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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綠……小綠……」

  打開大門,一道嬌小的身影直接撲到梅芷綠身上,哭得又傷心又委屈。

  「你是……」梅芷綠輕輕推開身上的女子,好看清楚對方的面貌。「小莉?」是她的高中死黨吳小莉。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吳小莉自從移民美國後,便很少與她聯絡,現在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她還真是相當意外。

  「小綠……我拜託你,把品捷還給我好不好?」吳小莉淚水奔流,兩道黑色的眼線液伴隨著滑落,更顯得狼狽淒慘。

  「品捷?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梅芷綠拍拍吳小莉的肩膀安慰著,雖然她不知道吳小莉到——在哭什麼。

  「小莉!小莉!」楊品捷緊跟著出現,把吳小莉拉進懷裡,她的眼淚讓他萬般不捨。「小莉,我不是說我會想辦法解決的嗎?」

  看著眼前摟在一起的兩個人,梅芷綠頓時傻眼。一個是她的未婚夫,一個是她高中時代的死黨,現在突然一前一後出現在她眼前,還擁抱在一起……他們這是在演哪一出?

  「解決?你的解決方法除了履行那個約定之外,還是履行那個約定啊!那我要怎麼辦?」吳小莉難掩激動地喊著。

  「你們這是……」梅芷綠似乎聽懂他們在說些什麼了。

  「小綠,你聽我說,都是我不對……」楊品捷亟欲解釋這一切。

  「不是這樣的,小綠,錯的人是我,要不是我……」吳小莉也搶著開口。

  梅芷綠盯著面前這兩個搶著認罪的人,忽然,她好像明白為什麼自從楊品捷回到她身邊後,總是見他眉頭深鎖的原因了。他和以前一樣常約她出門,可能是吃頓飯,可能是看場電影,但以前的他和她出門時,是神采飛揚的,和現在愁眉不展的樣子,差距甚大。

  她感覺得出來,雖然楊品捷對她依舊溫柔、關心,卻比較像是對待認識很久的好朋友,或者也可以說比較像是家人,與以往那種還帶著甜蜜的感受,截然不同。這一切的改變,是為了小莉吧?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她笑了,非但不生氣,反倒還熱烈的招呼他們,「進來說吧,站在門口說話總是不方便。」

  一進到房裡,吳小莉搶著開口。

  「小綠,你先聽我說,其實……其實我從高中時候就很喜歡品捷了,只是當時你們感情那麼好,所以我只能偷偷喜歡他。」

  「原來你喜歡品捷啊……」

  難怪那時有眾多男同學向吳小莉示好,卻不見她對哪位男孩子有好感。怎麼當時她一點都沒察覺好友喜歡著自己的男友?

  「他和你約定私奔那天,會發生交通意外就是因為被我撞上。那時我剛回台灣沒幾天,大概是幾年沒回來,對台灣的路況已有些陌生的關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著,車子開呀開的,就撞上了品捷的車。再見到品捷,我好開心,但另一方面又好擔心他的傷勢,深怕我愛了好多年的男人,會因為我的失誤而喪失性命。」想起那時滿身是血的楊品捷,吳小莉的眼淚又開始氾濫。

  楊品捷緊緊握住吳小莉的手。小小的舉動,大大的體貼。

  梅芷綠看著他的舉動,多日來那積在心底猶如被大石壓住的沉重感,頓時消失。

  「他昏迷不醒的那段期間,他的手機不斷有你的來電和訊息留言,我一時起了私心,全數刪除。」自知這樣的行為不對,吳小莉低垂著頭。「好不容易,他在昏迷了近一個月後,終於醒來。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我怕他聯絡上你之後,又無視我的存在,所以我以別讓你擔心為由,要他身體康復後再聯絡你。」

  「結果他身體康復後,也愛上你了?」梅芷綠將面紙盒遞給吳小莉。

  「你怎麼知道?」吳小莉終於擡起頭。

  「呵!」梅芷綠心情大好地開玩笑,「我的『未婚夫』當著我的面摟抱別的女人,這不就表示他愛上了那個女人?」她刻意加重「未婚夫」這三個字的語氣,像是在埋怨他的變心。

  楊品捷滿臉愧疚。「小綠,真的很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躺在病床上的那一段日子,小莉日夜細心照顧,幫我梳發,餵我吃飯,甚至是幫我擦臉、擦身體……我一方面感謝,另一方面也很感動。」

  說著,他突然轉頭,深情的凝望吳小莉。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後來我竟發現自己愛上她了,加上她對我表白她的情意,讓我們之間的戀情迅速加溫。出院後,我和她原本打算找你說清楚,可沒想到早一步遇見你父親,我一問起你的情況,我們才發現你因為我的失約而獨自在外租屋。」

  「原來你喜歡會幫你梳發、幫你擦身體的女人啊……這些事我也可以做呀!」梅芷綠一臉認真的說,

  她的反應讓楊品捷和吳小莉有些擔心,擔心她是不是不願成全。

  「不,不是這樣的,我愛上小莉不是因為……」楊品捷急忙澄清。

  「呵!」梅芷綠笑得眼兒彎彎。「我懂,我們取消婚約吧!」

  楊品捷和吳小莉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怎麼……會有人在聽見未婚夫愛上別人的事實後,不見哭鬧,反倒笑著要取消婚約?這也未免太乾脆了吧?!

