很想知道對方是誰。他低柔的嗓音、熾熱的氣息……剛剛貼近自己身體的感覺,在在都讓她覺得熟悉,但不可能,如果是自己認識的人,她沒理由認不出他是誰。

  「閣下是誰?」這裡是銀舞殿,絕非一般人可以輕易踏入的地方。

  司徒寧靜的問題讓男子一怔,黑瞳閃過一絲難以辨識的情緒,隨即開口自報身份道:「在下『任無痕』,是太子的保傅之一,現下或許公主不記得了,但當年您也曾在東宮聽任某上過課呢!」

  任無痕……太子保傅……司徒寧靜在心裡念著這個名字,好像有什麼從腦海裡一閃而逝,快得讓她根本無法抓住。

  為什麼什麼都記不得?年幼時自己確實在東宮上了好幾年的課,為什麼那些記憶現在都變得模模糊糊?

  司徒寧靜迷惘困惑的表情,讓任無痕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

  「公主貴人多忘事,再說那已經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忘了也就算了。」

  司徒寧靜聽出他語氣中的諷刺,卻又不知該從何解釋,畢竟她也是剛剛才發現自己似乎失去了某部分的記憶,但這位任師傅怎麼說也是一個外人,她也不能和他解釋更多。

  「不知任師傅來此有何指教?」司徒寧靜不以為意。

  既然曾經是太子保傅,那麼他一定是奉了太子命令而來,於情於理自己都不能失禮。

  「我聽說公主中了毒雙眼失明。」任無痕說出此行的目的。「任某略通醫理,特別來此為公主把脈。」

  「是嗎?那麼有勞任師傅了。」既然是受了太子的托付,司徒寧靜十分客氣地道謝。

  任無痕舉步向前,同時開口道:「失禮了。」

  司徒寧靜輕輕頷首,緩緩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任無痕探出手指搭向她細嫩的手腕,認真地檢視著……

  她的脈象時強時弱,十分不尋常,而且還有一股異常的寒氣在她週身竄流,這是……唯有中了某種奇毒的人,脈象才會變得如此奇怪!

  該死!是他們!居然是他們潛入皇宮對司徒寧靜下毒!

  任無痕的臉色在瞬間變得鐵青無比,黑瞳也盈起冰冷殘酷的殺意,但這些司徒寧靜都沒有看見,只隱約感覺到任無痕在為她把脈後,呼吸似乎變得沉重。

  「任師傅?我的情況很不好嗎?」司徒寧靜猜測。「算了,其實就算大家不說我也明白的,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萬幸,我不該再奢求更多了。」

  「就算一生失明也無所謂?」當司徒寧靜欲抽回自己的小手時,任無痕突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以前所未有的激動語氣問道:「你還年輕,未來的日子還這麼長,你真的能忍受雙眼看不見的日子?你不是曾經說過,這天下如此遼闊,如果有機會一定要用自己的雙眼看遍這天下,用自己的雙腿行遍天下路?」

  「你……你怎麼會……」司徒寧靜錯愕地瞪大眼。

  她曾經說過這些話嗎?什麼時候?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任無痕到底是誰?自己為什麼始終對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腦海裡卻沒有屬於他的記憶。

  「你的雙眼會痊癒的。」任無痕對著司徒寧靜保證,低頭看向她,卻再也移不開自己的視線……

  一直知道司徒寧靜美得攝人心魂,但過去從來沒有機會像此刻一樣,可以光明正大、肆無忌憚地以目光飽覽她的美麗,那雙澄澈如湖面的黑瞳雖然暫時失去了功能,卻絲毫無損她的美,反倒為她添加了一絲荏弱、楚楚可憐的氣息。

  在得知司徒寧靜被人毒瞎雙眼的剎那,他憤怒得想拔劍殺人,但不知為何,內心深處卻又多了一絲欣喜,因為雙目失明的銀鏡公主不再那麼完美無缺,不再是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觸及的仙子,正因為她看不見,他才擁有此刻這深深凝視著她的機會。

  倘若,司徒寧靜的雙眼不會痊癒,那麼,他或許能永遠隱藏自己的秘密……

  「任師傅?」司徒寧靜見他許久都不說話,出聲問了一句。

  「公主請放心,任某一定會竭盡全力為公主尋找解藥的。」任無痕回過神,十分慎重地允諾。

  任無痕鬆開手,對司徒寧靜彎身行禮,跟著輕功一點,轉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任……」司徒寧靜想開口喊人,但眼前哪裡還有任無痕的蹤影,就在這個時候,風中送來了清脆的鈴鐺聲,讓她知道如意已經來到附近了。

  「公主?您怎麼站起來了?是不是累了想回去休息?」如意一看到司徒寧靜站在涼亭外,小碎步地奔向她身邊,立刻伸手扶住她。

  「嗯,我累了。」司徒寧靜並不打算提起任無痕的事情,絕色的臉龐完全看不出一絲異樣,在女官的攙扶下離開了涼亭。




  「寧靜,你來了?快過來,任師傅正準備講一些江湖上的奇聞異事呢!你也過來一起聽。」太子俊臉含笑,伸手將她拉過來、坐在自己的旁邊。

  小玉人般的女孩充滿期待地抬起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身穿白衣,相貌俊美、氣質出眾的年輕男子,他說話的時候神采飛揚、充滿了自信,嘴裡說的冒險經歷都是她從來沒有聽過,也從來不曾想像過的事情。

  「太子哥哥,你也帶我出宮去好不好?」她充滿期待地開口。「我們一起去那些地方看看,看是不是和任師傅說的一樣有趣?」

  「你年紀太小,父皇不會允你出宮的。」太子十分遺憾地瞧了她一眼,明明只是個十一歲的娃兒,但一張小臉蛋已是清麗逼人,這樣的容貌走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出宮要是出了事,誰擔待得起。

  「為什麼要長大了才能出宮?要幾歲才算長大?」

  「哈!這你可難倒我了。」太子笑著摸摸她的頭。「這樣吧!只要你能讓父皇點頭,我這個做大哥的一定親自帶你出宮。」

  「原來外面這麼大,天下這麼遼闊,我真想用自己的雙眼看遍這天下,用自己的雙腿行遍天下路。」她以雙手撐著臉,輕輕歎了一口氣,回過神,卻發現任師傅俊目含笑地望著自己。

  「公主年紀雖小,志氣卻不小。」他笑了。

  「父皇總覺得江湖上的人太過複雜,幸虧我想到了習武這個理由,引薦任師傅入宮當保傅,這才有機會認識這麼精彩的人物。」太子十分得意地開口。「比起那些只會死讀書的老頭子,任師傅有趣多了,你說是不是?」

  寧靜只來得及點頭,事實上她一雙眼,怎麼也離不開前面拿著一把長劍在揮舞的任師傅。

  長劍被他握在手上,就像是擁有生命的白龍一樣,橫劈直刺,一招一式皆如行雲如水般流暢俐落,當他挑劍縱身一躍的時候,就像是一隻白色的大鵬鳥欲展翅飛翔……

  「太子哥哥,我也想習武。」她忍不住開口。

  「你?堂堂一位皇朝公主舞刀弄劍的,那有多難看。」太子殿下直接拒絕。「我習武是為了將來有一天得領軍上戰場打仗,你是個花朵般嬌弱的姑娘,根本不需要學這些。」

  「學武功多神氣,可以像太子哥哥,像任師傅一樣飛上飛下的。」

  她面露欣羨,或者,她可以像一隻鳥一樣,縱身一飛就飛出皇宮高高的城牆,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若是公主願意,我可以教你一些簡單的運氣方法,雖然不能達到公主想要的飛上飛下的效果,但練著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

  「真的?任師傅願意教我?」她一臉興奮。「太子哥哥,好不好?你就讓我學嘛!」

  「任師傅,我和你學運氣都學了一、兩個月啦!教我點別的嘛!」按照任師傅的方式、任由體內的氣息自由運轉於全身後,她睜開雙眼,語氣撒嬌地開口。「今天太子哥哥不在,你就教我一點輕功好不好?入門的功夫,一點點就好!」

  「公主……」

  「好嘛!任師傅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一定不會拒絕我的對不對?」清麗容顏寫滿渴求,那一雙比繁星還燦亮的眼瞳,更是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

  「……」明明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但是被那樣一雙眼瞳盯著,他發現自己還是無法克制地臉紅了。

  「哇!任師傅你怎麼臉紅了?是不是天氣太熱了?還是生病了?」

  「咳!我沒事。」他斂下眼,勉強勾起嘴角。「好了,就算你要學新的,運氣這門功夫也不能荒廢,繼續練習。」

  「任師傅……」

  「練習。」

  「任師傅!」司徒寧靜從夢裡驚醒,即使睜開了雙眼,眼前依舊漆黑一片。

  是作夢!她夢到了過去,那段在東宮的日子。她想起來了!先前模模糊糊、以為自己遺忘的過去,剛才在夢裡自己全部都回想起來了!

  「我認識他……我真的認識他!」那並不單純是夢,而是確實存在的記憶,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居然忘記了……

  「公主?公主你沒事吧?」掌著燈正在銀舞殿巡邏的如意看到她突然從床上坐起,急忙走到床邊問候。「怎麼突然醒來了呢?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太醫過來一趟?」

  「不!我沒事,不用找太醫。」司徒寧靜搖頭,試著想釐清腦海裡紊亂一片的思緒。

  「那,我去幫公主泡壺參茶好了。」如意從旁邊取來一件披風,動作輕柔地披上她的肩膀。

  「等一下,如意,你還記得曾經在東宮擔任保傅的『任無痕』,任師傅嗎?」司徒寧靜突然開口,如意自小跟在她身邊,或許她對這件事情也有印象。

  如意臉色驟變,目光驚慌地望向司徒寧靜,跟著想到公主現在看不見,她勉強擠出微笑,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這……東宮裡頭的保傅即使沒有百人,也有好幾十個,奴婢哪有本事記全他們的名字呢!」

  「是嗎?」司徒寧靜想想也是,但她忍不住還是將剛才清楚烙印在腦海裡的畫面說出來。「你也不記得了?任師傅的相貌長得極好,劍眉星目,身型也十分修長,他在東宮教導殿下武藝的時候,總是習慣穿著一身白衫……對了!他還教過我運氣養身的方法!還有——」

  如意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急忙開口打斷道:「公主,您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為什麼突然提起小時候的事情,明明事情不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如意,你剛才說什麼?」司徒寧靜一怔,聽如意的說法,像是當年曾經發生了什麼事,而且她正努力隱藏這件事情。

  「沒有,奴婢沒有說什麼。」如意慌亂地搖頭。

  「如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就算雙眼看不見,她依然感覺到如意不尋常的反應,要不然她的語氣不會如此不安,司徒寧靜開口再問:「你剛剛說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是什麼意思?當年是不是曾經發生了什麼事?那件事是不是和我有關係?」

  「沒有,奴婢哪有什麼事瞞著公主呢?」如意拚命搖頭,神情顯得更緊張了。「奴婢……奴婢只是擔心公主的身體,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不然為什麼好端端的會突然提起過去的事情呢?奴婢還是請太醫過來一趟好了。」

  「不!不用找太醫。」司徒寧靜堅持。「我沒事。」

  「公主……」如意看到司徒寧靜那種迷惘困惑的神情,心裡十分不忍,上前一步,將她肩膀上的披風拉攏,這才柔聲問道:「雖然奴婢不記得公主口中的任師傅是誰,但公主到底夢到了過去的什麼事情?要不要說出來,心情會輕鬆一些。」

  「……我剛才夢到小時候到東宮上課的事情。」司徒寧靜回想起方纔的夢境,嘴角揚起了淡淡的笑容。「東宮請了很多保傅,但任師傅是最特別的,他和太子哥哥年紀相近,不但武藝高強,還去過很多地方,我還記得我纏著任師傅,要他也教我武功呢!」

  「還有呢?」如意小心翼翼地問。

  司徒寧靜搖搖頭。「夢到這裡我就醒來了。」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為和任師傅在涼亭外的重逢,所以又勾起了兒時的記憶。

  「真的就只有這些?」如意不放心地再三確定。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司徒寧靜疑惑地問。

  如意大大鬆了一口氣,語氣也隨即變得輕鬆不少。「方纔奴婢見公主從夢中驚醒,還以為公主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原來只是一些小時候的事情嘛!這樣奴婢就放心了。」

  「如意,你不覺得很奇怪嗎?」不知為什麼,司徒寧靜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有些事情我應該記得,但是我卻忘記了,為什麼會這樣?」

  「沒事沒事,我的好公主。」如意笑著將她輕壓回床上說道:「只是一個夢而已,改明兒太醫過來的時候,奴婢請他開一帖能讓公主夜裡睡得安穩的藥,這樣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如意。」就在如意安置好一切,正要退下的時候,司徒寧靜再次開口喚住了她。「你對任師傅這個人,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一點印象都沒有。」如意搖搖頭、臉色不變,回答得十分肯定。「奴婢告退了,公主。」




  東宮 文華殿

  「任無痕?」司徒炘劍眉一挑,顯然十分意外司徒寧靜突然提起這個名字。

  「昨天夜裡,我不知為何夢見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我還記得當時太子哥哥十分推崇一位任師傅,他是你特別請入宮的江湖人士,我沒有記錯吧?」

  既然如意對任無痕毫無印象,但太子哥哥不可能會對他毫無印象,所以她今天特別支開如意,親自上東宮一趟,想弄清楚心中的困惑。

  「是沒錯,只是你為何會突然問起這個人呢?」司徒炘只覺得奇怪,那件事都過去了這麼久,再說當時任無痕離開時,司徒寧靜表現得十分平靜,絲毫沒有依依不捨的樣子,為何事隔多年,突然又問起這個人?

  「任師傅不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到銀舞殿為我看病嗎?」司徒寧靜一臉不解,人既然是太子請的,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

  「你說,任無痕到銀舞殿為你看病?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司徒炘整個人一震。

  好大的膽子!居然視皇室於無物,不但擅自闖入還直接去找寧靜?真該死!

  「怎麼了?」司徒寧靜聽出他聲音有異,奇怪地問:「有什麼不對嗎?任師傅說他略通醫理,所以特別進宮來為我把脈,想為我找出解毒的法子。」

  「他真這麼說?他還對你說了些什麼?」司徒炘皺眉,在內心猜測這其中到底有幾分真實性,抬頭看到司徒寧靜被自己的問話弄得一臉迷惘,立即開口安撫道:「當然是我找來的,只是……你應該知道父皇向來討厭我和江湖上的人有所往來,這一次我雖然請來任無痕幫忙,但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嗯,太子哥哥放心,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司徒寧靜認真點頭。

  望著司徒寧靜,司徒炘雙拳緊握,咬著牙問道:「他……除了為你把脈,還說了些什麼?」

  「任師傅他說,他會竭盡全力為我找到解藥的。」司徒寧靜回答得坦然。

  「是嗎?」司徒炘微微沉吟,先前的怒氣此刻也暫時壓下了。

  皇宮裡的太醫過於保守,在沒把握解毒的情況下,只能一直用藥抑制寧靜體內的毒素,他雖然不悅卻也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但任無痕認識許多江湖上的奇人,或許,他真能為司徒寧靜尋得一絲機會。

  「太子哥哥,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司徒寧靜主動開口提問。

  「什麼事,你儘管說。」司徒炘微笑抬首。

  「昨天任師傅到銀舞殿見我的時候,我依稀對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又完全不記得他,這不是很奇怪嗎?」司徒寧靜以一種困惑的表情回憶著。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到東宮的時候你不過是個七歲的娃兒,日子隔了這麼久,當然忘得差不多了。」司徒炘不以為意地笑。

  「但是我昨晚卻夢到了過去在東宮上課的情形,那時我天天往東宮跑,就是要聽任師傅講故事,看他指導太子哥哥武藝……那些回憶是我兒時最快樂的回憶,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這些情況是你中毒後才產生的嗎?」司徒炘緊張地蹙眉。那些該死的太醫,居然沒告訴他們這毒居然會侵害人的記憶。

  「不!我想應該不是。」司徒寧靜搖搖頭,神情更困惑了。

  連她自己都弄不太明白的事情,又要如何讓太子明白呢?

