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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古靈 ]【皇京四大禁衛之三  相公,請多指教】[全文完]

[ 古靈 ]【皇京四大禁衛之三  相公,請多指教】[全文完]

  似花還似非花
  也無人惜縱教墜
  拋家傍路,
  思量卻是
  無情有思

  在中國帝權歷史上,無論是哪一朝哪一代,皇帝身邊都曾有個特別受寵信的人物,或者是後妃皇親,抑或是將軍宰相,甚至是宦官佞臣。

  直到這朝這代,皇帝所寵信的卻不只一個人,而是四個人,四個內城裏炙手可熟的大紅人、他們的地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皇帝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對他們下任何命令,即使是太後、太子、皇後,或任何寵妃都一樣。

  他們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等於是皇上親自下的聖旨、他們做任何事都毋需先經過皇上的同意、他們可以堂而皇之的在皇上面前拔刀劍斬人、他們甚至不必向皇上行跪拜禮,他們就是--

  皇京四大禁衛。

  道四大禁衛各自配戴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禁衛牌以代表自己的身分,並在必要的時候憑此下命令,甚至調勤軍隊,即使是太後,亦不能違背那四塊禁衛牌的命令。

  他們不但是有史以來最受皇帝寵信的人物,也是最神秘的人物,根本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是男或女、是高或矮、是胖或瘦、是老或少,只知道他們四個每一位都足以代表皇上。

  富然,更不曾有人知道四大禁衛在表面上似乎是作為皇上的伴駕,保護皇上、協助皇上的,但實際上,四大禁衛的最終極任務卻是--

  監視皇帝!

  因為當今這位躬行節儉、勤於政事的皇帝,其帝位卻是從他優柔寡斷的侄兒手中搶來的,而且是四大禁衛的兩位師父順應天命幫他搶來的,並在他即帝位後,便即功成身退了。

  那兩位異人知道這位智能絕倫、雄才大略的皇帝,將會把此朝代推向最顛峰的強盛時期。

  卻沒料到,那兩位異人一離開,皇帝便開始大肆誅殺曾經為前帝出謀劃策及不肯迎附的文臣武將,並禍及其宗親九族,死者數萬多人,而且刑罰極為殘酷。

  於是,那兩位又回到了皇帝身邊,說好聽點是要保護皇帝,事實上卻是為了警告皇帝,並監視皇帝來的。

  若是你不好好作你的皇帝,就等著下臺一鞠躬吧!

  五年後,他們再次離去,但這回他們留下了四個徒弟,四個接替他們工作的徒弟。

  所以說,要說是皇帝寵信四大禁衛,倒不如說他是畏懼那四大禁衛還更恰當,因為他很清楚那兩位異人留下來的四大禁衛的確也有能力把他踢下龍座,再換個皇帝坐坐看。

  那怎麼行,他的寶座都還沒坐熱呢!

  因此,為了永保帝位,並傳給他的子子孫孫,當今皇帝只好乖乖的作他的好皇帝囉!

故事開始  


  郎如洛陽花,
  妾似武昌柳,
  兩地惜春風,
  何時一攜手。
  --張碧蘭.寄阮郎詩

  豐城邵家大府又在娶媳婦兒了。

  迎親隊伍鬧烘烘,既敲鑼又打鼓,嗩吶哇啦哇啦地吹,鞭炮哩啪啦響,新郎倌高高鞍頭坐,八抬大轎內,新娘鳳冠又霞帔,全福人隨後坐,送來紅巾新嫁娘。

  這回是為邵家老么娶來慶城知縣之女。

  算算至今,僅僅三年不到,邵家老大就把自己的五個弟弟全都嫁……呢、不!替自己的五個弟弟全都娶進了媳婦兒,有的甚至都已經生了娃兒做了老爹,想來最後一個才輪到他自己吧?

  真是個盡責的大哥,九泉下的邵家兩老該可以瞑目一百次了。

  而豐城百姓也樂得三年喝五次喜酒,一次比一次浩大,一回比一回豐盛,每一回也都是攜家帶眷兼打包,吃得酒足飯又飽,心滿意又足,喜封隨意包他個兩、三文也無所謂,因為邵家不希罕。

  原就是豐城首富的邵家,自徒兩老相繼去世後,七年來,為人耿直謙和的邵家老大便專心一意的將邵家提升至江南數一數二大富豪的地位,同時又在三年內做主讓五個弟弟成了親。為邵家,他是如此盡心盡力,豐城百姓一提起他,莫不豎起大拇指喝一聲採。

  因為,他只不過是邵家兩老當年一時善心領養來的養子罷了。

  更為人敬佩的是,酒席間,人人都在傅言,待婚禮結束後,邵家老大就要放下邵家主子的身分,拋下他多年辛勞的成果,把一切都交給已成家的五個弟弟,獨自上京去求取自己的功名。

  如此無私的作為,無怪乎人人讚佩不已。

  只除了一個人,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一個既美又俏的少女,淡紫色的勁裝衣裙,腰係一條別致的銀色腰帶,朱雀扣環,她就坐在最外圍的宴客桌上,一臉的慍怒不爽,那滿肚子悶氣差點教她當場掀桌發飆了!

  有沒有搞錯啊!他明兒個就要上京去趕考了?

  這三年來!每一回聽說邵家要娶親,她就急吼吼地跑來瞧瞧看是不是那個家夥終於要成親了,不料,每一次都是希望而至,失望而歸。這一回更行,居然說他要上京趕考了!

  還趕什麼考呀!邵家都已經那麼富有了,不乖乖跟著弟弟們趕緊娶個老婆回去暖被窩,求取什麼功名呀?這下子可好,他求他的功名,那她怎麼辦?她這個陽家的未來兒媳婦兒該當如何?

  難不成他是存心跟她耗上了?抑或他只是不想認輸?

  什麼理由都有可能,可萬萬別說他是在等她,她才不信他會肯只憑一張上書對方姓名和生辰年月日的紅帖,以及一個掉在路上都沒人要撿的定聘信物,就乖乖的等待一個天知道長得到底是像烏龜或王八的未婚妻!

  像她就不肯!雖然她早就知道「對手」是得啥模樣了,條件也滿不錯的,可是自從師姊「預言」她的現任未婚夫是一個未來將會把她壓制到地獄去哭泣的男人,當時她就發下重誓,絕對不嫁給這個邵家老大了。

  開玩笑,這個世界上,除了師父和師丈之外!誰敢壓制她

  所以!她才會天天燒香又拜佛,懇求老天爺教未婚夫快快另娶妻妾,好讓她光明正大的把一切罪過歸咎於未婚夫身上,名正言順地來個你毀婚我無過,否則,她無法向替她定下親事的師父交代。

  將心比心,想來對方必定也是日日盼望未婚妻千萬別找上門來,若不能橫死於某年某月某日某時、至少也要大病一場忘了這檔子事!待糊裏胡涂混過約定的日子後,他也好天涯海角樂逍遙。

  既然是女方先毀約,他自然是問心無愧 !

  嘖嘖原來兩方打的都是這種如意算盤啊!

  好吧!既然如此,她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當面和他說個一清二楚,教他趕緊退婚,反正她這邊是絕對不會主動退婚,而且打死也不會嫁給他的!

  他最好先搞清楚,想娶她玉羅煞,可得先儲上十條人命來備用才夠!

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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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朱成碧思紛紛,
  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比來長下淚,
  開箱驗取石榴裙。
  --武則天.如意娘

  「好,我退婚 」

  乍聞如此果斷乾脆的回答,水仙不禁張口結舌,錯愕至極。

  幹……幹嘛答應得這麼爽快呀? 那她準備好的那些臺詞怎麼辦,不都白搭了嗎?

  在這條往京裏去的官道上,離豐城好一段距離之後,水仙才攔下了那位邵家老大,在對方迷惘的目光下,三言兩語先表明了自己的身分。

  不意對方一弄明白她是何許人後,竟然現出相當驚訝的神情,而且頭一句話就是!「我以為你不會出現了!」語氣中還挾帶著一份懊惱,神情更是很明顯的流露出為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感到失措。

  喂、喂!他這是什麼意思?他以為她就很想出現在他面前嗎?

  因為心中有氣,所以,接下來她的口氣就不怎麼客氣了。簡單地闡明了來意之後,便口氣不善地「要求」對方按照她的意思主動退婚。

  原以為對方會推三又阻四,和她現打一場拉据戰,不然至少也得質問上一、兩句吧?卻沒料到對方先是鬆了一大口氣,然後劈頭就給她一個差點當場砸死她的回答。

  有沒有搞錯啊?沒見過她就沒話講,現在見過她了,他竟然還敢當面給她退婚退得如此毅然決然? 怎麼,是嫌棄她不夠漂亮,或家世不夠顯赫什麼的嗎?

  也沒聽說過他心有別屬、另有所愛呀!還是對方太驕傲了,拉不下臉來和她討價還價?或者是他根本無所謂,所以隨便人家怎麼要求他,就怎麼應允?抑或是這家夥對女人沒興趣?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暗暗打量起對方來了。

  嗯!遠觀不知多少回了,卻不曾這般近視過,沒想到這家夥比印象中還端正。看他一身銀灰色文士衫,烏黑的頭發束以同色發帶,大約有二十五左右的年紀,身材修長挺拔,透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

  然而,他的臉龐卻又是那種微方的橢圓形,濃濃的眉,雙眸黑白分明,眼神十足,顯示著一股特異的堅毅氣質,再襯上那管挺拔的鼻子!圓潤厚實的嘴唇,這一切便組合成一張聰穎的、沉穩的、無畏的面容,一看便知道這人實際的內涵就如同傳聞中邵家老大的個性:聰明絕頂、耿直端正又一板一眼,還有與他那一身儒雅氣質截然不同的頑固。

  嗯!憑良心說,這人長得還真不錯,氣質也很不賴,至少可以打個八十分,不過,還是比不上她,而這樣他竟然敢給她退婚?雖然是她提出的,但他答應得這麼爽快,卻又讓她不爽到了極點。

  這可不成,被人家如此斷然的退了婚,這樣她太沒面子了吧?

  不行!重來!重來!

  「請問這位是……」這回她客氣得多了,搞不好她一開始就弄錯了對象也說不定!

  「陽雁儒。」聲音低沉軒昂,跟他的人倒滿吻合的。

  「太陽的陽,鴻雁的雁,儒雅的儒?」

  「是。」

  「XX年X月X日X時生?」

  「是。」

  真不幸,確實是這家夥!

  「那麼,你確實知道我是誰 ?」

  「玉仙娘姑娘。」陽雁儒頓了一下又補充,「X X年X月X日X時……」

  「慢!」水仙一臉痛苦地喊了停。「拜托,別叫我那個名字,叫我水仙!叫我水仙!」

  雙眸中閃過一絲疑惑,「水仙?」陽雁儒遲疑地重復了一次。「為什麼?」

  兩眼一瞪,「你管我為什麼!」水仙沒好氣地說。「反正我就是不喜歡那個名字,你叫我水仙就對了!」

  眉宇微蹙,但陽雁儒也沒再說什 。

  「好,那麼……」水仙眼神炯炯地盯住他。「剛剛我要求你這邊主動退婚,你的回答是……」

  「我同意退婚!」陽雁儒依然是毫不猶豫地又說了一次同樣的答案。

  該死!又回答得這麼快!

  「為什麼?」水仙神情憤然,語氣不悅地問,「千萬別告訴我是我要求的,所以你只好答應,我沒那麼好騙!」

  陽雁儒靜默片刻。「既然妳我都有意退婚,那麼,無論是什麼原因,應該都無所謂吧?」他緩緩說道。

  「誰說無所謂的?我……」不知為何,原想大發脾氣的水仙一見他皺眉,便不由自主地煞住,繼而按捺下性子再問:「那麼我問你,在我還未來找你之前,你就打算退婚了嗎?」

  「沒錯。」

  很好,既然是他早就有此打算了,那就不是她的問題了。不過,水仙還是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為什麼?」就算他原就打算退婚,可是見了她不會後悔嗎?她不夠條件讓他後悔嗎?真的沒有一絲遲疑嗎?

  然而,話剛一出口,水仙就知道他實在不應該問的,那抹悄悄掠過陽雁儒臉上的無奈與義無反顧,成功地撩起她的好奇心,而他的沉默不語更是挑起她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決心。

  「是你心已有所屬?」

  不假思索地,「沒有。」陽雁儒立刻否認了。

  「我配不上你?」

  陽雁儒更是搖頭。「是我配不上妳。」

  「長輩反對?」

  「不是。」

  「弟弟反對?」

  「那更不可能。」

  水仙瞇了瞇眼。「那是你……有暗疾?」

  陽雁儒立即露出一臉的啼笑皆非。「我健康得很。」

  有點火了,「那到底是為什麼?」水仙惱怒地問。

  陽雁儒又沉默了,水仙不覺更狐疑了。

  「告訴你,你不把話說清楚的話,我可是不會同意退婚的喔!」這要是在一刻鐘之前,打死她也不相信自己竟然會說出「不同意退婚」這種話來,可是這會兒,她的好勝心淩駕了一切,其它問題統統都可以往後排排站了。

  蹙眉沉思好半晌後,陽雁儒才回道:「玉姑娘,我只能告訴妳,退婚是為了玉姑娘妳著想,其它的我無法多說,請妳莫要再為難我了。」

  為難他?

  「什麼話嘛!」水仙惱火了。「本姑娘就要被退婚了,想知道原因一下都不行嗎?」

  實在很想提醒她,明明是她先提出要退婚的,怎麼這會兒反來怪責於他呢?

  可轉眼一想,他要是真這麼說的話,這位看上去既刁蠻又任性的姑娘恐怕要更惱火、更不肯罷休了。左思右想,在無法讓她了解實際原因的狀況下,又要使她自動打退堂鼓,似乎也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以進為退!

  於是,陽雁儒清了清喉嚨,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好,那麼我不退婚了,選個良辰吉日,我們成親吧!」他的語調沉穩堅毅,聽起來連一絲絲虛假的意味都沒有。

  「什麼?」果然,水仙一聽便嚇出一身冷汗來,「我才不要!」她尖叫。

  再次點頭。「也可,那麼我們馬上解除婚約。」

  說著,陽雁儒立刻掏出紅紙包遞給水仙,不約而同的,水仙脫口一聲「好 」之後,也急忙掏出懷裏的紅紙包遞出去。可才遞出一半,她立刻驚覺地咦了一聲,隨即又把紅紙包給收回去了,繼而抬眸狐疑地端詳他片刻,而後下了一個評語。

  「你好詐!」

  暗暗讚嘆對方的警覺性,陽雁儒表面上卻仍是一派若無其事。

  「抱歉,雁儒不懂姑娘所指為何?」

  「少來!」水仙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告訴你,你會作戲,姑娘我就會砸戲,所以給我來那一套是沒用的!總之,今天你不給我說清楚退婚的原因,姑娘我就不退婚!」

  陽雁儒不禁又皺眉了。「玉姑娘……」

  「叫我水仙!」水仙怒衝衝地道。「還有,你要是不講個明白,姑娘我不但不退婚,也不會嫁給你,聽懂了沒有?」

  裏外全都她一個人佔全了,到底要他怎麼樣呢?

  陽雁儒不禁嘆氣了。「玉姑娘到底意欲如何?」

  「不如何,」水仙那張纖巧的下巴揚得高一局的。「先給我說清楚退婚的原因,然後咱們就可以退婚了!」

  為難地攢起了眉宇,陽雁儒咬唇略一思索。

  「那麼,玉姑娘,就當雁儒另有所愛吧!」

  水仙不屑地哈了一聲。「你改作詞,姑娘我也會評詞,你這詞,前後矛盾,不合格 」

  陽雁儒無奈的苦笑。「玉姑娘,我說過,退婚是為妳好,不告訴妳原因也是為妳好,玉姑娘就莫要再追究了吧!」

  他越是不說,水仙就越是非讓他說出來不可。「我不管,今天我非知道原因不可,否則打死我也不退婚!」

  「玉姑娘,」陽雁儒簡直不知道孩拿她怎麼辦才好。「妳……」

  就在這時,明明只有他們兩人外加一匹馬的官道旁,卻突然冒出來第三個人的聲音。

  「他不說,就讓我來告訴妳吧,小美人兒!」

  隨著這語氣猥褻的聲音出現的,是一高一矮兩個七爺八爺般的人物,而且背劍帶刀,一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可又缺少了一股武林人物特有的江湖氣息。他們一出現就一左一右夾住了陽雁儒,陽雁儒立刻把水仙推到自己身後,水仙正待抗議,卻聽陽雁儒驚訝懊惱的低低嘟囔了一句。

  「他們怎麼這麼快就找來了?」

  繼之,適才出聲的八爺又說話了。「他要退婚是為了保全你的命呀!小美人兒,否則你就得跟他一塊兒向閻王爺報到了!所以說,妳還是快快和他退婚,並且趕緊離開,能有多快就多快,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明白了吧,小美人兒?」

  夠了!光那三聲小美人兒,就足夠水仙判他們一百個五馬分屍了!

  「偏不 」水仙跨一步上前站到陽雁儒身邊,並冷冷地說:「我偏不和他退婚,偏不離開,你又能拿本姑娘怎麼辦?」

  陽雁儒臉色驟變,並低叱,「玉姑娘,妳別多嘴 」

  水仙理也不理他,猶自兩手抆腰怒瞪著那兩只七月半的鴨子!而那兩只鴨子則在互覷一眼後,欣然地笑了起來。

  「那麼,爺兒們也不在乎多送一個人上路,只不過……」淫邪的目光爭相在水仙身上打轉,八爺嘴裏還連連發出曖昧的笑聲。「少不得要先請小美人兒陪爺兒們樂一樂了!」

  「無恥!」陽雁儒怒罵,再次把水仙往身後推去。「兩位要動手盡管找我,玉姑娘已與我退婚!當年陽家的滅門仇怨與她毫無干係,你們不要借機玩弄良家婦女!」

  滅門仇怨? 水仙既驚訝又困惑地凝望著眼前陽雁儒那副挺直堅毅的背。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啊?

  「借機?」八爺大笑。「爺兒們玩個女人還需要找借口嗎?」

  陽雁儒聞言更是面色鐵青,忙推著身後的水仙。「玉姑娘,妳還不快走!」

  水仙尚未及響應,七爺已然狂笑道:「來不及了!」

  猛一咬牙,陽雁儒反手將水仙蓄力推開,「快走!」隨即向那兩人衝去。「我和你們拼了!」

  嘎? 拼了?

  水仙微張著小嘴兒,愣愣地望著七爺哈哈一笑,隨手一掌就將陽雁儒劈翻過去滾到地上吃灰。

  什……什麼嘛!瞧他一副英雄石敢當的模樣,原以為他跟饒逸風一樣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枉費她還白白期待了一下下,不料,一動上手來,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家夥!

  這家夥根本不懂武功嘛!

  「嘿嘿!小美人,別怕,我不會對你那麼粗魯的。」

  雙眸寒光一閃,水仙唇角微微勾出一抹冷冽的笑容。

  是嗎?她可是很粗魯的喲!

  驀然兩聲凄厲的慘嚎,頓時駭得猶是七葷八素的陽雁儒連爬都沒來得及爬起來便慌忙地轉過頭來,深恐瞧見水仙橫屍的慘狀,出料卻錯愕地傻了眼。

  原該是站著的七爺八爺竟然橫躺在地上了,而理當早已被撲倒在地上的人卻悠哉遊哉地拍拍手,而後蹲下去在七爺八爺懷裏一陣掏摸。片刻後,她終於掏出了一塊腰牌,並詫異地瞧了半晌。

  「原來是他們,無怪乎如此猖狂!可他們怎麼會跑到這兒來了呢?」她喃喃自語道!疑惑的眼神朝依然一臉震驚的陽雁儒看過去,與尚坐在地上的人大眼瞪小眼地對上半天!然後舉舉手中的腰牌。

  「我說陽大公子,你……」她慢條斯理地說:「到底是叛臣,還是賊子?怎麼會讓錦衣衛給盯上了呢?」



  港口鎮是座熱鬧繁華的城鎮,街道整齊寬廣,三街六市,店鋪林立,更是水船貨物集散地,一年四季,一天十二個時辰,不分日夜,幾乎沒有一刻休息,只要一睜眼,隨時都可見熙來攘往的人群。

  不過,所有城鎮都分有鬧區和僻靜區,而全福客棧就是僻靜區中的一間小客棧!說它小,可也擁有兩進雙院,陽雁儒和水仙就住在其中一院裏。

  此刻,水仙正從最右邊的那間房裏怒氣衝衝的跑出來。

  「迂腐!」她嘟嘟囔囔地罵著。「真是有夠迂腐的書呆子!」站在小小的院子裏,她高舉著兩手惱怒地胡亂揮舞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要擦藥他自己擦就好,明明自己擦不到,還要硬逞能!幸好只是跌傷瘀腫,要是刀劍砍傷的話,看你怎麼死喔!簡直是……」

  可罵著罵著,她也逐漸鎮定了下來,片刻後,甚至陷入了沉思之中。又過了半晌,她忽地高喊一聲,「紅鳳!」

  颼的一下,一條紅影立刻飛閃而至,冷若冰霜的紅鳳已然佇立於水仙面前。

  「屬下在!」

  「去查查當年陽家滅門血案的詳細內情,還有陽公子和錦衣衛之間究竟有什麼糾葛。」

  「屬下遵命!」

  「再有,暫時不要讓錦衣衛知道咱們還插上一手。」

  「是。」

  「另外,通知大師兄,我在外頭有事,請他代我進宮裏輪值。」

  「是。」

  「好了,妳去吧!」

  「屬下告退!」

  又是颼的一下,紅影消失了,水仙則對著房門連連冷笑不已。

  「哼!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過兩天,包管連你的祖宗八代也給挖出來!」

  然而,晚膳過後,在回客棧途中,陽雁儒又開始對緊跟他不捨的水仙舊事重提。

  「玉姑娘,現在妳該明白同我在一起有多危險了吧?」

  「是嗎?」水仙滿不在乎地背著手東張西望。「我看到的是你很危險,我可不!」

  「玉姑娘,或許妳會武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人,但是,江湖人還是惹不起官家的。」陽雁儒正色道。「尤其是錦衣衡的權勢甚至比一般官府還要大,就連在朝為官者都未敢含糊,因為他們的靠山是皇上,除了皇上,沒有人動得了他們!」

  懶懶地走到首飾攤前,水仙拿起這個看看,又瞧瞧那個,邊漫不經心地問:「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陽雁儒不可思議地瞧了她半晌,待她轉身離開攤子後,才又說:「你不怕,可至少也要顧及家人呀!」

  「我是戰火下的孤兒遺雛,打小就被師父領養了去,」水仙妮娓道來。「除了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姊之外!我沒別的親人了,可他們比我更不擔心這種小事。」

  小事?

  江湖人的標準真有這麼高嗎?惹上錦衣衛居然是小事?

  「玉姑娘,妳真的不肯退婚?」

  「肯,怎麼不肯,我求之不得呢!」水仙正經八百地道。「可要等這件事了了之後,我才退婚!」

  「為什麼?」

  為什麼?

  當然是她想看看皇上的錦衣衛在外頭究竟是如何個胡作非為法 !

  想當年,先皇猶在位時,就曾因錦衣衛太過囂張跋扈、非法淩虐,而將之罷置。不料當今皇上即位後,為加強專制統治而復置,不但特令其掌管刑獄,賦予巡察緝捕之權,且下設鎮撫司,毋需經刑部同意便可從事偵察、逮捕、審問活動,成為皇帝的私人耳目,負責監視和鎮壓全國官吏及民眾。

  因此之故,若是錦衣衛果真重蹈覆轍,太過囂張的話,四大禁衛便有職責進言「勸告」皇上了。

  另一方面,既然是她先提出退婚的,少不得要幫他點忙來作為補償。因為他們雙方意欲退婚的理由並不相同,他是為她的安危著想。雖然她壓根兒就不需要!而她卻純粹是為了不足為外人道的私人理由。

  總之,就在她恍悟他原來是惹上了錦衣衛的那一刻,她就決定要在解決這件麻煩事之後才退婚了,也省得人家說她怕了錦衣衛。

  「既然你什麼事都不肯告訴我!也就別問我那麼多。總而言之,現在說什麼我都不會同意解除婚約的;可這件事一了,就算你不想解除婚約都不行,明白了嗎?」

  這件事過得去嗎?

  然而,看水仙的神情始終如此堅決,他只好說:「好吧!隨便妳。」陽雁儒明白再勸說亦是無益了。「但是,玉姑娘一定要答應我,無論在何種情況下,玉姑娘一定要以自保為重,可以嗎?」至少她身懷武功,逃命總該沒問題吧?

  「自保?」水仙有趣地眨著眼笑了。「那當然沒問題!」就連皇上都不敢對她如何,她還需要用上「自保」這兩個字嗎?「不過,我真的很好奇,既然你知道錦衣衛將會找上你,怎麼你一點準備都沒有呢?」

  陽雁儒沉默了,直到他們回到客棧裏,來到他們相鄰的兩間房門一刖,他才回答了她。

  「事情已過去九年了,我原以為那人早已忘了這事,或許直到我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才會又想起我這條漏網之魚也未可知,因為以他如今的地位,天下間已沒有多少人能奈何得了他了。可沒想到他居然一直派人監視著我,當我一恢復本名,踏出邵家的那一刻,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除去我了。」

  「為什麼一定要等到你恢復本名才能動你?」

  「因為那是他跟某人的約定。」

  「某人?誰?」誰那麼偉大,居然能和錦衣衛作下約定?

  「把我救出來送進邵家,並為妳我定下親事的那個人。」

  咦?原來是師父?

  唔……如此看來,理虧的果然是錦衣衛,否則,師父便不會幫著他,可又為什麼要搞得如此複雜呢?莫非是……

  要讓他親手替他自己的家人復仇?

  「那你這邊呢?沒有任何約定嗎?」

  「有,在我滿二十五歲之前,我不能恢復原姓去報仇。」

  那不就是今年嗎?而且這也同樣是她的底線,師父亦曾交代過,最晚今年一定要來找他,還讓大師兄盯著她一定要做到,也就是說……

  師父早就有意要她幫他 ?

