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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阿喬 ] 陰錯陽差成姻緣[全書完]

[阿喬 ] 陰錯陽差成姻緣[全書完]

這個小丫頭果真人如其名心地好得不得了,
就算鬼差一個疏忽教她進了閻王殿也不打緊,
不但替死鬼差求情,還為了那亂成一團的生死簿,
自願重返陽間,準備大展身手解決閻王的大麻煩,
本以為可以教訓那令人膽喪的惡面郎,
怎知那張突然出現的臉孔就此深深的烙印在心坎,
然而她驚駭的一聲尖叫,卻讓自己新婚三個月見不到他一面,
他以為她如同一般人視他如兇惡的鬼煞」怎知她已戀上他,
決心搗亂他晦暗的心房,明示暗喻、上下齊手,老是問他「想不想」?
呵呵,雖然他這滿腔熱情的娘子行為是怪了點,
但為原就神秘的宮家再添一筆又何妨……

楔子


  圓月的清光,將歸人的孤影拉得老長。深秋近冬的暗夜裡,幾股夜風襲來,將石板路上的枯葉刮得高高飄起,打呼的轉個幾下,又飄搖的回歸地上。

  冷風襲來的寒氣,讓夜歸人拉高了豎領御寒,打更人的清脆梆子聲,在淒冷的寒夜,更添孤單悲愴。

  洛陽首富宮家府邸,壯麗的朱紅大門,在兩旁高聳的圍牆襯托下,除去了白日的容華,只顯得孤高。

  盤大的月娘替寂寥的大地披上一件銀白亮紗,染上一層光輝。四下沉寂的寅夜裡,宮府的大門外立著兩個人影。

  范玉庭靜立一旁,等待主子的命令。對於宮仲輝的任何決定,他一向毫無異議,連這次已出外行商半年,宮仲輝突然決定連夜趕路回府,他也無任何的不耐。

  三十八歲的壯年歲數,卻如青年書生的斯文柔順,一如他的待人處事,一向平順無爭,只有深知他的幾個近友才瞭解,范玉庭平日的無爭是因為他的不在乎,一旦他拗下了心,驚心動魄的行動經常讓週遭的人愕然以對。

  否則他也不至在二十年前,因家人的反對,做出和青梅竹馬的愛人私奔的舉動。

  相較於他的柔順,宮仲輝的臉龐卻似老天爺以刀斧鑿削般,年輕的臉上,褪去了生嫩的稚氣,渾身散發著連成年男子也不及的睿智。粗壯的體格,生猛的臉孔,這是他十六歲繼承家業,擔起宮家擔子四年來所磨下的痕跡,讓外頭的店家,府下的掌櫃們,不敢輕忽這個年輕的主子。

  不知是否老天爺惡意的玩笑,霸氣的臉上,卻有一道從右眉上方直剖到下顎的傷痕,這是宮仲輝兩年前在野狼山救人留下的。當時不知著了如何的好運道,居然沒有傷著眼睛,成了獨眼。但是因為傷疤彎弧得巧妙,卻讓它看似一個笑唇,似惡魔在嘲笑世人的無知和愚蠢。

  延著宮仲輝十六歲撐起腐敗宮家的傳奇,再和著傷疤的好運,嫉妒的好事者冷言嘲諷宮仲輝為了財富,把靈魂賣給惡魔,隨著對手的一一垮臺,謠言愈發的塵囂扶上。

  「范叔,夜深天寒,門房老劉年紀大了,我想別吵醒他來開門,我們自己進去就行了。」

  范玉庭沒異議的和他一起退到圍牆邊,兩人都稍具武功底子,一翻身,便翻過人高的圍牆,進到府邸。

  一踏進前院,兩人互視一眼,心知情況有異。宮府靜得出奇;而宮仲輝請來守護府邸安全的護院,全不見人影。

  「你去省思院,我去下人房那裡看看。」范玉庭向宮仲輝說道,翻身往北方的傭人房躍去。

  下人對主子的事一向知曉明瞭得很,若是家中出了事,問他們最清楚。

  宮仲輝一頷首,往反方向朝他娘住的省思院奔去。

  奔到半途,宮仲輝忽然煞住身勢,在廊柱後掩住身形,悄悄的探出頭來,觀察前方廊下的一個小女孩。

  之所以會注意到她,是因為在這寒冷的夜裡,她用口呼著手,守著東廂房院落。瞧她東張西望的模樣,分明是在替誰把風。

  宮仲輝心下有了懷疑,貼上了屋簷,以壁虎功從小女孩的頭頂上方躍過去。潛近東廂房,宮仲輝輕手輕腳的踱進他的院落,未滅的燭光,顯示他的夫人還沒就寢。而從房裡傳出來的男女調笑聲,也解釋了小女孩把風的原因。

  沒想到在外行商半年,九死一生的回來,他的娘子卻送給他一份這麼大的「大禮」!

  「……紅姑啊!你這一身細皮嫩肉的,教我摸起來真是酥到骨子裡去。」淫夫的聲音輕浮下流,但是讓宮仲輝心一凜的,卻是這聲音聽來十分的耳熟。

  「你少來煩我!你沒看到我在心煩嗎?」梁紅姑的聲音聽來煩躁不安。

  「宮仲輝一去就是大半年,讓我們在這風流快活的,你有什麼好心煩的!」

  「好啊!你也知道宮仲輝一去大半年,那你教我怎麼跟他解釋我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等我將你迎進門,你還需要跟他解釋什麼!」

  既然此時罪證確鑿,宮仲輝應該叫人來捉這對姦夫淫婦,但為了證實他心中所懷疑的,他仍是不動聲色的立在門邊,偷聽這對偷情男女的對話。

  「喝!好大的口氣!想迎我進門,還得看姑奶奶我嫁是不嫁呢!」

  「不跟我,難道你還想守著宮仲輝那張鬼臉不成。」

  「鬼臉又如何?總好過你伸手向我要銀子!先休說你現在是逃犯的身份,身為宮家的大夫人,我何需委屈自己去跟你吃苦過日子。」

  「哈哈哈……」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笑話似的,男人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

  梁紅姑慌地摀住他的嘴。「你小聲點!你是想把其他人都引來看咱們的好事,你才甘心是嗎?」

  「放心,你不是說宮仲輝所請的那幾個護院,老早被你遺走了,而這東廂房的丫鬟老嬤嬤,不也全被你趕到南院的下人房去住,不到天亮是不會回來伺候你的嗎?況且外面還有個你替她葬了她爹的傻丫頭,忠心耿耿地替我們把風,你怕什麼!」

  「你……唉!算了,你剛剛笑什麼?」

  「我是在笑你傻,如果你想保住你宮家大少奶奶的位子,你才應該好好地侍候我,別忘了,我才是宮家的嫡長孫。」

  「那又如何?五年前,在你奸辱了王員外的閨女,被知府大人審判流放邊關苦役十二年的第二個年頭,宮老爺子就對你絕瞭望,將家產傳給了他的二兒子宮仲輝了。宮仲輝雖比你小一歲,輩分上他可大你一輩,兩人碰頭,你不還得尊稱他一聲叔叔!」

  聽到梁紅姑證實了她的姦夫正是他心底所猜測的那個人,宮仲輝正待推門捉姦,卻被男人的下一句話,震得頓住身形。

  「叔叔?我呸!什麼二兒子?宮老頭自始至終只有我爹一個種!」

  「什麼?!你是說……」

  「我說宮仲輝是他娘和范玉庭那老頭的野種!你沒發現嗎?范玉庭名為宮家總管,但對宮仲輝卻像是在對待自己的兒子。從小就傳授他武功,及長,宮仲輝出外行商收帳,不管多危險,范老頭一定隨侍在側。這為什麼?因為宮仲輝就是他兒子嘛!

  「這話你可不能亂說,不能因為范老頭子對宮仲輝忠心,你就胡亂栽贓,小心宮仲輝聽到了,為了他娘的名譽找你拚命!」

  「這不是胡說,我還有人證物證呢!宮仲輝他娘未出嫁前和范玉庭是青梅竹馬,兩人得不到宮仲輝他外公的同意,只好私奔。過了一晚,宮仲輝他娘被找了回來,范老頭卻走脫了。一個月後,宮仲輝他外公將女兒賣給我爺爺做妾,八個月後,宮仲輝他娘就『早產』生下了他,距離私奔那日,恰好足九個月,好一個『早產』啊!天底下哪有那麼巧合的事!只可惜我知道這件事時,人正被關在大牢裡,否則哪容宮仲輝這麼輕易就坐上宮家主子的位置。」

  宮仲輝雙手握緊拳頭,雙眼瞠大到有了撕裂的感覺,似乎想瞪透面前的板門,將事情問個明白。

  想起小時候,娘向他介紹范叔是他的師父,想起娘和范叔有時相望的難解眼光,想起這麼多年來,范叔多次以身相護,度過了多次危難。

  難道范叔他真的是……

  「可是如果范老頭真是宮仲輝的親爹,現在宮老爺子也死透了,他們父子怎麼不相認?沒半絲風聲的。」

  男人得意的替梁紅姑解釋宮仲輝的遲疑,「這事打死宮仲輝他也不敢承認!若他和范老頭相認了,不擺明了他娘和范老頭私通嗎?況且,一旦他認祖歸宗,也沒資格主事宮家。」

  房內靜了一下,梁紅姑似乎想透了前因後果。「所以宮老爺子的財產,只剩你有資格繼承了?」

  「對!所以宮仲輝最好乖乖地把老頭子的財產交出來,否則一旦我揭穿這件事,宮仲輝依然佔不到好處,而且他和他娘、以及范老頭都會身敗名裂,無法再在洛陽立足。」

  男人一想到自己手中掌握的把柄,不禁得意的再次哈哈大笑。

  宮仲輝瞪著窗內模糊的人形,心中有了決定。

  他循同樣的方法回到大門口,等了一更天後,才等到一條熟悉的人影偷偷摸摸地從宮府潛出。宮仲輝一記手刀,將他劈昏,再將他扔到王員外家的門口。

  第二天一大早,王員外的家丁發現奸辱他們小姐的惡徒從邊關逃了回來,合力將他又送官府。大怒的知府再加判他五年的刑期後,手鐐土銬的又將他押回邊關服刑。

  這件插曲尚未被洛陽人炒熱,就又驚爆另一件更腥臭的消息——宮少爺出外經商半年,回來時竟發現宮少夫人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這個消息迅速地在洛陽傳開來,所以當宮仲輝愈發冷峻嚴酷,大伙全以為他是受了他娘子出牆的刺激所致,尤其宮仲輝臉上那道似魔似鬼的笑唇傷疤,更是將宮仲輝傳得繪聲繪影。

  以訛傳訛的結果,不出一年,宮仲輝即成了惡魔心腸、狠毒無情的屠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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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天色濛濛亮,朝陽才剛抹上大地,阿好右手挾著木盆,拉開竹籬笆門,矮小的竹門抗議地吱呀一聲,似乎在抗議主人大清早的擾人好眠。

  昨晚她已跟善良哥說好了,今早她不升炊,請善良哥將就點,拿幾個硬餑餑當早餐,她一早洗好了衣物,就可以去照顧村人了。

  他們這個村子位在滇緬的偏郊,整個省城縣府收入都不好了,更何況他們這個偏遠的小村子,外地人都笑話他們是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兩銀!

  如果村子在山下,就算土地貧瘠、大伙辛勞些,總還可以種些作物養活一家子。只可惜山下較平緩的地方,全教城裡有錢有勢的商賈縣官給佔據了,像他們這類的貧苦百姓,只能到這野林山腰聚居,並且靠著在山裡打獵野獸過活。

  打獵原本就是與天爭活的生存方式,獵到的如果是稚鳥兔子之類的溫馴動物,賣不了幾文錢,一家子就得挨餓過冬,如果想安穩過個好年,就得冒險入深山去狩獵那些兇猛的大熊野豬。山裡陷阱多,懸崖深潭、毒蛇毒花,還有出沒無聲、飢餓覓食的猛獸。男人為了妻女孩子的溫飽,經常是一入山林便不曾再出來了。

  與天爭命的方式久了,村人對生命的尊重大伙緊記在心;被野豹咬掉一條胳臂或是大熊抓得臉毀眼瞎都不打緊,能留下一條命才重要!

  像村頭的萬大叔,三年前被野豬追落山崖,兩條腿全壓碎了,全村人湊足了十來兩銀子送他下山看大夫,大夫只是搖頭,截了他兩條腿才保住性命。萬大叔回村子的時候,村子裡沒有一個人笑話他,反而恭喜他的幸運。

  可不是嘛!比起和萬大叔一起進山林裡,卻有三個夥伴沒回來,他能留下一條命,已是萬幸了。

  滇緬地方四周群山沼澤密佈,夏天暑熱瘴氣四起,一些體弱的老人、小孩,捱不下去的就給老天爺收走了,冬天偏又霜雪嚴寒、萬物不生,來年春天雪融時,凍死骨遍地。

  一年復一年,殘酷的生存法則,嚴厲地淘汰那些不適合生存的生命。

  窮苦人家就是這樣,大伙窮在一塊,互相幫忙過日子,她和善良哥小時候就沒了娘,過幾年,爹又入了山林沒出來,兩兄妹全靠村人接濟才得以活到這個年紀。現下兩兄妹長大了,日子雖然過得和全村一樣清苦,但總算還有餘力回饋村人。他們兩兄妹從來沒有忘記爹娘給他們取名字的用心——李善良、李心好;善良好心的去幫助其他人!

  想到要幫助人,阿好連忙加快腳步,並且提醒自己別忘了洗完衣服後,得先回家將桌上那包菜尾拿給陳二嫂子補身。那包菜尾是王大嬸在縣太爺府裡當長工的孫子帶回來的,聽說是縣太爺的兒子娶妾,府裡開了數十桌酒席熱鬧熱鬧。

  陳二嫂子上月中旬才剛生下娃兒,身子骨得補一補。她和善良哥骨粗肉硬的,平常就沒病沒痛,吃些硬餑餑、喝點地瓜水也就夠了,至於那些富人吃剩、有油有肉的菜尾,就留給村裡病人產婦補身最好了。

  沒時間蘑菇了,近日日頭短,而她今天還有許多事要辦呢!近些日子年冬不佳,天寒日凍的,野獸早找地方過冬了,狩獵成果不好,幾個年紀大的大嬸老伯又都相繼病倒,她得一一上門去看顧,有得她忙的呢!

  阿好豪邁地跨大了步伐,她不僅是腳板大、胳臂也粗、手掌也大。事實上,她整個人粗壯高猛得猶如一名男人,臉上輪廓四方得沒有一絲姑娘家的婉約。

  不僅是臉,阿好她渾身上下找不出屬於女性的纖細嬌美。幸好樂觀的天性讓她從不埋怨自己的外貌,反而慶幸自己的健康勇壯,在這清貧的環境,不用煩惱沒銀子看大夫。

  不過這些苦,也都是他們這些賤民窮百姓在受。瞧瞧縣太爺,不過是兒子娶個侍妾,就大擺酒席宴客,而善良哥都二十好幾了,還籌不出銀兩討老婆。

  同村子的閨女,誰想嫁同村子的獵戶?自家娘親的例子還看不怕嗎?不僅得操勞到死,說不定沒幾年就守寡了!

  若是借筆銀子到外地買個新娘,新娘子常常在瞭解他們村子艱辛的生活條件後,往往不到兩、三年,便受不了苦的跑了。

  善良哥一來不願買賣人口,二來不願冒險買新娘,免得銀子還沒還完,娘子就沒了,所以娶妻的事便一直延著至今。

  阿好不願惟一的親人重蹈爹的覆轍,只讓善良哥在野林邊捕些不危險的小動物,也因此,他們窮得連三餐都只能吃些粗陋的野食。

  但總比沒了親人好吧!

  耳中聽見小溪潺潺的水聲,阿好腦中開始打量今日哪些個人家該做些什麼事。快速的步伐,因眼角掃視到一抹飄忽的白影而遲疑的停下腳步。在這種荒林野外、天色灰暗未明的時刻,比較膽小的人,會以為自己看見了不乾淨的東西而嚇得逃之夭夭,但心眼直的阿好則稟持著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的坦蕩心懷跟了上去。

  跟在白影后頭一長段路後,阿好終於看清白影是位只穿著白色中衣的姑娘。阿好皺著眉頭,不解這位姑娘怎會在這個時辰,出現在這個地方?而且她走的那條路,通往的可是斷魂崖,若是一個不小心,跌到崖下的萬丈深淵,可是保證讓人屍骨無存哪!

  阿好不放心的繼續跟在那位姑娘的後頭,姑娘纖弱的身影,幾次因不諳山路而撲跌在地,掙扎而起的身形,卻不改方向的繼續往上走。

  她愈走、阿好的心愈驚!依這位姑娘的堅決,絕對不會是走錯路,那麼……

  這姑娘是真的有意尋短!阿好緊張的縮短她和那位白衣姑娘的距離,預備有個什麼萬一,她可以阻止白衣姑娘做出傻事。

  經過一夜的顛沛,終也讓她走到了!

  杜月娘站在崖頂,望著底下颯颯勁風推掃的白雲,心裡只覺得悲哀。

  斷魂崖!她的心早在丈夫賣了她的同時就碎了,此刻哪還有魂可斷!她只希望這一跳,無底的萬丈深淵能收容她殘破的身軀,了卻她在人世的折磨。

  腳邊打轉的風旋,拍打她的素裙,風旋拉扯的力量,似乎是鬼差催促她向前。

  想著這一生,杜月娘一手撫上自己這張人人稱讚絕美的臉孔。她的美貌,為她帶來多少的苦難、沒有一絲的歡樂;打小時候,爹為了酒錢,將她賣給青樓,青樓的老鴇才藝書畫的栽培她,無非是要她當青樓的搖錢樹,幸好深記小時候娘的教誨,堅持賣藝不賣身。

  她存著客人賞給她的每一文錢,只希望有一天能等到一個惜她憐她的男子,就此脫離那人間煉獄。

  三年前,她以為她尋到了這個男子。丈夫憑著三寸不爛之舌,甜言蜜語的訴說自己一如古時奇男子的癡情,聲淚俱下的哀悼自己遇不到伯樂的才氣;描述如果有人資助,他可以在官場上如何的飛黃騰達,帶給她官夫人的富貴生活。

  想到可以離開青樓,用官夫人高貴的身份來洗脫她粗鄙的過去,她一時不察的上了當,傻傻的帶著她攢下來的積蓄跟著他逃到了這個窮疆邊陲的地方。

  成親後,丈夫露出了真面目,不事生產的只知道吃喝玩樂,金山銀礦有時盡,更何況她帶出來的積蓄只有百來兩。

  不到半年,積蓄已經被丈夫花費一空,她只好再到客棧、酒樓賣唱營生。杜月娘不恨天,只怨自己命運乖舛。

  只是她哪知枕邊人的狼心狠毒!十天前,丈夫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將她送給縣太爺的獨子為妾,以謀得縣衙裡的參事一職。昨晚成親的夜裡,她受不了縣太爺獨子的色慾逼近,失手用繡架上的剪子將他刺死。

  殺死縣太爺的獨子,縣太爺必定不會放過她,與其在法場上讓人恥笑指點的受刑,她寧願選擇將這殘敗的身軀,還諸天地。

  既然是老天爺要她走這遭崎嶇的人生路,那也合該是老天爺來收她。

  再往前幾步,站到崖沿,杜月娘閉上眼,決心往下跳——

  杜月娘的尋死沒有成功,往下俯衝的姿勢,因腰間突生的一雙手,又將她從鬼門關拉回陽世。

  「姑娘,你別做傻事啊!」阿好緊抱著杜月娘的腰,不敢鬆手。

  她原見這姑娘站在崖頂許久,也沒做出其他舉動,還以為是她會錯意,人家姑娘只是上山看風景,不是來尋死跳崖的。沒想到一顆心還沒放下,這姑娘竟然就真的往前幾步,毫不猶豫的往下跳。

  幸好她手腳快,及時將人拉回,要不然眼睜睜的看著一個人在她眼前跳崖死去,她怎麼也不會原諒自己。

  「你放開我,你讓我去死!」回過神來的杜月娘,發現自己被人救了,發瘋的拍打自己腰間那雙多事的手,打算再次尋死。

  「不放!姑娘,螻蟻尚且偷生,你幹嘛還白白的跳崖自殺!」

  阿好死命抱著杜月娘往後拖。她原就粗壯高魁,力氣可比一般莊稼漢子,杜月娘嬌弱的力氣怎比得過她,幾番掙扎下,就被拖到後面較安全的地方,兩人跌坐在地。

  心知自己是自殺不成,望著眼前幾尺、卻又似遙遠如萬里的崖邊,杜月娘悲從中來的掩著面痛哭起來。

  莫非是她的苦難還沒有受盡,老天爺要她留在人間繼續受折磨?!

  見白衣姑娘哭得這般悲切,阿好心慌得不知道要怎麼辦,只得笨拙的拍撫著白衣姑娘單薄的肩胛,安慰道:「姑娘,快別哭了,有什麼困難你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你解決。我們人有手有腳,還有腦袋瓜子可以想辦法,沒什麼事可以難倒我們!如果你自殺死了,事情還是沒有解決,你可不要再做傻事了。」

  杜月娘捂著臉,啜泣的搖頭,「既然一切因我而起,只要我一死,一切事情也都會自動消除。」

  阿好憨直的腦袋從沒遇過太複雜的事,她只是依著她日常生活所遵循的道理來規勸杜月娘。

  「姑娘,這天地日月輪轉不因為我們這些凡人而開始運轉,同樣的,也不會因為少了我們而停止轉動。事情會起是因為許多人的參與而發生,所以它既不會因為你一個人而生成,也不會因為你一個人而消除。」

  杜月娘愕然的停下哭泣,垂下手臂。

  事情是因眾人而起?阿好的直言直語點破了杜月娘的心結。

  是呀,若不是張舒行在酒樓見了她的美色而起意,若不是丈夫為了自己的私利而賣妻求榮,今天她又怎會誤殺了張舒行?!一切因他們兩個的色慾和背義而起,怎能用她這條命來抵他們的罪過。

  朝陽的頂端終於冒出山頭,金色的光芒照在杜月娘的臉上,更添一分蒼白和羸弱,阿好看清杜月娘的面容,驚訝的「哇」了一聲叫出來。

  「姑娘,你好美喔!美得像……像……」阿好扯著粗黃的辮子,就是找不到個東西可以和杜月娘的美相比擬。

  在她的生命中,吃飽穿暖已經耗盡她全部心思,哪還有機會去接觸什麼細緻的物品。

  提到她的美艷,杜月娘瑩白的淚珠又滴了下來,惹得阿好又慌了手腳。

  「姑娘,你快別哭啊!如果我說了什麼惹你傷心的話,我道歉就是了,你別說哭就哭啊!」阿好急得在杜月娘的身邊團團轉,用袖擺小心的拭去杜月娘的眼淚。

  杜月娘看著自己眼前那張純樸擔憂的面容,一張無心機的臉因關懷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人而緊張得皺成一團。

  這才是老天爺創下最美的一張臉啊!

  杜月娘伸手,撫摸阿好粗糙的面頰。「妹子,你才美得教姊姊汗顏呢!」

  阿好愣愣的直搖頭,「姑娘,阿好知道自己長的什麼樣,你不用安慰阿好了。爹娘生阿好這副身子,好手好腳,健康得沒病痛,阿好已經很滿意了,至於美醜,就不用太計較了。」

  杜月娘扯出一抹感歎的輕笑。

  如果她以往的生命,也有一位如這位「阿好姑娘」來點破她,她的人生是否會較明亮?

  她握著阿好做慣粗活、長滿厚繭的大手,誠心道:「就是你這份心,才教姊姊讚你美!」

  阿好還是不懂。這份心?什麼心?全部的人不都是一樣一顆心嗎?

  回看阿好直愣的眼光,杜月娘撫上自己的臉頰。「妹妹覺得姊姊很美?」

  這次阿好毫不猶豫的就點頭。「姊姊是阿好活了十八個年頭,看過最美的了!連王大嬸家門前面種的白花,都比不上姊姊的美呢!」

  這是阿好所能想出來最讚美的詞了。

  杜月娘眼界落在山頭間浮蕩的白雲,幽幽的聲音,告訴阿好這張她稱美的臉,為自己這一生帶來多少的苦難。

  「什麼?!你的相公真的這麼壞心眼?」

  聽完杜月娘說完她這一生的遭遇,阿好氣憤的在原地繞圈子跺腳,難以置信天下竟然有這樣的壞坯子,居然連自己的妻子都賣!

  「聽到姊姊殺了縣太爺的兒子,妹子後不後悔救了姊姊?」

  「當然不後悔!這事不怪姊姊,是那縣太爺的兒子太可惡了,我就常聽王大嬸的孫子說,縣太爺的兒子仗著他老爹的勢力,在城裡作威作福,強搶民女;落到這個下場,是他自找的!」

  阿好說得義憤填膺,恨不得這個張舒行就站在她面前,讓她好好的揍他幾拳,替杜姊姊出氣。

  杜月娘感激阿好的義憤,也憂慮自己往後的生活。

  自殺尋死的念頭一過,她已沒有慨然面對死亡的勇氣;但她不想死,縣太爺也不會給她活路呀!

  「張舒行的死或許是他自找的,但他這一死,他爹必定為他報仇而四處逮捕我,天下之大,已無我容身的地方了。」

  「不會的!」阿好握住杜月娘的雙手,「杜姊姊,我和我哥就住在這座山的南麓,三餐只吃硬餑餑配白開水,住的屋子又常漏水,不過如果姊姊不嫌棄,就先住到我家來,等縣太爺抓你的風聲過了,我們再來想辦法。」

  杜月娘驚愕阿好居然肯幫她幫到這個地步。「你不擔心捕快追來,連累了你?」

  阿好咧開純善的笑容,「我爹娘生前常說我們這名字,用意就是要我們心存善念、多做好事,今天杜姊姊你有難,阿好怎麼可以眼睜睜的看你被縣太爺處死呢!大家有難,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嘛!我家就在這座山的半山腰,地處偏遠荒蕪,很少有外來人,姊姊你躲在我家,不會被人發現的。」

  杜月娘感動的反握住阿好的手,「阿好妹妹,你這份恩情,姊姊記下了,來生做牛做馬,定當結環以報!」

  阿好被杜月娘認真的口氣嚇到了,連忙拉她起身。「好了,姊姊,這是阿好應該做的,你就不用記掛在心上了。姊姊,你穿得這麼單薄,我看我們還是先到我家去,有什麼事,等到了我家再說!」

  杜月娘隨阿好站起身,看到崖邊的一抹金光,頓住了腳。「阿好妹妹等一下,姊姊的金釵掉了,我去撿回來,免得披頭散髮的,讓你哥留下壞印象。」

  阿好一瞥金釵掉落的位置,馬上阻止杜月娘。「杜姊姊,金釵我去撿就行了。」

  杜月娘看阿好這般緊張的模樣,感動的說道:「阿好妹子,你放心,姊姊已經沒有輕生的念頭了,只是純粹想撿回金釵。」

  阿好還是不放心。「崖邊風大,還是我去好了。」

  拗不過阿好的堅持,杜月娘只好點頭同意。

  阿好一步步的走向崖遢,今兒個風真是反常的大,呼嚕呼嚕的在崖邊打轉著,阿好小心翼翼的走到崖邊,瞄一眼不見底的斷崖,心驚的趕快移回視線。

  斷崖壁面凸石猙獰,她看了就怕,杜姊姊好大的勇氣,居然敢往下跳!