  「品捷,我想……我們都犯了同樣的錯誤。」收斂笑容,悔芷綠的神情有些迷離。「記得那晚的談話嗎?我想你遇上的那場交通意外,就是我們兩人生命中的變數。或者應該這麼說,是四個人的變數。」

  「四個人?」楊品捷想起那夜的對話。當時他極力隱藏,沒想到今日還是要坦承這一切。只是他不懂,原是他和她、小莉三人之間的關係,怎麼會變成四個人?難不成……「你是說你……」答案似乎已在心底。

  梅芷綠微揚嘴角,「那一夜我埋怨你,因為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在我眼前。如果早一點,我或許還在等待你,那麼一切都會變得很簡單。可是你偏偏在我愛上另一個男人時,跑到我眼前說你要回來履行承諾,我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麼辦、選擇他,我會傷害當時還以為仍愛著我的你;選擇你,我必須傷害他,也傷害我自己。」

  她起身倒了三杯水,一杯給自己,另外兩杯分別遞給楊品捷和吳小莉。

  「我和你同時犯下的錯誤,便是不願傷害彼此,決定履行約定,卻沒想到其實我們早把心都給了另一個人,所以我們真正傷害到的,是現在我們心底最珍惜的那個人。」她喝了一口無味的白開水,順著喉嚨滑落,感覺有些酸、有些澀、有些苦。

  想起這段與於立飛分開的日子,心仍是一陣陣疼,尤其那晚於立飛落寞離開的畫面,總是不斷的在她腦海裡播放,像是在指責她的無情。她明明苦得不得了,卻還得佯裝沉浸在訂婚的喜悅中。

  不知道立飛……過得好不好?

  聽到梅芷綠的這番話,楊品捷又是訝異又是驚喜,訝異於原來她也另有所愛,驚喜於事情大概能有個完善的解決。

  「我以為你埋怨是因為你仍對我有情,所以我無法開口告訴你,我另有所愛的事實。七年的感情,也是真心一場,要我傷你,我終究於心不忍。」他真真實實的愛過梅芷綠,若非那場意外,他也以為自己會和她相愛一輩子。

  梅芷綠望著對面兩個人那緊緊交握的手,笑道:「現在你已經坦承另有所愛的事實了,接下來你打算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啊?」

  沉默許久的吳小莉瞠大雙眸,小心翼翼地問:「小綠,你的意思是……你……」

  「嗯,你們結婚時,我要當伴娘。」梅芷綠憐惜的盯著好友那淚痕未乾的臉。小莉的傷心,是不是也在立飛身上發生?

  「噢,小綠,謝謝你,謝謝你願意成全。」吳小莉終於破涕為笑,「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不應該偷偷刪除你的來電和留言,也不應該……」好友的成全,反倒讓她覺得自己很沒度量。

  輕歎一聲,梅芷綠起身走到她面前,「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謝謝你今天讓我知道這件事,我這才明瞭愛情沒有先來後到的規則。我之所以會在心另有所屬後,仍決定和品捷結婚,就是因為我認定我和品捷約定在先、相愛在先,於情於理都不能背棄他。若是你今天沒來找我,我想我和品捷都會帶著遺憾走進一場錯誤的婚姻。」

  「小綠……」吳小莉感動得涕泗縱橫,緊緊擁抱好友。

  「不過我有個要求。」梅芷綠輕輕推開二度撲到她身上的吳小莉,正視著她,「你當新娘那天,可不可以用防水的眼線液?」她指著吳小莉臉上的兩道黑線。

  吳小莉伸手抹臉,這才發現手指沾上黑色色彩。「好,我答應你。」然後轉頭質問楊品捷,「你怎麼沒告訴我,我臉上的妝哭花了?」

  「耶?那是哭花的呀?我還以為那是你們女人最流行的彩妝化法耶。現在不都是流行什麼煙熏妝?」事情解決,心情大好的楊晶捷,回復以往的個性。

  「煙熏妝?我看你是故意要看我出糗。」吳小莉哇哇大叫,猛拍他的手臂。

  「我哪敢啊!你是我的老婆大人耶!」楊品捷笑著閃躲。

  梅芷綠想起高中時候。那時,小莉也是像現在這樣,沒事就和品捷鬥嘴,當時她還以為小莉是討厭品捷呢,沒想到那叫喜歡。這是不是就是人家說的「打是情,罵是愛」?

  說到情,說到愛,她不免又想起於立飛。品捷和小莉在彼此身上找到幸福了,那麼她呢?立飛還願意給她幸福嗎?雙眸微黯,她輕歎一口氣。

  敏感的楊品捷發現了她的異樣,七年的感情不是談假的,縱然最後他們沒能在一起,但彼此之間的默契仍是存在。

  他停止和吳小莉笑鬧,使了個眼色,便拉著吳小莉起身。「小綠,真的謝謝你的成全,我們……也該走了。」

  梅芷綠擡眸,擠出笑容。「好,那我就等你們的好消息羅!」突然,她又想起什麼。「對了,我們取消婚約的事,你怎麼對伯父和伯母交代?」

  「你放心,這些事我會解決,你……」他良善地看她一眼,「你只要負責把你的幸福努力找回來就好,這些瑣事讓我來處理。」

  把幸福努力找回來?是啊,她是該努力找回她的幸福。

  「好,我會努力找回我的幸福。」輕輕點頭,她一臉堅定。

  「若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幸福……是最近很紅的那個繪本作家幾何吧?」

  「幾何?」她訝異於他的猜測,笑說:「不是啦,我怎麼可能認識那種名人!I

  「不是嗎?我還以為是他呢。前一陣子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他召開記者會,覺得他很面善,但想不起來我在哪裡見過他,後來聽到他提起他想畫一幅畫,叫作『梅子綠的微笑』我才想到他就是那晚送你回你先前租屋處的那個男人……」楊品捷不解,然後像是自言自語地又說:「不是他嗎?但是我……」

  「你說什麼?」梅芷綠不可置信,急忙追問,「你剛剛說什麼記者會?」

  「你不知道嗎?他前些時候有召開記者會,澄清抄襲事件。我在電視上見到他時,一直覺得很面善,後來才想起他就是那晚……」

  他的話再度被梅芷綠打斷。

  「立飛就是幾何?」為什麼他不曾對她提起這件事?

  「呃……我也不是很確定啦,只是覺得長相很神似,而且他又提到梅子綠這三個字……」

  「品捷、小莉,我突然想起還有事要處理,就不送你們了。」

  顧不得什麼禮貌,她只想馬上確定於立飛究竟是不是幾何,迅速奔到電腦前,開了機。

  「奸好好,你忙、你忙。」楊品捷失笑的說,沒想到小綠也是見色忘友一族。「你記得要努力找回幸福喔!」

  說完,他牽著吳小莉安靜的離開。

  等候開機的時間,她迴想起先前在租屋處,於立飛見到她擁有幾何的繪本時那意外的表情。若他真是幾何,當時怎麼不承認?