  「那麼,你又準備如何去對付錦衣衛呢?」水仙又問。

  「待我會考錄取之後,便可參加殿試,殿試若亦能高中一甲,我就有機會面聖,屆時……」

  「是喔!會考、殿試,屆時……」水仙嘲諷地一撇嘴角。「我說陽大公子啊!你還想參加會考嗎?哼哼哼,我看啊!你連有沒有命到達京城都大大的有問題喔!」

  陽雁儒不禁無言了。的確,他連這條命猶能保住多久都有問題,更遑論參加會考。然而,含恨隱忍了九年,他也不可能輕易放棄這段仇怨,事到如今,也唯有竭其所能,盡之在我了。

  瞧他那副凝重的模樣,水仙不覺笑了。「放心好了,有我在,保你安安全全的到京師參加會考、參加殿試,反正你想參加什麼都隨便你參加。不過,就算你面聖了又能如何?錦衣衛可是皇上的心腹,有可能三言兩語就相信了你的申訴嗎?話說回來,跟你有仇的到底是錦衣衛裏的哪一個呀?」

  猶豫了一下,陽雁儒才道:「錦衣衛副指揮使龍懋德。」

  水仙微微一愣,隨即脫口道:「哎呀!原來是那條毒蛇呀!」說著,她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張五官英俊成熟,卻偏生一雙三角蛇眼的臉孔。也就是那雙狡詐陰險的蛇眼的緣故,讓她見了他便情不自禁地心生憎厭,因此總是沒給他好臉色看。

  陽雁儒同樣一愕。「玉姑娘認識他?」

  淡淡瞟他一眼,「認識啊!不過我不喜歡他,他那雙眼睛讓人看了就頂不舒服的。」水仙的語氣輕蔑。「特別是一想到他還曾經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居然向我師姊求親,我就倒盡了胃口,厭惡他厭惡到了極點!」

  微微一蹙眉,「玉姑娘的師姊嫁給了他?」陽雁儒輕聲問。

  「哪會 」水仙立刻狠狠地白他一眼。「我師姊早就定過親了,哪會嫁給那種人,還不當下就轟了回去。這會兒我師姊已嫁進了京城首富饒家,而且快替姊夫產下第一胎了……唔!說不準已經生了呢!」

  似乎鬆了口氣,「他……肯就這樣放手嗎?」陽雁儒又問。

  「不放行嗎?」水仙冷笑道:「他再狂妄霸道,也惹不起我們四個師兄弟姊妹呀!」

  目光怪異,陽雁儒欲言又止地似乎想再問什麼,可最後還是放棄了。

  「天暗了,玉姑娘該休息了。」話落,他轉身便要推門進屋。

  「等等!再問你一件事!」

  陽雁儒止步回頭。「何事?」

  「你為什麼一定要恢復本名去報仇呢?你不認為隱姓埋名暗著來比較容易達到你的目的嗎?」水仙好心的建議。

  迅速的,陽雁儒整個人都轉過來了,而且神情異常嚴肅凝重,甚至還隱約有份責備。

  「第一,我不想連累邵家的五位弟弟。第二,明人不做暗事,既是要為陽家報仇,自然得以陽家子孫的名義光明正大的出面報仇,我陽雁儒一向不喜歡耍卑鄙的手段!」

  卑鄙?

  水仙聽得目瞪口呆,片刻後,她才白眼一翻,哼一聲轉身進房去了。

  是喔!你還是先光明正大的去向閻王爺報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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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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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盡書難寄,
  愁多夢不成。
  願隨孤月影,
  流照伏波營。
  --沉如筠.閨怨

  陽雁儒原打算在港口鎮請幾位保鏢護航上京城去,可水仙兩句話就把他的美好計畫給破壞了。

  「得了吧!」水仙嗤之以鼻。「你以為尋常保鏢應付得了他們那種官家高手嗎?你別害人了你!」

  聽得心頭再起寒栗,於是,為了水仙的安全,陽雁儒不得不再次苦口婆心地相勸水仙別再跟著他,可水仙硬是吃了秤鉈鐵了心,非得跟著他不可。於是,他便使計悄悄溜走,不料才剛出鎮口,水仙就已經若無其事地追了上來。

  腿長在人家姑娘身上,除非綁住她!否則他如何阻止得了她?

  無奈,他只好要她再承諾一次。「無論在任何情況下,玉姑娘妳一定要以自保為重,明白嗎?」

  「是是是,陽大公子!」水仙不耐煩地應諾著!私底下卻恨不得敲他一記饅頭。

  可接下去的路程,越走下去,陽雁儒就越感窩囊,原因無他,只因若非水仙保護著他,恐怕他早就魂歸離恨天,加入陽家老祖宗一夥兒談詩論文去了!

  剛開始,陽雁儒還不由自主地為她擔著一份心,同時錦衣衛也如他所預料的立刻追殺了過來。然而,這回他可是親眼瞧見了,他那個白嫩嫩、嬌滴滴的未婚妻居然輕輕鬆鬆的三兩手就把兩個……四個……六個……八個……大男人一個個全都砸飛到樹上去掛著,簡直就像晾衣服一樣,他這才真正感受到所謂「武林人物」的厲害。

  有點後悔沒去學武!

  不過!最令人意外的是,她居然還有「部下」!

  那是他們剛到一處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村鎮裏,鎮裏也只有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客棧,三間又小又臟的小客房,既不附膳堂,也沒有馬廄,連浴間也沒有,他們只好把馬隨意綁在客棧後的大樹上,要是睡個覺起來就不見,也只好自認倒霉了。

  之後,兩人剛放下包袱,正準備到鎮裏別處去用膳時,水仙剛踏出房門的腳步忽地又收了回去,繼而扭頭往窗戶那邊瞟了一眼。

  「紅鳳?」

  咻的一下,一道紅影立時穿窗而入,一個美而冷的紅衣大姑娘抱拳恭身。

  「屬下見過小姐。」

  水仙點點頭,並向房門外一臉驚訝的陽雁儒指了一下。「見過陽公子。」

  紅鳳嬌軀一偏。「紅鳳見過陽公子。」

  「呃?啊!不敢!紅姑娘。」陽雁儒趕忙回禮。

  水仙微微一哂。「查到了?」

  「是,屬下查到了。」

  有意無意地朝陽雁儒瞄了一下,「查到什麼了?」水仙又問。

  紅鳳依然恭身謹立,聲音卻冷得像冰。「當年陽家滿門血案的緣由、經過和結果,還有和錦衣衛的牽扯。」

  正如水仙所料,陽雁儒一聽,便驚愕地瞠大了眼。

  「夠詳細嗎?」

  「夠詳細了,小姐。」

  「好,那麼,現在就告訴……」

  「等等 」陽雁儒驀然插了進來,他無奈地看了水仙一眼,而後嘆道:「不敢有勞紅姑娘,還是讓我來告訴妳吧!」

  水仙得意的笑了。「好啊 那麼,紅鳳,替我們去找些吃的吧 」

  「是,小姐。」

  待紅鳳又穿窗離去後,水仙便裝模作樣地肅手就客。

  「請進吧,陽大公子 」

  不料陽雁儒卻在門外猛搖頭。「不可!」

  「為什麼?」水仙納悶地問。房裏有毒蛇猛獸,還是孤魂野鬼嗎?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妥!」

  「哦,天哪 」忍不住又翻白眼。「我又不怕你侵犯我,有什麼好不妥的?還是你怕我侵犯你?」

  「別胡扯,玉姑娘,這……」陽雁儒頓時哭笑不得。「這無關乎雁儒是否會侵犯玉姑娘,或玉姑娘是否會……呃、侵犯雁儒,而是對玉姑娘的清譽有損,這等事雁儒萬萬做不得!」

  「哦,拜托!饒了我吧!」水仙實在受不了了。「我這是在幫你耶!你沒聽過嗎?出門在外,不拘小節,你就不能睜一眼、閉一眼的放我一馬嗎?」

  「不可,將來若真的出了差錯,雁儒於心有愧!」陽雁儒依然頑固地堅持著。

  「愧你的頭啦愧!」水仙低咒。「好啦、好啦!我們到客棧後的小樹林裏說,這總可以了吧?」

  語畢,她率先走了出去,同時忍不住暗暗計算著,她究竟還能夠忍耐多久這個書呆子的迂腐個性,而不至於替錦衣衛宰了他呢?可轉眼一想,她又不禁暗自慶幸著,幸好兩人都有意退婚,否則要真嫁給了他,不出三個月,她就會被他逼得吐血而亡了

  同樣的,隨在她身後的陽雁儒也在暗自忖度著,沒想到他的未婚妻竟然還是個「山大王」,怪不得脾氣那等刁蠻又任性,幸好兩人都無意婚娶,否則要真娶了她,不出三個月,他就會被她氣到沒命

  這小村鎮還真是小,連小樹林都小得很,只有四周圍的稻田大得非常驚人,一眼望去連綿一片,可惜在冬天裏實在沒啥看頭,而且還荒涼得很,只平添了幾分寒意而已。

  站定在樹林邊,眼望著那片落寞,陽雁儒沉默半晌後,才幽幽地開了口。

  「簡言之,當年身為徵討將軍的龍懋德看上了雁儒的大姊,雖然家父百般不願家姊下嫁給那等邪惡之人,但龍懋德的陰險是眾所皆知的,在不得已之下,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可是家姊早已和施家訂有婚約,因此,趁著龍懋德到鄰城去辦事之際,家父欲先行和施家解釋清楚並退婚,以免落人口實。不意家姊的未婚夫竟然堅決不肯退婚,並不顧一切的主動要求趕緊將家姊嫁過去,他以為如此一來,便可杜絕龍懋德的妄想了。

  「不料龍懋德比家父想像中的更缺度量,他在知曉家姊已然出嫁後,竟然老羞成怒地大罵家父輕視他,而後便暗中將家父和姊夫硬按上『擁護前帝的支持者 的罪名上報朝廷。」

  「於是,陽家和施家在毫無一絲心理準備,且毫無機會申冤的情況下!於皇上當年那場消除異己的大規模誅殺中,被冤冤枉枉地砍了頭,唯有雁儒僥幸獲救而已。」

  「原來陽家……」水仙低喃。「也是當年那場誅殺中的犧牲者呀!」

  「之後,我被送到邵家,」陽雁儒繼續述說著。「為了感激邵家冒險收容我的義心,這些年來!我盡心盡力為邵家付出,但求無愧於心。直到現在,舍弟們都已有能力自立,雁儒才能放心離開,走上為陽家復仇的艱巨之路。這就是陽家滅門血仇全部的經過。」

  「是這樣啊!唔……」水仙沉思片刻。「可是,就算你到皇上面前去告冤,沒憑沒據的,皇上怎麼可能會相信你?」

  「那麼我就去找證據,只要我一高中一甲!龍懋德要殺我便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若再能蒙聖上派下一官半職,要找證據也就更方便了。」

  聞言,水仙不由得眼神怪異地凝睇他半晌。

  這人聰明是很聰明,可惜個性太過耿直死板,腦袋瓜子裏的紋路根本就沒幾個彎,思考起沒經驗的事來總是直來直往的不曉得該拐個彎兒。

  在商場上,也許他的確是很精明能幹沒錯,可是對於官場上黑暗的一面,他明明一無所知,偏偏又愛自以為是的編織美好遠景,簡直像小孩子在玩辦家酒似的。

  算了,既是師父要幫他,那她也只好卯上去幫他 !

  「看著辦吧!我們,」她豪爽地拍拍他的肩,算是安慰。「總會有辦法扳倒那條蛇的!」

  可沒想到她一時的心軟,竟然被當成驢肝肺,她才剛剛碰觸到陽雁儒的衣衫,他居然就一臉不以為然地身子一閃!閃到天邊去了。

  「玉姑娘,男女授受不親,請別再這等魯莽!」

  男女授受不親?

  魯莽?

  水仙愣愣地看看自己的手,再望向那個一臉不以為然的書呆子,繼而受不了地白眼一翻。

  「是是是,待會兒我會去洗手,你也去換件衣服,這總可以了吧?」

  *     *     *     *     *

  就如同水仙所預測的,越近京城,也就越危險,對方來襲的人數不但更多,而且還開始不擇手段地耍出下流無恥的招數來。不過這對性子一向刁鑽的水仙來講,簡直是班門弄斧,實在是不夠看。

  可是……

  這日,他們在途中碰見了一個小孩在路旁捂著臉嚶嚶哭泣,不假思索地,陽雁儒立刻下馬要上前予以幫助。

  「你在幹什麼呀你?」水仙不覺氣急敗壞地叫道:「你忘了前日裏上的當了嗎?」

  「那不同!」陽雁儒頭也不回地叫回來。「前日裏是老人家,誰都可以假扮,可這會兒是個小童子,不可能是假扮的!」

  水仙不禁猛翻白眼,「他是白癡嗎?」而後驀地飛身離鞍,及時抓住「小童子」那只握著匕首的手!另一手則粗魯地揪住「小童子」的頭發猛往後扯,露出那張絕對不像小童子的臉孔。

  「哪,瞧見沒有?」不屑地斜睨著陽雁儒那副呆愕的模樣,水仙慢吞吞地說:「這叫侏儒,即使七老八十了,他依然會是這般像小孩子的身材,學到了沒有,陽大公子?」

  「呃、呃……學、學到了。」陽雁儒吶吶地道,心裏頭不由得更窩囊了。

  水仙哼了哼,旋即隨手一甩將「小童子」扔給一旁的紅鳳。

  「處理掉他!」

  「是,小姐。」聲落,紅鳳便拎著「小童子」消失在路旁樹林間了。

  跟著,水仙又將不耐煩的眼神瞟向陽雁儒。「我說陽大公子,你想報仇就得先保住你的小命不是嗎?拜托你以後在莽撞行事之前,先通知我一聲好不好?我才好先幫你訂副棺材嘛 」

  陽雁儒咬了咬牙,正想說什麼,一旁卻先傳來一陣朗笑。

  「小姑奶奶,才多久沒見,妳好像越來越威風了喔!」

  陽雁儒剛始愕然,即見大樹後突轉出一位異常俊美灑逸的年輕人,只見他一搖兩晃,瀟瀟灑灑地踱過來,更令人吃驚的是,一向不是嘲笑,就是冷諷的水仙竟然歡天喜地的蹦過去。

  「姊夫 」她歡呼著,並親昵地一把抱住年輕人的手臂。「我好想你喔 」

  「少來這一套!小姑奶奶,妳才不是想我,妳是想我懷裏的牌子,對吧?」

  「哪是!」水仙一把就推到天邊去。

  「不是?」年輕人--饒逸風嘿嘿冷笑。「那好,以後妳都甭想見我那牌子了,成吧?」

  「耶?啊,不要啦!姊夫,」水仙一聽趕緊求饒。「你怎麼老欺負人家嘛!」

  饒逸風冷哼。「誰教妳只會耍賴!」

  水仙不好意思地皺皺鼻子,連忙轉開話題。「啊!姊夫,師姊不是要生了嗎?你怎麼還出門?」

  「生了,早生了,」饒逸風霎時亮出一臉燦爛的光彩,眉開眼笑、喜不自勝。「一對龍鳳胎,都滿月啦!」

  「真的?」水仙驚喜地咧開了小嘴。「師姊一定開心死了!」

  「老實說,她的確是比我還來得高興些,」饒逸風笑咪咪地道:「她就是愛操心,說什麼若是饒家無後就是她的罪過啦什麼的。不像我,只要有她,就心滿意足啦!」

  水仙也笑了。「師姊就是那樣咩,不過,既然師姊才剛滿月,姊夫怎麼捨得離開她呢?」

  「沒辦法,」饒逸風心照不宣地眨眨眼。「有事得去辦 !」

  水仙立刻會意地哦了一聲。「那我跟你去幫忙!」

  「跟我去?」饒逸風瞄了一下滿臉狐疑之色的陽雁儒。「小姑奶奶,妳不也有正經事要辦?」

  也跟著瞄了一下陽雁儒,水仙的神情立刻沉了下來,「哼!白癡書呆子。若非師父的意思,我才懶得理他呢!」

  「書呆子?」饒逸風挑了挑眉,隨即撇下水仙,徑自走向陽雁儒長長一揖。「在下饒逸風,水仙的師姊夫,敢問這位兄臺是?」

  「不敢,」陽雁儒連忙回揖。「在下陽雁儒,饒兄請多指教。」

  「陽雁儒?」饒逸風雙眸一亮。「原來是水仙的未婚夫啊!」

  「耶?」水仙馬上接著詫異地怪叫了起來。「你……你怎麼會知道?」

  饒逸風得意地揚起下巴。「嘿嘿!香凝現在可是什麼事都不敢瞞著我喲!」

  小嘴兒馬上就噘了起來!「哪有人這樣的,」水仙嘟囔著抗議。「那是人家的私事耶!」

  「可等你們成親後,」饒逸風笑嘻嘻地點點她的鼻子。「大家就是一家人啦!」

  「不會!」

  愣了愣,「不會?什麼不會?」饒逸風困惑地問。

  「我們不會成親!」水仙斷然道。「我們雙方都同意,等辦完正事後,兩方就要解除婚約啦 」

  「解除婚約?」饒逸風呆了片刻,而後卻又在唇角悄悄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這事不妨以後再說。話又說回來……」他瞥一眼從林裏出現的紅鳳。「我從京裏出來沒多久,就探得錦衣衛後衛全體集結要追殺某人,我一時好奇跟來看看,沒想到卻是你們,我說你們是惹上什麼麻煩了嗎?」

  朝陽雁儒那兒飛去一眼,「是他的事,」水仙淡淡道。「不過我會處理,不勞姊夫操心。」

  「這樣啊……好吧!」饒逸風頷首。「那麼我就先走了,我還有事要到順慶府去處理一下,也許……」

  「咦?順慶府?」水仙突地又一聲尖叫。「啊!正好,姊夫,拜托,順便,順便一下……」說著,她就一把將饒逸風扯到一邊去喃喃低語。「麻煩你順道上馬湖府去一下……」

  饒逸風一面仔細聆聽,一面點著頭,邊又往陽雁儒那兒看過去,一臉若有所悟的神情。最後,他拍拍胸脯保證,「行,就交給我了,姊夫我一定不負重任 」

  「謝啦,姊夫 」

  「不客氣。」饒逸風又近前向陽雁儒作個揖。「那麼!陽兄,饒逸風告辭了。」

  「饒兄沒有代步嗎?」陽雁儒忙道:「我們有得三匹,饒兄可先騎一匹去。」

  「不用了,」饒逸風笑著搖搖頭。「饒逸風天生勞碌命,兩條腿已足夠矣。倒是陽兄……」他忽地靠近陽雁儒一些。「你真是自願和水仙解除婚約的嗎?」

  「沒錯,」陽雁儒的語氣非常肯定。「雁儒和玉姑娘生長背景不同,個性亦不相合,婚後恐會時起勃溪,生活必定不安寧。幸好雁儒和玉姑娘皆同意解除婚約,以免將來後悔。」

  「陽兄此言差矣 」饒逸風大大的不以為然。「拙荊和逸風的個性亦是大不相同,然而,此刻逸風和拙荊卻是相愛至深!生活美滿至極,這也是當初所始料未及的,因此……」

  「饒兄,」陽雁儒搖著頭。「雁儒和玉姑娘相處這些日子來,早已有所覺悟,彼此確實都無法容忍對方的個性!所以,饒兄毋需再勸言,我和玉姑娘的心意已定,斷然不會更改了。」

  「是嗎?」饒逸風神情古怪地瞧了他片刻,而後聳聳肩,那抹神秘的笑意再度浮現在他唇邊。「既是如此!那就隨陽兄了。」話落!他又轉向水仙。「水仙,好好保護陽公子呀!」

  「知道了,姊夫。」

  隨即又轉向紅鳳。「紅鳳,好好看著妳家小姐,別讓她闖禍喲!」

  「是,三姑爺。」紅鳳仍是冰冰冷冷的。

  「姊夫!」水仙跺腳嬌嗔。

  然後,在陽雁儒震驚的注視下,饒逸風哈哈大笑著翩然一晃身便消失無蹤了。

  「嘿嘿,瞧見了吧 大公子?我姊夫也是個舉人,可他雖然跟你同樣一副窮酸樣,甚至還有點吊兒郎當的,但他那身武功卻是天下間少有人能及,所做的事更教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男人哪!就得像他那樣,否則,光是像你這樣死讀書又有啥屁用?若是沒碰上我,恐怕什麼事都還沒做成,你的小命就先沒啦!」

  在水仙的嘲諷聲中,陽雁儒垂眸藏起懊惱的眼神,兀自就自己的代步爬了上去。

  唉~~他實在應該去學武的!

  即使在寒冬裏,林谷幽深的紫金山依然鬆柏蒼翠、花朵飄香,特別是南麓的梅花山,更是紅梅朵朵、清幽高遠。

  這是一棟完全用松木和斑竹築成的小屋舍,紅梅蒼林環繞著小屋舍,後方臨著一條清澈的涓涓小溪流,一座三曲竹橋橫過其上,益發增添了這棟小屋的優雅樸致。

  屋內除外廳之外!尚有三進房,主房內則是簡單幾張斑竹桌椅襯著壁上的幾軸飛馬圖,小玉鼎內檀香裊裊,古箏斜對著劍,坐榻上鋪設著樸素的棉布坐墊,一座素雅的屏風半遮著坐榻,看去真是纖塵不染,飄然寧靜。

  此刻,陽光已經斜了,林間飄遊著淡淡的暮靄,襯著綿綿細雪更顯清雅脫俗。眉睫落著霜,鼻前呼著白霧!十根手指頭幾乎就要凍成冰了,陽雁儒卻渾然未覺地捧著書本靠在窗閭邊發呆。

  會考之期已近,為何他卻老是會如此這般的心神不定呢?

  雖然大多數時刻,他都能將注意力集中在書本之上,然而,每當他念書念累了,想稍微休息一下時,腦海中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個刁蠻的倩影、任性的嗓音與那張不耐煩的臉蛋,教他困惑、令他煩躁,好似老天存心要他好好思索一下兩人之間的差異似的。

  沒錯,她刁蠻,說的話卻往往都是正確的;她任性,卻也是她的一番好意!然而,他就是無法接受如此這般爽朗豪放的女子。

  而最令他不堪的是她的輕蔑。

  她輕視他,因為兩人之間是如此的不同,就好像他看不慣她的言行一樣,她也受不了他的思想與舉動;她不想嫁給他,他也不認為自己能和她共處一生;但是,他從未輕視她呀!他只是……無法接受。

  猶記得初到京城那日,水仙便要直接帶他到她的住處住下,可待他問清楚她的住處只住了她和紅鳳兩人而已後,便堅決反對此種安排。以他的嚴謹家教而言,這是絕對不適宜的。

  於是,兩人再起爭執。

  「拜托,你別選在這種時候玩你的迂腐好不好?這是非常時期呀!」

  「這不是迂腐,這是禮教!」真不可思議,她是個姑娘家,怎麼連這都不懂嗎?

  「狸叫?我還貓叫、狗叫咧!」

  「無論如何,我不能住到玉姑娘那兒去。」她不懂!他懂!

  「那你要我如何保護你?」

  「這兒已是京城……」

  「京城才危險呢!」水仙怒叫。「好,你說,你到底是要命,還是要禮?」

  「命不可失,禮亦不可廢!」陽雁儒唱喏似的念道。

  「哦,天哪,你饒了我吧!」水仙拍額長嘆。

  「玉姑娘以後會感激我的。」陽雁儒嚴肅的目光毫不妥協地迎向水仙不耐煩的視線。

  等出事後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我還是現在先殺了你吧!」水仙咕噥。

  「玉姑娘……」

  「別叫我,真是麻煩呀你!」水仙低吼,隨即開始攢眉苦思。「唔……不住我那兒又能住哪兒呢……嗯……唔……啊、對了!」她驀地拍了一下大腿,繼而招手喚來紅鳳。「紅鳳,來來來,我告訴妳,妳現在去……」然後就在紅鳳耳邊細語交代了幾句。

  聽罷吩咐,紅鳳隨即離去了。

  那一晚,陽雁儒是在客棧房裏睡著的,可翌日醒來,卻躺在這棟清雅小屋裏的床上,而且床邊還有個神情恭謹的男人。

  「屬下左林,是奉命來伺候陽公子的。」

  陽雁儒忙坐起身。「奉命?奉誰的命?」

  「大爺。」

  「咦?」

  「水仙小姐的大師兄。」

  「啊……」

  陽雁儒怔愣之際,左林又繼續往下報告。

  「屬下昨夜趁黑背著陽公子過來,這兒附近也沒有人敢隨意闖入!所以暫時不會有人知道陽公子住在這兒。陽公子的日常生活將由屬下負責,若公子有什麼特別需求!請盡管告訴屬下,屬下定當竭盡所能的為公子準備。」

  「啊,不必了,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不敢有勞左兄。」邵家雖然富有,但陽雁儒向來都是自己動手處理自己的事,連房間也都是自己整理的,從來不曾讓任何奴僕伺候過他。

  「陽公子,為了避免讓錦衣衛的人追查到你的行蹤,恐怕你也不能隨意離開這兒。」左林歉然道。

  「啊……我明白了,那麼……請教這兒原是何人的住處?」

  「大爺。」

  「那他……」

  「大爺有公事在身,在三月前是不會回來的。」

  「這樣……那就麻煩左兄了。」

  就從這日起,他便不曾再見過水仙了。他頗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卻又不自覺地感到有些惆悵。

  那個刁鑽的姑娘,盡管言行教人不敢恭維,可的確是幫了他,難道他連當面道聲謝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     *     *     *     *

  三場辛苦磨成鬼,兩字功名誤煞人。(童試、鄉試、會試)

  春闈會試在依然寒冽如冰的二月舉行,位於夫子廟東方的貢院適時大開龍門,迎進各地考生入號房。面對龍門,位於貢院中盡頭的則是供監臨、監試、巡察等官登樓眺望的明遠樓,樓宇層出不窮,呈四方形,飛檐出甍,四面皆窗。

  考生在號房內的生活是十分艱難的,環境差,啃的是冷食,大小便也只能在號房裏,在這種狀況下、考生們是很容易生病。熬得過寒天,卻不一定熬得過病痛的侵襲,即使一切都熬過來了,難說考試成績不會因此而低落。(注)

  不過,這一切種種,堅強的陽雁儒都熬過來了,他疲憊,但自信滿滿地從號房裏出來,左林立刻把他接走了。

  好好地洗了個澡後,陽雁儒便在左林為他準備好的熱食前大嚼一番,而左林也同往常一般伴他同桌而食,並閒聊談天。

  「看公子的模樣,約莫考得不錯吧?」

  「如無意外,應是沒問題。」

  「那就好,不枉四小姐為您日夜守候。」

  「咦?」一驚,陽雁儒險些被一塊蔥油雞給噎住,趕忙把雞塊吞下去之後急問:「玉姑娘一直守候著我?」

  「是啊!您在號房裏自然不知道,但錦衣衛可是試了好幾次想除去您呢!」左林淡淡地道。「雖然四小姐吩咐過,這事不用刻意讓公子知道,可是屬下認為,這種事還是告訴公子一聲比較好。」

  「但……但……」陽雁儒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怎麼可能?那裏是考場呀!有朝廷官員監試的考場呀!」

  左林喝了口酒。「您忘了,公子,錦衣衛的職責之一是監視在朝官員,官員哪個不怕他們,所以,只要是他們在辦事,官員們通常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沒看到。」

  陽雁儒呆住了。

  「四小姐就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您一進號房之後,她就在附近守候著,以防錦衣衛作怪,沒想到還真讓四小姐給猜中了呢!」

  陽雁儒更覺不可思議。「既然錦衣衛如此厲害,那麼玉姑娘……玉姑娘又如何阻止得了他們?」

  左林神秘地一笑。「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做法呀!公子。」

  這麼說,陽雁儒也不懂,但至少他懂得水仙又為他付出了多少,心頭不禁感動莫名。原以為她護送他到達京城之後就不再多事了,豈料她卻仍在暗中不辭辛勞地守護著他,甚至還不想讓他知道。

  驀然間,他領悟到一件事實。

  水仙刁蠻任性,甚至豪放粗魯,可又是細心善良得那麼可愛又窩心呀!