  「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我只覺得我的腦袋裡亂七八糟的,有些事情記得,有些事情又好像忘記了!我……」

  「別急!」司徒炘柔聲安慰,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這才說道:「一件事一件事慢慢來,你慢慢說,大哥慢慢的聽,我們一起把困擾你的問題一個一個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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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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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哥哥,你覺得如何?」

  司徒寧靜將最近自己感到困惑的事情全部說了一遍。

  從過去的記憶一片模糊,到任無痕出現夢到了兒時記憶,但自己明明已經想起來了,但偏偏從小到大跟在她身邊的如意對這件事情毫無印象……她將心中的疑點全盤說出,期盼司徒炘能有其他不同的看法。

  司徒炘聽得十分專心仔細,待司徒寧靜說完後他陷入沉思,好半響都沒有說一句話。

  「太子哥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和其他人好像有點不一樣?」見司徒炘並沒有認為她胡思亂想,司徒寧靜再提出另一個疑問。

  「怎麼說?你自己覺得哪裡不一樣?」司徒炘耐心地問。

  「……我是指情緒和反應。一般人會感覺到憤怒、悲傷,或者是開心的事情,但是我好像從來都沒有那些強烈的感覺,就像是喜怒哀樂都消失了一樣,這樣是不是很奇怪?」司徒寧靜坦白道:「就以這次雙眼失明來說,我知道大家都關心我,想為我醫治雙眼,更擔心我害怕難受……但事實是,除了生活上有些不習慣之外,我真的沒有什麼其他的感覺,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和小時候相比較,你現在確實靜了許多。」司徒炘淡淡一笑。

  「小時候?難道我小時候不是這樣子的嗎?」司徒寧靜好奇地問。

  「當然。」司徒炘重新坐回她的身邊,伸手輕拍她交握的雙手笑道:「我記得很清楚,小時候的你十分愛笑,愛問問題,好幾次你問的問題太過稀奇古怪沒人能回答,大伙卻又拿你沒辦法,因為只要你綻開小嘴甜甜一笑,任何人都拿你沒法子哩!」

  司徒炘回想起過去的日子,嘴角上揚成溫柔的弧度。

  當然,長大後的司徒寧靜依舊擁有驚人的美貌,也依然會笑,但她只會微笑,美麗的笑靨依然讓人怦然心動,卻和過去那種打從心底的歡愉不同,他明白這樣的司徒寧靜才符合一國公主端莊的儀態,但心裡卻始終懷念著過去那個快樂的、一笑起來讓週遭的空氣都染上一層蜜的小小玉人兒。

  「是嗎?我怎麼都不記得了?」她真的曾經愛笑、愛問問題嗎?自己真的不記得了。

  「當然,後來你突然變得拘謹安靜,我還有一段時間不能適應呢!那時候——等等!」司徒炘說到一半,突然打住,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太子哥哥,怎麼了?」

  「對了!你初到東宮上課是幾歲的事情?我記得是六歲、還是七歲?」司徒炘認真地回憶起來,口中喃喃低語:「任無痕在東宮兩年,本來一切都沒事,但不知為什麼父皇突然震怒,痛斥我將江湖人士引入皇宮,要我立即將他辭退……」

  當時司徒炘覺得莫名其妙,卻無法抗命,只得滿懷歉意地請任無痕離開。

  當時任無痕並沒有多說什麼,不過師生情誼一場,他只希望離開前能向司徒寧靜親自道別,他答應了,特別在東宮設了餞別宴。

  那時司徒寧靜雖然出席了,但是表現得也很奇怪……言語拘謹、笑容拘謹,就像是與任無痕毫不相識那樣客套。

  而他也沒有細想,只是以為小孩兒不懂得餞別的意義,也沒怎麼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現在仔細想想,司徒寧靜的改變,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任無痕還在東宮時候的司徒寧靜會笑會鬧,但他離開以後司徒寧靜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安靜、端莊、守禮……一個標準、完美的皇朝公主!

  這兩件事情有關係嗎?可能有關聯嗎?倘若不是今天司徒寧靜來問他任無痕這個人,或許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將這兩件事情聯想在一起。

  「當年是父皇要你把任師傅辭退的?為什麼?」這件事情司徒寧靜首次聽到,有些吃驚。

  「嗯。」司徒炘隨意點點頭,腦筋依然不停地轉動著……記憶深處,某種事呼之欲出,他就快要想起來了,但還差了一點點!就差一點什麼,他就能將整件事情串起來了。

  「不對啊!父皇並不反對你習武,為什麼會命令你辭退任師傅呢?」司徒寧靜奇怪地再問。

  「父皇嫌棄他是江湖人士……」司徒炘說出當年皇帝反對的理由。

  不對啊!若是真的反對,何必在任無痕進宮兩年後才反對?

  他只記得當年父皇十分震怒,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要他將任無痕趕走,父皇還斥責自己,若是他在宮裡惹出什麼禍事,要他這個太子提頭負責,這樣的重話!

  任無痕入東宮兩年,活動的地方也僅僅在東宮而已,能為宮裡惹出什麼禍事?

  他沉思著,突然間他抬起頭,剛好看到了司徒寧靜那世間罕見的絕色臉龐,原本模模糊糊的想法現在全都清楚明白了——

  「但當年寧靜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女娃兒……」司徒炘心中一驚,頓時明白了什麼。是了!當年司徒寧靜天天往東宮跑,和任無痕十分親近,甚至還纏著他、要他傳授自己武功!

  會不會是某一天父皇心血來潮,想來東宮探視,結果看到了任無痕傳授司徒寧靜武功,又或者,他看到了司徒寧靜笑臉盈盈、笑靨勝花的模樣,一時心生妒忌所以要將任無痕趕走?

  他知道父皇寵愛司徒寧靜幾乎過了頭,但真是這個原因嗎?這就是任無痕當年被趕出皇宮的原因?

  「怎麼了?這件事莫非和我有什麼關係嗎?」司徒寧靜聽見司徒炘提起自己的名字,不明白地問。

  「沒什麼,為兄只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司徒炘只覺得背後出了身冷汗。倘若真是這個原因,那麼他當年真的差一點就要掉腦袋了。

  「太子哥哥,你剛才說的什麼餞別宴,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司徒寧靜聽太子說了些過去的事情,發現自己大部分都沒有印象。

  「為兄剛才說了,你當時還只是個孩子,很多事情不記得這也沒什麼。」司徒炘淡淡一笑,雖說自己終於弄明白當年的事情,但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再繼續深究也沒多大的意義,於是輕描淡寫帶過道:「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任師傅傳授我武藝是無所謂,但是我允許讓他傳授你武藝,這可就犯了大忌諱!」

  「什麼大忌諱?」司徒寧靜不解。

  「怎麼說你都是女孩兒,又貴為一國公主,舞刀弄劍的成什麼樣子?」司徒炘笑著為她解釋。「難怪,父皇后來不再讓你來東宮,反倒急著把你送到蕭妃那裡學女儀,所以你才會成為今天這種端莊的模樣。」

  司徒炘有些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也不能說這樣不好,只是,他偶爾也會懷念過去那個會笑會鬧的小妹妹。

  「蕭妃?」司徒寧靜輕輕皺眉,腦海裡再次呈現一片空白。

  「蕭妃你也不記得了?」司徒炘這下也感到詫異了。「她和你的親生母親『嫿妃』同樣來自邾雀國,三年前才因病去世。當年你跟著蕭妃學女儀,父皇還特別交代任何人都不得打擾,足足讓你在裡頭關了一個月才出來呢!」

  倘若不是蕭妃放行,說不定司徒寧靜連當年的餞別宴都不能參加呢!

  「真的?出來以後我變了很多嗎?」

  「是啊!簡直是判若兩人。不過說實話,為兄真是有點捨不得啊!原本是一個愛笑又愛黏人的小蜜糖,出來以後就變成一個安安靜靜的皇朝公主了。」他俊臉含笑,卻帶著一絲遺憾。

  「這麼說……上了一個月的女儀課程後,我的性子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司徒寧靜綜合了司徒炘描述的過去,得出這個結論。但好奇怪,既然在那裡待了一個月,她為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司徒炘點頭,在腦海裡回憶蕭妃那種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模樣,忍不住皺著眉頭說道:「幸好你只在那裡待了一個月,要是留得再久一點,我可愛的妹妹不就變成一句話都不說的木頭了?」

  「但是我對蕭妃一點印象也沒有,在那裡做過什麼事情我也都不記得了。」司徒寧靜有些擔憂地問:「太子哥哥,這就是我擔心的,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你說情況會不會繼續惡化下去?如果……如果我不記得的事情越來越多,甚至,把現在的事情都忘記了那怎麼辦?」

  「不會的。你不記得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再說,就算一時忘記了,日後總會有再想起來的時候,你儘管放寬心,不會有事的。」司徒炘緊緊握住她微微發抖的手,語氣堅定地說道:「至於你擔心的更不是問題,每個人的性子原本就不同,有些人天生大悲大喜,有些人則是相反,只要自己過得好,何必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真的?」司徒寧靜半信半疑。

  「當然是真的。」司徒炘語氣溫柔的保證。「不管你的性子變了多少,永遠都是為兄最寶貝的妹子。」

  凝視著司徒寧靜絕美平靜的臉龐,司徒炘在心裡暗暗發誓,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到她!




  銀舞殿裡的生活,規律而平靜,像是始終沒有潮汐的湖水。當銀色月亮在夜空升起的時候,這一日也到了盡頭。

  戌時一過,銀舞殿裡負責送膳送藥、服侍公主沐浴更衣的女官們紛紛告退,僅留下兩名貼身女官待命。

  「請公主安歇。」貼身女官如意扶著公主上床,另一名女官則解開床邊的薄紗布簾,跟著點起放置在床角邊的熏香。

  「你們也下去休息吧!有事我會叫你們的。」司徒寧靜躺在床上吩咐道。

  「是。」

  自從司徒寧靜雙眼失明後,銀舞殿裡的每個人都更加小心翼翼、戰戰兢兢,聖上甚至下旨,絕對不能讓銀鏡公主一人獨處,不管公主醒著、睡著,身邊至少都要跟著人避免再發生意外。

  其他的女官還好,但幾個和司徒寧靜比較親近的女官,卻因為這道聖旨吃了不少苦頭,她們除了白天的工作之外,晚上還要輪班守在公主的床邊,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嬌貴的公主。

  過了好一會,服了藥的司徒寧靜呼吸變得平順,沉沉睡著了……

  「小如,公主已經睡著了,你先去休息,過了下半夜再來和我交換吧!」如意小聲地對另一名女官吩咐。

  「好,如意姐,晚安。」年紀較小的女官神情有些疲倦,簡單應了一聲就快步離開了。

  等到另一名女官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如意將視線轉回睡熟的司徒寧靜身上,回想起稍早兩人曾經有過的談話……

  如意,今天太子和我聊了許多小時候的事情,奇怪……明明是我的事情,為什麼我大部分都忘了,反倒是太子哥哥記得比我還清楚呢?

  太子哥哥說,是父皇命令他將任保傅辭退的,因為他不喜歡我學那些,所以將我送到蕭妃那裡去學女儀,但為什麼我什麼事都記不得了呢?這不是很奇怪嗎?你呢?你還記得我到蕭妃那裡學習女儀的事情嗎?

  如意兩道眉毛緊緊皺起,想起「那人」語氣慎重的交代:

  倘若有一天,銀鏡公主漸漸回想起過去的事情,就得開始讓她服藥,否則……會有難以預料的後果。

  怎麼辦?真的要開始讓公主服藥嗎?公主這些年都過得很好,完全沒有想起過去的事情,她實在不明白公主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過去?

  難道,是因為中毒失明引起的後遺症?但……現在公主的體內還有不知名的毒,自己若是擅自下藥,會不會反倒害了公主?

  但是「那人」已經不在了啊!就算自己心裡有疑問,也不知道還能問誰。

  眼看公主似乎一點一滴地想起過去的事情,雖然記得不多,但日子拖越得久,難保她不會全部想起來,到時候,會不會變成那人說的,造成難以預料的後果?若是那樣,自己豈不是害了公主?

  如意左右為難,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猶豫了好半天,最後她小心翼翼地從腰間取出一包藥粉,以指尖沾了點粉末,再將它小心地點在司徒寧靜的額頭、雙眼,還有鼻間的位置。

  按照順序點完藥粉後,如意小心翼翼地再次將藥粉收起,確定司徒寧靜依舊睡得很安穩,她輕輕吐了一口氣,這才轉身拿起旁邊的燭台,打算在銀舞殿外巡視一圈再回來。

  隨著鈴鐺聲逐漸遠去,寢宮內除了司徒寧靜平穩的呼吸聲,以及燭火與空氣撞擊偶爾發出的滋滋聲外,再無其他聲響。

  突然,一道身影自寢宮內的樑柱上躍下,來者踩著無聲無息的腳步緩步來到司徒寧靜的床前,為了安全,他先迅速伸手點住她的睡穴,跟著伸出手朝司徒寧靜的額頭沾了一下,將上頭殘存的粉末湊到鼻間嗅聞……在辨識出其中某一項成分後,眉心不自覺地蹙緊了。

  跟著,他再次伸手探向司徒寧靜的脈象,聽了好半晌,這才放開手。

  過不了多久,鈴鐺聲由遠而近,慢慢回到了寢宮附近,夜闖者身子輕輕一躍重新回到樑柱上頭,一雙眼警覺地瞇起,仔細凝視著去而復返的如意的一舉一動。

  重新回到寢宮的如意先將燭台放好,重新檢查了一遍床邊的熏香,這才轉身準備離開,誰知道她才一轉身,頸邊就多出了一柄亮晃晃的長劍——

  「來人——」如意張嘴欲求救。

  「再出聲,我手上的長劍就立刻刺穿你們兩個脖子。」刻意壓低的嗓音陰沉地威脅她,一柄劍抵著如意的脖子,另一柄劍則直直地指向床上的司徒寧靜。

  如意倒抽一口涼氣,說什麼也不敢拿公主的安危冒險,只能拚命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公主中毒雙眼失明,是誰指使你做的?」

  即使生命正受到威脅,但如意卻也不接受如此侮辱,她氣得整張臉通紅、死命搖頭,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認為是她下毒害了公主!

  「你可以開口說話,你的公主讓我點了睡穴,她一時片刻不會醒來,更不會聽見我們的談話。」夜闖者冷笑幾聲,隨即抽回比向司徒寧靜的長劍,改成以雙劍抵住如意的脖子。「如果讓我發現你撒謊,我會一刀刀割下你的肉,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你是誰?到底想幹什麼?」如意慘白著一張臉。

  「這裡輪不到你發問。」利刃向前逼近一寸,在她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我再問一次,讓公主中毒失明這件事,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我沒有!」即使命在旦夕,如意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情。「我寧願賠上自己一條性命也會保護公主,絕對不可能會傷害她!」

  「是嗎?但是我剛才怎麼看你鬼鬼祟祟,對你的公主下了藥,哼!好一個盡忠職守,說謊不打草稿的丫頭!」對方冷嗤一聲,完全不相信如意的說詞。

  「那……那不是毒藥!」如意激動地反駁。「我保護公主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對她下毒?」

  「保護?」低沉的嗓音再次冶哼,隨即增添了一絲殺氣。「你下的藥裡頭含有『鬼魘香』的成分,那玩意吃多了,會讓人心神渙散,終生變得癡癡呆呆,像廢人一樣,你還敢說你沒存歹心?」

  「啊!」如意被他的話嚇出一身冶汗,突然不顧一切、掙扎著要向前,倘若不是站在她身後的人反應快,只怕他手上的利劍下一刻已經劃破了如意的脖子。

  「公主……我沒有!我絕對沒有要害公主!」如意嚇得淚流滿面,撲到司徒寧靜的床前,激動地伸出衣袖想將方纔自己抹上的藥粉抹乾淨。

  她擦了又擦、一遍又一遍,就怕剛才的藥粉已經產生了作用!

