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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霓 -【巧繪麗人笑(娘子躍龍門之三)】《全文完》

巧繪麗人笑(娘子躍龍門03) 作者︰夏霓

“擄走我你能換幾個錢?”
“你以為自己這副模樣值多少銀兩?”
享負盛名的戚家畫工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戚家一絕更是令人津津樂道,素有“畫物入骨、畫人入魂”的美譽。
戚寶寶因父親行蹤不明、母親臥病在床,不得已賣畫求溫飽。
不料,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被暗夜中的人影狠劈了一掌──
她心想:家裏一貧如洗,這男人到底是看上她哪一點來著?
唉呀,莫非是自己貌美?!還是性情溫和惹人疼?!
可這男人鄙夷的眼神,很明顯棄她如敝屣,可沒有半點疼愛她的意思。
莫非、莫非她身上藏有他亟欲尋找的秘密?!
而這秘密,甚至連她自己也不明了……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楔子

  清光杳無際,皓魄流霜空,夜風探無蹤。

  撒在月牙底下的小徑閃著銀光,夜裏林間不見人煙,僅有幾聲蟲鳴鳥叫,夾著遠處狼嗥犬吠聲,淒厲地拉長音,可比鬼哭神號。

  沉沉的腳步踏在小徑上,接連幾日趕路,勞苦奔波,男人腳上有如千金重,舉步維艱。

  身後幾步遠發出了聲響,叩叩叩地像有人在擂著地面,轉眼間便來到腳跟前,他壯著膽探向底下——

  一顆黑溜溜的頭顱滾在前頭,兩個漆黑如洞的眼窟窿發著冷冷青光,嘴咧得快將頭分成兩半,好似在笑他一個大男人走也走不快,不如也把頭砍下來和他一樣,用滾得還比較快活。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他一定是看錯了,應該是路行得太遠,累得頭昏眼花,意志薄弱才生得此幻象。

  鬼頭顱發出咯咯笑聲,鑽入耳裏像針一樣刺人,他抖著腿繼續向前不敢稍作停留,隨後又見一雙血淋淋的手爬在地上,越過自個兒腳邊,正追著那顆頭。

  戚兆趁夜半趕路,心底念著佛號,眼看到縣城的路只差幾步,隱約傳來細細啜泣聲,定睛一瞧竟有個女人蹲在路邊哭泣。

  他鬆口氣,總算有人陪著他一道進城,好心上前一看,開口要問,女人轉過頭來——

  “那張臉面,竟然空無一物,蒼白如蠟,哭著求戚兆替她畫張鬼臉皮!”

  “呃啊啊啊——”尖拔的叫聲響徹屋內,尖銳得有如風刀在割、魔音傳腦。

  “女人用力哭喊道:‘你看到我的臉了嗎?有看到我的臉嗎?我的臉呢?我的臉呢?’”

  抖抖抖!握筆的小手忍不住晃動,墨漬撒在潔白的紙面上,暈成一圈圈宛如水面上的漣漪,戚寶寶抖得兩排牙齒直打顫,舌頭差點沒咬斷。

  明明紙上該繪的是高風亮節的竹子,一下筆全成了歪七扭八的蟲子,哪里像個有氣節的竹君子?

  “爹!可不可以別再說咱們戚家老祖宗的故事?”她很膽小的!等會兒練完圖,會不敢自個兒睡的。

  “嘖!你這丫頭膽子怎麼生得比鼠還要小?”男人笑呵呵地,一枝大毫敲往那顆伏在桌案上的小頭顱。

  “還不都是你給的。”戚寶寶睞自己的爹爹一眼,怎倒怪起她來了?

  “啪”地一聲,這一回大毫不是落在腦袋瓜子,而是打在白嫩嫩的小手背上。

  戚寶寶痛得哎呀大叫,手一顫、筆跌了,筆腹裏墨汁吸得飽飽的,在紙面上滾了幾圈,墨色濃淡錯落在其中,圖面髒了。

  “嘖!不成不成!瞧你畫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到底是誰嚇我來著?”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瞅著戚墨,都說晚上別講祖宗們的故事了。

  戚墨笑開來,這小丫頭撒潑的模樣看起來就是讓人覺得逗。他這做爹爹的,一天不逗她,心癢啊!

  “我重畫一張不就得了!手打傷了,要用腳畫嗎?”戚寶寶鼓著胖胖的臉頰,氣歸氣,還是將紙頁拉到一旁去。

  “你啊,就是這怪毛病!咱們戚家雖然窮,但是就畫紙多得可以砸死人。呐,再畫!今晚練個三十張才能上床就寢。”

  戚墨抽了新紙給寶貝女兒,自己拿回那張染髒的圖,大毫揮個幾下,將留在圖上的墨漬簡單勾勒幾筆,配著幹而帶毛的渴筆與淡墨皴擦,一塊大石生成,筆力幽淡簡勁。

  跪在椅上的戚寶寶最喜歡看爹爹畫圖了!單補上幾筆就將她畫壞的圖生出另一個模樣,好像神仙在變把戲似的。

  “紙是死的,墨是活的,有本事的人,才能隨心所欲的操縱。”戚墨在石縫裏勾勒幾株初生的菖蒲葉,寫意中帶點瀟灑的放縱。

  爹爹的信手拈來,令她也動了玩心,她提起腕子在葉兒的縫邊兒生出幾株花,這是前些時候練成的菖蒲花。

  一大一小伏在案前習畫,屋內彌漫著濃墨香氣,偶爾幾聲嬉鬧笑語,在夜裏聽來格外嘹亮清楚。

  “丫頭,等你大些,爹爹就把這枝筆傳給你。”戚墨旋著手上大毫,那枝看來不起眼的畫筆,戚寶寶可是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不要!我是姑娘家,才不拿那只大毫。”她從筆桶裏挑枝蘭竹筆,筆頭雕著一隻她喚不出名的祥獸,模樣很威風呐。

  “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戚墨握著大毫又敲往戚寶寶的頭頂。“行!那枝蘭竹筆以後就給你當嫁妝用。”

  戚寶寶歡呼一聲,嘻嘻哈哈地捧著筆說:“爹爹馬上就可以給我啦,有了這枝筆,寶寶以後練畫會練得比現在還勤。”

  “等你找到好人家,爹爹說到做到。”戚家就她這一個寶貝丫頭,不給她還能給誰?

  戚寶寶看著爹爹手上轉不停的大毫,那枝筆雖然長得不起眼,可是每回爹一拿起那筆所畫出的人像,總是特別有靈氣呢!

  “這只大毫等爹死後,是不是也同樣傳給我?”戚寶寶掩著嘴偷笑,她就是貪心呀貪心!

  “死丫頭!你爹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天生就是福澤豐祿之人,想要咱早死?沒門!”戚墨哼個兩聲,又咚咚咚地在戚寶寶頭上敲了三棍。

  抱著頭,戚寶寶大叫。“我是說以後啊!”

  “以後你嫁出去若受了氣,娘家絕不給你回!”

  “爹……”甜死人的嗓音喚著,簡直快要掐出蜜來。

  “死丫頭!”他不吃這套,不吃不吃!

  “哎唷,爹……”戚寶寶尾音拉得老長,那張圓滾滾的小臉蛋,可愛得讓人想要咬一口哩!

  “過來、過來!給老爹抱一下。”戚父強裝的架子,果然端不久。

  呵哈哈哈!戚寶寶小小的身軀靈活地跳下椅,像顆小球撲到爹爹的懷裏。只見戚墨將她當成珍寶般的抱在膝上疼,而戚寶寶卻掩著小嘴直偷笑,慧黠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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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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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潮南來北往,市集兩旁商家林立,酒旗在風中展曳飄搖,綴著熱絡的街景,感覺頗有生氣。

  戚寶寶抓著臉,打了個呵欠,咧了一口白牙,那張嘴大得可將飛在半空中的蚊蟲給吞進肚。

  又是一聲呵欠,她這聲呵欠拉得又長又遠,頭一沉,就趴在畫攤上打起盹來。

  幾個在攤子前欲購畫的客人,沒見到埋在畫卷堆裏的戚寶寶,正拉長脖子尋著賣畫的人,一旁賣豆漿的大嬸看不過去,走過去踹了下戚寶寶屁股底下的凳子。

  凳子一翻,使得快要入眠的戚寶寶滾下凳子躺在地上,四腳朝天地哇哇大叫。

  “哎唷喂呀!是哪個沒良心的不讓人好眠?”

  “丫頭,財神爺找上門來了!”大嬸拎起戚寶寶,嘴裏邊吆喝著登門的客人。“你們戚家都不把錢當錢看啊?老的隨性,小的也不遑多讓。”

  揉揉眼皮,戚寶寶呵欠打得老大,隨意招呼著客人。客人們瞧了畫攤上一幅花鳥對圖覺得好,付了銀子就離開了。

  “呀!今天生意挺不錯哩。”戚寶寶把銀子歡歡喜喜地收進銀袋,一腳將凳子踢正,又坐了回去。

  “你坐了一整個上午到現在才賣兩幅畫,叫生意好?你們戚家都不吃飯不喝水,要當仙啦?”大嬸倒了一碗豆漿給戚寶寶,嘴巴卻沒饒過她。

  “我有大嬸的豆漿,光聞味道就滿足了。”戚寶寶嘻嘻地笑兩聲,咕嚕咕嚕便一碗喝盡。

  “戚老爹進城替衙府畫犯人像到現在還沒回來?”

  前些日子城裏王爺府遭人劫走一箱貢品,竊賊猖狂的姿態令王爺怒得跳腳,而戚墨這回進城替官衙畫這批匪類的肖像,為的就是欲在短期內將宵小緝捕到案。

  戚寶寶嘻嘻地笑,那張圓臉很討人喜歡。“一定是城裏好玩,我老爹玩到樂不思蜀!”

  “都已經快半年啦,他給你們寫信了沒?”

  “有呀,若爹沒寫信,我娘也會拽著我進城去找爹爹理論的。”戚寶寶收拾著畫卷,打算早早打道回府。

  “這麼早就要收攤啦,不陪我這大娘?”

  “去給我娘買些治咳的草藥。”既然有銀子入帳,那她就可以早點回家陪娘,反正這畫攤她顧了半年,一天上門做成的生意還沒超過五樁哩。

  戚家的畫功在鎮裏是出了名的好,甚至還流傳著一句話。“畫物入骨,畫人入魂,戚家一絕”,誇的就是戚家人的本事。

  絕透的畫功令戚家風光一時,同時也因戚墨生性淡泊隨意,不汲汲于名利,僅有此盛名卻無財可供享用,以致一直以來皆是兩袖清風、銀袋空空。

  再說,人貪溫飽、肚貪食進,吃飽第一,穿暖為第二,接著是日子過得輕鬆悠哉,身邊銀袋裝飽飽,之後才有餘力附庸風雅。

  由此可知,這種風雅攤的生意,哪里比得上日日要食的小吃攤?就連隔壁賣包子的大叔一日賺進的銀兩,也贏過他們畫攤半月的營收啊。

  戚家人倒也沒怨過,老的小的都是樂得悠哉,狂放的性子樂天得不知憂愁,脾性古怪得教人沒轍,頗有幾分瀟灑的閒適。

  然而,這樣的門風會教出怎樣奇異的丫頭,街坊鄰里也不會有多意外。瞧戚寶寶就將戚墨十足的隨意性子傳承得有模有樣,坐沒坐相、站沒站樣,一笑露齒,笑聲可傳千里。

  好在戚寶寶的臉蛋甜,嘴巴更甜,逢人就打招呼、噓寒問暖,笑臉迎人當然備得人寵。至於那大剌剌不拘小節的性格,大夥也就睜隻眼閉只眼。

  “你娘染病啦?得請醫堂裏的大夫瞧瞧才行。”

  “她說小病,要我買藥煎就行了。”戚寶寶動作很俐落,將圖掃進畫袋裏,束口一收就打算扛上肩頭。

  “你呀,有空寫信叫戚老爹趕緊回來,放你們母女倆一個病一個弱的,大娘我不安心。”

  戚寶寶拍著胸脯,圓臉笑得很得意。“我要是弱,那鎮裏的姑娘要走路就得有人攙才能出門啦。”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身子骨壯得很,才不像那些老關在閨房裏嬌滴滴的千金女呢。

  “大娘說不過你,要走還不快?記得明天早點來呀。”

  “走囉、走囉!寶寶我今日收工啦。”

  戚寶寶扛了畫袋就走,壓根兒沒管後頭湧來的人潮更加熱鬧,腳步踏得是悠悠哉哉,好不快活。

  人嘛!活著盡興就好,那些身外之物是要爭個什麼勁兒呢?錢有四隻腳,財來財去本來就會跑,要是今天進了口袋,明日也就跟著轉出去了。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但有多少銀子帶得下陰曹地府裏?他們戚家啊,一向是奉此道而行,多輕鬆快活呀?

  嘻嘻嘻!嘻嘻嘻!她戚寶寶就喜歡這樣過日子啊!

  ******

  小巷裏,灰暗得不見大街上的天光,人聲也在轉眼間消逝,不過一巷之隔就成天壤之別。

  垂著首,戚寶寶腳步踏得虛浮,鎮日只靠大娘的豆漿裹腹,氣力實在是有限。

  尤其後頭背的畫袋大得快要將她給壓扁,就更讓人覺得歸途遙遠呐!

  每日出門前娘會塞給她幾錠碎銀,要她買個肉包自個兒吃,才有體力顧攤子。戚寶寶嘴裏雖然應聲好,卻還是把錢省下,打算攢下來買只老母雞給娘補補身子,她還可以順道聞聞那雞湯的香味,假裝自己嘗過也行。

  嘻嘻!一想到熱湯的滋味,戚寶寶笑得開懷,體力再不濟也似乎可以多撐一會兒,到時她抓一隻雞回去燉湯,娘一定歡喜得很。

  摸著乾癟癟的銀袋,有著這一兩個月攢下的小錢,加上今日賣出一幅對畫,湊一湊還可以再買些米菜回去,夠吃一陣子了。

  老天待她戚寶寶真是不薄啊!等老爹回來,瞧她把娘養得白胖胖的,鐵定誇她好本事。

  專心盤算著的戚寶寶,沒留意前方來人,那人慌慌張張像個冒失鬼般撞倒她,畫散了一地,還撞得她疼得齜牙咧嘴。

  “哎唷,是哪個不長眼的?”她沒幾兩肉,禁不起撞呀,差點沒把她的腰骨給跌斷。

  對方見到戚寶寶的狼狽樣,像是做賊心虛般,連聲道歉也沒給,腳底抹油,溜得像是有五條腿,快極了。

  “喂喂喂!你是看到妖怪啊!”戚寶寶大吼,那傢伙沒血沒淚嗎?見她這個弱女子摔得四腳朝天,也不來看一下,溜得倒是挺快,簡直像是背上生了對翅膀。

  那雙燦亮亮的大眼圓瞪,瞪完那人後又轉到身旁看著散落一地的畫紙,還有幾張她在攤子上隨手練的圖,皆因染上小巷邊的水漬,全糊成一片漆黑難辨的圖面了。

  “嘖,別計較、別計較!一點小事,回去還是可以抓只老母雞。”戚寶寶收拾著,還很機警地摸著袖口裏藏的銀袋,好險銀袋還在,遇見冒失鬼總比碰到扒手好呀。

  要是銀子被人摸走,她惦記的老母雞就飛走了!好在老天爺,依舊對她戚寶寶很照顧的。

  撿著畫紙,她在正要拾起最後一張時,眼前突地出現一雙黑靴,分毫不差地踩在畫紙上,腳步扎實有力。

  “哎,大爺高抬貴腳啊。”戚寶寶皺起眉,接二連三遇到不長眼的人,莫非是哪位大神在考驗她的耐性?

  “你是戚家人?”

  頭頂傳來悶沉的詢問聲,戚寶寶心底惦記著對方腳底下的畫紙,那可是她明日要賣的小畫,被他這麼一踩,什麼都沒有了。

  “找戚家人做什麼?畫攤收掉就不姓戚啦!”見那雙黑靴未移半寸,還很囂張地以鞋底蹂著圖,一向心性敦厚的戚寶寶也難得動怒了。

  “戚墨是你的誰?”那雙深沉的鷹眼透著冷冷寒光,仔細盯著蹲在眼前的小娃娃。末了,他略施幾分力,便將畫紙踩裂。

  “是你家祖宗!”戚寶寶眼見他的暴行,惡狠狠地脫口而出。

  “你找死!”男人舉起掌,兜頭就要劈往戚寶寶的臉。

  “你土匪!”戚寶寶抓起一旁比巴掌還大的碎石,狠狠擊往男人的膝上。

  豈料對方早先一步拆了她的招,那雙大靴踢了她肩頭一下,偏掉身形的寶寶向前撲倒,男人趁隙踩住她其中一隻手,非常使勁兒地蹂著她的手背。

  墨黑的瞳迸射出寒光,眼中閃過一抹嗜血的味道。

  “我再問一次,戚墨是你的誰?”

  “你祖宗!”戚寶寶話一說完,另一隻未遭制伏的手抓著他的腳,惡狠狠地抓住,往他的小腿上啃下一口。

  男人豎起眉,那雙眼閃過一絲殺意,五指一併劈向她的頭頂。“惡女!”

  轉眼間,啃著人家男人的戚寶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掌給打昏,暈死過去了。

  瞪著癱在地上沒動靜的身軀,男人一把將她扛在肩上,順道抄起畫袋,趁有人轉進小巷之前,足一點地,運著上乘輕功踩向屋簷,俐落地消失於巷內。

  之後,始終無人得知戚寶寶的蹤影……

  ******

  薪火燒得啪啦作響,高竄的火苗如夜裏螢光,將殘敗的破廟映得有如白晝。

  百年來鼎盛的香火,在朝中逐步邁向盛事太平之際,被人們遺忘在歲月的洪流之中,最後斷了綿延不絕的香火,再回首已是人煙荒蕪之境。

  一道倚在火堆旁的身形極為修長,墨黑的眼瞳流轉著淡淡的冷漠。他把玩著手裏一塊玉牌,通透的玉光在黑夜裏顯得極為耀眼。

  眼皮一合,他淺淺小寐著。不曉得被他扔在乾草堆裏的丫頭幾時會醒來?那一掌他似乎使得太過用力,她昏睡了足足一個時辰,到現在都沒清醒的跡象。

  收起玉牌,傅玄溟脫下大靴,那丫頭的嘴也真是夠利,咬得他快要脫下一層皮了,脛骨上烙下一圈齒印,傷勢像被小獸咬傷般慘烈。

  沒遇過哪個女人性子像她這般暴烈,她看起來明明就是一臉可欺的無害樣。戚墨一個斯文人,卻養出個怪丫頭,傅玄溟不信自己會綁錯人,但是她一點也不像勤於墨戲的閨女,反倒粗野得像個未開化的小蠻子。

  穿上靴,傅玄溟方抬頭就見到她悠悠轉醒,那張臉還在乾草堆裏蹭個幾下,滾了半圈,打了個呵欠才睜眼。

  哎,他沒見過有人遭綁還可以睡得如此怡然自得,完全忘了自身處境。傅玄溟嘴角掀了掀,不甚明顯的哼氣聲逸出,嘲諷著那丫頭的沒腦筋。

  戚寶寶揉揉後頸,覺得十分疼。“我是跌倒摔到頸子了嗎?”怎麼痛得像是被人砍了一刀的感覺呀?