  阿好不敢多想的彎下腰撿起金釵,在她還來不及直起身的一剎那,一陣詭異的狂風忽然從崖下捲上來,風勢大得將阿好吹得站不住腳的往崖邊退了兩步,正當阿好勉強穩住身子的那一刻,身後一股莫名的推力,將來不及出聲的阿好推下了斷崖。

  一切發生得那麼快,直到崖邊看不見阿好的身影,杜月娘才猛然瞭解發生了什麼事,驚叫一聲的奔到崖邊往下望。

  詭異的風似乎已達到目的的止息,崖下依然是翻飛的白雲,阻斷杜月娘的視線。風停雲息的平靜,哪來阿好的身影!

  「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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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迅速下墜的感覺,耳中咻咻的風聲,都不如眼中所見壁面快速上升的景象來得驚心動魄、真實駭人!

  眨了兩次眼,眼睛所見的景象才傳達到僵直的腦中;阿好後知後覺的瞭解自己墜下崖了,她嚇得閉上眼睛、放開吼嚨死命的嘶吼:「啊——啊——啊——」

  她摔下崖了!杜姊姊的金釵還在她手中呢!

  杜姊姊會自責嗎?她往後會怎麼辦?她不會為了她跑去求救,而暴露自己的行蹤吧?

  剎那間,阿好腦中轉了七八個念頭,想的不是從前和哥哥相依為命的種種,而是杜月娘的安危。

  這麼恐怖的滋味怎麼有人敢跳崖?如果她萬幸不死,她一定要詔告天下人,跳崖下墜的恐怖。

  尤其是杜姊姊,叫她千千萬萬要珍惜生命,否則跳崖的結果不是摔死,而是活生生的被自己嚇死!

  「啊——啊——啊——」阿好拚命的叫著,滿腔的恐懼只有靠尖叫來發洩。

  奇怪!她都已經叫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摔到崖底呢?該不會剛剛全是自己的錯覺,其實她根本沒有墜崖吧?

  想到這,阿好閉上了嘴,冒險的睜開眼——

  咦?

  這一看,阿好驚奇的瞪大了雙眼。不是才剛天亮,太陽升出山頭,現下不是應該天光大亮了嗎?怎麼她眼前看到的,卻像是烏雲掩住了日頭,一片昏暗無光。

  更怪異的是,小鳥怎會……怎會……怎會在她眼前飛過?

  阿好僵直了身子,眼睛不願、卻又無法克制的一寸一寸往下移。當她終於證實自己的猜想,自己的確飄浮在空中時,又忍不住開始剛才的尖叫:「啊——啊——啊——」

  「夠了吧!半途就將你的魂魄抽離了,又沒真的摔著你,你做啥叫得這麼淒厲?」

  「是呀,所以我娘說個頭大的人膽子特別小,還真沒誆我。」

  「那也不見得,你瞧我個頭也很大呀,可我膽子可不小,否則怎麼做鬼差!」

  「你笨耶!做鬼差跟膽子大小又有什麼關係?」

  「誰說沒關係……」

  尖叫聲中,阿好耳朵卻也聽到她的左右兩邊有人在爭吵。尖叫得嘴巴發酸了,也抵不過好奇心的啃噬,她睜開一絲眼縫——

  赫!她都已經飄浮在空中了,身旁居然還有人!

  「你們是誰?」

  張三和李四停下鬥嘴,轉向阿好恐懼又掩不住好奇的表情,然後又齊齊向天翻白眼。

  「大丫頭,你沒聽到我們剛才說的嗎?我們是鬼差!」看來這丫頭出於好心助人的份上,張三沒有現出猙獰面孔來嚇她,反而耐下性子重新再跟阿好自我介紹。

  「鬼差?」

  阿好上下打量張三和李四,只見他們除了披散一頭長髮外,跟平常人毫無分別,不僅臉孔長的平順自然,連身上的衣服都和衙門的衙役差不多。不過現下四周陰暗不明,平添了一絲陰森森的氣息。

  站在左邊的李四煞有介事的背出阿好的一生。

  「亡魂李心好,滇北麓南村人士,五歲失恃,八歲成孤,與兄長李善良相依為命,年十八有三,於九月初,癸卯時,因救杜月娘於斷魂崖,撿拾金釵,不慎掉落崖底而亡。李心好,我們就是來拘提你魂魄的鬼差!」

  聽到李四直言她已經死了,阿好腦中反而沒了恐懼和害怕,一顆心空蕩蕩的失神怔在那裡。

  做了幾年鬼差,張三能體諒阿好的感受,安慰她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看開點,隨我們到閻羅殿,一切功果由閻王審定,說不定下輩子你還可以投胎到富貴人家呢!」

  既然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阿好順從的讓李四替她上了手銬,正要轉身邁步,底下一聲淒厲的喊聲頓住了阿好。

  她往底下望去,看見杜月娘趴在崖邊,心碎的喊著她的名字。

  「杜姊姊……」想到她的處境,阿好放不下她的為難著。

  李四大大的長吐一口氣。沒拘提過一個亡靈比李心好還奇怪的。擔心的不是自己或親人,反而擔心一個跟自己毫無干係、甚至是間接害死自己的人。

  「李大姑娘,你自身都難保了,還有精神去擔心別人?!好吧!本鬼差就善心大發的透露一下天機讓你安安心!這杜月娘往後日子雖然還不是很順遂,但只要過了這關,就能撥雲見日、平安到老了!現在你可以死心的跟我們走了吧!」

  知道杜姊姊終會苦盡甘來,阿好這才放心的跟張三和李四走。

  說也奇怪,阿好覺得自己只是很平常的走一步,可是卻咻的往前竄了好大一段距離。走沒幾步,就走出了她住的那座山,沒一刻,又過了山下的縣城。

  兩位鬼差拉著她直往前走,腳下走著,阿好的兩隻眼睛也好奇的四處打轉著。她發現陽間熱鬧,陰間也不索,常常可見兩人一組的鬼差,有的面孔猙獰,或拉、或拖著亡魂上路;而有的鬼差面孔,則像張三和李四的平順;甚至有的亡魂連手銬都不用,兩旁的鬼差還一副恭敬的模樣!

  「那都是在陽間大忠大孝的大禪師、大善人!若遇著聖賢歸天,閻王還得禮遇的在門口相迎,並且一路恭送到天庭。他們身上的正氣沖天,連閻王都要禮讓三分,我們這些小鬼哪還敢刁難!」張三好心的幫她解釋她眼中明顯的疑問。

  當然也有一些無依的孤魂,頂著一張茫然的臉,毫無目的的飄蕩穿梭。

  既然張三都有話說了,李四當然也裝出滿腹學問的表情來賣弄。「唉!世人只道一死百了,怎知人會欺人,鬼也會欺鬼呀!人在陽世遇到苦難,咬緊牙關總有捱到雲開天青的時候,但若傻得自我了結,陽壽未盡,亡魂不能進地府受閻君審判重新投胎轉生,只能孤苦無依的飄蕩在陰間,由著惡鬼輪翻欺凌,那才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李四說得正得意,竟真的聽到一聲哀求聲:「……不!不!你們放過我吧!」

  三人直覺的朝哀求聲的地方看去,原來是一個女亡靈正被三個大惡鬼圍著戲弄。

  阿好人雖死了,正義感可不減,一下子就衝過去,用手上的手銬將三個惡鬼打得抱頭逃竄。「三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你們知不知羞啊!」

  阿好氣憤的揚著手銬,對著逃竄的惡鬼背後痛罵道。而被欺凌的女鬼,只會躲在阿好的背後,怯懦的哭泣著。

  李四走過來,表情是既沒好氣又佩服。「李大姑娘,真行耶!連死了都能行俠仗義。」

  他不說還好,一開口,阿好怒氣全轉向他,「你們才行哩!看到大欺小,居然無動於衷。」

  李四欲張嘴,卻被張三搶了一步先。「這位姑娘身旁無鬼差,應是陽壽未盡、自殺殘生,而且靈體薄清不實,應是只有二魂,還有一魂留在軀殼內,姑娘,你此刻回到你的軀殼,一切還可挽回。」

  「不!」躲在阿好後面的女鬼,揪緊阿好,連連搖頭,「我寧願下十八層地獄,也不要嫁給那個『人間魔王』!」

  李四牽怒的瞪阿好一眼。要不是這丫頭多事,他們哪會遇上這麻煩事。

  「姑娘,這十八層地獄的恐怖,你不知道就不要胡亂說話!你還是趕快回到你的軀體裡回陽,你的姻緣是好是壞早已注定,逃不了的!」張三勸道。

  「不!不!我絕不回去!我一回去,我爹一定又逼我嫁給『他』!我絕不回去!」女鬼哭得更加傷心,就是不肯回陽。

  李四可沒張三的好脾氣。「這可由不得你!」

  既然說不聽,那他乾脆直接動手,將她的魂魄塞入她的軀殼裡算了。

  李四想到就做,伸手越過阿好,打算捉她背後的女鬼;女鬼哭得更加厲害,縮成一團在阿好的背後。兩「鬼」就隔著阿好開始拔河比賽。

  阿好擋在中間,擋也不是,閃也不是;扯了一陣子,連張三也不耐煩了。

  「李四,別鬧了,你不是說我們這陣子都會很忙嗎?怎麼還有時間在這裡跟女鬼瞎鬧!」

  李四氣呼呼的收手。「我鬧?你以為沒處理好這個女鬼,李大姑娘肯跟我們上路啊?」

  也對!以李心好的心腸絕不可能丟下這個女鬼不管。但是他們也在趕時間啊!張三瞅著阿好好像母雞護著小雞的模樣,腦筋轉了幾轉,還是想不出辦法來。

  「既然這姑娘不願回魂,李丫頭又放不下心,加上我們又趕時間,不如這樣吧,我們把她們兩個一起送到閻君那,由他裁奪!」

  「好!這個辦法好!」阿好首先同意。既然是陰間的官,判的一定公平。

  女鬼也同意的點頭。「去見陰官,總比在這裡擔心惡鬼好吧!」

  只有李四最不甘願。

  唉!明明只是一個拘提亡魂的簡單差事,怎麼李大姑娘都粉身碎骨了,還有辦法替他們惹出一大堆麻煩事來?

  一行人又走了片刻,終於走到地府門口,守門的鬼差見他們走近,興奮的拉著張三和李四,「張三、李四,文判官找你們兩個找了許久都沒找著,你們兩個上哪去了?」

  「怎麼?我們去拘提亡魂呀!文判官翻一下生死簿,應該就可以找到我們的行蹤了啊!」張三莫名其妙的反問回去,沒注意李四心虛的神情。

  「是嗎?」守門的鬼差回想文判官著急狂亂的模樣,該不會是文判官給急忘了吧?「不管那麼多了,你們趕快上大殿找文判官準沒錯!」

  守門的鬼差也替文判官緊張的推著他們進入地府,忙中有錯的沒想到他們這組多了一個亡魂。張三他們也急著去大殿找文判官,忘了同鬼差報備女鬼的事,陰錯陽差的讓那女鬼順利的進入了地府。

  阿好伸長了脖子,好奇這說書人口中最恐怖的十八層地獄到底是何種的恐怖法?怎知過了一座吱呀的老吊橋,竟然就到了大殿,讓她什麼恐怖景象也沒瞧見。心裡還有一絲絲的失望。

  不僅是她,連跟在她後頭的怯弱女鬼,都放大了膽子四處張望。她原還猶豫是該選擇入佛門口中描述可怖的地獄,還是回陽間嫁給那個人人懼怕的人間魔王好,現在她既然看清了陰間地府不過是間像衙門公堂的地方,除了陰森了點,根本沒有什麼可怕的地方,那她無論如何也要待在這裡,不要回人間面對恐怖的婚事。

  阿好和女鬼哪知道十八層地獄其實是在這座森羅殿的下面,亡魂被鬼差拘提到地府後,先到森羅殿受閻君的審判,然後依在陽世間造下的罪孽,再下到各層地獄領罪受罰。

  張三率先進入大殿,在大殿急得團團轉的文判官一見到他,立刻激動的迎上來。

  「張三,幸好你還在這,我直擔心你們已經出發上路了呢!我告訴你們,明日你們不用到滇北麓南材拘提李心好的亡魂了,李心好因常常行善助人,所以上天下了詔旨,多賜她數年的陽壽!」

  張三瞪大了眼睛,兩顆凸眼珠,驚愕得恨不能飛出眼眶,將文判官看個詳細。

  他的手指激動的指著他後頭的阿好,結巴的聲音有不解、也有害怕。「可……可是,我們……已經……已經把李心好……的魂魄拘回來了!」

  「什麼?!」文判官驚彈倒退兩大步。「明天才死的亡魂,你們怎麼今天就把人家的魂魄拘提回來了?」

  「可是李四告訴我,李心好的亡魂日確是今兒個沒錯啊!」張三也急得慌了手腳。他當鬼差多年從不出錯,可別一出踏,就捅下了大樓子!

  拘錯魂魄,是多麼驚動地府的大事啊!

  文判官皺緊眉頭。「李四告訴你的?可是我明明交代他——」

  文判官和張三互看一眼,忽然瞭解的雙雙朝大殿門口大吼:「李四,你出來!」

  殿外探出一顆頭的,不正是嚇得臉色發青的李四嗎!

  文判官深吸口氣,還是緩和不了他氣憤怒張的表情。「李四,你給我進來!」文判官咬牙切齒,一字一字的說出,大有李四再不進來,就永遠別給他進來的氣勢。

  李四顫抖著,一腳一步的慢慢移進來。

  看到他這種心虛慚愧模樣,更讓文判官氣得沖天暴吼:「你立刻給我解釋清楚!」自從這個麻煩鬼上任半年以來,哪一天不給他出狀況?!

  張三也急得衝上前,扣住李四的雙肩,「李四,你不是說李心好是今天嗎?怎麼文判官又……」張三急的話都說不完全。

  「文判官交代我,明天我們有好幾個亡魂要拘提,分散得又廣,我想李心好今天本來就有一大劫,早一天也是死,晚一天也是死,所以才……」李四懺悔的低著頭,聲音低低的說著,說到最後,聲音簡直低不可聞。不過聽他的前段,也知道整件事出錯在哪裡。

  張三呆愕的垂下手,跌坐在地上;文判官則失神的喃喃自語:「完了,完了!我們全都完了!」

  如果讓閻王知道他們犯下什麼錯事,鐵面無私的王,恐怕會因為他督導下屬不周,而判他個五雷轟頂、魂飛魄散的刑罰,永世不得超生啊!

  「我們可以再把李心好的魂魄放入她的軀殼裡,讓她復活啊!」李四為了將功贖罪,提出個主意。

  張三從地上爬起來,打了他一個響頭。「你豬頭啊!李心好的軀體早已摔下了萬丈深淵,跌成一攤爛泥了,哪還能用!」

  「那怎麼辦?上哪再去找一副軀殼讓李心好還魂?」李四焦急的反問張三。

  張三扯著頭髮,也想不出主意來。

  看他們那般煩惱,從一開始就被晾在一旁的當事者也不忍心了。「沒關係,如果真沒有辦法,那我就不要復活好了。」

  「不行!」張三感激的拒絕,她愈好心,他愈不忍她受苦!「如此算來,你陽壽未盡,無法進入地府,你若不還魂,就只能待在陰間,做個無主的孤魂野鬼。上天賜下的這幾年陽壽是你行善助人所受賞的,怎麼能讓你反而在陰間受苦呢!」

  文判官忽然發狂的用手中的生死簿敲打自己的頭,「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我們乾脆向閻王自首,認錯領罪好了!反正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不過我們已經是鬼差了,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文判官狂亂的囈語,像只困獸般在大殿上繞來繞去,撞上了站在一邊的女鬼。

  「這又是什麼鬼?!」文判官怒責的狂吼。他都在心煩了,還有人擋他的路!

  「文判官,她還不是個鬼,她是為了逃婚而自盡的生靈。因其一魂還在她的軀殼內,三魂未聚,所以還不能算是鬼。」李四呆呆的指正文判官。

  文判官皺眉盯著那團模糊不清的魂魄。

  「她既然尚未死透,怎麼不回陽,反而入了地府?」

  「因為她既不肯回陽嫁人,李心好又不忍心她在陰間受惡鬼欺負,所以屬下只好把她帶進地府,由閻君發落。」

  文判官打量著她,心裡忽然有了主意。「你叫什麼名字?住哪裡?」

  「妾身洛陽人士,姓古閨名湘君。」模糊不清的鬼魂還有禮的福身。

  「嗯!」文判官翻開手中的生死簿,查閱古湘君的生平,看看自己的主意可不可行。

  嗯,不錯!正好切合他的計劃。

  文判官忽然「砰」地大聲合上生死薄,冷著面孔大喝道:「亡魂古湘君,你知不知罪!」

  古湘君沒想到文判官忽然翻臉,嚇得腳一軟,跪了下去,「判官明察,妾身不知何罪之有!」

  文判官拍打手上的生死簿,嚴厲的表情沒放鬆半絲。「古湘君,你陽壽未盡,卻不肯回陽盡責、嫁人生子,耽誤了其他亡魂投胎的機會,你還說你無罪!」

  一聽文判官又要逼他嫁給那個人間魔王,古湘君怕得又哭了出來。「不!判官明察,湘君不要嫁給那個人間魔王。傳言他心狠毒辣、凶貌殘暴,對自己的妻子是無一絲恩情,動輒打罵、怒斥折磨,更只因為懷疑自己的妻子不貞,便將她活活打死!這樣殘暴的人,湘君嫁過去,亦是生不如死啊!」

  見到嬌弱女子哭得這般傷心,阿好也難過的蹲下來,拍撫她的背,輕聲安慰她。

  看見阿好的舉動,文判官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依李心好的善心,他的計劃鐵定萬無一失。現下就只等李心好自動上勾了!

  他清了清喉嚨,又裝出一副殘酷的表情,「古湘君,你的命運是好是壞,上天早已注定,要你自己去承擔,由不得你拒絕推托!」

  「可是……可是……」古湘君被文判官這麼一凶,更是怕的哭得聲竭力盡,說不出話來。

  她說不出來,可有人會代她抱不平。阿好坦然的直視判官,反駁他,「判官,您明知道湘君姑娘的未來夫君是個殘暴不仁的人,您還逼著她走上絕路。」

  文判官正色的一整表情。「剛才本官已經說過了,古湘君的命運是好是壞上天已注定好,她必須過完她的人生。除非……」

  文判官吊人胃口的停下來。

  聽到還有一絲生路,古湘君頓時收了眼淚,緊張的問文判官道:「除非怎樣?」

  「是呀,判官,您別吊人胃口,除非怎樣您快說呀!」阿好替古湘君焦急的催促文判官。

  文判官的視線在阿好的身上打轉著,慢吞吞的說出解決之道。「除非有其他的魂魄肯代她還魂回陽,代她過完她的人生。」

  古湘君頹然的垮下身子。明知道她的未來是一條坎坷路,哪有人會傻到願代她受苦煎熬呢?

  阿好可沒她悲觀。她見文判官眼珠子一直在她身上打轉著,呆呆的直言點破文判官的心思,「判官,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代湘君姑娘還魂復生?」

  文判官癟下嘴,立刻撇清關係。「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半個字都沒提哪!」笨丫頭,知道就好,幹嘛還講得這麼白!

  文判官的態度,筒直擺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聽到阿好的提議,古湘君驚訝的轉過頭來,「心好姑娘,你真的願意代我回陽復生?」

  阿好聳聳肩,無可無不可。「剛才他們不是還在傷腦筋我的去處嗎?現在既然你不願意回陽間,那由我代你復生好了,如此一來,不就解決所有的問題了!」

  「可是你還魂後,我爹他還是會逼你嫁——」

  提到那個人間敗類,阿好就氣憤的握緊拳頭。「你放心,嫁就嫁,等嫁過去後,我還要好好的修理那個人渣呢!」

  既然阿好答應了,文判官連忙急著催她上路,免得待會閻王來了,知道他做了什麼好事,功虧一簣。

  「好了,李心好,既然你願代古湘君還魂,張三,你就趕快帶她到洛陽的古家去,順便把古湘君剩下的那一魂帶回來。」

  張三內疚的上前,他雖然不滿意阿好回陽間受罪,但誠如阿好所言,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李丫頭,我們走吧!」

  臨出發前,文判官又三令五申的提醒阿好,「李心好,你回魂後,對這借屍還魂之事,萬萬不可告訴任何人!一旦你說出口,被路過的游神聽到,不僅你有事,連我們幾個都會被牽累。」

  阿好肯定的點點頭。「放心,我半個字都不會說。」

  直到阿好和張三出了地府的大門,文判官和李四才安心的鬆口氣。一轉身,見到一直緊跟著他們的古湘君魂魄,才記起事情可還沒了呢!

  「古湘君,你不思及父母恩、天地義、自盡殘生,本犯了地府重罪第一條,念你也是受小人撥弄,一時迷昧,且軀體也解決了本官的一項煩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官就將你羈押在地牢中,直到你的陽壽終了,再重新投胎轉生!」

  張三帶著阿好到洛陽古家。古湘君的房裡,只見古湘君的爹娘圍在她的床邊,啜泣不已。

  阿好小時候就沒了爹娘,現在見古氏夫婦為了女兒哭得這般傷心,心裡忽然有股氣惱,怨古湘君的自私,怎麼捨得下疼愛她的親人,走上絕路。

  「丫頭,我現在就抽走古湘君的魂魄,然後會把你推進她的軀殼裡。你醒來時,可能會有些難受,你忍著些就過去了!」

  阿好知道的點點頭。

  張三從古湘君頭頂抽出一團淡薄的白霧,原本就愁雲慘淡的古家,因丫鬟一句:「小姐沒氣了!」而更加亂成一團。

  張三準備將阿好的魂魄推入古湘君的軀體時,又停下了手。「丫頭,最後聽大叔幾句話,命運雖然是上天安排好的,但過得好與壞,卻是由自己掌控。你只要稟持以往的善心善念,大叔相信上天有眼,終不會虧待你的!」

  阿好受教的點頭,下一刻,她的眼前就一片漆黑,渾身痛的她忍不住呻吟出來。

  「噢……」

  鬼差大叔不是說只是有些難受嗎?怎麼她疼得像全身的骨頭都要散了似的?如果上次她墜崖摔實了,怕也沒這麼疼吧!

  阿好腦中想著,四周也響起一陣陣的低叫聲:「夫人,小姐沒死!而且好像還醒過來了呢!」

  阿好晃著沉重的腦袋,抬起似千斤重的眼皮,入目的,是一張慈愛關懷的臉龐。

  「君兒!君兒!你可醒來了!真是把娘給嚇壞了呀!」古夫人將女兒摟進懷中,緊緊的擁抱裡,包含太多的心疼和恐懼。

  阿好頭倚在古夫人的肩上,一抬眼,對上與古夫人同樣擔憂的一雙瞳仁。

  「你這孩子……唉!」

  既氣女兒的傻,又不忍苛責她,古長斌最後一甩長袖,別過頭去。

  阿好從他嚴厲的臉龐,可以看出他話雖未說出口,但和他夫人一樣關愛女兒的情感,已經溢於言表。

  想到自己以古湘君的身份復活,就該替她盡孝,阿好伸手輕拍古夫人哭得抽噎的肩膀,「娘,對不起,女兒下次不會再做傻事了!」

  「當然不用!」古夫人轉頭,惡狠狠的瞪著自己的相公,「以後要是再有人逼你做你不願做的事,娘第一個跟他拼了!」

  古老爺無奈的迎上自己夫人的惡臉,「我只當君兒又在耍脾氣,怎會知道她這麼堅決,真的寧死不嫁!」

  提到「死」字,古夫人的臉色更難看。「現在女兒真的走上絕路,你該知道她的心意了吧!你欠下的恩情,你自己去想辦法,別打我寶貝女兒的主意。」

  古夫人轉回頭來,輕憐的撫著女兒蒼白的臉頰,「君兒,你放心,娘一切都依你,你別再做傻事嚇娘了!」一想到女兒的九死一生,古夫人的眼淚又成串的滑落。

  為著古夫人的慈母至愛,阿好也感動的紅了眼眶。「娘,您快別哭了,是女兒不好,不該惹您傷心。」阿好擦拭古夫人的眼淚,滴落手背的淚珠,顆顆都灼燙她的心。

  瞧著哭成一團的一大一小,古老爺也傷透了腦筋。

  「夫人,當初主動提起婚事的是我們,大婚的日子又在明天,這實在……我開不了口啊!宮家也丟不起這個臉!」

  古夫人性子的暴烈可不輸她相公。「你怕宮家不肯答應?好!如果宮家硬要抬人過門,你就叫他們明天抬口棺材來,把我這老太婆的屍首抬過門好了!」

  「夫人,你這是何苦!」

  「娘,您快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阿好拍撫著古夫人,平息她的火氣。

  古夫人瞪著古老爺,一副事情如果不盡她意,大家走著瞧的神情。

  古老爺耐不住他夫人灼熱的視線,為難的背過身去。「夫人,你講理點,現在我哪有臉去上門求宮家退婚啊!」

  「退婚?!」聽到這個字眼,阿好這才清楚古老爺和古夫人在爭吵什麼。「不!爹、娘,我不要退婚!」

  她這次借屍還魂,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藉機修理那個人間敗類,如果退了婚,那她和湘君姑娘的互換,不就全是白搭。

  況且如果那個敗類因為她的退婚而改強娶他人,那不就又有一個姑娘遭殃了!

  「什麼?!」古老爺和古夫人面面相覷,又齊齊轉頭瞪視女兒。女兒上吊輕生不就為了逃避嫁入宮家嗎?怎麼死了一回,醒來卻全盤改變?

  阿好不管古老爺和古夫人奇怪的眼光,急急的表明道:「爹、娘,女兒不要退婚,女兒要嫁給那個……那個……」

  唉呀!湘君姑娘要嫁的人到底是誰呀?