  開機完成,她連上網路,進入幾何的部落格。才一進到首頁,就見斗大的文章標題寫著「暫告別」。

  她點選該篇文章,發現內容有兩段,上半段用黑色字體,是給讀者和網友的感謝與道別,下半段用綠色字體,是……給小綠?

  深吸一口氣,她仔細地閱讀。

  小綠: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看見這篇文章,但我相信,你一定能看到,只不過當你看到時,我大概已去完成我的夢想。

  請原諒我一直隱瞞我另一個身份是幾何這件事,因為負面消息多於正面,所以還是別讓你知道比較好,以免影響我在你心裡的印象。

  還記得在茶園的那個午後,你問我:「永遠究竟有多遠?」

  那時的我是這麼回答你,「我不知道永遠到底該用什麼量詞來算,但你想要多遠,我就陪你多遠。哪怕有一天你不想繼續了,我也會放手。」

  現在,我放手了,雖然不知道我這麼做究竟對不對。

  不是不爭取你,而是尊重你的決定,不讓你為難。

  在一起的日子並不長,但我深信,這會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一段,因為我早就將你深深刻在我的心版上。

  我對你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嗎?印象中是沒有的。

  那麼,現在請容我這麼說:因為我愛你,所以祝你幸福,見你幸福,我也才能幸福。

  你希望我幸福嗎?我想善良如你,你的答案肯定是希望我幸福。所以,你一定用努力讓自己過得很幸福。

  飛

  我愛你……這三個字不停的在她腦海裡、心裡迴盪,深深撼動著她。

  她又哭又笑,像個小傻瓜。她的立飛啊……

  抹去淚水,她拿起話筒,撥了個號碼。

  「喂?」

  「阿星,我是小綠。我想知道立飛……」

  


  法國

  蒙馬特這個位於巴黎北面的山丘小城,擁有著名的聖心堂,艷陽高掛時,白色的建築物顯得份外潔白,特別神聖、莊嚴,附近廣場經常有畫家、藝術家聚集,所以人人如同天使的化身。

  其實蒙馬特原本只是巴黎郊外的村落,西元一八六年才被併入巴黎市,因為當時的蒙馬特地價便宜,吸引了很多窮藝術家聚集在此喝酒、聊天。

  十九世紀初,兩位畫家來到此地定居後,許多尚未成名的畫家、詩人等藝術家紛紛群聚於此,梵谷、雷諾瓦、畢卡索、莫內、高更等著名藝術家也都曾居住在這一帶。後來的人們,覺得居住在這裡的都是畫家,於是這裡便有了「畫家村」這樣的稱謂。

  梅芷綠一下飛機後,便直接來到聖心堂。什麼聖母院、艾菲爾鐵塔、凱旋門、香榭麗捨大道……都引不起她的興趣,她只知道此行是來努力找回她的幸福的。若無意外,那個可以給她幸福的人,現在應該就在聖心堂後面的畫家村。他和她同樣來自台灣,是個繪本作家,而且目前在台灣還有著相當高的知名度。

  她心情忐忑的步入這個來自世界各地的畫家們所聚集的廣場。

  廣場四週是古色古香的建築,多為紀念品店、咖啡店、啤酒屋和小餐館。不過第一次踏入這個地方,她卻無心感受這裡的藝術氣息與浪漫。

  她一路往前走,不少帥氣的畫家頻頻上前詢問她需不需要為她作畫。要,她當然需要一個畫家來為她作畫,不過不是這些人。即使眼前的他們,每個都是年輕、俊俏的金髮帥哥,但她依然不為所動。

  她繼續往前走,經過了一對正在拉小提琴的美麗女生、經過了一位彈奏手風琴的帥帥男生……然後,她終於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心一緊,喟歎一聲,她總算不必再去擔心滿溢的思念無處收容……

  於立飛正低頭收拾畫具,一道黑影突然遮去了光線。

  「對不起,我要休息了,需要我為您作畫的話,請明日再來吧!」他用流利的英文,對著遮去光線的那道黑影說。

  「但是,我想現在就畫。」

  回應他的不是英文和法文,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中文。而讓他熟悉的除了語言之外,還有那聲音……

  他猛地擡眼,黯然的眼眸閃過一絲驚喜,卻快速得教人來不及捕捉。

  「你……」那是他日夜掛念,卻不曾想過會再度出現他眼前的人。他以為他們此生大概再無機會碰面。

  她往前站一步,仰起臉,深情款款的凝望著他。

  她發現他的頭髮長了些,發尾在肩上亂翹,讓他多了些藝術家的氣息。而總是刮得乾乾淨淨的下巴冒出雜亂的胡碴,讓他看起來多了一股冷傲。他還瘦了些,本就不胖的身形,現在更是顯得單薄。

  她在他的眉宇間,找不到以往她熟悉的那份堅毅不拔;她在他的臉上,找不到她愛看的自信光彩;她甚至在他的嘴角,看不到他總是微揚的弧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直線。

  她又歎口氣,感歎世事多磨,讓他們兜兜轉轉了一大圈,才又在地球的另一端相遇。

  「幫我畫一張素描,好嗎?」她深信他的一雙巧手,即使不用上任何色彩,也能將她畫得唯妙唯肖。

  他靜靜的凝睇著她,然後才發現她是一個人。

  「你一個人?」他不答反問。

  「嗯,我一個人。」她答得輕鬆,不覺得一個人來到法國有何不妥。

  瞧她一臉天真,他真不知道是該要替她擔心?還是該慶幸她好運?

  別看白天的蒙馬特美得像天堂,夜幕低垂時,這裡興旺的可是色情行業。走在街上,隨處可見打扮性感的女人攔截經過的男士,用金錢換取短暫的歡愉。

  還有一些身形高大的黑人,喜歡拿著自家編織的彩色手繩,一見單身的女遊客便上前擋路硬推銷。

  她就這樣一個人,來到這個矛盾又複雜的地方,真的很危險!萬一遇上了歹徒,她怎麼招架啊!