  “醒了?”傅玄溟一手擱在曲起的膝上,似笑非笑的看著戚寶寶。“你睡得很熟呐。”

  “你!”戚寶寶瞠大眼。她是不是睡迷糊了?要不怎生得此幻象,見到小巷遇上的惡人?“我應該是睡傻了,甭怕甭怕,再躺下去醒來就不見了。”

  說完,戚寶寶拉攏衣襟,腰杆子打直又倒下,合上眼後心想,可能是最近她攤子顧得太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傅玄溟冷眼看著她一人唱戲,單薄的身子翻來覆去,小手摸了摸底下躺著的草堆,突地整個人彈起來,大喊一聲。

  “我的床呢?”她戚家再窮,也還能貪個木床棲息啊!

  而回應戚寶寶的,是一室的沉靜,靜得像是若突然有什麼鬼怪走出來,也不足為奇。而此刻,靜得連自己的吐息聲都能聽聞得一清二楚。

  他自始至終都在旁冷眼相對,俊逸的容貌帶有一絲嚴酷的氣息,掩不住的神秘感自他身上流泄而出。

  那張容貌俊得適合藏匿在黑夜之中,就算如此仍可察覺到他的出色。俊美得讓人印象深刻,陽剛中帶有一絲跋扈的飛揚,戚寶寶沒見過有男人的相貌如此衝突,卻又極為融合。

  “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裏?”

  骨碌大眼轉了一圈,戚寶寶再困也曉得這是間破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於禮不合,況且她壓根兒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才睜眼就從小巷換成這破廟,她該不會是被……

  “我們戚家是很窮的!”老天,她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會無端遭綁呀!

  傅玄溟眼一瞟,眼神透露出輕蔑的意味。先前她不是囂張的極力反抗,像個小潑猴般又咬又叫嗎?

  “我知道。”瞧她身上那套破爛的衣衫,比他腰上的玉帶還不值錢。

  “那你綁我做啥?”戚寶寶想破頭都無法得知他們戚家究竟與誰結冤,除非是老爹進城前跟飯館賒菜錢沒還清,要不他們戚家可是和誰都隨和好相處的人。

  “多問對你沒好處。”傅玄溟拋了乾柴進火堆裏,夜又沉了些,吹進來的晚風更寒冷了。

  “喂,要死總得討個明白啊!不明不白的,要是赴了黃泉路,我肯定是鬼哭神號。”戚寶寶縮著腿,蜷曲在草堆之上,她心底其實很害怕,可是天生就是嘴硬。

  “那也不關我的事兒。”傅玄溟三兩下就打發掉她,沒見過哪個被擄來的人還那麼多話,恐怕死後那張嘴也依舊是喋喋不休。

  戚寶寶惡瞪對方一眼,若是有機會,她很想撲過去咬得對方遍體鱗傷,才肯善罷甘休。

  “擄走我你能換幾個錢?”莫非是要將她賣給把人當做牲口買賣的販子?

  “你以為自己的樣子值多少銀兩?”傅玄溟這話像是把利刃,硬生生戳進戚寶寶的心窩,擺明就是嫌惡的口氣。

  “你擄了人還要嫌對象不好,這種缺德事你做了不怕死後下地獄,受千刀萬剮嗎?”

  “若真要說做缺德事,我還真沒一樣有少過。”傅玄溟輕笑出聲,什麼死後輪回那一套,他才不信。

  “是啊,都當起土匪來擄人了,什麼惡事沒做盡?”戚寶寶譏笑他一句,覺得大快人心。

  “你要是安靜些,還能留有小命見明日朝陽。”

  “既然不知自己何時會死,死前不多留幾句話,哪知下輩子還有沒有那福分投胎說人話!”她說不準還活不過今晚呢。“人在做天在看呢。”

  “你鬼話連篇。”傅玄溟神色一凜,又拋枝小柴進火堆裏,燒出猛烈的火花。那雙藏在火苗後的眼眸,冷得快要將戚寶寶的心窩凍成寒冰。

  抱著腿,嚷了半天不自覺喉嚨一緊,感覺口渴。“我想喝水。”

  “這是話太多的報應。”而且還是現世報,傅玄溟不悅地說道。

  “給我水!”

  “沒有!要喝水就自己想辦法。”她以為被擄了還能當千金小姐,讓人伺候不成?

  戚寶寶站起身,大眼瞟向傅玄溟,視線又鬼鬼祟祟地轉回廟口。他可能是第一次當匪類吧,要不怎會讓她手腳自在的得以伸展?照理應當將她五花大綁,最好再蒙住她的雙眼,以防她認出他的容貌報上官府去。

  可是,這男人卻完全不這麼做,敢情以為她不敢跑是吧?哼!她戚寶寶可不是一般嬌滴滴的閨女,現在不跑,她何時才有機會逃?

  她的步子踏得極輕,一踩上門檻時,不知從哪里竄出的狼嗥聲,整齊劃一的齊聲吠叫,淒厲得教人不自覺兩臂打顫、雙腿一軟,差點沒有跪下地去。

  啊嗚——

  戚寶寶忍不住掩住耳朵,雞皮疙瘩爬滿身,似遠又似近的狼嗥不斷地鳴吠,在寂靜的夜裏聽來格外顫寒。

  今夜無月,門外暗得如永夜佔據,將世上的光明吞噬殆盡,好似她一踏出門,也會被這藏匿於無形的闇魔給吞食進肚。

  按捺著體內益發高漲的恐懼,戚寶寶不死心的越過門檻,跟隨而來的竟是聲聲吠得急遽的狼嗥,尖拔得鑽入她體內百穴之中,渾身不禁惡寒起來。

  “門外的破甕裏有午後蓄留的雨水,可得當心別走遠,免得無端葬身在狼群肚裏。”傅玄溟兩手枕在頭下,打算貪個小眠。

  他的警告,令戚寶寶頭皮發麻,這裏難道是鎮外惡名昭彰的“恐狼山”?聽說這裏入夜,成群結隊的狼群兇惡殘暴,就連白日裏獵戶也不願輕易踏入。

  上一回,外地來的過路人誤闖於此,三日後只剩顆頭顱在山腳下遭人發現,斷肢殘骸破爛得根本拼不出個全屍,這可怕的消息同樣也傳進戚寶寶耳裏。

  真是不妙!近半年來,她在市集裏兜轉,什麼亂七八糟的小道傳說都聽聞過,就屬“恐狼山”發生的事兒讓她最害怕。

  這裏不知道無端死過多少人,甚至最早以前,老爹還對她說過,恐狼山裏竟發生過無頭屍首游走于林間,當場嚇死許多親眼所見的鎮民。

  戚寶寶不敢再想,對於恐狼山甚囂塵上的傳言多得不勝枚舉,也有人說此山聚地氣、生靈息,藏匿著許多精怪,為的就是搶佔此處的靈氣。

  “你哪里不落腳,偏選中這座山?”戚寶寶儘量別讓話聲聽起來有懼意,但是兩條腿卻很不爭氣的頻頻打顫。

  她這人天生啥都不怕,就是非常怕這些妖妖鬼鬼的事情。自小被老爹嚇到大,如今膽子僅比鼠膽還大一點。這回竟然踏入恐狼山,分明是將她往死裏推啊!

  “既然你有所顧忌,還是回到原地,別擅自動作才好。”她的肩頭抖得一聳一聳,傅玄溟沒見過比她更膽小的人,不過她害怕就好,做起事來才不會綁手綁腳,只消言語的威嚇就能制住她,再也沒有比這個還要省事兒的方法。

  “但是……我口很渴……”前有虎、後有狼,戚寶寶現下真是騎虎難下呀!

  她總不能就這樣無端被擄,最後死在哪處也無人得知,她上有老母要侍奉,還有個逍遙在外頭的老爹要追回呐。

  戚寶寶咬牙,既然他始終沒有多餘的動作,她不如趁此先逃為上,至於究竟會不會葬身在狼腹之中,就賭上這一回再說吧!

  心意一打定,戚寶寶鼓足勇氣在狼嗥聲此起彼落之際,堅定地邁出腳步、踏出門檻,使勁氣力欲拔腿奔離之際,冷不防地遭一顆小石擊中後膝,咚地一聲,她跌趴在地,摔得灰頭土臉,還撞傷下巴,狼狽至極。

  虛弱的哀號聲自戚寶寶的嘴裏逸出,她四肢大展、臉面朝地,非常慘烈的趴倒在破廟的門檻前,而後邊傳來很沉很近的狼嗥聲,眼一抬她差點沒有昏死過去,一隻大狼冷眼瞪著她,流著垂涎的唾沫,後頭數十隻站起來快比人高的狼兒眼中同樣迸出冷光,她要是再靠近一點,項上人頭就要被吞進狼嘴裏了。

  戚寶寶嚇得叫不出聲,在大狼撲向自己前,耳邊又傳來一道風聲,碎石挾帶渾厚的內勁射傷大狼的眼睛,驚得它們四處逃散,只留下趴在原地動也不敢動的她。

  傅玄溟手裏拋著小石子,悠悠哉哉的自後頭走來。

  “傳說狼將遠逐食,必先倒立以卜所向,這就是‘狼蔔食’,不過今晚它們倒是做了白工。”

  大靴立在自個兒旁邊,戚寶寶恐懼得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餘悸猶存的她嚇得連淚都流不出,那張利嘴自然也生不出半句可反擊的話了。

  “起來。”見她嚇得有如靈魂出竅,傅玄溟就覺得好笑。

  她半分力都使不出來了?僅能可恥的掩面在地,死也不敢再吭一聲。

  面對她的耍賴,傅玄溟見狀後,毫不憐香惜玉的抓起她一隻腳,就這樣大剌剌的將人拖進破廟裏,高立的門檻撞得戚寶寶唉聲連連,他一點也不引以為意,冷酷得簡直沒有半點良心。

  今晚,是無月之夜;狼群,逃逸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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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抹著兩管黏呼呼的鼻血,戚寶寶還是驚魂未甫。先前摔得灰頭土臉,小巧臉蛋上灰成一片,簡直和路邊的小乞兒沒兩樣。

  破廟裏,戚寶寶仍舊與傅玄溟大眼瞪小眼,胸坎裏那顆被恐懼漲滿的心,怦怦地狂跳有如雷鳴,戚寶寶忒是率直不心細,也終歸是個女孩子,面對接二連三的壞事,已經沒有體力去承擔。

  她很想哭,卻使不出氣力來哭,餓著的肚子像是有蟲子在咬,都要啃得她穿腸破肚了。整整一日未進半糧,白日的豆漿早就不足支撐她的體力,更何況她衰事一樁接著一樁,很顯然的,各方神靈並不怎麼眷顧她,已是棄她於不顧。

  終於,戚寶寶餓倒在草堆上,那雙湛亮的大眼渙散無神。

  傅玄溟見她像條缺水的魚兒,僅靠殘存的體力在撐持著,遂開口說道:“你又怎麼了?”這丫頭小把戲挺多的。

  “爺兒……我……我很餓……”她餓得倒在乾草堆裏爬不起來了。

  他撇撇嘴,走這一趟真是讓人心煩,比起從前他只要多殺幾個礙事的人就能交差了事,而今卻得拖個小娃娃回去,惱死人了!

  傅玄溟起身,將破桌上一只用油紙包著的包裹打開,裏頭有一隻全雞和幾個饅頭,是他進恐狼山前到客棧買來的消夜。

  他捧著熱食走到戚寶寶面前,折了一隻雞腿擱在她鼻端前。“吃不吃?”

  吃吃吃!她很想吃啊!她伸長脖子欲上前咬下一塊雞肉,卻被傅玄溟搶先一步拿開。

  “要吃可以,自己爬起來。”坐沒坐相、吃沒吃相,她到底是不是個閨女呀!

  戚寶寶笨拙的坐起身,動作不敢太大免得又倒地不起。伸出略微發顫的手,究竟是被先前狼群們嚇怕,或是真的餓過了頭,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拿了雞腿便狼吞虎嚥的啃著,沒有半點端莊的氣質,大口咬肉的模樣令傅玄溟看傻眼。戚墨是養出個怎樣的女兒呀?

  奇醜無比的吃相讓傅玄溟倒了胃口,他遂拿起腰上的酒囊灌了一口,戚寶寶見狀,也跟著搶酒解渴。

  “這不是水。”傅玄溟話還沒說完,戚寶寶就咕嚕咕嚕豪飲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辛辣的酒氣嗆得她鼻涕眼淚全擠了出來,熱辣辣的氣味差點沒讓她方才吞進肚裏的雞腿給吐出來。

  “活該。”傅玄溟冷睇著她,就讓她吃一次虧,以後才會學乖。

  灼烈的酒氣嗆得戚寶寶滿臉通紅,粉嫩的臉色顯得有些可愛,可惜緊接而來的是她呼天搶地的哀叫聲,比鴨叫打雷還難聽。

  “辣辣辣!辣死人了。”

  按著眉心,傅玄溟頭痛得不想搭理這丫頭,心底盤算著究竟要怎麼回到城內,身旁拖著一個她,到哪里都不方便。

  再一日的腳程,他就能將這麻煩的包袱給擺脫掉,但是傅玄溟不認為自己能忍耐那麼久,更不相信戚寶寶會乖乖配合。

  兩手抱胸盤坐在旁的傅玄溟,獨自思索著能帶著她卻不會引人側目的方式。到底是要將她重新打暈當成粽子綁入布袋裏扛了就走,還是說一套能讓她乖乖跟著走的謊話?

  前者他怕出手過重,將人無故打死做了白工;後者他不信戚寶寶有那麼好騙,讓他稱心如意,說不準還會一路問東問西煩死他。

  比起擄人的匪類,他認為刺客或是殺手比較適合自己,畢竟這幾年來,他已經做得很上手。如今遇上這個糊塗丫頭,傅玄溟覺得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

  一旁的戚寶寶餓得完全察覺不到他的苦惱,仍舊是一口咬肉,一口小小的酌酒以解渴。

  “別喝太多。”這壺酒很烈,不喝酒的人是一杯倒,他是為了暖身才打來的,可不是讓她話說多了解渴用。

  “好……呵呵!”戚寶寶傻傻的笑了兩聲,還打了幾個酒嗝,紅通通的臉蛋像是被日陽燒紅似的。

  傅玄溟見她笑得嬌憨,心裏覺得她像個小娃,笨拙得連自身的處境也不擔心,還能貪杯喝醉成這副德性。要是被人賣了,她可能連淚都不知道要流。

  “你喝不喝呀?”戚寶寶嘻嘻笑個兩聲,拎著酒囊在傅玄溟眼前晃著。

  “不,你喝就好。”一抹很不誠懇的冷笑,淺淺地噙在他十分好看的唇邊。

  “這樣呀,呵呵呵呵……謝謝啦!”戚寶寶又灌了兩口酒進肚裏。

  瞧她醉了有八九分,傅玄溟似笑非笑,終於找到帶這丫頭上路的方法。

  一、二、三!一個清脆響亮的彈指聲,緊接著是戚寶寶趴倒在草堆上的聲響,依稀還可聽見細微的打鼾聲。

  破廟裏,終於又恢復先前她昏迷時的寧靜了。

  ******

  金烏咬狼山,光輝映四面,清霧罩山巔,冷風刮八方。

  糟!傅玄溟按著肚皮,心底閃過一絲不太妙的預感。他忙著探摸自身可有多帶裹腹的東西。

  天方亮,他就先拍醒戚寶寶,再灌她半壺烈酒讓她醉死,將人一把扛在肩頭,離開破廟趕起路來。

  多了一個她,傅玄溟的腳程有些遲,他必須搶在中午之前離開恐狼山,趁自己還有點體力以前,得找間飯館填填肚子,恢復體力。

  肩頭上這個該死的丫頭,竟然在昨夜醉昏以前,啃光他的消夜,僅留一個饅頭填他的牙縫。

  才走了一個時辰,傅玄溟就開始感到自己的不對勁,肩頭上的她,也成為無法承受的負擔。

  “該死!”他啐了一口,肚皮是越來越餓,自身的氣力自四肢流散而失,崎嶇的山路更是加速了體力的消耗。

  偶爾林間雁鳥飛過,山林深處有狼嗥的低鳴聲,遠方未散開的煙嵐仍舊環繞山巔,此處的美景傅玄溟無暇顧及,明白再不走快些他鐵定“老毛病”又要犯了。

  足一點地,他使起輕功飛躍林間,一來乘著晨間的清風醒腦,二來還可看離山腳有多遠,傅玄溟巴不得背上長翅,如今這個拖油瓶,根本是拖著他一道受罪找苦頭吃!

  傅玄溟專心凝氣,揮霍的體力已達極限,不留神之際他失足落下,一手護著戚寶寶,而一手拉住茂密的枝葉,卻仍止不住兩人直墜而下的身形。

  可惡!眼看山腳就在眼前,底下飄搖在風中的酒旗他依稀可見,然而一切竟是咫尺天涯,怎讓人不發悶氣?!

  一個翻轉,傅玄溟兩手抱著睡得正熟的戚寶寶,努力抽開腰上的玉帶,扔往樹頭欲勾住兩人的身形。

  翠色流光閃過,長長的腰帶纏住枝頭兩圈,傅玄溟將手掌轉了兩翻,將玉帶穩穩地纏在掌心底。

  她不算太重,當然也不能說是輕如鴻毛,到底也有一點分量,加上傅玄溟此刻已經無力可施,這點負擔對他而言實在難以撐持。

  腕子一轉,傅玄溟將戚寶寶睡昏的身軀扔向枝頭,她依然睡得安穩妥當,傅玄溟吃力的爬上去,大唱空城計的肚皮,已經如雷鳴般叫個不停。

  他掏掏衣袖內的暗袋,這趟遠行他應當還有剩些甜嘴的小玩意兒。幾翻摸索,傅玄溟尋到僅存的一顆小小豆沙包,趕忙塞進嘴裏止餓。

  嘴裏漫出甜蜜的滋味,傅玄溟細細嚼著,那先前遺失的氣力正逐漸回流進四肢裏,可惜甜包子只有一個,恢復的程度實在有限。

  瞪著旁邊睡得像條小豬的戚寶寶,傅玄溟不知怎地又發起悶氣,差點抬手將她推下樹頭去。

  倚在枝幹上,傅玄溟其實不想在此耽擱自己的腳程,然而進食有限的他,此刻身子弱得跟普通人無異,若不好好養精蓄銳一番,只怕還未到山腳下,他就已餓昏在半路,被狼群叼走裹腹了。

  按著眉心,傅玄溟頭一回覺得這副臭皮囊的體質不算太好,以致於讓他在今日發生這般狼狽的窘況。

  見朝陽逐漸爬上天際,傅玄溟眼中頗為無奈。看來中午之前,是進不了城……

  ******

  嫩芽蒼如珠翠,清風穆如綢緞,天色藍如深海。

  兩臂高懸無處伸,兩腿吊晃無地踩,小臉慘白無血色……她的心窩,怦怦地猛烈狂跳!