  「宮仲輝!」

  「對!女兒就是要嫁給宮仲輝!」如果那個宮仲輝就是湘君姑娘口中那個專門打老婆的人間魔王的話。

  古氏夫婦互看一眼,不知道女兒轉變怎麼這麼大,不過既然這真的是女兒的意思,那他們也無話可說。

  「君兒,你真的確定要嫁到宮家?」古夫人還是不放心的再問一次。

  阿好篤定的點頭。「是的,娘,女兒這次能活回來,完全是為了要嫁給宮仲輝,若不能嫁給他,那女兒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事實本就是如此,她可沒有半字虛言。

  古氏夫婦不懂女兒的話義,不過見女兒說得這般嚴重,也就點頭同意。

  「君兒,以前這婚事是爹逼你的,現下既然你也親口應允了,這事便這樣定了。至於你今日的舉動,大家全都給忘了,誰也不許再提,若讓我聽到半點風聲,全部以家法伺候!」

  全部的下人都點頭稱是。婢女阿環抬頭,瞧到一向最疼小姐的奶娘,卻站在最角落,冷冷的繃死了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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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新房裡,老嫗一張一合的薄唇動個不停,仍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坐在床上,低垂的頭微不可見的晃動著。新娘子陪嫁過來的丫鬟,全都同情的看著她們的小姐,只是礙於老婦在家中的位尊和嚴苛,除了稍寄同情外,沒人敢打斷老婦的嘮叨。

  從這婚事的一開始,奶娘就表明了她堅決反對小姐嫁到宮家。若不是老爺堅持,這件婚事可能就因奶娘的阻礙而半途夭折。誰知原本和奶娘心意相同的小姐,在上吊沒死成後,醒來反而一改初衷,鬆口答應嫁人。

  小姐這一轉變,可把固執的奶娘氣壞了,打從昨早老爺夫人出了小姐的單房後,奶娘就一直訓斥小姐的輕浮淫蕩,現下連小姐都已經拜完了堂、進了新房,還不罷休。

  也虧得小姐有這好耐性,受得了奶娘魔音似的責罵。像她們這些丫鬟婢女,早早就找藉口的往外逃竄,寧願在外頭幹活,也不想留在新房裡聽奶娘唸經。

  阿好的頭猛點了一下,過大的晃動驚醒了她,她迷糊的張開眼皮,才知道自己又睡著了。

  她已經命令自己要打起精神來,無奈這兩天她實在累壞了,尤其今早她頭上蓋著一條紅絲巾,任人拉著東轉西拜的,累得她的眼睛和腦子都不聽她的命令。

  昨天一早還魂,渾身上下還痛著,就得安撫古老爺和古夫人的情緒,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哄回房裡休息,還來不及躺下補個眠,又有個老婆婆上前,念個不休的說她不知恥、教育了她十八年女人貞潔的重要,她居然還淫蕩的想嫁人,並且不知恥的堅持不退婚!

  從老婦的話中得知她是一手教養湘君姑娘長大的奶娘,又懸念著老奶娘年紀一大把,阿好稟著她爹娘教過她敬老尊賢的做人道理,強撐著精神聽老奶娘的訓話到大半夜。

  只是古湘君原就不算硬朗的身子,經過這兩天的折騰下來,早已吃不消。阿好此刻只是勉勉強強的撐著眼皮,好奇的想看一眼湘君姑娘寧死不嫁的夫婿到底有多嚇人,腦中實則早已是漿糊一團!

  所以當賓客的喧鬧聲由遠而近,然後又在新房門口被人勸散,她全沒聽見;她新嫁的夫婿入了新房,並且揮手要所有人全退下的過程,也全在她的睜眼睡夢中發生。

  也因此當她的頭蓋被人掀開,光亮一時衝入她的眼中將她震醒,印入她眼中的是一張近在鼻尖的男人臉龐時,她當然毫無準備的尖聲大叫,像只蝦子一樣的倒彈入床鋪。

  她的反應引來宮仲輝僵直了身子,不到剎那,他又冷肅的武裝起自己,偏過頭去。

  阿好的尖叫聲,當然也引來其他人的關心。

  「少爺,發生什麼事了?」總管范叔在新房門口擔憂的喊著。

  宮仲輝冷諷的揚起嘴角,「沒事,只是我的新娘子看清了我的面孔而已!」

  門外的人聽出他話中的自嘲,尷尬的沉默了下來,而後又無言的退下。

  知道自己這張臉嚇壞了他金枝玉葉的新娘子,宮仲輝一言不發的轉身走出內室,退到外廳的圓桌邊,選個背對著床鋪的鼓凳坐下來。

  「出來吧!都拜堂了,這交杯酒好歹也要喝!」

  阿好拿下鳳冠,一邊拍著急跳不停的心臟下了床鋪。

  「你這人是貼壁鬼呀!走路都沒聲沒響的!」一聲不出的貼在她眼前嚇人,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

  幸好她從小就膽子大,否則恐怕被他這麼一嚇,說不定她又得回地府報到。

  阿好走向宮仲輝的右邊,打算在他的右邊落坐,誰知道宮仲輝不知道哪條筋不對,在她快走近時,他的身形卻快速的移位,移換到她預計坐下的鼓凳坐下。

  阿好瞪著宮仲輝的後腦勺,嘴裡含糊的咕噥著。

  「不清不楚的在念什麼!還不快來坐下!」宮仲輝耳裡聽著阿好的埋怨,臉孔不自覺的放鬆線條。

  他的新夫人或許膽小,但罵人的詞彙可新奇,什麼翹鬍子的山羊、扭脾氣的驢子,也真虧她想得出來!

  阿好如宮仲輝願的在他的左邊坐下,宮仲輝端起眼前的酒杯,也不轉頭,只是斜睨阿好一下。「喝下這杯酒,今日事就算終了。」他可沒興致去碰一個見到他的臉就尖叫不已的女人!

  她剛才的態度就算了,反正自己這張臉連大男人見了也怕,洞房的事也可以省了!

  但他可以算了,阿好可沒這麼輕易就放過他。

  「你娘沒教過你,跟人說話看著對方是最基本的禮貌嗎?」

  從他掀了她的頭蓋,就沒正眼瞧過她。不是背對著她,便是無禮的斜眼瞄她,兩人往後還得相處一輩子,她多少都得糾正一下他的壞習性,畢竟這是她嫁他的目的之一。

  宮仲輝動了一下身體,卻仍是以左半邊臉面對她,「要我轉頭?你剛才嚇的還不夠嗎?」

  阿好不懂的皺起眉頭。「怕?有什麼好怕的?難不成看到你整張臉,會變成青蛙?」

  不怕?他的妻子忘性真是恁般的大,剛才才嚇得大叫,此刻又口口聲聲說不怕!

  「快呀!你轉頭啊!我看不是我怕,其實是你在怕我吧!」見宮仲輝遲遲不動,阿好不耐煩的催促道。

  宮仲輝聞言挑眉。她還懂得激將法!

  也罷!反正夫妻一輩子,不可能永遠不見面,他就看看她的膽子有多大!

  宮仲輝緩緩的轉過臉,終於整張臉面對著阿好。

  阿好乍看宮仲輝的臉,驚愕的瞪大了眼,訝然的抽一口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抽氣聲在新房中纏繞著,對於自己新娶的娘子對自己的面貌是如此驚懼,宮仲輝心火一起,憤怒的砸了手中的酒杯,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新房。

  阿好在婢女的喚聲中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下一刻即驚慌的彈起身。不是婢女的叫喚聲太過吵嘈,而是頭頂奶娘尖銳瞪視的眼神太教人害怕。

  奶娘鼻孔噴了一氣。「教過你多少次,好人家的閨女從不深睡,結果你卻睡得像頭豬似的,連丫鬟都叫不醒,傳了出去,人家還道我們古家禮規隨便呢!」

  阿好低著頭,像個做錯事,挨夫子訓的學生。昨晚是她還魂後最好睡的一晚,自從宮仲輝莫名其妙的衝出去後,就沒人來吵她,誰知道這一睡,又睡出了奶娘的訓斥。

  她是不在意奶娘嚴苛的責詞,但是她不能不顧慮湘君姑娘的名譽!她不能借了湘君姑娘的身,還壞了她的名聲。

  「奶娘,我知道錯了。」

  奶娘鼻孔又連連噴了幾聲,似乎不滿意她的認錯。「姑爺呢?」

  其實宮仲輝昨晚在書房過夜的事,不到天光就傳遍了整個宮府,奶娘這一問,只是想聽湘君親口證實。

  「姑爺?噢!奶娘您是問宮仲輝啊?他昨晚莫名其妙的發了一頓脾氣,出去後就沒再回來了。」所以她才會這麼好睡!

  阿好沒想過隱瞞的直直回答。對於成親洞房之事,她一直是無知的,她娘過世得早,村裡的大嬸嫂子見沒人到她家提親,也就沒急著跟她解釋。所以對於宮仲輝在成親的頭一天就沒睡在新房,她心裡雖然覺得有些不安,但也沒有想太多。

  新郎在洞房之夜就拋下新娘子而去,這對古家是多麼大的羞辱!奶娘卻反常的笑了起來,希罕的放柔了表情。

  「男人都是髒臭的野獸,沒了他們,我們女人的日子反倒好過。」

  奶娘怕阿好還惦記著宮仲輝,放軟聲調勸解。「穿上衣服,該用早膳了。」

  對於奶娘反常的態度,阿好沒心思去深究,反正只要奶娘別再用古家的門風來壓她,她的日子就很好過了。

  阿好喜滋滋的坐下來,拿起筷子準備吃飯。借屍還魂最大的好處,就是她永遠都不必餓肚子!在古家的那兩天如此,嫁到宮家,看圓桌上的菜色和菜量,想必也不差。

  丫鬟替她添來一碗白稀飯,在古家,她就已經知道丫鬟只能站在旁邊,不能跟她一道吃。

  雖然在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吃飯有點奇怪,不過拗不過她的盛情邀請,丫鬟也跟她老實招認,一旦吃剩的,就歸她們吃喝,所以阿好才不再擔心她們會餓肚子。

  阿好正待下箸,外邊卻有人敲門。奶娘不過輕抬眼皮,立刻有丫鬟自動去開門。

  進來的是一大一小的兩個女孩子,大的和阿好同年齡,小的不過十來歲。

  小女孩怯生生的躲在大女孩的身後,在大女孩不斷的催促下,才敢站出來,對著阿好跪地就拜。「靜香見過夫人。」

  一見到瘦弱的小女孩,阿好的保護欲又源源不絕的湧出來,連忙將小女孩拉起來,一起坐到桌邊。「靜香,你做啥看到我就跪?」

  靜香看看她,又回頭望向大女孩,見大女孩點頭示意,才低著聲音說道:「靜香是來拜見新娘的。」

  阿好還是滿臉的疑問,有個丫鬟好心的開口解了她的疑惑,「靜香小姐是老爺的孩子,小姐您算是她的二娘。」

  阿好一聽,氣炸的叫道:「什麼!那男的已經有娶妻了!」居然想一隻腳穿多雙鞋!

  多嘴的丫鬟一迎上奶娘銳利的眼神,立刻知錯的閉上嘴。

  「那女人早死了!否則老爺才不可能讓小姐嫁過來做二房!」奶娘言詞刻薄的罵道。

  靜香和大女孩臉色青紅乍白,終是忍下這口氣。

  阿好沒注意奶娘的苛刻,只想起湘君姑娘在地府曾提到,她未來的夫婿脾氣暴躁,活生生的打死自己的妻子;想來該是靜香她娘了。

  想到靜香和她一樣小時就沒了娘疼愛,阿好心疼的立刻將她視作自己的親生女兒般呵護。「靜香,你用過早膳了沒?」

  靜香又轉向大女孩,徵求她的同意後,才轉回頭來,對阿好微微的晃了一下螓首。阿好立刻要丫鬟再添一碗白飯,熱絡的招呼靜香一起吃飯,還好菜好料的湊了一大碗給靜香。

  「小姐!」

  「啊?」阿好疑問的抬頭。

  奶娘氣苦的暗罵,又不好在外人面前直言她的錯,只好將視線移向昨晚喜氣吉利的乾果餅乾,提示她是新入門的夫人,沒必要去討好一個沒娘的丫頭。

  誰知阿好卻完全誤會奶娘的意思,興沖沖的將它們全倒在一條手巾上包起來,遞給靜香。「奶娘沒提醒,我都忘了這些是小孩子最愛吃的零嘴,正好給你平日當零嘴吃!」

  手捧乾果,看著阿好熱切的笑容,靜香不禁也回給她一個羞怯的微笑。

  「靜香那丫頭是個雜種,最好別理她,免得污了我們的身份。」

  靜香和她的婢女一走,奶娘立刻又開始她的訓斥。刻薄的面孔,吐著刻薄的言詞。

  「雜種?她不是宮仲輝的孩子嗎?」

  奶娘細長的眼裡,閃著惡毒的光芒。「十年前,宮少爺外出行商半年,回來時卻發現妻子有三個月的身孕,這件醜事不到三日就傳遍了洛陽街坊,梁紅姑偷漢子,卻又在生小雜種的時候染上了產褥熱,連命都給賠上了,真是報應!」

  「奶娘,靜香的身世又不是她的錯!」阿好輕聲指正奶娘。

  奶娘迅速沉下臉,一張臉拉得老長。什麼時候她一手帶大的小姐,也會頂撞她了?

  「賤丫頭就是賤丫頭!況且那雜種除了她娘買的丫鬟翠蓮外,在宮家再沒人撐腰,沒值得我們攀交。」

  尊重奶娘是長輩,也顧忌她年紀大了,阿好沒再多說什麼的點頭應是,只是心裡仍舊相信小孩是無辜的理念。

  滿意她的小寶貝又變回原來溫馴的模樣,再則也是折騰了一上午,沒多久,奶娘就退回她的房間休息。

  她一走,不僅是阿好,連丫鬟都放鬆的齊吐大氣。

  「你們休息一下,我自己一個人逛逛去。」對於這些個陪嫁過來的丫鬟,阿好從沒將她們當下人使喚,反而當她們是自己姊妹般疼愛。

  阿好笑著一張臉出了新房,逢人便打招呼,只是新夫人不得寵的事,所有人早傳遍了,勢利的下人看見她,早就轉過身去,擦身而過的也高傲得鼻子仰天。

  阿好沒趣的自己走著。這宮府還真是大,逛了半個多時辰還沒走到盡頭。過了一個月洞門,眼前的景象嚇得她一顆心提到了喉口,驚叫的衝上前去,險險的將靜香手上的斧頭搶下。

  她的叫聲連在屋裡的翠蓮都引了出來。

  「夫人,怎麼了?」受欺負慣了,翠蓮直覺的護在靜香的前面。

  看到翠蓮,阿好忍不住的責罵她,「翠蓮,你比靜香大幾歲,怎麼沒阻止她拿斧頭!這要是不小心砍上了,你讓她瘸腳一輩子嗎?」

  靜香立刻站出來,「夫人,您別罵翠蓮,是我自己看她扭到了腳,天氣又一天冷過一天,才自告奮勇要幫她劈柴。」

  雖然名為宮家的小姐,靜香的日子實則過得比宮家的丫鬟還不如。

  下人全欺她沒靠山,雖然沒人阻止她到廚房拿菜、到柴房拿柴火,但想吃飯、想燒柴取暖,就得自己煮、自己劈柴!

  阿好看看她、又看看翠蓮。「既然翠蓮傷到了腳,你年紀又太小,我看柴火我來劈好了。」

  「什麼?!」靜香和翠蓮齊齊驚叫。

  見她們驚愕的表情,阿好豪氣的拍著胸脯。「你們放心,在家鄉,就屬我劈的柴火最快又最好,全村子沒人比得上!」

  翠蓮疑問的瞧著阿好。怎麼大學士的女兒也要劈柴火?!

  古家雖然不像宮家富甲一方,但是歷代都是清官名士,所以宮仲輝才會在管家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大帽子扣壓下,勉強答應這件婚事。

  阿好不理會翠蓮和靜香的懷疑,決心用行動來表明她剛才的話不是吹牛。

  她興沖沖的拖著斧頭走到砧板前,卻覺得手中的斧頭比她在家鄉用的那把重多了。她全忘了以前她體格粗壯,劈柴當然容易;但古湘君身子單薄,可受不了她這樣的折磨。

  阿好咬著牙,在靜香和翠蓮的注視下,費力的舉起斧頭,然後用盡全力的劈下去——

  斧頭「刷」地一聲下劈,沒劈中砧板中間的柴火,反而卡在砧板邊緣。

  阿好疑惑的研究著哪裡出錯。「一定是我出手太快了。」

  她不死心的打算重來一遍,沒想到斧頭卡得太死,她怎麼拔也拔不出來。最後她乾脆一隻腳踩在砧板上,兩隻手握在斧柄,用全身的力量去拔。

  早被她剛才劈柴的氣勢嚇呆的靜香和翠蓮趕忙上前來阻止,她們可不想再被嚇一次。

  「不用劈了,等翠蓮腳好了,再自己劈就行了。」

  「是呀,反正天也還沒那麼冷,還用不著燒柴火。」

  靜香和翠蓮急急勸止,阿好卻拗上了性子,非把這柴火劈好不可。

  「不行!我就不信我做了十幾年的工作會失手!」

  阿好一張小臉因用力而漲得紅紫,手中斧頭也一寸一寸的鬆動,爾後就在無預警的情況下,斧頭被阿好拔離砧板,並且因為受力過大的飛脫阿好的手心,越過三個女人的頭頂,惹來靜香和翠蓮的抱頭尖叫。

  斧頭去勢不變的翻了兩翻,越過了圍牆,掉入隔壁院落。

  阿好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斧頭消失。「糟了!斧頭掉到隔壁了,希望沒砸到人才好!」

  阿好看了看一人高的圍牆,異想天開的想翻牆去撿,朝翠蓮和靜香吩咐道:「幸好這牆不高,翠蓮,你去拿張高凳子來,我翻過去撿就行了。」

  翠蓮早被剛才的情況嚇軟了腿,跌坐在地。現在一聽阿好要去隔壁,害怕哭叫的抱住阿好的小腿。

  「夫人,算了,斧頭咱們不要了,隔壁院子去不得呀!那是宮家的禁地,沒有老爺管家的允許,誰也不准進去的!」

  夫人是府裡第一個真心對她們主僕好的人,如果她再害夫人受罰,老天爺也不容她!

  見翠蓮為了這件小事哭得鼻涕眼淚滿臉,阿好心慌的急著拉她起來。「好好好,不撿就不撿,不去隔壁,斧頭也不要了。你快別哭了!」阿好自己粗枝大葉的,生平就怕人掉小水珠。

  聽到夫人應允不去隔壁,翠蓮放心的破涕為笑;而靜香卻在此時冒出她的小孩心性,「翠蓮又哭又笑,小狗撒屎!」

  三個年紀不同的女人,在蕭索的後院笑成了一團。替寂冷的秋意,平添幾許青春氣息。

  眨眼間,阿好代古湘君嫁到宮家也有三個月了。除了新婚之夜外,她沒有再見過她的夫婿,反正她也不是頂喜歡那個陰陽怪氣的傢伙,沒碰面,她的日子反而清靜。

  宮家勢利的下人,早把她住的東廂房劃為冷宮,沒事不會有人走至。陪嫁過來的丫鬟也在阿好無意的縱容下,怠職得不見人影;除了奶娘偶爾訓斥她的粗魯和與靜香的友誼外,東廂房平日寂靜得可以聽見花開的聲音。

  這三個月來,阿好惟一的收穫就是和靜香她們主僕成了好朋友。

  雖然一樣不受寵,但阿好她有個尖酸刻薄的奶娘,若宮家對阿好的生活起居有所怠慢,奶娘的利嘴可以把宮家鬧的翻天。領教過幾次老奶娘的厲害後,宮家丫鬟雖然輕忽阿好,但物質上也不敢有所怠慢。

  而阿好則是有好東西,一定少不了靜香一份。連陪嫁過來的布料,都大方的送給她們主僕好幾塊。有了阿好物質上的提供,靜香的生活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清苦,漸漸流露出小女孩的天真童稚。

  阿好是真心把靜香當作自己的女兒看待,陪著她一起成長、嬉戲,教導她應對處事的規矩;或許阿好大字不識幾個,但真誠待人的心意,完全贏得了靜香的心。

  難得有一天府中的丫鬟和長工全不知上哪去,整座府邸安靜的嚇人,阿好和靜香卻趁大伙不在的時候,高興的到前院玩得笑聲連連。

  「……只要把水慢慢灌進去,蛐蛐伯伯受不了家裡淹水,就會出來逃難!」

  「是嗎?可是我們灌了七、八個洞,怎麼還沒有一隻蛐蛐兒跑出來?」

  一大一小的兩顆頭顱湊在一起,嚴肅地研究泥地上的小洞。宮仲輝一腳踏入家門,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

  他愣了半刻,才記起眼前這個趴在地上,玩得像個泥娃娃的佳人,是他過門的娘子。

  他原在茶肆和掌櫃合帳,臨時記起府裡書房有包挺特殊的新茶,想與掌櫃鑒定,研究看看是否有銷路、利潤如何,偏又記起今兒個是初一,是娘上護國寺上香的日子,家裡所有的下人都讓范叔帶去打掃娘的省思院了,他連找個跑腿的人都找不著;沒法子,只好親身跑這趟。

  怎知才剛入自家大門,見到的景象卻讓他詫異的差點合不上嘴。

  她沒聽過流言,不知道靜香不是他的親骨血嗎?巴結靜香,對她在宮家的地位根本沒有幫助。

  那她為什麼還揚著如此甜美無私的笑臉對靜香?

  阿好沒注意門口宮仲輝的身影,只是苦惱的盯著小洞。

  「不可能呀!在我們村子,灌蛐蛐伯伯很容易的!怎麼到了這裡就不靈了呢?該不會是洛陽的蛐蛐伯伯會泅水,所以不怕水灌?」

  阿好呆傻的納悶,引來宮仲輝無聲的輕笑。他的新娘子,單純呆傻的教人印象深刻!

  他悄悄的氣灌丹田,再沉入雙腿,身形未動的將內力注入地下。地上看似平靜無事,地下卻因宮仲輝的內力而搖晃鬆動,地底下的小動物受不了他這樣的搗蛋,紛紛冒出地面逃生。

  「有了!有了!冒出來了!」

  「是呀!還好多只呢!君姨,你好厲害喔!」

  「那當然!」阿好揚著得意的笑容,更加吹噓自己的功績。「我還會捉知了、青蛙,可惜我手指頭粗笨,一直編不好花繩。否則教給你,正好讓你編來裝飾床簾。」

  宮仲輝瞄了一下她修長的纖指,不知道她怎會有這樣的自卑。

  靜香將蛐蛐兒放入事先準備好的竹管裡,再封上布蓋。「我要把它拿給翠蓮看,看到我一下子捉了這麼多只的蛐蛐兒,她一定很驚訝!」

  阿好摟著靜香細薄的肩,與她一起回後院。「不過你要記得喔,等晌晚的時候,就放它們回家去,免得他們爹娘找不到他們擔心焦急。」

  軟軟的聲音,說著純善的言語,像一彎清流,撫過宮仲輝乾涸的心。若非他的小夫人太過膽怯、太過害怕他的傷疤,倒不失為一個不錯的人生良伴。

  宮仲輝掠過心中淡淡的遺憾,往與阿好她們反方向的西廂書房走去。

  有了這次的驚喜,往後幾天,宮仲輝有意無意的留心起這個他新娶三個月,卻只見過一次面的娘子。

  不知是他的新夫人有意躲他,還是兩人的時間真的湊不上,他竟然未再見過她的蹤跡。

  宮仲輝思考這樣的結果。雖然她住的東廂房他沒過去,但也沒理由府邸裡其他的地方他都繞上幾遍了,卻碰不上她。

  若不是她極少出她住的廂房,就是她存心在躲他!

  這個想法讓宮仲輝不悅的蹙眉。「都嫁過門了,能躲上一輩子嗎?!」

  「宮老爺?宮老爺?您說什麼?」

  一陣呼喊,讓宮仲輝回過神來。他一眼掃過幾對閃避的眼神,不著痕跡的收斂心神。

  「對不起,在下想著海滬的生意,想得太入神了!」城裡商會固定午膳的聚宴,他竟然想「她」想到入神!

  「哪裡,哪裡!宮老爺生意廣大,商家遍佈六省七府,我們怎麼會見怪呢!」一個八面瓏玲的商人阿諛的奉承。

  其他人忙不迭的跟隨諂媚巴結。宮家獨攬六省的材料來源,舉凡米糧鹽布、銅鐵金木,不管是尋常的民生物資,還是富貴人家把玩的古玩玉器,一切的源頭都掌控在宮家的生意裡,別說洛陽,只要想在北六省做生意,沒有宮仲輝點頭,一切都是白搭。

  對宮家的主人巴結點總是沒錯。

  對於宮仲輝臉上恐怖猙獰的傷疤,沒幾個店主有膽去直視,但為了自己店家以後的生路,更是沒人敢迴避。

  惟一折衷的辦法就是一徑低頭用餐,即使交談,眼界也不離開餐盤範圍。

  怎會不知道他們的逃避心態!宮仲輝心裡歎氣。好好的一頓飯,何苦讓自己壞了興致!

  「抱歉!在下臨時記起尚有要事,先告辭了!」宮仲輝站起身告辭。

  全部人鬆口氣的表情是如此一致,宮仲輝有霎時的怨懟,而後又聳肩褪去。

  宮仲輝退出雅房,門尚未關緊,房內的店主已經迫不及待的說開來。

  「這宮老爺還真是好運!傷疤橫過眼睛,卻又幸運的沒傷著了眼。」一個剛從江南遷來的茶肆肆主,不明就裡的說道。

  「幸運?是呀!魔鬼一向就幸運!」洛陽老字號的錢莊老闆酸不溜丟的應道。

  「聶老,您生意不想做了啊!敢說這話!」其他幾個謹慎的店主,緊張的勸戒道。

  「事實是如此,我怕個鳥!」錢莊老闆更大了聲音嚷道:「誰不知道宮仲輝為了財勢,將靈魂都賣給魔鬼了!否則哪有那麼巧,嫡傳的那一系全出了事,讓庶出的他繼承宮家?宮老爺子將家產傳給他以後,不到一個月就暴斃,而他就握了實權,如不是魔鬼附身,十六歲的他,怎麼可能在短短的幾年內,將宮家這個空殼子給填實了?幸運?我呸!他臉上的那道疤明明是魔鬼的印記,還敢說是惡狼山上救人傷著的!」

  宮仲輝合上門,往樓梯走去。

  氣憤嗎?何必呢!連自稱最愛他的紅姑都受不了的罵他是魔鬼,又怎能要其他人接受他這德行!

  也難怪他的新夫人要躲他了!新婚夜的尖叫聲,還不夠表達她的懼意嗎?!

  宮仲輝悄悄收回他才放出的一絲感情,決定到布莊和掌櫃討論明年夏布的花色。

  除了財富和生意,還有什麼是他所能擁有的?