  如意又哭又後悔,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怎麼辦?我根本不知道那裡面有什麼鬼魘香!更不知道那個東西有毒!怎麼會這樣?那人明明說服下這東西可以保護公主,怎麼會變成害人的東西呢?」

  夜闖者面無表情地看著如意的舉動,最後他見如意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擔心她的叫嚷聲會引來其他不必要的麻煩,乾脆伸手一點,點住了她的啞穴,跟著以衣袖捲起她的腰,輕功一層離開了寢宮——

  來到寢宮外,他隨手一甩,將哭得快要喘不過氣的如意往地上一扔,順手解了她的啞穴,隨即以冰冷的語氣說道:「你不用在我面前作戲了。」

  如意抬頭,怔怔地看著身穿夜行衣,臉上也以黑巾蒙面的男子好一會兒,跟著像是溺水者看到浮木,拚命地向他磕頭求道:「對了!你既然知道那是鬼魘香,必定知道它的解法,求求你!救救我的公主!」

  他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注視著如意好一會,好半晌後才說道:「我剛才說過了,鬼魘香服用過量才會造成傷害,你用的劑量不多,不會對她造成傷害。」

  「真的?」如意這才鬆了一口氣。幸好!幸好她擔心公主的身體吃不消,將份量減成三分之一,要不然,自己真的只能以死謝罪了。

  「你為何要下藥?又是誰讓你這麼做的?」男子回歸正題。

  他夜探銀舞殿,是想查清楚司徒寧靜中毒的情況,卻在無意間發現她的貼身女官趁她熟睡時下藥。

  他原本以為逮到了兇手之一,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你……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問這麼多事情?」得知自己下的藥對公主並無大害後,如意亦恢復了平常的冷靜。

  「你不必管我是誰,我只是對公主身上中的毒很有興趣。」男子語氣淡淡,並不打算回答如意的問題。

  「你、你是不是知道解毒的方法?」如意聞言一驚,臉上寫滿了驚喜之情。

  「公主身上的毒雖然特別,但只要用對了方法,卻也不是無法可解。」男子語氣輕鬆地回答,黑巾下的目光突然變得嚴厲起來,冷聲說道:「但你得先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對公主下藥,又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如意瞪大雙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不說?嘿嘿……那就讓你的主子一輩子當瞎眼的娃娃吧!」黑衣人冷笑了數聲,作勢轉身要走——

  「等……等一等!我說!」為了能讓公主的雙眼恢復光明,如意不再堅持,她抬起頭直視黑衣人,緩緩說道:「這藥,是皇上和蕭妃娘娘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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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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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師傅、任師傅,我有一個大驚喜喔!」

  軟軟甜甜、帶著濃濃撒嬌意味的童音,讓金黃色靴子的主人緩下了腳步,他不動聲色,眼瞳微瞇,透過樹叢的縫隙窺探著……

  個頭嬌小、模樣纖細的小人兒穿著一套不倫不類的太監服,和一名身形修長的男子站在花園空地上。

  小人兒架勢十足地揮舞著小小的拳頭,小臉清麗絕倫,神情十分專注,待一套掌法打完,嫩白如雪的肌膚已經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任師傅,你覺得怎麼樣?我打得好不好?」

  「又是你纏著要太子教你的?」男子無奈地搖搖頭。

  小公主是皇室最受寵的人,自然用不著習武,肯定是太子禁不起糾纏,這才教她這一套入門的掌法。

  「嘿嘿……我打得是不是比太子哥哥還要好?」小人兒仰起頭,等著稱讚。「任師傅既然願意教太子哥哥,怎麼可以偏心不教我呢?」

  男子又好氣又好笑,這套掌法雖是基礎,但說什麼也不適合女孩兒演練。「別再纏著太子學武藝,他走的路子不適合你。」

  「任師傅,你若是肯教我,我就不用和太子哥哥學啦!」小臉揚起一抹不符合她容貌的頑皮。

  「真拿你沒辦法。」男子歎了一口氣,終於屈服了。「若是你真心想學,我從今天開始就教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以後別再纏著太子學武功了。」

  「是!一定一定!」清麗小臉興奮無比地揚起頭,綻放一朵絕美的笑靨。「任師傅!你最好了!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師傅了!」

  雖然對方只是一個八、九歲的女娃兒,但他依然被那抹笑勾去心神,好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任師傅?任師傅你怎麼在發呆?」她等不及地伸手扯扯他的衣袖。「快點快點!我們快點開始吧!」

  他輕咳一聲,努力鎮定心神,開始專心指導她。

  站在樹叢後、目睹這一切的人微微瞇緊了眼瞳,心情不快地舉步離開。




  「嫿妃!嫿妃!你不要走!你別離開朕!」夜裡,絕望的喊叫聲劃破了夜裡的寧靜。

  「皇上!皇上您作惡夢了嗎?」

  「……啊!是你!」皇帝猛然睜開雙眼,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好一會才弄清楚自己在某位妃子的寢宮裡。

  「皇上,您流了好多汗,身上的單衣都濕了,讓臣妾為您換一件,免得身子受涼。」女子柔順地開口,招來女官和太監,小心翼翼地褪下皇帝的單衣,再以熱毛巾擦拭他身上殘留的汗水,最後再為他換上一件新的衣服。

  皇帝沉默不語,依然處於半夢半醒間,神情有片刻的茫然。

  「皇上,夜還長著,要不要再睡一會?」

  「朕……朕剛才夢見嫿妃了。」皇帝喃喃自語,並沒有注意到這兩個字讓身旁的女人迅速斂下眼,巧妙地藏住了情緒。

  「她在夢裡還是那麼美,還是一樣的無情!」皇帝以一種又懷念又懊惱的語調說著。「不管朕怎麼喊她、求她,她依然執意離去,說什麼也不肯回頭!」

  當年邾雀國為了展現友好之情,特別獻上兩位公主、美女五十名,皇帝將公主冊封為妃,將美女們收編後宮,其中最讓他著迷的就是被封為「嫿妃」的邾雀國八公主,此女清麗絕艷,擁有一張國色天香的臉龐。

  賞珍寶、賜封號,夜夜臨幸,幾乎到了只寵幸一人的嚴重程度,但皇帝專注的寵愛,卻始終無法和嫿妃交心。

  嫿妃安靜、柔順,卻不怎麼愛笑,直到有一天,皇帝見到嫿妃拿起首飾盒裡的一根髮簪,燦燦如星的眼眸漾起水波春光,嘴角也揚起一抹能讓寒冬融解的溫柔笑靨,一直到那個時候,皇帝才猛然明白,嫿妃的心並非如他所想的是水中月、鏡中花,難以觸碰,而是她早已經將心給了另外一個人!

  皇帝失望、震怒,恨得想要將那個男人找出來碎屍萬段!

  皇帝逼問嫿妃她藏在心裡的人到底是誰,她卻只是以一種同情憐憫的目光回應他的質問。

  後來,皇帝從邾雀國送來的其他女人口中得到了答案,那個男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將軍,據說他們兩人是青梅竹馬、已論及婚嫁,倘若不是邾雀國的王急著想討好皇帝,他們早已順利成親了。

  自那一日起,妒忌、憤怒的情緒時時盤據著皇帝的心,他秘密派人潛入邾雀國裡,成功地暗殺了那個男人。雖然如此,但屬下帶回來的頭顱卻無法讓皇帝安心,他依然夜夜寵幸嫿妃,但心態上已經悄悄的轉變,就像是守財奴死守著自己的珍寶那樣,絕不讓任何人有覬覦嫿妃的機會。

  不久,嫿妃有了身孕,九個月後,她順利產下一名完全承襲自己容貌的女嬰,皇帝欣喜若狂,心中更是得意不已,他相信這個女嬰的出現,早晚會融化嫿妃冰冷的心,讓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貼近。

  不過皇帝的如意算盤打得太早,嫿妃不知從何處得知了心愛男子的死訊,從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她就像是被連根拔起的花朵,迅速地消失枯萎了。宮裡的太醫對她的病束手無策,承襲了她骨血的嬰孩也無法換回她求生的意志,短短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擁有絕色之姿的嫿妃,化為一縷幽魂離世。

  皇帝除了傷心難過,心裡還有更多的恨,他恨嫿妃,恨她的多情、也恨她的專情。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公主也一天天長大了,她的容貌和已逝的嫿妃越來越相像,也讓皇帝的臉上重新增添了笑容,甚至在心裡產生了一種:上天重新讓嫿妃回到他身邊的錯覺。

  「都過去這麼久了,皇上怎麼又想起嫿妃了?」女子試圖以不經意的語氣開口,體貼地奉上一杯熱茶。

  「……」皇帝沉默不語,腦海裡不由得浮現昨天下午在御花園裡看到的景象;男的高大英俊、目光溫柔,女的清麗如仙、笑臉盈盈。

  當她揚起燦笑,承受對方溫柔目光的瞬間,皇帝的心像是被人用利刃狠狠地刺了過去——

  「不!朕不會再輸了!這次絕對不會再輸了!」皇帝咬牙切齒地開口。

  「皇上,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臣妾雖然不才,但也希望能為您分憂解勞。」女子更加溫柔地詢問。

  皇帝抬起頭,像是這時候才意識到眼前的秀麗女子。

  「蕭妃」是嫿妃死後他從邾雀國其他的美女中挑選冊封為妃的女子,她的容貌自然和嫿妃無法相比,但是她的聲音和嫿妃有一丁點神似,有時在夜裡聽起來,就好像嫿妃還在自己身邊似的。

  「唉!人人常說天妒紅顏,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嫿妃姐姐明明擁有陛下全部的寵愛,但是福氣偏偏這麼薄,走得這麼早。」蕭妃輕輕歎了一口氣。「若是她知道陛下至今還如此思念著她,一定會很感動。」

  皇帝不語,嘴角揚起淡淡的苦澀。

  蕭妃見皇帝沒有反應,眼瞳一轉,換個話題說道:「不過,銀鏡公主今年也有九歲了吧!她和嫿妃姐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那張清麗的小臉蛋,連臣妾是女子看了都忍不住臉紅心跳呢!」

  皇帝聽蕭妃提起了銀鏡公主,沉重的神情這才好不容易和緩了一些。

  「臣妾想再等個幾年,銀鏡公主長大了,只怕那求親的人潮會擠破皇宮的大門呢!」蕭妃笑著道。

  下一秒,皇帝的神情突然變得無比凶狠,目光如劍狠狠地瞪了蕭妃一眼。

  「陛下!」蕭妃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神情悲傷地說道:「臣妾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臣妾只是一心一意想為陛下分憂解勞啊!」

  「算了算了,你起來吧!」皇帝揮揮手,煩躁地歎了一口氣。「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只是,只是寧靜和嫿妃長得越來越像,見到她的模樣,難免就想起過去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這是怎麼了,靜兒是靜兒,是我最疼愛的女兒,可不是那個辜負我一片真心的女人……」

  蕭妃起初還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但屏息聽了好一會,隱約聽明白了皇帝心中的懊惱與憂愁。

  啊!原來這就是皇帝的煩惱?司徒寧靜再美、再像,卻是自己的親生之女,他們再也不會有其他關係,但她卻偏偏擁有那張他愛極、卻又恨極女子的臉孔,所以皇帝才會有這種矛盾痛苦的心情。

  蕭妃一雙眼瞳轉了又轉,心裡有了想法,臉上表情增添了更多柔情說道:「是嫿妃傻,如果她在離開家鄉前能按照宮裡祭司大人的指示,說不定現在還好好的活著呢!」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皇帝問道。

  「陛下,邾雀雖是個小國,但陛下應該聽過有名的邾雀女巫,她們不但通曉術法,個個還具有上天下地的神力。」蕭妃以恭敬的語氣說道:「邾雀國的國君曾對我們說過,他將我們送來這裡,是希望締結兩國之間的友好關係,要我們每個人務必忘卻在家鄉的一切人與事,全心全意地伺候陛下。」

  皇帝沒有說話,聽得十分專注入神。

  「我國祭司正是一位法力高強的邾雀女巫,她擔心我們因為思鄉情切,壞了當初和親的美意,曾經傳授我們一種術法,這種術法可以將一個人的七情六慾封住,一旦封住了就不再緬懷過去,一生亦不會再為情所苦。」

  「封住七情六慾?」皇帝吃驚地瞪大雙眼,覺得匪夷所思。「荒唐!一個人若是沒了七情六慾,那不就像是泥人木頭?人生在世還有什麼樂趣?」

  「陛下誤會了。」蕭妃笑著解釋。「邾雀女巫的術法當然不會讓人情感全失,只會讓人少喜、少怒、少哀、少樂,陛下想想,自古以來那些情啊愛的向來都是最折騰人、最讓人耗費心神的,一旦運用法術將這一部分的情感封印起來,男子從此對男女之情索然無味,只會專心於國家大事,女子亦會對男女之情淡然視之,以父母兄長為重,以自身修養為重。」

  「世間真有如此玄妙的事情?」皇帝嘖嘖稱奇。「那麼你也用了?」

  「不!臣妾自從進宮以來,一心一意只想服侍陛下,臣妾的心裡從來沒有其他人,又何必用到邾雀女巫的鎖心術呢?」蕭妃回答得十分誠懇。

  皇帝定定地看著蕭妃半晌……既然邾雀國的女子人人都會,為何已故的嫿妃不會?不!她不是不會,而是不願意!她寧願想著、念著、怨著,藏在心裡折磨自己、折磨枕邊人,就是不願意忘記那個男人!

  一想到這裡,皇帝的雙拳緊握,眼裡再次出現了恨意。

  「根據臣妾所知,邾雀女巫的術法,讓邾雀國歷代和親的公主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呢!」蕭妃微笑說道:「一旦少了那些虛幻的情啊愛的飄渺東西,公主們專心服侍自己的夫君,自然都得到了應有的幸福。」

  「……蕭妃,這『鎖心咒』一旦施展了,不會對當事人造成任何傷害嗎?」皇帝沉吟片刻後問道:「還有,這鎖心咒的解法為何?」

  「陛下,少情少欲只會讓人活得更健康,怎麼會有壞處呢?」蕭妃回答得十分自然。「邾雀女巫並沒有傳授我們解法,但臣妾猜想,世上應該無法可解。」

  「好,朕要你為靜兒施展鎖心咒。」皇帝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開口。「她既是嫿妃的女兒,想必承襲了她的多情,朕又如何忍心讓她日後飽受情愛之苦,倒不如讓你施放鎖心咒,讓她一生都無憂無慮,一輩子都是我最疼愛的女兒。」

  司徒寧靜是他親生女兒,正因為這份血緣關係,她也成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珍寶,既然他得不到,那麼這世間誰也別想得到!