  嚇!

  戚寶寶瞠大眼,不知道自己究竟發生何事,竟會懸掛在枝頭上,就算她做夢失神晃蕩,也不至於手腳功夫好到能爬上樹吧?

  定眼再瞧,之前擄她的男人躺臥在旁,胸膛起伏的極為規律,看來已然睡沉。若此刻不逃,她何時能有如此天時地利人和的良機?

  屏氣凝神,戚寶寶朝下一探高度,那驚人的距離讓她嚇得頭皮發麻,加上白天莫名遭他灌了烈酒,自是頭暈目眩,手腳靈活不起來。

  這男人真的非讓她無處可逃不可呀!要不找個地方歇腿也要尋來這樣驚險的地方,就是要防著她逮著機會逃命。

  戚寶寶擰起秀眉,還在暗暗思忖著,大眼轉了轉,停留在他腰上的令牌,那令牌令她感到莫名眼熟。

  “這……跟帶走老爹的官差大爺,是一樣的令牌。”她猶記得那日的光景,幾個穿著官服的當差衙役領著令牌,入鎮裏欲求戚家幫忙。

  至於幫什麼忙戚寶寶不是很清楚,細問下去老爹他也沒說什麼,只是笑嘻嘻地說要進城胡鬧個幾日,很快便回來。而這一去,過了半年,老爹至今仍還沒回來!

  半年來,也只是捎回一封家書,裏頭寫的全是在城裏遇見的荒唐事兒,拉拉雜雜說了半天,實在是言不及義,而戚寶寶也僅能耐心的等待。

  如今,她竟在一個來路不明,方見面就粗暴擄走她的男人身上,見到同一塊令牌,戚寶寶不禁暗想,老爹到底進城去替人做了什麼?

  一塊令牌,讓戚寶寶妄自多加揣測,心底竄出不祥的預感。

  涉世未深,最多也是性子古靈精怪的戚寶寶,小小腦袋承裝不了現實險惡的局勢,她只能依靠著本能,將自己擺在最安全的所在。

  如今欲貪求平安,她得先離開這男人的鉗制!

  很慎重的確定傅玄溟尚在休息,無半點清醒的跡象,便緩緩挪著屁股,打算小心翼翼的溜下樹去。

  儘管她相當怕高!縱然她身手很糟!即便不留意摔下去可能會因此跌死,但是戚寶寶還是願意奮力一搏!

  牙一咬,戚寶寶抱著豁出去的決心攀住兩旁枝椏時,身後伸來厚實的大掌,穩穩地按壓住她的肩頭。

  “去哪里?”她真以為自己的本事,可以一手遮天,騙他這明眼人嗎?

  “呃啊……”他剛剛不是睡得像條死豬一樣沒動靜?戚寶寶嚇得差點栽下樹,若不是他按著自個兒,她絕對會摔成肉餅被直接扛進棺材裏了。

  “想跑?”傅玄溟挑眉,皮笑肉不笑的問道:“真要我先斷你一條腿,還是胳臂什麼的,才肯安分守己?”

  “呵呵,大爺!別……別這麼狠,我怕痛又怕死,別用這麼狠的招數對我。”戚寶寶死命擠出笑容,看著那雙冷淡的眼瞳,在在透露著說到做到的氣息。

  傅玄溟抽起腰上的酒袋,卸了酒蓋就要再度灌她半壺酒,卻被戚寶寶一手擋在嘴邊。

  “別再灌我酒了,醒來頭很暈呐。”他就不能有比較仁慈的招數嗎?老是折騰她,昨夜她是餓了胡亂飲下,今早趁她酒醉未退又唏哩呼嚕地灌昏人,現在又要故技重施,難道沒有比較有新意的招數?

  “你話太多!”早知道他下手就要再狠一點,要不怎還讓她有清醒的時候。

  “我不要喝……”戚寶寶抿著唇,抵死不從。

  傅玄溟發怒,遂大聲吼道:“由不得你!”捏著她的面頰,他粗暴地灌下僅剩沒有多少的烈酒。

  他沒一刀刺死她就已是最大的仁慈了,如今竟然還討價還價,還以為在挑菜買肉啊!

  “不要……”戚寶寶奮力掙扎著,再喝下去她鐵定醉到昏天暗地,如此受人擺佈,感覺很可怕呐。

  瞳眼迸出寒光,傅玄溟的耐心已告罄,他揚掌一劈,劈往她的肩頭,下手又狠又准,殺得她是措手不及,只能痛昏過去。

  傅玄溟啐了一口,俊臉籠照著一股陰沈感。“敬酒不吃吃罰酒!”

  看著倒臥在自個兒胸口上的戚寶寶,傅玄溟很明顯地再度感到不耐。耳邊響起剛剛他裝睡時她所說的話,很顯然的,她對於戚墨進城的主因一概不知。

  又甚至是,有人捏造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欲欺瞞戚家人,才會讓所有事情都在刻意的隱瞞之下,被藏匿得很好。

  哼!人怕出名,豬怕肥!傅玄溟冷眼瞧著懷裏的小娃娃,這幾年諸如此類的事情,早已是司空見慣。

  樹大必定招風,至於招來的是什麼風,那也就看個人祖蔭庇佑得多或少了!

  可惜,戚家的老祖宗,看來是沒有怎麼照顧祂的子孫。否則,不會連這樣的小丫頭都被無端捲入其中,能不能逃過此劫,還得看老天爺照不照看。

  就他看來,戚家人這回,應是在劫難逃了!

  ******

  天色灰暗得讓人提不起太多勁兒來。而這其中,也包括方進城的傅玄溟!

  只見他將肩上的戚寶寶擱在椅上,拍拍她的面頰,手裏勁道不小,拍得那張嬌嫩嫩的小臉通紅,趕忙又停下手來。

  嘖!麻煩。

  飯館裏,晌午已過,人潮散了泰半,僅剩三三兩兩登門用膳的客人。有的嗑嗑瓜子,有的飲飲小酒,活兒幹累了找間館子窩著閒聊,如此打發一日也快活。

  傅玄溟冷眼巡著登門的人,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改也改不了。

  “爺兒,您吃什麼?”一旁的跑堂小哥伺候得很勤,見他一進門就挨在身邊,不過更讓人好奇的是,他肩上扛了個小丫頭。

  “來碗醒酒湯,兩碗飯,一盤花油雞,兩碟小菜,你們還有沒有新做的糕餅?有的話上個幾碟,再給我包個兩份帶走。”傅玄溟很熟練的點著過些時候的膳食,餓得是前胸貼後背。

  “好的!”小跑堂俐落的記下,眯成一條線的眼睛溜轉到趴在桌上的戚寶寶。“姑娘身上的酒氣……很濃啊。”方才他還以為這位爺兒當街擄人,原來是她醉到不省人事哩。

  可憐的戚寶寶,就這樣無端遭到栽贓啊!

  “嗯,酒鬼一個,死了沒藥醫。”傅玄溟說著與事實毫不相符的假話,一手又拎起酒袋。“白乾兒,裝滿!”

  “姑娘還要喝啊?”跑堂小哥嚇得咋舌,那酒氣很濃,普通男人要喝上一天才會那麼重啊。

  傅玄溟睞他一眼,口氣沖得很。“囉唆。”那是他拿來灌她的!“你們有沒有桂花糖藕?有的話,趕緊先來一碟!”

  “有有有!大爺點的菜,咱們都有。”拎了酒袋,小跑堂立刻轉向灶房後邊,還請掌櫃打滿酒送過去。

  很快的,當滿桌酒菜端上來時,傅玄溟的眼中終於見到淺淺的暢快感,折根雞腿祭祭五臟廟,她若不醒來,那他一個人獨享也是剛好。

  離開恐狼山,他先在山腳下的酒棚裏買些小甜嘴撐著,隨後趕入大城找來這館子,依這腳程的速度來看,最多入子夜以後,就能回到鳳陽城交差了事。

  正當傅玄溟吃得專心之際,戚寶寶皺皺俏鼻悠悠轉醒,打了個酒嗝是熏死人的臭,讓尚在用膳的他瞬間變了臉色。

  傅玄溟端起醒酒湯,叩地一聲擱在她眼前。“喝。”

  “我胃好疼……”她好餓好想吃東西,可是胃痛得如烈火在燒。

  空腹灌酒當然會痛,尤其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滴酒不沾,會鬧胃疼也是理所當然。傅玄溟都清楚,但是卻無半點惻隱之心。

  “把熱湯喝下去,先墊胃。”

  “可是,我很想吃雞腿……”她眼前那盤讓人垂涎三尺的可是花油雞嗎?真的是好香、好美味的樣子呀。

  “先喝湯。”他冷著臉再說一遍,最討厭在用膳時有人來打擾,或是打亂他的心情。先前那個酒嗝,已經熏得他很不高興。

  戚寶寶癱在桌上,小手溜到那盤雞肉上,想抓一塊塞進嘴裏。

  傅玄溟用筷子打落她的手,眼神似乎比往常還要更狠些。“給我喝!”

  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是咬牙切齒的迸出這句話,這男人的喜怒真是無法捉摸。

  別無他法,戚寶寶只得順了他心意,小口喝著難喝至極的醒酒湯後,才能如願以償的扒著白飯,一解肚裏大唱許久的空城計。

  “等等,可不可以別再灌我酒?”戚寶寶挾著菜,因不勝酒力,兩手還在抖個不停,頭昏得以為天旋地轉。

  “看情況。”言下之意,就是要她配合,不然就死了這條心。

  “我在後頭乖乖跟著你,要不,你綁我也行。”

  “你當我三歲小娃,還是愚人?”傅玄溟冷睇她一眼,吃了半飽他心情轉好,好心替她挾了菜。“吃完,等等就上路。”

  戚寶寶聽聞後,眼淚差點沒有滾下來。“我不要再喝了。要不,你會不會點什麼昏穴、睡穴,還是什麼的?我看書裏有寫啊,你們這種武功高強的高手,都懂得點穴的。”

  傅玄溟一手比劃在自個兒頸項前,做出抹刀的手勢。“我這個比較內行,從未失手,你要不要試試看?”

  那張小嘴囁嚅半天,什麼罵人的話又縮回嘴邊。

  “扒飯!”他冷著聲。吃飽就該上路,這死丫頭別又給他起了想逃的念頭,要不他絕對扭斷她一條胳臂或是腿,要她後悔得哭爹喊娘,求爺爺告奶奶的!

  戚寶寶不敢再多說什麼,儘管她很想在此大喊救命以脫險境,但是又怕傅玄溟早先一步識破她的心意,屆時她准是小命無端枉死,下場淒慘啊。

  沒關係,她要沉著點,乖乖地配合讓他失去警戒,到時再找個機會,活著逃開才是要緊!

  心意一打定就開始盤算的戚寶寶,仍舊掩不住眼中對傅玄溟的恐懼,更對他腰上那塊令牌耿耿於懷,不曉得該將計就計隨他一道探訪爹爹的行蹤,還是要先逃再說。

  交纏未休的思緒,令戚寶寶一時之間,又開始頭暈了……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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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有些人,天生就很敏銳,即便只是風吹草動,也能很快的察覺到。然而以靜制動,總勝於匹夫之勇。

  傅玄溟慢條斯理的用膳,墨黑的瞳眼狀似不經心的瞟過幾個方踏入飯館裏的彪形大漢,一切都是如此自然、毫無刻意之心,但偏偏就是有人……

  啪啦一聲,戚寶寶手裏捧的碗不知道是酒意未退而摔裂,抑或是她天生就是粗手粗腳沒個謹慎所致。

  這一聲,讓幾個大漢將視線轉向這邊,見到傅玄溟的側臉,個個豎起眉眼像惡鬼般發怒,吆喝一聲就舉起大刀劈向桌面。

  數把亮晃晃的刀口嵌入桌上,還在數飯粒的戚寶寶嚇得噴出口裏的白飯,從沒見過此陣仗的她,忽地腿軟頭昏,被嗆得猛咳嗽,氣都要喘不過來。

  老天!她她她……她只是摔破碗,沒必要把刀口對向自己腦袋瓜子吧?

  淚花在眼裏打轉,戚寶寶有如驚弓之鳥,抖得如殘風中的落葉。反觀傅玄溟卻沒有太多反應,依舊自若地扒著飯,吃得很是專心。

  在對方拔起大刀準備砍向他們腦門之際,傅玄溟抄起筷筒上的筷子朝來人咽喉射去,招招毫無虛發,立刻倒了泰半對手。

  “啊啊啊!”戚寶寶掩面尖叫,平常市集有人殺雞她見到都膽顫心驚,更何況眼前是活生生的人被殺呐!

  “閉嘴!”傅玄溟斥喝一聲,她那尖拔的叫聲實在惱人。

  戚寶寶嚇得躲到桌下,很沒骨氣的爬往一旁,就算是使盡吃奶的力氣,她也要逃離這裏,不願平白無故少條胳臂,或是倒楣遭人砍下一刀。

  傅玄溟反手抄起腰上的分水刺(注一),抓住其中一人的掌,狠狠釘在桌案上,力透穿掌,直廢了對方的手,下手之快、狠、准,令人咋舌。

  “說,誰派你們來的?”嘴裏咬著香軟的甜糕,與傅玄溟那張冷淡的模樣實在不太搭。

  “呸!你這小子,竟不識得老子的尊容!”

  傅玄溟踹了男人一腳,他嗚嗚咽咽的哀號跪地,但是骨子裏還是不願屈服。

  “你是什麼東西?要本大爺謹記在心!”壞了他用膳的心情,還敢那麼大聲說話!傅玄溟臉色陰黑得嚇人。

  “不過就是那群狗官底下養的一條狗,氣焰卻囂張得直沖天!”對方一手被釘在桌上,空下的另一手用力抵抗到底,而傅玄溟似乎被惹火了,卸下他一對臂膀,拔起分水刺,並將那人踹倒。

  其他人見狀,仍舊不知害怕地揮來大刀,傅玄溟好整以暇的見招拆招,甚至還可以一邊品嘗著鬆軟的甜糕,直到他又見到戚寶寶不怕死的想藉此機會爬向門口,擺明就是要逃跑,便勾起方啃乾淨的雞骨頭擲向她的後腦。

  “哎唷……”

  “死丫頭!”傅玄溟一掌掃昏欲往自己攻來的壯漢,轉眼來到戚寶寶的身後,像拎小雞般將她拎起,趁她還未回過神之際,動手扭傷她兩條胳臂,疼得她有淚落不下來,想哭卻喊不出聲。“你不見棺材不掉淚!”

  “救……救命……”她痛得僅能嗚咽個兩聲,淚花在眼眶裏打轉,隨後即被傅玄溟推往牆角邊,他又繼續回到那群不怕死的惡徒裏,將人打得落花流水。

  像個破娃娃被扔在角落的戚寶寶,淚水不斷滾落濡濕了面頰,那雙大眼很恐懼的望著那道敏捷撂倒大漢,卻又顯得無情的背影。

  他殺人無數,對她也是毫不仁慈。方才扭傷她膀子的他,眼中竄燒起一股熊熊怒火,猛烈得難以忽視,顯露在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容之中,是如此的可怕,宛如惡鬼。

  有人天生就是如此殘酷嗎?

  ******

  空蕩宅邸裏,舊得像是百年皆無人煙,戚寶寶甚至不知道此處是否是他的落腳之處。屋外破舊得蒙了一層厚實的塵埃,灰白的蜘蛛網欲將大宅吞噬,入夜後的此處,冷風陣陣,頗有陰寒的氣息。

  他是她見過最可怕的人,也是她遇上最古怪的人!

  一個天旋地轉,戚寶寶被扔上床,粗暴得令她不及反應,悶著頭撞上牆,疼得她暈頭轉向。

  傅玄溟見狀,啐了一口。“麻煩!”將人拖了過來,他撥開戚寶寶的瀏海,探了探她額頭新撞的傷口,用力揉了幾下。“沒事兒。”

  “我的手……很痛。”新傷撞得她頭暈,但是他先前殘暴得扭傷她的兩臂,那才是她疼得臉色翻白的主因。

  那張圓臉本是紅撲撲的,而今卻蒼白如蠟,簡直比死人還要慘白。傅玄溟臉色陰沈,她就是學不乖,才讓他總使出這樣的狠招來。

  盤腿坐在床上,那雙如鷹眼般銳利的眼神,盯得戚寶寶駭得直發抖。

  在午後飯館的那場混亂過後,傅玄溟一把將她扛上肩帶走,在大城裏的官差到達之前,他早一步逃逸無蹤。

  戚寶寶不懂,他既然配有那塊令牌,且連前來尋仇的大漢也清楚他的身分,就表示他和官衙有一定的交情,但最後卻是這般逃走,令人不解。

  “你比較怕痛還是怕死?”傅玄溟兩手抱胸地問著她。

  他很少這麼折磨人,做事乾淨俐落一向是他的作風,從未失手或是犯錯,一直是他引以為傲的事。而如今他非得抓她這個娃娃交差不可。倘若她膽敢破他的局,或是毀了他過往輝煌的功業,他傅玄溟絕對不會就這樣算了。

  “都怕……”

  “要怪就得怪你倒楣成了戚墨的女兒。現在吃的苦不算苦,要是今後你不認分點,到時受的罪絕對比現在多,懂嗎?”沉下心,傅玄溟打算再好好說上一回,如果這點威嚇她受用的話,絕對比他再下什麼狠招來得輕鬆。

  “懂。”大眼蓄滿驚恐的淚,模樣實在很可憐。

  傅玄溟粗魯的抹掉她眼角的淚水。“別再哭了,讓人看了真的很煩。”

  “我沒有……”她的聲音仍舊顫抖,更怕自身的下場最後也和那群大漢相同。

  “那我手背上這是什麼?”傅玄溟噴了她一口氣,還說沒有,就見她馬上又落下一行淚水在他手背上。

  “我很怕呐……”戚寶寶嗚嗚地低訴著,她天生就很膽小啊!勇氣在自己被擄來的那一刻裏,全消耗殆盡了。

  這一句話,還實在堵得傅玄溟無話可說。“放心,只要一切都過去,你該走時我自然會放你走,絕不強留。”

  “我們戚家很窮的。”他可別想打什麼擄她跟爹娘要銀子的主意,他們戚家是一文半兩也湊不出來的,要是因此激怒他,砍了自己洩憤,那她實在死得很冤呐。

  “我知道!你們戚家窮得要被鬼抓走了!”她正看、倒看、後看,都不像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哪家閨女像她這樣粗魯不秀氣的?

  “那你抓我做啥?”戚寶寶真是委屈得想要號啕大哭,他既然沒有錯認,那就得告訴她到底戚家欠了他什麼?

  “戚墨半年前進鳳陽城,是否帶走畫魂筆?”