  「他呢?」明知道自己不想提及「他」,但還是忍不住想問:

  想問她,為什麼「他」會放心讓她一個人來這裡?想問她,為什麼「他」不陪同她前來?他一聲不吭的將她歸還給「他」,難道「他」不懂得要好好保護她、好好愛惜她?

  眼神微黯,於立飛又說:「我是指楊……楊先生。」

  「你說品捷啊……」他看起來還是很在意品捷的存在,這是不是表示他對她的情感依舊?而這樣的訊息,讓她原本忐忑的心情稍稍舒緩。「品捷在台灣。」

  「在台灣?他難道不知道你要來這裡?還是他知道卻不肯陪你一同前來?」火氣一上來,他的聲調揚高,語氣變糟。

  最近這幾個月他的脾氣愈變愈糟糕,以往最自豪的灑脫個性,早在她回到楊品捷的身邊時,就已不復見。他終於明白,以前那些樂觀態度全是狗屁!說要到外面走一遭,看看能不能讓自己回到以前的個性,卻發現他根本辦不到。

  原來他不是真灑脫,而是之前的他尚未遇見能真正讓他無法灑脫的事。直到他初識愛情、淺嘗愛情,然後再到深刻,再到痛心……他才體會到,愛情能把一個人折騰到心神俱疲的地步。

  「他不知道我要來。」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哦喔,原來他也是有脾氣的,不過他的脾氣沒嚇壞她,反倒讓她竊笑。

  「他在台灣籌備婚禮啊!結婚嘛,總是人生一大事,馬虎不得的。」擡起螓首,她衝著他甜甜一笑。

  婚禮?喔,對,他差點都忘了,他會來到蒙馬特,一方面除了完成小時候的夢想,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要避開她和楊品捷的婚禮。所以要說他是來完成夢想也是,要說他是來療情傷也對。

  乍見她的驚喜,因為「婚禮」這兩個字而消失無蹤。

  「那你應該在台灣幫忙才對,怎麼能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留他一個人在台灣忙碌?」他冷冷地說。

  「他在台灣忙,我來這裡忙呀!」她面帶笑容,雙手擺在腰後,身體左右輕輕搖晃,模樣看起來淘氣又可愛。

  她燦爛的笑容,依舊是他熟悉的、喜愛的,但他不太喜歡她的笑容是因為別的男人而有,縱然他願意放手,可不表示他不會難受。

  「你來這裡忙什麼?教兒童美語?」他雙手環胸,冷言冷語。不想這麼待她,但若不逼著自己對她冷漠,他害怕會情不自禁地擁她入懷。

  「我剛剛說了,你沒注意聽嗎?」她又靠近他一步。

  他冷冷的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就如法國的天氣,儘是濃濃的寒意。為什麼他會覺得她的舉止古怪到不行?

  「我覺得婚宴會場的入口擺放一般的婚紗照太沒有創意了,而我又希望能擺上你為我畫的畫像,所以來找你幫我作畫。」她的雙頰染上暈紅,有些羞怯。

  她的話無疑是讓他滿是寒意的臉龐,迅速霜化。

  「你專程在婚禮前夕,一個人從台灣飛到法國這麼遠的地方來找我,就只是為了要我幫你作畫?」於立飛揚眉,臉色冷凜的問。

  「嗯,這幅畫對我而言相當重要,所以不管你在多遠的地方,我都會???來找你。」這話意味著她跟定他的決心。不過很顯然地,有人始終在狀況外。

  她言談間那堅定的神情,深深撼動著他。看來她真的很愛楊品捷,愛到甘願一個人前來找他作畫。雖然他在她決定回到楊品捷的身邊時,就有這樣的認知了,但現在再次體會,他的心仍免不了隱隱作痛。

  「你……找別人為你畫吧!這裡的畫家來自世界各地,隨隨便便找一個幫你畫,一定都畫得比我好。」他婉拒了。

  他不是小氣,也不是不願意,是因為在人物素描時,從第一筆到最後一筆,他的視線除了畫紙之外,就是主角。現在她要當主角坐在他面前,讓他一筆一畫勾勒出她的美,而這美卻不是為他,教他情何以堪?

  找別人畫?梅芷綠有些意外他的拒絕。

  「這裡的畫家不管畫得有多好,畢竟都不是你啊!」因為我只喜歡你……當然,這話她只在心中喊。

  又來了,那種古怪的感覺又浮上來,可是他又說不出她到底是哪裡怪。

  「誰畫不都一樣?」他頗感無奈。

  「但是我只要你……的畫。」她勉強把後面那兩個字說出口。

  只要他的畫……他該開心嗎?原來他在她的心裡還有那麼一點點地位,即使這無關感情,但他還是軟了心。能怨誰呢?誰要他對她的眷戀如此深厚?!

  現在她開口了,他又不忍再拒絕,那麼那陣免不了的心痛,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她,也怨不得楊品捷!

  他搬了張椅子,「你先坐吧,我準備好後,我們就開始。」

  他又彎身將剛剛收拾好的畫具一一取出。

  架好畫架,他看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她。第一筆都還沒開始,他的心口卻已像是被大石壓住般,沉重無比。

  「畫好後,我想請你簽名。不是簽幾何喔,是簽本名。」梅芷綠突然離開椅子,走到他眼前站定,從隨身的長夾裡拿出身份證,翻到背面,指著空白的配偶欄說:「簽在這裡!」

  「你什麼意思?」

  她知道他是幾何,他不感意外,畢竟他在部落格上已坦白。但是見到她拿出身份證,指著配偶欄要他簽名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就像是被撞離胸口,高掛在半空中擺盪。

  「呵,我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你真不懂嗎?」她的身份證配偶欄上一旦填入他的名字,那他就是她的夫啦!這麼簡單的答案,他會猜不出?

