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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要打仗,統軍的主帥是最重要的,主帥不敢打,下面的士兵也不想打,就如沐晟和沐昂,只想躲在龜殼裡逃避,士兵們也樂得涼涼白領薪餉。

  大家一起來混吧!

  但這回的十五萬大軍征麓川就不同了,主帥驍勇善戰,還有個強悍能幹的兵部尚書王驥總督軍務,這下子有好戲看了,思任不鬼哭神號才怪。

  十月六日大軍抵金齒,之後的兩個月時間,大軍從雲龍打到大侯州,再從大侯州打到上江,又從上江打到杉木籠山,思任一路打、一路逃,最後終於不得不逃到最後一個能去的地方,他的老巢、最後的根據地:馬鞍山大寨。

  自然,大軍也追上去了,然後,大家就一起耗在那邊了,不是不想再打,而是不曉得該怎麼打。

  江邊,王驥已經站在那裡盯著大江對面的敵寨觀察老半天了。

  「果然是個英才,沒想到土蠻子之中也有如此精通兵法的人。」

  但見敵營所在之處,東南兩面都是滾滾大江,西北則高山環繞,壁立千仞,刀削一般,比針頭還尖,地勢極其險要,營寨又依險勢而建,環營三十里,全挖了深溝立了木柵欄,佔盡了地利、天時,真個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真是麻煩了,強攻損失太大,但要不強攻,又能怎麼辦呢?」

  站到腳都酸了,他還是思索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回營帳繼續想,想到頭都大了還是沒什麼結果,夜半時分,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起身披衣離開營帳,想說在夜靜更深時分出去走走,也許頭腦會比較清楚。

  除了巡邏守衛兵丁,偌大一片營地的人都睡了,走在安安靜靜的營地之間,王驥感到很滿意,這表示軍紀夠嚴明,沒有人趁夜偷喝酒賭博之類的。

  不過,還是有一、兩堆特別旺的營火,是衛所那些指揮使和千戶們聚在一起討論眼下的戰況情勢,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王驥停下腳步,悄悄躲在一座營帳後,想聽聽看他們是否有何特別想法。

  想聽實話,總是得偷挖壁腳才聽得到。

  「不會就耗在這裡了吧?」

  「不然怎麼辦?要進攻只能強攻,但強攻的結果不想可知,必定傷亡慘重,屍橫遍野,這還不一定攻得下來呢!」

  「只要能先將他們的防線撕開一條口子就夠了呀!」

  「對對對,這麼一來,大軍就可以進攻了!」

  「行,就你們兩個去負責撕開那條口子吧!」

  「呿,不敢吭聲了吧!說大話,兩片嘴皮子就夠,可真要干,誰敢跑第一個?」

  「要是都指揮在就好了,這種陣仗對他來講根本不是問題!」

  王驥聽得先是一怔,繼而凝神注意起來了,那是個明朗豪邁的聲音,不像會說大話的人。

  「又在說神話了,柳英!」

  「不是神話,你們要是跟他打過仗就知道了,他是真的很神啊!」

  「真的很神,會讓人冒領他的戰功而不說半句話?」

  冒領戰功?

  王驥兩眼瞇了。

  「那也是都指揮了不起的地方之一,他說過,打仗只有兩個目標,一個是打勝仗,一個是把傷亡減至最低,只要能夠達到這兩個目標,其他都不重要,功也好,名利也好,那些都看不進他眼裡,他也不是為了這個而打仗的。」

  「果真如此,那倒真的很了不起。」

  「當然是真的,雖然我才跟著他打了一個多月的仗,但只帶了三千人馬就能夠把思任追趕得灰頭土臉、無路可逃,最後只好送出降書來,而且中途我們還曾轉去剿平威遠州的亂子,再回頭繼續追剿思任,直到沐將軍下令收兵,咱們收兵回來一算,傷亡不到百人,這還不夠厲害嗎?」

  咦?原來那不是張文雋的功勞嗎?

  王驥眼神轉犀利了。

  「沐將軍為何要讓張文雋冒領戰功?」

  「因為是張文雋提說要沐將軍調都指揮來領兵作戰的,後來朝廷大軍要來了,沐將軍擔心被得知冒領戰功之事,就趕緊把都指揮趕回雲南府去了。」

  「聽說他還帶女人上戰場,那又是怎麼一回事?」

  帶女人上戰場?

  王驥錯愕的傻了眼。

  「別說女人,那位是都指揮的妻子,她……她……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說都指揮帶妻子上戰場是有充分理由的,絕不是胡來!」

  「可是眼下我們面對的情況可不是那麼簡單,瞧,那大寨子說是銅牆鐵壁也不為過,大軍剛到第一天,將軍就派了三千人去試過要渡江,結果連江心都到不了,人就死了一大半……」

  「不要說渡江,就是要摸到對方的寨子裡,都指揮一個人就有辦法,事實上,每次開戰前,他都會先摸進對方的營寨裡找人,想先把思任揪出來,那就連戰都不用戰了,大家都可以回家抱老婆啦,可是思任實在太狡猾了,不開戰他就不現身,就算現身了也都是在背後指揮,聽說他還有替身呢,想捉到他實在不容易。」

  「看來思任也怕被自己人出賣。」

  「不過,就算開戰了,無論是何種情況,都指揮都有辦法讓傷亡減到最低。」

  「多低?」

  「會死傷一萬人的,他最多只要一千人就夠了,也說不定只有幾百人!」

  聽到這裡,王驥再也忍不住了,幾大步現身在火光中。

  「誰?」

  那幾個指揮使和千戶們一警覺有其他人,立刻跳起來喝問,再定睛一瞧,原來是軍務總督,頓時駭了一大跳。

  完了,背後討論軍情、煽動軍心,降職是小事,搞不好還得去啃牢裡的饅頭呢!