  *     *     *     *     *

  不用說,陽雁儒順利通過了會試,如願以償地取得了參加四月由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機會。

  可是水仙依然沒有來見他。

  她只委托左林轉告他,「即使中了一甲,最好不要在面聖時就急著告禦狀,待皇上派官後,再設法收集完整的證據,如此才能一告成功,免得皇上反要治你一個誣告的罪名。」

  陽雁儒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沉不住氣。

  「玉姑娘為何不親自來告訴我?」

  左林聳聳肩。「四小姐很忙呀!公子要知道,只要您一出這梅花山,生命就如同風中之燭,四小姐必須先替您安排好一切,否則搞不好下回您一出梅花山參加殿試,連皇宮都到不了就先回姥姥家敘舊去啦!」

  聞言,雖然失望,陽雁儒卻安心了。

  至少她不是不想見他。

  當然,他完全沒有考慮到自己為何會有這般矛盾的心境!不久前他不是才因為終於得以與她分開而鬆了一口氣嗎?可是現在他卻只想到殿試過後,她就會來找他了,或許……

  他只是想當面向她道謝?

  歷來殿試一向都安排在皇宮殿前舉行,由皇帝親自主持,禦史監試。但殿試雖然只試策問一場,卻要求考生在黎明時分便來到殿前恭候,直到皇上升殿,眾官員及考生們參拜行禮後,禮部官員才散發考卷,考生們下跪接受,再歸到自己座位上開始答卷,這已然耗費幾個時辰了。

  而且,由於殿深光線黯淡,矮幾僅一尺之高,考生需盤膝書寫一天,坐得腰腿酸痛、頭昏眼花之餘,還得思索出兩千字的策問文章,並書寫工整,趕著在日落前交卷,其緊張辛苦之狀是可想而知的。

  但陽雁儒依然自信滿滿地交出了卷紙,一出殿門,又被左林騰雲駕霧般地接走了。

  然而,過了三日後,水仙卻仍舊沒有出現在他面前。

  「玉姑娘她……」陽雁儒忍不住又問了。「不來嗎?」

  「公子,並不是卷紙交出去了就沒事了呀!」左林一邊為他按摩依然酸痛的腰腿,一邊回道,「只要有銀子!或者有權有勢,甚至論點恩情,殿試結果都很有可能被擅改的,也或許您的卷紙與別人交換了也說不定。為避免這種狀況,四小姐還是要替您去看著,直到放榜為止。」

  無言片刻!陽雁儒才輕輕地說:「她比我還辛苦啊!」

  左林忽地笑了。「四小姐說沒辦法呀!她說公子雖然聰穎,可有些地方卻笨得可以!要是不幫您看著,就算死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陽雁儒苦笑。「以前我並不認為如此!可是現在似乎不能不承認了。」

  「那麼,公子以後就不會再跟四小姐起爭執了吧?」左林試探著問。

  「這……」陽雁儒沉默半晌。「即便如此,有些事我還是不能不堅持。」

  「哦?譬如何種事?」

  「若無禮,道德仁義何存?」陽雁儒義正辭嚴地念道。

  左林沉吟片刻。

  「說得也是,可是江湖兒女秉性豪放,四小姐又特別外向,公子何妨從權?所謂: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這點公子應該比屬下更了解吧?」

  「事急從權,我懂。但是,玉姑娘她無論輕重緩急皆完全不遵禮法,總是率性而為,這點我實在無法茍同!」

  真頑固啊,這位公子爺!

  「或許四小姐對需要遵守禮法的時機認定與公子不同而已吧?」

  「左兄此言差矣,遵禮法如何能講時機?鸚鵡能言口,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夫唯禽獸無禮,故父子聚,是故聖人作,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夫能知自別於禽獸矣!故此,為人當要時時謹守禮法,否則又與禽獸何異?」

  哇哇哇,洋洋灑灑一大篇之乎也者,最後居然罵起人來了!

  難怪四小姐老說他是書呆子!

  算了,反正三小姐只要他覷空從旁勸言幾句,將來的發展還是要靠他們自己,他就到此為止吧!再說下去的話,恐怕真會像四小姐所說的:吐血!

  「總之,」左林扶著陽雁儒坐起來。「如果可以的話,往後若是公子又將和四小姐起爭執之前,請公子先行考慮一下,有必要為了一些浮面的虛禮和四小姐起爭執嗎?」

  靜靜的讓左林再為他套上襖袍,陽雁儒思索好半天後才回答。

  「我會的。」

  為了水仙替他所做的一切,至少他可以辦到這一點吧?

  注:自龍門至明遠樓東西兩側是東西文場,各有南向成排、形如長巷的號房數十排。每間號房約高六尺,深四尺,寬三尺。東西兩面磚墻離地一尺多至兩尺多之間,砌成上下兩層磚縫,上有木板數塊,可以移動。在考試期間,考生經搜身後,攜帶筆墨、臥具、蠟燭、餐食半夜進入號房後,號房門便被鎖上,之後他們的吃飯、睡覺、寫文章都離不開這幾塊木板。白天,考生將木板分開,一上一下,上層是桌,下層是凳,晚上,將上層木板移至下層,並在一起,又成了臥榻。也就是說,在考試期間,考生的吃喝拉撒睡全都堆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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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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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裏流霜不覺飛,
  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
  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辦不到!

  他根本沒辦法與她溝通!

  在期待已久的心情下,當水仙終於又來見他時,居然說不到幾句話,兩人又開始爭執起來了!

  陽雁儒雖有自信可以入一甲,卻沒料到竟然能高中狀元,在驚訝之餘,若是過去,他應該要欣喜若狂的,可這一刻,他卻更驚奇的發現高中狀元的喜悅竟然與渴望見到水仙的程度是相等的。

  所以,在皇上的賜宴上,他並沒有如原先所計畫的那般當面向皇上告禦狀。一來是因為他認為水仙說得有理;二來是他有些分心--如今他已高中,水仙會在何時來找他呢?

  「授新科甲榜狀元陽雁儒翰林院修撰。」太監公公當殿宣旨,聲音尖尖細細的,有點像娘兒們。

  「臣陽雁儒叩謝聖恩!」陽雁儒拜伏於地。

  「陽狀元,你可曾娶妻室?」這好像是皇帝的通病,總喜歡把模樣好看的狀元公「收為己用」,以免肥水落入外人田。

  「回稟皇上,未曾,但臣已訂有親事。」陽雁儒忙道。他沒那好命,公主娘娘他可擔待、伺候不起。

  「這樣啊……」皇上有點失望地垮下臉。「那麼,好吧 朕再授你文淵閣學士兼巡按禦史之職,代朕巡行天下,撫治軍民。並賜尚方寶劍一柄,上斬饞臣,下砍刁民。」

  不僅如此,皇上還附送他狀元邸一座,可見皇上對他的印象確實很好,只不知是針對他的文章,或是他的外表,以及談吐?抑或是……

  別有用心?

  *     *     *     *     *

  梨花似雪草如煙,春在秦淮兩岸邊;
  一帶粧樓臨水蓋,家家粉影照嬋娟。

  自六朝以來,十裏秦淮兩岸粉墻紅瓦便是望族聚居之地,商賈雲集,文人蒼萃,市肆繁盛,儒學鼎盛,槳聲燈影,意境無限,特別是夫子廟一帶的秦淮內河兩岸更是繁華異常,畫舫淩波,青樓林立,歌樓舞榭,琴聲酒器,通宵達旦,徹夜不絕,是王公貴族的紙醉金迷之地。

  規模宏大的夫子廟位於秦淮河北岸,以廟前的秦淮河為泮池,南岸的石磚墻為照壁。而夫子廟往南,過河不遠便是狀元邸所在的烏衣巷,與其它公卿王侯的府邸比起來,狀元邸實在不算大,卻也稱得上是古樸典雅,溢彩流光。

  特別是其蘇州庭園式的建築,主建築與附屬建築,還有內外建築縱橫交替,相互垂直、緊密相連;二、三樓皆置有回廊,雕花木欄環繞,四面皆為古雅的格門勾窗,室內則盡現書法、繪畫、楹聯、篆刻、壁畫等文雅素品;除此之外,尚有假山及水榭,塑像和掛燈、園林小景以及石刻磚雕,構成了一副形制異常優美的園林景致。

  這一回,不必他開口詢問,陽雁儒才剛進府邸不久,水仙就翩然出現在他眼前了。

  「玉姑娘!」陽雁儒一見,便驚喜地脫口呼喚。

  「陽大公子……呃,不對,應該是陽大狀元才對,」水仙俏麗未減,看上去卻有些疲憊。「我說陽大狀元,這下子你該高興了吧?」

  「玉姑娘,雁儒不敢或忘,這都是玉姑娘的功勞,否則雁儒早已不在陽世了。」陽雁儒誠心誠意地說道。

  水仙黛眉一勾,立刻朝左林瞪眼過去:你真多嘴

  「不過,玉姑娘該知道,雁儒志不在功名,」陽雁儒又說。「這只是為報家仇的一種途徑罷了。」

  「哼!我要是不知道,皇上哪會派你做禦史?」水仙低低咕噥。

  陽雁儒沒聽清楚,忙問:「玉姑娘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水仙揮揮手。「好了,既然做了狀元公,又是巡按禦史大人,要不要去找些婢女、家丁什麼的來伺候著?」

  腦袋立刻彷佛波浪鼓似的搖了起來,「不,不用了,」陽雁儒馬上否決了。「我不習慣讓人伺候,更不喜歡擺排場,還是就這麼單人匹馬,輕便上路即可,免得擾民又傷財。」

  水仙一聽,就猛翻白眼。「誰跟你又伺候,又排場的?至少得請幾個奴僕照看著你這座府邸吧?否則,這裏頭的東西被偷了你也不知道,這座府邸連同裏頭的家具擺飾可都是皇上禦賜的喲!你賠得起嗎?」

  「啊!說得倒是……」陽雁儒喃喃道。水仙正想讚許地點個頭,不意他馬上又斷然接下去說:「好,那我就去跟皇上回了這座府邸!」

  「耶? 」水仙不敢相信地愣住了。「去跟皇上回了這座府邸?有沒有搞錯啊!皇上禦賜的東西你還能再退回去嗎?你以為這是菜市場買賣,還是瑕疵品可以退貨?你不給皇上面子是不是?」

  一聽,陽雁儒頓時不以為然地蹙攏了眉宇。「這怎麼又跟皇上的面子扯上關係了?這座府邸留著的確很是麻煩呀!反正我又用不著,這麼大一座府邸照顧起來也很浪費,還是賜給其它有需要的人吧!」

  「喂!你欠揍啊你?」水仙受不了地叫道:「跟你說皇上禦賜的東西既然收了,就不能再退回去,你懂不懂啊你?」

  陽雁儒遲疑了一下,他實在不想跟她爭,可是……

  「我孤身一人,委實不需要這麼大的房子啊!」他還是忍不住據理以為自己辯解。「而且,想想民間有多少貧民無家可歸,既然我打算做個知民間疾苦,敢於為民喉舌的良官,卻又如此浪費,實在是於心不安,良心有愧!」

  「愧愧愧!既然你那麼多愧,乾脆請那些無家可歸的貧民來幫你看宅子好了!」水仙衝口而出。

  她說得有氣,卻實在沒那意思!可是陽雁儒聽了居然雙眼一亮,還猛拍了一下大腿。

  「對啊!,我是可以請他們來幫我照看宅子嘛 」

  「咦? 」水仙張口結舌,傻住了。他在說什麼呀?

  「雁儒不得不承認,玉姑娘實在是聰慧過人……」陽雁儒萬分佩服地讚嘆道。

  「呃?」水仙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對,她聰慧過人,而他則是笨蛋!

  「……如果不是玉姑娘的及時提醒,我恐怕會錯失這個能夠幫助百姓的機會了。」

  「……」不,她才是笨蛋!

  「那麼,左兄可以幫我到夫子廟那邊!將在那兒行乞的乞丐全都找來嗎?」

  「呃?」左林也呆了。他不知所措地斜睇著水仙:真的要去嗎?

  水仙闔眼撫著額頭從一數到三十之後,才對左林勾勾手指頭,左林忙俯下耳去。

  「待會兒你先上吏部以狀元府的名義要求他們派個總管和幾個衛兵過來,要那種可靠又扎實能用的家夥喔!」水仙咬著他的耳朵悄悄低語。「之後再去相幾個誠實 一點的乞丐來,懂了吧?」

  「懂了!懂了!」左林會意地猛眨眼。

  水仙忍耐地嘆了好幾口氣,然後才又對陽雁儒板著臉問:「還有,剛剛我沒聽錯吧?狀元公,你要自己一個人去巡行天下?」希望是她耳背,他不可能呆到這種地步吧?

  沒想到陽雁儒居然很用力地點了一下腦袋,「沒聽錯!玉姑娘,我自己一個人就夠了,過去我為邵家巡視鋪子時也是一個人,沒有問題的。」他自信滿滿地說。

  她沒有耳背,而且他也的確是呆得可以!

  水仙無力地注視他片刻。

  「你收帳嗎?」

  「當然不!」陽雁儒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揣著大筆金額在懷裏到處跑是很不智的行為,所以,邵家向來都是請專人收帳。」

  水仙唉了一聲。「那不就得了?身上沒銀票,狗也懶得理你!」

  陽雁儒無語片刻。

  「那倒是,可是這回我身上也不會帶多少銀兩,夠用即可。」

  「就算是好了,」水仙正在鄭重地考慮要不要現在就跟他解除婚約一刀兩斷 「以往有人追殺你嗎?」唔……大師兄和師姊那邊可能不太好交代吧?

  「是沒有,可是現在我已經是朝廷官員了,龍懋德應該不敢再……」

  「喂喂!你存心氣我的是不是?」水仙毫不客氣地半途砍斷他的話。「告訴你吧!除非你是皇上,或是他的頂頭上司錦衣衛指揮使,否則你的老命還是危險得很哪,狀元公!」

  「會嗎?」陽雁儒一副懷疑的表情。

  水仙正想嘖火,左林看她的臉色不對,趕緊插進來說:「會,真的會啊,公子!想想,您就算是被他們殺死了,可只要隨便一句:遇盜匪被劫。他們就馬上可以撇清關係,誰也查他不到的!」

  「是如此嗎?」陽雁儒長嘆。「好吧!那就只好請幾位親兵隨行了。」

  親兵?

  「你有毛病啊?」水仙大吼。「你真的以為親兵對付得了錦衣衛嗎?」

  「那就……」陽雁儒略一思索。「請武林人物做保鏢?」

  水仙正準備踢他一腳,左林忙又打岔進來。

  「公子,就跟來京時一樣,我們也可以保護你出京啊!」

  「可是……」陽雁儒有些躊躇。「我實在不想再辛勞玉姑娘了,我是說,玉姑娘看起來很疲累,她應該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一聽,水仙有點意外地眨了眨眼,冷硬的臉色隨即緩和了下來。

  這家夥還算有點良心嘛!

  「我不累,就算真的累了,我是個練武的人,只要睡兩天就沒事了。」口氣也溫和了。「好,那就這樣了,只要我和紅鳳,還有左林陪著你就足夠了,其它閒雜人等一概免了!」

  之後,當左林和水仙獨處時,左林忍不住問了。

  「四小姐,為什麼不索性讓龍懋德知道陽公子和妳的關係?如此一來,就算沒有妳隨行護著,他也不敢動公子呀?」

  水仙立刻送他一雙衛生眼球。「你白癡啊你?現在那家夥頂多以為狀元公花錢請了個江湖人做保鏢,所以警戒心還沒有那麼大,可要是讓他知道我們的關係的話,你看著好了,包準他立刻跑去把過往的罪證掃得一乾二凈,那我們就什麼證據也找不到了!」

  左林恍然大悟。「對喔 」

  又瞪他一眼。「還有啊!師父叫我們明著輔佐、暗裏監視皇上,我們又怎好假公濟私呢?當然啦!皇上也不笨,對於大師兄的暗示,他多少也猜到些什麼了,所以才會派狀元公做巡按禦史,可見皇上的意思也是要大家按照規矩來,只要拿得出證據,就算是親信,他也照辦不誤,表示他現在已經是個大公無私的好皇帝了!」

  「那索性讓皇上撤了錦衣衛吧 」

  「不成!」水仙搖頭。「師父說,我們只能監視,不能干涉,除非皇上做得太過火。」

  「那皇上……」左林猶豫了一下。「皇上不知道,只要下任皇帝一繼位,四大禁衛也會跟著功成身退了嗎?」

  水仙還是搖頭。「不知道,師父說的,不需要讓皇上知道。」

  左林想了想。「那我們如何找證據呢?」

  「很簡單……」她頓了一下。「可也不太簡單。狀元公開了一張名單給我,一些是當年在龍懋德威脅下作假供指控陽家的人!另外一些則是能夠證明陽家只是單純的書香門第,而又能讓皇上相信的人。」

  「那簡單啊!」左林脫口道。「到公子的家鄉去找不就得了?」

  水仙哼了哼。「你想得容易,聽說與當年事件有關,以及和陽家熟識的人,都因為害怕而搬離原籍躲去他處了,你去找個鬼啊?」

  「那我們要到哪兒去找?」

  「不知道。」

  「……他們是死是活?」

  「不知道。」

  「….連可問的人都沒有?」

  「沒有那種人。」

  「……一點線索都沒有?」

  「完全沒有。」

  左林傻住了。

  「……那我們還找個屁啊!」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只要不是禁衛軍指揮使、副指揮使親身出馬,水仙等三人就沒有被認出來的顧慮,而那兩位養尊處優的大爺自然不可能隨便出馬,更何況,這根本不關指揮使的事,但畢竟他和龍懋德是「同一國」的,因此就放手讓龍懋德去做,他自己連問也沒問過半個字,當作完全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不過,龍懋德也學聰明了,江湖人就得由江湖人來對付,他終於明白了這一點,因此,當陽雁儒出京後,搶著要他老命的殺手已經換成武林中人了。

  一路上,他們不但要找人,要訪查民情,又得應付一波波的明攻暗襲,還真是忙得不亦樂乎。

  不過,有心要為百姓做事的陽雁儒沿途還真的翻了數宗冤案,讓水仙意外地瞧見了他充滿智能,以及堅毅果斷的另一面,開始體認到他並不只是一個單純的書呆子。

  「你怎麼知道那個小鬼和他父親在說謊?」水仙不服氣地問。「普通一個五歲的小男孩是不可能會說那麼流利的謊吧?而且,那個男人不但外表忠厚老實,一般的風評也說他是個膽小懦弱的人,所以才沒有人懷疑到他呀!」

  「就是因為小孩說得太流利了,而且表情始終那麼誇張,好像時間完全沒有衝淡他的恐怖記憶。」馬蹄達達聲中,陽雁儒慢吞吞地說:「可是另一方面,由左林的暗訪中亦可得知,其實那孩子早已回復以往的正常生活了,因此,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特意練習過許多回,所以,每一次都重復著幾乎一字不差的供詞和相同的表情。」

  水仙不甘心地咬著下唇,好半天後才不情願地說:「好,算你說得有理,現在想起來,那個小鬼的確說了四次幾乎完全相同的供詞,連恐懼的表情都分毫不差,真的好像在上臺表演一樣。可是那個男人呢?表面上,他看起來真的沒有問題啊!滿忠厚老實的耶!而且說謊的人大都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吧?但他可是一直都很坦然地直視著我們喲 」

  陽雁儒淡淡一哂。「是的,他的模樣看起來的確很老實忠厚,表情也很無辜,而且就如妳所言,他始終都無畏地與我們對視,但是……」

  「但是什麼?」有點受不了他慢條斯理的說話速度,水仙急問。

  「他的眼神很深沉,深沉到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那應該是他刻意有所隱藏的結果;而且,他完全不害怕!表面上看起來他是心地坦蕩一無所懼,但事實上,一般老百姓無論有多無辜,見官時多少都會有幾分敬畏,不要說與我們對視,甚至連看都不敢看我們的臉孔一下,絕對不可能那般鎮定的,除非…….」

  「除非什麼?」

  「他常見官,或者……」陽雁儒嘴角微微一撇。「練習過,而且,為了讓自己表現得更無辜,還刻意和我們眼對眼互視!結果……」

  「反而露出了馬腳?」

  「是。」

  「就這麼簡單?」

  「對。」

  水仙瞪了半天眼。

  「該死,那你又怎會懂得……」

  「玉姑娘,」陽雁儒輕聲打斷了她的話頭。「我做了七年生意,也管理了七年邵家的產業,而無論是哪樁,最重要的就是看人。只要找對了人,自然可以省下許多辛勞;若是所托非人,邵家遲早會完蛋;欲待暗中搞鬼的人,也多多少少會在神情上露出一些蛛絲馬跡。因此在商場上,生意手段並不是最重要的,會看人才是訣竅。」

  「也就是說,會利用人才是做生意的訣竅?」水仙忍不住嘲諷地說。

  微微一笑,「沒錯,玉姑娘,」陽雁儒毫不以為杵。「就好像我跟皇上,皇上是大老板,而我卻是替皇上做事的小夥計,皇上不同樣是在利用許多個我為他管理整個國家嗎?甚至於玉姑娘妳也相同,紅鳳不也是被妳利用的夥計嗎?症結在於老板如何善待他的夥計,讓夥計心甘情願的為他利用而已。」

  好個例子

  水仙頓時啞口無言。

  於是,一個表面上看起來簡單無比的偷盜殺人案,在他的明察秋毫之下,翻成了弒兄奪產案。

  之後,那個被正牌兇手的兒子誣賴而背上黑鍋的年輕人跪在陽雁儒面前,信誓旦旦地說絕不再無所事事的虛度人生,免得又被人家誣賴上了;而年輕人的老父更是跪伏在陽雁儒面前連連磕頭不已,啜泣著說要為青天大人立長生牌位。

  可審案時沒一分猶豫的陽雁儒,一碰上這種狀況,卻反而尷尬得滿頭大汗,最後還落荒而逃,看得水仙和左林大笑不已,唯有紅鳳冰冷如故。

  另一點教人佩服的是,他也非常公正細心!為了避免冤枉好人,時常熬夜一再仔細推敲案情,特別是為了公平起見,他也時時徵詢其它人的看法,因為他不願意以個人的男性偏執觀念來斷定女人的想法。

  「如果是妳處在她的立場,玉姑娘,妳會如何?」他不恥下問。

  很乾脆的,「我會殺了那個可惡的男人!」水仙不假思索地回道。

  忍耐地揉著太陽穴,「玉姑娘,她不會武功啊!」他提醒。

  「哦,對喔!那……那就跟她自己所招供的一樣,趁他睡再殺了他呀!」

  「玉姑娘見過犯婦,妳認為她像是那種會算計此等冷血計畫的女人嗎?」

  「呃……這個嘛!似乎……不像咧!那麼……」水仙認真地想了一下。「我會逃走吧!大概。」

  點點頭,陽雁儒又轉問紅鳳。「那紅姑娘呢?」

  「走。」紅鳳冷冷地說。

  再次點頭,陽雁儒又轉回來對上水仙。「那麼,如果是一個內向懦弱的女人,妳們認為她又會如何?」

  「內向懦弱啊?唔……」水仙抓著頸子考慮半晌。「自殺吧!我想……啊,對了!」她驀地朝紅鳳看過去。「紅鳳,妳記不記得,在咱們住處的後山上有個獵戶的妻子,她的情況好像跟這個女人很類似,對吧?」

  「是,她自殺了。」紅鳳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個簡單的結局。

  「對,她最後自殺了,我一火大,還跑去閹了那個獵戶呢!」水仙得意地說。

  眉宇一皺,隨即又當作沒聽到,「那麼,她是沒有可能弒夫的 ?」陽雁儒再

  「弒夫?」水仙抓著頭發。「這個……應該不會吧?」

  陽雁儒又轉而對上紅鳳冰冷的瞳眸。「紅姑娘?」

  可這回紅鳳的回答卻不太一樣了。「逼急了,自殺;逼瘋了,殺他!」

  陽雁儒猛一頷首。「果然!」

  「咦?你也這麼認為嗎?」水仙忙問。

  「是,我的確是這麼認為,不過……」陽雁儒沉吟。「還有另一個可能……」

  「什麼可能?」

  「犯婦雖然僅是個村婦,可長相不差,是個相當惹人憐愛的女人。」陽雁儒思索著。「所以……」

  不知為何,一聽到這幾句話,水仙突然覺得胸口很不舒服,好像有一口氣堵在那邊下不去了似的悶得慌,可現在「懸疑故事」正進入最精採的「情節」,所以她選擇忽略它。

  「所以如何?」

  「所以,若是有男人因為憐惜她而想幫她的忙,那也是不奇怪的。」

  「嗯!說得也是……咦,不對!」水仙馬上又改口了。「如果是這樣,他又怎會冷眼看著她無辜坐牢!甚至被判死刑,卻不挺身而出自首呢?」

  「唔……就是這點我想不透,因此……啊!左兄,」他突然又找上左林了。「麻煩你,明天到……」

  看那兩個男人湊在那邊神神秘秘地低語,好像刻意將她排除在外似的,水仙又開始覺得胸口不太舒服了,她嘟著嘴好半晌,驀然哼一聲就轉身回房去了。紅鳳奇怪地瞧著主子的背影,不解空氣中為何忽然出現酸味?