  傳言,戚家人畫物入骨、畫人入魂,其畫神韻巧妙傳神,在於戚家得了一枝畫魂筆。此筆令所有畫者為之傾倒,恨不得占為己有,得以精進畫功。

  戚家聞名的並非是一般百姓性喜收藏的花鳥文圖,而是人物畫像,戚家畫人栩栩如生,有幸識得的人莫不佩服讚歎,甚至以為畫中人一轉眼就會走出紙面鮮活起來了。

  可惜,能收得戚墨親筆所畫的人像的人,實在少之又少,正所謂物以稀為貴,戚家畫的人像是出了名的高價,然而卻不以此為營,竟反其道而行,減少畫量。

  “我們戚家,哪有什麼畫魂筆?”戚寶寶否認。

  “有沒有,你我心知肚明。戚墨當初就是死腦筋,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你把我爹怎麼了?”

  掀掀嘴角,傅玄溟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在那張好看的面容上,顯得十分邪氣。“我可沒有什麼本事,能將你爹給‘怎麼’了!”

  父女倆果然一個樣,脾氣都很倔!

  她到底也不算是太膽怯,卻也絕對沒有足夠的膽識到哪兒去,她就像是初生的小貓兒,弱得根本不足以承擔任何的險境,而偶爾顯露著張牙舞爪的尖銳,也不過是天生該有的反擊。

  然而,小貓終究非虎豹,爪子再利也不堪長久的攻擊,時候一久,敗陣下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傅玄溟明白她此刻的懼意,也清楚她的反擊不過是一時,如今小貓的爪子磨光了,再堅持就會傷了自己。

  “我們戚家,與你無冤無仇。”她相信爹爹的為人,平時是瘋癲了些,心性卻好得連只螻蟻都不敢殺。

  “這天底下,不是有仇才會兜上邊,有時走了楣運也很難說。”在他眼裏,他們戚家就是後者。“戚家的畫魂筆,是不是在你身上?”

  那日他隱在暗處,將市集中的她瞧得一清二楚,這丫頭偷懶的工夫實在堪稱一流。除了練畫,偶爾和隔壁攤的大娘搭上個幾句話之外,就是窩在攤子裏打盹,睡得連客人上門都渾然無所覺,平白無故與財神爺失之交臂。

  當時,她手上還握有一隻灰白筆桿的大毫,他從沒見過有畫筆生得那種模樣,握在嬌小的手心裏,顯得突兀。這表示,那枝筆根本不是她常用,更非是她用慣的筆。

  之後,他在一併帶走的畫袋和她的身上翻找一陣,除了幾枝毫不起眼,被她畫禿的毫筆之外,那枝顯眼的大毫竟憑空消失。

  “你打哪聽來這麼奇怪的風聲?”戚寶寶覺得冤,就為了那什麼鬼畫筆,大老遠擄她來,害她白白受了這麼多皮肉之苦。

  看她癡傻的模樣,傅玄溟猜想,或許戚墨並沒有將戚家擁有的那枝筆告訴戚寶寶,應當是怕惹禍上身。

  “戚家確實是有枝這樣的鬼筆。”瞧她天真傻氣的模樣,最多是古靈精怪,倒也稱不上什麼絕頂聰明,況且在戚墨刻意的隱瞞下,這件事兒成了他心中的秘密也不奇怪。

  “為了那枝筆,我爹爹因此惹禍上身?”戚寶寶終於嗅到其中的古怪。

  嘖!這張娃娃臉,其實也不笨呐。傅玄溟撇了撇嘴,哼個幾聲當作是回答。

  “不過是一枝筆,犯得著押我受罪嗎?”那枝筆到底有多神奇,難不成可以殺人於無形,或是點石成金啊!戚寶寶為此而生起悶氣。

  “那枝筆究竟有何價值,由不得你來論斷。”伸出手,他按向戚寶寶的肩頭,立刻讓她痛得縮回身去。“你膀子不想接回去?”

  “很痛……”光想她就受不住,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再讓他去碰觸傷處實在很煎熬。

  “再不接回去,廢了別怪我。”

  “接回去比較痛,還是扭傷比較痛?”她問這話實在是很多餘,為的不過就是想由他的嘴來說服自己。

  “你自己體會!”話一落完,喀喀兩聲,那雙被扭傷的膀子又順利接了回去,甚至讓戚寶寶還來不及喊疼,淚花便在眼底轉個不停。

  她全身癱軟,僅能將頭倚在傅玄溟的心口上,然後任自己最懼怕的疼痛爬滿全身,尤其是方接上的膀子裏,那種酸到刺骨的疼,她在短短一日內體悟了好幾次,每一回都讓她有說不出的恐懼。

  傅玄溟沒有任何舉動,既沒推開她,也沒伸手擁抱她,僅是沉默的讓她依靠,這是他最大的退讓。

  他從沒有讓人這般靠近過。當然,他也感受過人的溫暖,除了飛濺到身上人血的余溫、女體的柔軟之外,便貧瘠得毫無對象可言。

  那些曾被他擁抱在懷裏的女人,也沒有一個能讓傅玄溟放在心上。甚至,他習慣孤傲的過日子。

  對她,他手裏觸碰的不是那豔紅的熱血,更非是因欲望而緊緊纏繞的柔膩。單純的,是她因自身的柔弱而無從選擇的依靠,傅玄溟從沒遇過這樣的狀況。

  “還疼?”半晌,他發聲,沒有原來的強硬與不耐。

  戚寶寶掩著面,豆大的淚珠滾啊滾,滾出自己小小的臉龐,墜落在他的衣上。

  一聲歎息,淺淺的自那張好看的薄唇之內逸出。

  夤夜深沉,名喚闇夜的魔靜靜地伏在後土之上暫做休息,與萬物相擁而眠,累得不及欣賞星子的美麗,更無暇顧及月暉的溫柔。

  然而,卻有一雙如深潭的眼眸,散發著淡淡的柔光,帶著淺淺的無所適從,以及連自身都未察覺的憐憫,在今夜裏閃閃發光。

  ******

  相傳,世上有一枝“畫魂筆”,取靈獸麒麟之骨為筆身,收天山雪狐之毛成毫毛。此筆能懂執筆者之心魂,無論是畫物、畫人,皆能栩栩如生,如同再生。

  自古以來,繪圖者莫不渴求在自身作品上更為精進,畫要有神、有魂,更要留其韻味,便能打動人心,穿透賞畫者之心境。

  而畫魂筆之所以神奇,更在於,繪人甚至能取被畫者之神魂,將其鎖入圖中,使圖帶有神韻。

  如今,有人悉知畫魂筆的能力,欲奪取此筆順應自身欲念,企圖操縱一切。

  “你說,沒拿到戚家那枝筆?”那句問聲,很沉很低,啞得如同枯盡的水泉,僅剩乾涸的沙地,聽來不甚悅耳。

  傅玄溟駐足在大廳,那氣派的大堂雕樑畫棟,奢華得處處綴有珠寶,俗豔得不可思議。而牆上巨幅的青鳥戲百花的畫,精彩得教人目不轉睛,看得是眼花撩亂,卻仍想駐足停留。

  這一派奢豪的本事,可沒有幾個富貴子弟能如此揮霍,要是祖上沒有幾座金山銀礦,絕對撐不起這般場面。

  面對眼前驕貴的男人,一身墨色素衣的傅玄溟實在顯得很簡樸,若不是他天生相貌生得俊,氣息又冷淡得染有一絲貴氣,著實無法與眼前的男子相互較量。

  “是。”傅玄溟應了聲,眼底看不出半點心思。

  男人細長的眸子一眯,唇角拉下,那張容貌比傅玄溟看來多十來個歲數,卻無半點老態頹勢,依舊英姿煥發。

  “你,讓我太失望!”擱在案上的拳頭一握,極力壓抑住心頭竄起的怒火。

  傅玄溟仍舊無動於衷,嘴角邊無意顯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既然沒有畫魂筆,那個丫頭就沒有半點用處了!”果決地下了格殺令,那雙眼眸沒有一絲猶豫。

  “她說沒有,戚墨也說沒有。但是那枝筆,卻有人說在戚家。”為了追查這枝筆,傅玄溟已經花費了有七八年的光陰。

  桌案上,擱著數張微微泛黃的畫紙,細細探看之下,才能發現與普通的紙質相異。那紙細得實在過於綿密,柔得太過軟嫩,甚至還留有淺淺的光澤。比絲綢還滑嫩,宛如初生小娃的肌膚。

  “這幾塊畫魂布,乃自戚墨身上搜來,這樣邪門的畫布,就需有畫魂筆才能起作用。既然戚家沒有筆,那為何還留有這幾塊畫布?”傅玄溟反問著。“王爺,您得仔細思量。”

  據說戚家除了擁有畫人能竊魂的“畫魂筆”外,還同樣握有相當邪門的“畫魂布”!這畫魂布他也是近半年前才見過,對它的存在更是大為吃驚。

  畫魂筆需用在戚家的畫魂布上,如此便能竊被畫者之神魂,甚至是意念,更能令其人如同行屍走肉,得以自在操弄在手心。

  傅玄溟始終沒有見識過畫魂筆與畫魂布的真正神力,也認為此傳言過於光怪陸離,可能是後人以訛傳訛的結果。

  但如今他親眼見到畫魂布的出現,得知它的由來,不禁感歎這世上無奇不有。而人的欲念更如同巨大的魔羅,將這世間所有的良善美德給吞噬殆盡。

  震非手撫著畫魂布,細細感受它光潔的柔軟,眼中流露出一股嗜血的神態。

  “若能得畫魂筆,我便要戚家造畫魂布的秘訣。”

  傅玄溟閉上眼,擱在身側的兩拳握得很緊。沒有人能得知此刻他心中所想。

  “戚墨已經死了。”他忍不住提醒。

  “是啊!還是本王交付你去辦的。”撫著下巴,震非笑得很陰沈。

  “王爺留是不留戚家丫頭?”不留,他僅能一除為快;要留,就得妥善安排。

  “殺她可惜,不殺她留著也是問題。”震非擰起眉,心底還在盤算著。“愛兒覺得如何?”

  聽到震非如此喚著他,傅玄溟全身緊繃,半晌才放鬆。“玄溟謹聽從王爺吩咐。”

  “本王就是想聽你的意見。”

  “等拿到畫魂筆,探出戚家畫魂布的秘訣,到時再除掉那戚家丫頭便能無後顧之憂,也能同時順了王爺的意。”

  震非頷首,眼裏流露出讚賞的目光。“你啊,總是能知曉本王的心意。”

  這句話,傅玄溟並未放在心裏,眼裏隱藏著厭惡的情緒。

  “戚家的小娃娃在你那兒,不成問題吧?”

  “王爺放心。”

  “你離開這幾日,趙老頭那邊,沒生疑吧?”

  “我已和趙太爺告假,說要返鄉看老父。”

  “你這小子,心思倒是很謹慎。”震非笑得奸巧,實在很喜歡傅玄溟的心細如發。他從不須讓人擔心,當然也無人會擔心他。

  “既然人已帶到,玄溟該回衙門一趟。”

  “去去去!記得將那丫頭看緊些,免得節外生枝。”

  傅玄溟抱拳頷首便退下去,獨留震非一人笑得頗具深意。

  有誰能知,鳳陽城鼎鼎大名的總捕頭——傅玄溟,竟是震王府裏養的一條狗!

  注一:中國十大兵器之一。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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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光消長,人生無常,往前踩泥地,向後掉泥沼。硬著頭皮活,死也賴活,生也苟活!傅玄溟覺得這句話,就像是在說他自己。

  手裏兩三包油紙,內有半隻烤雞和幾個湯包、小菜,傅玄溟回到那座破宅邸。

  此宅在鳳陽城裏極不顯眼,更鮮少有人路過,這裏因為太過荒蕪,無端生得許多鬼魅的故事,被城裏人視為極陰之地。

  偏偏有人反其道而行,將此處作為落腳處所。而這一棲息,竟有數十年之久。荒草蔓生的宅邸深處,仍有幾間乾淨整齊的小房,不沾半點灰塵,十分幽靜,看得出仍有人在此居住,過著簡樸的生活。

  解開房門前的鎖頭,傅玄溟到衙門一趟後便回到這裏。

  房內十分整齊,與外頭的雜亂相當不搭,幾張小凳舊幾,簡單的擺設倒也挺雅致。但是,撇開上那個睡得昏天暗地,還將被子卷成一團的戚寶寶除外。

  她這個丫頭,絕對構不上什麼雅致、秀氣、嬌柔那一類!傅玄溟擱下熱盒,沒好氣的走到床邊。

  “起床!”睡到日上三竿,她還不過癮?沒看過哪個做俘虜的舒服成這樣。

  “爹……讓我再……睡久一點。”戚寶寶半夢半醒,還在說著糊塗話。

  博玄溟眉一挑,狠狠抽掉裹在她身上的被子,小小身軀便一股腦兒地滾向床角邊,叩地一聲——又撞上牆了。

  “啊啊啊!好痛啦。”抱著頭,戚寶寶哀號著。

  “還在裝瘋賣傻?”

  令頭皮發麻的聲音響在耳際,戚寶寶睜眼就見到傅玄溟那雙不冷不熱,卻仍無情得要命的眼眸,腦子刹時清醒了,比兜頭澆上一盆冷水還有效。

  “原來是你……”戚寶寶嘴裏咕噥著,下床穿鞋。

  “難道你還指望有誰來救你?”傅玄溟哼了一聲氣。“旁邊水架上有盆水,把臉洗乾淨再坐過來。”語畢,他坐回凳上打開油紙袋,香噴噴的烤雞香味四溢。

  戚寶寶東嗅嗅西聞聞,臉還沒擦幹,就跑到傅玄溟身邊。

  “哇,又是烤雞!”那油亮亮的光澤,奸誘人呐。

  她滿臉水氣,傅玄溟到後頭矮櫃取來一條白布讓她拭臉,沒想到戚寶寶一把抓來胡亂抹幹後,便隨手扔開。

  他搖頭,本來就沒有期待她會有多好的規矩。他將白布撿起來折好,再替她折下一隻雞腿。

  “給我的?”戚寶寶見到雞腿眼睛都發亮了,她以為會是他自個兒享用呢。

  “不要就算了!”傅玄溟手才要縮回,戚寶寶連忙搶走雞腿。

  這麼好吃的東西,傻子才不吃哩!

  “你不吃?”看他一臉若有所思的瞪著自己,怎麼著?是大發慈悲想要放她走了?戚寶寶很天真的想。

  “回來路上,已經吃過了。”他打開另一個油紙包,裏頭裝著幾樣樣式精緻可口的甜食。

  傅玄溟一口塞進桂花糖糕,甜蜜的滋味蔓延在嘴裏,感覺好極了。

  她沒見過比他還要嗜甜的男人,戚寶寶骨碌碌的眼溜轉在他身上,怎麼看就怎麼不搭呀!

  “看什麼?”看她一臉心懷鬼眙的模樣,該不會是想說什麼可憐的辭兒求他放人吧?

  “沒……我在想,等等雞腿吃完,可不可以和你要塊甜糕吃。”她這個人啊,除了膽子小之外,臉皮可不薄!

  雖然她實在不想和他同桌用膳,這麼大眼瞪小眼的,但是也沒有太多的勇氣去挑剔,有得吃還吃得這麼好,已經足夠讓戚寶寶感動得痛哭流涕了。

  “就一塊。”傅玄溟將屬於她的那一塊糕,擱在她手上。

  戚寶寶白了眼,這男人嗜甜的模樣實在很沒有男子氣概,竟然小氣成這樣,綁她時倒很威風,分塊糕給她卻很小家子氣呐。

  “喂,你要把我押在這裏多久?”

  “等你交出畫魂筆,就放人。”

  “我沒有那枝鬼筆呀!”什麼畫魂不畫魂的,她平日最怕的就是這種妖妖鬼鬼的傳聞,她身上怎麼可能有?

  “還是我得餓你個三兩天,你才甘願交出來?”果然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死丫頭!

  “你沒有,戚墨也沒有!但偏偏就有人說你們戚家有!”傅玄溟神色一凜,難看得嚇人。“而我,也親眼見到了。”

  戚寶寶瞠大眼。“在哪里?”

  “你那日在畫攤上,埋頭猛畫時,不是正握著一枝筆身灰白的大毫?”

  “就那枝筆?”一塊雞肉哽在喉中,戚寶寶差點沒給噎死。

  傅玄溟眯起眼來,難道真是藏起來了?

  她三兩下就把雞腿啃光,將糕餅塞進嘴,狼吞虎嚥的模樣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快拿出來。”

  戚寶寶小心翼翼的轉過身去,過沒多久又回過頭來嚷著。“不許偷看!”她翻開衣襟,自內襯裏將筆給抽了出來。

  良久,傅玄溟見她手裏握著那枝拿不慣的大毫,雙眼瞬間一亮。

  “那是畫魂筆!”今日,他終於如願以償的見到。

  “這是我老爹要給我以後當嫁妝的大毫!”什麼畫魂筆,聽起來很詭異啊!

  一把抽起那枝筆,傅玄溟細細地觀察著。“你手握這枝筆時,是否有感受到什麼?”

  “握起來不合手,運起來倒很暢快。”戚寶寶也覺得奇怪,不過她將一切都歸於是因為爹爹的關係,所以才讓這枝筆如此好畫。

  文人養硯,繪者養筆,這是同樣的道理。

  “你知道畫魂筆能懂執筆者的心嗎?”傅玄溟問道,那張圓圓的臉蛋依舊什麼也不知。“所以你即使握不合手,畫起來卻依舊能隨心所欲。”

  他自矮櫃裏拿出一疊畫紙,並替戚寶寶發墨,簡單的替她張羅來其他畫具。

  “你會不會畫人?”戚家的人像畫是出了名的有神留韻,他見識過戚墨的功力,當時不過是驚鴻一瞥,就已驚為天人。

  “什麼?”戚寶寶顯得很為難,她還沒拿過這枝筆劃過人呢。“沒有我爹爹畫的好。”老爹最厲害的就是繪人像,堪稱一絕。可惜,她比較喜歡花花草草,倒沒有練繪人像練得那麼勤。

  “你自小受他薰陶,再弱也未必會差到哪里去。”綁走她時,他也取走畫袋,裏頭的畫雖大多是練圖,卻也繪得極好。

  “你突然要我繪人像,卻沒給我個對象啊。”戚寶寶嘟著嘴,他這人也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啊!

  “不如就畫個我倆都見過的人,戚墨!”

  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匿於夜色之中。

  沿著街角婉蜒,她的步子也踩得搖搖晃晃的。

  戚寶寶緊張得心窩快跳出個窟窿來!好不容易逮著博玄溟夜裏外出的機會,她從房後的小窗子爬了出來,差點沒被宅子裏荒草蔓生的淒涼景象給嚇得屁滾尿流。

  那傢伙怎麼老是喜歡把她關在陰涼得讓人瞻顫心驚的地方?她在宅子裏兜轉半天,嚇得兩條腿都站不穩了。

  夜裏街巷靜得連根針掉落在地,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戚寶寶就連聽著自個兒的吐息聲都覺得吵,拚了命的壓抑下來,手腳還因此冒出冷汗來,可見她有多把握這次逃走的機會。

  眼前一個轉角,她俐落的轉了進去,卻冷不防地撞上一堵寬背,數十多個壯漢握著火炬,人高馬大的,個個面露凶光地轉身看向她。

  “呃啊……”她呆了呆,圓臉傻乎乎的。

  幾個立在人家圍牆邊上的惡漢也停下動作,居高臨下的望著她,似乎對這個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有些詫異。

  戚寶寶見他們有人手上握著刀,有幾個腳下踩著幾箱珠寶,還有一大箱的書畫,看來似乎是趁夜裏潛入富貴人家屋裏偷東西。

  “大爺們,辛苦啦!呵呵呵呵……”戚寶寶縮著腦袋,呵呵笑了幾聲,忙不迭的退了幾步。

  “死丫頭!你是誰?”其中一名男子問道,滿臉橫肉嚇得戚寶寶都快哭了。

  喔,她實在是有夠倒楣!最近楣運是一樁接著一樁來,她好不容易逃出虎窟,後頭又遇上一群狼窩出來的惡漢,有沒有那麼可憐啊!