  「大人……」

  「不必多說,」王驥擺手示意他們全都住嘴。「我只想知道,你們剛剛在說的是誰?」

  眾人面面相覷,再動作一致的轉向柳英,柳英連忙躬身回答。

  「是雲南府都指揮同知方瑛。」

  「方瑛?」王驥有點意外的睜了睜眼。「方政都督的兒子?」

  「對,就是他!」

  「他真有你說的那麼厲害?」

  柳英咧嘴一笑。「大人,說句話也許您不信,但卑職相信,只要有都指揮,思任的大寨子就算真是銅牆鐵壁,想不破都不行!」

  王驥雙眸猛睜。「當真?」

  柳英用力點頭。「是真!」

  「好!」王驥大聲道。「你即刻上路到雲南府通知他,要他快馬加鞭趕來!」

  「卑職遵命,大人!」柳英興奮地應喏。「不過大人,都指揮可是都會帶上妻子的。」

  「既是有充分理由,就帶來吧!」

  「還有,卑職大膽請求,可否將卑職調到都指揮麾下?」

  「即使我要派他做先鋒?」

  柳英哈哈大笑,豪邁又勇烈。「大人,還有一件事大人不知,跟著都指揮打仗最特別的是,你會熱血沸騰、你會激昂澎湃,你會迫不及待的想加入戰場,你會覺得戰死沙場是最英勇壯烈的光榮,在他麾下,你只會害怕一件事……」

  「什麼事?」

  「害怕被派去押糧草。」

  「為什麼?」

  「你就沒辦法加入戰場了呀!」

  「太好了,她們終於走了,走走走,我們去慶祝一下!」

  人車一走,方瑛轉身拉著老婆就跑,直接竄入臥室裡去「慶祝」了,方瑞看得啼笑皆非,不過想到能夠得到兩個月的安寧,他也很想慶祝一下。

  由於方政的忌日即將來到,方瑛和方瑞身在軍中,不能愛到哪裡就到哪裡,便由方夫人帶著女兒和孫子回鄉掃墓祭祀,前後大約兩個月時間,沒有那幾個女人在那邊天翻地覆,光是想想就令人心曠神怡、精神百倍。

  好,他也要去慶……

  「二少爺,有位柳英軍爺要找大少爺。」

  「柳英?」他跑到這裡來幹嘛?難不成……「請客人到大廳坐!」吩咐完,方瑞拔腿就往大哥的臥房飛奔而去。

  「大哥!大哥!柳英來找你耶!」方瑞一邊敲門一邊喊。

  「待會兒!」房裡傳出來的回答夾雜著不明喘息聲。

  「可是,大哥……」

  「待會兒!」

  「大哥……」

  「滾!」

  方瑞靜了一下,繼而歎氣,只好先回大廳去招呼客人。

  「對不起,我大哥在……在……呃,忙,他說待會兒。」

  柳英也不是不懂世事的人,一見方瑞的表情很不自在,還摻雜了一點赧紅的色彩,馬上就明白方瑛在忙些什麼。

  「沒關係,我……」他努力憋住笑。「可以等。」

  他們起碼等了將近半個時辰,方瑛才出現,滿足的神情,慵懶的姿態,一副饜足的大貓模樣。

  「仗打完啦?捉到思任了?」他懶洋洋的問,以為柳英是打完仗來看他的。

  「還沒有。」

  柳英的回答很簡潔——太簡潔了,害方瑛偷偷高興了一下,就說思任應該死在他手中的。

  「我就知道思任不是那麼容易捉到的。」

  「不,是仗還沒有打完。」

  「耶?仗還沒有打完?」可惡,白高興了。「那你跑到這邊來幹什麼?」

  「尚書王大人叫我來找你的。」柳英慢吞吞地回道。

  「找我幹嘛?」方瑛愈來愈疑惑了。

  「我們已經打到馬鞍山大寨,我想這應該是最後一仗了,但這一仗打下去,起碼會損失幾萬士兵,還不一定能夠打得下來……」

  「銅牆鐵壁不成?」

  「差不離了。」

  方瑛挑了一下濃眉。「所以?」

  柳英咧嘴一笑。「我們有幾個人在那邊討論戰情,被王大人聽見了……」

  方瑛翻翻眼。「提到我了?」

  柳英繼續嘿嘿笑。「提到了,因此……」

  方瑛歎氣。「要我什麼時候去?」

  柳英嘴咧得更大。「請快馬加鞭立刻趕去!」

  方瑛聳聳肩。「好吧,去就去!」

  「我也要去!」

  方瑛懶洋洋的抬眸往前看,只見門邊上掛著一顆小腦袋,烏雲略顯蓬鬆。

  「那幾個丫頭都不在,不需要你保護,你去幹嘛?」

  「要去!」

  「老婆,這可不是我帶兵呀!」

  「唉唉唉,又哭,你……」方瑛啼笑皆非。

  「我跟大人提過了,」柳英忙道。「大人說方夫人也可以去。」

  多事!

  方瑛沒好氣的橫他一眼,又歎息。「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

  就知道她打死也要跟去!

  天色剛黑,方瑛四人就趕到馬鞍山大寨了,沒有騎馬,因為對方瑛和香墜兒來講,兩條腿比四條腿快。

  可是王驥巡視去了,並不在主營帳,他以為柳英最快也要隔天才能趕回來。

  於是柳英便帶方瑛到他的營區,好讓香墜兒先安頓下來休息,當王驥聞訊趕來時,大老遠便聽到一陣爽朗的大笑聲。

  「就知道你們沒安好心眼,要我老婆來,就是要讓她替你們煮頓好吃的!」

  「都指揮,別太小氣嘛,上回嘗過夫人的手藝,到現在我還在流口水呢!」

  「去淹死你老婆吧!」

  「我哪敢,還沒淹死她,我就先被毒死了!」

  一瞧見營火旁那副頎長的背影,王驥就猜到那必然是方瑛無疑,因為方瑛還在重孝期間,整片營地裡,只有他是一身素白,額上還綁著麻布條。

  第一個注意到王驥的是柳英,「大人。」他立刻起身恭迎。

  那頎長背影也立即起身轉過來,下一刻,王驥發現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拉嘴笑開來,然後才聽見柳英遲來的警告。