  唉,怎麼她決定要跟定他的時候,才發現他有壞脾氣的一面?現在更是好了,她還發現他好像變笨了。沒關係,反正她是兒童美語老師,所以往後的日子她一定會好好「教育」他。

  「我如果真把名字簽在你身份證的配偶欄上,那你結婚之後到戶政事務所辦理登記時,楊品捷的名字要放哪裡?你重辦一張身份證嗎?」他是真不懂。他知道配偶欄代表什麼意思,但是不懂她這麼做的用意。

  「這和品捷無關啊!」笨笨笨笨笨……嗚,他真的變笨了。

  「和楊品捷無關?那和誰才有關?」她要嫁楊品捷,當然就和楊品捷有關係!她到底是哪根筋沒接上大腦啊?

  這時,他真慶幸自己的心臟夠健康有力,否則她的話準會讓他心臟病發作。

  「你要不要幫我簽名嘛?」再這樣下去,天都黑了,也別想畫了。

  「簽!我會簽名,但會簽在畫紙上,而不是你身份證上的配、偶、欄!」他像是在暗示她,不要隨便叫男人在她的配偶欄上簽名!

  「不簽配偶欄啊……」

  哇,她的「求婚計謀」好像快失敗了耶。那……女人最擅長的武器是什麼?是任性吧?所以乾脆就……

  「那我去找別人幫我簽!」她轉身欲走。

  「你要找誰幫你簽啊?」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大吼:「配偶欄不能隨便給別人簽名,你知不知道?」他簡直快被她氣死了。

  他拉她的力道之大,讓她整個身體向後旋轉半圈,等她站穩時,她已在他的胸前。她盯著他不斷上下起伏的胸膛,想起那裡曾是她在人生最無助時,收容她並提供溫暖讓她汲取的地方。怎知後來的自己,竟然這麼傷他……

  立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想念你從身後擁住我,站在茶園裡聞著茶香的那份淡淡幸福感……

  他沒料到自己這樣一拉,竟將她拉到胸前,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他都能看到她彎翹的睫毛正輕輕顫動。他想起不久以前,他也曾這麼近距離看著她,然後擁住她。那時的他還以為自己的胸膛會是她最終的依靠,怎知後來自己竟然願意放手……

  小綠,你知不知道我多麼想就這樣緊緊的擁著你,站在這滿是咖啡香的藝術村,享受異國的浪漫……

  他低垂著臉,貪婪地看著無法看見他的表情的她。

  能再這樣好好的看著她,一秒也好,兩秒也好,他都覺得是一種奢求,因為等會兒為她畫完她要的素描,她就將離開,她會飛回台灣,飛進楊品捷的懷裡,然後他就再無機會像現在這般好好的看她了。所以就算只有一秒鐘,他也貪圖這份美好。

  既然他都知道配偶欄不能隨便給別人簽名,那他為什麼就是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梅芷綠歎口氣,暗示不成,只好選擇明說了。

  「我當然知道配偶欄不能隨便給別人簽名,所以才要你簽。」仰起臉,她想看著他說話,卻因為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而意外讓他的唇刷過她飽滿的額頭。

  一道電流在彼此心問竄流,她的臉頰像是沾上紅色的顏料,而他的呼吸則有些紊亂。

  心臟怦怦作響,她紅著臉,鼓起勇氣,有些慌亂地說:「笨蛋!我……我……我是在跟你求婚啊!總……我總是個女生,又不好直接開口要你讓我當於太太,所以……所以只好騙你在我的身份證配偶欄上簽下你的名字嘛!」唉,明說真的是很難為情啊!

  剛才嘴唇意外刷過她的額頭,於立飛相當震懾於那份輕觸所帶來的影響力。原來他對她的感情並沒有被時間和空間稀釋,只是將那份感情壓抑下來而已,所以現在即使只是嘴唇輕輕刷過她的額頭,都能讓他撼動不已。

  這種感覺就像什麼?嗯……就好像鬥牛一樣。他把對她的感情禁錮在心窩深處,將之上鎖,不輕易讓它竄出他築好的心牆。而她就像拿著紅巾的鬥牛士,輕輕將紅巾一揚,它就像失了控的牛一樣,拚命往前衝撞,終是撞爛了他努力架起的心牆,跑出心門,對她打招呼說嗨。

  「求婚?於太太?你到底想做什麼?」死寂的感情明明已甦醒,他卻小心翼翼,對她的話不敢有太多想像,即使她已說得很明白了,但他不得不承認,再也關不住那份已衝出心門的情愫,他只是在硬撐。

  「都說了是求婚,還問我想做什麼?!」她難為情到低垂著頭,聲音細如蚊蚋。

  「你不是準備和楊品捷結婚?」他最想不透的就是這點。

  「我沒說我要和楊品捷結婚啊!」細想剛才的對話,她確定自己沒說過她要和楊品捷結婚。

  「你不是說他在台灣籌備婚禮?」他愈聽愈糊塗。

  「是,他是在台灣準備婚禮事宜啊,但他是準備他和他老婆的婚禮。」

  「他老婆?」他的聲音揚高,對這個訊息感到意外。

  「嗯,他老婆。」她點點頭。

  「不是你?」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讓他更覺得莫名其妙。

  「不是我。」她搖了搖頭,很無辜。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唉,不過是求個婚,怎麼那麼辛苦?還是當男人好,求婚時只要準備戒指,找個浪漫的地方下跪,女人通常就會答應了。哪像她?!求個婚,不但要一個人飛到語言不通的法國,還要站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和他來場雞同鴨講的對話……

  「為什麼他要結婚的對象不是你?」若不是她選擇回到楊品捷身邊,若不是他得知他們訂婚的消息,他也不會待在異鄉。

  沒錯,蒙馬特確實是他的夢想,他從小就有的夢想,但是待在蒙馬特療情傷,並不在他夢想的範圍內。

  「因為……我不想嫁他,他也不想娶我。」她據實回答。

  「你一個人飛到這裡找我為你作畫,不就是為了要將這幅畫擺在婚宴會場?現在你又說他要結婚的對象不是你,而你也不想嫁他,那……」他覺得像是在洗三溫暖,一會兒被她的話搞得整個人像是泡在冰水裡,一會兒又被她的話弄得緊張到快要沸騰。