  “我……我是路過的,什麼都沒看見啊!呵呵……”擠出比死還難看的笑容,戚寶寶哭著拔腿就跑。

  “給我追!”一聲暴吼,響在街角,幾個大漢聞言隨即沖上前,想要將戚寶寶撲倒。

  “救命!救命啊……”戚寶寶嚇得差點沒力逃跑,好在這幾日的見識讓她的膽量提高了一些,但再多就沒有了!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腳下仍不忘奔跑。早知道,她就不要揀這條路走了!

  那群人逮著她一定會拆她的骨、剝她的皮,不讓她有活路可走。她戚寶寶還有大好人生要過呢,嗚嗚……

  好倒楣!太倒楣!她戚家的祖宗都沒有保佑她啊!

  戚寶寶嗚嗚咽咽地,邊抹鼻涕邊跑,見到前面一個深色的身影朝自己而來,忙不迭地大聲呼喊。

  “救救我……呀……”那個呀字,最後被戚寶寶吞回喉頭裏,差點噎死她。

  那張迎向自己,被後頭火光照亮的俊顏,好死不死竟然是——傅、玄、溟!

  嗚嗚嗚!她真的是衰神附身。戚寶寶仍舊向傅玄溟眼前奔去,卻抱著一臉“慷慨就義”的哀戚麥情。

  人家是為了正義而亡,可她純粹是個貪生怕死之徒呀!

  傅玄溟詫異,沒想到會讓這丫頭逃出來,心底瞬時竄出一股火,又看到她後頭不知怎地,竟引來一票兇神惡煞之徒,她惹是生非的本事簡直相她沒膽的本性旗鼓相當。

  “快過來!”博玄溟邁開腳奔向前,見那群惡盜手上的刀幾乎要砍上她的背,不由得緊張。

  “我跑不動啦……”戚寶寶朝他伸手,沒想到他竟身著官服。

  然而就算他此刻看來有多麼英姿煥發,也不足以撫慰她驚魂未甫的心,對方刀子都還沒砍上來,她可能就會因為過度驚慌而氣絕身亡。

  “麻煩!”傅玄溟吼了一聲,提起氣來如箭矢般疾奔,在對方大刀砍掉戚寶寶那顆腦袋之前,一把將她拉進懷裏,按在心口上。

  隨即,他抽開腰上的分水刺,狠狠戳進惡漢的心窩底,下手神准,不過是在轉眼間,已一招擊斃對方。

  “啊!”戚寶寶傻了,聽到身後有人悶哼一聲,緊接著倒地不起。

  “沒砍到你,鬼叫什麼!”這一喊,害傅玄溟以為自己晚了一步,讓對方砍掉她的膀子了。

  “我我我……”戚寶寶唇瓣抖著,死命抓著傅玄溟的衣襟,心跳劇烈,寒毛豎起。“救救我……嗚……”她腦海一片空白,只說得出這句話。

  見她嚇得快要昏厥,傅玄溟根本連罵都懶得罵,僅能一手將她護著,迎面揮開對方的大刀。

  大街上,即便夜色已沉,仍是不得安寧、殺氣沖天,所有惡氣皆傾巢而出,將此處包圍得密不透風。

  傅玄溟矯捷的身手在動靜之間,招招直取對方要害,毫無多餘的動作。那對分水刺在他手裏成了奪下生魂最險惡的兵器,銀光之間,立刻壓制得對方動彈不得,甚至無命可活。

  直到後頭同為官衙裏的捕快追上,博玄溟才漸漸收回顯露的殺意,只將幾個人斷了手腳,令他們再也無路可跑。

  然而,在傅玄溟大開殺戒之際,早有許多惡盜見情勢逆轉,拔腿就跑,僥倖逃過一劫。

  “大哥,你沒事吧?”晚一步跟上的丁堯,看到傅玄溟懷裏不知何時竟多了個小娃娃。“她誰啊?”

  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好醜呀!丁堯搖搖頭,沒見過有女人能哭成這副德性。

  “被那群惡盜無端追趕的人。”傅玄溟冷冷說著,那冶漠的神態像是不認得戚寶寶。

  “哎!你這小丫頭怎麼會跟一群……”丁堯話沒說完,眼一瞟看到倒臥在地上幾個哀叫的大漢。“哇!今兒個咱們真走運,竟然抓到追捕了半年多的夜盜!”

  這批夜盜作風猖狂至極,城內許多大戶人家都遭殃,其中最不得了的是,他們膽大包天,一盜還盜進震王府裏,竊走為數不少的珠寶,甚至還有機密的公文,令趙太爺怒得跳腳,非要衙府底下的捕快們盡速將夜盜緝捕到案。

  “你在哪里遇上他們的?”傅玄溟低首問她,見到哭得發皺的小臉,再度擺出不耐煩的神情。

  戚寶寶顫抖抖的手指著後頭暗巷。“那那那……”那了半天,她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丁堯,你帶兄弟們去瞧個究竟,看今晚哪戶人家遭殃?”傅玄溟下令,做事果決迅速,表情同樣淡漠。

  拉著戚寶寶,傅玄溟打算先行離去,趁亂將這丫頭塞回宅子裏,要不准會平白生波瀾。哪知,兩人步子尚未踏出,倒臥在地的其中一名惡漢,突地翻起身來,一把大刀便向戚寶寶劈來。

  此舉來得突然,她甚至來不及尖叫,就被傅玄溟拉往一旁,刀口順勢劃過他的臂膀,登時血流如注,刀口子又深又長。

  博玄溟啐了一口,反手一揚,掌風淩厲的掃過惡漢,令對方疼得暈厥過去,傷勢慘烈。

  “啊啊啊啊!”戚寶寶沒想到他竟然會替自己擋下一刀,那血順著他的胳臂流到她手背上,熱暖暖的顯得很黏膩。“血……好多血……”

  “閉嘴!”被砍到的是他,她喊得那麼帶勁是怎麼一回事兒?

  “大哥!”丁堯趕忙撕去衣袖的一角,替傅玄溟包紮傷口。“你這小丫頭真的很膽小。”

  傅玄溟冶冶地笑,就連丁堯這個對她不過僅有片面之緣的人,都能說出他的心聲!

  “我……我沒看過這麼多血呀。”光看她就覺得痛,戚寶寶小臉縮成一團,看著自己手背上染滿他的熱血,感覺很奇異,也很心慌。

  他應該是很討厭她的,怎麼會替自己擋下這一刀?

  “我們是司空見慣,哪像你,少見多怪!”丁堯把布條纏緊,用力一收,將傷口壓緊。

  “喂!你輕一些,那感覺很痛啊。”傅玄溟看起來雖是面無表情,但心底想必是痛到跳腳了。她和他雖然相處得不融洽,但他如今有恩于她,戚寶寶只好勉強替他說出心聲。

  湛亮的眼眸淡淡一勾,看向戚寶寶那張表情生動的面容上,博玄溟開口道:“你以為我像你這麼沒用?”未了,還哼了一聲加重語氣。

  “嘖!上回我大哥追土匪時,背上被砍了一刀,照樣滅了一座賊窩啊!”丁堯為大哥感到驕傲極了。

  戚寶寶搗著耳朵,好似傅玄溟遭砍的那刀是揮在她背上似的。

  “我不要聽,好痛啊!”她這輩子就是怕痛怕死,這種英勇的事蹟通常挾著一些傷痛,她可不感興趣呀!

  很難得的,傅玄溟見到戚寶寶這徹頭徹尾的膽小模樣,嘴角竟然掀了掀,笑了起來。

  丁堯有些詫異的看著他難得一見的笑容,感到古怪。“那我先到前頭去探看,你回衙門記得請大夫來瞧瞧。”

  “好。”傅玄溟頜首,那表情看來不痛不癢,顯然這傷並末讓他掛心,如同被小貓劃了一爪,不怎麼礙事。

  在丁堯領著一票後頭趕來的捕快離開時,傅玄溟拖著戚寶寶往城內東邊的那座鬼宅裏走。一路避掉大街,專挑小巷,掩人耳目。

  “哎,剛剛那人不是要你先去請大夫?”剛才他血灑得很急,現在才沒走幾步路,纏在臂上的布條便濡濕了。

  “死不了人。”她休想要趁隙逃走,這些年來,凡是進了他博玄溟手中的小賊和獵物,沒一個能僥倖逃跑,她也不例外!“你逃走的這筆帳我們還有得算!”

  “我……”戚寶寶頓時氣弱,想了半天才又嚷了一聲。“等你哪天倒楣被人擄走,就能知道我的心聲。”

  “死丫頭!你少詛咒我。”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傅玄溟一腳踹開大門,循著小徑回到後院裏,解開房門口的鎖頭,將戚寶寶扔了進去,隨即踏進來。

  他掌了燈火,燭光映照出他嚴肅的神態,而戚寶寶僅能安靜地坐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你自己選,是要我扭傷你的膀子還是腿?”她若再逃跑一回,他絕對會砍死這女人!

  他的威脅,讓戚寶寶縮了縮脖子。“可不可以……都不要?”

  “我說過你再跑一次,就要你好看!”

  “因為我內急,找茅房啦。”戚寶寶搓著兩掌,笑著打哈哈。

  傅玄溟一掌拍上桌,嚇得她差點跳起身來。二派胡言!你存心要讓我拔掉你的舌。”找茅房找到大街上去,這丟死人的鬼話她還真敢講給他聽。

  “別、別激動,你傷口上的血,又會流出來的。”戚寶寶替他擔心,一方面也是為了顧自個兒小命。

  墨黑的眼眸竄著火光,傅玄溟忍著怒意,專心地替自己療傷,不再和她計較。

  他走到屏風後,到鬥櫃裏取了乾淨的布和治刀傷的藥罐,又坐回戚寶寶身邊,動手脫衣時,那丫頭又大聲嚷嚷了起來。

  “喂喂喂!你做什麼?”戚寶寶掩面,他動作可真快啊,一會兒就在她面前脫得僅剩單衣。

  “我不脫衣怎麼擦藥?”傅玄溟兇狠地問,差點衝動地抓起燭臺往她的頭頂敲去。他傷成這樣,是誰害的?

  “男女有別呐!大爺請准許小的回避。”非禮勿聽、非禮勿視,他懂是不懂?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還沒出嫁的呢。

  “要是你敢踏出這扇房門,我就打斷你的腿。”傅玄溟脫下最後一件單衣,露出精壯的胸膛,他渾身上下佈滿傷疤,在燭火的照映下,像是有數十條妖蛇纏身,糾結在他的身軀。

  那些疤,看來沭目驚心,讓人十分震驚。戚寶寶不小心偷瞄到一眼,整個人便傻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看著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數不清的疤痕,沒想到有人會是這樣過日子的。

  傅玄溟根本沒見到她吃驚的模樣,檢視著臂上的傷勢。傷口不長,卻比想像中的深,難怪他血流個沒完。

  看來,勢必要縫合才能止住血了。他皺起眉,又拿來一盒針線,盒內的針和縫衣裳的繡針下同,是宛如新月的鉤形針。

  傅玄溟拭著手臂上的汙血,想要清理傷口,動作卻有些困難。

  “我……來幫你。”她終究還是看不下去,雖然怕見血,也只能咬牙忍耐。

  傅玄溟看著她沒吭聲,那張圓臉明明就怕得要死,還想逞能。

  接過白淨的布,戚寶寶很仔細的儘量不去碰著他的傷,輕手輕腳的拭淨血漬。

  “你身上好多傷呀,今晚又添了一條……”說這話時,她心裏十分自責。

  俊顏沒什麼表情,直到聽見她小聲的道歉時,傅玄溟的眼中閃過一絲火花。

  “都是我害的……對不住……”垮著臉,看他傷得比想像中嚴重,戚寶寶愧疚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溫紅的燭火之中,有雙梨花帶淚的眼眸隱隱發亮著。傅玄溟沒想過會有人因為自己受傷而感到歉疚,甚至為此落淚。

  這輩子,還沒有人……為他這樣做過。

  “你哭什麼?”他應該是要惱火的問出口,可不知怎地口氣竟然溫和許多。“痛是痛在我身上,又不是在你身上。”

  “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吸吸鼻水,戚寶寶抽抽噎噎地說道。

  “沒人怪你。”話沒講幾句就要哭了,真是個丫頭!

  “我只是……只是想找我老爹。”她一個人,到這兒人生地不熟,爹爹又近半年沒回家,他身上穿著官服,想必和老爹有關係。

  “時候到了,我自會放你走。”既然畫魂筆在她手上,要拿到手就並非難事,只是時機不對,她要是再魯莽一點,勢必會壞他的局。“屆時你若要在鳳陽城裏尋人,我會幫你。”

  他們各取所需,就應當相互配合。踩了彼此的腳,對誰都沒有好處。

  “他被官衙的人帶走,你是個捕快,應當很明白我老爹最後和誰走了?”

  “鳳陽城說大不大,但也沒有多小,我在衙府裏連捉賊的心力都不夠用了,哪里清楚戚墨最後到底和誰走了。”

  撿起針,傅玄溟很熟練的縫著傷口,讓戚寶寶看得冷汗直流。

  “很痛吧。”被砍一刀就已經夠疼了,還自個兒拿針往傷口上縫,真是疼上加疼啊!

  “習慣了,男人若連這點疼都忍不了,怎能成就大事?”他可沒那麼多眼淚能掉,不像她是水捏出來的小娃娃。

  戚寶寶見他傷口縫得整齊,還在傷口上打了個結,方才流得很猛的血勢便緩了下來,心底不禁暗暗鬆口氣。

  “你無端遇上那群夜盜,不知道是好運還倒楣。不過,你有見到為首那人的面貌嗎?”好運是指她在刀下還能活,倒楣是說她最後競又被他逮回,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有……”但不是很清楚……戚寶寶不敢說。

  “這批夜盜猖狂個把月,衙府裏為了抓他們,幾乎是傾盡全力。”他們囂張的行徑,令傅玄溟相當頭疼。“就這麼剛好,偏偏被你給撞見。”

  傅玄溟思索半晌,明白自己若不隨時看緊這丫頭,出了岔子他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要不,我們做樁買賣。”傅玄溟心念一轉,選擇將她攤在日光底下,光明正大的帶在身旁。“你替我繪齊這批夜盜的肖像,我順理成章的讓你進衙府裏找人,如何?”

  “真的?”戚寶寶眼睛都亮了起來。“好好好,就這麼辦!”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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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有一種人,天生就很賊。那種人,通常被稱為——小人!

  而她戚寶寶身旁站的,恰恰就是這樣的人!

  “你真的很卑鄙。”她失算,中了這傢伙的奸計。

  傅玄溟一手攬在她的肩頭,那緊握的力道,讓戚寶寶皺了皺眉。

  “好說好說!就是比你聰明些。”再跑啊!看她是要飛天還是遁地都隨意,想在他面前作亂,那就要看她有沒有那個本事。

  正氣凜然的衙府裏,摻有一絲森冷感,戚寶寶說不出盤旋在心底奇異的感覺。可能是自小沒見過什麼世面,第一次跺進宮宦之地,難免心生畏懼。

  “大哥,你傷勢好些沒?”丁堯見到傅玄溟,立刻關心昨夜的事兒。

  “沒有大礙,倒是你,問出那批夜盜的賊窩沒?”他們逮到的這群小賊,不過是底下專出力的手下。若沒有捕到大魚,手裏捏著小魚,也不算是功勞。

  “還沒,他們嘴巴緊得很,要搜出賊窩恐怕沒那麼簡單。”丁堯瞥見他身後的小丫頭,喊了一聲。“哎,那不是昨晚的小娃兒?”

  傅玄溟按著她的後頸,將人給拖到前頭。“她叫寶寶,是我同鄉。”

  “傅寶寶啊!名字挺可愛的。”既然是大哥同鄉,那要客氣點才行。

  戚寶寶咬著牙,很勉強的擠出一抹笑容。“我不姓傅。”什麼鬼同鄉,她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跟他是同鄉!礙於此刻發火便無法明目張膽地查爹爹的下落,她也只能忍氣吞聲。

  “她是個畫師,昨晚既然撞見那群夜盜,我想,要是藉著她的本事,將其他黨羽揪出來不是難事。她繪人的工夫很好,到時咱衙裏放出一些風聲,必定弄得那群夜盜心驚膽跳。”

  “可是這樣我會不會倒大楣呀?”她雖然看過他們,但是同樣的,她這張圓臉也被對方記得牢牢的。

  “沒錯!記得在放出的消息裏,要讓他們知道當晚撞見的,是個畫功一流的畫師,並且過目不忘,要他們一個個都別想存著僥倖的心。”

  戚寶寶扯著傅玄溟的袖口,耳語道:“你真的打算讓我留著小命找我爹嗎?”她呵呵地朝丁堯笑,話卻說得咬牙切齒,只有傅玄溟知道。

  “這叫激將法,你腦子就只有一丁點兒大嗎?”他大掌按在戚寶寶的頭頂上,同樣小聲的回答她。

  “是!我等等就去放出消息。”丁堯這人做事手腳俐落,轉頭就要踏出衙門。

  傅玄溟喊住他。“你先準備筆墨,再找幾張畫紙來。”

  “現在就要?”戚寶寶怪叫一聲,他未免也太急了吧?逼她往死地裏踩,這事兒他倒是做得挺快活呐。

  “不然還讓你擇良辰吉時嗎?”她討價還價的性子又顯出來了,傅玄溟微怒地回了她一句。

  戚寶寶苦著臉,被傅玄溟架到衙府後堂裏,押在書案上無處可逃。

  “將那枝筆拿出來。”他彎下身,在她耳邊壓低聲量。

  “寶寶丫頭,這畫具是我臨時抓來充數,你將就些,咱衙府裏沒幾塊大銀能夠揮霍。”丁堯雖是武夫,卻長相斯文,對於文人也相當尊敬。

  “沒關係,我隨身帶著筆,自然成習慣。”她在衣袖裏掏啊掏的,掏了半天卻沒有摸到影兒。

  “你在摸什麼,還不快拿出來!”傅玄溟推了她一把,這丫頭又在玩花招。

  戚寶寶掩嘴說:“好像不見了。”天呐,那枝筆不見了,她會被傅玄溟砍掉頭的。

  “在哪里不見的?”他總有一天要扭斷她的脖子,自從和她在一塊,什麼古古怪怪的事都發生了。

  “來時我還……”戚寶寶又摸了一會兒。“好險,是袖裏暗袋破了一個洞,滾到內襯裏了。”說完,她拉了拉衣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出筆。

  丁堯在一旁看著兩人不時交頭接耳,看來這個寶寶丫頭很讓大哥掛心哩。他和傅玄溟當兄弟這麼久,還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麼親近,不愧是同鄉,感情果然好啊!