  「對不起,大人,我忘了警告您,都指揮的笑會拐人。」

  接著又聽到一聲小小聲的噗哧,王驥這才注意到方瑛身後還躲著一個嬌小的人兒在那裡探頭探腦,好奇又畏怯。

  「對不起,大人,我老婆比較膽小,失禮了。」方瑛替老婆致歉。

  王驥咳了兩下,硬拉回笑開的嘴,一本正經的板起臉來。「不要緊,你就是方瑛?」

  方瑛也收起笑容。「是,大人。」

  「看過馬鞍山大寨的形勢了?」

  「看過了,大人。」

  「如何?」

  「沒問題,大人。」

  「好,那麼,我給你兩萬人……」

  「不需要,給我兩衛人馬就夠了,一衛主攻,一衛伏襲,人數多寡無差。」

  「我負責主攻!」柳英大喊,比小孩搶糖葫蘆更興奮。

  「那麼另一衛……」王驥的目光向兩旁掃去。

  周圍多半是柳英的部下,也有幾位聞風而來的指揮使、千戶,但只有一個人站出來,是柳英的好友蘇田,聽柳英說得多了,他也很好奇方瑛究竟有多厲害,想親眼看看。

  「我負責伏襲。」

  「很好,你有多少人?」王驥問。

  「跟柳英一樣,三千。」

  「夠了、夠了!」方瑛眉開眼笑。「謝謝捧場啦!」

  不由自主的,王驥又拉開了嘴,幸好才拉到一半他就有所警覺,立刻硬生生的扯回來,差點扭到臉頰肌肉,他轉身。

  「三日後準備渡江破敵!」

  三日後,薄曉時分,崖底千仞下,方瑛背縛丈八長槍,懷抱裡圈著哭兮兮的淚人兒。

  「別哭了,唉,真是,我每次不都平安無事嗎?」

  「那這回也要平安無事喔!」

  「會的,我會的!」重重的啵一下後,方瑛放開香墜兒,仰頭往上看。「希望這次能找到那個狡猾的傢伙!」

  香墜兒也跟著往上仰起臉兒,看那懸崖可真叫高,平滑一片,毫無扶手之處。

  「會的,你會找到他的,然後,公公的仇就可以了結了!」

  「最好是!」方瑛說,轉過臉來。「你回去吧,記住,看到信號才能開始!」

  「記住了!」

  香墜兒退後一步,目注方瑛略一吸氣,身形驟然拔高九丈有餘,繼而一個美妙的回轉,噗一下雙手十指宛如戳豆腐似的插入石壁內,然後再飛身往上拔升,這樣週而復始的迅速攀升而上……

  大江畔,柳英和蘇田率領著六千士兵靜靜等待著,沒有喧嘩、沒有不安,每一雙眼都筆直地望向前方,耐心的等待他們的信號。

  而六千士兵後方則是主帥平蠻將軍和王驥所率領的兩萬人馬,他們也在等候,等候方瑛的先鋒部隊替他們打開思任的防線,他們才能夠大舉進攻,不過他們似乎有點不耐煩,因為……

  「為什麼還不擊鼓進攻?還有,他們的先鋒將軍呢?」平蠻將軍不悅地問。

  「大概摸進敵寨裡去了。」王驥回道,記得柳英似乎曾經這麼說過。

  「他摸得進去?」平蠻將軍不相信地哼了哼。「這可不是普通寨子啊,這可是思任最後的老巢,他摸得進去?好吧,就算他真摸得進去,請問,他人在裡頭,又如何下令渡江進攻?」

  「……不知道。」

  平蠻將軍瞥他一下,隨即招手喚來傳令兵。「去叫柳英過來。」

  不一會兒,柳英來到,尚未開口,平蠻將軍便搶著先問。

  「你們的先鋒將軍呢?」

  「摸進敵寨裡去了。」

  「那他如何下令你們進攻?」

  柳英咧嘴笑了。「自然有辦法。」

  乎蠻將軍忍耐地捏捏鼻樑。「既是如此,你們又在等什麼?」

  「等都指揮的信號啊!」柳英回頭看,雙眼一亮,立刻興奮起來了。「就是那個!」話落,轉身就跑了。

  平蠻將軍與王驥不約而同往前看去,頓時目瞪口呆。

  一股黑煙徐徐飄向天空,不像營火,也不像炊煙,倒像是什麼東西燒起來了,譬如屋子茅草之類的,更令人驚愕的是,那煙霧竟是從大寨裡飄出來的,隨著煙霧愈來愈大,隱約還可以瞧見火光。

  大寨起火了!

  下一刻,他們更是呆若木雞,只見那個三天來不斷在營地裡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幾乎令所有士兵全都鬧耳鳴,膽子比螞蟻還小的女人,竟然雙袖一揮,緩緩飄起來了。

  白衣白裙白羽紗,裊裊地迎風飄揚,她彷彿乘風駕雲似的飛向對岸。

  不是搭舟,也不是游水,她就這麼比風更輕盈地飄過江去了,纖足一落地,這頭的士兵立刻動起來了,動作整齊有致,迅速搭上船舟搖過江去。

  大概是大寨那邊的人一時也看呆了眼,好一會兒都沒動靜,直到第一支船舟即將到達對岸,柵欄後幾聲怒吼,防衛系統才慢一步地發動,剎那間,只見一蓬蓬、一幕幕的箭雨宛如狂蜂飛蝗般呼嘯射出,幾乎遮蔽了整片天空,但是,士兵依然鎮定如恆地陸續搭舟渡過大江。

  白衫似雪,羽紗飄飄,箭雨一臨空,那小女人便揚起纖細的雙臂,兩手各揮舞著一條丈許長的白羽紗,清靈如雁,疾快如風,以那兩條薄如蟬翼的白羽紗編織成一片綿密的防護網,幾乎有四、五丈寬範圍內竟被遮擋得滴水不漏,沒有半支箭能夠穿透過來。