  「陛下英明,臣妾遵命。」蕭妃低下頭,小心翼翼藏起了自己得意的笑容。




  「如意,我現在交代你的話,你一定要聽好……」

  躺在病榻上的女人,模樣看起來清瘦憔悴,一隻手緊緊地扣住了坐在床邊少女的手腕。

  「是,蕭妃娘娘。」手腕被她抓得好痛好痛,但如意被嚇著了,根本不敢動。

  「你從小跟在銀鏡公主身邊,這件事情我只能拜託你了。」蕭妃撐著最後一口氣交代遺言。「你還記得幾年前,公主到我的宮殿學習女儀這件事嗎?」

  「如意記得。」

  「其實公主並不是到我的宮殿學習女儀,而是她得了一種怪病,我奉了陛下的命令為公主治療這種怪病。」蕭妃臉色凝重地吩咐。「但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所以我必須將治療公主的方法傳授給你,日後公主要是發病,你才知道要怎麼做。」

  「真的?公主病了?那要怎麼辦?」如意吃驚地瞪大雙眼。

  「你別擔心,治病的藥方我全都配好了,以後公主要是發病,你就趁她睡著的時候,將這些藥粉抹在她的額頭、雙眼、還有鼻間,每日塗抹,每隔三日劑量加重一倍。」蕭妃細心地交代著。「記住,你要是不這麼做,公主不但性命難保,這病還會引起難以估計的後果!」

  「啊!蕭妃娘娘!你再說得清楚一點,我要怎麼做?我怎麼知道公主是不是發病了?」如意聽得似懂非懂,心裡緊張極了。

  「……公主是幾年前在東宮上課的時候染上病的,一旦有一天,公主想起了過去在東宮的事情,那就是病要發作的預兆,你那個時候一定要用藥,否則公主性命難保!明白嗎?」蕭妃語氣凝重地命令著。

  她對司徒寧靜施展的鎖心咒並不完全,因為這咒語需要的是親人的血肉,她只是嫿妃有姻親關係的表妹,雖然可以施展鎖心咒,卻無法永遠持續。

  「是、是……如意聽明白了。」如意拚命地點頭。「蕭妃娘娘,只要讓公主服下這藥,她的病就會好吧?這藥要服用多久公主的病才會好?」

  「每隔三日增加劑量,整整讓公主服用半年,一日都不能間斷。」蕭妃突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到時候你的公主就永遠不需要再服藥了。」

  「嗯。」如意小心翼翼地收下藥粉,完全沒有留意到蕭妃在閉上雙眼前,眼底濃烈的恨意。

  是的!她恨!打從她第一眼見到皇帝的那一刻,她就愛上了皇帝,但他的眼裡除了嫿妃再也沒有其他人,好不容易盼到嫿妃死了,她也成為了妃子,但是她被冊封的理由,居然是她的嗓音有幾分神似嫿妃。

  她對嫿妃深惡痛絕,自然也恨透了承襲她相貌和骨血的司徒寧靜。

  所以她獻計,自願對司徒寧靜施展鎖心咒,讓她一輩子都無法動心動情,為了預防鎖心咒失敗,她還將自己調配的藥粉交代給公主的貼身女官如意,那藥粉裡含有鬼魘香,持續服用會讓人心神渙散,最後將終生癡呆。

  哈哈哈!嫿妃!你看到了嗎?這就是我對你的報復!你奪走了我這一輩子唯一渴望卻永遠得不到的愛情,那麼我也不會讓你的女兒好過!




  「……事情就是這樣,蕭妃娘娘臨終前特別召喚我,要我無論如何都要記住,一旦公主想起關於東宮的任何事情,那就表示她的病要發作了,所以……所以我才會使用這包藥粉,如意可以對天發誓,我真的以為這是治病的藥粉,我也絕無加害公主之心!」

  如意哭哭啼啼、斷斷續續的,好不容易才把蕭妃當年臨終的遺言說了一遍。

  「我剛才說的全都是真的!可是……可是蕭妃和公主過世的母后同樣來自邾雀國,她為什麼會給我這種藥粉呢?」如意不明白地喃喃自語。

  黑衣人靜靜聽著,始終沉默不語。

  他入宮,原本只為了調查司徒寧靜雙眼中毒這件事,沒想到無意間發現了另外一個秘密。

  那個蕭妃究竟有何意圖?她要司徒寧靜貼身女官下毒的真正原因又是什麼?

  蕭妃已死,換句話說,這世上唯一能解開謎題的,就只剩下皇帝一個人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現在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有法子治好公主的眼睛?」如意開口問道。

  她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憑著他能立刻辨識出她的藥粉裡有毒,就知道他不是簡單的人物,不管他是誰,只要他能醫好公主的雙眼,是誰都不重要!

  「我確實知道如何醫治她的雙眼。」黑衣男子淡淡開口。「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毒,他想那人一定還潛伏在宮廷裡,只不過,那人下毒的動機是想害司徒寧靜,抑或是針對他?或者,想趁這個機會逼他出來?嘿嘿……想和他耍心機、玩把戲,那麼就走著瞧吧!

  「你既然知道治療的方法,那就快點告訴我。」如意焦急地催促著。

  黑衣人抬頭,隔著一段距離凝視著如意好一陣子,語氣平靜地問道:「如果你就要死了,最後的心願會是什麼?」

  「嗄?」如意一怔。

  「你聽見我的問題了,如果你就要死了,最後的心願會是什麼?」男子慢條斯理地再問一次,同時緩緩舉起了右手的長劍。

  「你……你要殺我?」雖然對方沒有直接說出口,但如意已經感覺到從他身上竄出的那股冰冷的殺意,她雙眼瞪大,不自覺地後退,淚水再次無聲淌下。「不!不要殺我!」

  森冷的利劍無聲向前,抵住如意的脖子,而掌握著她性命的人,以極有耐心,甚至是溫柔的語調勸道:「如果你再不回答,我就當作你在這人世間已經毫無遺憾了。」

  如意一動都不敢動,心裡明白即使她此刻大喊,運氣好一點,或許能讓附近巡邏的侍衛聽見,但她知道那些人就算動作再快,也快不過此刻抵在她脖子上的這柄長劍,無論如何,她今晚是逃不過這個死劫了!

  知道自己逃不開了,如意緊緊咬著下唇,勇敢地睜大雙眼說道:「你真的有把握醫好公主的雙眼?」

  黑衣男子頷首。

  「好!我最後的心願,就是希望公主的雙眼能恢復光明、得到幸福,還有我希望能看清楚你是誰!」就算要死,她也要知道送她上路的人是誰!

  黑衣男子低低地笑了,好半晌才開口允諾道:「你放心,我會讓司徒寧靜的雙眼恢復光明,因為我從來不拒絕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托。」

  說完後,他以左手緩緩扯下自己覆面的黑巾,抬起頭,讓如意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的真面目——

  「你、你——」男子的臉讓如意驚愕地瞪大雙眼,從沒想過世間居然會有人長得如此……

  如意還來不及說出任何一句話,下腹就傳來一陣劇痛,跟著她眼前一黑,徹底失去意識了。

  「如果你對我的長相不感興趣,或許我能考慮讓你活著。」男子垂下眼,面無表情地看著倒臥在地上的如意。「真是太可惜了。」

  他重新蒙上黑巾,彎身輕鬆將如意的身子扛在肩頭,輕功一展,無聲無息地再次消失於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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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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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舞殿

  銀色髮梳自頭頂往下梳去,不料卻在中途頓住,握著銀梳的小手微使勁,卻讓那一頭烏絲的主人忍不住痛呼了一聲。

  「公主!公主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司徒寧靜輕輕一個痛呼,嚇得小女官連手上的銀梳都握不住,整個人直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我沒事。」司徒寧靜不以為意,語調更軟地安慰道:「好啦!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既然要跟在我身邊,就別動不動就跪在地上,快起來吧!」

  小女官抬起頭,有點不敢相信地看向司徒寧靜——確定有著仙子容貌的銀鏡公主真的沒有生氣,還對自己語氣溫和地說著話呢!

  三天前,據說是從小跟在公主身邊服侍的女官如意,不知為什麼突然染上了急病,發了高燒在銀舞殿外昏迷不醒,連太醫也診斷不出原因。

  雖說她是公主最信任的女官,但皇帝更怕她將這個病傳染給司徒寧靜,立刻派人將如意抬走,同時從後宮各處調了更多女官到銀舞殿。

  她原是二公主寢宮的女官,早已習慣了皇宮天之嬌女那種高高在上、氣焰逼人的姿態,銀鏡公主既然是皇宮裡最受寵的小公主,那麼被分派到銀舞殿服侍,絕對不是一件好差事,要不然,當自己被抽籤選中時,二公主臉上不會有那種看好戲的神情。

  自從轉調到銀舞殿後,她始終戰戰兢兢、不敢多話,安分地做著其他女官分配的工作,直到今天,輪到她到寢宮內替換熏香,突然被睡醒的公主喚過去梳頭,她因為過於緊張,一不小心使了太多力氣,現在好了,肯定要受到懲罰了!

  但不知為什麼,銀鏡公主一點都沒生氣,還以溫柔的聲音和自己說話,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頰。

  「好痛!」原來真的不是在作夢!

  「你是新來的?叫什麼名字?」這女官手腕上還沒繫上鈴鐺,於是司徒寧靜開口再問。

  「奴婢……奴婢叫小貞。」女官有些忐忑地報出姓名。

  「真好聽的名字,小貞,我想喝一杯熱茶。」

  「是、是!公主您等等,小貞馬上送熱茶來。」小貞臉上揚起大大的笑。

  太好了!原來銀鏡公主是這麼好相處的人,不但人比仙子還要美,連對下人都這麼溫柔,自己能調到銀舞殿,真是太幸福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傳來叮叮噹噹的鈴響,不一會一名女官跑進來說道:「公主、公主,皇后娘娘來了!」

  「如梅,你來替我更衣,請皇后娘娘稍坐片刻,說我馬上就來。」

  司徒寧靜下達命令,後者頷首,伸手拍了拍,招來幾名女官準備替公主更衣。

  「銀鏡公主,幾日不見,你的氣色看起來一天比一天要好呢!」

  端坐在大廳等候的皇后,一看到司徒寧靜在女官的攙扶下進入,秀麗端莊的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

  「皇后娘娘好。」司徒寧靜頷首行禮。

  「行了行了!你和本宮之間何必拘泥這些禮儀呢?」皇后揮揮手,直接起身走向司徒寧靜,親親切切地拉過她的手腕,安排她坐到自己的身旁。

  司徒寧靜不但人美、性情也好,雖然獨得皇帝的寵愛,卻絲毫不見驕傲放縱,深得她的喜愛,相處久了,皇后亦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一樣疼愛著。

  「皇后娘娘今天怎麼有空過來?」雖然雙眼看不見,但司徒寧靜聽得出皇后的語調中充滿了歡愉,像是有什麼好消息似的。「是不是父皇正頭疼的邊疆問題順利解決了?」

  最近,皇朝西北方的幾個小國並不安分,似乎有聯合起來一起向皇朝邊境逼近的打算,皇帝這陣子為了這件事焦頭爛額,連上銀舞殿探視的時間都少了許多。

  「朝廷上的事情讓那些男人去解決,本宮今日來,是想和你談些女人間的貼心話。」皇后笑得有些神秘。

  「皇后娘娘請說。」司徒寧靜的臉上始終維持著淡淡的笑容。

  「你這孩子……容貌真是生得好。」皇后伸手輕輕地撫過司徒寧靜完美無缺的臉頰,欣羨地歎了一口氣。「唯有這天仙般的容貌,才有本事讓他人將一見驚艷化成了刻骨銘心的相思啊!」

  「皇后娘娘?」司徒寧靜不解。

  「雖然你是皇帝最小的女兒,但是那些慕名求親的人早就快要擠破皇宮的大門啦!更別提那些已經看過你面容的,我說他們日思夜想的,都是怎麼讓陛下點頭,好將你這朵皇朝名花娶回家呢!」皇后的笑容帶著幾分驕傲。「不過你放心,本宮既然將你當成女兒一樣看待,你的婚事也會處理得格外仔細。」

  「皇后娘娘,銀鏡現在並無……」

  「銀鏡公主千萬別妄自菲薄。」皇后像是早已料到司徒寧靜的回答,直接打斷她繼續道:「本宮倒覺得,公主雙眼失明這件事,恰恰好是證明求親者真心的機會呢!」

  「嗄?」司徒寧靜一怔,自己雙眼失明和那些求親者又有什麼關係?

  「男人啊!嘴裡雖然說著情啊愛的,那些未必全是真心,公主雙眼失明的消息傳開後,那些原本想求親的人有一大半全打了退堂鼓,但本宮覺得,那些堅持不放棄、甚至在各處尋訪名醫的,才是真真正正的有心人呢!」

  皇后說到這裡,見司徒寧靜依然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本宮就直接說了吧!我朝的右宰相薛懷德三代為相,堪稱國之棟樑,他有一獨子名叫薛景昊,對公主十分傾心,那位薛公子自從知道公主雙眼失明後,就開始在民間遍訪名醫,甚至將那些名醫全請到宅裡共同研究解毒的方法呢!」

  事實上,薛景昊不斷地呈上拜帖,希望有機會能人宮見銀鏡公主一面,不過他的請求當然都被皇帝駁回了,但薛景昊並不死心,轉而向皇后娘娘請托。一來她被薛公子的誠心所感動,二來,皇帝現在忙於邊境將起的戰事,她身為後宮之主,本就有權力決定這一類的事情,若是雙方合得來不失為一樁美事,所以今天就興沖沖地來銀舞殿為薛景昊說項了。

  「本宮見過薛公子,他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公主不妨見他一面,你們年紀相當,應該很聊得來。」皇后笑吟吟地說出自己的安排。「薛公子既然有心找到這麼多大夫,說不定真能找到醫治公主雙眼的方法呢!」

  司徒寧靜聽到這裡,心裡並沒有特別的感受,卻又不忍拒絕皇后的一番好意。

  最後她點點頭,語氣淡淡地回答道:「一切都聽皇后娘娘的安排。」

  「好!太好了,本宮立刻就去安排。」




  兩日後,薛景昊拿到了來自瑞鳳宮的請帖,年輕的臉上露出狂喜之情,他隨即換上華服,意氣風發地步出薛府、乘上轎子,大搖大擺地進宮去了。

  皇后為了促成這件美事,特別將這場會面設在銀舞殿外的「銀湖」,那裡的風景美、氣氛好,是最適合年輕男女談天的地方,皇后還派人將湖畔邊的小涼亭佈置得美輪美奐,更讓御廚房準備了一些美酒佳餚。

  當薛景昊在內侍官的帶領下來到涼亭,看到這些精美的佈置,心裡更得意了。哈!父親總是笑他癡心妄想,真希望他此刻也在這裡,能親眼看到這一切,這樣精心的準備,根本是早就默許他追求銀鏡公主的行為了吧!

  他越想心裡越開心,主動拿起涼亭裡備好的美酒喝了一口,驚訝地發現這酒不但口感好,還透著一股奇異的香氣,讓他忍不住又喝了好幾口,這才滿足地歎了一口氣,就在他準備為自己再倒一杯的時候,遠遠的,他就看到銀鏡公主在女官們的陪伴下緩緩往涼亭的方向走來。

  在皇后的刻意安排下,女官們今日特別為司徒寧靜換上女裝,緋紅色的華裳將她的肌膚襯得雪白透明,金絲邊的腰帶勾勒出她纖細曼妙的身形,漆黑如墨的髮絲不像過去穿著男裝時整頭盤起,而是盤成花朵般的優雅造型,上頭簡單別了兩根金簪,隨著行走的步伐,簪子在她那張絕色臉龐蕩成了金色流光。

  薛景昊目瞪口呆,腦門「轟」的一聲被她的美麗炸成一片空白,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拚命瞪大眼,以目光吞噬她的美麗。

  一直到銀鏡公主身邊的女官發出吃吃的笑聲,薛景昊才猛然醒來,驚覺自己居然看傻了!

  「銀……銀鏡公主,在下薛景昊。」

  薛景昊拱手行禮,試圖在銀鏡公主面前展現出最好的儀態,但他彎身彎了老半天,卻不見公主有什麼反應,他在心裡暗罵自己一聲傻瓜,公主現在雙眼失明,自己就算跪下了她也看不見啊!

  「你就是皇后娘娘提過的薛家公子?」司徒寧靜淡淡開口。

  「是,正是薛某。」薛景昊心中一喜,想必皇后娘娘早已在公主面前提過不少關於自己的事情。

  「聽皇后娘娘提過,薛公子對我雙眼失明之事十分掛懷,銀鏡在這裡先謝過薛公子了。」司徒寧靜輕輕頷首表達謝意,絕美無瑕的臉上閃過一絲為難,一些欲言又止。

  「公主有話想說?」一雙眼始終不曾離開過那張清艷臉孔的薛景昊,自然發現了,十分客氣地主動詢問。

  「我這雙眼睛,連宮裡的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想來是無藥可救了。」司徒寧靜遲疑了好一會,斟酌字眼坦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所幸銀鏡身在皇家,身邊有人服侍,不至於無法生活,既然如此,銀鏡又怎敢讓其他人再為我的雙眼煩心,銀鏡在此謝過薛公子的美意。」

  「嗄?」薛景昊一愣,完全沒想到司徒寧靜一開口,居然是要回絕他。怎麼會這樣?多少人想進宮見銀鏡公主一面都被拒絕了,皇后既然點頭讓他入宮,不就呈認定他是駙馬的人選嗎?