  「找你作畫是因為我要把畫擺在我們的婚宴會場,我想要擁有一個和別人不一樣,又不用花什麼錢,而且還特別有意義的婚禮,所以這幅畫當然要由你的手來完成才最適合啊!」她一口氣說完,幾乎沒有停下來喘口氣,不這樣,她害怕自己會沒有勇氣把夢想中的婚禮說出來。畢竟到目前為止,這婚禮都只是她單方面的想像,她並不知道他是不是願意再次接受她。

  他啼笑皆非。還好他的聽力不錯,能跟上她的速度,聽得懂她在說什麼。那麼她大老遠飛到法國,是為了他?一道溫暖的陽光,在這時候偷偷灑進他的心坎,照得他暖洋洋。

  沒有回應……所以……她能把沒有回應解讀成他不願意嗎?垮下雙肩,她一臉的失落。

  「走!」忽地,他抓起她的手腕。

  「去哪?」

  「去找家咖啡店坐下來,讓你把話好好說清楚。」他總是要弄清楚,她和楊品捷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好。」她很自然地跟著他往前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從他的掌中抽出手;「你那些畫具……」她往回走,彎下身欲收拾他的東西。

  「等等再來拿就好,不會有人偷的。」他再度拉住她的手,「大不了就是丟了之後,再買就好。」

  走走走,大手拉小手,他拉著她再度往前走。

  現在任何事都比不上把他、她和楊品捷這三角習題解開來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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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當我知道他是因為發生交通意外才沒來赴約時,心裡滿滿的歉意和悔意。歉意是我沒能守住對他的感情,喜歡上你;悔意是我在他沒有赴約時,就應該要積極找人,而我不但沒那麼做,還一味地認定他不想帶我走。」

  坐在充滿咖啡香的咖啡店裡,梅芷綠娓娓訴說。

  「當他開口要我回到他身邊時,我沒有辦法拒絕,總覺得既然是約定,我就應該履行。而且當我知道他在醫院住了好幾個月時,愧疚感壓得我難受,我想如果我懷著對他的愧疚感繼續和你在一起的話,我和你也不會快樂。」

  端起他為她點的咖啡,啜了一口……她皺起眉頭,有點苦。

  剛剛一踏進咖啡店時,他淡淡地說:「這裡沒有梅子綠,你喝歐蕾好了,它是加新鮮牛奶的,比較不苦,牛奶又能補充鈣質。」

  他還記得她不愛喝苦苦的東西,也不忘顧及她的健康……所以這口咖啡雖然還是有些苦澀,但仍是暖了她的口,也暖了她的心。

  於立飛靠著椅背,看著她將隨咖啡附上的方糖丟進咖啡裡,然後又喝了一口,她還是皺眉。很自然的一個動作,他拿起自己咖啡所附的那顆方糖,丟進她的咖啡裡,攪拌幾下。

  「試試看,這樣應該就不苦了。」

  看著他的舉動,她不由得想起他親手調製的梅子綠。打從認識他開始,他好像總是在她的生命裡扮演糖罐的角色,為她的生活加糖、加蜜,甜她的人,蜜她的心……有他的日子,總是甜膩膩。

  「其實……其實和品捷訂婚後,我就後悔了。我後悔不應該因為對他有愧疚就選擇回到他身邊,也明白感情這種事沒有先來後到的規定。」重歎一口氣後,她緩緩道出楊品捷和吳小莉的事。

  「所以他要娶的人是你那位同學?」不可否認,這樣的消息對他來說是讓他歡喜的,但也不免感歎命運還真是愛作弄人。

  「嗯,他要結婚的對象是我的同學,不是我。」

  「那麼你真是來挽回我們的感情?」於立飛靜靜的凝睇著她,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是,我是來挽回你。」為了於立飛,她連女性的矜持都拋開了。

  於立飛端起咖啡懷,喝了一口咖啡後,才慢吞吞地開口,「嗯……老實說,這些日子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覺得回復最原始的生活,感覺也很好。」

  「你的意思是……」梅芷綠猶如遭到青天霹靂,聲音裡夾雜著微微的顫抖。

  神色複雜地睨了她一眼後,他語氣沉重地說:「你回去吧!回台灣去吧!」

  回台灣?他這是要判她出局嗎?怎麼會?怎麼會?他不是在他的部落格裡寫著他愛她?他不是說只要她幸福,他便能幸福?她的幸福只因為他啊,沒了他,她學不會幸福啊!

  驀地,眼淚無聲的滴落,一顆、兩顆、三顆……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的臉頰,全滴進了咖啡裡,和咖啡融為一體。

  噢,她知道了,原來這世上的咖啡都是苦澀的,就是加了太多傷心人的眼淚吧?!

  「你知不知道,我喝慣了你調製的梅子綠,別家的梅子綠會讓我鬧肚子?」

  她沒忘記他們是因為一杯梅子綠和一條毛巾,才發展出這段感情。她更沒忘記他曾經為了安慰她先前的情傷,而這麼告訴她:「以後想喝梅子綠時?儘管開口,我會特別為你調製一杯裝滿我的愛的梅子綠,甜甜你的唇舌,甜甜你的心肺。」

  「你……不一定要喝悔子綠,可以改喝別的啊!」他眼底閃過一絲光彩,但速度太快,沒教她發現。

  「你教我把心情寫在紙條上,埋在樹下。可是我家沒有茶園,沒有茶樹,連盆栽都沒有。我想埋秘密,卻找不到地方,看來只有你家的茶園才能收藏我的秘密。」言下之意是她想當於家人,要當於家人就得嫁他。

  「這個問題嘛……你可以找個公園啊,公園裡一定都有樹。」看著她沒停過的淚水,他真擔心再這樣下去,她眼前那杯咖啡會不會滿溢?