  那六千士兵就利用這四、五丈寬的安全範圍一舟接一舟迅速搖櫓過江。

  「這不是充分理由,這根本是必要理由!」王驥喃喃道,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誰會想到咱們的軍隊竟然是靠她過江的!」

  一旁,平蠻將軍是全然說不出話來,只能瞪圓了眼看。

  由於先過江的士兵們都帶著皮盾,一過江就用皮盾搭成可以躲避箭雨的盾牆,因此過江的士兵都安然無事,只是無法隨便移動而已。

  直到所有士兵全都過江了,方瑞立刻射出一支響箭。

  很快的,大寨內又出現另一種動靜——拚鬥聲,好像有幾千幾百人在大寨內拚殺,而且從濃煙火焰初起的地方開始逐漸往寨門方向移動。

  「難道方瑛先行率領一隊人馬潛伏進去拚殺嗎?這怎麼可能?」王驥咕噥。

  但不久,他就發現他錯了,潛伏進去的不是一隊人馬,只是一個人。

  拚殺聲已來到寨門附近,冷不防地,一聲轟然巨響,那兩扇用大杉木做成的寨門竟已硬生生被劈成碎片了,一條白色人影飛身而出,挺立於寨門外。

  額頭上綁著麻布條,白袍銀甲,手提長槍,那模樣活脫脫是復仇戰神降臨。

  寨裡的土蠻子立刻追殺出來,方瑛朗聲大笑,身形暴旋,長槍掄展,布成一團又一團密密回轉的光環,有若漣漪,圈圈擴展,剎那間,風生雲湧,方圓尋丈之內,所有敵人全都慘嚎著倒飛出去,下一刻,方瑛猝然斜掠橫飛,已如一片白雲般飆向寨門右側的柵欄。

  最大的威脅就是那片箭雨。

  修長的身影如鷹翔似隼飛,長槍暴揚,槍尖的寒芒洶湧澎湃,如波似浪地湧向柵欄後,剎那間,血標起,人長嚎,一整排箭手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順道連弓箭都給毀了。這樣幾個起落後,右邊的威脅便已消除殆盡,於是,他翻飛如電,又撲向左邊的欄柵。

  長槍揮灑著層層冷芒,一波又一波、一輪再一輪,挾著狂風暴雨般的威力暴洩向柵欄後的弓箭手,於是,驚恐的尖叫夾雜著慘怖的嚎鳴,人命亦一條接一條殯落,不過片晌,左邊的威脅亦已解除。

  然後,他回到寨門前,繼續獨自面對那千百人的圍襲。

  不,已不只千百人,最強力的弓箭防衛一經瓦解,馬上自大寨裡湧出成千上萬人,憤怒的抵抗敵人入侵他們的家園,誓死捍衛他們最後的根據地;但方瑛依然以一己之力獨自對抗那成千上萬人。

  一個人,一把長槍。

  「風蕭蕭兮,易水寒……」

  粗獷而豪邁的吟詠便在此時傳入所有士兵耳內,含蘊著無比壯烈的豪情、狂野的剽勇,以及男子漢視死如歸的氣魄。

  一聽到詠唱聲,早已看得熱血沸騰,迫不及待想要加入戰場的士兵們,立刻在柳英與蘇田的指揮下開始移動隊伍,按照命令到他們該去的地方,進攻的士兵列隊準備進攻,伏襲的士兵設好伏襲的陣勢。

  「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人如灑逸的流雲,閃掠如電、翩然翻舞;槍似長天之遊龍,浩瀚凌厲、縱橫八方,即便身處在成千上萬敵軍圍襲之中,方瑛卻毫無困窘之象,依然殺得敵軍東倒西歪、屍橫遍野。

  那豪邁而悍野的戰姿,充滿了力與狠,威猛與剛勇,是如此的令人震懾,又如此的令人驚畏,看得六千士兵們更是渾身熱血翻湧、激昂澎湃,如果不是柳英與蘇田極力壓制住他們,他們早已衝出去了。

  「人生自古誰無死……」

  進攻的信號!

  「留取丹心照汗青!」六千士兵石破天驚的齊聲應和,熱血奔騰的吶喊響徹雲霄,激昂豪壯得幾乎將整個大地都給震得顫抖了。

  「殺!」

  剎那間,在一片震雷似的吼號裡,三千士兵有如狂濤駭浪般奔騰而出,塵土飛揚,刀光霍霍,他們就像來自九天的天兵神將,那樣威猛強悍的殺過去,以排山倒海之勢湧向敵人,根本不在乎對方的人數比他們還多,只在乎能不能把他們的熱血灑在這裡。

  「將軍,你想做什麼?」王驥一把捉住平蠻將軍的韁繩。

  平蠻將軍一驚,連忙扯住差點奔馳出去的坐騎,有點尷尬。「呃,我只是……看得有點忘形了。」

  「耐心點等吧!」

  三千對上萬,明軍卻毫無畏怯之態,刀光劍影,悍不畏死,反而殺得土蠻子節節敗退。突然,大寨裡一個信號傳來,土蠻子立刻如潮退般迅速退回大寨內。

  見狀,方瑛立刻舉槍大吼,「退!」

  頃刻間,三千士兵又退回江岸,重新編整好隊伍,隊伍前,方瑛獨自面對寨門挺身卓立,嚴陣以待。

  不一會兒,大地開始抖動了起來,野獸的嗥叫伴同著陣陣悶雷響,彷彿千百名大漢同時在奮力敲擊著千百面皮鼓,很快的,寨門口出現了第一頭小山似的巨象,後頭還緊隨著數不清的象群。

  像陣!