  他早就盤算好一切,先獻藥再求親,就算自己帶來的藥無法讓公主的雙眼恢復光明,那也無所謂,反正他早已對皇后娘娘說得清楚明白,就算銀鏡公主終生看不見,他也願意娶她為妻!

  眼看司徒寧靜轉身就要離開,薛景昊心口一熱,整個人變得焦躁起來,總覺得若是讓公主離開了,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她了,於是他焦急得大喊:「公主!請公主留步!」

  司徒寧靜聞言停下腳步,等著聽薛景昊還有什麼話想說。

  「這……」薛景昊從腰間取出一隻瓷瓶,語氣急切地開口道:「我聽家父說,公主雙眼失明是因為體內有毒,這藥丸,是我彙集了民間最有名的大夫,合力提煉出來的解毒藥,不管什麼毒都能解的,這是我薛景昊的一片真心,還請公主莫要拒絕。」

  「薛公子,我……」

  「公主!」打從一年多前見到司徒寧靜,他的腦海裡就再也抹不去她的身影,如今佳人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薛景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渴望,大步走向前,甘冒不敬地用力握住了司徒寧靜的手。「公主!這藥是薛某的一片真心,請您一定要收下!」

  「大膽!你幹什麼?快點放開公主!」身旁的女官們大驚失色,大聲喝斥。

  但薛景昊就像是完全聽不見似的,固執地、緊緊地抓住了司徒寧靜的手。

  「薛公子,請你放開!」司徒寧靜也被他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直覺想抽回,但薛景昊握得好緊,怎麼也不願意放開。

  握在手裡的玉手嫩白如玉、細膩光滑,就像是將一塊上好的美玉捏在掌心般,難以形容的觸感讓薛景昊心中一蕩。他低頭凝視著被自己緊握在掌心、青蔥般滑嫩的纖纖手掌,跟著,他像是著魔似地低下頭,忍不住吻上了司徒寧靜的小手——

  「大膽!你再敢對公主放肆,我們就要喊人了!」

  薛景吳的行徑讓目睹一切的女官臉色慘白,根本沒想到堂堂宰相之子,居然會做出如同登徒子般的行為!

  「公主!嫁給我!自從薛某第一眼見到你,心裡面就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薛景昊緊握著司徒寧靜的手,眼裡只看得見自己日思夜念的絕美容顏,喃喃地傾訴著自己的相思情意。

  司徒寧靜微微蹙起了眉頭,對薛景昊唐突的舉動感到十分不舒服。

  女官如梅見薛景昊這種徹底沉迷、幾乎無法自拔的神情,心裡閃過一絲不安,她連忙轉頭對身旁同樣嚇傻的小貞命令道:「小貞,我覺得這個薛公子不太對勁!你快去找禁衛軍過來!」

  這都要怪她們大意,心想薛公子既然是皇后娘娘邀請的人,又是右宰相之子,應該不會有什麼不當的行為舉動,所以才沒帶著禁衛軍同行,現在只得立刻去找人求救,以免公主受到更多的驚嚇!

  「啊!好、好!我馬上去!」小貞猛點頭,拔腿就跑,就像是後面有鬼怪在追趕似的跑走了。

  「薛公子,請你立刻放開公主、立刻離開銀舞殿!」讓小貞去討救兵後,如梅也迅速擋在司徒寧靜的面前,堅決地捍衛著主子的安危。

  「你是誰?滾開!別打擾我和公主說話!」薛景昊不耐煩地皺眉,只覺得擋在中間的女官十分礙眼。

  「薛公子,這裡是皇宮,請你自重立刻離開,否則我就要喊人趕你離開了!」如梅一臉凝重地喝斥,趁薛景昊發愣的時候,伸出雙手使盡全力往他胸前一推,成功地讓他退後了好幾步。

  「公主,我們快走,這個薛公子簡直是莫名其妙!」如梅立刻退回司徒寧靜的身邊,鎮定開口道:「公主放心,我已經讓小貞去請禁衛軍過來了。」

  一邊說著,如梅一邊帶著司徒寧靜轉身離開。

  薛景昊錯愕了兩秒,心裡瞬間燃起了被人戲弄、不甘心的熊熊怒意!

  不對!事情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他是拿了皇后的請帖進宮的,銀鏡公主應該接受他的藥、他的求親,接受他的一片真心,絕不該這樣無情地離開。不,事情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銀鏡公主是他的!他曾經對天立誓,一定要讓銀鏡公主成為自己的妻子。

  「銀鏡公主!」薛景昊突然大吼一聲,雙眼赤紅,整個人就像是發狂似地往司徒寧靜的方向衝了過去——

  薛景昊的狂吼聲讓司徒寧靜和如梅同時嚇了一大跳,後者臉色慘白拉起公主拚命地往前跑,但無奈公主雙眼看不見,根本跑不快。

  薛景昊不一會已經追了上來,伸手用力朝如梅的後頸一劈,順勢將她往旁邊一甩,下一秒已經將驚慌失措的司徒寧靜逮入懷中!

  「公主,你為什麼不肯接受薛某的一片真心?」薛景昊低下頭,語氣半癲狂、半癡迷地追問著。「我仰慕你許久,是真心想娶你為妻啊!就算你這輩子眼睛都看不見,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放開我!」司徒寧靜從來沒遇過這樣的事情,不禁嚇得花容失色,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行,如果我一鬆開手你就會跑掉了!你是我薛景昊的妻子!」薛景昊癡癡地凝視著她美麗的臉孔,喃喃低語。「對!我是銀鏡公主的駙馬,我現在就帶你回薛府。我會為你佈置一間比皇宮更美麗的房間,只有我們兩個在裡面生活,你說好不好?」

  司徒寧靜根本沒有反應,事實上她整個人被嚇得完全失去了反應,只能渾身僵硬地被薛景昊緊摟在懷中,被動地被帶離銀舞殿……

  薛景昊見司徒寧靜不再反抗,心裡更認定了她也是願意的,一邊走著,一邊忍不住低頭凝視著懷中的絕色佳人,她不知為何雙眼緊閉,長長的眼睫濕潤潤的,凝結著宛如珍珠般的水滴。

  薛景昊怔怔凝視著,最後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渴望,緩緩低下頭,想要吻去她雙眼滲出的珍珠淚痕。

  「銀鏡公主……」薛景昊著迷地低語。就在他的嘴即將要觸碰到司徒寧靜微微發顫的眼皮的那一剎那,他突然感覺到胸口傳來一股刺痛——

  薛景昊迷惘地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胸前不知何時長出了半截劍尖,劍尖上還滴著血!

  「銀……鏡……公主……」薛景昊連最後一句話都說不完全,「咚」的一聲倒下了。

  司徒寧靜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感覺到原本束縛自己的力量突然之間不見了,連薛景昊讓自己渾身發抖的聲音也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四周突然安安靜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但司徒寧靜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人。

  「是誰?有人在這裡嗎?」司徒寧靜試圖伸出手探索,但雙手揮舞了半天,什麼都沒碰到。

  高大的身影,踩著無聲無息的腳步走到司徒寧靜的身後,他緩緩伸出手,隔著一小段距離,輕輕地以指尖觸碰著司徒寧靜的五官。從她的眉毛、眼睛、鼻尖,最後停在紅唇的位置上徘徊不去。

  「有人嗎?我知道有人在這裡,為什麼不出聲?」司徒寧靜再次開口,不死心地舉手繼續尋找著,但站在她面前的人,總是能在她雙手快要觸碰到的瞬間移動,讓她怎麼也碰不著。

  司徒寧靜最後累了,只能無奈地輕歎一口氣,她懊惱的模樣讓站在前面的人輕輕扯動嘴角,似乎覺得她的無助很有趣。

  那人無意讓司徒寧靜察覺他的存在,只是站在她的面前,像是影子般形影不離地守著。

  又過了好一會,他聽到禁衛軍接近的聲音,於是他身子迅速一閃,來到司徒寧靜的身後,伸手輕輕一點,點住她的睡穴,然後順勢接住她軟軟倒下的身軀。他動作輕柔地將司徒寧靜抱到附近的樹下安置,跟著輕功一層,迅速消失無蹤了。




  半天後,右宰相薛懷德的府邸掛起了白幡。

  薛景昊今天早晨還神清氣爽、興高采烈地入宮,到了傍晚卻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讓宮裡的人給送了回來。

  「景昊我的兒啊!你怎麼可以不管娘就這麼撒手離去呢!」薛夫人驟聞噩耗,倒在靈堂上不知哭暈了多少回。

  而右宰相薛懷德則是鐵青著一張臉,雙眼陰沉地瞪視著遠方的某一點,腦海裡反覆都是聖旨上那幾句——

  薛景昊對銀鏡公主意圖不軌,遭宮廷侍衛當場格殺,念薛家三代為相、代代忠良,暫不處罰其他薛家人。

  一名薛府家丁匆匆走近,神神秘秘地將一張紙條遞給薛懷德,後者低頭細看紙條上的字,再抬起頭時,雙眼轉為赤紅、燃起了讓人膽寒的恨意,雙拳緊握、咬緊牙根地喊道:

  「銀鏡公主!老夫若是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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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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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宰相之子薛景昊入宮,意圖對銀鏡公主不軌、當場遭人格殺的消息,震驚了皇宮上下。皇帝龍顏震怒,當下就要將皇后、右宰相處死,幸虧朝中大臣個個拚死求情,皇帝這才收回諭令。

  最後,皇帝下令將皇后打入冷宮,同時摘除薛懷德右相之職,命令他在薛府靜候處分。

  原本皇后只是一番美意,誰也沒想到會落得如此下場,她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傳出後,頓時間皇宮裡人心惶惶,就怕一個不小心會惹禍上身……

  「太子殿下到。」

  午後,戒備森嚴的銀舞殿意外有客到訪,太子司徒炘特別帶了一些番邦進貢的水果,前來關心探視。

  「太子哥哥。」司徒寧靜美顏含笑,十分開心他的來到。

  雖然日前受到一些驚嚇,但司徒寧靜依然覺得父皇太過大驚小怪了,父皇以要她安心靜養為由,不准她出外走動,甚至還在銀舞殿外部署了重重守衛,連帶讓其他人來這裡探視的意願都沒有了。

  整整好幾日在銀舞殿裡過著與外隔絕的日子,司徒炘的到訪讓司徒寧靜覺得格外開心。

  「這是番邦進貢的水果,為兄特別送來讓你嘗嘗味道。」

  司徒炘從侍從捧著的竹籃裡取出一顆圓形的紫色果子,體貼地剝了皮、餵入她的口中——

  「酸酸甜甜的……這是什麼?」司徒寧靜驚奇不已。

  「這種番邦的水果叫『葡萄』,你若是喜歡,我讓人多送一點過來。」司徒炘微笑,看來司徒寧靜精神不錯,應當已經不介意前幾日發生的意外了。

  「謝謝太子哥哥。」司徒寧靜微笑道謝。

  司徒炘見她喜歡,跟著又剝了好幾顆,一邊看著司徒寧靜吃水果,一邊聊著這幾天他在東宮接待番邦使者時所發生的有趣事情。

  「……這世上真有綠色眼睛、紅色頭髮的人?如果我雙眼還看得見,那該有多好!」司徒寧靜聽了十分嚮往,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小傻瓜,你的眼睛當然會好。」司徒炘笑著伸手揉揉她的頭,就像是小時候安慰她時的親匿舉動。「到時候為兄一定讓你看個過癮。」

  「……」司徒寧靜不語。

  太子從小就疼她,就算沒希望,他也會說一些安慰她的話。

  不過說也奇怪,先前司徒寧靜確實不覺得雙眼失明有什麼大問題,但最近這幾日她總是反覆在想,若是自己一雙眼看得見,那麼她就能親眼看見救命恩人的模樣了。

  她確定自己當時的感覺沒有錯,確實有一個人在她身邊。但那個人是誰?為什麼不出聲、也不表明身份?雖然父皇事後表明是宮廷的禁衛軍及時趕到,當場格殺了意圖不軌的薛景昊,她才幸運撿回一條命。

  但是那人真是宮廷禁衛軍嗎?既是宮廷禁衛軍,為何不開口表明自己的身份?為何又神秘地消失了?

  倘若自己的雙眼看得見,現在就不會有這些困擾了……

  「寧靜?怎麼了?」司徒炘見她好半晌不說話,關心地問。

  「救我的人,真是宮廷禁衛軍嗎?」司徒寧靜喃喃低語。「可是……那種感覺和平常接觸到的宮廷禁衛軍不像啊!」

  「你說的是誰?」司徒炘安靜諦聽著。

  關於數日前的意外,老實說他心中還存有很多疑點,正想找司徒寧靜仔細問清楚。

  「父皇告訴我,是禁衛軍及時趕到救了我……」司徒寧靜對司徒炘向來信服,於是開口說出自己的疑慮。「可是我覺得那個人不像啊!」

  「怎麼說?」司徒炘耐心地引導著。「當時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你全部說給皇兄聽。」

  「嗯,我記得……薛公子抓我抓得好疼,他嘴裡還一直嚷著一些話……」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司徒寧靜的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我當時腦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突然之間,原本抓住我的薛公子就鬆開手了,跟著他人也不見了!」

  「然後呢?」司徒炘不動聲色,語氣平靜地再問。

  「雖然我眼睛看不見,但我感覺得到有一個人在我身邊。」司徒寧靜仔細回憶當時情景。「但是不管我怎麼問,怎麼找,就是找不到這個人!」

  按照司徒寧靜的說法,那人應該是一個武功高手,才能以這種無聲無息、近乎是一劍斃命的方式奪走薛景昊的性命。

  但他是誰?皇宮裡何時有這樣一位高手?他潛藏在皇宮裡究竟有什麼目的?和之前對寧靜下毒的事件是否有關係?

  除了這個疑點外,父皇的態度也讓他覺得奇怪。

  雖說父皇極度寵愛銀鏡公主,是整個皇宮上下都知道的事情,他將皇后打入冷宮、罷黜宰相這些也都是意料中之事,但薛景昊明明是死於一名神秘高手的劍下,為何父皇堅持、甚至對外宣稱那是宮廷禁衛軍所為?

  依照父皇對寧靜的寵愛,宮廷裡多了這樣一位神秘、武功難瀾的高手,他應該會特別緊張才是,沒理由會對這疑點重重的事件草草帶過才是,莫非,這其中還牽扯到其他的秘密?

  「太子哥哥,救我的那個人真是宮廷禁衛軍嗎?如果是,他叫什麼名字?我想見他。」司徒寧靜開口要求,只要有機會再和那人面對面,她一定認得出來。

  「這件事有點難辦……」司徒炘苦笑。

  不知道是皇帝下令封口,抑或是擔心節外生枝,整隊宮廷禁衛軍共同承擔了格殺薛景昊這件事,換句話說,沒有一個人承認是自己下的手。

  明明不是他們做的,卻又得集體承擔這件事,此刻的禁衛軍可以說是啞巴吃黃蓮,有口說不出吧!