  兩人還在拉拉扯扯,卻不知已被丁堯誤會。

  戚寶寶等發好墨後,大毫沾了墨,濃淡變幻多端的墨線遊走在紙上,每個線條皆被勾勒得清楚生動,仿佛活生生的躍於紙上,然而畫出來的人卻十分……猥瑣不堪!

  “嘖,長得真的不像善類。”丁堯一方面佩服戚寶寶的畫功,但是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樣的好功夫拿來畫這群盜匪實在可惜,要是畫個女人,肯定是國色天香。

  傅玄溟早就見識過戚寶寶的才能,並不認為她輸戚墨,有道是虎父無犬子,怎會遜色到哪去。只是……透過她的畫筆,還真是把那些盜匪的模樣給畫得極為傳神啊!

  “寶寶丫頭,你畫不畫女人呀?改天畫個美女,好撫慰我們衙裏這群孤家寡人的心。”丁堯拿了剛畫好的肖像,擱在旁邊的小幾上陰乾墨色。

  她笑了笑,這傢伙挺好柑處的,不像傅玄溟對她那樣兇惡。“好啊!你想要多美就有多美!”

  戚寶寶才耍笑,傅玄溟一掌鉗往她頭頂,搖得她暈頭轉向的,冷冷地哼氣。“等你把應做的分內事兒做好再說。”

  才誇她個幾句,這小娃娃屁股就翹得比天高,一點都誇不得。

  “是……”無奈地回應,戚寶寶除了認命之外,毫無餘力反擊。

  “寶寶丫頭,你趕緊畫啊!我丁堯等你一幅美人圖賞賞心。”

  “一定一定!”咧開嘴笑,戚寶寶覺得若能離開那座鬼宅,找個藉口到外頭兜轉兜轉也不錯。

  嘻嘻!老爹要找,她戚寶寶也要玩。博玄溟應當不會真想殺她滅口,她只要乖乖地畫好那群夜盜的畫像,讓他立個大功,屆時他一定會對她刮目相看。

  手上握著大毫,戚寶寶心情一旦放鬆,運起筆來更加隨心所欲,流暢得讓畫紙裏的人都鮮活了起來。

  可是,那人像的面容一樣兇惡得像是匪類,或是鼠輩,又甚至如惡鬼!傅玄溟和丁堯看著戚寶寶手底下群魔亂舞的人像:心想怪不得她昨晚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

  “寶寶丫頭,你和傅大哥除了是同鄉之外,還有什麼特別的交情啊?”丁堯咬著肉包子,含糊不清的問著。

  衙門後堂裏,三人圍坐在圓桌邊閑嗑牙,等著夜盜圖像上的墨色陰乾,好派給衙府底下的其他畫匠,讓他們依樣畫葫蘆地連夜繪製完畢,張貼在鳳陽城內的大街小巷。

  至少,戚寶寶還有一兩日的快活日子可揮霍,可往後的日子她便不敢想了。

  “我啊……呵呵……”戚寶寶捧著包子,閃爍其詞,大眼眨呀眨地朝傅玄溟求救。

  她這人實在是不會說什麼謊,更沒想過丁堯會追問下去,可見得他對傅玄溟很是關心呀!

  唉,他這人空有一張好臉面,心地卻不怎麼好,對她也粗魯得要命,戚寶寶真是想不透像丁堯這樣好心性的人,怎會對他忠心耿耿?

  “沒有交情。昨晚我盤問她的時候,才知道的。”傅玄溟筒單交代。“本想要她將那群盜賊的面容形容給衙府底下的畫匠聽,沒想到她竟然是畫師,那就省了麻煩。”

  “可是,你們看起來很熱哩。”他還沒見過傅玄溟和哪個女人親近,要是沒有交情,兩人怎麼會交頭接耳地說話,看起來挺熱絡。

  傅玄溟又說。“那是因為我們剛好有個共同認識的對象。”

  “是啊是啊!就僅是如此而已。”戚寶寶忙不迭地應話,小臉笑得極為諂媚。“博捕頭真是言簡意賅,三兩下就把寶寶我想說的話都講齊了。”

  “真巧耶!這鳳陽城也不小,就讓大哥遇到寶寶丫頭這個同鄉,要是說老天爺沒特意安排,丁堯我還真不信哩!有緣、有緣呀。”

  戚寶寶扯了扯嘴角,她相傅玄溟僅能稱得上是孽緣。而他則置若罔聞,還在暍著濃茶、大啖甜糕,壓根兒不理人,自然也沒把她的苦臉給看進眼底。

  “寶寶丫頭,你來鳳陽城做什麼?”丁堯替她斟杯熱茶,兩人漸漸熟稔起來。

  “找老爹。”她不著痕跡的瞄了傅玄溟一眼,他聽聞這話時,臉上也沒什麼反應,足見這話她說得也不算太過,不會讓丁堯費心猜疑。

  “尋著沒?”

  “還沒,我踏上這座大城才沒多久而已。”她實話實說,那雙眼不時溜轉到傅玄溟身上,他冷淡的神態像是沒把她的話當成一回事兒。

  他也不應個聲,搭理人虛應一下也行,但偏偏就把自個兒晾在一旁,戚寶寶很怕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讓丁堯起疑就糟了。

  “你老爹叫什麼名,讓我們兄弟打探打探,說不準明天就找到了。”

  丁堯的古道熱腸,讓戚寶寶不知怎麼反應,她趕緊向傅玄溟討救兵。豈料,傅玄溟就只把心思放在眼前的糕餅上,悠哉得像是沒他的事兒。

  沒見過哪個男人比他還嗜甜,可偏偏性子惡劣得根本沒有一絲甜味,像塊又冶又硬的臭石頭!戚寶寶鼓起頰來,他的冶淡真是讓人倒盡胃口。

  “我爹……”不管了,要是她說錯話還是怎麼著,傅玄溟都沒資格罵她。

  “等抓到那批夜盜再說,要不就算尋到她老爹,平白無故讓長輩擔心也沒有半點好處。”傅玄溟四兩撥幹金,輕鬆以對。

  “也對,我看寶寶丫頭,你這陣子進出要小心,等明日消息一放出去,那批惡盜非追著你跑不可。”

  戚寶寶冷汗直冒。“我會不會因此喪命?”那群盜賊面貌真的很兇狠呀!

  “哎,鳳陽城裏有咱博捕頭坐鎮,你在怕什麼?”丁堯哈哈大笑,這丫頭既然跟大哥同鄉,就等同有座大山可靠,宵小盜賊要是敢欺壓,等著讓脖子抹刀去吧。

  他真有那麼神?戚寶寶很懷疑的瞟了傅玄溟一眼,乾笑了兩聲。

  三人在後堂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沒多久又有一票穿著官服的捕快進來,一見到陽氣極重的官衙裏竟有個嬌俏的小丫頭,每個男人的臉上都綻放著無比歡欣的笑容。

  “來來來!給你們介紹這位寶寶丫頭,她是大哥的同鄉。”丁堯一手搭在戚寶寶的肩頭上。

  傅玄溟始終冷眼旁觀,比起衙門的弟兄對於戚寶寶的造訪抱著開心的心情,他可是一點兒也輕鬆不起來。

  他將戚寶寶光明正大的帶在身邊看顧,不知怎地卻莫名有股不好的預感,但他說不出這其中有哪里不對勁。

  震王那邊想必遲早也會知道戚寶寶踏入衙府的消息;而另一方面,讓傅玄溟更加有所顧忌的是,尚未有人得知她身上帶著畫魂筆,一旦洩漏,她很可能連鳳陽城都走不出去,便葬身於此。

  先前將戚墨帶到鳳陽城,為的就是想奪得此筆,無奈戚墨的謹慎最後令他喪失性命,如今傅玄溟希望一切能夠在不驚動所有人的情況之下,順利完成。

  畫魂筆,絕不能落入震王手裏,同時,更不能讓衙府裏的人加道,要是有人識破戚寶寶的身分,屆時她也在劫難逃。

  傅玄溟選了一步險棋走,甚至理不清這其中令自己感到不對勁的地方。這當中一定有個什麼環節遺漏了,他得拿到那個線索,才能將全部的事件拼湊出來。

  而在震王與趙太爺兩人皆極力想得到畫魂筆的此刻,傅玄溟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其中一方如願以償!

  “大哥,快快快!小李說城北那邊有人看到那群夜盜的幾個餘黨出沒。”丁堯自門邊奔進衙府裏的小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被我們等到了!”

  小房裏,戚寶寶百無聊賴的捉著大毫亂畫一通,而傅玄溟則是坐在一旁掌燈看書,被丁堯這麼一喊,喚得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大魚上鉤了?”傅玄溟嘴角掀了掀,這景況早就在他的預料之內,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麼早。

  盜賊的肖像一公佈,還不足三日,他們就要收網捉大魚了,

  “小李和幾個兄弟先跟在他們後頭,大夥沒你指示不敢貿然出手。”

  “好,叫他們繼續跟下去,別讓人察覺,看能不能直搗賊窟、一舉擒拿。”傅玄溟站起身,準備和丁堯前去逮人。

  “喂!那我呢?”他們兩個男人說走就走啊?

  自從兩天前夜盜們的畫像張貼於城內各處之後,戚寶寶更是不敢擅自離開傅玄溟身旁,怕是萬一遭到不測,那可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傅玄溟斜睨她一眼。“你是要跟來湊熱鬧,還是當拖油瓶的?”她連逃命部那麼蹶腳,無疑是壞事的一粒老鼠屎。

  “啊……”戚寶寶伸在半空的手僵了僵,那張嘴一開一合的,被他堵得無話可說。“我一個人,會怕……”

  “怕?”傅玄溟冷笑,努苦下巴。“那就趕緊把燈火撚熄,睡著就沒事了。”

  她沮喪地坐回椅上。“那你們早去早回。”睡著的話,她被人一劍刺死都不曉得哩!她戚寶寶才沒那麼笨。

  “寶寶丫頭,衙府裏很安全的,你別胡思亂想,外頭還有咱們的兄弟看顧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丁堯沒見過有人的表情可以如此生動,就屬這丫頭最讓人發噱。

  “你好好待在這兒,沒事就小寐一會兒,等你醒來我也回來了。”傅玄溟知道她就是膽子小,膽量只比螻蟻還大一點而已。

  “說到做到啊。”別把她一個人丟下,否則她這筆帳可要跟他算哩。

  傅玄溟沒把她的慌張看進眼底,隨即和丁堯踏出房門口。

  “哎,凡事小心。”戚寶寶忍不住叮嚀,沒忘記他手臂上的傷才剛結痂。

  聞言,傅玄溟的腳步頓了。從沒有人這樣對他說過,他霍地感到無所適從,可心窩裏卻暖得快活。

  “怕什麼?”他難得淺淺地笑。“我知道了,膽小鬼!”

  戚寶寶眼見他們兩人越走越遠,鼓著兩頰喪氣極了。她一點兒也不想跟去,免得無故見到打打殺殺的場面,鐵定將她僅存的膽量給消磨殆盡。但是,將她獨自扔下,更教人感到不安呀!

  “為什麼把我丟在這邊……那個臭傢伙……”戚寶寶趴在桌案上,她甚至懶得收拾滿桌散亂的畫像。

  小房內僅留她一人,獨留一盞燈火相伴,令人感到孤單。她像條小蟲趴在案上扭啊扭的,揉一揉手邊畫的紙,沒一個姑娘家的樣。

  揉皺的畫紙頓時堆成小山,只見戚寶寶心煩得還想揉掉下張圖時,上頭的線條教她停下動作。

  那是方才她閑來無事,望著傅玄溟獨自看書的側臉,悄悄地落筆畫下。即便人像不是她拿手的,然而身為戚家人,畫起來也有八分像。

  這男人,脾氣實在是忒大,無論高興與否部只有一個樣,對她沒有耐性。在鳳陽城做了總捕頭,底下有一群兄弟供使喚,也難怪他會養成如此頑劣驕傲的脾性。

  戚寶寶不知道自己一邊嫌棄傅玄溟的同時,卻又將他的模樣重新印在自己的心上。

  隨手繼續繪完她沒完成的圖像,戚寶寶還故意將他的嘴角微微畫揚,端著一張臭臉真是礙眼,還是笑起來好看。

  埋首猛畫,戚寶寶壓根兒沒注意到小房前一道黑影閃過,倏忽即逝。

  “哈哈!再加兩撇小鬍子,繪成個小老頭像,嘻嘻!”她尚在自得其樂,突地一陣風撲來,案上燭火熄滅,一縷白煙竄在夜色中。

  戚寶寶覺得怪,好瑞端的怎麼火光滅了?正要起身重新點燃之際,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偎在頸脖邊,刺冶的觸感讓她頓時麻到頭頂!

  “哼,要逮你這丫頭可真不容易。”低低的聲音,啞得如狼在叫。

  “你你你……是誰啊?”戚寶寶依稀還能聞到他身上淡薄的血味,看來衙府裏守夜的小捕快怕是凶多吉少,

  “傅玄溟一定沒想到,你這丫頭會落入我手中。”男人低沉的笑,每一次喉頭發出的笑聲,都令戚寶寶感到瞻顫心驚。

  “你是……是那批夜盜的頭兒?”戚寶寶死命扭著頭,一方面又要顧忌頸上的大刀,只要一個不留心,她必死無疑。

  “托你這死丫頭的福,我弟兄們死了不少。殺你來血償,告慰他們的魂魄也是應該。”

  “哎,慢慢慢!大爺手下留命。這我可以解釋,殺你弟兄的人,不是我啊!”她只是屈于傅玄溟的脅迫之下,畫幾張圖而已,錯不在她呀。

  “你和姓傅的同流合污!要我怎麼饒你?”

  嗚嗚嗚!她就知道和傅玄溟扯上鐵定沒有妤事兒,這下是在劫難逃了。

  “殺我也沒用,傅玄溟照樣要剿大爺您的賊窩呀!”戚寶寶害怕到幾乎要咬傷自個兒舌頭。“不然您聽我獻上一計,一方面讓爺兒您清消氣,一方面告慰您無端喪命的弟兄,把傳玄溟綁來血祭,總強過拿我來塞牙縫。”

  傅玄溟啊傅玄溟!你別怪我出這主意,要是你方才把我一塊帶走,現下我也不會落入賊人的手裏!戚寶寶簡直恨死他的大意。

  “說!”將她勒得更緊,男人嘴邊綻出嗜血的殺意。

  “我還沒替衙府畫完爺兒手底下的弟兄們,要是我不見,他們一定心急如焚,與其在這裏殺了我,不如利用我引來傅玄溟他們這幫捕快,然後趁機一舉殲滅,這樣傳出去不但丟了衙門的臉面,大爺您在江湖上也絕對風光至極呀!”

  戚寶寶說著違心之論,為了保命她犧牲傅玄溟,應該不為過吧?況且傅玄溟的身手不凡,應付他們這批惡賊定是游刀有餘。

  不斷掩飾油然而生的罪惡感,戚寶寶一邊獻詭計,一邊在心底大念阿彌陀佛,盼望諸佛諸神能夠寬宥她這小惡行,死後照樣引她登極樂世界。

  她再壞,也沒有這批惡貫滿盈的夜盜惡劣呀!

  “哼,沒想到你倒是有顆聰明腦袋。”男人似笑非笑的,不知是褒是貶。

  戚寶寶歎氣,不是她鬼靈精怪,而是他們這批盜匪不生腦筋,才會夜半失風遭她撞見,無端也把她牽扯進來。

  “大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請您放小的一命,拜託拜託!”

  男人啐了一口。“嘖!這種無膽之輩,殺了你還嫌費我的力!”

  “是啊是啊!別讓大爺費心,事成之後呀,就放小的自生自滅,求求您了!”

  幾聲幾乎是哭腔的飄音,假惺惺的響在夜裏,然後……不見蹤影!
酒肉穿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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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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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看著前方人影,傅玄溟擰起眉頭來。“他們在這裏晃了快要一刻鍾了。”

  丁堯按著腰上的大刀,渾身繃緊戒備著,就怕一個閃神令盜賊察覺到他們的蹤跡。“不知道究竟要繞到哪里去?”

  “繞?”傅玄溟停下腳步,這一字敲進他的心窩底,不由得全身一震。“這是調虎離山計!”

  糟!沒想到他竟也會中這樣的招。傅玄溟啐了一口,轉身提步就跑,心底惦記著戚寶寶的安危。

  他被這批惡盜猖狂的行徑逼得跳腳,急於立下眼前大功,才會在此刻喪失了警覺,平白無故跳進對方設下的陷阱裏。

  要是戚寶寶落入賊人手中,鐵定命喪黃泉!傅玄溟的心揪緊,足下生風,轉眼間便來到衙府門前。

  “該死!”眼前出現兩個倒臥在地的衙差,傅玄溟蹲下去探探對方鼻息,已毫無呼吸,無辜成了屍首。

  抽起腰上一對分水剌,傅玄溟謹慎地踏入衙府中,見小房內無半點燈火,他的心底暗驚片刻,擔心戚寶寶已無端喪命。

  他甚至未察覺到自己這份油然而生的擔憂,滿腦子都希望戚寶寶平安無事,要是有個萬一,傅玄溟不知該如何是好。

  畫魂筆還在戚寶寶身上,要是遭那批夜盜劫走,恐怕將要掀起狂濤巨浪。況且那枝筆對他來說,也十分重要!

  傅玄溟屏氣凝神地探索房內可有陌生的氣息,然而卻一無所獲。適應了黑暗,一察覺戚寶寶不在裏頭,他急著沖出房。

  冷不防地,見到屋簷有道鬼祟身影,定睛一瞧,對方肩上似乎扛著什麼東西,看來像是個人形。

  “寶寶!”傅玄溟縱身躍至屋簷,急著追去。

  “哼,身手真是俐落。”男人哼氣,沒想到博玄溟竟已察覺他的計謀,都怪他底下的人笨,全是些蠢東西!

  “放下人,我會讓你全身而退。”

  兩人在屋簷上對峙苦,傅玄溟很慶倖在對方逃得無影無蹤前,搶先一步逮住。然而月夜實在太沉,讓他僅能見到來人那雙沁著殺意的眼眸。

  “我呸!想要奪回這丫頭,那就得有本事踩過我的屍體。”

  “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傅玄溟握緊手裏那對分水剌,眼底蓄著殺意,冰冷得有如十二月天的雪地。

  “傅總捕頭,你以為這鳳陽城裏,唯獨你想做風雲人物?”男子笑了笑,那笑聲在寧靜的夜裏聽來,頗有幾分狂傲的意味。

  “你是這批夜盜的頭兒?”傅玄溟一邊伺機而動,一邊等著丁堯隨後趕上。

  “這半年來,咱把傅總捕頭的衙門搞得是雞飛狗跳。我聽人家說趙太爺那個死老頭,可不止一次指著你這大捕頭的鼻子罵了。”

  “廢話少說!人給我留下,你敢動她一根寒毛,我絕對翻掉你的賊窩,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唷,這死丫頭才給我獻計,引你出來呢!”扛在肩上的小丫頭早聞了他的迷藥,昏死過去了。

  傅玄溟啐了一聲。好個戚寶寶,怕死怕得毫無節操,丟人!