  宮仲輝恚怒的扔下手中的布匹樣布。

  「你去告訴蘇杭的織家,他們若再不思改進手藝和花式,休怪我引入藏繡!」以宮家掌控的來源和銷路,想要大力炒熱一種產品,不是太難的事。

  劉掌櫃唯唯諾諾的點頭應是。兩、三年前,當他發現老爺看蘇繡的布匹式樣臉色鐵青時,就曾警告過她們,偏偏蘇杭的織娘對自己的名聲太過自恃,不把他的勸告當一回事,現在惹怒了老爺,等老爺採取行動的時候,她們才會領悟宮家的影響力有多大!

  就怕那時她們後悔已晚!

  「蘇杭的織娘自恃甚高,恐怕不會聽進我們的警告。不過屬下已經尋好藏繡的供源,引進藏繡即日可成。」幸好他有先見之明的先摸熟了通路,否則恐怕連他都要一道遭殃!

  屬下辦事的周延,減低了宮仲輝的怒氣,只見他臉色稍霽的指示。

  「很好,不過這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劉老,你先引進藏繡應急,再到蘇杭一帶設立織造廠,專門招錄七、八歲手巧的小女孩訓練;目前先沒有成品沒關係,但十年後,我們要有自己蘇繡的供源!」

  解決完這事,宮仲輝正待指示劉掌櫃其他事,前廳的吵鬧聲卻大得他不得不停下話頭。

  不僅他不高興,連劉掌櫃的臉也黑了一半。

  老爺少有幾次上他這談事,今天一來,底下人就給他出樓子!

  像是聽到劉掌櫃的心聲,一個中年夥計慌慌張張的闖入這間帳房。

  「掌櫃的……掌櫃的……前面……姑娘……」

  「老爺在此,你們吵個什麼勁!」劉掌櫃臉色難看的罵道。

  夥計一見宮仲輝臉頰上抽動的赭色傷疤,霎時蒼白了臉別過頭去。

  「……不是……掌櫃……是少爺……也不是……」一緊張,夥計結巴得更厲害。

  「鎮定點!慢慢說。」宮仲輝冷喝一聲。

  那夥計咽嚥口水,抖著聲音道:「前頭店裡闖進來一個瘋姑娘,趕也趕不走,瘋言瘋語的說夫人被匪徒拿刀追殺。只是夫人早已經……」夥計瞄了瞄宮仲輝一眼,沒敢再說下去。

  自稱他夫人?宮仲輝想到了古湘君,心一緊,身子閃出了帳房,朝前頭奔去。

  翠蓮淚流滿面的跪倒在布莊店裡,哀求夥計救人,「……求求你們,救救夫人、小姐……嗚……」

  店裡夥計不知道宮仲輝再娶的事,嗤笑的趕人,「去去去!哪來的瘋婆子,別壞了我們的生意!洛陽的三歲小孩都知道我們的少夫人早死幾百年了!老夫人又鎮日不出門,哪會遇上匪徒!快走快走,別賴在這!」

  「真的!我沒騙你們,我給你們跪,給你們磕頭,求求你們相信我,快派人跟我去,遲了,我怕會來不及呀!求求你們……」

  宮仲輝衝到店裡,拉住翠蓮的臂膀,「你口中的夫人是不是古湘君?」

  看到宮仲輝,翠蓮像是看到救星,點頭的脖子快甩斷了。

  「老爺,夫人她——」

  「在哪裡?快帶我去!」

  「北大街的柳樹胡同。」

  宮仲輝躍出布莊,腳下運足功力,朝她指示的方向馳飛而去。

  「……你不要過來……否則……否則……我要喊救命了……」

  今早梳的精心髮髻早已垮散,手裡握著她臨時找得到的惟一武器——她的繡鞋。綢緞的布襖因被歹徒割破了幾個大洞而棉絮外翻。阿好緊護著她背後的靜香,抖著聲音虛言恫喝。

  逃到這個死胡同,她們再也無路可逃,雙腳在逃命的途中,繡鞋鬆脫而扎傷了腳板,滲著斑斑的血跡。最慘的是,她的手為了阻止歹徒的行動而被劃了幾寸傷口,暗紅的血液不斷的流到她的掌心,聚集成灘的又滴到地上,滲入土泥。

  其實在她看到歹徒亮晃晃的白刀子時就嚇壞了,但是為著她背後顫抖恐懼的人兒,她硬是撐足了勇氣與歹徒對抗。

  女人雖為弱者,但為母則剛;靜香雖非她親生,但她嫁入宮家,宮家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就算豁出這條命,也要保護她完全!

  阿好眥目的表情,像極了護子的母娘,一時竟讓歹徒嚇得不敢貿然上前。

  「宮夫人,全洛陽都知道這丫頭是她娘偷漢子的野種,連宮少爺都不理她了,你又何苦為了一個野種傷了自個兒!」

  礙於阿好的氣勢,匪徒將刀子兩手交換,就是不敢上前。

  「靜香姓宮,就是我宮家的人!」阿好將背後的靜香護得更緊,口裡怒斥匪徒。

  「何必呢!宮夫人,我們只要這個小丫頭,您又不是這雜種的親娘,犯得著為她拼上性命嗎?您白皙的小臉蛋,只要劃上一刀,就可以和你家相公做伴了!哈哈哈……」

  「你住嘴!」阿好氣極的將繡鞋砸向歹徒。

  歹徒只消一個偏頭,就躲過了阿好的「攻勢」。

  「我相公臉上的疤是男人的表徵,哪似別的男人,又不是繡樓的姑娘,白嫩的連點鬍碴子都沒有,還談什麼男子氣概、娶妻生子。」

  歹徒咧著凶狠的笑容,「宮夫人不僅人長得美,連話都講得利!」

  「老二,別跟她扯那麼多了,儘管下手就是了!待會府衙官巡了過來,就壞事了!」在胡同口把風的歹徒催促胡同底的夥伴。

  不過就一個娘們和小丫頭,搞了老半天還得不到手!

  「老大,不行啦,那娘們把那雜種護在她身後,性子又悍得不得了,根本近不了小雜種的邊。」老二苦著臉叫道。

  當初接頭的時候,還以為這樁買賣容易得很,誰知道這娘們看似嬌嬌弱弱的,發起狠來,連他這個大男人心裡都懼上三分。

  老大不耐煩的衝進胡同山裡,亮出手中另一把刀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看她還能護著那丫頭多久!」

  不愧是老大,心比老二殘忍多了!

  「可是事主不是特別交代咱們倆,不可傷了這娘們?」老二遲疑的提醒老大。

  「管不了許多了!」老大發狠道,刀子在兩手間交替耍弄著。

  靜香被老大嚇得又尖叫起來,連阿好都怕得想吐!但是她不能軟弱,靜香還得靠她保護,在翠蓮沒帶救兵來以前,她絕不能讓賊子靠近靜香半步。

  「你敢!我家相公是個義氣浩然的男子,你們敢碰他的妻女半根寒毛,他一定天涯海角的追殺你們!」

  老大咧開嘴,露出濁黃的板牙。「是嗎?等我宰了你這娘們,再把他女兒賣到青樓接客,我看他上哪找我們!」

  老大揚起手中的刀子,殘狠的刺上來;沒了護身武器,阿好用身體迎上去,打算用自己的身子來阻止老大的意圖。

  預定中的痛楚沒有發生,反而是殺人的老大發出了殺豬的慘叫聲——

  阿好驚訝的睜開眼,看見一個眼熟的男子天人般的擋在她的身前。扣著老大拿刀子的手一用力,將老大的手折斷了。

  「用不著等那時候,我現在就來找你們!」森冷的氣息,說起話來毫無人氣。

  老二盯著宮仲輝頰上繃成弧形的半月形傷疤,確定它就是魔鬼的另一張嘴,嘲笑他和老大的無知和愚蠢,竟然惹上了它的主人。

  看到了救兵,阿好放鬆的軟下了腳,在昏倒的前一刻,她才記起這位眼熟的男子,就是她剛才自吹自擂的陌生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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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宮仲輝坐在偏廳的主位,冷硬的繃緊了臉,瞪視下面跪成一團的人頭。其中五個是古家陪嫁的丫鬟,五個是宮家撥給新夫人、但卻從未在阿好面前露過臉的大牌丫鬟。

  惟一倖免的是翠蓮,看在她又是磕頭又是哀求的份上,宮仲輝饒了她,讓她站在一旁。

  從她們跪下到現在,足足跪了一個時辰了!而其他被招來的傭人,也陪她們站了一個多時辰。

  宮仲輝一聲不吭,只是厲眼掃視她們的心虛。死寂沉重的壓力一直壓下來,偏廳裡沒人敢抬頭迎視狂怒的火眼。

  「是不是宮家的飯太好吃了,把你們個個養成了飯桶!十個人守著一個夫人,還會出事!既然是沒有用的飯桶,范叔,全把她們賣了,省得留在府邸白耗米糧!」跪了一個多時辰,宮仲輝終於開口,說出來的話卻是最嚴重的裁定。

  一個較膽大的丫鬟,抖著身子強辯道:「老爺,是夫人自己要偷溜出去,我們根本護不到人啊!」

  「自己偷溜出去?」宮仲輝嘴角揚笑,眼底卻愈發的冷絕。「自己的主子守到丟了,還敢大言不慚的跟我辯!我不管事,你們倒真以為自己是宮家的主人了!」

  下人的放肆他只是懶得整頓,但不代表他什麼也不知情。

  讓長工把丫鬟全拖走後,宮仲輝冷冷的叫喚翠蓮上前。「夫人在府邸好好的,怎麼會沒帶護衛就出了大門?你從頭到尾仔細的說清楚,否則不是把你賣出府這麼簡單就可以了事的!」

  翠蓮「撲通」一聲的跪下去,「是翠蓮不好,不該提到上街的事,又讓夫人跟了去。」

  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如果好心的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她的良心怎會安!

  「說清楚!」宮仲輝喝斥道。

  「今兒個早上,翠蓮想幫小姐縫幾件冬衣,少了幾色繡線,便想出府去買,又擔心小姐一個人在府中,見夫人恰巧過來,翠蓮忙將原委告訴夫人,想夫人會請小姐過東廂去玩兒,怎知夫人反而說她也想上街,所以……所以……翠蓮就瞞過門房,偷偷的帶夫人和小姐出門。」

  她隱下沒說的,是靜香小姐先提議三人出府逛街的。

  她寧願自己扛下所有的罪責,也不忍小姐受到老爺的訓斥。

  宮仲輝銳利的眼神似乎要看透翠蓮的內心;半晌,他才再開口:「往後呢?」

  想到那兩個惡徒,翠蓮這次是真的怕到發抖。「原本在市集上還好好的,我們買完繡線,就在攤子上逛著,忽然……忽然那兩個賊人就靠過來,跟夫人說……跟夫人說……」

  「跟夫人說什麼?」宮仲輝心急的怒斥。

  翠蓮含著眼淚繼續說下去,「跟夫人說,他是小姐的……親爹!」翠蓮咬牙說出。

  一下子偏廳靜得沒人敢吸氣。所有人全用眼尾瞄視宮仲輝的反應。

  宮仲輝頰上的疤痕抽動一下,語氣平靜的問道:「再然後呢?說完它,省得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然後他們說要帶走小姐,夫人不肯,說他們要帶走小姐,就上宮家找少爺。最後他們動了怒,大白天的居然就亮出刀子,要夫人交出小姐。夫人見其他路人都見死不救,拉著小姐反身就逃,並且要翠蓮回府求救。翠蓮怕遠水救不了近火,才到最近的商號求援。」

  聽完翠蓮的描述,宮仲輝深思的不發一語,片刻才吩咐范叔道:「讓他們全部下去。下次府內再出事,就全部趕到外頭商行搬貨干粗活。」

  所有人全退下後,偌大的偏廳只剩宮仲輝和范叔兩人。

  「目標是那小女孩。」宮仲輝沒有認靜香為他女兒。因為他知道她不是!

  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她不是,他們不知道的是,紅姑曾示威的向他透露靜香的生父是誰。

  「算算時間,會不會是『他』回來了?」范叔猜測道。

  「不是,探子昨日才回報,『他』還在漠南。」

  范叔也陷入了不解。「那是誰想抓那孩子?梁家早在大夫人惹下禍端時,就和大夫人斷絕關係了,也表明不承認那孩子,誰還會對那孩子有興趣?」

  「那兩個混混招認接頭的人就站在街角喊住他們,直接交涉這件買賣。對方雖然蒙著臉,但聽得出來是個老太婆,而且還指認給他們看目標的身影。而且事主還嚴厲警告他們,不准傷了古湘君!」

  在送交官府前,他在那兩個混混口中「問」出了不少消息。

  范叔嚴肅的抿緊了嘴。「若不是翠蓮設下的阱陷,便是府裡出了內奸!」

  這趟出府,除了翠蓮事先知道外,外人不可能預先知情,但對方卻掌握了他們的行蹤。

  「翠蓮對那孩子忠心得很,若不是她盡心撫養,沒了娘的孩子不可能活下來。若真是她,她大可繞遠路回府,而不需要去布莊磕頭求人。」宮仲輝想著翠蓮在布莊著急的模樣,搖頭否定。

  范叔也同意宮仲輝的看法,但卻有另一番見解。「少爺到布莊,而翠蓮又恰巧到布莊求援?真是恰巧?」

  該不會是翠蓮為著靜香和少爺有所接觸特地設下的苦肉計吧?

  想到古湘君渾身浴血在他眼前倒下的那一幕,宮仲輝忽然覺得自己胸口痛得無法吸氣。

  「苦肉計?若我再晚到片刻,翠蓮真能求到人去,只怕也只是收屍了!」

  偏廳又陷入了沉靜,因為事情又繞回了原點。

  是誰要捉宮靜香?

  宮仲輝盯著樑柱思慮良久,范叔忽然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話,「新夫人不愧是書香門後,忠義堅守。」為一個相識不到三個月的小女孩,而且還是人人口中的雜種,她居然以性命守護!

  宮仲輝移下眼界,看著范叔臉上的滿意,諷刺道:「你不是早打聽清楚了她的為人,才大力鼓吹這樁婚事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宮家財業需要有人承繼、府裡死寂,最好有小孩注入活力,還有什麼我漏提的?」

  調查主子未過門的夫人,范叔沒有任何的內疚。「屬下的情報只查出夫人是個極少出閨房的賢淑女子,是時下一般的閨女,並無特殊的個性傳出。」

  宮仲輝虛假的揚著眉。「『賢淑』?即便相處的時刻不多,我也看得出來古湘君距離『賢』、『淑』還有段不算短的距離!」

  「是呀,撿到一個寶了,不是嗎?」范叔無懼的反視主人的眼光。

  服侍少爺二十多年,他自信在少爺的心裡,還是有點地位的。

  宮仲輝正待說些什麼,廳外疾行進來的丫鬟卻引走他的注意力。

  婢女走進偏廳,福了一福。「老爺。」

  宮仲輝察覺她是他新指派給古湘君的貼身丫鬟,不悅的皺上眉頭。「你不好好的守在夫人房裡,出來做什麼?」他剛才賣掉十個丫鬟的警告還不夠嚴厲嗎?!

  「不是,是……小姐啦!小姐一直拉著夫人哭哭啼啼的,我們擔心她會吵到夫人的歇息,可是勸又勸不開她,想強拉她回她的北偏院,可是她偏又哭得更大聲,扣著夫人的手腕死緊,不得已,只好請老爺定奪。」

  死丫頭,就是存心想害她們日子不好過,私自帶夫人出府捅出樓子,才連累了幾個姊妹,現在又找她們麻煩!

  瞧出婢女臉上的鄙夷,宮仲輝聲階沒提高的提醒她,「靜香姓宮,還輪不到你用這種口氣說她!」

  或許靜香不是他的女兒,但卻是貨真價實的宮家小姐。

  接觸到他迫人的眼光,婢女慌張的立刻收斂放肆的態度,恭敬的低下頭去。

  不再理會她,宮仲輝跨下主位。「范叔,這事你多費心查查,我去看看那女人!」

  宮仲輝跨著比平常還急的步伐,走入止步三個月的東廂房。新房的喜字還沒拆下,蒙塵的朱紅似乎在嘲笑他的假好心。

  他煩躁的推開房門,越過外堂,進入內室。

  還沒有聽到之前「前輩」的下場,四個丫鬟木頭似的杵在一邊,任由小女孩清亮的哭聲擾人休憩。翠蓮在她旁邊苦勸,靜香一味的搖頭,就是不肯離去。

  「全都到房外應侍!」不耐煩她們木然的表情,宮仲輝火大的趕人。

  丫鬟如蒙大赦的轟然走個乾淨,靜香聽見他的聲音,雖然收斂了哭聲,堅毅的唇形依然表明不屈。

  而既然主人沒走,翠蓮是死也要陪到底。

  「大夫的話你也聽到了,她沒事。」

  靜香下唇咬了咬,低低泣訴:「我想陪君姨。」

  「你的『想』卻會害了她!」

  「可是……可是……」

  宮仲輝打斷她,仍是就事論事的說道:「你知道她的傷都是因你而起,現在為了她好,你應該把你的『想』放下,首先考慮你的君姨最需要的是什麼?」

  靜香轉頭看著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人形,難以下決定。

  她好怕君姨也會和娘一樣,拋下她上天堂去。

  「你的存在只會干擾她休息,延緩她的復原,換言之,就是增長她的痛苦。」其實她只要安靜下來就可以了,但是為了某種不知名的私心,他想把所有人都趕出去,只將古湘君留給他一個人獨守。

  靜香一咬牙,輕輕的放開手,身影落寞的走出去。

  孤寂的身影牽動宮仲輝內心的一處回憶,讓他在尚未控制好自己前就脫口而出:「明早她醒來,見到你沒事,她會更放心。」

  垮下的肩膀挺了挺,繼續走出去。

  翠蓮瞧了宮仲輝一眼,追上瘦弱的背影。

  靜香盼了多久的時機啊!只是父女相會,她卻連一句「爹」都沒能喊出口。

  一等房內所有的人都走後,宮仲輝欣然卸下僵冷的面具,讓憂心襲上眼眉。

  他坐上床沿,雙眼一瞬不瞬的盯著蒼白的人兒。「你的義氣,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前三個月不是還相安無事嗎?怎麼才在前院和大廳見過了她,就此就讓她的身影在他的心上烙了印?

  「你呢?你對我的感覺又是如何?是像洞房夜那時的恐懼,還是你也像我一樣,已能接受彼此?」宮仲輝撫著掌下白玉的臉龐,喃喃自問。

  掌下的人兒沉睡依舊,任由深情的告白在屋內迴繞。「你就像你爹誇讚的那般美,只是當初就是因為你的美,讓我一度想抵拒這件婚事。經驗告訴我,天仙的臉下,經常是羅剎般的狠毒。但你的行為卻表現出你比天仙更慈悲的菩薩心腸,這樣的你,毀容的我還配得上嗎?」

  「唉!」長長的歎氣聲在沉寂的房裡更顯悲涼。「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是晌午看見你的義行,還是五日前的大院那一瞥?亦或是根本在洞房夜見著你的那一剎那,就被你勾了魂?要不然,你的第一聲尖叫我就應明白你的意思,又怎會輕易的讓你哄勸,睹上第二次機會的轉身面對你,而後在你的啞然恐懼下,落慌而逃?

  我們的想遇似乎是上天特意安排的,不然以你的絕美容顏,怎麼可能這個年紀還待字閨中,尚未許人?我又怎會湊巧的在馬下救了你爹,成就這段姻緣……」醇厚的男音持續迴盪屋裡、樑上、窗欞裡,像一床最輕柔的暖被,覆蓋在阿好的身上,讓她帶著一方好夢,沉浸在幸福的眠夢裡。

  三個月的放縱,怎抵得十八年生活的慣性。阿好依著在村子裡的習慣,雞未啼便醒了。

  長長的一覺醒來,阿好眼未張就坐起身,準備下床穿衣幹活。眼前忽然所見的景象,頓時定住她的身形。

  坐在她床頭的宮仲輝,沒有起身讓路的意思。「躺著吧!大夫吩咐你要多休息。」

  「你……你……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可以隨便進來我的房間!」阿好將絲被拉上到頸子,防禦的看著宮仲輝。

  宮仲輝側臉瞧著她的動作。「男女授受不親?你忘了你已經進了我宮家的門,是我宮某人的媳婦了嗎?」

  阿好彆扭的扭動身子。「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你照大夫的吩咐,躺下休息便是了。」

  瞧見他平靜的左臉,阿好心裡就有氣。

  「你毛病還是沒改,講話都不看人的!跟我講話卻直盯著床板,難不成我會吃人嗎?!」

  宮仲輝面對阿好的左邊嘴角揚了揚,卻沒笑意。「還沒死心呀!上次嚇到的印象忘記了嗎?」

  阿好忽然傾身,雙手貼住宮仲輝的臉頰,硬將他的臉扳正面對她。「你瞧,看著我沒那麼恐怖吧!」

  宮仲輝熾熱的眸子盯著眼前的容顏,武裝起自己,等著她傷人的尖叫聲響起。

  但是阿好只是坦然的反視著他,清亮的水眸,看不到一絲陰影。

  「你……你……不怕了嗎?」宮仲輝掩不住一絲絲的期待。

  「怕?怕什麼?」阿好奇怪的反問。

  怎麼這人一直在說怕呀,嚇到的!她阿好天生膽子大,怕的東西沒幾樣。

  宮仲輝緊張的咽嚥口水,提醒她,「我右側臉上的傷疤!」

  阿好舉起右手掌,看見人人懼怕的疤痕,她卻是順手摩挲幾下,感受它的光滑。

  「不過就一個疤而已,有什麼好怕的。」在村子裡,斷手斷腳她見多了,一個小疤算得了什麼!

  「可是洞房夜你見到我時,不就被它嚇得尖叫不已!」宮仲輝激動的指陳。

  有嗎?阿好皺眉,用力的想著他的指控。洞房夜……尖叫……啊!

  「那時我累得睡著了,醒來一睜開眼,瞧見的便是鼻尖前的一張大臉,那當下,連豬也會被你嚇的尖叫!」阿好粗魯的翻著白眼。

  宮仲輝止不住自己身上喜悅蝴蝶的飛舞。

  「可是後來我轉過臉,你不也嚇的瞠大了眼珠子,說不出話來!」

  「廢話!我當然驚訝了,任誰看到你的傷疤由眉上方劃開整個側臉,卻又幸運的沒傷到眼珠子,都會被你的好運給震得說不出話來!你這人喔——」

  沒有人知道新夫人對宮老爺的看法如何,因為接下來的話,都被宮仲輝「吃」進嘴裡。

  宮仲輝的唇覆蓋在阿好的唇上,輕咬、深吮、舔舐;阿好睜大了圓眼,瞪著一個鼻頭外的他,愕然的無法動彈。

  「閉上眼睛。」宮仲輝輕啄阿好的嘴角,哄誘道。

  阿好還是沒有動彈,宮仲輝乾脆一手遮蓋住她的眼。視覺上的蒙蔽,更加深阿好觸覺上的敏感。漆黑的眼界裡,她卻可以感受到一樣濕滑的東西伸入她的嘴裡,不斷挑弄她的唇舌。

  阿好試著用她的舌尖抗拒,但卻更引發對方的激烈反應,只覺得「它」像在她的嘴裡活了起來似的,一下子巡滑過她的齒背,一下子又舔舐她的嘴腔壁面,最後更是直接在她的舌面上彈襲,引起一陣陣麻刺的感覺。直到這個軟嫩的東西滑出她的嘴,在她的鼻尖上打轉,阿好才得以張大了嘴,大力喘息的減低身體裡的燥熱。

  燥熱?現下不是冬至的時節嗎?都大雪的天氣了,她怎麼還會感到燥熱呢?阿好腦筋迷迷糊糊的想著,理不清自己的感覺。

  宮仲輝輕啃吮舐阿好嫩巧的耳垂,一隻手掌撫上她的乳胸,隔著綢衫揉掐掌下豐盈的乳峰。

  欲焰從峰上四射,射入阿好的軀體百駭,讓她承受不了的呻吟出聲,不自覺的仰起了頭,弓起身子,向宮仲輝索取更多。

  「……嗯……啊……好熱……」

  「我知道!我知道!」宮仲輝在阿好的耳邊低喃的安撫,順著她細白的頸子下滑到鎖骨。不意甜美的路徑卻為領上的盤扣所阻。

  宮仲輝挫折的低吼一聲。一隻手環著她的柳腰,一隻手在她的胸上,他哪有多餘的手去解開扣子。

  就在他的唇齒和那顆扣子纏鬥良久,還是無法繼續深入下去,他的手不得不暫時放棄掌下的柔軟去解開扣子時,門口卻傳來一聲細小的聲響,猶如一根金針刺中他迷霧的腦袋。

  他反射的用絲被掩住身下誘人的軀體,再伸手扯下床幃,同時人已經立在床外,阻止冒失鬼的前進。

  「誰?」

  片刻後,外堂才傳來粗啞的聲音,「宮老爺,老身是小姐的奶娘。」

  好事被打斷,宮仲輝脾氣火爆的只想把來人砍成十八段,投到池塘喂王八!「沒有敲門報名,誰准你進來的!」

  奶娘乾瘦的身軀已經立在內室的室口。「是老身的錯,在古家,老身一向不用敲門報名,今兒個擔心小姐,才急忘了規矩。」

  說話間,凜冽的氣勢看不出半點認錯的卑屈。

  宮仲輝上下掃視奶娘,深沉染上他的眼。「那你最好從現在開始記住!下次再犯,不要以為你的地位特殊,我照樣把你遣回古家!」

  「古家怎麼了?」阿好撥開床幃,一雙情慾迷濛的眼,瞅著宮仲輝。

  經過剛才的情慾襲身,她現下正渾身難受的緊。凌亂的頭髮、紅腫唇辮,咬痕斑斑的嫩白頸子,此時的阿好一副剛雲雨翻騰過的慵懶模樣,教宮仲輝恨不得將她再壓回床鋪,纏綿到地老天荒、山毀水枯。

  偏偏就有個不識相的老太婆杵在那裡,不知道迴避。

  「沒什麼,我只是在告訴奶娘,如果她想念古家,儘管回去沒關係,我們會體諒她的。」

  奶娘傲然的一頷首。「老身先謝過宮老爺。」在人家的屋簷下,奶娘仍舊沒低頭。

  知曉老太婆不會如他的意,宮仲輝暗咒的轉向阿好。「你好好休息,我叫丫鬟打洗臉水進來。」

  「嗯!」

  阿好眼睛不捨的跟隨他的身形,在室口對上奶娘鄙夷的眼光後,慌不迭的低下頭。

  確定宮仲輝出去後,奶娘的神情更加的鄙視。「從小到大,我教過你多少回,男人是粗蠻無恥的野獸,結果你不僅和他們交媾,還一副淫蕩的表情!古家的禮教,就是教出你這種蕩婦淫娃嗎!」

  「奶娘,事情沒有您想的來得嚴重,而且我們也拜過天地了——」

  「無恥!」奶娘像是發了狂似的,伸手打了阿好一巴掌。

  阿好呆愕的捂著臉,看著奶娘皺巴巴的臉瞬間變得猙獰可怖。

  「拜了天地又如何?賤女人就是賤女人!虧我細心調教,還是改不了你骨子裡的下賤!」

  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還莫名其妙的挨了一巴掌,阿好還是老實的懺悔認錯,「奶娘,您別生氣了,我哪裡做錯了,您告訴我,我下次一定改!」

  聽到她的話,奶娘在下一刻立刻變回慈愛的面孔,撫著阿好細緻的臉蛋,有無限的愛憐。

  「好好好!這才乖,這才是奶娘的好小姐。以後不准再讓男人碰你的身子了,也別再跟那個低三下四的雜種在一塊,那會污了小姐你高貴的身份。」

  阿好扯著絲被,為難的不知道該不該點頭。

  不讓男人碰她的身子?可是她很喜歡阿輝碰她時的感覺耶!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以後都不能讓他碰她——

  而靜香也不是雜種。她是大姊生的,既姓宮,當然是宮家的孩子,當然也就是她的女兒了!