  這宗案子花費了比前幾宗案子更長的時間去調查,然而,最終還是被陽雁儒挖出了實情。

  的確,就如紅鳳所言,女人被逼瘋了就有可能會弒夫,但是,在緊急關頭上,隔鄰那個因同情而生愛意的販子,因為聽見女人的丈夫喝醉酒在打老婆,本想趕過去阻止,卻沒想到竟看到女人拿著菜刀想砍醉倒在地上的丈夫,他趕緊把刀子奪了過來,可就在那當兒,丈夫突然醒轉,而且一看到屋裏居然冒出另外一個男人,不由分說的便怒罵著說要殺了姦夫淫婦。

  一陣混亂之中,也不知怎地,丈夫就突然倒下去死了,而那把菜刀上卻多出了許多血跡。老實說!他們也不知道那個丈夫到底是怎麼死的,可就算真是被販子殺死的,也能算是自衛,因為倒在地上的丈夫手裏不知何時也多了一把鐮刀。

  至於販子為何遲遲不肯挺身而出自首?原因在於他的母親,他的母親威脅獨生子,若是他打算去自首,她就要先死在他面前!

  而最令人詫異的是,這件案子其實有個目擊證人!他把整個案件從頭一絲不漏看到尾。但因為他原本是要趁女人丈夫在外喝酒時溜到她家去強姦女人,結果卻意外看到了一樁驚心動魄的殺人案,又怕被兇悍善妒的老婆知道他打野食,所以才悶不吭聲。

  可這一切,全都在陽雁儒耐心的抽絲剝繭和鍥而不捨的追查下,一一翻到抬面上來了。

  頭一回,水仙覺得這個男人還不算太白癡嘛!

  *     *     *     *     *

  馬湖府說小不小,可要說大也不大,但這畢竟是陽雁儒的家鄉,再怎麼小、怎麼差,都是最溫馨美麗的。

  可就因為這是陽雁儒的家鄉,他也感到格外悲哀。不過十年光景,整個馬湖府已經人事全非了。臉孔是陌生的、鋪子是陌生的、房子巷弄也是陌生的,他連老家宅子都找不著了。

  在中大街最大一家酒樓的二樓臨窗座位上,陽雁儒倚窗注視著遠近街景,一臉的悵然,還頻頻喟嘆不已。

  「好了,公子爺,喝酒吧!再嘆多少氣,不一樣還是不一樣啊!」水仙倒了杯酒硬塞到他手裏。「要是真不甘心,不會把地買回來,重新蓋棟一模一樣的不就結了?」

  可陽雁儒還是嘆氣。「外表再怎麼一樣,過去的一點一滴也都找不回來了!」

  「那就別再去想了嘛!」

  「能不想嗎?」

  水仙白眼一翻。「好好好,那你自個兒去想死算了,我啊!才不跟你在那邊自己虐待自己呢!」話落,她便招呼紅鳳和左林一塊兒拚命吃,存心要教陽雁儒待會兒回過神來之後發現他已經沒得吃了。

  可吃呀吃的,水仙突然中途停止了筷子,眼角一覷,陽雁儒居然也拉長了耳朵,同樣被鄰桌食客的談話吸引去了注意力。

  「……聽說那位巡按大人厲害得很哪!不但破了許多宗懸案!甚至還翻了不少冤案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這麼聽說的,原以為又是個擺樣的,可這回也許是來真的喲!」

  「應該是吧,過去那幾位巡按大人總是敲鑼打鼓、親兵家丁一大串,又是旗幟間金飾銀螭繡帶什麼的,明擺著就是要各地官府好好招待一番。可這位巡按大人可是真正的微服暗訪,身邊只帶了兩、三位護衛,除非他自己表明身分,否則沒人知道他就是巡按大人呢!」

  「不只啊,我還聽說巡按大人即使為了審案而不得不表明身分,也不準各地官府刻意招待,他只要粗茶淡飯即可,而且要送禮的一概不見,可要是有冤情,就算三更半夜他也會立刻爬起來收你狀紙喔!」

  「是個好官啊!」

  「沒錯,是個好官,據說連潼川那個貪贓枉法的知縣也被他報上朝廷去了呢!」

  「只不知他會不會來咱們這兒?」

  「要是早一點,還真是盼著他來,可這會兒就沒差了吧?」

  「說得也是,反正魔面判官已經替咱們這地方的百姓除去了最大的禍害,巡按大人來不來的確是無所謂了。」

  聽到這兒,水仙注意到陽雁儒的眉頭悄悄打了個結。

  「你知道魔面判官?」

  陽雁儒瞥她一眼,又看回手中的酒杯。「誰不知道。」

  「那麼……」水仙悄悄覷著他。「你認為他是正,抑或是邪?」

  轉著手中的酒杯,陽雁儒沉默了好半晌,隨即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再問:「要聽實話?」

  「自然!」水仙應道,順便又幫他斟滿了酒。

  陽雁儒又開始轉著酒杯,神情有些矛盾。「照道理來講,他是個既盜劫珠寶財物,又殺人無數的通緝犯,犯下許多不容於律法的事,依我的身分而言,實在應該極力去追緝他才是理所當然。」

  「可是?」

  陽雁儒苦笑了一下。「可是,一想到當年的陽家,若按律法而行,陽家理應乖乖受懲才對,不管冤不冤枉,畢竟龍懋德已經上報朝廷,而皇上也下了抄斬的旨意。可如此一來,我不就沒了名目報仇,陽家不就得莫名其妙的白白犧牲了?」

  「總算你還不是很呆。」水仙喃喃道。

  「還有,這些日子來,翻了那許多冤案,我更是深深體會到,這世上的冤情憤怒和悲哀無奈實在太多了,朝廷的官員若幫不上忙,甚至來不及幫,那麼,也只能靠魔面判官那種人來幫他們了!」

  水仙笑了,從碰上陽雁儒以來,她是頭一回如同此刻般從心底笑出來,而且笑得如此真誠喜悅。

  「那麼,你不認為他是邪道的 ?」

  「並不……」

  跟變臉一樣,笑容瞬間消失了,「你的『並不』是什麼意思?」水仙冷冷地問。

  陽雁儒又仰口一飲而盡,可這回沒人再幫他斟酒了。

  「我不但不認為他是邪道,而且很是佩服他,他是個真正不計虛名的豪傑,我……」他說得慢之又慢,好似很不願意說出事實來似的。「很遺憾沒有機會像他那樣。」

  笑容立刻又飛回來了,酒杯也滿了,而且,她還抓到了他的語病。

  「你很遺憾?為什麼?」

  「我不會武功。」

  雙眸在剎那間亮了起來,「你是說……」水仙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你是說,如果你也練過武的話,也會做跟他同樣的事嗎?」

  陽雁儒又靜默了片刻,而後斷然道:「我會!」

  兩眼更亮,宛如暗夜裏的寒星般閃著異樣的光彩,水仙笑了,可這回她笑得含蓄多了。

  「其實嫁給你也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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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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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魄初生秋露微,
  輕囉已薄未更衣,
  銀箏夜久殷勤弄,
  心怯空房不忍歸。
  --王維.秋夜曲

  其實嫁給你也不錯嘛!

  她肯定是隨口說說而已,絕對不是當真的。

  可這種話實在不適宜隨口說說,或許她言者無心,可聽者就無端被亂了心思了!

  若是在幾個月前聽到這種話,陽雁儒肯定會嚇出一身冷汗,可這會兒,他聽了卻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份喜悅來,而且開始認真的思考著:待他報了大仇之後,是不是「應該」信守婚約才對?

  對,所謂人無信不立,他是應該遵照婚約而行。

  可再一憶起初見面時,他亦曾斬釘截鐵的表示願意退婚,甚至還逼著她退婚,他又不由得懊惱不已。

  人無信不立,他自己說過的話能再收回去嗎?

  而最教人疑惑的是:他為何會產生此等前後矛盾的想法?而且為此種矛盾的想法而苦惱不已?他不再認為她的個性令人難以忍受了嗎?

  這些使人困擾不已的思緒,在之後的日子裏不斷糾纏著陽雁儒,教他白天總是若有所思地偷覷著水仙發呆,夜裏也睡不安穩,直到他們在鄖陽府碰上饒逸風為止。

  當時他們剛踏入客棧,相對的,饒逸風正從裏頭走出來,兩廂一見面!水仙又是一聲歡呼就衝向前去。

  「姊夫!」

  「小姑奶奶。」饒逸風依然笑得親切又迷人。

  「姊夫,你怎麼還在外頭啊?都這麼久了,你不想念師姊嗎?」

  「我回去又出來好多回了。」

  「咦?」水仙吃驚地睜大了眼。「真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饒逸風戲謔地擠擠眼。「在京裏時,妳的心思全在陽公子身上,又怎會注意到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姊夫有沒有回京呢?」

  「姊夫,」水仙不依地撒著嬌。「那可是正事耶!」

  「是是是,是正事,可以了吧?」饒逸風好脾氣地順著她。

  得意地哼了哼,水仙又說:「不過姊夫,你幹嘛回去又出來呢?」

  「妳以為我喜歡啊?」饒逸風嘀咕。「還不都是為了妳!」

  「耶?我?」水仙一臉迷惘。「姊夫,我有叫你來嗎?」

  「是沒有,可是……」他眼神詭異地瞄著她。「妳托了我一件事,妳忘了嗎?」這是說給她聽的理由,實情是:若非親愛的老婆說師妹需要人家推她一把,他才懶得再出來呢!

  「啊,對喔!」水仙恍然。「那姊夫查到了嗎?」

  饒逸風笑笑,並指指四周。「這兒不是適宜談話的地方吧?我們進去再說。」

  兩炷香後,他們已經聚集在饒逸風的客房裏了。未幾!一桌豐盛的酒菜也隨後送上來,大夥兒吃喝一陣後,饒逸風才掏出一張紙交給水仙。

  「這是什麼?」

  「你們要找的人可能的去處。」

  「耶?」水仙錯愕地低頭看看紙張,又抬眼驚訝地瞧著饒逸風。「怎麼我們都查不到,你卻查得到?」

  噙著一絲神秘的笑意,饒逸風懶洋洋地端起酒來慢慢啜飲著。「某人的情報網靈通程度非是妳們所能想像的喲!」

  某人?

  啊,某人!

  對喔!經營了四十多年的情報網,不靈通才怪!

  要是他有意的話,早在師姊告訴他實情之前,他自己就可以查到四大禁衛到底是誰了。嗯!這麼說起來……前任某人或許早就知道師父是誰了,所以才會讓唯一的徒弟和師姊訂下親事,以保徒弟安全吧?

  水仙暗自忖度著,並悄悄打量著饒逸風,後者恍若末覺地兀自挾菜吃肉。

  「姊夫。」

  「嗯?」

  「謝啦!」

  「不用,妳只要少讓妳師姊為妳擔心,我就感激不盡了!」

  水仙雙眉一掀,正待回嘴,可轉眼一想,她忽又回復了原先的俏皮模樣。

  「怎麼!師姊煩惱,姊夫的日子也跟著不好過了嗎?」

  「何止不好過,」饒逸風嘟囔。「我簡直想對她下跪了!」

  水仙失笑。「姊夫,你怎麼這麼窩囊啊?」

  「沒辦法呀!她為饒家生下了後嗣,老管家便拿她當寶;她讓我開心,全祿也拿她當寶;她又美又和氣、全饒府上下都拿她當寶,在饒府裏,她的地位已經比我這個正牌主人還要高啦!」饒逸風喃喃道。「她只要一不開心,妳看著好了,全府上下哪個不把矛頭對準了我,我就喊他一聲爹!」

  聽到一半,水仙已經開始笑了,直到最後,她更是笑得花枝亂顛,除了紅鳳猶是冰雕一尊!即連陽雁儒和左林也禁不住捂唇竊笑不已。

  「好……好慘哪!姊夫。」

  「那可不,」饒逸風誇張地嘆了口氣。「可憐我堂堂金陵城號稱第一的浪蕩公子大名,就這樣輕易被她給毀了!還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早晚有一天妳會看到我舔她的腳丫子的 」

  這下子,連紅鳳都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而左林更是揶揄地說:「三姑爺!恐怕您早就……呃、舔過了吧?」

  雙眉一揚。「嘿嘿!說得也是,否則哪來那對寶貝。不過,那都是在閨房裏,可沒被人瞧見過喲!」

  這一回,大夥兒都紅了臉。

  「居然說這種話,姊夫,看我回去不在師姊面前告你一狀才怪!」

  「告狀?」饒逸風兩眼一瞇,驀地閃電般一掠手便將猶抓在水仙手裏的紙張搶了回去。「去告啊!怕妳不成?」

  馬上又搶回來揣進懷裏,「不告就不告嘛!」水仙嘟著嘴咕噥。「小氣!」

  「這樣叫小氣?」饒逸風啼笑皆非。「得乖乖讓妳害得回去罰跪算盤才算大方嗎?」

  「沒錯,你是男人嘛!跪一下算盤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饒逸風張了張嘴,而後聳聳肩低低嘟囔,「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我吃菜!」聲落,他便低頭開始吃東西,再也不甩她了。

  水仙失笑,同時從懷裏又掏出那張紙交給陽雁儒,隨即又想起什麼似的朝饒逸風看去。

  「啊!對了!姊夫啊……」

  「……」當作沒聽見!饒逸風依舊低頭拚命吃菜,看那模樣,好像不把菜吃光不甘心似的。

  「幹嘛啊!姊夫,你真的生氣啦?」

  「……」

  「好嘛、好嘛!我不跟師姊說就是了嘛!」

  「……」

  「討厭啦!姊夫,你真的不理人家了嗎?」

  「……」

  瞧他那副小孩子賭氣的模樣,水仙不由得抿著唇拚命忍住笑。「姊夫啊!人家只是想問你一下,你有沒有空教我們公子爺一點武功嘛?」

  「咦?」果然,饒逸風一聽,便詫異地抬起滿嘴油膩膩的臉。「我教他武功?為什麼?」

  「因為啊!」水仙斜睨著同樣驚訝的陽雁儒。「咱們公子爺說他很遺憾不能像魔面判官那樣為百姓做事,因為他不會武功。」

  「啊……」雙眸倏地閃過一絲異採,饒逸風笑咪咪地凝住陽雁儒。「是嗎?」

  陽雁儒雙頰微赧。「饒兄休要聽王姑娘胡說,雁儒的確很遺憾不會武功,無能效法魔面判官那般盡情的幫助百姓。可是我自己也明白,以我這種年齡才開始學武,委實太遲了,所以……」

  「陽兄,不一定要學武啊!」饒逸風拿起溼手巾慢吞吞地抹著嘴。「還有其它方法呀!」

  兩眼驀睜,「哦?什麼方法?」

  又笑了,「等時機到的時候,陽兄,」饒逸風仍舊慢條斯理地擦著手。「我會告訴你的。」

  這天晚上,出乎水仙意料之外的,臨睡前,饒逸風竟然悄悄潛入她房內,可她也只驚訝了那麼一瞬間,隨即鎮定地掩回正要褪下的外衣。

  「姊夫,你……」她拚命眨著眼。「想要打野食嗎?」

  饒逸風不覺莞爾。「妳以為我是笨蛋嗎?就算我真的想打野食,也不可能找上妳吧?」

  「說得也是,那……」她裝模作樣地斟了一杯冷茶親手奉上。「姊夫夜來是客!奉上冷茶一杯,可以吧?」

  「少來!」說著,饒逸風自行坐下,並指指對面。「坐下,我有事要告訴妳。」

  「哦!」水仙還是把茶杯放到饒逸風面前,跟著才依言坐下。「什麼事?」

  「嗯!這個嘛……」饒逸風撫著下巴沉吟片刻。「還是妳先告訴我吧!妳現在還是決定要退婚嗎?」

  黛眉輕輕一挑,「就這個?」水仙聳聳肩。「那當……」

  「水仙,」饒逸風突然舉手阻止她說完。「如果妳說老實話,我保證未來三年之內,不管發出多少面判官檄,妳都有份跟去。」

  「咦?」水仙立刻驚喜地跳起來。「真的?」

  「比珍珠還真!」

  「你發誓?」

  「我發毒誓,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

  「可妳要是敢騙我,或者隨便說說就算,那麼!以後妳就永遠別想再瞧見我那牌子了喲!」

  「沒問題、沒問題,我說了一定算數!」水仙這才坐回去仔細考慮半晌。「老實說嘛……唔……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我想,如果他沒再提起退婚之事的話,我也不會主動提起,可是也不是說我這樣就想嫁給他了喔!而是……而是……是我想過一陣子之後再說,對,就是這樣。」

  「這樣啊……」饒逸風注視她一會兒,又問:「那妳現在對他還是很反感嗎?」

  「那倒不會!」水仙很老實地說。「雖然他的迂腐個性實在令人受不了,可經過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我發現其實他也有相當不錯的一面,有時候我還滿欣賞他的呢!」

  「那麼,妳是喜歡他 ?」饒逸風毫不放鬆地進一步追問。

  「耶?喜歡?拜托,當然不……」對那種富有刺激性的名詞,水仙的反應是脫口便打算否認,可話才說一半,她便忽地打住,繼而歪著腦袋疑惑地想了半晌,然後反問回去。「姊夫,那你喜歡師姊又是什麼感覺呢?」

  「我?」饒逸風愣了愣。怎麼反問起他來了?「這個……只要瞧見她心中便歡喜又溫暖,想要時時刻刻伴著她,更希望能與她白首偕老;她要是不開心,我就會跟著難過;她要是身子不舒坦,我恨不能以身代;若是她跟別的男人說話,我心裏就捻著酸很不舒服;若是她稱讚別的男人,搞不好我還會殺人。」

  他聳聳肩。「總之,我希望她只看著我、想著我、念著我、愛著我,而且一輩子陪在我身邊,讓我疼惜她一輩子。」

  「原來是這樣……」水仙咬著下唇又苦思片刻。「可是,就算你這麼說,我還是不很清楚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麼感覺呀!或許……或許再多些時候,我就能明白了吧?」

  「那也無妨,」饒逸風故作不在意地說。「反正這是妳的終身大事,別人做不得主,不過,我還是要建議妳最好快點決定。」

  「咦?為什麼?」

  「因為啊……」饒逸風輕喟一聲。「我額外查到了一個人,一個女人!是施家的漏網之魚。聽說她是你那未婚夫姊夫的妹妹!當年他們的父母曾有意要為他們定親,來個親上加親,可是還未談妥便出事了。」

  「是喔!」水仙的神情突然變得很古怪,可是她自己好像不知道。「原來還有一個那樣的女人存在啊!」

  暗暗欣賞著那張姣美的臉蛋驀然泛出明顯可見的酸意!饒逸風不禁竊笑不已。

  這下子他終於可以向老婆交代了!

  「反正妳自己看著辦吧!妳要是真的不喜歡他,不妨成全他們也罷。」他忍不住要逗逗她。「我想他一定會覺得陽家虧欠施家太多,拿自己當賠償也未嘗不可。」

  「賠償?」水仙立刻不屑地哼了哼。「賠什麼償啊?當初也是施家在清楚地了解狀況之下,還主動要求盡快把公子爺的姊姊嫁過去的說,現在還敢要求什麼賠償?去作夢吧她!」

  「雖說是如此,可陽公子為人耿直,必定會認為是陽家連累了施家,因此……」

  「還有什麼好因此的!」水仙斷然道:「要賠償就給她賠償,可沒道理要拿人當東西賠給她,這種不講理的事我可不允許!」

  她不允許嗎?

  呵呵呵!饒逸風心裏快笑翻了。「可是,妳要是不喜歡人家、不要人家,就沒理由干涉人家要怎麼做吧?要知道,你們若是退了婚,彼此就再也沒什麼干係了,妳打算用什麼理由去阻止他做那種……呃、不講理的事?」

  「那就不要退婚不就好了!」水仙衝口而出。「就算他再跟我提起的話,我死也不答應,他也沒轍!」

  「是嗎?那當然就……咳咳!沒問題了。」饒逸風拚命憋住笑!憋得肚子都開始隱隱作痛了。「只要妳死不答應,那他當然沒辦法,而妳也就有權力去管管他某些事了。」

  「那當然!」水仙得意洋洋地揚起下巴。「只要本姑娘不想答應的事,誰也別想逼我答應。」

  「小姑奶奶,妳還真聰明哪!」這位小姑奶奶有時候還真好拐!

  「還用得著你說!」

  「那妳會好好看著咱們未婚夫公子 ?」

  「跑不了他的!」

  於是,饒逸風滿意地離開了。

  現在,僅差一步,他就可以回去向老婆報告了!

  *     *     *     *     *

  翌日清晨,陽雁儒剛起床穿好衣服,饒逸風就來敲門了,陽雁儒忙肅手就客。

  「陽兄,待會兒我就要先行離開了,特來向陽兄告別。」

  陽雁儒同樣斟了杯冷茶奉上。

  「饒兄怎麼不多待幾天?也好讓小弟有機會和饒兄多聊聊?」

  「這種事不必急,將來多的是機會。」饒逸風端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邊自杯緣上方悄悄端詳著陽雁儒。「倒是有件事,我想再請教陽兄一下。」

  「饒兄請問。」

  「好,那我就直說了。」饒逸風放下茶杯。「陽兄還想退婚嗎?」

  陽雁儒微微一愣。「啊,這……」而後蹙眉沉吟。「我……我……」

  饒逸風察言觀色!立刻察覺轉機就在眼前,於是忙追加後續。

  「老實說,拙荊以為若是陽兄還能容忍的話,最好不要解除婚約,否則岳母大人,也就是當初為你和水仙定下親事的人,她肯定會很失望,搞不好還會大大的責怪水仙,屆時水仙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他天花亂墜地胡蓋一通,還煞有其事地猛點頭。「嗯、嗯!我想大概會很慘吧?也許會命她出家當尼姑也說不定,」

  「咦?尼姑?」聞言一驚,陽雁儒忙道:「那就不要解除婚事了,其實玉姑娘雖然個性粗魯了點兒,但是雁儒已經習慣了,倒也不覺得不能容忍。而且!雁儒如今也能感受到玉姑娘的細心與體貼,即使比較另類,可她種種行為後隱藏的善意,現在雁儒也能體會到了。」

  「當真?」

  「當真。」

  「你發誓?」

  發誓? 陽雁儒又愣了一下。需要如此慎重嗎?

  嗯!大概是因為他曾經有過欲待毀約退婚的紀錄,所以饒逸風再也不敢隨便相信他了吧?唔!這可不行,人不信不立,無信之人又如何立於世?嗯、嗯,他得好好發個毒誓,讓饒逸風相信他不是那種無信之人,以便挽回他的名譽

  「嗯!好,我發誓,若陽雁儒他日有違今日之諾言,必遭天打雷劈、五雷轟頂,而且陽家絕子絕孫,永無後嗣!」話落,他覷向饒逸風。「這樣可以了嗎?」

  呀!意外的收獲,這個書呆子更好騙。

  「可以、可以,」饒逸風神情大喜。「那就好了,那麼拙荊就不用成天為水仙擔憂了!」這麼毒的誓,就算人家要閹了他,他也不敢違背吧?

  「是,不過……」陽雁儒躊躇著,「玉姑娘那邊……」

  「沒問題,沒問題。」饒逸風連連搖手,「小姑奶奶那邊己經說好了,她也不會再提起退婚的事了。」

  「咦?」陽雁儒頓時驚喜地咧開了嘴。「真……真的嗎?」他也不甚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高興,但他就是止不住欣喜之情。

  「真的!那麼……」饒逸風輕快地起身。「以後的事你們就自己搞定吧 」

  陽雁儒再度愣了愣。自己搞定?什麼意思?

  「啊,對了 」正待離去的饒逸風忽地又轉回來,「陽兄,你們會上肇慶府去嗎?」

  「會,如無意外,大約……」陽雁儒略一思索。「一個月後吧 」

  「那好,肇慶府有位郡主,為了搜集紫河車永保青春之顏而殺了不少孕婦,所以……」

  「有這等事?」陽雁儒聞言,拍桌大怒。「太過分了,不管她是郡主或皇親,我非辦她不可!」

  饒逸風頷首。「很好,不過,要找到證據並不容易,因為她很聰明,無論你抓到什麼關鍵人物,卻都與她無關,而且,聽說她特別受太後寵愛,因此官府也相當護著她。所以,你盡管去查,能辦得了她是最好,若是辦不了她的話……」

  他停下,並從懷裏掏出三塊牌子放到陽雁儒手上。「這個給你,你叫水仙送到那位郡主手上,我自然會去收回來.不過,你得先警告水仙,不準她擅自做主去收回來,否則以後就別想再碰我的牌子了!」

  「咦?這是……啊!」一眼看清手中的牌子,陽雁儒頓時如遭雷殛般地傻住了。

  判……判官檄?

  「至於其它兩面,在你巡行天下期間,若是另外查得其它明知他有罪,卻怎麼也辦不了他的極惡壞蛋!同樣的,盡管叫水仙送出去,我也會去收回來的。好,那肇慶府那邊就交給你 !」

  語畢,饒逸風便愉快地轉身離去了,兩腳輕飄飄的,好像浮在空中似的,光看他的背影就知道他有多開心了。

  老婆啊!我可以回家了吧?