  「為什麼?」司徒寧靜不明白。

  「或許,是不想承擔右宰相的恨意吧!」司徒炘隨便掰了一個理由,知道司徒寧靜被保護得太好,身旁的人從來不讓她接觸到宮廷的黑暗面。

  聽司徒炘提起了右宰相,司徒寧靜不由得又想起薛景昊近乎瘋狂的行為,她難過地垂下眼,語氣充滿了困惑與迷惘。

  「為什麼會這樣?我根本不認識那個薛公子,但是他卻說他仰慕了我許久……還說他是皇后娘娘默許的駙馬!我真的不明白……」

  「那個人已經瘋了,他說的話你別往心裡頭放。」司徒炘伸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想當我寶貝妹妹的駙馬,也得先看我這個太子肯不肯點頭哩!」

  雖說薛景昊已經當場被格殺了,但司徒炘心裡還是有些疑問:曾經見過銀鏡公主美貌而陷入瘋狂迷戀的人不在少數,但薛景昊既然貴為右相之子,就算再怎麼大膽也不至於如此無知,居然想直接從宮裡挾持銀鏡公主離開,要說他膽大包天、還是瘋狂?總而言之,他的所作所為實在太不合理了。

  「好了,看到你沒事,為兄這就放心了。」司徒炘溫柔一笑,起身打算離開。「改天再來看你,嗯?」

  司徒炘噙在臉上的溫柔微笑,在離開銀舞殿後隨即消失,一張俊美的臉龐浮現若有所思的凝重。

  整件事絕對沒有那麼單純,似乎有某種秘密在宮裡神秘地進行著,雖然他還不知道是什麼,但是為了保護司徒寧靜,自己得繼續調查下去才行……




  三長兩短的敲門聲,打斷了端坐在書齋、正提筆寫字男子的注意力,他眉心微微一皺,放下手上的毛筆淡淡應了一句:「進來。」

  一名二十多歲、模樣清瘦的男子垂著頭快步走近,靠在男子耳邊輕聲地說著事情。

  「喔?你確定?」男子有趣地揚起一道眉毛。

  「奴才聽得一清二楚。」垂著頭的人回答得十分肯定。

  「很好,賀公公你做得很好,繼續打探消息,一聽到什麼風吹草動立刻來通知我,日後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是。」賀公公拱手道謝,和走進來的時候一樣,垂著頭快步離開了房間。

  等了好一會,男子這才從木椅上緩緩站起,他緩步踏出房門,一路走到走廊最底端的房間,伸手敲了敲房門。

  男子敲門後輕輕推開,目光移到盤腿坐在床上、閉目養神的中年男子身上,語氣恭敬地開口道:「朱師傅,弟子方才得到了消息,太子剛剛到太醫院走了一趟,最後一臉失望地離開了。」

  被喚作朱師傅的中年男子睜開一雙炯炯虎目,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我先前交代你的事情,都辦妥當了?」

  「是,弟子完全按照朱師傅的吩咐。」男子也顯得十分得意。「當初派去右相府對薛景昊下藥的人,現在同樣變成一具屍體,整座太醫院的人也都被我掌控在手上,沒有我的命令,從他們嘴裡是問不出什麼事情的,嘿嘿……太子就算想查,也查不出什麼名目的。」

  「很好!雖說如此,但我們還是不能大意,太子是個很精明的人,若是掩飾得太過反而會引起他的懷疑。」朱師傅滿意地頷首,低頭沉思道:「薛景昊的屍體已經讓人送回薛府,就算太子想查,我想薛懷德那個老頭,也不會讓任何皇室之人觸碰他兒子的遺體,只要讓太子將注意力移轉到那個一劍刺死人的兇手,他就不會再追究薛景昊入宮瘋狂的行為是有人故意設計的。」

  「朱師傅,您覺得一劍剌死薛景昊的高手是誰?」男子提出自己的疑問。「我倒是不知道皇宮裡藏有這樣一個高手。」

  「不管他是誰,應該都和皇帝脫不了關係。」朱師傅說出自己的猜測,見男子一臉似懂非懂,他跟著解釋道:「皇帝個性多疑,倘若這個高手與他無關,那麼他的反應絕對比其他人還要激動,怎麼可能草草了結此案,甚至直接將責任扔給宮廷禁衛軍承擔呢?」

  「多謝朱師傅指點,弟子明白了。」男子佩服地拱手。

  「不過……我也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他隱藏在宮裡多久了?宮廷裡到處佈滿了我們的眼線,他卻能安然存在我們的眼皮底下,確實是個不能輕忽的人物。」朱師傅喃喃自語,語氣中有種錯失有用人才的遺憾。

  「朱師傅,如果皇上的身邊隱藏著這樣一個高手,那我們的計畫還要繼續進行嗎?」男子再問。

  「當然,宮裡越亂,我們的機會越大,現在的局勢對我們恰恰有利。」朱師傅露出淡淡微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只要我們捺住性子多放一點餌,總會將目標引出來的。」

  「接下來要怎麼做?」男子聞言,臉上露出了興奮之情。

  朱師傅緩步走到桌前,拿起筆在紙上迅速寫了幾句話,然後將紙張折好,放入信封,交給男子低聲吩咐道:「你將這封信送出去,然後……」




  御書房

  「太子殿下,聖上現在可以見你了。」司徒炘在御書房外等了一刻左右,值班的內侍官這才傳來皇帝召見的旨意。

  「有勞公公。」太子炘頷首致意,邁開大步往前走,正要推開御書房門時,碰巧裡頭的人準備離開,兩個人無意間打了一個照面,那人見到司徒炘的臉後隨即斂下眼,腳步加快迅速離去。

  奇怪,這人的氣質與走路的方式既不像朝官,也不像宮裡辦事的太監,究竟是誰?剛剛雖然只是瞥了一眼,但他確定對方知道自己是誰,既然知道他是誰,又怎會不打招呼,只是快步離去?

  「太子,你怎麼還愣在門口?有事覲見怎麼不快點進來?」皇帝一邊批示著奏章,一邊催促著。

  「兒臣參見陛下。」

  「免禮。」皇帝停下手上的筆,揮手示意太子平身。

  「你來又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皇帝好奇地問。

  由於太子能力強,所以皇帝分配給東宮的事情不少,每隔一日司徒炘會與皇帝面會一次,報告處理政務的情況,但今天早上太子才來過,此刻再來就表示有額外的事情要談。

  「兒臣確實有幾件事想跟父皇商量。」司徒炘語氣平靜地開口道:「方纔四皇子、十五、十六皇妹都到東宮來找兒臣了……」

  「哼!這件事情沒得商量。」皇帝重重一哼。

  這幾個皇子、皇女都是皇后所出,找上太子,自然就是想要太子幫忙求情、赦免皇后了。「倘若不是她背著朕自作主張,會出這樣的事嗎?朕只要一想到靜兒差點受害,就巴不得將那個姓薛的碎屍萬段!」

  「薛景昊確實該死,可皇后娘娘縱然有錯,卻罪不至此。」司徒炘以公正的立場說出自己的看法。

  他的母親在生下兩名皇子後因病去世,後宮不可一日無主,這才將一位妃子加封、成為現任皇后,她一共為皇帝生了一位皇子、兩位公主,她性情溫和、寬宏大量,將後宮治理得井然有序,是一名十分稱職的皇后。

  「父皇,皇后娘娘和您一樣關心銀鏡公主,正是因為像關心親兒一樣關心著,所以才會以母親的立場為銀鏡擔憂啊!」司徒炘繼續勸說:「女兒雙眼失明,做母親的才會迫不及待地想為她安排一樁好婚事,希望有人能盡心照顧她,至少皇后娘娘的出發點是充滿善意的。」

  「既然是出於善意,為何不向朕稟明,要這麼偷偷摸摸的進行?」皇帝依然不悅。

  「父皇這陣子為了邊疆問題在頭痛,皇后娘娘自然不敢驚動父皇。」司徒炘拱手請求道:「請父皇念在兩名皇妹需要母親,皇后娘娘多年來治理後宮、養育皇兒的苦勞,赦免皇后娘娘這一次吧!」

  見皇帝依然遲疑,司徒炘隨即換了一個說法。

  「再說,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在後宮裡還有誰更適合保護銀鏡公主嗎?」

  司徒炘的話果然讓皇帝瞇起眼,專心地聽著。

  「父皇對銀鏡公主的寵愛,其他皇子、皇女表面上雖然不在意,但心裡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妒忌。」司徒炘以平靜的語氣分析後宮的利害關係。「父皇雖然疼愛銀鏡公主,卻不能時時陪伴在她身邊,若是皇后從此不在了,那麼日子久了,誰能時時刻刻關心銀鏡公主呢?」

  「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但若是朕赦免了皇后這次,以後若她再犯呢?」皇帝挑眉疑問,記起皇后不止一次提起,想為銀鏡公主找駙馬的事情。「朕明明說過,在銀鏡公主雙眼未恢復之前,絕不為她談婚事,皇后要是以後又故態復萌,又想多管閒事亂點鴛鴦譜呢?」

  「經過這一次,我相信皇后娘娘絕對不會違背父皇的想法了。」司徒炘聽出皇帝語氣鬆動,面帶微笑地保證。「父皇若是不放心,就將這事情交給兒臣來辦,兒臣定會向皇后娘娘好好說明的。」

  「罷了。」皇帝想了想,覺得司徒炘分析得不錯。「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辦,宣朕旨意,讓皇后離開冷宮吧!」

  「多謝父皇。」司徒炘微笑道謝。

  「除了為皇后求親,你還有什麼事嗎?」皇帝再問。

  「兒臣剛才走了一趙銀舞殿,銀鏡公主看起來很好,也比前幾日精神多了。」司徒炘將話題轉到銀鏡公主身上,頓了好一會後,才開口道:「只是,她向兒臣問一個人。」

  「什麼人?」皇帝緊張地問。

  「從薛景昊手中救了她一命的禁衛軍士。」司徒炘轉達司徒寧靜的問題,漆黑的眼瞳不動聲色地注意著皇帝的反應。

  「那你怎麼說?」皇帝追問。

  「兒臣也不知道那人是誰,自然無法回答。」司徒炘坦白回答。「其實不只是銀鏡公主,就連兒臣也懷疑出手的那人並非宮廷禁衛軍。」

  若是宮廷禁衛軍,下手時必然會顧慮到薛景昊手中挾持的銀鏡公主;若是宮廷禁衛軍,也會考慮到先制伏薛景昊,逮住他好讓皇帝裁決懲處,而不是一劍了結他的性命。

  「……」皇帝雙眉緊蹙,陷入沉思。

  「兒臣明白銀鏡公主個性單純善良,所以有些事情父皇會對她有所隱瞞。」司徒炘十分婉轉地開口。「但身為兒臣的我,對皇宮的安危也有一份責任,若是父皇允許,兒臣也想知道這人是誰。」

  「皇宮裡禁衛軍這麼多,朕怎麼可能記住他們的名字?再者,當初為了皇宮安危,不管是甄選、訓練禁衛軍方面,朕都派人下了一番心血,武功、反應自然都在一般人之上。」皇帝微微沉吟說道:「……薛景昊雖然該死,但他怎麼說也是右宰相的獨子,朕不願意過分張揚,只希望盡快平息這件事,這對皇宮、對銀鏡公主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原來如此,兒臣明白了。」皇帝含糊的說明,亦讓司徒炘聰明地不再多問。

  「還有什麼事嗎?」皇帝伸手捏了捏眉心,臉上有一絲倦意。

  「沒有,兒臣告退。」

  「等等!」就在司徒炘轉身要離開御書房的時候,皇帝突然再次開口喊住他。

  「父皇還有什麼吩咐?」司徒炘恭敬地問。

  「邊疆的問題還會讓朕頭痛好一陣子,怕是不能常常到銀舞殿……」皇帝直接對他下達命令道:「朕就將銀鏡公主的安危全部都交給你了,絕對不能再發生薛景昊這樣的事情,明白嗎?」

  「是。」司徒炘拱手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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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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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宛如一道悠遠漫長的河流,不知不覺的,銀舞殿外已飄起了初冬的細雨,冰冷潮濕的空氣讓嬌貴的司徒寧靜染上了輕微的風寒,太醫院裡的大夫們終日進進出出,反倒成為最常往來銀舞殿的人。

  這一日,難得天氣放晴,司徒寧靜披著一件雪白的皮裘,在侍女的陪伴下坐在涼亭裡休息、曬太陽。

  司徒寧靜微仰起頭,讓暖暖陽光溫熱地俯照著自己的臉頰,忍不住舒服地輕輕歎了一口氣。

  「公主,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年輕的女官見司徒寧靜心情不錯,大膽地建議著。「或者,到別的地方找人聊聊天也行,怎麼都比悶在這裡舒服吧!」

  「小貞,你覺得銀舞殿裡很悶嗎?」司徒寧靜聞言疑問。

  小貞嚇了一跳。

  糟糕,自己真是蠢啊!居然連話都不會說。

  「對了,我記得你是從二皇姐那裡調過來的,二皇姐平日在宮裡都怎麼消磨時間?」司徒寧靜產生了一絲好奇。

  小貞抬頭看了一眼司徒寧靜,確定公主並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這才放心地開口道:「二公主……滿喜歡熱鬧的,大部分時間都會到其他公主那裡聊天,或者約她們一起遊湖,再不然,就是大家聚在一起互相欣賞聖上賞賜的禮物……」

  這麼說來,銀鏡公主確實和其他公主不一樣啊!她來到銀舞殿當差都快三個月了,大部分的時間,公主都留在這裡,偶爾撫撫琴、或到涼亭裡坐一坐,好像這樣就能滿足了似的,和其他公主們相比,實在是太奇怪了。

  「是嗎?」司徒寧靜淡淡一笑。「聽起來好像挺有趣的,難怪你會覺得銀舞殿有點悶了。」

  「公主請用茶。」就在這個時候,女官如梅端了一杯熱茶遞給司徒寧靜,還不忘回頭惡狠狠地瞪了小貞一眼,警告她不可再多嘴。

  「公主,小貞沒有其他的意思!」小貞面紅耳赤,急急忙忙地解釋道:「銀舞殿裡一點也不悶。真的!過去那些日子雖然熱鬧,可是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還得準備這個、準備那個的,累死人了,所以我說還是這裡好!」

  「好了,我又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司徒寧靜淡淡一笑。

  小貞忍不住偷瞄如梅一眼,見她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心知司徒寧靜溫柔又善良,於是大膽地開口道:「公主,老是悶著不走動才會容易生病,要不然公主您找些人來銀舞殿,陪著你說說笑笑,不是愉快多了嗎?」

  雖然公主是天仙一樣的人物,但也沒必要過得這麼……清心寡慾吧!大部分的時間銀舞殿裡都是安安靜靜的,出入都是太醫之流的老頭子,日子久了誰在這裡都會悶出病的吧!

  如梅再次投給小貞一記殺人的目光,這個小丫頭必定是看準公主心腸軟、好說話,才會這麼肆無忌憚、毫無顧忌。

  「今非昔比,我又怎麼好意思再給其他人添麻煩呢!」司徒寧靜悠悠歎了一口氣。

  薛景昊的事件發生後,銀舞殿幾乎成為其他皇子、皇女的禁地。

  堂堂一個掌管後宮的皇后,也不過是好心為銀鏡公主安排了一場會面,結果弄得龍顏震怒,差點連性命都沒了,倘若不是太子求情,只怕她此刻還在冷宮裡受苦呢!

  所謂「受一次教訓,學一次乖」,皇后雖然和過去一樣,會不定時差遣女官送上一些小禮物,但從此不再上銀舞殿。

  皇宮裡所有人都將皇后的改變看在眼裡,既然連皇后都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那麼其他人自然也就跟著見風轉舵,直接將銀舞殿視為皇宮裡一個不存在的地方,想都不去想,也就不會惹禍上身。

  雖說皇帝和太子每日都會到銀舞殿探視,但此刻邊疆情勢緊繃、戰事一觸即發,因此皇帝停留的時間不長,最多只是來銀舞殿講幾句話,或者聽公主撫琴一曲,不久便又匆匆離去。

  「在聊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突然,含笑的男音傳來,踩著自信腳步走來涼亭的正是神采飛揚、俊臉含笑的司徒炘。

  「太子哥哥。」司徒寧靜又驚又喜地起身。

  「坐。」司徒炘走向司徒寧靜身邊,伸手扶著她坐下,一對黑瞳上下打量著,最後滿意地綻放微笑。「今天氣色看起來不錯,夜裡已經不咳了吧?」

  「太子哥哥,你又把我當小孩子了。」司徒寧靜有點不服氣地開口。「不過是小小的風寒,早就好了。」

  「是嗎?是誰幾天前還得躺在床上吃藥?」司徒圻淡淡取笑。「精神才好一點就神氣了,頑皮!」

  他嘴裡雖然這麼說,但逐漸恢復健康的司徒寧靜卻讓他放鬆了許多。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司徒寧靜似乎有些變了,不單是話多了,臉上的表情也多了,尤其是最近幾次他要離開的時候,總能清楚看見司徒寧靜臉上那種依依不捨、卻又忍著不說出的神情。

  他猜想,應該是這陣子發生了太多事情,再加上一直待在銀舞殿沒人陪伴,所以她才會出現過去不曾有的、近乎是撒嬌的神情。

  擁有如此神情的司徒寧靜,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年幼時的小女娃,司徒炘目光不自覺地轉為溫柔。

  「這陣子悶壞了吧!」司徒圻伸手拍拍她的手,微笑著繼續道:「這樣吧!下個月是三皇妹、五皇弟、十七皇弟的生日,為兄打算以這個名目在宮廷裡設宴,好好熱鬧一下。」

  「設宴?」司徒寧靜有些吃驚。

  太子向來連自己的生辰都不怎麼慶祝,怎麼會突然想到要為其他皇弟、皇妹的生辰辦宴會呢?