  抹抹淚痕,她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仍是堅定的,那像是在告訴她,無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會變更決定。

  梅芷綠輕輕歎息一聲。也好,若他覺得這樣對他最好,那麼她成全他。彎下身,她從放置腿邊的行李袋裡拿出一把原子筆,遞給他。

  「嗯?」於立飛伸手接下那把原子筆,笑說:「我不用原子筆畫畫。」

  「這是我的秘密。前些時候,也就是我和品捷訂婚前夕,伏在桌上認真的寫下我的心情,寫完後才發現我家連個盆栽都沒有,所以沒有地方埋,於是把原子筆的筆心抽掉,秘密就裝在每一枝筆管裡。這些秘密就送你吧,當作是……當作是一個紀念也好。」

  她拿起行李袋,站起身。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那麼……」她用力吸氣,再吸氣,若不這麼用力吸氣,她怕已脹滿心酸的胸腔會無處收容供她生存的氧氣,那樣她會死掉的。「……你保重。」

  說完,轉身,她幾乎是逃命似地跑離現場。

  一離開他的視線範圍,隱忍的淚水又沒完沒了。她一路掉淚,一路擦淚,一路往前跑,沿著小路往山下跑,模樣除了狼狽還是狼狽,有幾次還差點因為淚水模糊視線而摔倒。

  她學習於立飛以往的處世態度,帶著樂觀的心情來找他,卻怎麼樣也料不到是這樣的結果,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所以難以招架。怎麼那顆心啊,痛得讓她覺得好像在下一秒鐘就會死去。

  跑啊跑,她跑得雙腿酸疼……怎麼跑到最後她覺得眼睛好疼,心也酸酸的?

  回台灣後,第一件事一定先到藥局買治療酸痛的藥布,貼雙腿、貼雙眼、貼……不會好了,不管貼什麼藥布,她的心是不會好了。

  跑啊跑,她終於跑到山下,終於要飛回台灣,終於要和他再度分離了……就跑吧,盡力的跑吧,反正在這裡多停留一秒,她就多不捨一秒。所以跑吧……跑吧……跑……

  忽地,一道人牆擋住她的去路。

  「依你這種跑步的速度來看,將來茶園交給你準沒錯。在你身上裝個噴灑器,你就沿著茶園跑一遍,我相信不需要一個鐘頭,整片茶園的茶樹都能擁有充足的水分。」

  熟悉的男性嗓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你……」猛地擡眼,她見到於立飛面露和煦的笑容。

  「在法國喝咖啡是一件有趣的事,因為除了方糖以外,還附上一顆巧克力。你剛剛沒發現嗎?」他親暱地伸手順了順她因為跑步而紊亂的髮絲。

  「沒有。」她愣愣的看著他,不懂他前後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更不懂他現在的舉止。

  「沒關係,我把剛剛咖啡附贈的巧克力帶下來了。」他攤開另一隻手,掌心上有個用素色紙張包住的東西。

  她伸手欲拿取,他突然將手指收攏,一臉的神秘。

  「這是香草巧克力。在法國有個關於香草巧克力的傳說,在咖啡店裡,男人只要吃了心愛女人點的咖啡所附贈的那顆香草巧克力,便能從女人身上得到幸福。反之,亦是如此。」

  他抓住她的手掌,攤開她的掌心,然後把那顆被素色紙張包住的巧克力放置她的掌中。

  「剛才你離開後,我已經吃下你的香草巧克力,所以我將從你的身上得到幸福。不過為了公平起見,我也應該大方的把我的幸福送給你。」他柔聲說道,看著她的眼神裡滿是繾綣。

  他的意思是……慢慢消化他說的話,她好像懂了。

  收下那顆香草巧克力,意味著收下他將給她的幸福。

  「噢,立飛……」猛然撲進他的懷裡,緊緊摟住他,她又哭又笑。

  揉揉她的發,他深深的擁抱她。這段日子以來總感覺自己好像遺落了什麼,就好比一幅拼圖,不小心缺了一塊,就那一塊,讓他的生命再也不完整。現在那一塊補上了,他的心圓圓滿滿,完好無缺。

  俯首,他細細的親吻她的發,她的額、她的眉、她的眼……然後他鬆開她,牽起她的手。

  「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牽著她,走進一家專門販賣各式各樣天使主題產品的精品店。

  梅芷綠看見牆上掛滿了天使的海報、油畫、鏡框,壁飾,地上立著天使的雕像,書架上全是天使的畫冊和相關研究的書籍,就連天花板的燈座也是彩繪天使。

  「挑一個你喜歡的吧!」他說。

  「送我?」她側著臉,笑問。

  「當然。」他寵溺地笑答。

  小小的店面,滿滿的天使。手鏈、耳環、項鏈,明信片、卡片、馬克杯、背包、瓷盤、蠟燭、零錢包……產品多到她眼花。最後,她拿了兩個馬克杯。

  付款後,他們走出精品店。

  「為什麼選馬克杯?」他依舊緊緊握著她的手。沒辦法,她曾經短暫離開他的生命,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緊緊抓牢她。

  「因為以後我想陪你喝咖啡啊!不過,你也要陪我喝梅子綠。」她笑得甜絲絲。

  那隻被他緊握的手,她沒想掙脫過,失而復得的幸福,無論如何都要保住。

  「咦?那你為什麼要送我天使的東西?」她看著他好看的側臉。

  「因為啊……因為就算你沒長翅膀,我都要給你如同身為天使的幸福和快樂。」他的笑容也很甜。

  原來甜甜的笑容,不是女人才有。只要幸福,誰都能擁有。

  「我現在已經很幸福了。」她的兩頰染上紅紅的色彩。「對了,你剛剛是怎麼下山的?」

  她先離開咖啡店,而後一路跑下山,沒道理他會在她之前到達山下,她可不相信他會輕功。

  「我坐纜車啊!不然怎麼堵你?!」

  「堵我?」她想了想,不太滿意的說:「哦?那意思就是說,你故意講那種話激我離開?」

  「嗯。」他勾起唇角,笑得有些得意。

  「為什麼這麼做?」

  「給你驚喜啊!」

  「可是你害我掉了好多眼淚,我還一路哭著下來,亂沒形象的。」

  「我用我的下半輩子,賠你剛才的眼淚。」他醇厚的嗓音有如好酒讓人沉醉。

  她笑得甜美、幸福,然後喟歎一聲,緊緊挨著他。

  走在蒙馬特的伊馮樂它克路,法國巴黎的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路長,影長,情更長……

  