  方瑛一動也不動,直至象群狂奔至尋丈前,進入伏襲的範圍內,他才猛然將長槍插入地上,雙臂倏揚,自左右斜圈倏翻,於是,一股無形的罡猛力道突然在空氣中沸騰了起來,帶著匪夷所思的雷霆之威,轟隆隆的咆哮翻湧,在令人心驚膽裂的聲勢中,呼一下捲向那群大象。

  只聽得轟然一聲暴響,為首的巨象竟被劈得四腳朝天的滾了兩滾,後面的大象有的被撞翻、有的往旁邊逃開,頓時混亂了起來,就在這時……

  「射!」方瑛怒吼。

  聞令,伏襲的士兵立刻發動,千箭齊發,瞬間將巨象群射為豪豬群,巨象負痛轉身狂奔逃命,反而回過頭去踩死無數土蠻子兵,又撞翻連片柵欄。

  這可不僅僅是撕開一條口子,根本就是垮出一個大缺口了。

  「難以置信,只要有他一個人率領六千士兵就夠了,我們還來幹什麼?」王驥喃喃道。

  平蠻將軍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大聲咆哮,「擊鼓!全軍渡江!」

  再不打就沒得打了。

  接下來的進展更快了,大軍順利渡江,東路軍與左翼軍齊來會合,各軍團團包圍住連環寨,又恰好碰上西風起,於是又多放了幾把火,只見大火在風勢的助力下迅速蔓延開來,更且直撲山頂,蠻子兵還在慶幸逃過明軍的追擊,又見大火鋪天蓋地的延燒而至,由於馬鞍山兩面俱是絕路,根本就無路可逃,有的活生生被燒死,有的只好跳崖落江。

  翌日風止火熄,明軍上山察看,只見漫山遍野的焦屍,江中亦是浮屍無數,慘不忍睹,算算總有數萬人,還尋得先前頒發虎符、宣慰使金牌、宣慰司印綬,以及思任所掠各地衛所印綬共計三十二枚,這一仗算是大獲全勝。

  只可惜還是被思任帶著大小老婆和兒子全逃走了。

  「夫君。」

  「嗯?」

  「思任又逃了呢!」

  「嗯。」

  「聽說大軍也要班師了。」

  「嗯。」

  「真好,不是嗎?」

  「的確。」

  這麼一來,他們就可以自己追緝思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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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馬鞍山一戰,方瑛一舉成名。

  翌年,方瑛三年孝期才剛滿,又被帶去征討維摩土司,不久就被晉陞為都指揮使,即使如此,他依然得聽命於沐昂,而沐昂又因為讓張文雋冒領戰功之事被斥責,心有不甘,因此老是找他的碴,使他根本沒有時間去追緝思任,不過這一切他都忍耐了下來。

  為了父親的期望,他什麼都能忍。

  這年,在方夫人的強力主導之下,方翠、方虹和方燕接二連三出嫁了,再不嫁就沒人要啦!

  接下來,該替方瑞找老婆了。

  「方瑞呢?」

  「小叔?剛剛出去啦!」

  「可惡,又給那小子跑了!」方瑛懊惱地走進書房,一屁股在書桌後的椅子坐下,忿忿地拍了一下桌子。「下次非把他綁起來不可!」

  香墜兒為夫婿倒了杯熱茶,一邊端詳他的臉色。

  「夫君,為何這麼急著要替小叔成親呢?」

  「娘在催呀!」方瑛歎道。「還有,他要是不盡快成親,將來我怎麼放心把這個家交給他呢?」

  心兒頓時暖呼呼的融化了。「夫君,原來你一直記著。」

  「一刻也沒忘!」方瑛探臂一摟,將她放在自己大腿上。「雖然你不是穆桂英,但你跟穆桂英一樣盡全力在幫我,在家裡伺候夫婿,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就連王大人都說我真好命,娶了個好老婆呢!」

  香墜兒羞赧又喜悅地偎入他懷裡。「這是我應該做的嘛!」

  「不,你做的比你應該做的更超出許多,墜兒……」方瑛感歎的呢喃。「雖然我從沒說過,但我想你應該知道,老婆,我真愛你!」

  香墜兒驚喜的揚起臉兒。「真的,夫君?我也是呢!」

  「我想也是。」方瑛正經八百的點了一下頭,旋即失笑。「不是才怪,能為我做那麼多,我想你一定很愛我。」

  「我是啊!」香墜兒臉兒紅紅地又埋回他胸前。「好多好多的愛呢!」

  方瑛聽得滿心得意。「告訴我,老婆,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這麼多愛的?」

  嬌羞的瞄他一下,香墜兒低下頭來用手指頭在他胸前畫圈圈。「夫君知道的,我是個好膽小又愛哭的女人,大家都好擔心我嫁到方家來可能要十年八年後才能習慣,我自己更擔心一輩子都習慣不了,可是……」

  「不到三個月我就習慣了,因為夫君好體貼、好溫柔,沒有人比得上。」香墜兒仰起嬌靨。「夫君知道嗎?在娘家時,我一天至少得哭上七、八回呢,但現在我幾乎都不哭了,因為夫君總愛逗我開心,害我都沒機會哭了!」

  她滿足地輕輕歎息。「夫君說我做的比應該做的更超出許多,可我覺得根本就不夠,夫君是這麼樣的寵愛我,我怎麼做都不夠多,怎麼做都回報不了夫君對我的好,我想,我得做的更多更多才夠。」

  「我有這麼好嗎?」方瑛喃喃道。「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香墜兒失笑。「連我大哥都說,以後不會一見面就想揍你了呢!」

  他又沒偷大舅子的老婆,幹嘛一見面就想揍他?