  可是她也不能點頭欺騙奶娘呀!

  阿好扯緊絲被,煩惱該如何回答奶娘的時候,正巧房外有人敲門,解救了她。

  「夫人,丫鬟巧兒替您打洗臉水來著。」

  「進來!」阿好鬆口氣的叫道,並且衝下床,打算親自去應門。

  她才跟到外堂,門已經被人衝開,靜香第一個衝進來。看見阿好,靜香身勢不停的衝入她的懷中。

  「君姨……」

  翠蓮跟在靜香後頭,看新夫人憐愛的哄騙哭到聳肩的小姐。「小姐擔心夫人的傷勢,昨晚一整夜都沒敢合眼。」

  「夫人,臉巾。」丫鬟擰乾溫熱的毛巾,遞給阿好淨臉。

  阿好想也沒想的接過來,順手擦拭靜香哭得一臉的鼻涕淚水,早把奶娘剛才的吩咐忘到九霄雲外。

  「靜香,我皮粗肉厚的,一隻小小的刀子,還不能把我怎麼樣,你別替我擔心。」阿好總忘了現在自己是古湘君的身體,瘦弱得一陣大風就能把她吹倒。

  皮粗肉厚?巧兒打量新夫人單薄的身子,覺得新夫人真是胡吹大氣。

  「夫人,您要用膳了嗎?要不要我叫其他丫鬟上菜了?小姐昨晚一晚沒睡,不如先讓小姐吃完了飯,再上床補眠。」巧兒貼心的建議。

  聽說昨晚十個丫鬟就賣掉四個,而且范叔還不計較價錢,只要對方環境夠清苦就行。現下府裡人人自危,幹起活來,個個精神抖擻,生怕下一個禍殃就落在自己頭上。

  「嗯,你叫她們端上來也好。」

  阿好拉著靜香轉身,看見奶娘繃緊的身軀和嚴厲的唇線。阿好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低下了頭,牽著靜香的手卻堅毅不移。

  奶娘哼了哼,一言不發的走出去。

  阿好才站起來,貼身的五個丫鬟連忙福身恭問:「夫人有事嗎?交代我們一句就行了。」

  阿好無辜的指指外頭。「我只是在房裡坐悶了,想到外面透透氣,你們在房裡休息就行了。」

  「我們要隨侍在您的身邊!」幾個丫鬟排成一直線,擺出跟在她後頭的陣式。

  一名丫鬟還特地翻出一條坎肩兒讓她披上。「外面天寒,夫人還是披上,免得著了風寒。」

  「可是……」只是散個步,不需要這麼緊張吧?

  瞧出新夫人的猶豫,幾名丫鬟更是緊張,「老爺有令,您就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

  有了上一批丫鬟的殷鑒,這次誰也不敢再對這個新夫人掉以輕心。

  既然她們都這麼說了,阿好也不忍心為難她們。「好吧!那大家一起散步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在府裡穿梭。有了宮仲輝在偏廳的那一頓怒火,現在再沒人敢對阿好掉頭轉身,或是側臉不理人。

  只不過一天光景,前後兩番風情。阿好還是不記仇的逢人便點頭打招呼。

  中途遇上了一個中年男子,阿好照例笑臉問候。只不過這次連後頭的丫鬟都多禮的福身招呼:「范叔,您早。」

  瞧出阿好的疑惑,范玉庭自動的向她解說:「夫人,屬下忝為府裡總管。」

  寒凍的天氣讓阿好瑟縮了一下,也讓她記起靜香她偏院柴火的問題。「嗯……范叔,我們那個……就是……」

  想到可能會給人添麻煩,阿好又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

  但是天氣一天寒過一天,斧頭又被她弄丟了,問題再不解決,靜香和翠蓮今年的冬天怕不被凍壞了。

  阿好憂心的表情是如此明顯,連范玉庭都忍不住主動幫忙,「夫人有何交代,儘管吩咐便是,屬下若是辦不到,也可以幫夫人琢磨琢磨。」

  阿好下定決心一吸氣,更移近范玉庭,屏息低問:「范叔,家裡還有餘錢嗎?」

  范玉庭眉毛聳入髮際。北六省的首富,宮家有餘錢嗎?

  「尋常日子還過得去就是了。」

  阿好放鬆的吐氣,但表情仍舊憂心。「那……府裡可再聘雇一名長工嗎?如果銀兩不夠,我這裡還有幾款首飾——」阿好說著,就要拔下手腕上的血玉鐲子。

  范玉庭連忙阻止她,「夫人,不用了。雇幾名長工,府裡還不成問題。不過……夫人雇長工要做何事?」

  解決了問題,阿好的笑容燦爛的舒坦每一個人的心。「劈柴呀!靜香她們那院的柴火總是不夠,靜香還小,拿刀斧危險,翠蓮最近又扭傷了腳,暫時不宜出力,我最近的身子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居然沒力的連拿把斧頭都有問題,幫不上忙。」

  「可是府裡已經有專門劈柴的長工了。」范玉庭提醒她道。

  阿好重重的點頭,表示她知道。「我已經去找過阿大了,可是他說他很忙,沒法子再劈靜香那一院的柴火,所以我才會想再雇一名長工,幫阿大劈柴。」

  范玉庭眼飄向一旁丫鬟慚愧的表情,臉上的笑有深意。

  家中才幾個主子,劈柴就忙不過來?怕是拿著劈好的柴火,去討好丫鬟嬤嬤了!

  「夫人,您放心,這事就交給屬下去辦,若阿大真忙不過來,我會找人『替』他的!」

  阿好沒聽出范玉庭的話意,開心的笑開臉。廊底穿越的人影,讓范玉庭腦中轉了一轉。

  「夫人,屬下差點忘了,老爺要上布莊談事,差屬下來請您一道去。此時就在大門口候著您呢!」

  「真的?」想到可以再跟他相處,阿好不設防的笑了起來。「可是靜香……」

  「屬下會要幾個丫鬟陪著小姐玩,不會讓她孤單的。夫人,您還是快去吧!免得老爺等久了。巧兒,你陪夫人去!」范玉庭點了一個心細的丫鬟,直催阿好動身。

  阿好開心的點頭,拉著巧兒跑了起來。

  宮仲輝立在大院,等著小廝把他的馬牽來。

  「等我,等我一下啊——」阿好拉著巧兒,遠遠的衝過來。跑得紅通通的臉蛋,收勢不住的直撞入宮仲輝的懷中。

  宮仲輝詫異的抬起她紅艷的小臉。「你怎麼過來了?」

  阿好還因為剛才的跑步而氣喘吁吁。「……不是……你叫范叔……去請我陪你一起上布莊的嗎?」

  宮仲輝溜了一下她單薄的穿著,知道范玉庭的用意,攤手道:「范叔既然這麼說,那便是了。」

  小廝牽來了渾身通黑的馬,宮仲輝一個翻身,便躍上了高壯的馬兒。然後又毫無預警的俯下身來,一抱一提,將阿好摟坐在他的身前。

  一連串的閃電動作,嚇得從沒有坐過馬的阿好尖叫連連。

  宮仲輝好笑的摀住她的嘴。「別叫了,黑火比你還怕呢!」

  不是嗎!背上坐著他心愛的女人,如果黑火敢出半絲差錯傷了她,看他不把它賣到屠戶那才怪!

  阿好撫著胸,悄悄的探出頭,目測與地面的距離。高峻的距離,嚇得她又尖叫一聲,縮回宮仲輝的胸膛。

  宮仲輝大笑的用身上的大氅將她包裹在身前。低頭問著懷中的人兒,「第一次騎馬?」

  想當然爾!高尚人家都讓女眷搭乘馬車的,怎麼可能讓一個未出閣的閨女,騎馬出來外頭野。

  阿好委屈的點點頭。馬是好貴的東西耶!他們全村子的錢全湊在一塊,恐怕也買不到一匹!她怎麼可能騎過!

  宮仲輝裹緊懷中的人兒,滿意兩人燙貼的程度。「多坐幾次就不怕了。」

  他知道他該替她吩咐準備馬車,但是……

  宮仲輝一揚韁繩,黑火一馬當先的衝出去。黑火的衝勢每每讓阿好胸前的柔軟撞上宮仲輝的胸膛,阿好在氅內羞窘的漲紅了臉,宮仲輝卻是一路笑臉到布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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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多吃點,你瘦得一陣大風來,我都擔心你會被刮上了天!」

  阿好拿開嘴裡的筷子,吃吃笑著。「胡吹大氣!我身子壯的像條牛似的,風怎麼吹得跑!」

  宮仲輝揚眉。

  牛?剛出生的小牛恐怕都比她來得重些!

  有時候,他的小妻子對自己的評價,真會讓他有股她在描述別人的錯覺。她明明十指纖長,她卻說是粗短笨拙;明明是玲瓏嬌小,她卻說自個兒像條牛!

  見他盯著她發呆,阿好帥直的用筷子指指滿桌的菜色,催促他,「吃呀!沒的像剛才在布莊裡,給糟蹋了!」

  阿好再夾一口菜入口,內心暗暗提醒自己,有空得跟他聊聊銀兩花用的毛病。

  她的相公顯見是個二世子,祖上留有幾間店面田產,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大把銀子花起來眉也不皺一下。

  但是有錢也不是這樣花法啊!像剛才在布莊,他一口氣替她制足了十來套的冬裳,雖是自家店面,但也不能這樣闊氣的呀!

  在她們村裡,逢年能制上一件新衣裳,就已經是歡天喜地的事了,哪像他,尋常日子也製衣買鞋的!

  外人面前她也不好太忤逆他,只好由得他胡來,決定回到家後,再私下好好糾正他用錢的節度。

  後來想了想,靜香和翠蓮身上的衣服也單薄了,便徵得他同意,帶了幾塊料子回去準備裁給她們做冬衣。

  不過他堅決的拒絕她再帶布料回去給丫鬟的提議。若是真如他所說的,府裡春秋兩季都有替傭人添製衣裳,那她倒也不用替他們太操心了。

  在布莊量好了尺寸,時間已近晌午,他說帶她上館子用膳,誰知卻是帶到大酒樓來!叫了滿桌子的菜色,完全不知道要節約過日。

  看到十來盤的菜色,她就發愁。

  他們怎麼可能吃得完嘛!

  「你知道若是我們沒吃完,剩下的菜尾他們都怎麼處理嗎?」

  聽懂他小娘子的問題,宮仲輝臉上浮起怪異的神情。這家酒樓隸屬宮家名下,他只關心大廚端出來的菜樣,哪會費事去探究他們端回去的廚余做何處理。「大概倒入餿桶裡吧!」

  「什麼?!」阿好一聽,緊張的坐挺了身子。「我剛才不跟你說了嗎,別叫這麼多菜,現下吃不完,丟到餿桶裡多浪費!不如……不如我叫巧兒他們也上來一道用——」

  「好了,你靜靜!」宮仲輝握住阿好的手掌,鎮住她的驚慌。「你放心,他們在樓下不會餓著自己的!」

  他的小娘子,不但不記仇,還把觀音菩薩大慈大悲的心腸,發揮得淋漓盡致。人在吃飯,不忘操心下人是否肚子餓,全忘了幾天前,他們聯手欺負她時,吃的恐怕比她這個主子還好呢!

  「可是……」阿好可憐兮兮的瞅著他,就是放不下心頭的憂慮。

  宮仲輝忍不住在她的頰上輕啄一下。「你放心,府裡不會因為這幾兩銀子就被我們吃垮的!何況你相公我為了這個家,終年奔波,上酒樓吃頓好的犒賞自己,不為過吧!」

  阿好早被他剛才的輕啄弄岔了心神,哪還去計較他後來的話。

  她撫著他剛才輕啄的地方,一雙水汪汪的水眸直瞧著他,「你……剛才為什麼咬我?」

  宮仲輝差點溺斃在她的水粲眼眸裡。「因為我想!」

  阿好扯開一抹害羞的笑容,低低的問道:「你能不能再『想』一下?」

  不需要他的小娘子再問第二遍,宮仲輝表現給他的小娘子知道,他「想」得有多熱切!

  想到下午阿輝對她所做的,阿好的唇上就忍不住沾了笑。

  要不是臨時有人進來,說店裡出了事,非得要阿輝去處理不可,她還捨不得阿輝停下來呢!

  每次阿輝停下來,她就難過好久。

  為什麼呢?為什麼阿輝碰她的感覺這麼好,奶娘卻不許她讓阿輝碰呢?

  從下午阿輝差人送她回來後,她就一直在想這件事;可惜她想得頭都發疼了,還是想不出來。

  唉,阿好長長的歎口氣,一抬眼,對上靜香指控的眼神。「靜香,怎麼了?晚上沒吃飽嗎?」

  靜香哼了一聲,沒應聲的垂下頭去。

  這是靜香第一次沒應她的話,阿好緊張的移過去。「靜香你怎麼了?在生我的氣嗎?」

  這一次靜香是偏過頭去,依然不吭聲。

  想到靜香生她的氣,阿好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眼梢瞟到她從布莊帶回來的布包,獻寶似的打開來,攤到靜香的面前。「靜香你看,這是我今兒個在布莊裁的,準備給你做冬衣的。你看好不好看?喜不喜歡?」

  討好策略失敗,靜香依然冷著眼不說話。

  阿好沒轍,只好向翠蓮求救。「翠蓮,靜香怎麼了?」

  翠蓮瞧著主子高翹的雙唇,失笑道:「小姐昨晚為了夫人一夜沒睡,今兒個早上才稍微瞇了一下眼,醒來就不見夫人蹤影。一問之下,才知道夫人高高興興的和老爺出遊了。」

  「翠蓮,你別說了!」靜香跺著腳,孩子氣的喝止道。

  翠蓮笑了。阿好也笑了。原來靜香是在吃醋啊!

  阿好拉著靜香的手,硬將她拉起來。「靜香,那時你剛睡下,我以為你會睡上許久,趕得及在你醒來之前回來。誰知道中途耽擱了,才拖得這麼晚!況且我不也一回來,就來你房裡。你瞧,這是我特地挑的料子,全是你最愛的藍色哩!」

  經過阿好的好言哄勸,靜香這才軟化臉色。「你特意為我挑的?」

  阿好重重的點頭。「嗯!而且我還挑了好幾款不同的色澤喔!你看看你最喜歡哪一匹?」

  靜香破怒為笑的和阿好吱吱喳喳的討論衣裳的款式,連翠蓮都忍不住插嘴,提供建議。

  三個女人笑鬧成一團,沒注意到奶娘站在門口,臉色陰鷙得嚇人。

  「咳!」奶娘重重的咳了一聲。

  阿好一見奶娘,嚇得鬆了手,連靜香和翠蓮都噤聲,不敢放肆。

  「夜深了,還請小姐回房歇息。」奶娘口頭上說是請,態度倒更像是命令。

  見到奶娘,阿好心裡就怕上三分,溫馴的和奶娘回去東廂房。回到房間,奶娘將鋪床整被的丫鬟全喊出去。

  開口吩咐的是新夫人的奶娘,而且夫人也沒阻止,幾個丫鬟聽令的走出去。

  最後一個丫鬟走出去後,奶娘便落了閂,鎖上房門,再走到阿好面前。

  見奶娘的神情,阿好不由自主的退後。

  奶娘一伸手,便扯開阿好的外衣襟,露出宮仲輝今兒個在酒樓與她歡愛時,在她身上留下的吻印。

  「你這個賤丫頭!」奶娘怒紅了眼,重重的揮出一掌,將阿好打得站不穩身子的撲向椅子,而後又連人帶椅的翻倒在地。

  瘦弱的奶娘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揪著阿好的頭髮將她拖起來。剛才那一跌,阿好撞到了頭,腦中一片迷霧,層層疊疊的,此時她眼中的奶娘,面孔扭曲,看起來似長角的魔鬼。

  「你真被那雜種帶壞了!我叫人把她帶離你身邊,就是怕你被她污染,結果你居然護在她身前,傷了自己是你活該!」

  「奶娘,你……原來是你……叫人……靜香……怎麼可以……」阿好腿軟的站不住,直往地板軟去,眼瞼無力的閉上。

  奶娘像是發了狂,揪著阿好的領襟瘋狂的搖晃著。嘴裡淒厲的叫著:「為什麼?為什麼不聽我的話,讓男人碰了你的身子!污穢的丫頭,再也不是乾淨的身子了!骯髒、污穢、你這發臭的婊子!」

  剛才那一撞,再加上現在奶娘瘋狂的搖晃,阿好忍不住反嘔的感覺,終於使力推開奶娘,撐著牆壁嘔了出來。

  嘔到一半,上頭一股熱水潑下來,熱燙的溫度潑回阿好一些神智,勉強的睜開眼,瞧見奶娘正將手中的空茶壺往她的頭上砸來。

  勉力一縮,她躲過了茶壺,卻躲不過接下來的幾個茶杯,她被砸的發疼。

  「奶娘……不要……我知道……您別再砸了……」

  屋內碰撞的聲音,終於引起屋外守夜丫鬟的懷疑,敲門喊叫:「夫人,您怎麼了?夫人您開門呀!」

  「……巧兒……救命……奶娘……」

  奶娘像是得了失心瘋,扔完了茶壺茶杯,又扔小几上的盆栽飾物,最後甚至用腳踢、用腳踹!「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說!為什麼不聽話的讓男人碰了你的身子,還懷了他的孩子!我都把你綁起來了,為什麼你還要去找他!你不要我這個娘了是不是?為了那個男人,你連娘都不要了是不是……」奶娘邊踢邊罵,哭吼著阿好聽不懂的問題。

  阿好抱頭,身軀縮成一團的保護自己。「奶娘,我沒有不要你……我不會不要你……你別踢了……」

  「轟」的一聲,房門被人撞開,看到阿好的情況,宮仲輝肝腸俱裂的怒吼:「住手——」

  他飛也似的閃躍過來,將奶娘揮甩到一邊,小心翼翼的扶起一身茶葉渣及穢物的阿好。

  「湘兒,湘兒……傷到哪了?」

  看到宮仲輝,阿好才「哇」地一聲哭著撲入他的懷裡。

  「阿輝,阿輝,奶娘她……她……」阿好「她」了老半天,就是說不出奶娘怎麼了。

  宮仲輝心疼的拍撫著她,不顧污穢的擁著阿好,柔聲安慰,「我知道,我知道。別怕,我在這,不會再讓人傷到你,碰你一根寒毛!」

  口中柔聲安撫阿好,宮仲輝眼神冷冽的盯視已被長工架住的奶娘。「把她拉下去關在柴房,派人嚴加看守,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任何人給她任何東西!」

  該死的老太婆,居然敢碰他的湘兒!

  被長工架住的奶娘,忽然發瘋的大力掙扎,口中不斷的呼叫:「不!她不是小姐!我的小姐絕不會做出這種無恥的事來!她不是小姐!小姐早在成親的前一日,用我給她的白綾上吊自絕了!她不是我的小姐啊——」

  「你們還愣著做什麼?拖下去!」宮仲輝對奶娘的瘋話嗤之以鼻,不再理會那個瘋婆子。

  宮仲輝不捨的抬高阿好的臉龐,只見下午還紅嫩的臉頰,此刻卻是腫得老高,額上雞蛋般的腫塊,已經開始泛出青痕,圓睜的瞳眸印著說不出的恐懼。

  宮仲輝怨恨的咬緊牙關,恨不得剛才那一掌多用力些,將老太婆直接劈入地府去!

  他抱起阿好,步向內室,口裡一邊大吼的命令道:「范叔,請大夫過府!其他人將這裡清理乾淨,巧兒——」

  「等一下。」阿好的呢噥軟語輕易的止住宮仲輝的吼叫,也鎮住其他人。

  垂倚在他懷中的阿好,看起來是多麼的婉約無依,猶如掉落凡塵的仙子,茫然失措。

  「阿輝……」阿好拾眼,乞求的眼中閃著水光,發抖的聲音扣住所有人的目光。大家的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一致期待受了委屈的夫人,向老爺開口要求人世間最希罕的珍寶。

  她抬起的眼眸中,閃著明粲的水光,嘴角的顫抖是她無言的乞求。宮仲輝柔下了眼,柔下了聲,甚至柔下了心。

  「湘兒,什麼事你儘管說。」就算她開口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都會為她摘下來。

  「阿輝,我……」未語淚先流,阿好的頰靨滑過一滴晶瑩的淚珠。「我能不能先沐浴沖洗?我渾身的髒臭,熏得連我的眼睛都受不了了!」

  巧兒扶著阿好從後頭的澡堂走出,宮仲輝立刻接手,將她抱至床上。「好些了嗎?」

  阿好心滿意足的點頭。「舒服多了。可是這種天氣,奶娘在柴房會不會凍著了?」

  提到那個死老太婆,宮仲輝怒氣未消的抿緊了唇。「放心,老骨頭不怕凍,讓她這麼輕易就死還便宜她了呢!」

  「可是……」

  「我的好夫人,你先擔心你自個兒行嗎?別忘了,被打到倒下的人是你呀!」

  「少爺,許大夫來了。」范叔在門口稟報。

  「快請!」

  許大夫是位仙風道骨的高瘦老人,夕晚出診,臉上滿是醫者的擔心。

  宮仲輝將他延請到內室,床邊已經擺好一張八仙椅。許大夫坐下,先不急著把脈,反而開口詢問阿好的感覺。「夫人是哪裡不舒服?」

  阿好瞅了宮仲輝一眼,心虛的低下頭,「剛才我奶娘忽然得了失心瘋,被她嚇了一跳,撞上了額頭。」

  阿好輕描淡寫,試圖掩飾奶娘的罪行。

  「嗯!」許大夫漫應一聲,臉色嚴肅的把脈,而後又查看阿好額上的腫塊,按壓她的眼瞼,又要求阿好吐出舌頭。

  一切看過後,評大夫又詢問阿好,「夫人,撞到頭後,您有沒有嘔吐、暈眩、無力,重影的現象?」

  「對耶!大夫您說的這些,我都有耶!」阿好驚奇的回道。

  許大夫的臉色不見好轉,反而益發沉重。

  「許大夫,內人……」

  「宮老爺,夫人這一撞,怕是撞傷了腦幹,今晚最好有人守在一旁,以防夫人的病情有變。這其中若有變,還請宮老爺急差人來叫老夫,如到了明兒個清早,夫人安然無恙,那便是老夫多慮了。」

  見許大夫說的嚴重,宮仲輝一顆心也跟著下沉。「巧兒,陪許大夫到外堂開方子。」

  巧兒和許大夫穿過珠簾,到外堂去後,宮仲輝就站在阿好的床前,神色複雜的盯著她看。

  他詭異的態度,連阿好都閃避的低下頭,把玩手指頭。

  過了一會兒,阿好聽見巧兒和許大夫出了房門的聲音,她的眼梢瞄到宮仲輝還立在她的床前,寂靜沉悶的氣氛,逼得她受不住的抬頭,想質問他陰陽怪氣的,到底怎麼了?

  而宮仲輝的情形,讓她到口的話又吞回去。

  「怎麼?不是有話要說?」她吞吞吐吐的表情,早落入宮仲輝的眼底。

  「嗯……你做什麼脫衣服?」阿好原不知自己要問什麼,瞟到宮仲輝的動作,不覺的問出口。又好奇、又害羞的用眼梢瞟著宮仲輝只著底衣的身軀。

  「睡覺當然要脫衣服。」宮仲輝悶悶的,似乎有些不情願。

  反倒是阿好聞言臉色光彩大亮。「你今晚要睡這裡?」

  那她不就有一整晚的時間讓他碰她!

  晌午他碰她的方式,雖然跟昨晚他碰她的樣子不盡一樣,可是她都喜歡呢!可惜兩次都有人打擾,不過這次大家都睡了,應該不會再有人來吵他們!

  夫妻就是做他們要做的事嗎?他們都已經成親,拜了天地了,這事應該沒有奶娘說的那般污穢吧!

  「在想什麼?瞧你笑的。」

  阿好瞧著宮仲輝結實的胸膛,忽然好想摸摸看。「阿輝,今晚你會不會『想』啊!」

  他娘子單純的神情,讓宮仲輝腦筋轉了幾轉,才將她的話意,和他中午的話意接連上關係。

  想來他的小娘子在奶娘的一味封鎖下,對男女之事毫無所知,當然也就不知道一般衛道人士主張約束女子情慾的言論。

  看來,老天爺的垂愛,送給他一個人間珍寶了。「我想!但大夫今晚診斷的結果你也聽到了,你的身子受不住,我只能用『想』的!」

  阿好垮下來的表情是如此的失望,讓宮仲輝壓下自己身體的痛楚後,不由得露出一個笑臉來。他的情慾忍耐兩天了,該難過的人是他吧!

  從昨晚初嘗她的滋味,他就一直期待著今晚的來臨,中午酒樓的「插曲」,無損他的情火慾念,只是更添加他身體的火熱度。

  宮仲輝上了床,將阿好的小臉壓入他的肩頸裡。再繼續面對她失望的小臉下去,恐怕他會抑不住自己的慾火而滿足她的渴望。

  「閉上眼,好好睡,等明日許大夫確定你的身子好了,那時就算是聖旨,都不能阻止我!」

  這番話,說是給阿好聽的,毋寧更像是宮仲輝對自己的許諾。

  怪只能怪自己!當時大婚之日洞房夜裡,他要是弄清楚他的小娘子尖叫的原因,而不是盛怒之下一走了之,經過這三個月的雲雨恩愛,說不定湘兒都有身孕了,他今日又何必在此苦盼不順的洞房花燭夜!

  經過一日的奔波衝突,阿好早已呵欠連連,聽宮仲輝的勸,她眼一閉,立刻沉沉睡去。再睜開眼時,她身旁已沒有宮仲輝的身影,倒是床側多了一個教她吃驚的人。「奶娘!」

  老奶娘又恢復她慈母的笑容,彷彿她昨晚的失控瘋狂,全是阿好自己想出來的。

  「奶娘,你不是被關在柴房嗎?」阿好心驚膽戰的問著,眼睛不受控制的瞄向外堂。

  平常時候她身邊不是都緊跟著四、五個丫鬟嗎?不讓她們跟路,她們還會為難的掉眼淚。怎麼現在她害怕的時候,卻瞧不到一個人影?