  “怎麼,說到底你也是要我的命。”傅玄溟兩手一攤,大有等候對方來取命的意味。“我人就在這裏,你綁那丫頭不也是圖這事兒?殺了鳳陽城的總捕頭,你以後便威風八面了。”

  “可不是嗎?”男人狂笑一聲,將肩上的戚寶寶給甩下屋簷,反正她也沒用處了。

  “戚寶寶!”見她在簷上滾了兩圈,而後身影直墜而下,傅玄溟慌得大叫。

  他足一點,順著她滾落的方向躍去,怎知她卻跌得比自己想像中還快,傅玄溟只摸到她的衣袖,便見她的身子直墜而下—

  “砰”地一聲,在戚寶寶滾下簷邊之前,傅玄溟率先將其中一枝分水剌結結實實地釘入簷頂,分毫不差地勾住她的衣裳。

  博玄溟順勢勾住她的腰肢,一手握著嵌入簷頂的分水剌,兩人懸蕩在簷邊。

  即便如此被人拋來扔去,戚寶寶仍舊不見半點清醒。

  “寶寶?”見她昏沉,傅玄溟不知怎地一股火氣竄上心頭。

  “嘖,想不到咱鳳陽城威風凜凜的總捕頭,今晚為了個小丫頭,可真是狼狽至極!”男人抽起腰間的大刀,一把扛在肩頭上。

  那把大刀後頭,藏著一輪方出雲霧的滿月,銀白月華沁在刀緣之上,冷冽地透出寒光,再加上男子那雙飽含殺意的眼眸,猶如自冥府踏上人間的鬼差。

  傅玄溟知道若不先發制人,他和戚寶寶絕對會命喪於此。由那深沉的殺氣,便可得知這男人不似其他小嘍羅。

  “戚寶寶,你醒一醒!”傅玄溟喊著,銳利的分水剌雖然釘入瓦簷當中,然而兩人的重量不輕,瓦簷已快要無法承受他們的重量。

  眼見分水剌一寸一寸地穿透瓦簷,兩人不斷滑落,這屋約有三層樓高,若沒跌死也會摔得殘廢。

  “哼,就連老天爺都在幫我!”男子話說完,便仰天大笑,那笑聲如同虎嘯,令傅玄溟震耳欲聾。“傅玄溟,你受死吧!”

  對方話落畢,一道如雷馳的銀光閃過,傅玄溟內丹的氣力一凝,掌心一翻,趁分水黥劃離屋簷之際,借力使力蕩著身子,以魚躍龍門之姿翻上簷頂。

  “嘖,不愧是博大捕頭,真有兩下子。”男子還以為可以將他一擊斃命。

  傅玄溟將戚寶寶擱在屋脊上,解下身上的腰帶,纏住戚寶寶的腰,綁在簷頂高起飛揚的鵑吻角上,以防她醒來時迷糊跌下。

  “呵,這丫頭還真讓傅大捕頭費心。”男子對博玄溟的行徑嗤之以鼻。

  “多話!”在她腰上打個結,傅玄溟起身,再也無所顧忌了。“晚些時候,就看你還有沒有機會說這麼多話。”

  兩人對峙,在皓月躲入烏雲之際,傅玄溟率先出招,利用這短短片刻,視線遭泰半黑暗吞噬、視感最微弱時,緊握利器奔至男子身邊。

  身手矯健的傅玄溟像頭蓄勢待發的豹子,正伸出最尖銳的利爪極力撲殺對手。他絕不給這樣的人留有生路,這回不擒下這人,日後必定成為心口上最礙眼的一根剌。

  “好身手!”男人見傅玄溟轉眼間已欺近自己,近得相他只有半臂的距離,差點就要讓他的武器抹過自個兒的脖頸,命赴黃泉了。

  “過獎。”傅玄溟再度出招,這話貼在男子耳邊笑著說,腕子一轉劃破對方的右臂,傷了他握刀的手。

  兩人拉開身形,退離彼此有五步之遠。

  “等等就不只這樣了。”傅玄溟的話說得很輕鬆,甚至還不難察覺到他話中的笑意。

  “我等著候教!”男子揮刀砍下,猛烈刀氣迎面而來,逼得傳玄溟節節敗退,卻也不敢逃開。

  要是他一閃過,後頭半昏的戚寶寶那弱得不堪一擊的身子,鐵定被刀氣傷得體無完膚!傅玄溟咬牙眾氣,以他血肉之軀抵擋如烈風掃過的內勁。

  每一個觸及至他身上的刀風,皆尖銳地劃開肌膚,傅玄溟很小心的避開要害,卻渾身浴血,衣裳也同樣殘破不堪。

  “哼,還顧忌著身後的丫頭哩!咱傅總捕頭不是鳳陽城裏出了名的冷血?”多少宵小魂斷於他手裏,數也數不盡。

  “廢話少說,就差你這一命了!”傅玄溟手上的分水剌再度握緊,飛身抵擋住對方的大刀,另一手按緊利器劃開來人的胸膛,趁對方不備之際,尖銳的錐頭剌進男人的胸口。

  傅玄溟乘勝追擊,使勁一轉將內力運進錐頭之中,使力撂倒男人,對方被鉗制在屋簷之上動彈下得,僅剩一息。

  “我說過,要留一條全身而退的路給你,但你卻不領情。”傅玄溟見他倒臥在血泊之中,毫無憐憫之心。

  “傅玄溟,你以為你可以威風多久?”男子揪住他的衣襟,極不甘心。

  月華的光輝照映出男人臉上扭曲的表情,心口上因利器穿透而慘不忍睹。傅玄溟看得仔細,甚至探得他腰上一塊通體翠綠的玉牌。

  他握著那塊玉牌,上頭刻有一“震”字,龍飛鳳舞的盤踞在其上,成為傅玄溟眼中隱隱浮現的一抹紅。

  “你……怎會有這令牌?”這是震王爺府邸的令牌,唯有親信才能得此玉牌。而他身上,也同樣有著一塊。

  “傅玄溟,你還要翻出我的賊窩嗎?”男人笑得很邪,儘管熱血不斷漫出他的嘴角,仍舊無動於衷。“你不敢!”

  “這是自震王府裏盜出的?”半年前,被這批夜盜頭一回挑上的,就是鳳陽城裏最顯眼的貴爵人家。

  “你以為,震王就真的信你嗎?在他眼皮底下,你耍不出什麼花招的。你就如同是被箍了咒的孫悟空,終究是翻不出如來佛的掌心。”

  傅玄溟聞言,搶下他的玉牌,溫熱的血水染紅玉石,成為最刺目的紅。“本來我還想留你一命,可惜你倒楣,做了震王手裏的一條狗,留你不得!”

  “你不也是人家底下養的一條狗?”

  他俯下身,在對方耳邊低語。“我和你不同,學不來什麼叫忠心耿耿,到頭來會反噬主子的不叫狗,是魔羅!”博玄溟冷笑,手勁一沉,利器穿透對方的身軀,斬斷應當被延續的生命。

  直到隱在烏雲之中的滿月又再度浮現,冷冷的光輝,將渾身浴血如惡鬼的傅玄溟映照得更加陰寒。

  他探手確定對方已斷氣,才拔出分水刺,挾著血水的錐頭因他奮力一拔,在半空劃出一抹紅,好似一彎新月。

  那抹紅月,極豔極刹眼,卻也同樣教人透寒入骨。

  一句很輕很緩,甚至帶著戲謔的話語低低地溢出傅玄溟的嘴邊——

  “我從來就不信,這世上有佛……”

  感恩的心”——慶祝母親節與父親節~

  “這是什麼?”手裏一塊出於震王府邸的玉牌,此刻染滿鮮血,豔紅得黥眼,被傅玄溟握在手裏。

  “你傷得很重,難道是遇上高手了?”震王捧著茶碗,以碗蓋撥了撥杯中的茶梗。“真難得,鳳陽城裏何時出現你的對手?”

  傅玄溟將玉牌扔在案上,大廳裏充斥著一股淡薄的血味,甚至挾著幾分詭譎的氣息。

  “這塊玉牌怎會出現在鳳陽城裏行徑猖狂的夜盜身上?”這半年來,夜盜所做的一切,難道全是震非一手策畫出來的詭計?

  震非似笑非笑。“要不,怎會讓咱傅大捕頭出名?”

  那雙細長的眼眸閃耀著令人看不穿的光輝,實在是居心叵測。

  “你要知道能取信于趙老頭,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鳳陽城的老太爺,是個生性猜疑的老狐狸,對人總是有著幾分顧忌,若要取得全然的信任,勢必得用非常手段。而傅玄溟這顆棋,是震王府好不容易擱放的一隻暗棋,當然得要走得小心,謹慎佈局。

  “所以王爺這半年來放任這批惡盜為虎作倀,僅是為此?”這批盜匪,不僅盜走許多人家的財寶,更有幾回痛下毒手殺害無辜百姓,將城內弄得天翻地覆、人心惶惶。

  “要是單單為了讓你逮到他們而大出風頭,那也過於大費周章。”震非握起案上沾滿血跡的玉塊,手裏一緊,登時裂成兩半。

  “你……甚至還讓戚家那一大一小不得不踏入鳳陽城!”自這批夜盜崛起,衙府莫不托遍城中畫匠繪出其肖像,可惜聽人描述終究無法掌握惡盜們的真正神韻,遂請畫人出名的戚家相助。

  然而,卻也同樣將他們推入死地,捲入這場紛亂之中。

  “我的目的,只有一個!”

  “就為了奪得那枝筆!”傅玄溟握著拳,激動的情緒令他血流不止,順著臂膀滑落至地面,墜出一朵朵血花。

  “趙太爺同樣也想要畫魂筆,而我不過是幫他起了一個頭,找了一個理由引戚家人入城罷了。”若無風波,他們衙府怎能要戚家人進城?“要怪,就怪戚家太出風頭,若無那枝畫魂筆,也不會無故遭逢橫禍。”

  傅玄溟聽震非說得理所當然,他不應當有氣,更無須理會這其中究竟有誰受牽連,誰平白喪命,他處於旁觀的一方,怎能跳入其中牽扯不清?但是一想到戚寶寶哭著要找戚墨的模樣,傅玄溟就感到余火未平。

  “那批夜盜,差點殺了戚寶寶。你可知曉?”他只要再晚一步,她的生死就如同戚墨一樣未明。

  “如果她沒有撞見那批盜賊,又怎能堂而皇之的登入衙府?”

  “原來王爺是要將戚墨的失蹤嫁禍于趙太爺。”震非的城府一向深沉,傅玄溟這回是領教到了。

  “事實上,戚墨那條命到底是不是讓你取走了,也很難有人確定,不是嗎?”

  “王爺懷疑我?”

  “玄溟,我們做人就是得謹慎,這道理你必須謹記在心。”震非擱下茶碗,冶眼瞟向他。“那丫頭是死是活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倒是你,畫魂筆到現在還未得手,就算是翻掉戚家,我也要拿到手!”

  傅玄溟沉默不語,更探不出來震非那雙深沉的眸子底,究竟揣有幾分其他的心機。他即將要失信於震非,這點傅玄溟相當清楚。

  “十日之內,畫魂筆必定奉上。”

  “玄溟,別讓我失望。”震非嘴角掀起一抹詭異的笑容,沒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握著拳,傅玄溟轉身離開震王府,打算在其他人尚未察覺以前,早先一步回到衙府裏。

  “夜盜的事兒,就交給你作主了。”震非冷笑,眼底透著光采。“咱傅大捕頭又要大展風頭了!”

  一地血痕,自門外拖了進來,越過石階,橫過衙府後院,來到小房前,在月光的照映下,顯得相當沭目驚心。

  “大哥!”丁堯向他奔來,見傅玄溟一身狼狽、滿身是傷,不由得大吃一驚。“你去哪里了?”

  “寶寶還好吧?”見房裏掌了燈火,想必丁堯應當知道她的情況。“替她請大夫來了嗎?”她中迷毒頗深,傅玄溟有些擔憂。

  “請了,大夫說沒事兒,留下個方子,喝下藥後寶寶丫頭方才醒了又睡著。一會兒藥效發揮,半個時辰就會醒過來了。”

  “那就好。”傅玄溟聽完,整個人松下心神,差點站不穩。

  “還在擔心寶寶丫頭,看看你自己都成什麼模樣了!”丁堯喊著底下幾個小兄弟,有的回頭再請大夫,有的抱著藥箱,有的打來一盆水清理傅玄溟的傷口。

  若非丁堯的攙扶,傅玄溟當下一定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我……好餓。”方才一場混戰,消耗他太多的體力。

  丁堯聽聞,不禁失笑。“好好好!回頭我替你買些甜嘴的糕餅,現在讓我先替你療傷,再請大夫來一趟,看你是否有傷到要害。”

  渾身是傷的傅玄溟任他將自己拖到小房隔壁的客房歇息,早已疲累得說不出話來。

  “寶寶丫頭剛才半昏半醒時,嘴裏還念著你。”丁堯將他攙進房裏歇息,動作不敢過烈,以免扯到他身上的新傷。舊傷未愈,新傷又起,這永遠是他的處境。

  躺在床上,傅玄溟本想合上眼,卻因為丁堯的這句話而訝異,然而臉上卻不見半點喜怒。人前,他藏起自己的悲愁;人後,他依舊這樣待自己。

  “想必又是嚷著什麼言不及義的話。”她的膽小,傅玄溟太明瞭。

  “大哥真瞭解寶寶丫頭,還說你們沒那麼熟。”丁堯笑開,見他難得對別人說的話感興趣。“同鄉就真的是心有靈犀嗎?”

  “我累了。”傅玄溟皮笑肉不笑的應付著丁堯的話,曉得他是在調侃自己。

  “她嘴裏嚷著的都是你的名,要你跑快點別被惡盜傷著。”丁堯邊說邊替傅玄溟脫了成碎布的衣裳,一旁兄弟端了一盆方燒熱的水,小心的清理他的傷口。“她雖然迷糊了,可是心底是掛記著你的。”

  “應當是怕我死了,便沒人給她當靠山了。”傅玄溟口是心非:心頭感到五味雜陳。

  “是羅,小丫頭心思不就那麼一點兒,可我卻能感受到她對大哥的關心。”

  儘管他們兩個時常鬥嘴,傅玄溟嘴皮上總不饒她,而寶寶丫頭一向都是吃癟,但是丁堯看得出來這兩人會成冤家,而且還是歡喜冤家。

  “丁堯,你最近是不是太閑了?”傅玄溟合上眼,臉上難得浮現兩抹微紅,想要逃避這個話題。“那批夜盜的餘黨呢?”

  “幾個手腳快的兄弟在你離開以後,見他們想溜便早先一步逮住了,目前還在逼供,問個究竟……至於,衙府房頂上那具屍首,看樣子是讓大哥給制伏的?”丁堯覺得奇怪,對方橫屍于此,卻遲遲不見傅玄溟蹤影。

  “就是他綁了寶寶,要離開前被我攔截。”

  “莫非他是夜盜的頭兒?”丁堯皺起眉。“大哥,你這回是否太魯莽了?我們應當留他活口。”

  “他拿寶寶做要脅,我一時疏忽,出手過重。”博玄溟言簡意賅,忽略許多細節。“你去查出他的身分。”

  對方現在成了一具屍首,死人又怎麼會說話?傅玄溟派給丁堯的,不過是件白做工的活。可是傅玄溟不這麼交代,勢必讓人起疑。

  “日後要追這批夜盜的賊窩,更難了。”

  “此舉應能遏止他們橫行於城中,沒了頭兒的賊窟,自然也散了,百姓也不必風聲鶴唳過日子。”傅玄溟兩眼瞪著床頂,眼中沒有半點火花,冷靜得一如往常。

  “瞧大哥身上的傷,對方在賊人窟裏應該身手不凡,居於要職,要不實在很難讓人信服。”丁堯不清楚傅玄溟究竟是被什麼所傷,許是淩厲刀氣所致,因為不像一般刀口割開的傷痕。

  “他向我坦誠自己為夜盜的頭目,但賊人的話總無法盡信,你就讓幾個今天被捕來的小賊指認,或許會真相大白。”

  “寶寶丫頭還真是給我們衙府裏帶來好運,沒幾日我們追捕半年的大盜就已殲滅泰半了,要是這回真捉了大頭兒立功,那也是沾了她的福氣。”

  “丁堯,要是寶寶醒來,別讓她進房來。”傅玄溟話聲有些微弱,猛烈的疲憊感無預警的襲來。

  他失血過多,體力耗盡,已經無法再撐下去,現在倚靠的僅是過人的意志力。傅玄溟總是這樣勉強自己,也習慣這樣過了。

  “為什麼,你不讓她瞧一眼安安心?”那丫頭很有情有義的模樣哩!

  “我怕……她會害怕……”

  虛弱無力的話聲,淺淺地響在斗室裏,帶著些許的不忍心,以及從未有過的憐惜,傅玄溟在今晚無防備地展開被冷漠所隱藏的心。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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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丁堯,你說他會不會死啊?”

  “不會吧?大夫都說沒傷及要害,我大哥福大命大,你沒事不要詛咒他。”

  “可是,他昏了一天一夜,方才還發著高燒,臉色青白成這樣,一副就是隨時要踏進棺材裏升天的模樣。”

  房裏,一壯一瘦的身影坐在床邊,兩雙眼睛都直直地盯往床板上昏睡的人,深怕錯過個什麼,出了差池,於是兩人都不敢掉以輕心。

  “寶寶丫頭!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關心我家大哥啊!”丁堯噴了一口氣,這小丫頭還真是口無遮攔,說話難聽死了!

  “我是啊!”戚寶寶吼了聲,轉過頭來滿瞼淚水,哭得奇醜無比,讓丁堯嚇了一跳。“他傷成這樣還沒死,你不知我有多高興啊。”

  “你……你什麼時候哭的啊?”丁堯遞塊帕子給她,這丫頭長得圓圓潤潤十分可愛,怎麼一哭起來便醜得像只猴子?“我大哥上次被人暗算,背上砍了好幾刀,但大哥還追了整條街把惡賊逮住,將他們一群惡徒打個半死哩!那時的傷比現在還要重。”

  “你已經說過他曾被人砍過一刀還掀了賊窟。”戚寶寶見傅玄溟渾身包得像顆粽子,白色的布包在他身上,還有多處沁出血漬,她嚇都嚇死了。

  “這是兩碼子事,我說的賊窟已經是一年前的事蹟了,被砍好幾刀則是七個月前的舊傷。”

  戚寶寶看著他臂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至於被包裹在白布裏的身軀,想必是體無完膚。

  “好可怕,你們男人為什麼就愛打打殺殺。”拭著眼淚,戚寶寶就是克制不住淚水。“雖然被惡盜綁住時,我很沒用的要推傅玄溟當靠山,但我不是真的想要他傷成這樣。”

  丁堯歎口氣,後悔讓她進房裏。“早知道就聽大哥的話,別讓你看見。”

  “他就算不讓我進來,我就是得翻窗也會翻進房的!”捏著帕子,戚寶寶不高興的說。

  “哎,我就是知道你無論如何都會進來,才把他的話當耳邊風。”這丫頭的性子也是忒大,跟傅玄溟同個樣。“他是擔心你會害怕,不是你想的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

  “那他就趕緊清醒讓我定定心呀!要是他就這樣登西方極樂世界,那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丁堯翻了個白眼,要是讓傅玄溟聽見這話,不踹她個兩下消氣才怪!