  「是喔,那真是謝謝了!」方瑛啼笑皆非地道。

  香墜兒又貼回他胸前。「夫君,思任呢?」

  「他可糗了,雖然在馬鞍山大戰中逃過一劫,但……」方瑛聳聳肩。「落水狗誰不打,他一逃入孟蒙,就被木邦宣慰使襲擊,只好倉皇逃過金沙江,現在不曉得逃到哪裡去了,不過朝廷放下話說,誰能捉住思任獻給朝廷,就把麓川給誰,我想早晚會有人捉住他的。」

  「那就不好了吧?」這麼一來,夫君就不能完成心願了。

  方瑛拍拍她以示安撫。「現在的麻煩不是他,而是他的大兒子思機,思機逃到了者藍,見大軍退回內地,馬上又跑回麓川作亂,其實只要讓我率領一千人馬去征討,這個麻煩就可以徹底解決了,可是……」

  「沐昂不許?」香墜兒試探地問。

  方瑛頷首,歎氣。「這就是我不喜歡任軍職的原因,不過,為了爹,我會忍耐下去的。」滿腔熱血老是被潑冷水,誰受得了!

  「或許夫君可以……」香墜兒正想建議方瑛暗中出兵,先把思機的問題解決了再說,不過也許她的建議是個餿主意,所以老天爺不給她機會說完,才剛起頭,她就說不下去了,慌慌張張跳下他的大腿逃到一旁。

  方瑛大笑著起身,走向書房門口,正好迎上方夫人和方蘭。

  「娘,有事?」

  「媒婆又送來兩份八字,你去找人幫方瑞合一合,」說著,方夫人用下巴向方蘭點頭示意,要方蘭把寫有八字的條子交給方瑛。「順便看看對方小姐的個性合不合咱們方瑞。」

  「就算合了,方瑞要不要還是個問題呢!」而且是很大的問題。

  「那交給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好吧,那我會先找人合八字,合了再親自去看看對方小姐。」

  「好,那沒事了,我走……」

  「請等一下,娘,你沒事了,我可有事!」

  半轉的身子又回過來,「什麼事?」方夫人狐疑的問,因為方瑛的口氣很奇怪,好像很正經,又有點滑稽。

  「一件很嚴重的事!」方瑛慎重的說,還一邊點頭強調嚴重性。

  「到底什麼事?」

  「那個事!」方瑛伸手一指。「分我們一個不行嗎?」

  方夫人低頭看,右手牽的是兩歲的長孫,左臂抱的是六個月大的小娃娃,抬眸,搖頭。

  「一個也不給!」

  「喂,娘,這太過分了吧,我們夫妻倆日戰夜也戰,辛辛苦苦戰出這兩個小玩意兒出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分我們一個玩一下又怎樣嘛!」

  方瑛大聲報功兼抗議,說得香墜兒滿臉像著火似的通紅,直扯他的衣袖,差點整只袖子都給她扯了下來,一旁的方蘭笑得花枝亂顛猛掉眼淚,後頭的兩個婢女也背過身去抖個不停。

  而方夫人的回答是:走人。

  「來,小毅兒,奶奶帶你去吃甜糕糕喔!」

  「喂喂喂……」

  再喂也喂不回來了,方夫人右手牽孫子,左手也抱孫子,喜滋滋的走了,方瑛又氣又好笑。

  「老婆!」

  「夫君?」

  「明年再給我生!」

  「呃……」

  「生個女兒,我要娘看得眼紅,偏不給她碰!」

  再一年,香墜兒果然又生了。

  不過生的是一對龍鳳雙生子,恰好一男一女,夫妻兩人一陣商量,再徵得方夫人的同意之後,方瑛決定由這對雙生子來繼承香家的香火,等他們滿六歲再送到天山去,以了岳母的心願。

  五月,朝廷再次派遣大軍征討麓川,因為思任逃到了孟廣,卻被緬甸宣慰使捉住,而緬甸宣慰使堅持不肯把思任交出來。

  這一場仗從冬天打到翌年二月,結果還是沒捉到思任。

  倒是方瑛又因履立戰功而被晉陞為都督僉事,充右參將協守雲南。更巧的是,同一年,沐昂終於死了,由沐晟的兒子沐斌繼任雲南總兵,但這個沐斌對他的態度更差勁,因為……

  「我拒絕了沐家的婚事,他說我不給他們沐家面子。」

  「可是,沐月琴不可能還沒嫁吧?」香墜兒吃驚地道。

  「就是已經嫁了才糟糕,」方瑛無奈苦笑。「是沐斌為她安排的親事,定西伯的孫子,但今年二月,她的夫婿和公公一起戰死了。」

  香墜兒兩眼睜得圓溜溜的大,嚇住了。

  「沐斌以為,如果當年我肯和沐月琴成親的話,她就不至於做寡婦了。」方瑛冷笑。「真是可笑,我要真娶了她,老早跟我爹一起戰死了,看來她的命還真硬,不管誰娶了她,注定要父子倆一起戰死。」

  「沐晟也不可能讓你娶她嘛!」

  方瑛頷首同意。「說得也是,沐晟不可能讓他的孫女嫁到方家來的。」

  香墜兒略一思索。「或許她現在願意嫁給張文雋了?」

  方瑛歎氣。「更不可能了,張文雋因為冒領軍功一事被降回原職,又被嚴厲譴責,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沐月琴怎麼可能嫁給他呢?」

  香墜兒張了張嘴,也跟著夫婿歎氣。「那就沒辦法了。」

  「這種事我們本來就沒辦法插上手。只是……」方瑛無奈搖頭。「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我和他究竟是為什麼翻臉的呢?」

  見夫婿似乎很懊惱,為了轉移他的心思,香墜兒忙轉開話題。

  「思任呢?你不去找他了嗎?」

  「此刻思任在緬甸,沐斌又在麓川各地築城,我到那邊去找人,想不被發現也很難。」

  「那怎麼辦?」

  「等沐斌築完城再說吧!」

  意料不到的是,再過一年,緬甸宣慰使竟然主動願意交出思任了,沐斌指派由千戶王政押解回京處理。

  但是思任把對朝廷的不合作態度保持到了最後,從被交到王政手上那天起,他就開始絕食,王政絞盡腦汁還是沒辦法讓他進食,黔驢技窮之下,他只好決定砍下思任的腦袋回去交差就好了。