  阿好怎麼知道,所有的丫鬟、下人、長工,包括宮仲輝在內,都在外頭找翻天,就是在找此刻正躲在她房裡的奶娘。

  「小姐,你別怕,奶娘不會再傷害你了!是奶娘不好,自個兒年紀大了,一些事都糊塗了。不過幸好宮老爺寬宏大量肯放過我,送我回老家頤養天年。」

  聽到奶娘人清醒了,而且要回老家,阿好真心替她鬆了一口氣。「幸好阿輝肯讓您回去。昨夜他氣的模樣,我還真怕他會做出什麼對您不敬的事來。」

  奶娘笑笑不搭腔。她側身從幾上端來一杯茶。「小姐,奶娘這一走,恐怕無法再伺候您,這杯茶水,算是奶娘對您最後的心意。尤其昨晚奶娘失態,嚇著了小姐,現下奶娘就以這杯茶水,向小姐謝罪,望小姐忘了昨晚的事。還請小姐收入,海涵原諒。」

  阿好心虛的揚著笑,不知道該不該接過來。

  不接,她怕奶娘一生氣,失心病又犯了起來;接了,要是奶娘在茶水裡攙了什麼東西,她這一喝,迷迷糊糊的又回地府,被判官大人一問起來,她照實說了,不就被他罵說她做人呆的都糊塗了!

  看穿她的遲疑,奶娘自己先啜一口,「若是小姐擔心奶娘使毒,奶娘先喝一口便是。」

  見奶娘真的喝下,阿好覺得自己真是太小心眼了,羞赧了臉的接下杯子,豪爽的一口喝盡。

  「奶娘,您別生氣……奶娘,您嘴角在流血!」

  話一說完,阿好才察覺自己的胸口一陣翻攪熱痛,壓抑不住的「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暗紅的色澤,迅速暈染了整床絲被。

  「奶娘,您——」話未竟,阿好伏在被上又噴出一大口鮮血,心上一股刺痛,緊張得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奶娘嘴角噙著血絲,笑著走近床邊坐下來,愛憐的撫順阿好的頭髮。空洞的瞳眸,似是透過眼前的形體,看見她心中的人兒。

  「小姐,你放心,奶娘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綾兒,那個男人再也帶不走你了!娘可以永遠和你在一起了……」

  小姐和綾兒都在她的身邊了!奶娘心滿意足的閉上眼,忽然撞進來的人聲,再也不能干擾到她的世界。

  「湘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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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阿好再次睜開眼,眼前熟悉的灰暗天色讓她的心一驚。阿輝淒厲的叫聲引得她往身後看去,只見阿輝在床上抱著她,神情俱裂的搖晃著她。

  他心碎的喊聲,連她聽了也鼻頭酸。

  范叔和昨晚的許大夫想拉開他都不成,最近幾個跟在她身邊的丫鬟,慌成一團。

  「別看了,那已經與你無關了。」

  幽幽的聲音從她的右手邊傳來,阿好轉頭,不正是上次她墜崖時,來拘提她魂魄的鬼差大叔嗎!

  「鬼差大叔,你怎麼來了?是不是我……」

  張三點頭。「是啊,丫頭,古湘君的陽壽已經終了,你已經代她盡了責任,可以隨我回地府,踏上你自個兒的輪迴了。」

  「可是阿輝他……」阿好不捨的轉頭,看到連靜香和翠蓮都跑了進來,在她床邊哭泣,阿好自己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上次墜崖,知道自己往生了,她也沒這般難過呀!為什麼這次,她的心疼得好似都揪成一團了?

  「鬼差大叔,我跟阿輝才和好,靜香和翠蓮的冬衣我都還沒制好,怎麼可以就這麼放下而跟你走!」

  張三歎口氣,像個爹親安慰女兒般的搭著她的肩,帶她上路。

  「丫頭,閻王要人三更死,無人可留到五更;等喝了孟婆湯,一切都會過去的。」

  阿好一邊哭著,一邊頻頻回頭。

  會過去嗎?這像烙在心上的痛,怎麼會過去?她下輩子忘不掉,下下輩子也忘不掉!

  阿好擦乾眼淚,暗下決定。她決定下次投胎後,她還要去找阿輝,再跟他結成夫妻,並且成為靜香真正的娘。

  決定好後,阿好反而催促張三盡快趕路,決定早點投胎,早點轉世。

  一刻鐘後,又回到熟悉的大門前,進了地府的大門,再次走上上次走過的奈何橋,阿好又走進森羅殿。

  不同的是,上次殿中空無一「鬼」,這次閻王已經高坐堂上,鬼差羅列兩旁。

  閻王一拍驚堂木,「亡魂李心好!」

  阿好被閻王粗大嗓音嚇一跳的拍撫著胸。「我就是。閻王,您別叫那麼大聲,我聽得見的。」

  閻王訝異的仔細瞧著阿好。「李心好,你不怕本王?」

  阿好坦然的反視回去。「我哥哥告訴我說,人生在世,俯不怍於心,不懼鬼神,既然我一直憑著本分做人,怕您做什麼!」

  閻王滿意的點點頭。好一位兄長,教出這樣赤子無邪的妹妹來。

  「李心好,因為本王督導不周,致使你附身於古湘君的軀體上度過這三個月。今日古湘君陽壽已盡,你也可以投胎轉世為人,憑自己在世的功德,走自己的輪迴路。不過在你進入輪迴之前,為彌補本王對你的虧欠,本王會應你一個要求。看是要富貴一生,還是終生無疾病苦難,亦或貌美如天仙,只要本王做得到的,你儘管開口。」

  阿好偏著頭想了一恩。「閻王,代湘君姑娘過完她的陽壽,是阿好自己答應的,和判官大人及鬼差大叔都沒有關係,不過如果你真要應允我的要求,那……你能不能再送給阿輝一個娘子?我怕阿輝自己一個人會太孤單,靜香沒有了娘疼她,我怕她又會回去過苦日子。」

  閻王定定的看著阿好。「李心好,你可知如你開口,本王甚至可以讓你成為皇后,生下九五至尊,當成皇太后,享有一輩子都享不盡的福報?」

  阿好眨貶眼,莫名的瞪著閻王。「為什麼我要當皇后?當了皇后,靜香還是沒有娘呀!阿輝的壞毛病還是沒人盯著他改呀!」

  閻王銳利的眼神直直的看入阿好的眼裡,似要看穿阿好的真心;阿好也坦率的反視閻王的眼光。

  片刻後,閻王長歎一口氣,癱回椅背。「三天的真情,博換一世的榮華富貴,當真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罷了!李心好,本王就應你所求。」

  「稟閻王,下官有一計。」文判官閃出來,舉笏呈奏。

  閻王斜睨他,語氣是壓抑的漫不經心,「當初如果不是你的自作聰明,現在本王又何需你這一『計』!」

  文判官尷尬的乾笑著,眼光瞪向縮在一旁的李四。

  「說吧!」閻王終於戲弄夠了文判官,下旨開罪。

  「稟閻王,李心好剛才所求,可見對宮仲輝心有所衷,而宮仲輝對李心好,似乎也真情難捨,既然閻王您已答應了李心好所求,君子有成人之美,何不將李心好再送回陽間,成就一段佳話姻緣?」

  「哇,判官大人,你好厲害喔!我剛才有想到這個法子耶,可惜我怕太難了,閻王他辦不到。」阿好一聽文判官的計策,興奮的跳起來。

  閻王睇睨阿好的興奮和文判官的得意,潑冷水的冷哼兩聲:「哼哼!你們兩位不是忘了吧?陽壽盡、身冰冷,如何回陽?」

  文判官躬身,得意的態度卻益務勃發。「稟閻王,剛才拘提李心好的魂魄時,下官斗膽,要鬼差在古湘君的軀體內,留下一絲熱氣護住她的心脈。」

  文判官自傲的兩眉抖動,就差沒有像公雞一樣蹺著雞尾巴,咯咯叫的傲視全場。不過他忘了,孫悟空總是逃不過如來佛的手掌心!

  只見閻王不過哼了一聲,就鎮住他的氣勢。「想來你早有打算!不過就不知道你現在這個自作聰明,往後又得用哪一計,才彌補得過來!」

  眼見閻王有意跟他翻舊帳,文判官的笑容頓時垮下,悄悄的又遁回鬼群裡。

  閻王的眼光移回阿好身上。「李心好,剛才文判官所提,你可願意?」

  阿好千百個願意的直點頭。「願意!願意!阿好願意!阿好不想當什麼皇后,也不要榮華富貴,只要和阿輝和靜香在一起就很滿意了。」

  閻王點頭。「好吧!既然你親口應允,那本王就如你所求。鬼役張三聽令!」

  「張三聽令!」張三站出鬼群,躬身聽令。

  「張三,你速速聽令,將亡魂李心好的魂魄,再送回古湘君的軀殼內,不得有誤!」

  「是!」

  張三帶著阿好出了森羅殿,幾眨眼,他又轉回大殿。

  「張三,你為何去而復返?」

  張三跪下,「閻王明查,李心好一心純善,所秉所行,皆為善行善念,此番回陽接續陽壽,勢必終身無子嗣、無人送終;張三斗膽,以李心好此番心腸,卻落得如此下場,不免教人欷吁!」

  閻王摸著八字須想了一下,揮揮手,「此事本王自有計較,你快帶李心好回魂,否則誤了時辰,反而不美!」

  「是!」張三磕了頭,轉身出了森羅殿。

  閻王沉吟無語的望著大殿門口,文判官沉不住氣的站出來,「閻王,此事萬萬不可!一般亡魂,因果輪迴早已三生注定,生入何家、為何人之子,生死薄上早有註明,地府已為李心好破了幾條天律,若再賜她子嗣,亂了輪迴,驚動了玉皇大帝,我們難逃罪責啊!

  閻王神色有異的盯著文判官,「一般亡魂如此,但地府中的鬼差呢?」

  「閻王,您的意思是……」

  「文判官,此事追究起來,起因應歸咎於你及張三和李四的錯失,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判定由你們三人入輪迴道,投胎為李心好之子,以抵償你們此次錯失的罪責。退堂!」閻王一怕驚堂木,趕在文判官有異議前,收駕走人!

  「老爺,夫人已經往生了,您就放下她,讓夫人安心的走吧!」

  「你騙人!君姨明明還有熱氣,她怎會往生了!你騙人!嗚……」靜香跪在床前,握著阿好的手,痛哭得聲啞淚干,仍不讓翠蓮勸離。

  而宮仲輝則是抱著阿好,癡傻的不言不語。

  范叔期待的看向許大夫,許大夫只是連連搖頭歎息。

  出事到現在,足足過了一個時辰了,除非神降奇跡,否則是大羅金丹也難救。宮夫人此次中的毒,毒性劇烈,老婦只啜一小許,便五臟六腑俱腐,更何況宮夫人喝下了整整一杯!

  「宮老爺,依老夫行醫二十餘載,宮夫人確已往生,她胸口余熱,乃是迴光返照、尋常死後之象。宮老爺,死者為大,還請宮老爺節哀,為夫人大斂,莫讓夫人九泉之下,亦難安心。」

  撫著阿好青絲的手不曾間斷,宮仲輝仿若未聞。「湘兒已死,卻是被我害死的!成親前,被奶娘懸綾上吊;成親後,又遭奶娘下毒!生死關前,為的都是我!只是她可知,我的情意亦不輸天地明月啊!三天的恩愛,怎堪抵我往後無際歲月的孤寂!老天爺,你也未免太殘忍了!恩未盡、情未斷,你怎麼能就這樣收回她!沒了湘兒的笑靨耳語、嗔斥柔意,你教我活下去何用!

  「老天爺,你是怨我未能好好珍惜你賜給我的珍寶,所以才又將湘兒收回去嗎?我已經在後悔這三個月的莽撞誤會了,既然知曉了她的好,今後我一定會珍惜愛憐的守著她,老天爺,你將湘兒還給我吧!」

  宮仲輝將阿好的螓首壓在自己胸口,眼眶盈出男兒淚,痛轍心肺的苦楚,化作真情的言語,訴諸天地。

  一旁的丫鬟聽到他的告白,全都感傷的掩面哭泣;翠蓮悲痛的看著老爺晶瑩的淚珠滑落男性剛毅的臉龐,滴落在夫人秀氣的眼瞼上。

  一滴、二滴、三滴後,她忽然尖叫起來,「夫人……夫人……哭了!」

  那淚珠是夫人的!夫人被老爺的真情感動得哭了!

  「什麼?!」宮仲輝訝然的低下頭。

  可不是!湘兒眼角的成串淚珠,像是上天最美麗的天泉,應和著人間癡男的乞求。

  「許大夫!許大夫,您快看看這是怎麼一回事!」范叔也急著拉許大夫移過來。

  許大夫驚疑的握著古湘君的手腕把脈,不敢置信的臉上,充滿了震驚和錯愕。

  「快、快端碗濃粥過來,或許夫人還有救!」指下緩慢卻有力的脈象,顯示病人雖病重,卻仍有救!「范總管,府中可有成形人參或百年何首烏之類的靈藥?先護住夫人的一絲氣脈再說!」

  「范叔,我娘那,五日前我才送進一隻成形的雪參,娘應該還沒有用,你先到省思院跟我娘拿!」

  「是!是!我立刻就去!立刻就去!」

  「小小姐,你先讓開,讓老夫仔細的看看夫人。」

  「不要不要,我不要離開君姨!」

  阿好醒來,便是這樣一個混亂的情景。「……好……吵……」

  乍聽到懷中人的聲音,宮仲輝激動的緊抱住阿好。「湘兒!湘兒……」

  雖然聲啞如烏鴉啼,卻是他聽過最美妙的天籟了!「你醒了,你終於醒來了!你沒丟下我先走,我發誓,我以後一定好好的待你,不會再教你受委屈!」

  「阿輝……」阿好癱在宮仲輝的懷裡,依然閉著眼睛,灰白了臉色。只有唇邊低喘的聲音,證明她依然一息尚存。「阿輝,我胸口好疼!」

  為什麼她每次回陽,都渾身痛得她恨不得乾脆死去呢?

  宮仲輝一愣,連忙小心翼翼的放下她。「許大夫!許大夫!」

  許大夫早已挨在床邊,等著他鬆手放人。

  許大夫坐上丫鬟移近的八仙椅,輕按阿好的咽喉,指下熱燙的溫度,讓他憂心的蹙攏一對白眉。

  「許大夫,粥來了。不過已經涼了,走味了。」巧兒端粥進來,以為是許大夫餓了,自個兒想吃。

  「涼了才好!涼了才好!」許大夫舒眉的接過來,從醫篋裡拿出兩粒朱紅丹丸,放到粥上裡攪和兩下,便和濃粥和在一起。

  許大夫將濃粥又推回給巧兒。「你快將粥餵給你們夫人吃。」

  巧兒接續許大夫的位置在床邊坐下,眾目睽睽之下,餵食阿好濃粥。

  只是餵了幾匙後,她便沮喪的道:「喂不進去!夫人牙關不開,粥都溢出來了,就是喂不進夫人的嘴裡!」

  可不是,只見米漿順著阿好嘴角流出,沾了她一臉一枕。

  評大夫的臉色也很慌急,「不行!宮夫人喉中有虛火,若是再不餵食濃稠的食物,怕她咽喉都給燒壞了,以後就難以進食了。」

  巧兒再試一次。「可是夫人就是吞不進去呀!」

  宮仲輝心急的搶過巧兒手中的玉碗,「走開!」

  他一仰首,吞了幾口濃粥後,直接低頭用嘴蓋在阿好的唇上,用唇頭撬她的牙關,將口中的汁液慢慢的餵入阿好的口中。

  屋內十數雙眼睛,沒人瞠視宮仲輝的驚世之舉,他們關心的是:此舉成或不成?

  首先叫出來的是靜香。「君姨吞下去了,我看到君姨的喉頭在動,她嚥下去了!」

  靜香的話猶如一顆定心丸,震得所有人都面露喜色。

  許大夫欣慰的直摸著他的白鬚。「嚥下去就好,嚥下去就好。吩咐膳房多準備些這種濃粥,愈稠愈好,多餵你們家夫人,減低她體內的虛火。」

  「是!」幾個丫鬟喜滋滋的退下去,準備材料熬粥去。

  宮仲輝雙手顫抖的輕觸阿好青白的臉頰,她頰上溫熱的肌膚,賽過世上最好的溫玉。因為那是老天爺聽到他的乞求,又送還給他的寶貝。

  又折騰了三天,阿好才再次睜開那對緊閉的瞳眸。「嗯……」

  「醒了!醒了!去請許大夫來!」

  吵雜的聲音由小到大,持續的傳入阿好黑暗的世界。阿好緩緩的睜開沉重的眼瞼,刺眼的光線讓她不舒服的低叫起來。「噢……」

  「怎麼了?湘兒,你哪裡不舒服?許大夫呢?」

  「范叔去請了!」

  阿好又眨眨乾澀的眼皮,才順利的睜開眼。

  一開眼,阿輝落拓的面貌印入了她的眼中,圍在她床邊黑鴉鴉的人頭,每個都睜大了眼,直瞧著她。

  「湘兒,你現在覺得怎樣?有哪裡不舒服?」

  阿好勉強的伸出手,搭上宮仲輝青髭的臉龐。「你……你看起來……比我還……糟糕呢……」

  阿好不滿的癟癟嘴,覺得自己的聲音有如烏鴉叫。

  宮仲輝握住阿好的手,心中一陣翻騰。「若不是你呆的喝下那杯毒茶,怎會搞得所有人都陪你一起難過。」

  「人家……怎麼知道……奶娘她……也有喝呀……」阿好喘著氣,覺得喉口火熱灼燙。

  「君姨,奶娘瘋了。」靜香挨在宮仲輝旁邊,費力的擠出一個頭。

  阿好垂下眼看她,又飛快的抬眼。「奶娘……她……還好嗎?」

  宮仲輝第一次氣惱她的善良。「她怎會不好!活了七、八十歲,連上了黃泉都有她的呆小姐作伴,怎會不好!」

  聽到奶娘出了事,阿好激動的撐起身子。「你說奶娘……她……咳咳……」

  阿好的舉動,又激起床邊人群的慌亂。又是端藥、又是堆枕頭扯棉被的,一陣混亂後,宮仲輝上床摟住阿好,而靜香因為她的君姨一直緊握著她的手,所以勉勉強強接受宮仲輝霸佔住她最想要的位子。

  而其他人則識相的退出房間,將這個私密地方讓給他們一家人。

  經過剛才的移動,阿好有些昏沉的倚著宮仲輝的肩頭。「你說奶娘她……」

  「她很好,現在在客房休息。」宮仲輝眨眼向靜香示意,別拆穿他的謊言。

  先瞞過這陣子再說,否則以湘兒剛才激動的程度,讓她知道奶娘已經無法醫治,那還得了!

  根本不需要他的眨眼,靜香早已對奶娘的態度大為不滿了。「奶娘把您傷成這樣,您還擔心她!」

  阿好拍拍靜香的手背,啞著聲音解釋,「可是我沒事呀!所以奶娘對我做的,也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沒事?你的命是我向老天爺求回來的,以後不准你再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現在想到她那時死寂的模樣,他的心依然痛楚的一窒。

  阿好的眼睛已經閉上,低低的聲音只有宮仲輝勉強聽見,「才不是呢!是我跟閻王說放心不下你跟靜香,閻王才放……」再接下來的聲音,則低的連宮仲輝都聽不清楚了。

  宮仲輝探探她的鼻息,沉穩而幽長,這才放下一顆心。他放倒阿好時,發現阿好緊握著靜香的手不放。

  「你要躺上來嗎?」

  靜香考慮了一下,無言的脫鞋上床。兩人心裡都明白,是為了兩人中間的這個女人,才容忍彼此。

  宮家大廳上,風聞女兒中毒的古氏夫婦憂心忡忡的過府探望女兒。

  幸好在宮仲輝以各式靈藥的強力調養下,阿好已經好了七、八分,可以坐到大廳來。除了臉色仍是稍嫌青白些,大致上已是無恙。

  大廳上,男人是天,宮仲輝和古老爺自然坐上座,阿好被古夫人拉坐在下首的太師椅。古夫人一雙水眸,一瞬不瞬的盯著阿好瞧。

  「奶娘瘋了,誤把君兒當成她的女兒綾兒。她的女兒不顧她的反對,和村子裡的男人跑了,她才會把君兒誤以為是綾兒,以為君兒也要離開她,才想下毒將君兒毒死,讓君兒永遠留在她身邊。」古夫人撫著愛女的手,想到女兒兩次都走到鬼門關前,她是餘悸猶存。

  宮仲輝特意清清喉嚨,扯開話題,「好了,既然奶娘已經回鄉養老,不會再傷人了,我們就別再提她了。」

  奶娘回鄉是真,不過時日是屈指可數。奶娘那一小口毒茶,毒毀了她整個咽喉,讓她無法進食任何的食物和水,只能活活的等著餓死。

  這大概就是她的報應吧!

  不過宮仲輝可不敢讓他的娘子知道。

  「既然仲輝說別提了,你們母女倆就別再說了。」

  古長斌擱下茶杯,端詳女兒。不知道是他眼花,還是女兒真的變了,總覺得女兒出嫁後,性子似乎活潑了些。

  「君兒,仲輝事情忙,沒法子陪你回門,你一個人也可以回來呀!反正城南城東,往來也近得很。你出閣後,家裡冷清多了,你娘想你可想得緊!」

  「娘想我呀!那我以後天天回去陪娘!」阿好愣直的回道。

  宮仲輝為她的回話著得直清喉嚨,而古氏夫婦則是乾脆笑了出來。「君兒,你這一說,不就讓仲輝找我們兩個老的拚命嗎?」

  看得出來仲輝的眼根本離不開君兒。當初他真沒看走眼!古長斌滿意的想著。

  古夫人也接腔:「嘖!瞧你爹說的,整天直把你掛在嘴上的人才是他!想當初,千逼萬逼的,就是想把你嫁過來,現在你一不在家,他又叨念著太早讓你出閣!」古夫人瞅著自己的老爺,猛揭他的底。

  古老爺撫鬚,哈哈大笑。「夫人,在女婿面前,你可別再揭我的底,那多難堪!況且,以仲輝這樣的人品,你教我怎麼能不心急?!」

  「你呀!你心急,就全不顧女兒的感受了!」提到古老爺從前的「逼婚」,古夫人有些絲埋怨。

  「我逼君兒也是為了她好啊!你瞧她嫁過來,過的多好!君兒,你還滿意爹替你找的夫婿嗎?」

  「滿意呀!阿輝算還不錯了,可惜就是毛病太多,讓我得隨時盯著他改!」阿好直爽的說道。

  古氏夫婦為著女兒坦白的言詞給羞紅了臉。哪有女人家將夫妻私下的相處之道拿出來誇口的!

  不過宮仲輝可覺得沒什麼。他娘子的驚世駭俗,可也是她可愛的一面。「那不正好,為夫的這輩子就任娘子調教了!」

  阿好卻不滿的朝他皺皺眉。「你的毛病特多,這輩子哪改得完哪!」

  宮仲輝一愣,樂得大笑。「看來連下輩子的姻緣,月老都替我牽好了。」

  既然女婿似乎不介意女兒粗鄙的言談,古氏夫婦也睜只眼,閉只眼略過女兒的失態。

  結果阿好的「驚世之舉」還沒完。

  「君兒,宮家人丁單薄,仲輝膝下尚無男丁,不孝有三,無後可是為大。」

  阿好眼睛眨巴眨巴,也陪著古老爺苦惱的皺緊雙眉。「爹,您是說小寶寶啊!我有問過阿輝了,是他說現在不好,等我身體好了,他才要碰我。」

  阿輝不碰她,她也很難過啊!可是阿輝說她的身體現在不好,連她碰他,阿輝都不肯!

  這次不僅古氏夫婦臉紅,連宮仲輝都克制不住尷尬的漲紅了臉。

  這妮子,連這事也說出來!

  「爹、娘、阿輝,你們都很熱嗎?怎麼臉都紅紅呢?要不要我讓灶房準備一些……」

  「不用了,不用了,我們不熱。阿輝,親家母的情況最近可好?」古長斌飛快的岔開話題,否則依女兒的言辭,他和他夫人可能會無地自容。

  「托泰山大人的福,一切安好。只不過家母依然不願見生人,所以無法親自招待泰山和泰水,這點還望岳父大人見諒。」

  「仲輝,你這孩子!親家母的情形我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現在都是一家人了,你還跟我們客氣什麼!」古夫人溫溫柔柔的輕責道。

  阿好的眼波在他們三人之間流轉著,而後又回到宮仲輝的身上。「阿輝,你們在說誰呀?」

  「我娘,你婆婆呀!」

  「什麼?!你還有娘!」阿好驚愕的在太師椅上挺身子。

  「君兒,你說那是什麼諢話!」古老爺拍著扶手怒斥道。

  這丫頭嫁到宮府後真是太放肆了!前兩次她的逾矩,看在女婿沒說話的份上,他可以假裝沒聽懂;現在她卻犯到長輩頭上,他若再不吭聲,仲輝還道他偏私!「君兒,你立刻到宮家祠堂跪上,磕頭認錯!沒的讓外人道我古長斌教出一個好女兒來!」

  宮仲輝忙不迭的攬下罪過。「爹,您別怪湘兒,是我不好,沒跟湘兒說清楚,沒帶她拜見我娘,她才會誤會我娘已經過身。要磕頭,也是我去磕。」

  祠堂的地板又硬又冰、裡面陰森,他可捨不得大病初癒的湘兒去罰跪磕頭。

  眼見氣氛凝了下來,古夫人連忙開口,沖淡僵硬的氣氛。「唉呀!老爺,女兒嫁到宮家便是宮家的媳婦,是非對錯,都由仲輝來說就行了,瞧你氣呼呼的,人家仲輝可是心疼咱們女兒心疼的不得了。」

  古夫人一番話,說得古老爺破怒而笑。「好好!既然女婿都不跟君兒計較了,我這個做爹的,又何必枉做壞人呢!」

  宮仲輝不計較,阿好可計較得很!「本來就是他的錯嘛!成親三個月,他從來也沒帶我拜見過他娘,我怎會知道他娘還活著,他當然不能跟我計較嘍!」

  阿好委屈的控訴著,卻換來古夫人沒轍的輕扯袖擺。

  女兒在家不一直都是溫柔嫻靜的嗎?怎麼嫁到宮府來,卻鈍得看不懂臉色!