  *     *     *     *     *

  瑰麗的峰巒,碧透的漓江,璀璨的風情,秀逸的豐採;像一幅山水畫卷,清淡雋永,像一首詩,浪漫悠長;這就是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是古往今來文人墨客雲集的地方,也是生命尋覓已久的夢境。

  即使在這炎炎夏日,翠竹橫抹,萬山點翠,藍天白雲下的桂林卻依然如此清爽宜人。初至此地的人,莫不為這一切所迷惑、陶醉,就如此刻的陽雁儒這般,明明臉上已滿布疲憊之色,嘴裏卻已吟唱了起來。

  廓外青山山外城,山城如畫畫難評。

  永恒不變的書呆子!

  而默默跟隨在陽雁儒馬後的水仙,卻板著一張粉臉不悅地暗忖著。

  可是最惱人的是,陽雁儒果然如饒逸風所預料的,一發現名單上列有那個女人的名字,他立刻決定先往這頭來。原因是:陽家虧欠施家永遠無法清償的愧疚。

  自然,他們再度起了爭執,標目是:陽家到底有沒有欠施家的?

  「當然沒有!」水仙斬釘截鐵地說。「陽家是否把所有的危險狀況都告訴他們了?有!陽家是否要求他們無論如何都要把媳婦娶過門?沒有!是誰說再大的危險一概不管,他只要陽家的女兒?施家!是誰說要盡快完婚,好杜絕龍懋德的癡心妄想的?施家!我問你,陽家該做的都做了,一切也都是施家自己的決定,既是如此,施家還有什麼好怨嘆的?」

  「很簡單,陽家根本不該答應將家姊嫁過去!」陽雁儒毫不遲疑地回道。

  「既然有婚約,為何不該嫁過去?」

  「情況太危險,不應該冒險的。」

  「喂喂喂,那是他們自己要求的耶!」

  「陽家不該向施家妥協!」

  「男人色心一起,神也阻止不了!」

  「陽家是罪魁禍首。」

  「施家才是笨蛋!」

  陽雁儒很頑固,水仙也死不認輸,若是沒人阻止!這場爭執大概會演變成改朝換代的大戰役。幸好饒逸風早有先見之明,預先留下「良策」給左林。

  至於什麼良策呢?

  很簡單,而且簡單得有點可笑!

  「陽公子,」請注意,千萬千萬不能喚錯人!「屬下餓了。」要是喚錯人的話,譬如那邊那位正在氣頭上的姑奶奶,包準先請你吃上幾顆拳頭再說!

  可是陽雁儒就不同了。

  「啊!左兄,抱歉、抱歉,我們先找個地方用早膳吧!」陽雁儒對待下人向來寬厚,而左林更不能算是下人,雖然他老是自稱屬下,但陽雁儒可從來不敢當他是「屬下」。

  「喂喂 我們還沒說完耶!」水仙大聲抗議。

  「玉姑娘,妳要吃豆漿油條,或是小米稀粥?」

  「那個無所謂啦!先把我們的話……」

  「那就小米稀粥吧!聽說這兒的小米很香的。」

  「我管它香不香,告訴你,我要……」

  「要什麼小菜嗎?」

  「誰理你要什麼小菜啊?我是說……」

  「那就醬牛肘、鹹花生和皮蛋豆腐,可以嗎?」

  「你……混蛋!」

  「……三色蛋嗎?」

  「……」

  於是,一場爭執就這樣不了了之了。之後,他們就一路往桂林府而來,陽雁儒好似已忘了那場爭執,可水仙沒忘,但是,她也不會笨到再與他起爭執,反正沒個完,再爭也是浪費時間。

  不過,經過她冷靜下來仔細分析思考過後,她發現其實這事好辦得很,只要他還是個迂腐的書呆子,她也依然是他的未婚妻,而那個施若梅是個「三綹梳頭的女人」,這就足夠了!

  看她怎麼把那個女人踢到天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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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時橫波目,
  今作流淚泉。
  不信妾腸斷,
  歸來看取名鏡前。
  --李白.長相思

  未若獨秀者,峨峨郛邑間。

  位於靖江王府內的獨秀峰,孤峰拔起,介然獨立於南天,氣勢雄偉,端莊俊秀,有「南天一柱」之稱。而與獨秀峰相對的,正是孤峰雄峙,半枕陸地,半插江潭,有遏阻徊流之勢的伏波山。

  就在伏波山下漓江濱,有一片連綿十數棟精致小樓的小小莊院,此刻,那兩對已下馬的男女正仰頭呆望著莊門上的匾額發愣。

  藏珍樓?

  這莊院圍墻內的確有一半以上是小樓沒錯,可這明明是莊院啊

  藏珍?

  難不成這裏頭是買賣骨董珍玩的大商家?

  四人面面相覷。

  他們沒找錯地方吧?或者……施若梅在這莊院裏做婢女,甚至嫁給了裏頭什麼人也說不定?

  「總之,先敲門再說!」全身上下耐性因子加起來都沒有一根小指頭多的水仙首先不耐煩地上前大敲其門。

  倒是很快的,門便咿呀一聲打開了,當門而立的是一位僕人打扮的男人,他一看見水仙!便很不客氣地問:「何事?」

  「找人!」見他問得很不客氣,水仙也回得很不客氣。

  男仆再度打量水仙幾眼,又瞧了瞧後頭的紅鳳,這才大開方便之門。

  「進來吧!」

  咦?怪了,怎 不先問問找誰?

  越來越啟人疑竇了,水仙下意識朝左林瞄去一眼,左林立刻會意地點個頭,隨即跟在陽雁儒身後小心戒備,紅鳳也默默地緊隨在水仙背後。

  不一會兒,他們便被引入一間雅致的廳堂坐下!又過了片刻,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進來了。她先是拿那種令人很不愉快的評判眼光把水仙和紅鳳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審視個夠,然後才端坐到主位上,開門見山地對陽雁儒說:「六千兩。」

  耶?六千兩? 什麼六千兩?難不成……難不成他們連找個人而已都要先付費六千兩?

  這裏是強盜窩嗎?

  不過,陽雁儒倒挺鎮定的。「對不起,這位夫人!我們不是來買古玩,我們是來找人的。」

  哦!原來如此,她以為他們是來買古玩的……~~也不對!買古玩至少要先看到東西才出價吧?

  果然--

  「什麼古玩?」

  「夫人,妳不是要我們付六千兩?」

  「誰說的?」中年美婦立刻否認。「是我要付你們六千兩。」

  陽雁儒呆了呆。「夫人!我沒有古玩要賣。」

  「我也不買古玩。」

  咦?等等、等等,現在到底在說什麼呀?

  「妳……妳這兒不是古玩店嗎?」

  中年美婦也跟著皺眉。「當然不是!而你,你不是帶女人來賣的嗎?」

  耶?雞同鴨講?

  陽雁儒有點無措。「可是這裏……這裏不是藏珍樓嗎?」

  中年美婦怔愣了一會兒後,眼底逐漸出現恍然之色。

  「沒錯,這兒的確是藏珍樓。」

  陽雁儒也似乎有所穎悟了。「那個珍……不是珍玩奇寶?」

  中年美婦有趣地笑了。「不,我們的珍寶是女人。」

  「嘎?女人?」

  中年美婦略一端詳陽雁儒後,始慢條斯理地說:「我們提供女人讓有錢的大爺來挑選,您若是中意了哪位姑娘,或是您自己帶姑娘來也行,只要每個月付出固定的銀兩,我們便會為您提供金屋藏嬌的安全所在!既不必擔心您的女人另養小白臉,也毋需顧慮夫人來鬧事。這就是我們名為藏珍樓的意義。」

  原來……原來此珍非彼珍!

  既尷尬又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坐姿,陽雁儒才吶吶道:「我們……我們只是來找人……呃、請不要誤會,是純粹找人,而不是挑女人,所以,不知夫人是否可以行個方便?」

  中年美婦深深地凝視他一眼,而後輕輕頷首。

  「你是個少見的好男人,我就幫你這個忙吧!你要找誰呢?」

  陽雁儒露出感激的笑容。「謝謝夫人,我找施若梅施姑娘。」

  「是她?」中年美婦端秀的眉宇微微蹙了起來。「你們找她做什麼?」

  「這……」陽雁儒小心翼翼地選擇著措詞。「我們是舊識,打小就認識,卻已多年未見,所以……」

  眉尾輕輕一挑。「你沒有什麼額外意圖吧?」

  微微一愣,「額外意圖?什麼額外意圖?」陽雁儒不解地反問。

  「譬如說……」中年美婦忽地停住,繼而朝水仙那兒瞥過眼去。」這位是?」

  陽雁儒尚未及回答,水仙便搶著說:「我是他的未婚妻,那又如何?」

  「未婚妻?」中年美婦微笑了。「女人我見多了,所以,我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妳是哪種女孩子。我想,妳應該會看好妳的『東西』吧,姑娘?」她意有所指地瞄向陽雁儒。

  水仙立刻明白她的暗示。「那還用妳說!」

  中年美婦頷首。「那就好,總之,讓你們見面是可以,但是僅止於交談,因為她是靖江王府內某位大人的禁臠,這位公子最好不要有非分之想。」

  靖江王府?

  怎麼又扯上靖江王府了?

  中年美婦離去後不久,一位婢女即奉上香茶四盅,又過了片刻,終於有人出現在廳堂口了,一個宮裝打扮的美女,在八只眼睛四雙視線的凝注下娉娉婷婷地步入廳堂內,神態優雅自如,感覺得出來她很習慣受人矚目,也很喜歡受人矚目。

  陽雁儒滿臉錯愕,水仙和左林更是驚訝不已。

  好像!

  這個施若梅和姬香凝好像!

  但是,並非五官容貌上的相似,事實上,這個女人雖然很美,可若是和姬香凝一比,馬上就被比下去了。

  然而,她們的氣質確實非常近似,同樣擁有那種雍容高貴、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度,同樣總在眉梢眼角間飄揚著一份冷漠傲然,還有那副孤高自賞的神情更是毫無二致,甚至更添幾分;而且,以二十來歲的年紀,卻宛如中年人那般沉穩成熟。

  這個女人和尚未與饒逸風相互傾心之前姬香凝好像!

  至於從未見過姬香凝的陽雁儒所錯愕的卻是--施若梅改變了許多,成長前後的差異幾乎是天壤之別。

  猶記得年幼時的施若梅是個有點兒狡詐、有點兒刁鑽,又愛搗蛋的頑皮小妹妹,而且,她特別愛捉弄他,成天纏著生性木訥的他到處胡鬧,怎麼甩都甩不開。直到得知雙方的父母開始談論到彼此的婚事之後,她才突然消失在他面前。

  可這會兒看過去,當年的調皮小丫頭卻已變得端莊嫻靜又高雅脫俗!宛如畫中仙女似的,教人驚嘆不已。

  他原以為會見到一個似水仙那樣活潑外向的頑皮姑娘,沒想到卻是如此這般高貴嫻雅的女人,若非五官依稀可以找出當年的痕跡,他幾乎不敢上前相認了。

  「小……小梅?」乍見故人,他有著一份不知所措的興奮。

  施若梅雙眸微睜。「陽……陽三哥?」看得出來她也同樣驚訝。

  「老天!真的是妳,小梅!」陽雁儒急急上前兩步,搓著手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

  而施若梅同樣也略顯激動地迎上前,「三哥,沒……沒想到你還活著,我……我……」凝望著那張與回憶中相差無幾的臉龐,她雙眼潤溼,一時之間,不禁有種回到童年時光的錯覺,恍恍惚惚地便想如幼年時那樣攀住他的手臂,傾訴她多年來的苦楚。

  就在這當兒,一道人影忽閃而至,很不識相地硬是插進兩人之間。

  「運氣真好,施姑娘,我們一到桂林就找到妳了!」

  施若梅頓時錯愕地愣了愣,隨即神情一沉,恢復原先冷漠且睥睨一切的模樣,連眼中的水光也在瞬間消失了。

  「這位姑娘是?」她冷冷地注視著水仙,冷冷地問。

  大拇指往後比了一下貼在她身後的陽雁儒,「他的未婚妻。」水仙聲調平板地告訴面前的女人。

  施若梅再次失態地驚咦一聲,明眸電閃過一絲哀怨,旋即又恢復原狀。

  「原來如此,」她的臉色越加冷漠了,「那就得恭喜三哥了。」語氣更是寒冽。

  可是陽雁儒卻完全沒注意到,「謝謝。」他只注意到水仙已是第二次自稱是他的未婚妻了,不知道為什麼,聽在耳裏,他不由得竊自暗喜。

  施若梅退開了,她緩緩走到另一邊側對著他們,嬌軀顯得有些僵硬。

  「娟姨說三哥是特地來找我的,那麼,三哥找我很久了嗎?」

  聽到她問話,很自然地,陽雁儒移動身子欲靠近她回答,「也沒有,我是……呃?」不意水仙腳步一側,便又擋在他前頭了。

  「沒忘記吧!公子爺,男女授受不親哪!」這會兒!水仙的嗓門似乎比往常任何時刻都要來得大。「以前你們年紀小,由得你們親近胡鬧,可現在雙方都長大了,好歹得避著點嫌吧?什麼拉衣牽手,或是小梅三哥的,這可不成哪!公子爺,要是人家閒來無事說幾句無聊話中傷施姑娘,這可就是你的罪過了!」

  「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陽雁儒一聽,立時涌上滿臉的慚惶,並急忙退開兩步。「對,對,我差點忘了,多虧玉姑娘提醒,否則……」

  「喂!叫我的名字啦!」眼神依然盯著施若梅的側臉,水仙突然這麼說。都可以叫那個女人小梅了,為什麼對她還是姑娘左姑娘右的?

  「嘎?」陽雁儒又換上了一臉茫然。

  「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嗎?難道成親以後你還是要叫我玉姑娘嗎?」瞪著施若梅的眼隱含得意之色,她還故意加重了「成親」這兩個字的音,而且很滿意地瞧見施若梅的雙頰果然微微抽搐了一下。

  成親?

  這會兒連成親這種敏感的名詞都出現了,是不是表示她不但不會再提起退婚之事,而且……

  願意和他成親了?

  「唔、唔……說、說得也是,那……咳咳……」在這一刻,陽雁儒居然感到相當靦靦。「嗯、唔……仙……仙娘。」

  仙娘?

  天哪!哪個名字不好叫,偏生叫她仙娘!

  水仙臉孔一板正待提出嚴正抗議,可一轉眼,她又聳聳肩放棄了。

  暫時由著他吧!要不這書呆子肯定又要跟她爭上大半天了,她可不想在這女人面前吵給她看!

  「哪!公子爺,剛剛說了,男女授受不親,你不方便,還是讓我來跟她談吧 」

  「那麼就麻煩妳了,玉……呃、仙娘。」

  於是,水仙走向施若梅!而施若梅也徐徐轉過身來,兩個女人面對面互凝許久,左林和紅鳳都可以感受到她們暗中較勁的激烈火花,陽雁儒卻一無所覺,只納悶她們兩人為何老不說話。

  半晌後,終於--

  「施姑娘,我簡單說吧!我們是前些日子才知道施家還有人活著,之後便立刻趕過來找妳了。主要是想看看妳過得好不好?若是需要幫忙的話,我們也會竭盡所能的達成妳的願望的。」

  「過得好不好?」施若梅輕蔑地冷笑。「妳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分嗎?」

  水仙頷首。「知道。」

  「那樣妳還會認為我過得很好嗎?」

  水仙沉默了一會兒。

  「那麼,妳想脫離這種生活嗎?或者妳有其它期望?」

  深沉莫測的目光在陽雁儒身上逗留了好一會兒,施若梅才收回視線停在水仙臉上片刻。

  「妳或許不知道,當年如果不是發生那件事,我和他早就定下親事了。」

  「我知道。」

  「咦?」施若梅似乎有點意外。「妳知道?」

  水仙不禁翻了翻白眼,「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妳該知道公子爺那個人,他的腦袋裏根本沒幾個彎,哪會懂得什麼事最好瞞著我,或者該騙一騙我之類的。我一問他跟妳是什麼關係,他就老老實實地全盤托出來了!」

  施若梅靜默半晌。「是的!他就是那種一板一眼的個性,那麼耿直,又那麼老實。」她感慨地低喃。

  「所以說啦!你們也許是差點定親了沒錯,可是結果沒有啊!但我可是和他堂堂正正地交換了定帖、下了定聘,因此,在他的認定裏,我才是和他有婚約的未婚妻,懂了吧,施姑娘?」水仙重重地說。

  「可是……你們尚未成親……」

  「那又如何?妳也該知道公子爺是個重信尚義之人,除非我先提出要求,否則他是萬萬不敢違背信諾和我解除婚約的。」

  這是事實,施若梅又無語了,片刻後,她才又提出最「有力」的籌碼。

  「但若不是陽家連累了施家,施家會有如此凄慘的下場嗎?我不敢說是陽家虧欠了施家,可如今施家只剩下我一人,而陽家也只餘下他一人,因此我只希望能……」

  「少來這一套我跟妳講!」水仙語氣不耐地打斷她的話。「妳明明就在說是陽家害了施家,所以咬定陽家虧欠了施家,因此要公子爺代表陽家償還妳,還講得那麼好聽,什麼不敢說是陽家虧欠了施家,沒想到妳看起來那麼冷漠傲然,說起話來卻如此狡猾,看來,妳的冷效也只是做給人家看的表象而已!」

  她不屑地冷哼。「可妳最好先給我搞清楚,當初陽家要退婚,是施家不肯,還催促陽家要趕緊成親,明明是你們施家自己作的決定,現在卻又怪起別人來了,請妳告訴我,這道理在哪裏?」

  似乎沒料到對方的態度居然如此強硬又自信,施若梅好似有點急了。

  「不,當年是由於爹娘的愚昧,大哥的自私,才會作下那種自掘墳墓的決定,他們是自作自受,但我卻是無辜的。」她辯駁。「我根本沒做什麼,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為什麼我也要分擔他們的罪?」

  竟然講這種話?

  這女人看起來越來越不對了!難道這才是她的真面目?

  柳眉一挑,「妳的意思是說,即使他們是妳親生的爹娘,是妳至親的家人,臨到緊急關頭時,妳不但不想和他們同心合力,甚至為了妳自己,妳也可以丟開他們撇清關係嗎?」水仙忿忿道。

  僵了僵,施若梅這才察覺自己一時的情急失言,「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急忙冷靜下來想補救。「我的意思是說……」面前的女人怎麼想無所謂,可絕對不能讓陽雁儒「誤會」她。

  「不必解釋了!」水仙已經一肚子火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種事是怎麼講也講不清的。不過,公子爺說了,無論如何他都想幫幫妳,所以,妳說吧!除了跟我搶男人之外,什麼事我們都會盡量幫妳的。」她說得很白,白到令陽雁儒聽了不由得大皺其眉。

  而施若梅聞言!卻是眼神古怪地盯住水仙好一會兒之後,才慢吞吞地問:「真的什麼事都可以嗎?」

  「是、是,都可以,妳說吧!」

  雙眸終於又恢復了冷漠的顏色,施若梅淡淡地瞄一眼陽雁儒!而後徐徐轉向廳外,望著守在廳門口的兩個男僕。

  「既是如此,那我就直說了。我是靖江王爺二公子的禁臠,不是妻子!也不是妾侍,而是根本不受靖江王府承認,毫無身分地位的禁臠。」

  「所以,妳想讓他放了妳嗎?」水仙猜測道。

  「不,我要他娶我做妻子 」施若梅卻馬上否決了。「我要他正正式式地用八人大轎把我娶進靖江王府,兩頭大也無所謂!總之,我一定要做靖江王爺二公子的妻室!」說著,她輕蔑地瞥過眼來。「這樣妳也敢說什麼事都可以嗎?」

  水仙剛一皺眉,陽雁儒就為難地喃喃道:「那怎麼可能!」

  可下一刻,當水仙瞧見施若梅唇邊那抹不屑的冷笑時,她就忍不住衝口而出道:「沒問題!」

  陽雁儒頓時大吃一驚。「仙娘? 」

  施若梅同樣驚訝地睜大了秋水也似的明眸。「妳說什麼?」

  「我說沒問題……」

  「仙娘!」陽雁儒忍不住氣急敗壞地衝過來抓住水仙的手臂,想跟她講理。「妳不要胡來啊!這個……」

  可是水仙根本不理會他,兀自往下說。「……不過,我聽說靖江王爺這會兒不在桂林,所以,妳要給我幾天的時間……」

  「仙娘,」陽雁儒拚命搖晃著她。「妳不要亂下承諾啊!」

  「….我必須先把他給找回來……」

  「該死,仙娘!」陽雁儒又急又氣。「人無信不立,妳不能隨便許下無法實現的諾言呀!」

  「……只要他一回來……」

  「仙娘,妳再這樣,我要生氣 ?」

  「….妳的願望就可以達成了!」

  「仙娘,妳……」瞧陽雁儒鐵青的臉色,不用猜,有八成他是要當場發飆了,可是他才剛起了個頭,便被左林從旁拉開了。「啊!左兄?」

  「陽公子,你放心,沒問題的。」左林忙悄悄地在他耳邊低語。「四小姐說得出,自然就做得到,請您相信她吧!」

  「呃?」陽雁儒愣住了。

  她做得到?

  怎麼可能!

  而在他猶是怔愣不解之際,水仙卻已徑自向施若梅告辭了,並一把牽著陽雁儒往廳外扯去。

  「走啦!走啦!」

  「可是,仙娘,妳到底在搞什麼鬼呀?」

  「別問,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仙娘……」

  「公子爺,我可曾誤過你的事嗎?」

  「那……倒沒有。」

  「這不就得了?」

  「但是,仙娘啊!剛剛……」

  直到他們身影消失了!施若梅依然滿懷疑惑地佇立在廳口發愣。

  那個女人做得到?

  不!絕不可能!

  「妳為什麼要答應她那種事?」一進客棧房裏,陽雁儒就語氣責備地質問。

  水仙頗覺有趣地斜睨著他。「為什麼不可以?難道你還想娶她做小不成?」怎麼這回他就不再以孤男寡女不宜同處一室為由拒進她房裏了?是他急得忘了?或者是……

  「妳別胡扯,我哪會有那種心思!」陽雁儒斷然否認。「在我眼裏,她不過是個小妹妹罷了。何況,陽家的規矩不得娶妾侍,因此,我絕不可能有此妄念的。」

  雙眸一亮,「當真?」水仙頓時眉開眼笑地嘻咧了嘴。「原來陽家還有這種規矩啊 果然是世家名門!好規矩!好規矩!」

  「請別顧左右而言他,仙娘,妳……」

  「等等,」水仙忽地抬手一阻。「請叫我水仙,別叫我那個名字!」

  「妳改名了嗎?」啊!對,這個問題他老早就想問了。

  「哪可能?」水仙嗤道。「我師父要是知道了非宰了我不可!」

  「哦!那水仙是妳的字(注)?」

  「我的字更難聽 」

  「那為什麼要叫妳水仙?」

  「因為我不喜歡仙娘這個名字。」

  「可是仙娘……很好聽啊!」

  「俗氣!」

  「不會吧?」

  「我喜歡水仙,請叫我水仙!」

  「但是仙娘才是妳的名。」

  「管你,我就是不喜歡!」

  「仙娘,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哦!拜托,不要這種事也來之乎也者好不好?」

  「……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名亦受之於父母,故爾……」

  「饒了我吧!」

  就這樣,水仙很「成功」地把話題轉開了,只是苦了她的耳朵,陽雁儒足足念了半個多時辰,直到她舉雙手投降,答應他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叫她仙娘之後才放她走。

  她發誓下次再聽到他之乎也者,她就要先縫住他的嘴巴!

  然後,兩天後的深夜裏,人不知鬼不覺地沒有驚動半個人,一抹紅影悄無聲息地飛入靖江王府內,一炷香後,又靜悄悄地掠出府去。

  王府內的侍衛大概都是擺著好看的。

  翌日,當水仙再一次伴同陽雁儒來到藏珍樓時,同時見到大批王府侍衛護著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以及一位五十多歲的瘦削老頭兒先他們一步進入藏珍樓內。

  未幾,王府那些人便離開了,陽雁儒等人隨後進入,卻見到藏珍樓內一片嘈雜,好不熱鬧。在待客大廳裏,一大堆美麗的女人圍著依然冷若冰霜的施若梅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看樣子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果不其然,藏珍樓老板--娟姨一見到陽雁儒,就興奮地叫道:「若梅要嫁了!若梅要嫁了!而且是嫁到靖江王府內做二公子的正室,聽說是兩頭大,這可真是不得了呀!」

  陽雁儒不覺愕然,水仙嫣然,左林欣然,紅鳳依舊冷然。

  這回,娟姨允許施若梅在自己的小樓內接待陽雁儒四人,待閒雜人等一離開之後!施若梅便面無表情地盯住水仙。

  「妳是怎麼做到的?」

  聳聳肩,「就說我跟靖江王爺有點交情吧!」水仙隨口說。

  「交情?」施若梅雙眼倏瞇。「難道是妳的長輩與靖江王熟識?」

  淡淡地笑而不語,水仙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施若梅貝齒輕咬下唇,瞳眸內掠過一絲不甘心,冷冷地又盯著水仙好一會兒後,她突然轉過身去背對他們。

  「我不要了!」

  水仙一怔。「不要了?什麼不要了?」

  「我不要嫁給二公子了!」

  「耶?」

  水仙頓時傻眼,陽雁儒更是兩眼暴睜,瞳內溢滿驚訝之色。

  「妳剛剛也有瞧見那位二公子吧?」施若梅若無其事地說。「嫁給那種人,妳以為我能得到幸福嗎?」

  是不能,但那是妳自己要求的呀!

  水仙斜睨著陽雁儒,目光裏傳達著她的強烈不滿:瞧,這女人才叫真正的言而無信吧?