  於是,他立刻派部下趕回昆明,通知方瑛盡快趕來。

  「柳英指揮使提過好幾次,說都督想為父報仇,現在……」王政指指半死不活的思任。「瞧,他就快死了,反正我也沒辦法把活的人帶回京,那麼,都督,就由你來下手吧!」

  方瑛先是呼吸暫停了好一會兒,驀又抽了一大口氣,「你是說,你要讓我殺了他?」他控制不住的大吼,又驚又喜。

  「橫豎他都要死,誰下手不都一樣嗎?」王政擠著眼笑道。

  又窒息了片刻,方瑛才猛然捉住王政雙肩。「謝謝你、謝謝你,我原以為這輩子都無法了結心願了,沒想到……謝謝你、謝謝你,我欠你一份情!」

  王政哈哈一笑。「請都督夫人煮一頓好吃的就行啦!」

  「沒問題,你一回雲南就來我家,要吃幾頓都行!」方瑛大方地承諾。

  「那就謝啦!那麼……」王政瞥一下思任。「就交給你啦!」語畢,他便離開囚室了。

  方瑛靜立了一會兒,方才猝然轉身,與躺在床上的思任四目相對,眸中是深沉的憤怒,想到六年前父親戰死在自己眼前那一幕,他的心又開始滴血,滿腔壓抑不住的澎湃怒意。

  「你,思任,為了一己的野心,你可曾想過你害死了多少人?」

  思任已經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哪有辦法回答,只能用一雙鄙夷的目光表示他的不屑。

  「你只知帶自己的妻妾子女逃跑,可曾想到那些戰死者的家人又該怎麼辦?」

  思任嘴角一撇,依然是輕蔑。

  「不,你從來沒想過那些,對你而言,那些一點也不重要,對不?」

  思任閉上眼,懶得聽他說了,方瑛點點頭。

  「很好,至少到最後,你仍表現得像個不怕死的英雄,我就給你個痛快吧!」

  他緩緩舉起父親的大刀,從父親戰死之後,這把刀就一直跟在他身邊。

  「今天,我要為亡父,還有那些戰死沙場的士兵們報仇,思任,到地獄去,你再向他們解釋為什麼要他們死得那麼不值得吧!」

  話落,利芒一閃,刀鋒筆直落下……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終於能夠為父親報仇,了結這一項心願了!

  三十五歲時,方瑛又跟著王驥征討麓川。

  三十七歲時,方瑛晉陞都督同知,朝廷看上他的將略之才,特意調他回京,誰知剛到京沒幾天,又被調到貴州征討叛苗,三十八歲時以軍功再晉陞為右都督。

  三十九歲,方瑛官拜總兵鎮守貴州,討白石崖賊,俘斬二千五百人,招降四百六十寨,又晉陞為左都督。

  四十一歲,方瑛與巡撫蔣琳會川兵進剿四川草塘苗,賊首皆就縛,並克中潮山及三百灘、乖西、谷種、乖立諸寨,斬首七千餘,詔封為南和伯,並調回京督領京營軍務。

  四十二歲,巡撫蔣琳上奏說方瑛鎮守貴州時,苗蠻畏服,邊境安寧,請求讓方瑛再回鎮貴州,可是皇帝不放人。不久,湖廣苗又叛,方瑛奉皇命執掌平蠻將軍印,率京軍征討之,直至翌年,總共克寨二百七十。

  四十四歲,方瑛留鎮貴州、湖廣,再克銅鼓藕洞一百九十五寨,又因功進為南和侯。

  四十五歲,貴東苗進襲都勻府諸衛,方瑛與巡撫白圭聯合川、湖、雲、貴等軍征討之,克六百餘寨……

  「邊境地區終於全部平定了!」方瑛喃喃道。

  「累了嗎?」香墜兒一邊替他褪下盔甲戰袍,一邊擔憂地端詳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休息一下吧!」

  方瑛捏捏鼻樑。「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老是覺得累。」

  「這十年來,年年都在打仗,難怪你覺得累。」香墜兒倒了杯熱茶給他。「現在邊境既然已平定,或許可以休息兩年了。」

  「也許。」方瑛淺酌幾口熱茶,眼睛卻是閉著的,看得出他真的很累了。

  「爹。」

  「總兵大人。」

  方瑛聞聲睜眼,眼前是他的兒子方毅,還有跟了他七年的左參將李震,他最得力的先鋒大將。

  「什麼事?」他放下茶杯,問。

  「白大人問說賊首要由他派人送回京裡,或是由總兵大人您這邊負責?」李震大拇指往後一比,「傳令兵正在營帳外等候回答。還有……咦?」話突然中斷,他驚訝地盯住方瑛胸前。「總兵大人,那個……那個……」

  方瑛也奇怪的低頭看,眸子瞬間瞪大了。

  他的胸膛上,有一支金針正慢之又慢的穿透出來,他先是驚愕,繼而恍然,當即轉頭望向香墜兒——這個問題應該是由她負責的吧?

  香墜兒一臉驚恐的來到他前面。「你……」

  才一個字,那支金針便咻一下射出,香墜兒疾快的伸手接住,再接住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

  「毅兒,扶住你爹!李震,去請大夫來,快!」

  這是方瑛最後聽到的話,隨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識了。

  當方瑛恢復意識時,已是三天後了。

  「這是哪裡?」他問,想起身坐起來卻找不到力氣。

  「銅仁府的總兵府。」香墜兒按著他不讓他動。

  「那麼……」方瑛瞄一下床邊的方夫人和方瑞。「時間到了?」

  香墜兒頷首,「有三位大夫說你隨時可能斷氣,有兩位說你最多只能再撐一、兩個月,之後……」柔荑撫在他胸口。「我才把金針插回去,應該沒事了,不過你還是得臥床靜養一個月。」

  方瑛點點頭,轉注方夫人,沒說話。

  方夫人微笑。「夠了,瑛兒,夠了,當年你爹說過,以你的才幹,封侯賜爵並非難事,如今你已是南和侯了,這應該能滿足你爹的期望了,九泉之下,我想他正在得意的哈哈大笑吧!」