  「近來的宮廷悶悶沉沉的,偶爾找個名目來熱鬧一下,有什麼不好?」

  司徒炘當然知道其他皇子、皇女的所作所為,但一來後宮有皇后做主,他們就算心裡妒忌也不敢真有什麼作為,二來,父皇親自將銀鏡公主的安危托付給他,他就得負起全部的責任。

  他在東宮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無法時時刻刻留在銀舞殿裡,少了閒雜人等進出這裡,反倒直接省了自己不少麻煩,雖然這麼做委屈了司徒寧靜,但幸好她的性子本就喜歡靜,至今沒有一句抱怨。

  「太子哥哥你要忙的事情這麼多,這麼做真的妥當嗎?」司徒寧靜知道他設宴的目的,一定是怕自己太悶才會這麼做的。「再說,邊疆戰事將起,宮廷裡還是不適合——」

  「停!」司徒炘笑著打斷司徒寧靜的憂慮。「父皇已經派了最精良的將領和部隊前往邊疆,既然鄰國有膽子挑釁,就得承擔這個後果,這點你無須擔心。」

  「再說,這事我已經和父皇稟告過了,父皇這陣子確實勞心勞力,一場小小的宴會能讓他休息放鬆一下,有什麼不好?」

  「可是……」

  「放心,一切有我在,你什麼都不必擔心。」司徒炘微笑保證。




  以慶賀一位公主、兩位皇子生辰的宴會,一個月後在皇宮裡的上林苑熱熱鬧鬧地展開了……

  自銀鏡公主雙眼失明後,宮廷內鮮少有這一類型的活動,如今皇帝批准了這場宴會,所有人都感到十分興奮,皇宮裡裡外外,全都充斥著一股歡樂的氣氛。

  參與這場宴會的有宮眷、王妃、公主……個個細心裝扮、嬌艷如花,在宴會裡爭奇鬥艷,為上林苑增色不少。

  「銀鏡公主到。」宴會開始不久,內侍官朗聲宣佈道。

  司徒寧靜一如往常,頭戴皇子冠、身穿棗紅色的長袍,在女官的攙扶下走入上林苑,即便脂粉未施,絕色的容貌和淡雅的氣質,依然奪走宴席上所有人的注意。

  銀鏡公主的到來讓上林苑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千百道羨慕、妒忌的目光直直投向她的身上。即使雙眼看不見,司徒寧靜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銀鏡公主,好久不見,快過來讓本宮看看你。」

  坐在主位上的皇后率先打破了沉默,端莊秀麗的臉上露出誠摯的笑容,主動招呼她。

  「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熟悉親切的聲音,讓司徒寧靜稍微放寬心,她在女官的扶持下向前,彎身向皇后行禮。

  「免禮。來!宴會就要開始了,你就坐在本宮旁邊吧!」皇后微笑地指示。

  不管曾經發生了什麼事,司徒寧靜依然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依然得坐在最重要、最安全的位置。

  「多謝皇后娘娘。」司徒寧靜點頭道謝。

  「奏樂。」

  在皇后一聲命令下,宴會正式開始了。

  旁邊的宮廷樂團開始奏起歌曲,歌姬、舞孃也來到場中央歡唱跳舞,女官們個個手托玉盤,手執玉壺,在宴會席上來回走動、出入不息。

  司徒寧靜眼睛看不見,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只能用自己的耳朵聽,她聽見身旁歌聲、樂聲、飲酒的聲音、歡笑的聲音,所有不同的聲音全交疊在一起,形成一種特殊的「嗡嗡」聲響,她雖然聽到了,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無法融入其中。

  奇怪,過去自己參加過這樣的宴會無數次,並沒有現在這種煩悶的心情,難道是因為自己雙眼失明,所以才會覺得特別無聊嗎?

  將司徒寧靜困惑、為難表情全都看在眼裡的,是隔著好一段距離的司徒炘,為了讓今天這場宴席能順利成功,他特別率領更多禁衛軍在上林苑外巡邏,不讓任何意外發生。

  其他皇子、皇女,個個開開心心地欣賞表演,和身旁的人飲酒作樂,惟獨司徒寧靜一個人靜靜坐在那裡,看到她略顯落寞的模樣,司徒炘心裡雖然不忍,但他此刻身為禁衛軍之首,更不能拋下職責。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內侍宮突然神色慘白地衝了過來,他一看到太子,立刻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說道:「太子殿下,御書房失火了!」

  「什麼?!」司徒炘臉色一變。

  父皇先前提及,赴宴前會先在御書房內批閱公文,怎麼會突然著火了呢?

  「聖上現在人呢?脫險了沒有?」司徒炘緊張問道。

  「老天保佑,陛下一發現不對勁就立刻出來了,所以要小的來吩咐太子殿下一聲。」內侍官說明此刻的狀況,跟著壓低音量說道:「陛下還交代了,宮廷裡難得有舉辦宴會,莫為這件小事壞了大家的興致,太子殿下只需要率領一小隊人馬過去協助滅火、調查,這樣就足夠了。」

  司徒炘頷首,腦筋動得極快。父皇居然有時間下達這樣的命令,這表示他此刻安然無恙,將御書房失火和造成皇宮裡人心惶惶兩者相比較取其輕,最後做出如此的安排。

  「好,我明白了。」他答道。

  司徒炘沉吟片刻,隨即轉身對自己信賴的禁衛軍統領道:「這裡交給你負責,千萬要注意所有人的安全。」

  「是。」禁衛軍統領拱手領命。

  「我們走吧!」司徒炘說完就要跟著內侍官離去,走沒幾步又轉身回頭,從腰聞取出一隻瓶子吩咐道:「一旦有任何的狀況,就把這個信號彈發出去,我會立刻趕回來。」

  「是。」

  司徒炘離開時忍不住又多看了銀鏡公主一眼,只見她依然安靜地坐在喧嘩的宴會裡,場中央表演的節目剛結束,又有一批身穿薄紗的舞孃站在旁邊等著,這裡人這麼多,應該暫時不會有事吧!




  當內侍官領著司徒炘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御書房時,火勢已經差不多控制住了。

  遠遠的,司徒炘看見皇帝身邊有重重守衛,而其他人則是提著水桶一次又一次地潑向裡面急救。

  「父皇!」司徒炘快步來到皇帝身邊,拱手請罪道:「兒臣來遲,讓父皇受驚了。」

  「嗯。」皇帝頷首,轉頭看了一眼司徒炘身後的小隊人馬,滿意地點點頭。

  「父皇,御書房為何會突然起火?」司徒炘追問原因。「父皇是否有注意到什麼可疑的事情?或是發現可疑的人?」

  皇帝搖搖頭,語氣憤怒地開口道:「朕急著將奏章批完好到上林苑赴宴,沒注意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後來是朕聽到『轟』的一聲,抬起頭的時候就看見有人扔了火把進來,卻沒看到那個人是誰。」

  司徒炘聽完後沉默不語。對方在明知道父皇在御書房裡,必能發現失火,卻依然明目張膽地扔入火把,可見對方並不是針對父皇,那麼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兒臣敢問父皇,御書房裡是否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或者是機密文件?」司徒炘提出自己的想法。「兒臣推斷,對方不像是打算行刺父皇,倒像是單純想燒燬御書房。」

  皇帝聽完後臉色一變,立刻大聲地對前方喝令道:「快點滅火!即刻把這場火給撲滅!」

  皇帝的表情讓司徒炘得到了答案。

  不過御書房向來是父皇處理奏章、讀書的地方,藏了什麼讓人急於想奪取、甚至不惜毀掉的重要東西嗎?

  等到火勢全數撲滅,皇帝等不及派人事先檢查,邁開大步直接往御書房裡沖,司徒炘連忙派遣禁衛軍跟在後頭,確保皇帝的安全。

  司徒炘以目光檢視了一圈,整間御書房幾乎燒掉了一半,從東面焦黑的情況看來,對方應該是從東面窗戶投入火苗的。

  只見皇帝急忙忙地走到火焰沒有波及、自己習慣堆放奏章的地方,從裡面拿出一疊信函,親自確認信函無損後,臉色這才緩和了下來。

  「幸好還在。」皇帝鬆了一口氣,隨即將這疊信函藏入自己的衣袖,不讓任何人多看一眼。

  「父皇,這御書房被燒成這樣子,暫時不能用了。」司徒炘轉開眼,假裝沒有注意到皇帝收信的動作,盡責地提醒道:「兒臣隨即派人清點這個地方,這段時間得委屈父皇在自己的寢宮批奏章了。」

  「這件事交給你辦,務必將這個縱火賊給抓出來!」皇帝皺著眉頭命令。

  他心裡覺得有些欣慰,也有些奇怪,幸好縱火之人為的不是這些信,不過這是當然,因為誰都不知道這些信件的存在,又怎麼可能來偷呢?

  「兒臣遵命。」司徒炘拱手。「這場火讓父皇受了驚嚇,父皇還是回寢宮休息一下,待兒臣請人清點御書房的損失後,再向父皇回報。」

  「好。」皇帝想想也有道理,於是在禁衛軍的保護下離開了御書房。

  等到皇帝離開後,司徒炘開始命令手下善後,自己則是緩步來到方才皇帝找東西的地方,伸手漫不經心地翻閱著奏章,試著尋找一些可疑的線索。

  果然,在他翻弄奏章堆的時候,看到了一封和父皇剛才迅速藏起、一模一樣的信函!

  司徒炘雙眼一亮,但表面上不動聲色,悄悄地將這封信捏在掌心,不露痕跡地藏入衣袖裡。

  看來,這些信才是父皇亟欲隱藏的秘密,但它們卻不是縱火者的目標,那麼,縱火者真正的動機又是什麼?

  就在司徒炘沉思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砰」的一聲,讓司徒炘俊臉瞬間變色——是投擲煙霧彈的聲音!

  該死!聲東擊西!這才是縱火者的真正目的!

  「來人!立刻趕回上林苑!」司徒炘面色鐵青地大喊。




  「皇后娘娘,我想先告退了。」

  隨著宴會的氣氛越來越熱鬧,司徒寧靜卻覺得越來越煩躁,最後直接向皇后請示,希望能早點回寢宮休息。

  「啊?現在就要走了?再多待一會吧!」皇后抬頭看了一下,發現司徒炘還沒回來,就這樣讓銀鏡公主自行離開,要是太子殿下怪罪下來,就是她這個皇后失職了,於是她揚起笑臉安撫道:「太子殿下已經去請聖上過來了,你再多留一會,要是聖上來了沒看到你,心裡頭不知道會有多失望呢!」

  「是。」司徒寧靜不好當場忤逆皇后,再加上自己確實還沒向父皇請安,於是點點頭,不再堅持離開。

  「喏!接下來的表演,是鄭王妃特別籌畫,據說整個舞團都是番邦舞者所組成的……」皇后為了留下司徒寧靜,努力地想勾起她的興致,但隨即想起她的眼睛,立即笑著改口道:「他們演奏的音樂也和我們皇朝流行的音樂不同,你待會仔細聽聽,說不定會喜歡呢!」

  不一會,宴會中央廣場緩緩走進七、八名臉上蒙著紫紗,身材修長、裝扮艷麗的男男女女,男子雙手握彎刀,女子手上握長劍,配合著激昂的鼓聲與清脆的笛聲,在場中央翩翩起舞……

  女子體態柔軟,充滿輕盈飄逸之美,而男子身材精壯,一靜一動之間充滿了力量,八個人手上的長劍、彎刀時而舞得綿密,時而對擊發出「鏗鏘」之聲,和樂曲搭配得天衣無縫,讓在場賓客無不看得心醉神迷、如癡如狂……

  隨著表演接近尾聲,擊鼓者的木棍敲得越來越激烈、越來越用力,而笛聲的旋律也越來越快、越來越高亢,就在樂曲停止的那一剎那,一男一女兩名舞者一個飛身衝向主位,手握彎刀與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筆直地朝司徒寧靜的臉上剌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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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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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情匆忙的內侍官奔向太子身邊,兩人低頭竊竊私語,交談了好一會,不久後太子隨即領著一隊人馬離開了上林苑。

  一心掛念皇帝安危的司徒炘並沒有注意到方纔的一幕,全落入了坐在宴席區、和身旁皇親貴族說說笑笑、把酒言歡的男子眼裡,他拿起手中酒杯,遙遙向著太子離去的方向敬了一杯酒,嘴角揚起一絲期待的微笑。

  太子的離去,表示今日計畫的第一步成功了!

  與他有著近乎是父子之情的朱師傅,一定會很高興自己將計畫策畫得如此完美吧!為了今天,他可是卯足了心神在準備這件事呢!

  計畫第一步,必須先找好對司徒寧靜有敵意的幫手,這點實在太容易了,皇宮外,他找上了有喪子之痛的薛懷德,那個被摘除右宰相職務的男人非但沒有察覺自己只是計畫中的棋子,還執意將喪子之痛報復在司徒寧靜身上。

  薛懷德配合著自己的計畫,把心一狠,賭上所有家產聘請了一批殺手團,但求他們能順利殺死銀鏡公主。

  宮外的殺手既已備妥,接著需要的就是宮裡的內應,以及將他們引進皇宮的機會。

  這一點對他來說也不困難,皇帝獨寵銀鏡公主,早已為她在暗地裡樹立了無數的敵人,本來嘛!後宮隨處找得到妒忌的女人,尤其是妒忌銀鏡公主的女人,例如他找上的「鄭妃」,就是一個完美的人選。

  鄭妃曾為皇帝生下兩個公主,前幾年好不容易才生下一個皇子,但這個皇子從小體弱多病,就在某次皇子高燒不退、病得相當嚴重亟需太醫的時候,太醫院裡所有的大夫都被皇帝火速召喚到銀舞殿去——只因為銀鏡公主染上了風寒!

  銀鏡公主小小的風寒,得到了十幾位太醫的聯合會診,也得到一帖據說能養氣養身、祛寒驅風的藥方,但鄭妃的小皇子,則躲不過閻羅王的召喚。

  鄭妃抱著小皇子的屍體哭了幾天幾夜,每掉一次眼淚,在心裡頭就疊起一層對司徒寧靜的恨意。

  「只要能讓銀鏡公主痛苦,要我拿一條命來換我也願意!」鄭妃咬牙切齒地咒罵著。

  她同意在需要的時候,以她的名義邀請殺手偽裝成舞者入宮,找機會殺掉銀鏡公主,滿心仇恨的鄭妃,順利地成為他計畫裡的第二顆棋子。

  這個機會來得很快,不久後他得知消息,宮裡即將舉辦一場宴會,於是他秘密地聯繫上薛懷德、鄭妃,同時順利地將殺手團安排為宴會表演的團體之一。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再次微笑,隔著喧鬧擾攘的宴會人群,遙遙地望著坐在皇后旁邊,美得彷彿不屬於人世間的司徒寧靜,同樣舉起酒杯向這位美麗的銀鏡公主敬了一杯。

  美麗的事物人人欣賞,更何況是司徒寧靜這種擁有天仙之姿的絕色美人,連他也不例外。但很遺憾的,他不像皇帝這麼糊塗,讓這樣一個美人兒成為自己最致命的弱點!