  「小……呃、施姑娘,既是如此,」陽雁儒語氣裏滿含責備。「一開始妳就不該提出那種要求啊!」

  施若梅立刻回過身來,模樣竟也變了!恍似換了場景,角色也跟著變了似的。

  「三哥,」她神情哀傷,雙目幽怨地瞅著他。「因為爹娘與大哥的錯誤決定!因為陽家的牽累,從十年前那一天開始,我度過多少悲慘的日子,挨過多少絕望的夜晚,我又何辜?如今再見到你,好不容易有點希望,難道不能奢求一點未來的幸福嗎?」

  「這……」一提到當年事,陽雁儒滿懷的愧疚不覺油然而生,心中一軟,臉色便緩和下來。但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與水仙解釋,因為理虧在他,然而,他的男性本能告訴他,有些時候一點點小動做便可勝過萬言千語了。

  於是,他悄悄握住水仙的柔荑,眼帶央求地凝視著她。「仙娘?」

  其實也不用做多少,當他一握住水仙的小手時,剎那間,一種連心連意的感覺便在他們之間悄然而生了!他那有力的手勁彷佛在告訴她:他們才是「一夥」的,於是,水仙心中的不快在眨眼間便一掃而空了。

  雖然她依然冷著一張俏臉,眼角卻偷覷著他握住她的手,險些掩不住欣喜羞赧之情。

  這可是頭一次她讓男人握著她的手呢!

  「好吧!看在公子爺的份上!這次就算了!」她故意粗聲粗氣地說:「說吧!妳又改什麼主意了?可這回說了就不能再更改了喔!」

  如閃電般,施若梅臉上飛過一絲狡詐之色。「那當然,不過……」她遲疑了一下。「真的什麼事都可以嗎?」

  「沒錯!不過,別叫我摘天上的星星給妳,我又不是神仙!」

  「好,那我要做當今皇上的妃子!」

  「什麼? 」

  陽雁儒失聲驚叫,左林也變了臉色。可就在這一刻,水仙驀然驚覺施若梅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了。

  她要的依然是陽雁儒!

  唯有像陽雁儒這般老實又自覺虧欠於她的男人才能帶給她幸福,也唯有像陽雁儒這般忠厚的男人才能不介意她過去的污點。

  但是,想得到陽雁儒並不容易,所以她要逼,逼得水仙不得不認輸,不得不投降,不得不接納她、容忍她。雖然陽家不允許娶妾,然而,就如同她先前所說的,她「不在意」兩頭大。

  這女人好奸詐!

  「施姑娘,那是不可能的!」陽雁儒大聲道。

  「是嗎?」這回掠過施若梅臉上的是一抹得意之色。「那就……」

  「等等 」水仙面無表情地舉手喊停。「妃子就夠了嗎?妳不想做皇後嗎?」

  「不,我沒那麼貪心,我想……」施若梅煞有其事地想了想。「一品貴妃就夠了。」

  「一品……咦?」陽雁儒又沉不住氣地欲待驚呼,可如同上回一般,又被左林阻止了。「左兄?」

  左林搖搖頭。「不必擔心,陽公子,四小姐知道她在做什麼。」

  「可是……」

  「請務必相信她,公子。」

  猶豫了一下,「好吧!」陽雁儒這才勉強按捺下焦急的情緒。

  而另一邊,水仙倏地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兩眼卻狀若天真地眨呀眨的。

  「一品貴妃是嗎?那也不難,不過妳要明白,這一回可是沒有讓妳反悔的機會了喔!一旦皇上下了旨意,就算妳想改變主意也不成了喲!」

  即使施若梅再有信心水仙絕對辦不到這種要求,可聽她這麼一說,也不禁躊躇了起來。既然水仙和靖江王有關係,難保她不會和皇上也有關係,若真是如此的話,那她不是弄巧成拙了嗎?

  「那……我要做公主 」

  「施姑娘,公主的親事一向是由皇上指配的喲!」

  神情微微一變,「那我要嫁一個年輕、富有、英俊又專情的丈夫。」施若梅又改口了。

  這個女人的冷傲表象似乎又開始出現裂痕而不自覺了。

  水仙裝模作樣地長嘆一聲。「施姑娘,妳的條件很難認定啊!要多年輕、多富有、多英俊,又多專情呢?」

  施若梅窒了窒,「那……」她蹙眉抿唇考慮了片刻後,卻忽地轉開了話題。「離開這兒之後,你們要到哪裏去呢?」

  大家聽了都不由得愣住了,可水仙卻在一笑之下,胸有成竹似地立即給予回答。

  「我們有其它要事必須去處理。」

  「那就讓我跟你們一塊兒去,等我想到了答案再告訴妳。」

  水仙又笑了,那種「果然如我所料」的笑容。

  「好啊 不過,有兩件事我必須先警告妳。」

  沒想到水仙竟然這麼爽快就答應了,這回換施若梅驚訝地直發愣了。

  「什……什麼事?」

  「首先,」水仙微側過臉去朝陽雁儒嫣然一笑,並回握了一下他的手。「錦衣衛正在追殺我們,所以,妳必須覺悟到會碰上許多妳意想不到的危險。」

  「錦衣衛?為什麼?」施若梅脫口問。

  輕輕一眨眼,「妳說呢?」水仙反問。

  是啊!她問得真多餘,因為當年的罪魁禍首龍懋德如今已是錦衣衛的副頭頭了嘛!

  「三哥一定要報仇嗎?」以深不以為然的眼神與口氣,施若梅問。

  陽雁儒頷首不語。

  「可是既然好不容易逃過一劫了,三哥何必再自尋死路?」

  「大仇不報,何以為人!」

  「三哥,請別忘了陽家就只剩下三哥一條根了。」

  「所以,雁儒更需負起復仇之大任。」

  「錦衣衛是皇上的親信,你又如何報仇?」

  「盡其在我,無愧於心。」

  「但:….」施若梅還待再說。

  「夠了!」水仙實在沒那耐心聽她長篇大論。「他已經準備了十年,沒那麼容易放棄的。而且,請別忘了現在我們在談的是妳的問題喔!」

  施若梅咬了咬牙。「好,我願意冒那種險,再來呢?」

  「再來啊?」水仙驀地露齒一笑。「很簡單,這一路上所有的一切全都要聽我的!」

  「為什麼?」施若梅不服氣地問。

  水仙哼了哼。「妳以為公子爺是如何安全的活到今天的?」

  微微一呆,「是妳在保護他? 」施若梅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握住水仙的手緊了緊,陽雁儒深深地凝視著水仙。「施姑娘,如果不是仙娘!我就沒有今天了 」

  施若梅愣了半晌,終於還是咬緊牙關說了一句,「好,我都聽妳的!」

  「很好。」水仙滿意地瞟她一眼。「不過妳要記住,在途中妳若是又像今天這樣出爾反爾、任性而為,我會立刻把妳送回來嫁給那個靖江王二公子。另外,要是我們回京三個月後妳還無法作出任何決定,那麼就乖乖去做公主吧!反正皇上為妳許的婚事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的。」

  語畢,她回眸瞥著陽雁儒。「公子爺,這樣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他驀地壓低了聲音。「妳真有辦法讓皇上賜封她為公主?」

  水仙吐了吐香舌。「我可沒那麼大本事!」陽雁儒剛一瞪眼,她忙扯下陽雁儒的腦袋悄聲道:「但是大師兄有。」陽雁儒正待驚呼,她又噓了一聲。「小聲點,這事可不適宜大聲嚷嚷!」

  陽雁儒會意地啊一聲!旋即眨了眨眼表示他了解了。

  「好,既然大家都沒異議了,那麼……」水仙轉向紅鳳。「紅鳳,去告訴靖江王,施姑娘不嫁他兒子了,而且要跟我們一塊兒走,叫他跟這兒的老板講一下,不要嘰嘰歪歪的一大堆囉哩叭唆,明白吧?」

  紅鳳恭身。「明白了,小姐。」

  「那就快去快回,我等妳。」

  「是,屬下這就去!」語罷,紅鳳便颼一下飛出小樓外。

  施若梅看得目瞪口呆。

  「還有,左林。」

  「屬下在。」

  「待會兒上路後,公子爺就交給你全權負責,他要是少一根寒毛,我就唯你是問,聽懂了?」

  「懂了,四小姐,屬下會捨命相護!」

  「至於施姑娘嘛……」水仙斜睨著施若梅。「就交給紅鳳好了。」

  「那妳呢,四小姐?」

  「我?嘿嘿嘿,姑娘我好久沒有大展身手了!這下子可給我逮著機會好好玩玩 !他們要是來一雙,我就打一雙;他們要是來兩對,我就揍兩對;要是來個一打,我就殺一打!哼哼哼,讓他們知道我玉羅煞可不是好相與的!」

  可要是來的一打全都是武林高手呢?


  注:古時傳統,是既要有「名」又要有「字」。古人先有名!後有字。舊說嬰
  兒出生三月,由父親命名。男子二十歲成年,舉行冠禮時取字;女子十五歲,舉行
  笄禮時取字,謂之成人。《顏氏家訓.風操》篇說:「古者,名以正體,字以表
  德。」男女到成年時取「字」後,他的晚輩或後輩就不能直呼其「名」,而要稱其
  「字」,以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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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雲城邊烏欲棲,
  歸飛啞啞枝上啼。
  機中織錦泰川女,
  碧紗如煙隔窗話。
  停機悵然憶遠人,
  獨宿空房淚如雨.
  --李白.烏夜啼

  那就完蛋了!

  一出桂林,他們就順著漓江而下,一路山水繞山環、峰回路又轉,那凝翠鮮綠的漓江,載浮著群山倒影,奇峰連著奇峰,山崖接著峭壁,山下翠竹茂林,壁下水清浪靜,顯得分外幽深。

  尤其兩岸的道道山脊宛如海濤巨浪,似青龍飛舞,那曲折有致的漓江,就像翠綠絲帶,飄在奇峰峭壁之間。有時山頂雲霧彌漫,四周一切的自然景物只呈現朦朧的輪廓,可望而不可及,那些高低囉列的山尖峰巒,好像雲霧裏的瓊州仙島,時隱時現,更是教人流連忘返。

  他們一面討論著下一站該到哪裏,一面讚嘆著這令人陶醉的美景,沒想到剛過奇峰鎮就遇上了一夥人,不多不少剛剛好一打加一個。

  三把劍,七把刀,還有一條鞭二支槍和一把斧,水仙看了不由得心頭直犯嘀咕,因為眼前十幾個家夥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道人物,功夫夠高,心腸夠狠毒,下手也夠陰險。

  老實說,她實在沒把握同時對付他們十幾個,要再加上左林或紅鳳還可以,就怕他們來陰的趁亂用毒針暗器傷了陽雁儒,那可就沒得救了。

  這下子可不好玩了!

  該死的姊夫,閒間沒事為什麼不早些把這些牛鬼蛇神全都送到閻囉殿去寫悔過書呢?

  「玉羅煞,咱們知道妳厲害,可妳再厲害!也鬥不過咱們十幾個,所以,放光棍點吧!玉羅煞 」那站最前頭的四十多歲光頭漢子陰森森地說:「妳閃一邊兒去,讓咱們辦咱們的事兒,等事了之後,包管忘不了妳的好處!」

  「抱歉得很,無毛羅漢,」水仙立即還以顏色。「姑娘我是個女人家,不懂什麼光棍不光棍,而且,你要下手的對象是姑娘我的未婚夫婿,我怎能閃一邊兒去呢?要是讓江湖上的人知道了,這玉羅煞三個字還要不要混下去呀?」

  一聽「無毛」這兩個字,光頭漢子--無方羅漢便已先氣得七孔冒煙了,可聽到後面,他又驚訝得瞪大了那雙銅鈴般的牛眼。

  「他是妳的未婚夫?」

  「沒錯,他是我的未婚夫,也就是姑娘我未來的夫婿,還是玉面青龍和黑煞神的師妹夫。」為了陽雁儒的安全,她已經顧不得面子了。好歹把兩位師兄扯出來,說不定能逃過一劫。「現在,你們有何打算呢?!」

  剎那間,那十幾個人不約而同的全都白了臉。

  「玉面青龍? 黑煞神? 天哪!是那兩個煞星!」

  「該死、該死,真該死!怎麼沒有人知道武林三煞是師兄妹?」

  「不會是真的吧?」

  「那咱們怎麼辦?」

  「走人吧!武林三煞全都惹上了可不好玩啊!」

  「但是,咱們定金都收了呀!」

  「退啊!銀子要緊,還是命要緊,你們自己琢磨吧!」

  「可她要是唬我們的呢?那我們這一退,不全成了龜孫子!」

  「唔……說得也有道理,若三煞真是師兄妹,沒理由江湖上沒半個人知道呀!」

  「那要是真的呢?」

  「啊……嗯……這……這也很傷腦筋啊!」

  就在那些人七嘴八舌忙著討論到底命要緊,還是銀子要緊的時候,正全神戒備的水仙驀地仰首往一旁的柳杉林頂望上去,旋即驚喜地咧開了小嘴,繼而悠然的收回她的銀鞭。

  「各位,都快晌午了,麻煩你們快點決定行不行?我們肚子餓了耶!」

  菜市場的嘈雜聲突然中斷,那些人先看了看水仙後.再相互覷了老半天,終於,他們先後點一下了腦袋,然後,又是那個無毛羅漢代表大家說話。,

  「玉羅煞,如果說我們不相信妳的話呢?」

  水仙柳眉一揚。「要賭?」

  無毛羅漢猛一點頭。「要賭!」

  「不後悔?」

  「絕不後悔!」無毛羅漢豪邁萬千地大聲道。

  水仙忽地笑了,隨即扯開喉嚨大喊,「二師兄,你可聽見了吧?有人要欺負小師妹我耶!你還不快來幫我!小心我到二嫂子面前告你一狀,看二嫂子饒不饒得了你!」

  話剛說完,微風一晃,眾人面前突然多出一條人影,一條渾身漆黑的人影,一條足以讓適才還趾高氣昂地說要賭一賭的英雄豪傑們全都鏘鏘鏘掉了家夥,面青唇白地嚇得再也說不出話來的人影。

  「妳少在樂樂面前嚼舌根,我警告妳!」

  水仙嘿嘿一笑。「那就看你的表現 !二師兄。」

  宮震羽哼了哼,左林和紅鳳忙上前見禮。

  「屬下見過二爺。」

  「免了!」

  水仙又扯來陽雁儒。「哪!二師兄,他就是書呆子。」

  宮震羽瞪她一眼,隨即拱手道:「宮震羽。」

  凝望著眼前冷峻嚴酷的男人,尤其那雙眼更是冰冷駭人,陽雁儒心頭不由得跳了跳。

  「在……在下陽雁儒!宮兄多指教。」

  似乎有意忽略施若梅,陽雁儒才剛說完,水仙已經拉著他要上馬離開了。

  「哪!二師兄,我們好餓喔,要先走 !這兒就交給你了,我們在大墟等你,你要快點來喔!」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宮震羽這才徐徐回過身來面對那些已經開始簌簌發抖的家夥。

  「現在,你們誰要先上?」

  *     *     *     *     *

  面對磨盤山的大墟鎮是廣西四大墟鎮之一,三日一墟,每逢趕集之日,村姑、山民們擔著自產的產品趕集,賣掉自產的產品,買回食鹽或其它生活用品。總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要想找個人還真是不容易,可是宮震羽才一到,水仙就瞧見他了,沒別的,只要看人群像躲鬼似的避開哪兒,準是他在哪兒了。

  「二師兄,這兒、這兒,我們在這兒哪!」

  喊著、叫著,待宮震羽一靠近,水仙抓著他就走,一路走向江濱,在幾株柑桔樹下,陽雁儒等人已經席地就坐在那兒了。同樣把馬兒係在樹幹上後,宮震羽也坐到水仙身旁。

  「二師兄,我買了荔浦芋、柿餅、禾花魚、馬蹄糕、煎糕耙、瓦兒糕,都是這兒才吃得到的喔!你多吃點。」

  宮震羽一聲不吭,自顧自捏起一塊荔浦芋吃將起來,不過,水仙也習以為常了。

  「二師兄,你是來找我的吧?」

  宮震羽依然不說話。

  「是大師兄叫你來幫我的嗎?」

  宮震羽終於開口了。「是樂樂。」

  「咦?是二嫂子?」

  「她去一趟三師妹那兒回來後,就逼著我來找妳。」

  水仙恍然大悟。「原來是師姊。」隨即又調侃地用肘子頂頂宮震羽的腰。「不過,聽說二嫂子又有了身孕了,你怎麼捨得出來呢?是不是二嫂子在你耳邊嘮叨得受不了了?」

  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宮震羽根本不睬她。可越是這樣,水仙就越是愛鬧他。

  「嘿嘿嘿!誰也沒料到黑煞神宮震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婆,這要是讓江湖上的人知道……」

  「陽兄 」

  正在悄悄打量宮震羽的陽雁儒淬然被點名,還真是嚇了好大一跳,口中的柿餅咬一半都掉了。

  「咦?啊、是!宮兄?」

  「請管管令未婚妻!」

  「嘎?」一愣之下,陽雁儒頓時陷入十分尷尬的處境。

  管……管管她?

  怎麼管?

  水仙那種我行我素任性妄為的性子誰管得了?

  而且,近一年的相處,從水仙主僕三人身上,他也多少能體會到所謂的江湖人到底有多麼率性、有多麼不拘小節法。

  憑良心說,要管她?

  這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試著跟她「講道理」。

  「仙娘,人之異於禽獸者,在於其有仁義禮智。仁義禮智,見於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此心乃既見至理亦見至情,是故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而這長幼有序,亦即……」

  「天哪!」嬌容一片扭曲,水仙低低一聲呻吟,突然舉起雙手投降。「夠了!夠了!我認輸!我投降!我不敢了!求求你別再念了好不好?」

  陽雁儒馬上住了口。

  咦?竟然真的有效,她還滿「懂」道理的嘛!

  其實,陽雁儒自己也滿驚訝的,卻沒有宮震羽那般詫異,左林更是竊笑不已,施若梅一臉愕然,水仙則直哀聲嘆氣,適才那副囂張模樣全都不翼而飛了。

  「哪!二師兄,問問君陶怎麼沒來總可以吧?」

  「……」

  「啊!對了,你不在,自然要由他來幫你看著二嫂子,對吧?」

  「……」

  「可是,二師兄,君陶他……真的看得住二嫂子嗎?」

  「陽兄。」

  「是,宮兄。」

  「請管管令未婚妻那張嘴!」

  「….仙娘,女誡中有雲: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是故女言……」

  「紅鳳,我的話妳一定聽,對不對?」

  「是,小姐。」

  「好,那……殺了我吧!」

  「小姐? 」

  「呃……把我的耳朵割下來也行啦!」

  *     *     *     *     *

  陽雁儒是個迂腐的書呆子。

  所以,施若梅接近不了他!甚至連跟他說句話都不太容易,只好用哀怨委屈的目光遠遠地瞅著他,希望那根木頭能早點了解她的心意。不過這樣一來,她那種故作凜然不可侵犯的高雅表象就全泄了底了。

  原來她跟姬香凝一點都不像,姬香凝有自傲的本錢,也傲得含蓄、傲得令人折服:可施若梅卻只不過是個表裏不一的女人,冷傲是她的手段,同時也是隱藏她狡猾自私本性的最佳掩護。

  難怪宮震羽見著她一點反應也沒有,看來,他那雙犀利如刀的眼睛一眼就看穿施若梅是個作戲高手了。

  陽雁儒還是個盡責的巡按大人。

  因此,在他尋求能夠扳倒龍懋德的證據的同時,他也很努力在他的職責上。無論走到哪兒,他的耳朵拉得比誰都長,專心一意地傾聽百姓們的心聲。

  這個地兒的百姓過得安不安穩?官府盡不盡責?縣大人黑不黑?可有仗勢欺人的豪門富商?可有官府拿他沒轍的盜匪賊寇?多年未決的懸案多不多?最重要的是,有沒有冤案?

  大多數時候,水仙都會順從他的需要,停留在某地明察暗訪一番,可偶爾時候,陽雁儒倒是讓水仙扎扎實實地領教到他的謹慎與頑固。

  「為什麼我們要停留下來?」

  「因為這個案子有問題!」

  「見鬼的問題!」水仙怒道。「此地的縣太爺是個好官,這件案子也有目擊證人,甚至連兇手也招供了,百姓們一致同意這個案子判得很公正,怎麼就你有問題?我看是你的腦子有問題!」

  「我的直覺告訴我有問題!」

  「那是你的直覺有問題!」

  「無論如何我要留下來!」陽雁儒的態度非常堅持。

  「你……我實在搞不懂你耶!如果不是事實,兒子為什麼要指認母親為殺人兇手呢?」水仙嘗試跟他講道理。「何況,那還是被寡母辛辛苦苦撫養長大的獨生子,聽說那兒子也是此地有名的孝子……」

  「就是這個有問題!」

  「嘎?」

  「如果那兒子真的很孝順母親,依情理而論,那兒子肯定會替母親背下殺人重罪,但他卻沒有,甚至非常堅持他是親眼看到他母親殺人,好似非要把這罪按在他母親頭上似的,這點實在很不合常理。」

  「或許那兒子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是非太過分明,認為犯錯就得接受懲罰,這叫大義滅親,你懂不懂啊?」

  「不,我可以感覺得出來,絕對不是這麼一回事!」

  「你怎麼這麼頑固啊?」

  「這是我的職責。」

  水仙啼笑皆非。「頑固是你的職責?」

  「找出事實是我的職責。」

  「那你自己留下來好了!」一時火大,水仙不覺脫口道。

  孰料,陽雁儒也毫不遲疑地說:「好,我自己留下來。」

  「你……」

  自然,水仙不可能讓他一個人單獨留在當地,於是,他們又一頭撞進府衙裏表明他巡按禦史的身分,並以對案情有疑問而逗留了下來,但是,她也氣得好幾天都不跟他說話。

  覷著瞧見陽雁儒又埋頭在案情卷宗裏苦苦研究,水仙乘機把宮震羽拉到外邊去悄悄私語。

  「二師兄,怎麼辦?再過幾天又到我進宮輪值的時候了,可我又不好意思再讓大師兄替我一回,所以你能不能……」

  「不用!」

  「嘎?不用?什麼不用?」

  「大師兄說了,從今年十二月開始!首先由他輪值到二月,接著是我輪值三月到五月,三師妹負責六月到八月,最後才到妳,九月到十一月。」

  「咦?全變了嗎?為什麼?」

  「妳自己去問他。」

  水仙皺眉,隨即啊了一聲,「我知道了,是過年!就像當初師姊跟我調換的原因一樣,他也要讓我能和公子爺一塊兒過年!」繼而又不滿地噘起了小嘴兒。「那他呢?將來他還不是要成親娶老婆,我記得大師兄也有個未婚妻,好像是個番邦公主,難道他就不想和老婆一起過年嗎?」

  宮震羽無言。

  「那這樣好了!將來大師兄要是真成了親,咱們就輪流在宮裏過年,你覺得如何,二師兄?」

  官震宇依然保持緘默。

  「至少吭一聲嘛!二師兄。」

  「……」

  「二師兄!」

  而另一邊,施若梅覷見水仙忙著和宮震羽談話,暗喜好不容易終於逮著機會了,便悄悄溜進了縣太爺的書房,在那兒,陽雁儒正埋頭工作著。

  自從得知陽雁儒不但是新科狀元,還是巡按禦史之後,施若梅渴望嫁給他的心更堅定了。

  從小她就喜歡欺負陽雁儒,那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沒想到雙方家長才剛提到他們的親事,一切就結束了。雖然她僥幸逃過一劫,卻與救她的人中途失散而被賣到藏珍樓裏,當時她才十四歲。

  但是她很聰明,在嘗試多次,徹底體認到不可能逃離藏珍樓後,很快就了解到,在這種環境裏,只有美麗的包裝才能讓她得到特別的待遇。於是,她仔細觀察,認真學習,直到她十八歲第一次站出去供人挑選時,她已經是藏珍樓裏最美麗傲氣的一顆寶珠了。

  若能得到兩個以上的男人的青睞,她就有資格選擇男人,這是藏珍樓的規矩。

  第一次她選擇了一個英俊瀟灑的文士,結果在被他妻子發現之後,他就放棄了她。第二次她選擇了一個未婚的忠厚男人,結果在他與父母安排的豪門閨女成親之後,他也放棄了她。第三次,她選擇了靖江王爺的二公子,他卻從未考慮過要將她收為側室。

  終於,她悲哀的發現到,在藏珍樓裏,她永遠得不到她想要的。即使是在藏珍樓外,以她殘花敗柳的身子,她也得不到她真正想要的。

  直到陽雁儒出現在她面前,她才發現她真正想要的始終只有他一個,也唯有他才能帶給她渴望的一切,無論是以前、現在或將來,無論她是否殘花敗柳,歷經滄桑。

  可是他卻已經屬於別的女人了

  這真是太悲慘了,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要得到這種待遇呢?

  不,她什麼也沒錯,錯的是爹娘、是大哥、是陽家,是他們害得她變成如今這般模樣,是他們虧欠她的!所以他們必須償還,否則她不甘心,她一輩子就這樣毀了,她怎麼樣也不會甘心的

  陽雁儒以為她變了,其實她根本沒變,只是更狡猾,更會作戲罷了!

  「三哥、三哥 」施若梅在他身邊輕喚著。

  「唔嗯!」陽雁儒卻頭也不抬,依然沉浸在他的「世界」裏。

  太好了,他沒有趕她出去。

  果然,一切都是那個女人在從中作梗,否則三哥絕不會如此拒她於千裏之外,以前他可是很「疼愛」她的呢!