  一年後

  自從一年多前幾何召開記者會澄清抄襲事件後,他的知名度與受歡迎的程度並未隨著他的出國而有降溫現象。相反地,他在部落格那一篇情意繾綣的文章,讓他的形象與評價轉好。還有許多女性書迷見了他那張好不容易公開的俊美臉龐後,更將他視為理想中的情人。

  讀者們都在等著他完成夢想回到台灣,等著他的新作品上市。

  梅芷綠躺在床上,想起這一年來的日子。

  和於立飛回國後,她的身份證配偶欄真???填入他的名字。他依舊是於先生,可是她除了梅小姐的身份以外,還多了一個於太太的稱謂。

  於太太啊於太太,這個身份讓她好驕傲。

  半年前,本已決定不當繪本作家的於立飛出了本畫冊,他說因為那本畫冊對他而言有著特殊意義,所以他才重回這個行業。

  畫冊上市的當天,出版社為他辦了場簽書會。她瞞著他,前去參加那場簽書會,這才知道原來她的丈夫這麼受歡迎。

  簽書會上,他是這麼介紹自己的新作品——

  「半年多前的記者會上,我曾提到我想成為第二個達文西,因為我要畫一幅『梅子綠的微笑』。後來我完成夢想,真的去了一趟蒙馬特,不過我還是沒能成為第二個達文西,因為我被內人,也就是當時的女友拐回台灣,所以繪畫能力沒什麼進展。

  「我們曾經分開過一段日子,那時候的我想把她的樣子畫下來,卻是怎麼樣也畫不好。這段感情失而復得後,我竟莫名其妙地能把她的美一筆一畫勾勒出來。我想她是我的天使,沒有她,我就沒有倖福,沒有倖福,當然也畫不出美好的事物。

  「現在我很幸福,所以即使我的畫作無法讓我成為第二個達文西,但我相信我的新作品會是全世界最有價值的一本畫冊,因為……那是我用幸福的心去完成的。

  「這本畫冊裡的內容,全部以內人為主,所以書名就訂為『梅子綠的微笑』你們一定很疑惑,為什麼是梅子綠的微笑,而不是百香綠、檸檬綠?今天我就來解開這密碼好了。因為這輩子我最心愛的女人,她就叫梅芷綠。對了,順便一提,既然這次我是以一個為人夫的身份完成這本畫冊,所以我的筆名不再是幾何,而是於小六。」

  想起那日他說的那番話,她仍是感動得亂七八糟,翻個身,摸摸身旁那少了他體溫的位置,她好想他啊!

  畫冊上市後,將他的名氣推向高峰,不僅是台灣掀起了一股於小六風潮,就連日本、韓國、新加坡等,也都有眾多支持他的讀者。這星期,他就是飛到新加坡辦書友會。

  明天他就回來了,可她仍是想他想得緊。

  又翻了個身,她下床,走到隔壁的書房。開了盞燈,伏在書桌上,認認真真地寫著她的心情。一張一張,仍是滿滿的立飛。

  後來她也養成寫心情的習慣,所以於立飛為她買來好幾個盆栽,以便她埋藏秘密。

  她把寫過的紙張捲起,裝在小瓶子裡,打開書房的落地窗,走上陽台,拿了把小鏟子挖鬆盆栽裡的土,打算把小瓶子埋進土裡,沒想到小鏟子才一挖,便挖出了一把原子筆。

  細看那把原子筆,她想起那是在法國時她交給於立飛的。沒想到他會用這種方式把它們保留下來……

  她露出傻笑,像個小瘋子。

  埋下剛剛寫完的秘密,她帶著以前的秘密,慢慢步回臥房。

  拿塊布一一擦拭筆管,然後她轉開每一枝原子筆的筆蓋,拿出裡面的紙條,不禁又訝異、又喜悅、又感動。

  好了,這下子她更像小瘋子了,除了傻笑以外,還增加了因感動而氾濫的淚水,因為每張寫著她的秘密的紙張上面,多了他蒼勁有力的字跡。

  立飛:

  夜深了,這個時候的你,在忙什麼?

  無論什麼時候,能讓我忙碌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想你。

  立飛:

  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想你是否也如同我想你一般的想念我?我想你想起我時是快樂的,還是埋怨的?我想你後不後悔對我付出?

  我想你時,當然是快樂的,否則又何必想?而既已付出,就不會後悔。

  立飛:

  我用七年的時間認真愛一個人,卻僅花幾個月的時間就忘了該怎麼再去愛他。你說,我是不是太無情?

  不用記著怎麼去愛他,只要記著怎麼好好愛我就行了。

  立飛:

  原來愛情真的與時間無關。

  我和他在一起七年,那是愛;我和你在一起不過數月,那也是愛。只要愛了,無論是幾年幾月幾天,甚至哪怕是只有一夜、一個鐘頭,我想那都是愛。

  立飛,你聽到我對你說的那三個字了嗎?

  如果可以,我希望每天都能聽到你說那三個字。

  立飛:

  我懂愛情與時間無關,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愛情與順序有關嗎?

  這問題,我想你已體會了。所以答案,在你心底。

  立飛:

  我想念你的歌聲。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呀,你每次總要提「那一壺」!

  立飛:

  有機會的話,你可以為我作畫嗎?我想知道我在你的筆下會是什麼模樣?

  你的模樣啊……你去看看我們從法國帶回來的那兩個馬克杯,上面的圖案就是羅!

  立飛:

  我發現你教的這個方法一點都不好用,因為不管我寫了多少張紙,我還是想念你呀。

  沒關係,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你慢慢告訴我,你有多想念我。

  一輩子……是呀,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訴情說愛,可是怎麼搞的,她突然覺得一輩子也不夠她用來愛他。如果真有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她還想再用來愛他。

  突然,她想起曾經問過他的一句話,「你能不能告訴我,永遠究竟有多遠?」

  現在她懂了,深深、深深地懂了。

  永遠是若他們相愛一日,那一日便是永遠;永遠是若他們相愛一世,那一世也是永遠。只要他心底有她,她心底也有他,那麼永遠便存在。

  永遠、永遠,永遠其實並不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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