  宮仲輝仍沒生氣,寵溺的眼神,一樣柔得溺死人。「為夫沒告訴娘子我娘早在十五年前,即因犯了天花,就此隱居在最後頭的省思院,遭你誤會,碓是為夫的錯。」

  阿好忽略古夫人的暗示,衝著宮仲輝嗔叫道:「本來就是你的錯!還害我挨了我爹的罵!」

  宮仲輝放下身段,打躬作揖的做戲道:「娘子,千錯萬錯都是為夫的錯,待會進了房裡,看是要打要罵、要殺要剮,一切但憑娘子高興。」

  「真的?」阿好眼睛一亮,「你是說,我可以碰你了?!」

  宮仲輝不答話,只是挑眼擠眉,一切盡在不言中。

  瞧他們小夫妻倆眉目傳情的,古老爺和古夫人看得匆匆告辭,免得自己處在他們之間尷尬了。

  教出一個不掩色心的女兒,往後他們哪還有臉來探望女兒!

  在大門口送走了古氏夫婦,阿好興沖沖的拉著宮仲輝轉身。「走!快點!」

  宮仲輝可沒那麼輕易讓她拉動。「走?上哪去?你這個病人不好好躺在床上養病,還想胡來什麼!」

  「探望你娘呀!入你家門三個月,都沒去向婆婆請安奉茶,搞不好你娘正在她的房裡數落我這個做媳婦的,說我不知道尊敬長上呢!」

  宮仲輝嘻笑的一把抱起她。「改天吧!娘此時應在佛堂唸經。況且她已經十餘年不願見外人了,連我們成親拜堂她都沒出院,就算此刻你去見她,娘也不大可能會見你;而你大病初癒,才需要回房,好好休息!」

  宮仲輝口裡說著,腳下也沒停的往東廂房走去。

  阿好揪著宮仲輝的衣襟,可憐兮兮的瞅著他。「阿輝,別啦。我躺在床上躺的骨頭都酸了,我不想回房裡啦!」

  瞧他的娘子眼中都含淚了,宮仲輝可捨不得再逗她。將她略為抱高,趨前在她的耳邊低語:「回房躺著,可不一定是休息啊!」

  阿好不懂。「躺著不休息幹嘛?」

  盯著他娘子疑惑的神情,宮仲輝垮下臉地仰天長歎一口氣。

  虧他都講得這麼白了,為什麼她還不明白!虧她還「想」得緊,給她機會,她卻不懂得把握!

  「你沒忘了吧?剛才在你爹娘面前,你親口允諾回房要『碰』我的!」這幾天他忍得都可以當聖人了!

  回到廂房,將房內應侍的丫鬟喊出去,宮仲輝將阿好放到床上,自個兒也爬上床,兩人就此眼對眼,鼻頭對鼻頭的互看著。

  被盯了一會,又不見阿輝其他的舉動,阿好心急的催促他道:「你怎麼不碰我?」

  宮仲輝眼中的熾熱足以燒燃棉帛,但他仍克制住自己的衝動,只用眼睛吞噬她。「不!剛才在大廳,說的可是你要碰我!」

  以他現在的狀況,恐怕他一伸手,就會猴急的將她壓倒,草率的結束這一切。若是由她開始,或許事情可以進行得較緩慢,她才能從中得到喜悅。

  這是他對於娘子對他完全信任的一種讚賞。

  「我?」阿好驚訝的指著自己,任意碰觸阿輝的興奮感立刻趕走她一絲絲的羞窘。

  阿好先偏頭打量阿輝,然後伸手捧住他青髭扎手的下巴,用自己的雙唇疊上她每次都嫌不夠的唇瓣。

  如花瓣般的雙唇碰到自己時,宮仲輝聽到自己腦中「轟」地一聲巨響,男性霸氣的天性便接管整個情況。他不太克制的讓自己的手掌握住阿好的柳腰,舌尖自有意識的滑入甜蜜的密穴中,吮吻其中的蜜汁。一雙大手猶嫌不足的上下摩挲,而阿好則是自動的將宮仲輝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胸上。

  麓南村的林二嫂子曾偷偷告訴她,夫妻就是晚上脫光了衣服,躲在帷帳裡睡覺。她和阿輝已經是夫妻了,都要脫光著身子給他看,教他摸幾下又怎樣?

  況且她又好喜歡阿輝摸她那裡時的感覺,好像……好像身體裡面有把火在燒似的,不覺得痛,只是全身懶洋洋的不想動,同時又讓她脹得好難受,非得捉住什麼。

  而既然阿輝就在眼前,她身體裡的火又是他放的,她緊捉的當然也是他。

  宮仲輝沒有喊痛,阿好當然也就不知道她的緊扣,在宮仲輝的肩上,留下十個半月形的瘀青指甲印。

  宮仲輝順從阿好心意的在她的胸房揉掐著,嘴巴在啃咬了一陣子的耳垂後,轉移陣地的順著纖頸,滑上了咽喉,同上一次般的受阻於盤扣前。

  這次宮仲輝雙手毫不猶豫的一使力,就將阿好的衣裳撕破,雙唇隔著白色抹胸,含住花間蓓蕾。剛才還想慢慢來的好意,此刻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去。

  阿好倏然升高的嬌哦吟喘是他最好的春藥,只見他嘴裡更加用力的吮吸,雙手飛快的扯開自己的衣裳。

  在情慾的烈火中,他僅存的一絲防衛聽到外堂房門打開的聲音,靜香軟嫩的聲音不確定的傳來:「君姨,你在房裡嗎?」

  宮仲輝心一凜的伸手扯床帷。「翠蓮!」

  跟在靜香後頭的翠蓮呆了一愣,方瞭解的羞紅了臉,尷尬的將靜香哄騙出去。

  畢竟接下來的是夫妻的閨私,怎好讓一個小女孩撞見。說不定到時候,羞的不是老爺和夫人,反倒是靜香小姐也說沒有個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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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宮仲輝的手掌依戀的摩挲著昏睡的阿好,捨不得從柔滑的身軀離開。

  在沒有遇到湘兒之前,他從不認為自己是耽於閨房之樂的那種人。這點從紅姑過世到現在十年間,他都未納妾可以得到證明。

  十八歲,他娶了色藝絕倫的第一任妻子梁紅姑。血氣方剛的年紀,他的夫人在床第間反應又十分火熱,但仍舊沒絆住他替自己設下的人生腳步。

  後來他才知道,紅姑之所以紅杏出牆,一半的原因是因為她不滿他沒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紅姑死後,他嫌養妾麻煩,幾次上花樓,也是發洩後就走人。反正自己這張臉鬼見了也怕,何不好心點,早付銀兩走人,讓花娘也安心。

  孔老夫子不也說了嗎?食色性也!所以男人都會有這種衝動;但就像肚子餓、內急,解決了就拋置腦後,不需要太惦記——

  直到現在!

  直到遇見了湘兒,他才知道互相屬契的男女,才能讓夫妻的敦倫之樂有如羽化成仙般的美妙。

  湘兒沒有紅姑對這事的老練。他甚至未碰她前,就看出她對情慾之事的青澀。甚至在親密當中,她還因為他觸摸到她的癢處而咯咯笑個不停。

  但是就是這份坦誠真心,所以他才想更瞭解掌下的女體,他想更瞭解在親熱的當時,撫摸何處會令她低喘嬌吟;在戲謔的當時,碰觸她哪裡,會讓她癢不可耐。

  關於她一切的一切,他都想去瞭解,因為他想帶給她快樂,如同她帶給他的快樂!

  在親愛的當時,他甚至因她的喜悅而提高了自己的愉悅。在一切平靜後,不會嫌棄身旁黏濕的女體。相反的,他最想的莫過於緊緊的摟緊她。

  因為所有的喜悅,都是她賜與他的!

  身旁柔軟的肌膚,之所以這麼讓他愛憐的撫觸,只在於潛藏在體內那個純真的心靈。他的小娘子呵!純善的只看見世上的美,包容世上的惡。

  老天爺真是太厚愛他了!想是可憐他孤寡的生命太寂寥,才送給他這份珍寶!

  「夫人,老夫人已經十多年不見外人了,她不會見你的,你走吧!」虎姑話是向阿好說的,譴責的眼神則直直射在宮仲輝的臉上。

  虎姑是宮老夫人的貼身侍女,也是省思院惟一的傭人,想要進省思院,就得過她這關。

  虎姑名字的由來,據說就是因為她曾赤手空拳打死一隻老虎而得名。粗壯的身子一站在省思院的出入口,任誰也沒有辦法強行進入。

  「可是我既然入了宮家的門,就一定要拜見公婆呀!要是沒有公婆的承認,我就不能算是宮家的人了。」阿好站在虎姑面前,耐著性子跟她說明為什麼她非得見宮老夫人的原因。

  今天一大早她就不容阿輝再狡脫,硬拉著他帶她來省思院。原來省思院就在靜香住的後院隔壁,也就是翠蓮口中的宮家禁地。上次她甩飛的斧頭,就是掉到省思院。

  希望那天飛過去的斧頭,沒有嚇著婆婆才好!

  虎姑的身形沒有退讓的跡象。「少爺夫人成親的時候,老夫人就沒有出去喜堂觀禮,可見老夫人不注重這些俗禮。至於新婦拜見公婆,那就更可以省了。夫人都已經入府三個月,再來堅持,未免太過做作了!」

  虎姑就是這點在不滿新夫人。

  想當初少爺娶紅姑夫人的時候,剛過門的新娘不也天未亮就等在省思院門口,等著向婆婆請安。

  雖然她最後仍沒見到老夫人,但至少心裡還有老夫人的地位,不像眼前這位,以為老夫人不管事,在宮家就沒地位了,過門三個月才想來向婆婆請安問好!

  「不是的,虎姑,是阿輝他沒有告訴我婆婆還在的,所以我才沒來省思院請安的。」阿好急著向虎姑解釋前因後果。

  她不解釋還好,愈解釋愈糟糕。

  虎姑刷地沉下臉,語氣不善的問道:「敢情老夫人不出省思院,你就把她當死人了!」

  看出虎姑的態度不善,阿好也覺得委屈。「是娘沒有出去喜堂讓我叩拜的嘛,我才會當娘過身了呀!」

  這妮子!她還說!沒看到虎姑臉色難看了嗎?!宮仲輝急得輕扯阿好的袖尾。

  虎姑氣得瞪大了眼,咬牙切齒。「老夫人不去喜堂,你就當宮家沒長輩,沒人管得住你在這個老夫人住的省思院門口,大聲嚷嚷老夫人是死人了嗎?!」

  阿好也覺得自己是無辜冤枉的,更粗大了嗓子。「明明是阿輝沒有說清楚,而娘又沒有去喜堂,我才當娘不在了嘛!你幹嘛一直凶我,又不是我的錯!」

  「喝!不是你的錯?難不成是老夫人的錯?你才新入門三個月,就責備自己的婆婆起來了!古家真是好家教,教出這樣一個不敬長上的好女兒來!」

  「虎姑,這又不干我爹娘的事,你幹嘛連我爹娘也罵!」

  阿好氣岔的想衝上前去,幸好被眼明手快的宮仲輝抱住。「湘兒,算了啦,我娘不會計較這些俗禮的。我們走了吧!」

  看見阿好的不服氣,虎姑臉一偏,冷哼一聲:「子不教,父之過!」

  「什麼?!」快被宮仲輝安撫好的阿好,聽到虎姑這句話,又氣岔了起來。「虎姑,如果子錯父代,照你這麼說,那沒告訴我詳細情形的阿輝,他的錯不就也是婆婆的錯!」

  「湘兒!」宮仲輝呻吟一聲,考慮是否要乾脆把她扛在肩上,直接帶走了事。

  虎姑跟娘的感情最好,最擔心的莫過於娘隱居在省思院,會被他新娶的媳婦或總管漠視了,現在湘兒先是過門三個月後才來請安,後又指陳娘的不是,這不是讓一向對娘忠心不二的虎姑火冒三丈嗎?以後恐怕湘兒要見到娘,也毫無機會了!

  虎姑氣得渾身發抖,揚著聲音和阿好對罵。「好呀!你這丫頭好利的一張嘴,自己沒家教不說,七轉八拐的,反而指責起老夫人來了。」

  「虎姑,您明知道我沒這意思,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阿好覺得自己真是無辜極了!明明不是她的錯,虎姑卻一直指責她。

  「實話實說!你的意思——」

  「虎姑!」一聲柔柔的聲音傳來,迅速的止住虎姑的罵聲。「虎姑,你在跟誰吵什麼?別吵了,進來吧!」

  「娘,是我,仲輝。」宮仲輝揚聲跟他娘請安。

  一聽說是宮老夫人,阿好立刻像只身上有蚤子的小猴子,跳上跳下,試圖越過擋在眼前的虎姑,見到隱在院裡的宮老夫人。

  「娘,我是仲輝新娶的媳婦兒,來跟您請安的。可是虎姑擋著我,不讓我進去見您。」

  過了好一會兒,才再傳來老夫人的聲音,「你是湘君吧!娘聽仲輝提過你,可是娘不舒服,這等俗禮就免了。」

  阿好哪肯放棄。「娘,您真的不肯見我?我是您兒子的媳婦耶!您不怕我是惡媳婦,會打仲輝、罵仲輝、欺負仲輝?」

  宮仲輝和虎姑在一旁齊翻白眼。這妮子在做什麼?威脅他娘見她嗎?

  宮老夫人回答的聲音也有了笑意,「就算我曾有這個念頭,也在你剛才的威脅中安心了!」

  阿好眼睛溜溜的轉,試圖再找一個更好的理由打動老夫人的心。

  對了!老人家不是都很喜歡小孩子嗎?

  「娘,您真的不見我?我昨天讓阿輝碰我了,說不定我肚子裡——」接下來的話被宮仲輝的大手掩住了。

  這妮子!他們相好的事她是怕府裡的人不知道嗎?這樣大聲的昭告天下!

  「娘,我跟湘兒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您。」

  「是該回去休息了,那樣的身子,說不定肚裡……」他娘的話裡,打趣的意味明顯可見。

  宮仲輝的酷臉一垮,拖著掙扎不休的阿好離去。

  回房的途中,下人全忍著笑意,曖昧的目送他們回東廂房。一直待在房中應侍的丫鬟出去後,宮仲輝才放開摀住阿好的手。

  一得到自由,阿好立刻跳開宮仲輝身旁,不滿的瞅著他。「你幹嘛摀住我的嘴?」

  「再不阻止你,我怕你連昨晚我們相好的細節,都說了個全!」

  阿好不服氣的嘟著嘴,「我才沒那麼白癡呢!我幹嘛跟娘說你親我的時候,還把舌頭伸到我的嘴裡,還用手摸我的胸房,兩三次我睡著後,還把我吵起來。」

  阿好的話說完,宮仲輝的臉也已經漲紅的快充血了。他的小娘子不是應該一直待在深閨嗎?怎麼會保有這麼愣直的個性?

  當然在這個狡詐的人世裡,他對她的這點個性絕不會有半絲的嫌棄,只是他也該教導她,任何話她說了,天垮下來他都會幫她撐起,但是閨房之事……就留在房裡由著她挑逗他吧!

  他可不准別的男人聽到她剛才說的那些話!

  「湘兒,剛才你說的話,以及我們昨晚的親密,除了我們兩人在房裡,否則一概都不能說出來。」

  「為什麼?可以做,為什麼卻怕說?」

  宮仲輝將她拉近,按坐在椅子上。「因為我不准別人聽到!」

  「可是——」

  宮仲輝不給她發問的機會,用手指按住她的唇瓣,「你娘沒告訴你,閨房之事不可以告訴別人嗎?」

  阿好搖頭。她不知道古夫人有沒有跟湘君姑娘提過,但她娘在她小時候就去世了,當然不可能跟她說。

  宮仲輝毫不意外。「你娘雖沒跟你提過,但你週遭的人也從不曾跟你說她們的閨房之事吧!」

  阿好努力回想她以前和同村子大嬸嫂子相處的情形。是呀!是不曾聽她們說過!還有幾次在溪邊洗衣服,她見她們笑得古怪,好奇的走近,她們反而不說了。

  「可是——」

  宮仲輝再次不讓她發問。「沒有可是!這檔事就是這樣,只能努力的做,卻不能說上半個字。等到你大了肚子,別人自然明白我們在做什麼了。」

  這樣的禮俗或許很奇怪,但他還沒有驚世駭俗到去挑戰世人的眼光。

  阿好似懂非懂的悶著一張小臉,宮仲輝不捨的岔開話題,「剛才你說昨晚你睡著後我還吵你,那你現在累不累?」

  阿好悶著臉搖頭。

  「你說我把舌頭伸到你嘴裡,把手放在你的胸上,你喜不喜歡?」

  這次阿好終於抬頭看他,不吭聲的點頭。

  他當然知道她喜歡!他肩上的指甲印,背上的抓痕,可以證明她有多喜歡!

  宮仲輝不氣餒的吻上阿好嘴角,手也撫上她的渾圓。「那你還喜歡什麼?」哄誘的聲音,帶著允諾。

  阿好終於明白他的意思,緩緩笑咧了嘴,輕聲告訴他她還喜歡什麼。宮仲輝也不失她所望的,一一示範她的感覺是否有異。

  那一天一晚的時間,宮仲輝和阿好都沒有出房門。不過有了阿好在省思院前的大聲昭告,所以也沒人費事去擔心他們是否出事了。

  阿好和虎姑槓上了!

  她認為不應該為了一點點的疹子,就讓老夫人獨自一人躲在省思院裡,一輩子不出來見人。這樣的日子,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兩樣?!

  既然阿輝說他尊重他娘的意思,那帶老夫人出來,就是她這個兒媳婦的責任,誰叫她是阿輝的妻子,他娘也就是她娘嘍!

  有了這份責任感,她每天到省思院門口,跟老夫人請安。有時候老夫人會隱在院裡跟她說上一、兩句,更多的時間,都是虎姑擋在門口趕人。

  接連下來幾天,事情毫無進展。

  阿好最多的是善心,最缺乏的是耐心。以前村裡的阿山伯,就老取笑她是一隻毛躁的小蠻牛。

  這天,阿好終於忍不住的帶著一個長梯子,到靜香住的後院。

  「君姨,你拿著長梯子做什麼?」靜香瞅著比阿好還高的梯子,好奇的問道。

  翠蓮見到夫人居然親自扛著比她自己還重的梯子,忙不迭的接過來。「夫人,您的丫鬟呢?」

  老爺三令五申的不准讓夫人一個人落單,怎麼幾個丫鬟還恁般大膽的敢偷懶?

  「我用事把她們支開了。」誰耐煩幾個人老跟在後頭呀!

  靜香不耐煩的扯扯阿好的裙擺。「君姨,你還沒告訴我,您拿著梯子要做什麼?」

  「爬牆呀!」

  「爬牆?」靜香和翠蓮齊聲尖叫。

  「君姨,女孩子……女人家怎麼可以爬……爬牆!」太震驚了,靜香一句話說的結結巴巴的。

  「沒辦法呀,婆婆不出來,虎姑又不讓我進省思院,不爬牆,我怎麼去見婆婆!」阿好哀聲歎氣,好不無奈。

  「夫……夫人,您……您該不會……不會是想……進省思院吧……」知道阿好的目的,翠蓮驚訝的連話都說不完全。

  「是呀!要不然我怎會想爬牆。」為了婆婆,她可是費盡心力,只希望這次婆婆不會再刁難她,因為她真的想不出別的法子了。

  「翠蓮,幫我把梯子在牆邊架好。」

  翠蓮死命的搖頭。「夫人,省思院是宮家的禁地,沒有老爺、范叔的同意,誰也不准去的!否則……否則在祠堂按家法處置呢!」

  「如果能把婆婆帶出省思院,阿輝要打就隨他去打吧!翠蓮,你如不幫我,我自己來。」這次阿好是鐵了心。

  看著夫人一副勢在必得的表情,翠蓮放棄的同意。「夫人,翠蓮幫您吧!」

  將長梯架在與省思院接連的牆上,翠蓮和靜香在梯下扶著,阿好一步一步爬上長梯頂端。

  看著底下有段距離的地面,阿好眼一閉,心一橫的往下縱!

  「噢!」

  阿好吃痛的輕喊出聲,引得在圍牆另一邊的靜香和翠蓮焦急的問道。

  「夫人,您還好吧?」

  「君姨,你有沒有怎樣?」

  檢查腫痛的腳踝,阿好忍痛的站起來。「我很好。我進去找婆婆了,你們快把梯子藏好,免得其他人看見了,壞了我的計劃。」

  阿好一拐一拐的走進省思院。省思院不大,中央有一幢屋宇,一個小蓮池。

  蓮花早全謝了,只剩幾片蓮葉,孤零零的挺立在池中。圍牆邊種植的木拓,枯葉被秋風颯颯刮落,堆積在地上,乏人掃理,平添幾分淒涼孤寂。

  省思院就像它的主人,把自己孤絕於世人之外,任它殘老無人問,心靜卻神不寧。

  虎姑敲敲門,宮林玉華收回凝望西邊窗口眼光,帶上終年不取下的黑面紗,才喚虎姑進來。

  「夫人,天涼了,喝點熱茶暖暖身子。」虎姑將手中的茶具在桌上擺好,又替宮老夫人斟上一杯熱茶。

  宮老夫人摸摸臉上的黑紗,確定安妥後,才端起茶杯,從黑紗下方端上來輕啜。

  「今天怎麼沒聽見湘君的聲音?」最近有湘君的聲音陪著她,雖然沒見著人,但她鮮活充沛的嗓音,也沖淡了些省思院的冷清,讓她的日子好像也快活了起來。

  充姑不屑的冷哼:「哼!那丫頭,八成是死心了,今兒個沒來。」

  「湘君沒來?」

  宮老夫人怔忡了一會,才吩咐虎姑退下。「虎姑,沒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瞧見主人的落寞,虎姑遲疑了一下,不甘願的道:「夫人,如果您想念那女娃兒,明兒個叫少爺讓她到省思院口陪您聊天吧!」

  宮老夫人揮揮手。「算了,讓她陪一個見不著面的老太婆,也是苦了她。算了,她沒來也好,我唸經時也清淨些。」

  虎姑似是接受了的頷首退下。

  等到虎姑關上了門,宮老夫人才長歎一聲。

  足十五年了吧!自從宮老爺子過世,第二年她染上了天花,她便覆上了黑紗,退居到省思院來。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上護國寺聽住持講解經典外,她不曾再踏出省思院一步。臉上的黑紗,更是從不曾在外人面前揭下。就算是仲輝或虎姑也不曾。

  只是漫漫長日難熬啊!偶爾傳進院落的童稚聲,丫鬟經過的唱唱笑聲,都讓她不由自主的望著牆頭發呆,心想這片天空外的世界,在過了這些年後,轉變成了何種模樣?

  只是想到她病剛好時,府裡下人見到她臉上痘痕時慌張閃避的情況,又將她想出省思院的念頭澆息。

  她可以不計較他人的眼光,但想到當時在江南辦事的玉庭回來後,會以同樣的態度眼光看她,她——

  她不如去死!

  一滴淚珠忍不住順著眼角滑落,滴落在衣襟上。她不後悔自己隱居的決定,但是玉庭他——

  聽仲輝說,他依然未娶親。

  是否……仍在等她?

  他怎麼那麼傻!儘管她的相公已過身,但是她的臉也毀了,他們之間已是萬萬不可能,他再等下去何用!

  從那夜和他逃開家,訂情私奔後,至今也有三十餘年了!人生有多少個三十年,是她負他在先,他何不恩斷情絕的另娶?

  每每想到他孤寡的身影,她的心痛不下於他呀!

  取下黑紗,宮老夫人顫抖著手撫上自己的臉頰。省思院裡沒有鏡子,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何模樣,但是她絕不會忘記十五年前,鏡子裡那張佈滿著恐怖的紅腫痘痕。一張連她自己看了都尖叫的臉!

  阿好趴在東邊窗口,屏息的看著老夫人取下黑紗。當面紗一寸寸的滑落,露出一張雍容高貴的臉龐時,她真的是驚得呆掉了!

  「沒有一點疤痕啊!」像是聽見阿好的心聲,她的身後突然冒起一句疑問。

  不僅宮老夫人轉頭瞪視,連阿好自己都驚愕的回過頭去。

  靜香和翠蓮的眼睛還是黏在驚愕轉頭,忘了戴上面紗的老夫人臉上。

  「老奶奶,您真的是老夫人嗎?」

  不僅靜香懷疑,連阿好自己也很好奇。阿輝不是說,婆婆是因為得了天花留下無數痘痕,醜陋得難以見人,才躲到省思院的嗎?

  可是眼前這位貴婦人,美麗典雅的不輸古夫人呀!

  宮老夫人回過神來,慌張的記起自己取下面紗了,又慌忙的戴上去。「你們是誰,怎麼進來的?」

  緊張令她的聲音顯得嚴厲。不過察言觀色一向不是阿好的專長。

  「婆婆,我是湘君啊!您不肯出來,我只好想辦法自己進來了。」

  老夫人緊張的直按臉上的面紗,生怕它有掉落之虞。

  「你這個沒家教的丫頭,我不肯出去,就是因為我不想見你,你還私闖進來!」

  阿好一點不計較老夫人的言詞,可靜香可不是任人欺負的軟性子。「君姨,你為她做了許多,人家根本不領情!什麼宮老夫人是得了天花毀了容,才躲入省思院;一切根本都是騙人的!她只是性子古怪,喜歡躲著別人而已!」

  「你這小丫頭是哪來的野種,好利的一張嘴!」

  「老夫人,靜香小姐是老爺的女兒,也就是您的孫女。」翠蓮知道小姐對「雜種」這字眼的敏感,連忙插嘴。

  「孫女?輝兒有孩子了?他怎麼沒告訴我?」宮老夫人失神的喃喃自問。

  翠蓮心虛的低下頭。老爺一定是不認小姐,所以才沒把小姐的事告訴老夫人。

  阿好繞到前面,自己開門進來。靜香、翠蓮也自動的跟進來。

  宮老夫人瞪著她們,臉色又回到最初的不善。「誰准你們進來的!出去!省思院是我的地方,就算你們是阿輝的媳婦和女兒,沒有我的允許,也不能隨便進來!」

  阿好像是沒聽到的直走向老夫人的面前,直直的盯著她臉上的黑紗瞧。

  「婆婆,您臉上又沒有疤痕,做什麼用黑紗把自己蒙起來?這樣蒙著,說話不會不方便嗎?」

  沒有疤痕?老夫人又驚又疑的斥道:「你們別戲耍我這個老太婆了,我得了天花,臉上怎麼會沒有疤痕?!」

  「可是奶奶,您臉上真的沒有難看的疤呀!」

  靜香一句「奶奶」,哄得老夫人心花開了一半。她撫著自己的臉,將信又疑,「真的嗎?」

  「老夫人,不如您自個兒照照鏡子,眼見為憑。」

  「可是省思院沒有鏡子呀!」

  難怪!阿好和靜香、翠蓮這才清楚,為什麼老夫人的臉好了,還一直躲在省思院裡。

  「我去拿。」翠蓮自告奮勇,手腳敏捷的出了廳房。

  在等待翠蓮的當兒,時間滴滴的滑過,再見到自己容貌的壓力壓得老夫人心神不定。想到自己如果仍是那張痘疤臉——她後悔了!