  「三哥,你瞧瞧,那個女人實在太不成體統了,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就和男人卿卿我我的,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裏嘛!」

  「唔嗯!」

  「還有啊!昨兒個晚上我也瞧見了,那個左林居然偷偷潛入她房裏,想想,三更半夜的,又是孤男寡女,想也知道他們在幹些什麼醜事。」

  「唔嗯!」

  「後來啊!左林從那個女人房裏出來後,竟然又跑到那個什麼紅鳳的房裏去,真是太可怕了!」

  「唔嗯!」

  「三哥,這樣不行啊!就算要靠她保護好了,可也不能任她如此猖狂呀!堂堂狀元禦史大人的未婚妻居然到處和男人鬼混!這要是傳出去的話,你還要不要做人哪?」

  「唔嗯!」

  「所以說啊!三哥要不就管管她,要不就索性和她解除婚約。當年爹娘雖然沒來得及談成婚事,但小妹我還是很願意嫁給三哥你的。」

  「唔嗯!」

  「要是擔心安全的話,可以請官府派兵保護啊!可我還是覺得三哥最好是放棄報仇比較好,那根本是毫無希望的事,為什麼三哥要拿生命去冒那種無意義的險呢?」

  「唔嗯!」

  「總而言之,現在三哥已經是個堂堂的狀元,又是巡按禦史,所以,小妹強烈的建議三哥……呃!」

  說得正暢快,還比手畫腳的施若梅驀地噎住,兩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一臉的不知所措,雙眸卻躲不開水仙那對揶揄的眼神,後者正雙手環胸地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繼續啊!請別在意我,我也聽得很愉快呢!」

  施若梅尷尬的放下手,再拉拉裙子、扯扯衣袖,繼而想到她根本沒必要如此心虛,是陽雁儒「允許」她進來的呀!於是,她深吸了口氣後,便把手親昵地搭在陽雁儒肩頭上,並傲然地抬起下巴。

  「是……是三哥他叫我進來陪他的。」

  「是嗎?」水仙慢條斯理地來到案前,甚至還敲了敲案頭。「我說公子爺啊!」

  「唔嗯!」

  「你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麼嗎?」

  「唔嗯!」

  「聽說有一只貓娶了一只老鼠做老婆哩!」

  「唔嗯!」

  「還有一只公狗生了一只牛喔!」

  「唔嗯 」

  水仙又氣又好笑地搖搖頭。

  「公子爺,錦衣衛殺進來啦!」

  「唔嗯!」

  「龍懋德也來了,他說要砍你這個陽家漏網之魚的腦袋喔!」

  「唔嗯!」

  「我告訴他你準備乖乖的伸長脖子讓他砍,以後就一了百了沒煩沒惱了,開心吧?」

  「唔嗯!」

  水仙噗哧失笑,「你還真的活膩味兒了你!」說著,她伸長手去硬扳起他沉迷於狀紙上的臉。「公子爺!你還認得我是誰嗎?」

  陽雁儒有一剎那的迷惘,繼而愣了一下。

  「咦?仙娘,妳什麼時候來的?」

  「錯,你應該問我什麼時候出去,又什麼時候回來的。」

  「咦?妳進來又出去,出去又進來過嗎?」陽雁儒更困惑了。

  白眼一翻,「算了!」水仙無奈地道,然後伸出一根手指頭遙遙地指著他的肩膀上。「倒是那個……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妥當嗎?」

  「嘎?」陽雁儒狐疑地側眼一瞧,「啊!」旋即臉色大變地驚叫著跳開老遠,他逃跑時所刮起的旋風瞬間將案上的狀紙、資料等高高卷起,再緩緩飄落滿地。「施姑娘,這這這……於禮不合,請別陷雁儒於不義啊 」

  怎麼……這樣?

  施若梅呆著一張嘴,手依然「搭」在原位,僵住了。

  竊笑片刻後,「所以我說啊!」水仙幸災樂禍地斜睨著她。「要自重啊!施姑娘,甭讓公子爺以為妳在藏珍樓待太久,已經不懂得潔身自愛的意義了。」

  臉色更難看了,「那妳呢?」施若梅狼狽地反擊。「妳不也是……」

  「我是他的未婚妻!」水仙有力地強調她的身分。「況且,我們回京後就要成親了,我當然有權利照顧他、陪伴他 」

  她說得順口溜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有九成九只是想氣氣施若梅而已,可陽雁儒這廂卻已聽得心中一片兵荒馬亂、人仰馬翻了。

  嘎?回京後就要成親了?

  那……那……來得及準備嗎?這邊要準備納徵大聘,那邊要準備嫁粧鋪房,還要擺桌請酒……啊啊啊!是不是應該先通知一下她的師父,也就是他的救命恩人?還有新房,新房也要布置……對了、對了,主婚人,還有主婚人,他這邊父母雙亡,怎麼辦?

  天哪、天哪,來得及嗎?

  「可是……可是我和三哥打小就認識……」施若梅還在那邊掙扎。

  「幼年無知,哪分男與女,可及長便要知禮,否則便與禽獸無異了。」她斜過眼去。「對吧!公子爺?」嘿嘿嘿!公子爺那一套用在這種時候還真的滿管用的呢!

  「對!對!對!」陽雁儒嘉許地連連頷首。太好了,她果然有聽進耳去。

  「因此呢……」水仙肅手一擺。「請回吧!施姑娘。」

  可施若梅實在不甘心,哀怨委屈的眼神馬上投向陽雁儒那邊去央求,沒想到陽雁儒卻只顧到禮不禮。

  「對,施姑娘,如果妳真有事,可以轉托仙娘來告訴我,仙娘她人很好,一定會幫忙的!」

  施若梅不敢置信地瞪了瞪眼,隨即猛一跺腳忿然的轉身出去了。陽雁儒這才鬆了口氣蹲下去撿拾狀紙與資料,水仙也彎身幫忙。

  「找我有事嗎,仙娘?」

  「沒什麼,只是想問問你,這兒近豐城,你要不要回邵家去看看?」

  「不用了,在尚未將龍懋德定罪之前,我不想連累到他們。」

  「說得也是。不過你放心,上回碰上姊夫時,我就有跟他提過了,他說他會教人注意著!邵家要是出問題,馬上會通知我們。」

  「謝謝,妳總是那麼謹慎,饒兄也是那麼熱心。」

  兩人一塊兒起身,水仙將手上的資料交給陽雁儒。

  「怎麼樣,有結果嗎?」

  「嗯!我是有個臆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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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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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階生白露,
  夜久侵囉襪,
  卻下水晶簾,
  玲瓏望秋月。
  --李白.玉階怨

  水仙絕對沒有想到一句「無心」之言,居然會惹來那麼大的麻煩。

  話說在陽雁儒仔仔細細、反反復覆地檢視過那件案子的經過,再詳詳細細地審問過犯人和相關人士,又請托左林和紅鳳去為他搜尋一些資料後,他終於把這件看起來毫無半絲破綻的案子給翻過來了,而結果就如他所臆測的那般令人心酸。

        十三歲的兒子因為要保護母親免受喝醉酒的鄰人騷擾,一時錯手殺死了人,而母親為了要保護兒子的未來前途,甘願擔起罪責。自然,兒子抵死不肯,但是母親以死相逼,兒子只好含淚按照母親的話去做。

  這件案子陽雁儒判定那個兒子是自衛殺人,但畢竟是殺人,因此判處十年勞役,可卻是在縣太爺身邊服勞役,並由師爺帶著他學習,等於是變相的給予他一個營造前途的機會。

  案子終結,按照往例,他們隔天就要往下一個地點前進了。這天晚上,難得的、陽雁儒主動跑去敲水仙的房門,問了她一句害她顛仆一步差點跌倒的問題。

  「仙娘,妳說我們回京後就要成親了,那我們是不是應該修書叫府裏的總管先做準備?」

  咦咦咦咦咦咦?回京後就要成親了?

  誰說的?

  ……啊,她說的!

  天哪!他當真了嗎?

  哎呀呀呀!真是個白癡,這種話他都當真,沒看出她根本是隨便說說,只是想氣氣那個厚臉皮的女人而已嗎?

  真是笨蛋哪!

  那現在怎麼辦?告訴他他會錯意了嗎?

  應該是如此,可是一瞧見他那雙充滿期待,又有點忐忑的眼神,不知怎地,她就說不出那種話來了!

  好吧!反正她早晚也是要嫁人的,嫁給他也未嘗不可,還可以省下將來向師父解釋交代的口水。

  唉--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用了。」

  陽雁儒的臉色瞬間沉黯了下去。「不用?」

  「是啊!你別忘了,我有世上最雞婆的師兄和師姊,嗯!還有姊夫,所以啊!你什麼都不用說,他們自然會為你準備得妥妥貼貼的。」

  「是嗎?」

  「沒錯、沒錯,你就別操那種心了 」

  「那令師?」

  「那就更不必了,連他們在哪兒我們四個都沒一個知道,怎麼通知他們啊?」

  於是,就這麼私底下的幾句悄悄話,三天後,他們又碰上饒逸風了。

  惠州西湖是中國三大西湖之一,與杭州西湖、福州西湖齊名,它最大的特色是湖面以山川為界,湖山相連,因此浮洲四起、幽勝曲折,山青水秀、風光旖旎,尚有古色古香的亭臺樓閣隱現於樹木蔥蘢之中,景如仙境,妙似天成。

  此刻,他們正偷閒在巧搭浮板連接湖中的亭臺中欣賞四周的景致,忽地人影一晃,亭臺中突然多了一個人,嚇得施若梅差點跌進湖裏頭,幸得紅鳳一把攫住她,水仙卻很自在地迎向前去。

  「哇!姊夫,你怎麼又跑出京來了?」

  「我要上蘇州,」饒逸風笑咪咪地和所有人打招呼,除了施若梅。「幫你們買辦婚禮需用的物品。」

  水仙頓時無力地兩眼看天。「天哪!我們身邊有奸細臥底是不是?你們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

  饒逸風只是神秘地嘿嘿嘿直笑。

  「啊。我知道了,是左林打小報告對不對?」水仙指控。

  左林滿臉無辜地兩手一攤。「四小姐,我什麼也不知道啊!」

  水仙又轉向宮震羽。「那就是二師兄你偷聽我們說話!」

  宮震羽的回答是惡狠狠地瞪她一眼。

  「那是……」

  「好了、好了,妳怎麼猜也猜不到的啦!」擔心她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了,饒逸風忙道,同時朝正驚傃地瞪著他的施若梅那邊瞟一眼。「那位眼睛好像快掉出來的姑娘是誰該介紹一下吧?」

  水仙不屑地哼了哼。「不就是個女人嘛!」

  饒逸風愣了愣,隨即若有所悟地朝陽雁儒那兒瞄了一下。「是她?」

  「廢話!」

  「那還讓她跟在你們身邊?」

  水仙笑了,笑得很得意。「因為她笨嘛!」

  「搞得定嗎?」

  「那還用說!」水仙更得意了。「倒是你,姊夫,要上蘇州,怎到這裏來了,過頭了吧?」

  一提到這,饒逸風笑容微斂,不但順手把水仙往一旁拉去,更朝宮震羽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靠近過來,三個人便開始開起機密小組會議來了。

  「如何,水仙,那張名單查得如何?找到人了嗎?」饒逸風首先問。

  「不如何,」水仙聳肩道。「找是找到了,問題是,他們都害怕錦衣衛,公子爺又不願意勉強他們,擔心若是又像施家那樣害了他們就後悔莫及了,所以,成績是零。」

  饒逸風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香凝是說過你們查不到什麼的。」

  「那師姊還說了什麼?」

  饒逸風沒有回答,反倒問:「我特意先來找你們,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水仙翻了翻眼。「剛剛不是才問你了嗎?你還反過來問我們!」

  饒逸風微微一笑,隨又斂去。「龍懋德親自來找你們了。」

  宮震羽雙眸驀地睜大,水仙亦驚訝不已.

  「耶?真的?」

  「是,所以你們必須趕快決定要怎麼辦。」

  水仙剛皺眉,隨即又斜睨著饒逸風好半晌。

  「我說姊夫呀!」

  「幹嘛?」

  「師姊一定有說什麼吧?」

  饒逸風笑笑,抬手虛虛一指陽雁儒。「只有一個辦法,也是最有效的辦法,不過,也要經過他的同意才行。」

  水仙和宮震羽相互覷視一眼。

  「拿公子爺作餌?」

  「對極了!」

  不再多作贅言,水仙馬上扭過頭朝陽雁儒望去,並勾勾手指頭,陽雁儒立刻上前來。

  「什麼事?」

  「大事。」

  既是為了他的仇,陽雁儒自然不會反對,而且還讚成得很,只因為這樣就不會連累到其它無辜者,一切的危險都將由他一個人承擔下來。於是,一陣嘰哩咕嚕後,「大陰謀」很快就計畫完成了。

  可當水仙和陽雁儒走開後,饒逸風卻又拉著宮震羽多講了片刻,當然,誰也不知道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只看得出饒逸風的神情帶著一些曖昧,還有一點頑皮。

  「事後小師妹一定會扒下你一層皮來!」宮震羽冷冷地說。

  饒逸風哈哈一笑。「不會、不會,她不敢扒我的皮,就算她敢,她也扒不了我的皮!」

  「說得也是,」宮震羽低喃。「普天之下,扒得了魔面判官的皮的人大概是沒有了。」

  「沒那一回事,宮二兄,」饒逸風拍拍宮震羽的肩。「至少我就怕了黑煞神。」

  宮震羽沒再說話。

  而另一頭,施若梅瞧見那四個人自顧自在那邊嘰哩咕嚕地進行他們的機密會議,說完了也不告知她一聲,明擺著就是不把她放在眼裏,心裏不禁有氣。更令人嫉妒的是,那個女人認識的男人,為什麼一個比一個出色?

  「三哥,」他不說,她也要問。「那人是誰呀?」當然,中間硬是夾著一個水仙蘿蔔糕。

  「仙娘的姊夫。」

  「那剛剛你們在說什麼?」

  陽雁儒瞥水仙一眼。「嗯,這事也是要讓妳知道的,龍懋德親自來找我了。」

  施若梅的臉色剎那間由白轉青了。「龍……龍懋德親自來找你了?」她驚叫。

  「是。」

  呆了片刻,施若梅突然伸手一抓便待攫住陽雁儒,卻被水仙及時橫手擋住了,不過,她現在也沒空理會水仙,只顧慌慌張張地勸告陽雁儒。

  「三哥,現在還來得及,我們趕緊回京去!找個中間人幫我們去說項,告訴龍懋德我們不再找他報仇了!這樣他就會放過我們了。沒問題的,三哥,好歹你也是個巡按禦史大人,他一定也不想和你卯起來硬拚的。三哥啊!聽我的話吧!你還有大好前途,別把自己的命浪費在這種事上啊!」

  陽雁儒深沉地凝視她半晌。

  「不,施姑娘,我是個男人,無法就這樣把兩家的仇恨一筆勾消。但妳是女人,這種事不該強壓在妳身上,何況,妳也受了這許多苦,因此,我決定先找人把妳送回京裏去,他們的目標是我,甚至不一定知道施家還有餘生者,所以,妳只要不跟我在一起就會很安全了。」

  沒想到陽雁儒不但不聽她的,還要把她送走,施若梅又急又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行啊!三哥,你你你……」施若梅驀然轉眼怒瞪著水仙。「你不要相信這個女人的話啊!她她她……她是要害你的呀!錦衣衛是皇上的親信,誰也對付不了的,你……你不要上了她的當,說不準她就是龍懋德派在你身邊的奸細啊!」

  「我是奸細?」水仙啼笑皆非。「我還想說妳是奸細呢!」

  「我是奸細?」施若梅尖叫。「我怎麼可能是奸細?我也是受害者呀!」

  水仙輕蔑地哼了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因為妳是受害者,所以妳才會更害怕,為了自己的生命,不要說出賣公子爺,我想,就算要妳出賣妳爹娘或大哥,為了保全自己,妳也會毫不猶豫吧?」

  青白的臉色中倏地泛起了一絲絲紅暈,施若梅心虛地瑟縮了一下,隨即色厲內荏地反駁回去。

  「我……我怎麼可能那麼做,妳別胡說!」

  「是胡說嗎?」水仙冷冷一笑。「當妳責怪妳爹娘愚昧、責怪妳大哥自私,說他們是自作自受,而妳是無辜者的時候,我就想到妳是那種在危難臨頭之際,會把其它人推向火坑,好讓自己有多點時間逃走的人了。所以說,為了妳好,也為了我們著想,妳還是快快先到京裏去吧!」

  「妳……」施若梅臉色大變。「妳太過分了,三哥,你就由著她侮辱我嗎?」

  不用施若梅告狀,陽雁儒也覺得水仙說得太過分了,「仙娘,不要再說了!」他握住她的手使力捏了捏!帶著警告的眼神也橫了過去。「施姑娘不會是那種人的。」

  若依水仙的脾氣而言,以她對施若梅根深柢固的厭惡程度,並不是那麼容易便可以抑制下來的,可是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每回陽雁儒一握住她的柔荑,就好像破了她的功似的!無論心中有再多的不滿,再多的憤怒怨氣!總在肌膚相觸的那一剎那就消弭無蹤了。所以……

  「好嘛、好嘛!不說就不說嘛!」她屈服了。

  陽雁儒讚許地點點頭,隨即又轉向施若梅。「可是,施姑娘,有一點仙娘說的也是事實,為了妳的安全,妳還是先到京裏去比較妥當。」

  「但我要跟三哥在一起嘛!」

  陽雁儒皺眉。「施姑娘這話實在不妥,若是因為我而讓施姑娘再遭受任何不幸的話,施姑娘不是更要怨恨陽家了?」

  啊!這叫什麼?作繭自縛嗎?

  「這……不會啦,」施若梅忙道:「這是我自己作的決定,不管出了什麼事,我都不會責怪三哥的。」

  陽雁儒為難地緊抿著雙唇。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施若梅的堅持會破壞到計畫的進行啊!可他又不好太過拒絕施若梅,因為對她來講,他已經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就在這時,水仙忽地貼過小嘴到陽雁儒耳旁咬了幾句,陽雁儒才鬆了口氣說:「這事晚點再討論好了,現在我們先去找下榻的客棧吧!」

  於是,一群人魚貫離開了西湖。途中,饒逸風向左林交代了幾句,待左林離開他離去後,他才對水仙說:「等這事辦完之後,我再到蘇州去幫你們辦貨。」

  「哦!」水仙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其實這事不急的。」

  「哪能不急?香凝說明年不適宜,所以,過年前一定得讓你們成親才行。」

  「是嗎?」

  「當然是。」

  「那……隨便你們了!」

  為什麼她總有一種被設計的感覺呢?

  *     *     *     *     *

  施若梅是個很聰明的女人。

  但是,她和陽雁儒一樣,了解的事明明不多,畢竟她被關在藏珍樓裏與世俗隔離太久了,可又偏偏愛一廂情願的用自己的思考邏輯去作太過樂觀的判斷,自以為是的認為一切都會按照她的設想進行。

  所以,當她一覺醒來,發現除了紅鳳等著護送她到京城之外,其它人都早已離開了,她不禁又氣又恨。如果陽雁儒真的一回京後就要成親的話!那麼一切就太遲了,如此一來,她勢必要在回京之前讓陽雁儒改變主意不可。

  於是,第二天夜裏,她也在半夜悄悄溜走了。

  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她才剛離開客棧,紅鳳便如魅影般出現在她身後不遠處了。

  一切就如同四小姐所預料的,施若梅這個女人果然偷溜了。現在,她只要按照四小姐的交代,悄悄追躡在這個女人身後,隨時把這個女人的動靜報告四小姐就可以了。

  思忖至此,人影一閃,紅鳳也消失在這寂靜的闇夜裏了。

  苗族美,美就美在瑰麗多彩的織錦刺繡。

  而苗鄉美,美就美在吊腳樓。

  在那群山環抱中,沱江之畔古道旁,正是那具有濃鬱'族建築特色的吊腳樓群(注1)。

  當陽雁儒第一眼瞧見這情趣獨具的建築時,還真是一時看傻了眼;然而,轉眼再見那江中漁舟遊船數點,山間暮鼓晨鐘兼鳴,河畔上的吊腳樓輕煙裊裊,碼頭邊的浣紗姑笑聲朗朗,又不禁讚嘆不已。

  還有那些從山裏回來的男男女女,各個都背著奇趣盎然的背簍(注2),不是柴薪,就是豬草,間或一、兩個啼哭的小娃娃!煞是有趣。

  這裏山不高而秀麗,水不深而澄清,峰嶺相摩、關隘雄奇、河溪縈回、飲雲吐霧、漱玉飛花、澗溪自韻,足供覽吟。碧綠的江水從古老的城墻下蜿蜒而過,翠綠的南華山麓倒映江心!彷佛一幅山水畫,淡描濃抹總相宜。

  這天夜裏,陽雁儒好似不捨得睡似的,和水仙在沱江畔聊到了很晚才進屋安歇。

  一個時辰後,數條人影在南華山下會合。

  「如何?」

  「回小姐,施若梅果然如小姐所臆測的去找龍懋德了。」

  「很好,接下來就等她來找我們了。」水仙滿意地道。「好,紅鳳,妳繼續去監視那個女人。」

  「是。」

  紅影一閃而逝。

  「計畫很順利。」宮震羽說。

  「是,不過……」饒逸風回眸瞄了一下陽雁儒所住的吊腳樓。「妳沒有把全部的計畫告訴他,不怕他事後生氣嗎?」

  「有什麼好氣的?」水仙不以為然地哼了哼。「還不都是為了他好,要是全盤告訴了他,在那個女人面前他準穿幫,那戲還演不演下去啊?」

  「那倒是。」饒逸風聳聳肩。「反正只要能順利逮到那個家夥的小辮子,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也不重要啦!重要的是那個解藥到底有沒有效?」

  「放心、放心,香凝說了,對於錦衣衛慣用的那些毒,甚至於江湖中人常用的毒,除非是苗疆奇毒或唐門的『噬魂』,否則,那解藥都有效。」

  「你保證?」

  「拜托,我的命也在裏頭吊著耶!」

  「我管你,公子爺可是沒有內功的耶 」

  「行啦、行啦!要真不行,我的命賠給妳好了!」

  「呿!我要你的命幹嘛?你自個兒留著吧!」

  可說是這麼說啦,翌日,當水仙一見到陽雁儒,不由自主的,她突然想起前年師姊瞞著姊夫她的身分,讓姊夫氣得扔下離婚書誓言再也不相見。雖說她不認為陽雁儒也會那樣,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以前她才不管他氣死了沒有,可現在她就是不希望他對她生氣。

  這種感覺很微妙,明明應該不在乎的事,她卻很在乎,於是,她開始認真思考起姊夫曾經問過她的那個問題了。

  她喜歡他嗎?

  唔……嗯……也許吧……

  「公子爺。」

  「嗯?」

  「如果說,我為了你好而瞞了你一些事,事後你會生氣嗎?」

  「那還用說嗎?」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既是為我好,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於是,水仙放心了!而且,她也可以肯定了。

  她喜歡他!

  不過呢!嘿嘿嘿,她永遠也不會讓他知道的!

  「喂!公子爺。」

  「嗯?」

  「你原本是要和我解除婚約的,怎麼這會兒不提起了?」

  「這……」陽雁儒突然別開臉去,不好意思讓水仙瞧見他赧紅的雙頰。「我……我原本是為了妳的安全才想與妳解除婚約,可是這會兒既然那種原因已經不存在,我自然要遵守信諾履行婚約了。」

  水仙狀似不太愉快地斜睨著他。「就這樣?」

  「就這樣。」

  「沒別的原因?」

  「沒……咳咳……別的原因。」

  水仙驀然嘴一噘,也別開頭去了。

  現在,她已經不太喜歡他了!

  *     *     *     *     *

  同一時刻,在湖廣的漢陽府--

  年已四十多依然英俊灑脫,唯有那雙三角眼卻更加陰森的龍懋德正默默聆聽面前女人的「分析與建議」

  「……所以說,若非不得已,你一定不想和他硬拚上的!對不對?畢竟他也是聖上親自點選的狀元!還是巡按禦史大人,若是出了問題的話,你也很難向皇上交代,對吧?」

  對?

  愚蠢的女人!

  「因此,我願意做個中間人,如果雙方能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的話,也許就能把這樁恩怨化解了也說不定。」

  龍懋德心頭暗自冷笑,表面上卻仍是一派平靜。「他肯嗎?」

  「這……」施若梅猶豫著。「他是不大願意,但要是明擺著連命也要賠下去了,他能不願意嗎?」

  龍懋德背著手踱開兩步,腦海中電閃過一絲念頭,迅速的,一個借刀殺人的計策已然形成。於是,他又轉回身來。

  「既是如此,我也願意同妳合作。誠如妳所言,如非他要找我的麻煩,我也不想去惹他,否則,在皇上面前的確是很難交代。但既然他根本無心談和,即使我單方面願意也是無用,甚至他還可能利用這種機會來除去我,那我不是太過愚蠢了嗎?」

  「這個嘛……」施若梅倒是沒想這麼多。「那你想怎麼樣?」

  「很簡單!我願意同他談,但必須在我安全無虞的情況之下。我相信妳也清楚得很,他身邊那幾個江湖人物非常厲害,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應付得了!所以……」

  「所以?」

  「所以我建議……」

  *     *     *     *     *

  當施若梅又出現在陽雁儒面前時,他們正好要離開苗村。

  「施……施姑娘……」陽雁儒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妳怎……怎麼會在這兒?」

  「三哥!」張著雙臂,施若梅三兩個碎步便想抱過來,自然,水仙立刻橫步一擋,剎時又成了美味可口的夾心蘿蔔糕,她不由恨得狠狠一跺腳。「我說過我不想離開你的嘛 」

  「可是太危險了!」陽雁儒不讚成地連連搖頭。「太危險了呀!」

  眼珠子一轉,「好嘛!那讓我再和你相處一天,」施若梅狀似委屈地說:「明兒個我就走,這總可以了吧?」

  不可以行嗎?

  「好吧!」陽雁儒無奈地應允了。

  奇怪的是,施若梅說是要與陽雁儒再相處一天,可她卻反常地不再像過去那樣老是盯著陽雁儒找機會親近他,反而跑得不見人影。

  心中有數的人,譬如水仙,看得連連冷笑不已。

  而那種完全沒警覺性的人,譬如陽雁儒,則是暗自慶幸施若梅沒有來纏著他。只要再捱過這一天,明兒個就可以讓施若梅心甘情願的回到京師去了,他樂觀地這麼想著。

  然而,翌日一大早,當他從睡夢中醒轉過來,感覺全身軟綿綿地坐起身來時,卻愕然發現所有人都聚集在他的房裏。

  除了施若梅。

  「她離開了。」水仙說。

  「呃?」

  「而我們大家也全都中毒了!」左林說。

  「耶? 」

  「不過,我們發現得早!已經先服過解藥了。」饒逸風說。

  「啊!」

  「只剩下你和小師妹還未曾服解藥。」宮震羽說。

  「咦?」

  「抱歉,因為解藥不小心掉了一顆,所以只剩下一顆……」

  「那還不快給仙娘服下!」陽雁儒不假思索地急道:「快呀!」

  聞言!水仙白眼一翻,「你在胡說些什麼呀?」她不耐煩地說。「你是普通人,不服解藥的話,最多十二個時辰,你就可以去拜見你爹娘了!可我不同,我有內功,可以暫時壓抑住毒性,撐個三、五天是沒問題的……」

  「可是撐不到回京去吃解藥啊,」饒逸風低低嘟囔。

  「姊夫,你給我閉嘴!」水仙怒斥。「總之,公子爺不服解藥的話就活不過一天了!不給他服要給誰服?」

  「給妳服!」陽雁儒斬釘截鐵地說。

  「你是白癡啊!」水仙憤怒地低吼。「跟你說我不急,你才急著需要服這解藥,所以……」

  「沒有所以,就是妳服!」陽雁儒斷然道。「妳要是敢硬逼我服的話,我就先咬舌自盡!」

  簡直不敢相信!