  方瑛也笑了,再將視線移向方瑞,依然沒吭聲。

  「放心,大哥,方家還有我在,」方瑞沉穩地道。「你安心離開吧!」

  「那麼……」方瑛笑容更深。「我自由了?」

  「是,你自由了!」方夫人和方瑞齊聲道。「去過你海闊天空的日子吧!」

  方瑛再點頭,緩緩闔上眼。

  「我終於自由了!」

  兩個月後,貴州總兵,南和侯方瑛卒於銅仁府,年四十五。

  方瑛前後克寨近二千,俘斬四萬餘,平苗之功,前此無與比者,帝因其卒為之震悼不已,賜謐忠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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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曲》

  「老婆,你嫁給我多久了?」

  「二十年了,夫君。」

  「二十年了啊,可真久,你一定等得很不耐煩了吧?」

  「不,如果有必要,我還能再等二十年。」

  「再二十年?開玩笑,你能等,我可等不下去了!」

  岳陽樓上,幾碟小菜,一壺龍井,夫妻倆悠閒的臨窗眺望,看那水天一色,煙波浩淼的洞庭湖,波瀾壯闊,浩浩蕩蕩,其氣象之大,無與倫比。

  「你好沒耐性,夫君。」香墜兒笑道。

  「在戰場上廝殺近二十年,我夠有耐性的了!」方瑛咕噥,再摸來柔荑握住,偷偷吃豆腐。「老婆,謝謝你,耐心等了我二十年。」

  雙頰嫣紅,香墜兒垂眸望住兩人交纏的手。「再久我都能等。」

  方瑛往上翻了一下眼,「我也說過,你能等,我可沒那麼多耐性,二十年,夠久了!」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按照約定,我們搬到天山去住,往後我都是屬於你的了,要種田,要做小生意,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想……」微翹的睫毛下,水濛濛的眼兒悄悄瞅定他。「也許我們不需要那麼急著回天山。」

  「喔?」方瑛眉梢子一揚。「你想先到哪裡嗎?」

  「蘇杭,我想到蘇杭看看,還有南京……」頓了一頓。「如果可以的話,我有好多好多地方想去看看,等我看累了,我們再回天山好嗎?」

  方瑛怔愣地望住妻子好一會兒,而後歎息。

  「老婆,你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不,不是她想看,是他想看,她還記得當年他的願望,希望能到處去看看,等他看累了,他們再安定下來過平靜的日子。

  她耐心等了他二十年,現在又打算要花多少時間耐心等候他看累了呢?

  「一年就夠了,老婆,想到處看看,一年時間就足夠了。」

  「好。」香墜兒點頭,沒有異議,原本就是為了他,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然後我們就回天山去,一起過那平靜安寧的日子。」方瑛更緊握住她的柔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願與你再共度二十年、四十年,直到我們的頭髮白了,背駝了,我們也要牽著手走過最後一段路,你說好嗎?」

  「好……」香墜兒哽咽了,許久未曾發難的大水又開始氾濫了。「夫君說什麼都好!」

  「好了、好了,別哭了!」無視樓內他人的目光,方瑛溫柔地將妻子圈入懷抱裡,軟聲安慰。「黃河經年氾濫已經夠慘了,老婆,為了天下蒼生著想,你就別再製造大水災了!」

  「討厭!」輕輕捶他一下,香墜兒帶淚笑了。

  方瑛飛快的親她一下,再若無其事的望向洞庭湖,臉頰親匿地磨蹭著妻子的額際。

  「其實我們在這裡就可以待上十天半個月了。」

  「嗯,這裡好美呢!」

  兩人靜靜的享受這份安詳的氣氛,好一會兒都沒人出聲。

  「老婆,你又在擔心什麼了?」

  「呃,毅兒……」

  「毅兒?不說天山那兩個,在貴州咱們有四個孩子在呢,為何你只擔心毅兒一個?」

  「他是長子嘛,所以……」

  「所以要承嗣我的爵位和軍職,偏偏他跟我一個樣,不愛那些,只愛自由不受拘束。」

  香墜兒哭兮兮的瞅住他。「你說他會不會惹出什麼麻煩來?」

  方瑛笑了。「也許會,也許不會,我們尚未離家,我就注意到他在跟娘磨菇什麼,還沒來得及問,娘就自己跑來跟我說,毅兒要她跟他合作,想辦法讓皇上把爵位轉到方瑞那裡。」

  「他想怎麼做?」香墜兒戰戰兢兢地問。

  方瑛想了一下,搖頭。「我想你最好不要知道。」

  「可是……」香墜兒遲疑一下。「真會有用嗎?」

  「有用是一定有用,不過要看用到哪裡了。」方瑛又笑了,好像很開心。「有可能皇上乾脆奪了他的爵,也有可能真把爵位轉到方瑞那裡去了,還有可能讓毅兒的弟弟承嗣爵位,不過也有一個可能他或許會不太高興。」

  「什麼可能毅兒會不高興?」

  方瑛愈想愈樂的笑開了嘴。「皇上會奪了他的爵,然後叫他快快娶老婆,快快。生個兒子來承嗣,這麼一來,我猜他會先殺了自己吧!」

  弄巧成拙,更不自由了!

  不過那已不關他的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不會強逼兒子一定要走上他走過的路,但他也不會幫兒子解決這個麻煩,兒子想要什麼就得自己想辦法爭取,要走錯了路,再回頭走另一條路也就是了。

  往後,他要過自己的日子,再也不讓任何人、任何事阻擾他了。

  「老婆。」

  「嗯?」

  「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們生了六個孩子,卻沒有一個是自己帶大的。」

  「我們幾乎都在戰場上嘛!」

  「可是我想嘗嘗帶大自己的孩子的滋味呀!」

  「老婆,咱們再生一個好不好?」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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