  「你們出去,我不看了!」

  「婆婆……」

  「奶奶……」

  「別說了,我叫你們出去聽到沒有,反正我住在這也習慣了,出不出去都一樣!」

  阿好忽然「撲通」的跪下來:「婆婆,媳婦一生未曾說過謊話,我敢向您保證,您臉上難看的疤痕,真的都消失不見了!您就信我一次吧!雖然阿輝口上不說,但是他很希望您能出去讓他孝順的,否則他不會任我這些天在院口跟虎姑胡鬧!」

  宮老夫人雖沒轉過頭來,輕聳的肩頭已代表了她無聲的啜泣。

  如果媳婦的誠心不能感動她,那兒子的乞求呢?站在門口的宮仲輝感動的瞧著地上的形影。他宮仲輝何德何能,竟能娶到一位這樣賢淑的娘子!

  「娘,難到一些疤痕就能阻隔我們母子嗎?果真如此,那我臉上的這道疤,您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宮仲輝走進來,陪著阿好一起跪在地上,手握著她的手,汲取力量。「娘,除非您答應孩兒出省思院,否則孩兒就此長跪不起,直到您答應為止。」

  宮老夫人轉身,黑紗早被淚水濡濕。「輝兒,是娘忽略你了!」

  她顫抖的手輕撫著兒子的臉龐,最後落在他的肩頭。什麼時候輝兒瘦薄的臂膀如此厚實,成為一個真真實實的男子漢了?是在她丟下他,自己躲入省思院這方天地,任他獨自扛整個宮家之時?還是在他妻子出牆,整個洛陽城都笑話他,卻無人陪在身旁安慰他時?還是他奮勇救人,而其他人卻因他臉上的傷疤而排斥他時?

  她這個做娘的,是怎樣的錯忽了兒子呀!

  宮仲輝一手握住妻子的手,一手搭著他娘的背,久久不能自己。倏地他將臉埋入他娘的懷裡,掩住他克制不住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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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節


  一見老爺跟在夫人後頭進了房裡,丫鬟們立刻識趣的退了出去。

  老爺夫人的恩愛,早傳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舉凡夫人的沐浴更衣,乃至於夫人的梳理畫眉,老爺都親力而為。更甚的是,老爺日上三竿不出房,連老爺最親信的總管范叔,都只能杵在門外,不敢敲門哪!

  「婆婆怎麼說?南院住得還習慣嗎?也幸好范叔細心,一直將婆婆的舊院打理乾淨,沒的讓婆婆覺得陌生了。」

  把老夫人接出省思院,應著老夫人的要求,讓她住到以前的舊院落。夜深了,阿好和宮仲輝都告退休息時,老夫人特地把兒子留下來,說些母子倆的貼心話,阿好才會好奇的有此一問。

  「娘說南院地方大,她一個人住起來怪冷清的,想接靜香過去一起住,人多熱鬧些。」

  其實他娘留他就是詢問靜香的事,他據實跟他娘解釋了靜香的身份。他娘好一會的不說話,最後才表示她想招靜香陪她一起同住南院。

  他娘雖沒明說,態度上已接受靜香了。她們婆媳同一個心思,已經可以預見宮家和樂融融的美好未來了。

  「南院?」阿好想了想,肯定的點頭。「南院好,後院太偏僻了,不適合小女孩住。對了!你怎麼會恰巧去省思院?」若不是後來他那幾句話,婆婆還不一定那麼好說服呢!

  宮仲輝但笑不語,推著她在鏡台前坐下。先不忙著拆卸她的髮髻,反而將下顎頂在她的頭頂,與她在鏡中相望。

  「還說呢!我見你青絲素雅,著裝時總少了幾款花鈿,今天特地約了鈺鈐店老闆,帶了些飾品來給你挑選,結果反倒是你送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宮仲輝從鏡台旁邊移來一個多寶格,阿好好奇地隨意拉開幾格,格內的飾品全都美得花了她的眼。她瞪大雙眼,難以置信這世上會有這麼細緻美麗的東西。

  宮仲輝瞧她驚喜的表情,拈了一朵珠花插在她的發上。

  阿好看入鏡中自己的倒影。「阿輝,你覺不覺得我好美!」她的口氣,活像在稱讚別人似的。

  沒辦法,十八年來看慣了自己粗大的臉孔後,她實在很難記住自己現在是美絕脫塵的湘君姑娘。

  宮仲輝在她的頭頂印上一吻,「你人美,」再在她的後腦勺烙上一吻。「心更美!」

  阿好咯咯笑著。「雖然是事實,不過就算是假話,你也不會說出來傷我。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阿輝對她的好,有時候都會令她覺得對不起湘君姑娘。阿輝明明是湘君姑娘的夫婿,連口裡叫的都是湘君姑娘的名字。就因為湘君姑娘對他的誤會,反而讓她撿到了便宜。

  是她佔了這份應該屬於湘君姑娘的幸福。

  宮仲輝眼底盛滿了柔情,瞧著鏡裡的阿好,瞧得都癡了。「我對你再好,也及不上你對我好的萬分之一。」

  給了他她的愛,替他守著這個烏煙瘴氣的家,替他找回了他娘,他不過小小的寵她一下,與她為他所做的,怎能相比!

  阿好嚴肅的搖頭,「不!我對你不好!我當初之所以嫁給你,是要來修理你的!」

  「為什麼?」他不以為她純善的心,真可以狠心去算計他人。

  「因為我聽人家說,你殘暴凶狠、專打妻兒,靜香的娘讓你打死復,全城的閨女無人願嫁給你,而後你無意中救了古老……我爹,才挾恩圖報,古……我爹不得已,才將湘……我許給你報恩。」

  宮仲輝落失她話中的語病,失笑的猜測道:「是你奶娘告訴你的吧?為了不讓你成親,她才故意恫喝嚇你的。不過雖然有些誇大,但外面的傳言的確是如此不堪,幸好你沒有聽信。」

  阿好低著頭,小小聲的囁嚅承認,「我……我信了!還怕得上吊自絕。」

  宮仲輝揚眉,注視鏡中她慚愧的小臉。「既然信了,為什麼還肯上花轎?」

  「後來我還魂後,就決定嫁給你,修理你,好替我們女人討一個公道!只不過後來我才發現我錯了,其實你除了浮誇了點,浪費了些,脾氣火爆了些,個性古怪了點,也沒外面人說的那麼不好嘛!」

  宮仲輝有些哭笑不得的瞧著她的小娘子振振有詞的數落他。她這算是褒、還是貶?宮仲輝玩笑的打躬作揖。「是,謝謝娘子的教誨,為夫的當謹記在心!」

  阿好瞅著他,表情可是大大的不以為然。「你要是真有聽進我的話,你就不會又買這些昂貴的首飾了!哪有人家一次衣服就做足十套,出門總是上酒樓餐館用餐的!你買的這些兒個首飾,一看就知道貴得不得了,肯定又被店家削了不少銀子去!照你這樣的花法,就算咱們有金山銀礦,也不夠你這樣揮霍!我看我啊,早晚有一天要陪你當乞丐要飯去!」

  想到今早接到的消息,宮仲輝的臉色沉下了幾分,連聲音也不自覺的嚴肅了起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呢?若我不再是宮家的主子,身無分文,你真的還願意陪我去當乞丐婆,向人乞食?」

  察覺宮仲輝的認真,阿好也靜了下來。隨著阿好的沉默,宮仲輝的臉色愈發青白。

  是他要求太多了!她本是書香門第世家,從小深閨繡房,不曾受過疾苦,現在他怎能奢求她舍下從小就享有的富貴舒適,隨他吃苦受難。

  宮仲輝毫無怨尤的接受她無言的回答,但心卻似針扎刀割。

  阿好想了許久,才接受這個消息。畢竟她怎樣想也沒想過,她不過隨口說說,掛在嘴上念著,就真的把宮家念垮了!

  「不是如果,宮家真的要垮了吧?」

  宮仲輝的不否認,更加深阿好的肯定。「不知道是你敗家還是我烏鴉,隨口說說,宮家竟然真的就垮了。現在我們又把娘接出來了,一家子這麼多人,那麼多張嘴要吃飯!」

  隨著她的每一句,宮仲輝的心也更死寂。「你的意思……」

  「我看真要去街上乞食,就讓我和靜香、翠蓮去就行了!」阿好不知道宮仲輝的心情,猶自接下去說著,以一家之婦的身份打算,「我看你和娘都是傲氣的人,叫你們拉下臉去跟那些大爺夫人說好話是不可能的事,倒是靜香和翠蓮的看人臉色,乞討來的銀子——啊!」

  宮仲輝突地抱著阿好在房裡轉著,口裡興奮地低叫著:「……我的娘子……我的好娘子……」

  「別!別!阿輝,快放我下來,你把我都轉暈了!」

  宮仲輝終於停下手,眼裡溢滿柔情的看著暈眩軟癱在他懷裡的阿好。

  他的小娘子!外表乍看似柔弱無力,事實上卻是堅強獨立。像她現在這樣的依偎在他身邊,還是少有的事。「不舒服?」

  阿好偎在他的懷裡,懶懶的一點頭,「嗯,頭暈。」

  宮仲輝假意的伸出手,撫上她的額頭,「我看看頭燙不燙。」

  一隻大手將阿好的小臉細細的撫摸了全,並且直往脖子上的盤扣而去。「臉不燙呢!我看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阿好被他溫熱的手掌撫得舒服極了,直到他解開了兩顆盤扣,才識破他的詭計。「阿輝,家裡都出這麼大事了,你還有心情……」偏偏人在他的懷中,掙扎不開。

  宮仲輝抱緊在他懷裡扭動的娘子,往床榻走去。雙唇也不得空的在她的臉上輕啄。「就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夫妻才要好好培養感情。說不定能生個娃兒來沖喜!」

  隨著床上的簾幃放下,剩下的喁喁私語就是他們夫妻之間的私事了。外人不要太好奇!

  宮家要垮了耶!

  阿好望著眼前怡然自得的一群,真有股想搖醒他們的衝動。

  察覺她的沮喪,宮仲輝手搭住她的肩,攬近她,「怎麼?玩得不愉快?」

  今天又逢初一,是他娘上護國寺上香的日子。這次不僅他娘,連湘兒、靜香都一起出門。

  他瞧近日風雪連連,難得今兒個老天爺賞臉放晴,所以帶著一家子出來上香兼踏青。甚少出門的靜香和翠蓮,瞧著護國寺兩旁的攤販商家,興奮的喳呼起來,連他娘都鼓起勇氣,棄轎陪他們一塊走路上山。

  這是他娘出省思院後,第一次肯面對外人,顯見他娘已經解了她的心結,應該是喜事一樁,偏偏他的小娘子卻從頭到尾垮著一張臉。

  阿好抬眼瞧向罪魁禍首。「阿輝,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節,你還有心情在這裡玩樂?宮家破產,大家更應該撙節開支,可瞧瞧你,不過出門到廟裡燒個香,你弄出的排場可比得上縣太爺出巡啦!還有,你不在店裡想法子熬過難關,出來跟我們女人家窮攪和什麼!」

  宮仲輝一溜眼他們身後范叔親自領隊的十來個護院家丁,和數個伺候女眷的丫鬟;當然,最後頭跟著的是扛著三頂空轎的轎夫,終於知道他的娘子在跟他嘔什麼了。

  只是她不知道,這些都是他十幾年來費盡心力替宮家攢來的,卻是一等「他」回來,就得雙手奉還。

  既然如此,他何不先好好享受他努力的成果,何苦留下一片江山,等「他」來敗家!

  「既然這一切都快成為別人的,我們何不趁現在好好享受!」

  「你——」

  阿好還來不及反駁,走在她身側的宮老夫人突然一臉慌張的擠過來。

  「湘君,你瞧他們是不是一直盯著我看?我臉上的疤是不是還很明顯啊?」宮老夫人手足無措的緊攀住兒媳婦的衣袖。

  護國寺的香火一向鼎盛,今兒個又逢初一,路旁黑鴉鴉的全站滿了上香的香客。此刻他們正直勾勾的盯視著路中央的阿好他們。

  斜眸兩旁路人好奇的眼光,宮仲輝凌厲的眼光反視回去,一面假言安慰他娘,「娘,他們全是跟我們不相識的香客,怎麼會盯著您瞧呢?是您多心了!」

  接觸到宮仲輝殺人似的眼刀,有些人知趣的別開臉,有些人卻好似二愣子似的,仍是眨也不眨的直盯著他們瞧。

  「可是他們……」宮老夫人心惶惶然,無法被兒子明顯的虛假言詞所安撫。

  阿好可就沒她相公來的婉轉。「阿輝,他們明明是在盯著娘看,你做什麼哄騙娘?」

  「湘兒,你……」宮仲輝撫頭呻吟。他都安撫不住娘了,她偏又直言指出。

  不過宮老夫人卻對阿好的直言有了信心。「那他們為什麼一直瞧著為娘的?是不是我臉上的疤……」

  「娘,這就真的是您多心了。因為他們就是瞧不出您臉上的疤才好奇嘛!」阿好直言直語的解釋道:「您因為天花,住在省思院十來年,現在好不容易讓他們見著了面,臉上偏又平滑無疤,他們當然會更加好奇的緊盯著您瞧,好回去告訴他們的街坊鄰居,您生的是怎生模樣。」

  對於市井小民的心態,阿好可是瞭解得很透徹,畢竟三個月前,她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是嗎?」知道路人眼光專注的原因後,宮老夫人才安下了心。

  「當然,不信您對他們笑笑,保證他們一定很驚喜!」阿好鼓勵宮老大人的催促道。

  拗不過媳婦的催促,宮老夫人僵硬的對一名小販擠出一絲笑容,卻得到熱烈回應。

  既然財神爺上門,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小販背著攤子,熱絡的擠上前,「老夫人,您買珠花啊?您真是好眼光,我攤子上的金細珠花,全是我那婆子親手做的,做工細膩又高雅,您買了絕不會玷污了您的身份!」

  既然人家攤子都推到眼前,宮老夫人也不好拒絕,只好隨意挑了幾樣。

  其他小販一見,也全擠了上來。「老夫人,我的繡巾才是絕活呢!全是我媳婦在江南的姊姊寄賣的,保證都是上品貨!價錢又公道,您沒買才叫可惜呢!」

  「老夫人,您瞧瞧我的……」

  「老夫人,您看看我的……」

  剎那間,似乎全護國寺的小販全湧到了他們這邊,一人一句的喧雜得好不熱鬧,連靜香和翠蓮都興致勃勃的挑東翻西,眼底浮現購買的熾光。

  宮仲輝示意家丁和丫鬟留意女眷的安全,摟著阿好混出人圈。

  「你還笑得出來!她們這一買,不知道又要花上多少銀兩!」

  阿好發現,不只宮家的男人對金錢沒概念,連宮家的女人花起銀子來,也是絲毫不知節制。

  宮家女主人這碗飯,可不好端哪!

  宮仲輝輕笑的用一指按壓她高嘟的雙唇。「怎麼不笑?我有多少年不曾見過我娘笑得如此開心了!如果花些小錢可以讓娘歡心,那這銀子花的可真值得。」

  阿好瞧著她相公志得意滿的表情,再瞧向那三個買上癮頭的女人,只想再尖叫那句老話——他們到底知不知道宮家要垮了啦?!

  從護國寺回府的路上,靜香一路上不甚滿意的翻撿著她買來的手絹絲帛,一旦購買的慾望褪去,才發現買來的大多是次級品。

  「奶奶,您不會真的戴上這些金珠銀細吧?」

  剛下轎的宮老夫人,也蹙眉看著香籃裡的小玩意兒,覺得自己剛才買時實在太衝動了點。

  「我原就是打算買來送給其他丫鬟的。我房裡的珠花首飾已經夠多了,用不著這些。」宮老夫人不著痕跡的將自己的衝動,掩飾得很圓滿。

  阿好在一旁大翻白眼。「娘、靜香,我剛才不就告訴過你們,家裡什麼都有,不要再亂買了!」

  宮老夫人不在意的擺擺手,「湘君,這些都是一些小玩意見,花不了多少銀子的。」

  宮仲輝扶著阿好跨過自家門檻,嘴角噙笑的聽著她們幾個女人鬥嘴。

  「娘,話不是這麼說,積少成多,況且現在宮家的景況不比從前。」

  宮老夫人皺眉。「湘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呀,小嬸嬸,你倒說說看,我們宮家怎麼了?」一個人影閃現在大廳的門口,口氣輕浮的詢問阿好。

  「祁安!」宮老夫人一看清來人,驚愕的發軟地癱入身後婢女的攙扶中。

  宮仲輝也收起笑臉,面無表情的看著來人。

  阿好好奇的打量著來人,對方年歲與阿輝相仿,卻因稱她小嬸嬸而大感奇怪。

  只是他外表看似斯文,渾身輕佻淫邪的氣息卻是令人感到厭惡。

  「阿輝,他是誰呀?」

  對方眼光淫邪的在阿好的身上睞睨著。「小嬸嬸,你這話可就問對人了!我是誰?我是宮家的嫡長孫,亦即是正統的宮家主人——宮祁安!」宮祁安揚著臉,得意的輕笑。「宮仲輝,你沒料到我還有命回洛陽,討回屬於我的一切吧!」

  宮仲輝臉色無波,似乎對他的到來早已有所認知。「你以為沒有我的口諭,你能這麼輕易的就踏入宮家?」

  見宮仲輝絲毫沒有因為見到他回來而狼狽不安,宮祁安氣得發火大罵:「宮家的一切本來就是我的,哪還要你的什麼口諭!當年要不是你告密,我不會被捕快再捉回邊關去,也不用再受這十年的勞役之苦!」

  宮仲輝揚起嘴角,卻毫無笑意。「奸辱王員外閨女的人可不是我;判你流放邊境十二年也不是我唆使的,若不是你受不了邊境的勞役之苦,七年後就偷偷潛回洛陽,被知府大人逮到後再加判五年,這十七年的邊境勞役之災,全是你自找的,怨我何用!」

  發現自己的破口大罵,相較於宮仲輝的無動於衷更像個小癟三,宮祁安只好連聲冷哼,自認瀟灑的雙手背負身後,鼻子不可一世的朝天仰著。

  「算了,過去的事我不跟你計較,同時為了尊重你是長輩,我還可以讓你們繼續住在府裡,只是你們要搞清楚,從今以後,我才是宮家的主子!」

  「你胡說,我爹才是宮家的主子!」靜香忍不住的站出來叫喊道。

  只是她身旁的翠蓮,似明白內情的蒼白著一張臉。

  宮祁安別過頭打量靜香。「看你的年歲,你應該就是靜香了吧?沒錯!你爹是宮家主子,只是紅姑沒有告訴你,我才是你真正的親爹嗎?」

  「小姐在生小小姐的時候,難產過世了。」

  瞧向略語的翠蓮,宮祁安又露出色淫的表情。「你八成就是我和紅姑在一起時,幫我們把風的小姑娘吧。不錯嘛!過了這些年,你也生成了一個標緻的小美人。放心,看在你以前的功勞上,我會好好『疼』你的。」

  翠蓮屈辱的低下頭,不答話。

  靜香驚恐的看看她,又看看宮祁安,之後無措的轉向宮仲輝。「不可能!我爹……我爹他……」

  「你娘親口跟我說,他才是你親生的爹。」宮仲輝不顧靜香希冀的眼光,狠心的證實宮祁安的話。

  「不!不……」靜香薄弱的否認著,心裡卻已接受了這個事實。

  從小到大,她聽多了有關她身世的傳言。

  對於靜香的反應,宮祁安不滿的咋舌道:「嘖!嘖!瞧你這丫頭的態度,是我的種有什麼不好?你還是宮家的大小姐呀!」

  靜香緊抿著唇的甩過頭,難以接受自己的生父竟是這種無恥的小人!

  靜香不理他,宮祁安沒趣的摸摸鼻子,轉向宮仲輝。「小叔,你說這事怎麼解決?是不是要我請出祠堂的長老,做個裁決?」

  隨著宮祁安的話,頓時所有人的目光全轉向宮仲輝,宮家的下人更是摩拳擦掌,決定等主子一下令,就把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傢伙給轟出去!

  宮仲輝轉身面對阿好,雙手搭在她的肩上,矮下身,表情正色的與她平視,「湘兒,還記得那晚我對你說的話嗎?你的決定到現在還是不變嗎?」

  阿好看著眼前的宮仲輝,就算她再笨,此刻也已知道他的意思。「你那時的意思,不是指宮家在我們兩個的手上垮了?」

  她比較在意的是自己會不會成為宮家的罪人!

  「不,但我還是一無所有!這樣的我,你還是要跟我嗎?」

  「輝兒……」

  「少爺……」

  宮仲輝揮阻其他人,只專注在阿好的身上。

  阿好雙眼坦率的反視宮仲輝的視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跟你,我還能去哪裡?」

  宮仲輝釋懷的一笑,摟著阿好轉身。「娘,我們走吧,行李也別收拾了,這一切都是宮家的,悉數也全還給宮家。」

  「你這個孩子……」宮老夫人還想爭辯,見兒子無可轉圜的神情,頹然的一甩袖。「算了,這個家一向是你在當家作主,你怎麼說就怎麼是吧!」

  「少爺,您別走啊!」

  「少爺,你怎麼……」一干圍在前院的僕人,沒料到宮仲輝會放棄得這麼乾脆,驚愕的連連勸阻。

  從頭到尾不出一聲的范叔,此時卻站出人群躬身請示,以實際的行動表明跟隨的決心。「少爺,夫人和少夫人都是女流,不如讓老奴去雇輛車,路上也省得奔波。」

  「喂,老頭子,現在宮家是我在作主,沒我的允許,誰讓你自作聰明去替他們叫車。」

  范叔仍是側著身,連轉頭看宮祁安的動作都省了。「我的主子只有少爺!我與宮家並無契約,要走便走,哪需要你的允許!」

  沒想到好不容易掙上了這個主位,還受一個下人的氣,宮祁安氣炸的握緊拳,看著宮仲輝一行人步過大門離去。

  靜香忽然衝向前去,拉住阿好的手。「君姨,你不要靜香了嗎?」

  阿好為難的看著她。「靜香,你已經懂事了,該明白若是再跟著我們,往後只有苦日子,現在宮家主事的換成你爹,如果你留下來,你依舊是宮家的大小姐。」

  靜香眼神怯生生的凝向宮仲輝。「我的爹……一直只有一個。」

  她知道她無權做此要求,因為逼走君姨他們的,就是她親生的爹!但是……但是……

  靜香羞愧的低下頭,拉住阿好的手怎麼也不肯放。

  「你這個賤丫頭!」剛才受一個下人的氣就已經夠窩囊了,現在親生女兒更當著眾人的面,寧願舍下錦衣玉食,也不願認他這個爹!

  宮祁安怎生受得了這口氣,氣焰沖天的衝過來,手臂高高的舉起,迅速不留情的揮下——

  比他更快的是宮仲輝!也不見他移動,只一眨眼,他就已阻在靜香和宮祁安之間,擋下他的揮掌,並且將他擲甩到一邊。

  「宮祁安,靜香是我的女兒,還輪不到你來教訓她!」

  宮祁安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忿忿地拭去嘴角的血絲。「宮仲輝,你好樣的!這筆帳我遲早會跟你討回來,我的種你愛留就留在身邊吧,好隨時提醒你,紅姑替你戴的綠帽子!死丫頭,好好的千金大小姐你不做,我就瞧瞧你撐多久就會爬回來求我!」

  宮仲輝懶得理會他的野狗狂吠,搭著靜香的肩走出了宮家。

  范叔效率快速的駕來一輛馬車,正當宮仲輝要扶他娘上車時,翠蓮亦從宮府追了出來,手裡還提著一個包袱,「撲通」一聲的跪在宮仲輝身前。

  「老爺,翠蓮與宮家的賣身契五年前就已經約滿了,此刻已是自由身,求老爺收留小婢,洗衣燒飯劈柴,翠蓮很能吃苦的。」

  看著一家老小的女眷,再看看地上淚流滿面的忠心丫鬟,宮仲輝慨然的長吐一氣。「起來吧!這種時節,你若跪病了,我可沒有再多的銀兩替你請大夫!」

  他以前怎麼會以為一旦失去了宮家,他就一無所有了呢?親情、友情、愛情、人間摯情,已溢滿到令他領受都覺得心中有愧了啊!

  兩個男人在前頭駕車,四個女眷窩在馬車裡避風雪。事情突變,大伙全低著頭,瞪著自己的手指悶不吭聲。窗外偶爾竄進來的颯颯風聲,更平添一分寂寥。

  馬車出了東城門,直走到郊外一個小巧的村院。

  宮仲輝撩開馬車後的幕簾。「到了,娘,湘兒,你們可以下來了。」

  阿好扶著宮老夫人下了馬車,靜香和翠蓮也跟在後頭下來。

  「這是范叔幾年前買下來準備養老的,小歸小,住人還不成問題。」

  一干女眷全好奇的打量眼前環境,只有阿好心不在焉,悶悶的表情也不知道有沒有把宮仲輝的話聽進去。

  宮仲輝看了她的樣子,眼色沉了沉,卻沒說什麼的轉身走進院裡。

  既然要住下來,當然要打掃一番;這種時節,早沒了主僕之分,大伙全挽起袖子,提水掃地的,連宮老夫人都不聽勸阻,拿塊破布東擦西抹的。只有阿好心事重重,經常做事做到一半,便呆立的發起呆來。其他人見她這模樣,更是噤聲不敢多吵她。

  阿好掃地掃到一半,又拄著掃把瞪著地上的灰塵發起呆來。隨著她口中一聲長長的歎息聲,宮仲輝再也不能忽略她的心情。

  他放下手中的柴火,走到阿好身前,冷硬起他的聲音,也冷硬他的心,以防必然的心傷。「湘兒,有什麼事你就直說了吧!」

  阿好沒發現宮仲輝的心情,蹙眉說出自己沿路思索的想法,「阿輝,我是在想你那天叫我陪你當乞丐婆的話,現在想了想,覺得那時的我實在太衝動了!我——」

  「好了啦,」一旁的宮老夫人不待阿好把話說完,便急匆匆的打斷,「湘君,別多想了,你一定是太累了,進房躺著休息,這裡我們來就行了。」

  「是呀,君姨您累了。」

  「夫人……」其他人七嘴八舌的,直催阿好進房休息,不讓她把話說完。

  宮仲輝卻動也不動的站在她的身前,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她。「娘,讓湘兒把她心裡的話說完吧!」

  阿好盯看其他人焦急的神色,再看向宮仲輝冷硬的表情,奇道:「阿輝,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我是想,我們兩個年輕力壯又手腳健全,我們可以去幫人家做工賺銀兩,回來奉養娘和養活一家子,沒必要去當乞巧嘛!

  頓了頓,阿好又不太確定的問了下眾人,「還是你們真認為向人乞食比較好?」對於這點,她可是大力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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