  「你你你……你他媽的在說什麼鬼話呀!」水仙氣急敗壞地大罵。「我這是要救你的命耶!你卻硬要去找閻王爺之乎也者,你活膩味兒了是不是啊你!」

  「我還不想死,」陽雁儒很坦白地說。「但是,我絕不服那顆解藥!」

  「你這笨蛋!」水仙咬牙切齒。「你是不是怕像欠施家一樣欠我的?告訴你,大可不必,這是我自願的,無論結果如何,你都不欠我什麼,也不會有人找你要債!所以,你最好乖乖的給我把解藥服下去,否則我就先宰了你!」

  「好,妳動手吧!」說著,陽雁儒真的仰高脖子閉上眼,一副歡迎眾人一塊兒來切割他頸子的模樣。

  「天哪,你怎麼這麼頑固啊!」水仙簡直快氣暈了。「你到底想怎麼樣嘛?」

  陽雁儒睜眼,神情安詳。「妳服解藥。」

  「那你呢?」

  「我無所謂。」

  「無所謂?你無所謂?哈哈,他說他無所謂!」水仙氣極反笑。「他%&% @# % &的說他無所謂!」

  「哇~~」饒逸風驚嘆。「她氣歪了!」

  又罵了一大堆臟話之後!水仙突然沉下臉。「你給我服!」

  抿緊了唇,「死也不!」陽雁儒誓言般地說。「妳服!」

  咬緊牙根沉默片刻,水仙驀然大吼,「你他媽的真該死,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你死呢?我……我喜歡你啊!」話落,她迅雷般一探手,便待把解藥硬塞進陽雁儒口中。

  不料,行動一向慢吞吞的陽雁儒,此刻卻格外靈活,竟然迅速一抬手便擋住了她的柔荑。他深深睇視住她,瞳眸中溢滿了深情。

  「妳說什麼?」

  雙頰微赧,「我說我喜歡你!」水仙卻硬是賭氣般地說出原該是很有氣氛的話來。「怎麼樣?」

  陽雁儒驀地笑了,「那麼,同樣的,」他溫柔地,輕輕地說。「我也喜歡妳呀!仙娘,我更不想看著妳死啊!」

  水仙頓時呆住了。

  「耶?」

  陽雁儒輕輕嘆息。「其實,我早就喜歡上妳了,只是……只是一直不好意思說出口而已,因為我知道妳看不起我……」

  「我才沒有!」水仙否認,旋即又遲疑了一下。「或許……或許剛開始的時候是啦!那是因為我認識你不深,可是後來就沒有啦!真的!和你相處一段時間之後,我就很佩服你對百姓的用心,佩服你在審案時的認真積極態度,也佩服你的聰穎果斷,更佩服你和我姊夫一樣有那種為百姓而不計虛名的心態,所以……」

  她羞赧地別過臉。「我就不知不覺的喜歡上你了,可是我也不好意思說,甚至不好意思對自己承認!因為我也知道你覺得我很粗魯……」

  他連忙捂住她的嘴。「那也是剛開始而已,慢慢的我也習慣了。而且,那只是表面,其實妳一直是那麼善良、那麼體貼,明明不關妳的事,妳卻卯足了勁為我付出一切,起初我只是感動,但是漸漸的,我心動了,我開始覺得如果能把妳永遠留在身邊的話,不管妳多粗魯,多豪邁都無所謂……」

  水仙輕輕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再提起解除婚約的事嗎?」

  「為什麼?」

  微微垂下臻首,「因為施若梅,」她輕輕道。「我吃醋。」

  陽雁儒也笑了。「沒有必要啊!對她,我根本沒有過任何男女之間的感情,我說過,我一直當她是妹妹而已。」

  「我知道,但就是忍不住啊!」

  輕撫那粉嫩白析的雙頰,陽雁儒嘆息著在上面輕啄了一下。

  「仙娘,如果妳真喜歡我的話,就算是為了我,服下那顆解藥好嗎?」

  嘴一噘,「不要!」水仙斷然道。

  「仙娘,算我求妳……」

  「公子爺,」水仙也同樣嘆著氣。「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請信我這一遭,以我的內功,我真的有辦法暫時壓抑住毒性的嘛!」

  「但是饒兄也說過,撐不到回京呀!」

  「那可不一定,如果快馬加鞭的話……」

  「至少也要七、八天吧?」

  「……我還可以請二師兄和姊夫以內功助我抑毒,這樣總可以拖到回京了吧?」

  「妳可不要隨便說說啊!仙娘,這可是妳的命啊!」

  「真的啦、真的啦!有內功的人就是可以這樣的咩!特別是二師兄和姊夫的內功,他們可比我高深多了,一定有辦法的啦!」

  「可是……」

  「哎呀!你這人怎麼這麼頑固啊?」水仙又開始不耐煩了。「不信你問……咦?」一扭回頭,她這才發現屋裏除了他倆之外,其它人竟然全都不見了。「他們呢?」

  「我……」陽雁儒也頗為詫異。「也不知道。」

      「怎麼搞的?他們……耶?」水仙忽地跳起來跑過去拿起桌上的另一顆藥丸,「怎麼……」再看看另一手原來的解藥,「這到底……」又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看著看著,她的神情逐漸由疑惑轉變為恍然大悟,繼而又迅速地化為勃然大怒。「好一個魔面判官,居然敢玩我!」

  她大吼著往外就跑,可才剛跑到門前,唰一下轉身又跑回床邊來。

  「哪!我一顆……」說著,她先將右手的解藥丟進自己嘴裏,「你一顆……」再將另一顆塞進陽雁儒嘴裏。「好,分贓完畢!」

  語畢,她再一次怒吼著跑出房外。

  「饒逸風,好膽別躲,給我出來,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陽雁儒則呆呆地望著門口,耳裏聽著水仙的怒吼聲越叫越遠。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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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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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菟絲固無情,
  隨風壬傾倒。
  誰使女蘿枝,
  而來強縈抱?
  兩草猶一心,
  人心不如草。
  --李白.白頭吟

  為免波及無辜,所以,當龍懋德帶領著錦衣衛部屬圍過來的時候,陽雁儒一群人早已經移動到苗村外去了。

  領路的自然是施若梅。

  「為什麼?」

  在一大片高及膝蓋的蘆葦叢中,陽雁儒又意外又哀傷地問。水仙告訴他的時候,他還不太敢相信,可現在親眼瞧見了,不由得他不信。

  「妳真的這麼恨陽家嗎?」

  「不是啊!三哥。」施若梅急道:「我已經跟龍大人說好了,只要你們肯坐下來好好談談,大家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三哥,那女人會害死你!我才是真心為你著想的呀!」

  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妳要我和他妥協?」陽雁儒無法相信地問。

  「是啊!三哥,這樣才能保住你我的性命啊!」

  「那陽家和施家的仇呢?」

  「死者已矣,就算報了仇又有何用?」

  「妳要我……就這樣算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三哥,到此為止吧!」

  又注視施若梅片刻後,陽雁儒才把視線移向龍懋德。

  「如果他造的孽僅只是那椿的話,或許我可以到此為止,但是,施姑娘,為了進入錦衣衛,妳可知道他幹了多少醜事?為了爬上副指揮使的地位,他又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為了讓所有人都懼怕錦衣衛的存在,他不停的在做一些令人髮指的骯臟事。這些,我容不得,也無法寬恕,所以,我一定要辦他,即使要付出我的生命也無妨!」

  「三哥!為什麼?」施若梅急得哭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傻呀?我好不容易給你製造一個活命的機會,你不要白白放棄掉呀!」

  「活命?」陽雁儒笑了,冰冷的笑。「如果他真打算讓我活命!為何要讓妳來下毒呢?」

  「毒?」施若梅吃驚地張大了嘴。「什……什麼毒?我……我不懂!龍大人說那……那只是迷藥而已啊!怎……怎麼會是毒?」

  同情地看著她,「他是騙妳的,」陽雁儒說。「那是毒,如果沒有解藥的話,活不過十二個時辰就會毒發身亡了。」

  施若梅驟然倒抽一口冷氣,「騙……騙我的? 」並驚恐地低喃,片刻後,她才突然衝到龍懋德身邊抓著他大叫著,「解藥!快給我解藥!快呀!快……啊~~」

  龍懋德反手一掌就將她打翻到地上滾了兩滾。「愚蠢的女人,他可是我背上的一根刺,不除去的話,我夜裏都睡不安穩。不過,還真是得謝謝妳,沒有妳幫忙的話,我可能要費一番手腳了。」

  「不!不!不 」施若梅絕望的搖著頭,繼而趴在地上大哭了起來。「我不是有意的啊!我真的是想幫忙的呀……」

  陽雁儒憐憫地嘆了口氣!本想上前安撫她,隨即想起他最主要的任務。

  「龍懋德,既然上了你的當,我也無話可說了,可在死前,我想問你一件事,如果你能回答我,那麼我死也能瞑目了。」

  龍懋德飛快地望一眼站在陽雁儒身後的五個人,雖然有點奇怪為什麼他們都戴著鬥笠面紗遮住了真面目,卻又自認勝券在握而未去深思。

  「好,你問吧!」

  陽雁儒深深吸了一口氣。

  「為什麼?為什麼只不過是沒娶到我大姊而已,你就要皇上抄斬陽、施兩家?這樣不會太狠了嗎?」

  「完全不會!」龍懋德想也未想便如此回答。「我看上你大姊是你陽家的福氣,你們居然敢趁我不在的時候把她給嫁出去了,這不是藐視我是什麼?既然敢公然藐視我,我又焉能讓你們繼續活下去?沒有拿你們殺雞儆猴,其它人又焉能知道藐視我的後果?」

  陽雁儒咬緊牙根忍耐著。「也就是說,你只是利用皇上來建立你的威信?」

  龍懋德聳聳肩。「你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不過,如果再加上另一個理由的話,就更完美了。」

  「什麼理由?」

  「我呈報上去的名單越多,皇上就越寵信我,我管他冤不冤枉、可不可憐,我的利益最重要,所以我才能爬得這麼快、這麼高,懂了嗎?書呆子!」

  陽雁儒慢吞吞地頷首,「我懂了。」跟著往後瞄了一眼,見那最靠近他的人微不可覺地點了一下頭,他笑了。「龍懋德,謝謝你了,雖然我一直找不到證據,但是,現在我終於有證人了!」

  龍懋德愣了一下,隨即穎悟地望向陽雁儒身後那五個人。

  「他們?」

  陽雁儒點頭。「沒錯,我有五個證人了。」

  龍懋德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你……還真是個書呆子啊!」他大笑著說。「忘了嗎?你們就快死了!」

  不料,陽雁儒也跟著笑了。「如果我們真的快死了,能這麼悠哉嗎?」

  笑聲驀地止住,龍懋德臉色微微變了。「你們沒中毒?」

  「有。」

  「你們……有解藥?」

  「對。」

  雙眸倏地閃過一絲寒芒,「這倒是相當令人意外,不過……」龍懋德冷冷一哼。「就算你們逃得了今天,可你們認為皇上會相信我這個親信,抑或是你們這些江湖草莽人物呢?」

  陽雁儒微微皺眉,後面的人卻開口了。

  「當然是我們。」

  清脆如銀鈴般的嗓音,而且……有點熟悉。

  龍懋德狐疑地凝望著開口的人。「妳是誰?」

  「說話比你有力的人。」

  越聽越感熟悉,龍懋德開始有點不安了。「妳不敢說出真實身分嗎?」

  嘻嘻一笑。「是不敢,怕嚇壞了你!」

  龍懋德真的有點嚇著了,因為那個聲音真的很像某個人,某個連當今皇上都顧忌的人。「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用知道了,我只要把你們全都留在這裏!那就萬無一失了 」語畢,他手一舉起就要下令圍殺。

  就在這時!站在最後面的那個人也出聲了。

  「龍懋德,你真的認不出我們的聲音嗎?」

  聲音冷酷寒峻,令人聽了便不由得渾身直打哆嗦,這個聲音無論走到哪裏龍懋德都認得出來。

  「二爺? 」他顫抖著聲音驚叫。

  於是,那五個人一一除去了鬥笠面紗,露出了真面目。

  「龍懋德,現在,你說皇上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呢?」水仙嘲諷地問。

  龍懋德渾身一陣抖顫,頓時面色如土地僵住了。

  「或者你還想殺人滅口?」

  驀地,出乎在場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龍懋德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二爺,三姑爺,四姑娘,卑職該死!卑職知罪!請三位饒過卑職這一回吧!」

  陽雁儒一聽更是張口結舌,施若梅呆若木雞,四周圍的錦衣衛則傻成一片,熊熊一眼看去好像剛出土的秦俑。

  「耶?龍懋德,你這算什麼?」水仙狀似不解。

  「卑職知罪!卑職知罪!」龍懋德跪伏在地上。「請四姑娘饒過卑職吧!」

  挑了挑眉,水仙狀似無知的神情消失了,臉色逐漸轉寒。

  「龍懋德,你知道你正在追殺的這位巡按禦史大人是誰嗎?」

  「這……卑職……不知。」

  水仙冷哼。「他是四姑娘我的未婚夫!」

  龍懋德全身一震。「卑職……卑職……卑職……」

  「龍懋德,聰明的話,你就自個兒到皇上面前招出一切,那麼,頂多是你一個人伏罪。」水仙冷冷地說,「若是讓我親自到皇上面前說去,哼哼!龍懋德,我保證讓你跟陽家和施家一樣領教到全家抄斬的滋味!」

  「四……四姑娘……」

  「你自己決定吧!」語畢!她便領著其它人轉身離去了。

  待走出一段距離後,最後面的陽雁儒偷眼往後瞧了一下,發現龍懋德竟然還跪伏在地上起不來,他不由得滿腹狐疑地覷著走在他身邊的水仙。

  「妳到底是誰?」水仙俏皮地一笑,同時從懷裏掏出一塊牌子放到他手上,他定睛一瞧,旋即心弦震動地脫口驚呼。「朱……」

  水仙及時一把捂住他的嘴,「公子爺,知道我的身分的人少之又少,」她的嘴往施若梅那兒努了努。「她沒資格知道,懂嗎?」

  陽雁儒會意地點點頭,水仙這才放開手,他長長的吁了口氣。

  「真沒想到!」

  水仙輕笑。「四大禁衛的白虎禁衛和官府頭號通緝犯的魔面判官是夫妻,這才真的教人意外吧?」

  陽雁儒也笑了。「是啊!」他悄悄牽住了她的手。「謝謝妳。」

  「不客氣。」水仙微赧地垂下螓首。「那我們可以回去了吧?」

  「可是巡察的職務尚未完成。」

  水仙唉了一聲。「可是師姊說了,過年前一定要完婚的嘛!」

  「那……」

  「過年後再繼續吧,」

  「但皇上那邊……」

  「有我呢!」

  陽雁儒突然沉默了。

  「怎麼了?」水仙關心地問。

  陽雁儒苦笑。「好像有點……」

  「窩囊?」

  「大概是吧!」

  「你很無聊耶!」水仙沒好氣地說。「想想,我只是負責皇上一個人,可你是負責所有的老百姓,算起來.你比我還要辛苦,還要偉大呢!」

  陽雁儒沉思片刻。

  「說得也是,我的責任在百姓,再配合上判官檄的話,我一定能做很多事的。」

  「是咩!是咩!」水仙笑咪咪地連連點頭。「告訴你啊!我呢!就是因為親眼看著你為了一件件的案子努力付出心思和精神,不屈不撓的追蹤線索、抽絲剝繭,固執地非要找出真相為冤屈的人洗雪不可!那種充滿智能的細膩心思!那種幾近於可怕的精神毅力!實在讓人心動不己,就是那樣,我才喜歡上你的咩!」

  「是嗎?那我可要更努力,妳就會更喜歡我了?」

  「嘿嘿嘿,那當然!」

  「甚至……愛我?」

  「……嘿嘿嘿……」

  「會嗎?」

  「嘿嘿嘿……」

  「到底會不會嘛?」

  「嘿嘿嘿……」

  「仙娘?」

  「嘿嘿嘿嘿嘿嘿……」

  *     *     *     *     *

  龍懋德自盡了。

  陽雁儒的大仇終於得報,在心滿意足於十年心願終得償之後,緊接著便是一片兵荒馬亂,然後在過年前,書呆子狀元終於順利的把武林三煞之一的玉羅煞給娶進陽家大門了。

  不知道他是否備好十條命儲用了?

  「仙娘,我們已經成親了,現在妳可以告訴我妳的字了吧?」

  「……冬生。」

  「嘎? 」

  「冬生啦!」

  「……啊!原來是冬生啊……嗯、嗯……冬天生的嘛……唔、唔、嗯……」

  「陽雁儒,我警告你,不準背過去偷笑!」

  「……」

  「陽雁儒,不準悶在枕頭底下偷笑!」

  「……」

  「陽雁儒,不準躲在棉被裏偷笑!」

  「……」

  「陽雁儒,你給我滾下床去!」

  *     *     *     *     *

  新婚的日子實在很美滿!

  只要沒有那個女人存在的話。

  沒事總愛裝模作樣一下的施若梅在見過姬香凝之後,所有的假面具就全部崩潰了。於是,她索性「光明正大」的顯露出所有的真面目,在狀元府裏既囂張又跋扈,儼然她才是女主人。

  自然,因為自覺虧欠於她,所以陽雁儒始終拿她沒辦法,可這並不奇怪,令人納悶的是,水仙竟然也忍氣吞聲地默默容忍著。只有在某些時候,當她避在一旁悄悄觀察施若梅的狂妄氣勢時,她唇邊那抹詭異的笑容卻讓人看了不由得渾身直冒冷汗。

  直到有那麼一天,在施若梅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的情況下,她突然被皇上下旨收為義女,並封為公主。

  「呃? 」施若梅完全傻住了。

  笑咪咪地,水仙伸出三根手指頭在施若梅眼前搖晃。

  「滿三個月了!施姑娘。」

  施若梅這才恍然大悟自己上了水仙的當,水仙故意讓她盡情的囂張、盡情的跋扈,目的就是為了要讓她忘卻三個月的期限。

  她果真忘了!

  三天後,皇上又下了另一道旨將她遣嫁出去,於是!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嫁給了儲信侯做續弦夫人。

  幸好儲信侯尚年輕,也還算英俊!又是個公侯!施若梅也不能不滿意了。

  四月春,水仙開開心心地伴著陽雁儒再度出京,繼續他巡察的職務。

  「公子爺。」

  「嗯?」

  「這回我們要上邵家去看看了吧?」

  「嗯!我是想去,不過!不能特意去,要是順路再去。」

  「耶?那怎麼成,那我們就別想去了呀!」

  「看情形再說吧!」

  「喂喂,什麼叫看情形再說啊?明明想去的說,為什麼要這樣別別扭扭的嘛?」

  「仙娘,別忘了我現在有公務在身,怎能為了私事而忽略了公事?」

  「誰教你因私忘公了,我只是想說……」

  「仙娘,夠了,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了還是可以再改的嘛!」

  「仙娘……」

  「喂!人家可是為你好耶!」

  「仙娘……」

  「你就聽我一次不行嗎?」

  「……仙娘,所謂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夫敬非它,持久之謂也;夫順非它,寬裕之謂也;持久者,知止足也;寬裕者,尚恭下也……」

  「夠了,我聽你的!」


  注1:吊腳樓群的吊腳樓均分上下兩層,俱屬五柱六掛或五柱八掛的穿門式木結構,具有鮮明的隨地而建特點。上層寬大,下層佔地很不規則;上層制作工藝複雜,做工精細考究,屋頂歇山起翹,有雕花欄桿及門窗;下層不作正式房間,但吊下部分均經雕刻,有金瓜或各類獸頭、花卉圖樣.上下穿枋承挑懸出的走廊或房間,使之垂懸於河道之上,就這樣,根根木柱,塊塊木板,支撐起了一座座吊腳樓,也撐起了一個個甜蜜溫馨的家。

  注2:張家界市「三分坪,七分山」,老百姓世代與高山為伴,也與背簍結下了不解之緣。姑娘出嫁,要織「洗衣背簍」作陪嫁。洗衣背簍小巧玲瓏,篾絲細膩,圖案別致,是新娘子巧手勤勞的「招牌」;女兒生孩子,娘家要送「娘背簍」,背簍成長筒形,專用來背孩子;摘苞谷、粟谷則用「高背簍」,它口徑粗、腰細、底部呈方形,高過頭頂,象倒立的葫蘆;砍柴、扯豬草要用「柴背簍」,它篾粗肚大,禁得起摔打;還有一種專供男人挑東西用的「撐簍」,由一根扁擔將兩只古同-尺、徑長、尺-寸的篾簍串起來,挑在、肩上便於下高坡陡崖;另有一種木制背簍,幾根木棒,穿成一個能置物體的空架,用篾絲係著,土家人以此背原木、石頭、送肥豬。背簍,在山裏人看來,如沙漠駱駝,江河之舟,域外人便稱「背簍上的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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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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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潔西樓月未斜,
  聲寥亮入東家,
  卻令燈下裁衣婦,
  誤剪同心一片花。
  --施肩吾.夜笛詞

  陽狀元府中,一條人影逃難也似的飛躍而出,一路狼狽地奔向饒府。未幾,饒府夫人的書房裏便傳出陣陣咒罵聲。

  「什麼跟什麼嘛!人家只不過去逛個廟會,他就足足念了一個時辰《女誡》給我聽,要不是我發誓兼賭咒再也不會不告知他就出門,也不會單獨一個人出門,我看他肯定要念到我死為止!」

  笑吟吟地,姬香凝穩穩地端坐在窗邊,輕啜著剛沏好的梅心茶,窗外傳來陣陣濃鬱的桂花香!心滿意足地看著小腹微隆的水仙在她面前走過來又走過去。

  「還有啊!人家只不過走路快一點,偶爾飛上墻,他又把《孝經》從頭到尾背了一次給我聽,再刻意強調一次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的,然後要我也給他背起來。」水仙揮舞著雙手怒吼,「我又不考狀元!」

  幾聲鳥鳴傳來,姬香凝好奇地往窗外探去。

  「特別是那一回,好過分喔 人家只不過是跟大師兄開開玩笑而已說,他就要我回把《禮記》背好來。開什麼玩笑!《禮記》!《禮記》耶!天哪!不如叫我死還快一點!」

  姬香凝朝窗外揮揮手,花園裏,蹦在奶娘懷裏的胖小子也揮舞著小手咿呀咿呀笑得好可愛。

  「然而,最最過分的是,現在啊 我只要稍稍跟他頂個嘴,他就要我背《烈女傳》給他聽!拜托,妳都不知道我背到現在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親個飛吻出去給寶貝女兒後,姬香凝幸福地笑了。

  「然後就是今天了,他真的好差勁喔!說什麼……咦?」終於發現她的聽眾根本沒在聽她講話了,水仙不由得怒火上升。「喂喂,師姊啊 妳也好過分喔 有了老公孩子,妳就不關心師妹我,都不聽我講話了!」

  回過頭來,姬香凝微笑著放下茶杯。

  「有啊!我都有聽妳講啊!」

  「真的嗎?」水仙懷疑地斜眼瞧著她。「那我都說了些什麼?」

  依然微微笑著,「哪!《女誡》、《孝經》、《禮記》、《烈女傳》,」姬香凝扳著手指頭數給她聽。「今天的還沒有講,是《中庸》嗎?」

  「才不!」水仙忿忿道。「是《孟子》!」

  噗哧失笑,「妹夫叫妳背《孟子》? 」姬香凝笑不可抑。「他怎麼會叫妳背《孟子》呢?」

  「因為……」水仙忽地頓住,而後揮揮手。「這個原因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該怎麼辦啦?我真的很可憐耶,師姊!」

  姬香凝頷首。「我懂了,妳要我幫妳想辦法嗎?」

  「對、對,」水仙猛點頭。「幫我想個好辦法治治他!」

  「嗯,好啊!」姬香凝依然笑吟吟地。「很簡單,狠狠地修理他一頓不就行了?」

  水仙呆了呆,隨即低吼,「修理他? 師姊,妳在開什麼玩笑?他會受傷耶!」

  「怎麼,不能讓他受傷嗎?」

  「當然不能 」水仙猛搖頭。

  「那就罵他一頓嘛!」

  「罵他?」水仙啼笑皆非。「他會回念得我更臭頭!」

  「那就拿出妳最拿手的功夫--嘲笑他 !」

  「不行,他會傷心!」

  「那就不要理會他不就好了。」

  「他會以為我看不起他-.」

  「躲他?」

  「他會難過。」

  「哭給他看?」

  「那種事我做不來!」

  「撒嬌?」

  「少噁了,師姊!」

  「那就……沒轍了!」

  「師姊!」水仙抗議。

  姬香凝拉住她的手,噙著笑容深深凝視住她。

  「師妹,怎麼妳到現在還不肯認命嗎?」

  「師姊?」

  「我早就告訴過妳了,他是一個會將妳壓制到地獄去哭泣的男人呀 」

  「……」

  「無論妳甘不甘心,妳就是拿他沒轍,因為……」

  水仙深深嘆息了。

  「因為我是那麼那麼愛他呀!」

  姬香凝撫慰地拍拍她的手,就在這時,婢女來傳報。

  「稟夫人,陽大人來找陽夫人了。」

  水仙沮喪地垂眸半晌,而後長長的睫毛輕輕一掀。

  「我還是乖乖回去背《孟子》吧 」

  望著那輕快離去的背影,姬香凝知道小師妹其實也很高興妹夫那麼快就來找她了。不過呢……

  姬香凝笑得更深了。

  小師妹要是知道往後她還要背《老子》、《莊子》、《唐詩》、《大學》、《周禮》,甚至《易經》……

  她還敢回去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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