  沒錯!他今天籌畫這一切絕對不是針對銀鏡公主,薛懷德不明白、鄭妃也不明白,但無所謂,因為他們只是棋子,棋子只需負責移動,並不需要理解下棋者的動機。

  他的動機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為皇宮添亂。

  亂,才能產生很多可能的變數,而許多事情一旦有了變數,就無法按照它應有的軌道和制度去進行,而站在最遠處冷眼旁觀的自己,才有機會從這亂中得到想要的好處。

  至於要怎麼為這座皇宮添亂?答案再簡單不過——銀鏡公主!

  擁有天仙般容貌的銀鏡公主,正是足以崩壞這座皇宮的最佳人選,也是他計畫裡的第三顆棋子。

  皇帝與太子的寵愛,讓銀鏡公主成為皇宮裡最有價值的人,正因為如此,一旦任何事情發生在銀鏡公主身上,就像是往湖裡投擲一塊大石頭一樣,勢必在這座皇宮掀起巨大的漣漪。

  只不過,今天這一連串的計畫除了為皇宮添亂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他要藉這次的機會,引出那個隱藏在皇宮暗處、深藏不露的高手。

  薛景昊事件,原本就是他為皇宮添亂的計畫之一,只是他沒想到,這個看似完美的計畫卻被人輕易破壞,草草結束了。

  那個神秘人物解救了銀鏡公主,才讓他警覺到這皇宮裡,居然還有另一個自己沒有掌握到的變數。

  這個人是誰?他解救銀鏡公主是無意?或者是一個早已安排好的人物?倘若是後者,那麼將這個人巧妙隱藏在皇宮裡的幕後黑手,又會是誰?

  不過他不著急,只要今天的計畫順利成功,那麼就可以乘機釣出那個神秘人物了。

  而為了讓計畫進行得更順利,他早已派人到御書房製造一點小意外,為的就是要將負責上林苑安危的太子先引開。

  瞧!太子不就按照他編排好的戲碼,領了一隊人馬乖乖地離開了嗎?

  他的視線直接調回宴會的中央,看到了今晚宴會即將上演的重頭戲。早已偽裝成舞者的殺手等候在那裡,他們唯一的目標,就是此刻坐在皇后身旁,他最無辜又美麗的棋子司徒寧靜。

  當八名舞者踩著曼妙的步伐緩緩走到中央,準備開始表演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了!

  來吧!戲台已經架設好了,戲子也全都到齊了,就按照他精心編排過的腳本,來演一齣好戲吧!

  他手裡握著美酒,全神貫注、目不轉晴地注視著眼前所有的變化……

  當表演接近尾聲,擊鼓者的木棍敲得越來越激烈、越來越用力,而笛聲的旋律也越來越快、越來越高亢……就在樂曲停止的那一剎那,一男一女兩名舞者一個飛身衝向主位,手握彎刀與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筆直地朝司徒寧靜的臉上黥了過去——

  「鏘」的一聲,一隻從後方射出的金樽,不偏不倚地打偏了長劍與彎刀行進的方向,瞬間解除了司徒寧靜毀容的危機!

  兩名殺手見狀,極有默契地舉起另一手的彎刀和長劍,在下一秒同時對準司徒寧靜的心口直直黥去。

  「砰、砰」兩聲,這一次打斷殺手們致命攻勢的不再是金樽,而是一名男子的腿,他宛如一道鬼影在一瞬間出現,伸手將銀鏡公主攬入懷中的同時,伸腳將殺手的彎刀與長劍狠狠地踢了出去!

  找到了!全神貫注瞪視著司徒寧靜的男子興奮地站起身。

  就是他!小心隱藏在皇宮裡的神秘人物,他計畫裡沒有預料到的變數,終於出現了!

  早在這八名舞者出現的時候,隱藏在暗處的男子就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

  這八人不管是神情、呼吸,就連走路的方式都和一般舞者不同,即使他們動作輕盈、姿態優美,但還是隱藏不住身懷武功這個秘密。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觀察,本能地以目光巡視了一下四周,跟著詫異地發現在這宴會裡除了自己,似乎沒有其他人發覺這八個人其實是偽裝的。

  男子微微抿緊了嘴唇,雖說自己是因為從小的訓練,對人的呼吸和舉手投足的動作特別有研究,但一想到所謂的皇宮戒備居然如此不嚴謹,心裡還是產生了一絲不悅。

  皇帝老頭真如他所說的,這麼疼惜銀鏡公主嗎?宴會上連殺手都能混進來,簡直是荒唐!

  為了能靠近銀鏡公主,他輕鬆自在地混入宴會的賓客群裡,這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困難,幾乎可以說是本能地知道要怎麼隱藏自己。精湛的易容術,還有模仿他人的能力,讓他能輕鬆地成為任何一個人、順利執行自己的任務。

  宴會的表演一個接著一個,終於,那八名舞者上場了。

  本能告訴自己,有事情即將要發生了,他從衣袖裡取出一隻銀色的面具戴上,跟著順手拿起旁邊的一隻金樽,捏在手上小心戒備著,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場中舞者的動態,然後,在對方出手刺出手上的彎刀和長劍時,他手上的金樽也扔了出去,瞬間解去了銀鏡公主的危機。

  但兩名殺手並不死心,幾乎是同時舉起了另一手的彎刀和長劍,只不過這次他們的目標不再是銀鏡公主的臉,而是對準了她心口的位置,他們毫不保留的殺氣讓他危險地瞇起雙眼,下一秒,他已從隱藏的地方躍出,伸腳踢開彎刀長劍的同時,已經一把將銀鏡公主牢牢地護衛在自己的懷中——

  這一連串的動作發生得太快,快得讓旁邊的人幾乎來不及反應。

  直到男子一腳踢開長劍彎刀、伸手將銀鏡公主摟在懷中的時候,眾人才猛然回神,嚇得開始放聲大叫!

  「啊!殺人啊!」

  「剌……有刺客!」

  參與宴會的賓客,原本微醺的酒意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給嚇醒了。眾人惶恐不安的視線來回地梭尋在舞者與挾持司徒寧靜的男子身上,完全不知如何反應。

  那八名舞者是刺客,還是將聖上最疼愛的銀鏡公主挾持在懷中、臉上戴著一隻銀製面具的男子是刺客?不管哪一邊看起來都很像壞人啊!

  雙眼失明的司徒寧靜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自己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拉起,然後被對方緊緊地扣在懷中,跟著,就聽到四周發出的尖叫聲。

  坐在司徒寧靜旁邊的皇后也被嚇白了一張臉,兩邊女官拉住皇后倉皇地後退,深怕這些惡徒把皇后也當成挾持的對象。

  「快……快叫禁衛軍!」皇后臉色蒼白地下達命令。

  宴會裡突然引起的騷動,立刻驚動了在上林苑附近來回巡邏的禁衛軍,在禁衛軍統領的命令下,立刻將整個上林苑包圍起來,不讓任何人離開。

  「快去請太子殿下回來,告訴他,銀鏡公主被刺客給挾持了。」

  身穿華服的男子,以鎮定的語氣對禁衛軍道出宴會裡發生的事情,禁衛軍統領聞言臉色一變,隨即抽出太子離開前交給他的信號彈,朝天空射了出去。

  上林苑外,全被禁衛軍層層圍起,被困在裡頭的賓客也各自縮成一個小圈圈,就怕不小心也成為刺客下手的目標。

  但是被困在最裡面的八名舞者,與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卻不為所動,八名舞者專注的目標是男子懷中的銀鏡公主,而男子則是動也不動,一雙若有所思的黑瞳專心注意的不是八名殺手,而是自己懷中的司徒寧靜。

  按理來說,身為皇朝最嬌貴的公主,雙眼失明、又被一個陌生人所挾持,她應該歇斯底里地哭喊,尖叫或反抗,絕對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雖然小臉蒼白,但依然努力地想要「辨識」他是誰。

  哈!真是天真的公主,他扮演過數百種不同的角色,每次出現在她身邊,也總會易容成不同的身份,有時甚至會刻意改變身上的氣味,再怎麼精明的人都未必能識破他的偽裝,更何況是雙眼失明的司徒寧靜!

  男子那種絲毫不將其他人看在眼裡的態度,徹底激怒了那八名殺手。眼看上林苑已經被禁衛軍重重包圍,倘若想全身而退,唯一的機會就是從男子手上奪回司徒寧靜,當成他們逃離這裡的護身符。

  八名殺手對望一眼,從對方的眼中讀出相同的訊息,彼此點點頭,跟著輕喝一聲,同時舉起手上的長劍筆直朝男子衝了過去——

  一名男殺手先衝出,將手上的長劍舞得密不透風,試圖想將男子逼向右邊,好讓同伴有機會下手搶奪司徒寧靜,果然,摟著公主的男子為了避開他的長劍,身子一偏往右退去,但是,就在他以為有機可乘的時候,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以自身的內力運勁於劍上,瞬間就將他手上的長劍砍成兩半。

  下一瞬間,在男殺手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銀色軟劍已經無聲無息逼上他的頸項,「嗤」一聲劃過,結束了他的性命。

  「你們全部一起上,別浪費我的時間。」男子輕鬆地將手上的軟劍一揮,甩開上頭的血痕,以漫不經心的語調揶揄著。

  眼看自己的夥伴瞬間被殺,明白這人是高手,而且能力遠遠超過他們許多,七名殺手目光閃過一絲懼意,原本以為只要搶到銀鏡公主,他們還有逃走的機會,但現在看來,這名男子才是真正的索命修羅。

  「上!把這傢伙和公主一起殺了!」其中一名殺手冷酷地下達命令。

  男子嘴角勾起冷笑,低頭對司徒寧靜道:「刀劍無眼,如果不想受傷就聽我的指示。」說完後,他將司徒寧靜往下推,要她坐下,然後以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位置。

  男子這樣的舉動,雖然多出一隻手可以使用,但雙腿受制於人,也等於限制住自己下盤的移動,這讓七名殺手心中增添了一絲希望,就算打不贏這個傢伙,至少也要和他一起同歸於盡。

  男子自然明白他們的想法,面具下的薄唇勾起了冰冷的笑痕,左手向下一探,握住了從衣袖裡射出的鋒利匕首,右手持軟劍,好整以暇地等待著……

  「大家一起上!」七名殺手齊喝一聲,五名筆直朝男子進攻,另外兩人則是將手上的利劍對準司徒寧靜刺了過去。

  戰役在開始的瞬間就分出了高下。男子手上的軟劍宛如一條有生命的銀蛇,在內力的催動下帶來極大的威脅感,當銀刃揮到眼前時,殺手直覺地想逃避,但當他們專注地想要閃躲銀刃脅迫的時候,鋒利的匕首已經無聲無息地劃破他們的咽喉,剎那之間血霧紛飛,七人在弄明白的瞬間,已經成為刀下亡魂了。

  男子轉瞬間解決完七名殺手,動作快得有些人甚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見到八具冰冷的屍體倒在地上時,被困在上林苑的賓客們再次發出恐懼的尖叫聲。

  臉戴面具的男子不以為意,「咻」的一聲將軟劍纏回自己的腰間,彎身將司徒寧靜拉起,雖然他已盡量速戰速決,同時為司徒寧靜擋住大部分殺手噴出的鮮血,但她臉上還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少許血跡。

  「是你……當時救我一命的人就是你,對不對?」當司徒寧靜被重新安置在男子懷中時,她突然開口說道。

  男子淡淡挑高一道眉,不打算回應司徒寧靜的疑問。

  不會錯的!司徒寧靜心裡十分篤定,甚至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對方的衣袖,不讓他有機會否認。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面具下的黑瞳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司徒寧靜,不解她臉上的欣喜從何而來。

  那天他沒有開口,甚至不曾靠近她一步,司徒寧靜根本不可能認出他是誰。

  大部分的人都和他們隔著一段距離,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每個人都親眼看到這個戴著銀色面具的人,輕輕鬆鬆地解決了八條人命,現在這人渾身是血,還抓著銀鏡公主不放,看樣子還是沒有放棄挾持公主的念頭!

  「放開銀鏡公主,乖乖束手就擒!」禁衛隊逐漸靠攏,大聲地對男子喊話,對方手上掌控了銀鏡公主,禁衛軍不敢妄動,只能盡量拖延時間,等太子殿下回來處理這個危機。

  望著將上林苑包圍得密密麻麻的禁衛軍,男子再次勾起了淡淡的笑痕,雖然自己有自信闖得出去,卻不想浪費這麼多力氣。

  「好了,現在得麻煩公主護送我一程。」男子俯身,伸手輕輕勾住司徒寧靜的腰,彎身在她耳邊低語。

  他的氣息、他說話的聲音……自己確實曾經在哪裡聽過,但在哪個地方?為什麼她一點都想不起來?

  「太子來了!太子殿下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傳來了禁衛軍的喊叫聲。

  男子扣緊司徒寧靜,緩緩抬起頭,靜靜等待司徒炘的到來……

  當司徒炘看到上林苑上空佈滿紫色煙霧的那一瞬間,他低咒一聲,知道自己中了聲東擊西之計!

  御書房失火是幌子!是對方刻意要製造出「皇帝遇襲」的假象,好分散他注意力的幌子,難道,對方的目標是上林苑的銀鏡公主!

  該死!到底是誰?隱藏在暗處、處處針對銀鏡公主的人到底是誰?先是下毒,現在又使計將他支開,一想到司徒寧靜現在可能遭遇到危險,司徒炘一顆心全糾結在一起,恨不得背後能生出一對翅膀,直接飛去上林苑!

  司徒炘鐵青著一張臉,從御書房匆匆往上林苑的方向趕去,途中,遇到了一名禁衛軍,顯然對方正打算到御書房報告此刻上林苑的狀況。

  「發生了什麼事?情況到底怎麼樣了?」

  「有刺客冒充舞者闖入皇宮,在表演的時候突然行刺銀鏡公主,現在狀況不明,禁衛軍已經包圍了上林苑,目前禁止任何人進出,統領派我過來向殿下請示。」禁衛軍以最簡短的方式報告。

  有人冒充舞者入宮行刺?司徒炘目光閃過一絲殺意,腳下的步伐加快,同時掏出腰間的令牌交給禁衛軍命令道:「立刻派一隊人馬到聖上的寢宮護駕,確保聖上的安危,其他人全部跟我走。」

  「是!」禁衛軍不敢耽誤,領著令牌立刻離去。

  當司徒炘領著人匆匆趕到上林苑的時候,禁衛軍迅速讓出一條通道讓他通過,當司徒炘看見一名渾身是血的男子,毫無顧忌地將司徒寧靜扣在懷中充當人質時,一張俊臉瞬間沉下。

  「現在是什麼情況?」司徒炘開口詢問一旁的禁衛軍,目光停留在倒在地上、舞者打扮的屍體。

  「屬下猜想,或許是這班刺客自己起了內訌,所以才會發生自相殘殺之事。」禁衛軍說出自己的看法。

  「對!偽裝成舞者的八名刺客,全部都死在那人的劍下,兩邊實力相差太多,那八名刺客幾乎沒有招架的能力。」另外一名禁衛軍連忙補充。「正因為這人的武功很高,現在手上又挾持了銀鏡公主當人質,所以我等不敢妄動。」

  司徒炘面無表情,冷著一張臉瞪視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

  他是誰?既然武功如此高強,為何不直接殺出重圍?若他的目標真是針對司徒寧靜,為何又遲遲不下手?以他的身手,就算殺了司徒寧靜再殺出重圍也不是難事。

  「劍。」司徒炘伸手,接過身旁禁衛軍遞出的長劍,俊臉染上一層殺意。

  不管這人是誰,也不論他站在這裡的理由是什麼,光憑他挾持司徒寧靜一事,就注定了他只能有一種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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