  “寶寶丫頭,待我大哥醒來以後,你要對他好一些。”這丫頭在大哥昏迷時講了那麼多詛咒人的難聽話,可把平日大哥欺壓她的怨氣都發洩光了。“他要不是為了救回你,和盜賊的頭兒打得你死我活,你准會沒命。”

  戚寶寶心頭很難受,雖然他對她本來就不好,可是看到他為了自己傷成這副模樣,她實在是過意不去。

  “我大哥嘴巴雖壞,但那不是真壞,他對我們這群兄弟都很照顧。除了他……偶爾肚子餓時會顯得比較無情以外,其他時候都很好的。”

  “那他被人砍了好幾刀,到底是被暗算還是肚子餓沒力氣拚?”說到這個,戚寶寶想起他們在入鳳陽城以前,有人打壞傅玄溟用膳的心情,當時他下手狠得實在可怕,連她都遭殃了。

  丁堯抓抓臉面,很想替自個兒兄弟留個薄面,但是面對戚寶寶單純的眼神,又覺得若不說明傅玄溟的壞毛病,哪天她跟在他身邊遭殃,一定恨之入骨。

  “與其說是暗算,還不如說是我大哥餓到腳軟。”丁堯搖搖頭,一個大名鼎鼎的總捕頭,卻有如此見不得人的怪病。

  哎!老天爺就是沒那麼乾脆,造人總有那麼幾處缺陷,從古至今,這世上還真沒有完人啊!

  戚寶寶轉回頭去,嘴裏突然噗嗤一聲,不正經的笑了出來。她還以為傅玄溟這男人,沒有任何弱點哩!這個怪毛病,好像讓他變得可親一點了。

  “哎,你別任拔大哥面前笑,他會介意的。”這丫頭要笑也不挑個角落去,要是讓傅玄溟聽見,鐵定拿他出氣。

  “丁……堯……”

  低啞的聲音,輕輕地響在房裏,坐在一旁的兩人聽見,連忙跳起來探看。

  “大哥!”

  “傅玄溟!”

  接著,是那兩人抱在一塊又跳又叫的歡呼聲。“他沒死啊啊啊!”

  “給我……閉嘴!”傅玄溟擰起眉,他們兩個存心要吵死人是不是?

  沒人將他惡聲惡氣的警告聲聽進耳裏,兩人依舊開心得手舞足蹈,樂得簡直像是挖到一箱黃金似的,開心得恨不得敲鑼打鼓。

  “吵死了!”傅玄溟吼了一聲,額上暴出青筋,嚇得正歡喜的兩人噤口不語。“都給我滾出房。”

  “大哥,你才剛醒,傷口還沒癒合,別動氣壞了身子。”丁堯陪著笑臉,都怪寶寶丫頭,害他一高興也跟著她瞎鬧起來。

  “你終於醒了,謝天謝地!謝你傅家祖宗顯靈啊。”戚寶寶雙手合十,感動得眼淚都要滾下來了。

  傅玄溟瞧她那張生動的臉,又哭又笑的,實在醜得很令人嫌棄,可是眼下,他卻覺得順眼……哎,他大概是傷到腦袋了。

  “給我水。”

  “好好奸!馬上來。”戚寶寶很勤快的捧杯熱茶,而丁堯坐在床邊攙他起身,兩人伺候起他,手腳可是俐落得很。

  “燙不燙?你喝慢點。”站在床邊,戚寶寶顯得很緊張。

  茶水喝完,她又非常善解人意地棒著一碗溫熱的清粥奉上。丁堯瞧她一眼,這小丫頭還真是機伶呀!足以見得她有多麼關心傅玄溟了。

  “晚點我和丁堯去街市買你喜歡吃的糕餅,你安心養傷,什麼都不用擔心。”

  傅玄溟讓丁堯喂著粥,但是那雙眼睛卻留在戚寶寶身上。“你獻什麼殷勤?”反常得讓人覺得奇怪。“是不是又闖了什麼禍?”

  天地良心啊!她什麼都沒做呀!戚寶寶兩手高舉,一臉無辜。

  “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她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這男人就是這麼多疑,把她戚寶寶瞧得扁扁的!

  “大哥,寶寶丫頭很乖的,她為你擔心得不得了。”

  戚寶寶鼓著兩頰,丁堯邊說她邊點頭,證明他所言不假。“就是啊,我才不像某人狼心狗肺,要是現在換做我躺在那邊,就不知道有沒有人為我……”

  “你胡言亂語什麼!”傅玄溟不知怎地,脾氣突然竄上來。“難道你就真的吐不出什麼好話嗎?瘋癲得只會咒自己!”

  這把火氣燒得丁堯和戚寶寶有些摸不著頭緒,然而傅玄溟的眼神卻又比往常更冷、更具威嚴,讓人不由得膽怯。

  “我……不是故意的……”他無故發那麼大的火,讓戚寶寶覺得委屈。

  丁堯見狀,將碗裏沒剩幾口的粥喂進傅玄溟嘴裏,東西收了收便識趣的離開。“寶寶丫頭,我先到前堂去張羅些雜事,你就替我照看著大哥。”

  “是。”她回得很沒勁兒,想必是先前被人那麼一罵,有些喪氣了。

  “你們倆啊,別老是鬥嘴呀!又不是三歲小娃了,多丟人。”丁堯臨走前,還不忘趁機數落兩人,暗自偷笑一回。

  “你閉嘴!”傅玄溟喊了一聲,難得面紅耳赤。

  戚寶寶見丁堯走後將門帶上,獨留他倆大眼瞪小眼,莫名覺得彆扭起來。只好拉張小凳坐下,離傅玄溟遠遠的。

  “你過來。”她那張臉看起來就是委屈的小媳婦樣,傅玄溟真想不透,怎會有人前一刻笑得如此開懷,下一刻又端張苦臉相向。

  戚寶寶有些賭氣的坐在床邊,她真的很擔心他呀,講那些話只是胡鬧嘛,他做啥要發火?還在丁堯面前這樣罵她,讓她覺得顏面無光啊。

  “你昨晚中了迷毒,現在身子有沒有哪處感到不舒服?”

  戚寶寶低下頭摸摸自己,又抬起頭來。“沒有。”倒是他,渾身傷成這模樣,看起來還比較讓人心驚。

  “昨天你被人綁去時,對方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他劈頭就說要你的命。傅玄溟,你是不是很容易和人結仇呀?”但是戚寶寶不敢說她先把他推出來送死,好在現下他平安無事,算是勉強讓她安心。

  “職責所致,在所難免。”她以為捕頭就是整天閑著在城裏晃,領到俸祿兩手一攤就沒事可做了嗎?

  “雖然每次你都福大命大的逃過一劫,可是能不能別這麼賣命呀?我瞧我家鄉衙府的捕頭,成天也沒事幹,佩著刀在街市裏走走晃晃,有時候還會跟我們閑嗑牙哩!這樣多好?”

  “死丫頭!你生性懶惰也就罷了,還要我跟著你一道發懶病,找死啊!”好在這丫頭不做官,也不能當官,要不朝中專愛攪在爛泥堆裏的腐敗官僚,就會又多她這一個了。

  戚寶寶躲著他揮來的摯,還好她手腳快沒有讓他的拳敲在自己腦門上,要不准疼死了。

  “我爹常跟我說,努力拚命是這麼活,悠哉逍遙也這麼活,那為什麼不揀輕鬆開心的日子過?反正人死了,兩腳一伸,還不是黃上一坯便埋了。”她是為了他好才說,犯得著如此艱辛的度日嗎?

  “和你講不通,去隔壁小房替我拿套新衫來。”戚墨養出這什麼怪女兒?他還真是開了眼界。

  “要做什麼?”

  “要我裸身出門嗎?我這身傷還不夠狼狽呀!”

  “都傷成這樣,你還要出門?”戚寶寶真想一棍打暈他,哪有人仗著自個兒身強體壯,便天下怕地不怕的?

  “丁堯他們捉到昨晚的餘黨,我有些問題想問問他們。”博玄溟不曉得其他人到底知不知道震王府所牽扯的有多少事,但要是沒有大抵盤問一回,他又怎能放下心中大石。

  “托丁堯不就得了,哪有那麼多事讓你事必躬親呀。”

  傅玄溟敲了戚寶寶的腦袋,本來他應當是不耐煩的,口氣卻意外的相當溫和。“都說我沒事了,你少煩些行不行?”

  “好啦好啦!替你拿就替你拿,問完就回房躺著,免得丁堯又說我沒把他的大哥照看好,追著我罵就倒楣了。”她邊說邊走出去,嘮嘮叨叨像個小老嫗,讓傅玄溟不禁失笑。

  頭一回,有丁堯他們那票兄弟以外的人替他操心,傅玄溟說不上那種感覺。丁堯對他來說稱不上情同手足,不過是因職務而結識的同袍,彼此相處久了難免有些情誼存在。

  而戚寶寶卻是個例外,他們是被迫系在一塊,等所有事情塵埃落定之後,終歸是各走各的路,不再交會。

  可她竟會為自己操心,看來下像是虛情假意。然而,令傅玄溟迷惑顧忌的是,她要是得知一切的緣由,只怕最終仍是憎惡他至極點。

  傅玄溟歎息,世事總是無法盡如人意。他沒想過彼此會好聚好散,但也不願她離開時,是抱持著怨恨他的心。

  陷在茫茫未知的路途上,傅玄溟告訴自己僅能且戰且走,無法逗留。若不這麼做,這些年來自己的努力將毀於一旦。

  好半晌,傅玄溟見戚寶寶遲遲未進來,便起身走到隔壁小房內,卻見到自己怎麼也想不到的景象——

  攤落一地的畫紙,每張都足以成為戚寶寶心碎的主因。上頭特殊的觸感,精緻的布紋走向,在在都顯示是出於戚家之手。

  “寶寶……”

  “博玄溟,我很信你的。”戚寶寶顫抖地說,這其中飽含許多的憤怒。“是我太傻,還是你太狡猾?”

  她的指責,令博玄溟無言以對,俊顏見不到些許情感,仍舊被隱藏得很好。或許,他天性就是如此淡然,直到如今,已成了一個麻木不仁的人。

  “這是我們戚家這的布……怎會在你手上?你說不清楚我爹爹最後究竟去了何方,卻擁有這疊戚家畫布。這麼重要的東西,我爹絕對無法安心託付給外人。”想必,他定是使出陰毒的手段,方能得到這些畫布。

  “戚家畫布,循古法製造,這術不傳外姓。其布紋細柔滑膩,觸感光潔如璧,留墨色澤圓潤,留色豔麗奪目,曾讓畫壇風靡一時。然而,在眾人為戚家畫紙為之傾倒之際,卻不知道它另有個令人顫寒的別名——畫魂布!”

  戚寶寶手裏握著畫布一角,聽見傅玄溟對於戚家畫布可說是了若指掌的描述。

  “畫魂布,取其意便是能畫人奪魂,畫物留魂,宛若新生!”傅玄溟步履蹣珊地踏至她面前。“說穿了不過就是邪物,才有此駭人的妖術。”

  “你閉嘴!”戚寶寶咬牙,他說得冠冕堂皇,卻不知道這事已經和他們這一代的戚家人,毫無干係!

  “畫魂布,取自出生不足月的嬰孩身上,剝下他們稚嫩的肌膚,無辜的被展成一塊柔軟的畫布。供畫家們染墨繪圖,成了名副其實的畫人皮!”

  戚寶寶狠狠摑了傅玄溟一掌,憤怒地道:“我們戚家的所作所為,由不得你這外人來論斷!”

  面頰火辣辣的刺痛感傳來,傅玄溟低首在她面前諷刺。“你們戚家的畫布,就這麼了不起嗎?”他輕笑一聲。“這種旁門左道的伎倆,卻是你們戚家引以為傲的風光。”

  “我們戚家的畫布,沒有你說的那麼殘忍!”

  “若說你們戚家尚且有一絲憐憫之心,大概僅在於你們只取無端夭折,無病無痛,不知為何故而亡的嬰孩。這與其他惡人有何不同?將人的皮肉血淋淋的剝下來,以償自身所望,難道就不殘忍?”

  “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戚家殘酷,可你奪這些畫布,不也是為了一己之私?”

  戚寶寶清楚自家畫魂布的這術,殘酷得連她都感到不忍。老爹終生從未造出一張畫布,就是為了別再重蹈先祖冷血的錯誤。

  他們戚家後代子孫,就是為此罪孽而背負著無形的詛咒;有人可能不得善終,有的英年早逝,而傳至他們這代,老爹自祖父身上承接的僅有“窮寒”這一宿命,比起早年其他戚家人來說,已是相當僥倖。

  “我奪此物,不過是想要一探其中究竟。等我理清頭緒,便會將之除盡!”這些東西,不得留於世。“留下它們,終將成為禍害。”

  “傅玄溟,你滿嘴道理,不也是用狡詐的手段得到,我爹是不是被你逼死在某處?就如同你將我禁錮於此一般!”

  “我沒殺你爹,少含血噴人!”

  “你心狠手辣,有什麼事做不出的?稍不順心,你非殺即砍,難道不是?”戚寶寶氣得大聲相迎,口不擇言。

  傅玄溟揚起掌,一股氣哽在心口上,差點失手打向她。“我是冷血,並且殺人無數,這些你徹頭徹尾的見識過,不是嗎?”

  咬著唇,戚寶寶只感到心口像是被人用力按了一掌,疼得想要流淚,卻倔強得將淚水忍在眼眶中。“我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你身上了!”

  他說的話,她每一句都擱在心底,他說抓到這批盜賊之後,會替她尋找老爹。畢竟她無人可依靠,也不敢輕信任何人,儘管他性情孤冷,可好歹也為她擋下兩回生死劫數,她下是個無心之人,這樣的情分,總會掛念在心的。

  可是,他到底是怎麼待她的?

  “傅玄溟,我不想學會去恨一個人,那不是我應當嘗到的滋味。”而且,對象也不該是他。“但是,你卻逼得我不得不恨你!你當真是狼心狗肺嗎?”

  他們到頭來,也是無法好聚好散。傅玄溟見她晶亮的淚花在眼底轉不停,他的表情卻冷得像是無動於衷。

  “戚墨不是我害的。”他的嗓音低沉,話中毫無半點情分。

  “你要我怎麼信你?傅玄溟,我後悔當初信你了!”她在他身邊逗留得越久,關於老爹的行蹤越是模糊。

  “所以呢,你想怎樣?”

  “我走!老爹我自己找,不倚靠你。”如今情勢已是破局,她能有多少留戀?戚寶寶打算負氣而走。“今後,咱們各走各的路,生死不同道!”

  傅玄溟一把抓住她,儘管身受重傷,但扣住她腕子的手勁卻不小。

  “你要去哪里?”

  “你管不著!”欲甩掉他的鉗制,最後競徒勞無功,令戚寶寶心火又竄起來。“可惡,你憑什麼拖著我不放?”

  “你要走?還不到時候!”用力將她拖進懷裏,傅玄溟說得咬牙切齒。“要我放手,你是癡人說夢!”

  “傅玄溟,你身上那顆心是黑的嗎?”戚寶寶不敢用力掙扎,心中仍在意他的新傷。

  “我救了你兩回,于情於理,終究得討回!”

  “原來你別有居心。”她以為他至少還有憐憫之心,可惜指望錯人了。

  “別以為我多好心,我除非犯傻,才會為你受皮肉之傷。”他說著違背心意的話,更特意忽略昨夜為她一肩擔下的決心。

  “你好冷漠,沒看見我的掛念。”戚寶寶因他絕情的話而滾下淚珠。“我到底是替你白擔心一場,我後悔沒讓惡盜一刀砍死我,至少當我踏上黃泉路時,仍舊能以為你的心性是良善的。”

  “我再警告你一回,你那張烏鴉嘴要是再詛咒自己,哪天我便拔了你的舌,要你有話都沒得說!”她就是喜歡口沒遮攔,惹他動怒。

  “我是生是死,都與你無關!”他何必要管她說什麼,他何須理她咒了自己還是別人,他們兩人已是有仇在先,如今他的擔憂,不過顯得矯情罷了。

  “你誰都可以鬧,就是別拿自己的命來開玩笑。”傅玄溟一手扣著她的腰,眼神沉靜無波,就連口氣也回到先前的平靜。“戚墨是死是活,與我沒有干係。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無話可說。”

  戚寶寶抿著唇,不想去聽他話裏究竟有幾分真實。如今在她身上,已經有個名為疑猜的心魔,悄然無聲地進駐她的心窩,並且深植其中,根除不了。
酒肉穿腸過,
美女懷中抱;
世人若如此,
如同進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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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悄無聲息,恍若隨大地一塊歇息。僅剩滿天星斗閃耀,獨留綺麗風情。

  罕無人煙的大宅,還留有人們繪聲繪影的鬼魅傳說,卻無人得知此處已有人據地為王,在此生活多年。

  戚寶寶推開房門,夜裏突來的尿意,讓她翻來覆去睡不安穩,索性先解決。儘管這宅子對她來說,還是無法不隨時警戒,可傅玄溟就住在隔壁,細想至此也就沒什麼好讓人擔憂的。

  她的心思才流轉至此,就見一道漆黑身影躍上宅邸外牆,身手俐落得能在其上自在行走,甚至還能健步如飛。

  戚寶寶嚇得想開口大喊,但月華卻映照出那人的容貌,原來是傅玄溟夜裏外出的身影。

  很快地,在戚寶寶鬆懈警戒之際,他便如同流星般消失在外牆後,不見蹤影。

  哎,這男人也真奇怪!自家的府邸有門不走,偏要如此大費周章的飛簷走壁,真不曉得這些有功夫底子的人是怎麼想的?

  搖首歎氣後,戚寶寶想起他是帶著一身傷出門,正想勸他別一意孤行,又想起他白日對自己惡言惡語的態度,一時之間又生起悶氣!

  她為何要多事?管他是死是活!若不足他,她戚寶寶怎會落得如此淒慘下場?無端遭惡徒追捕,無力尋找老爹,僅能留在這座破宅邸……

  月影蒙朧,戚寶寶看不清自己應當走的方向。她或許該利用傅玄溟這次夜行的機會離開他身邊,逃離鳳陽城,盡可能遠離這塊是非之地。

  可是在戚寶寶對他滿腹疑猜時:心裏卻有一處地方,很想相信他與老爹的失蹤毫無關係。

  仰天望月,戚寶寶茫然了。為何現下的她,竟會立在此處動彈不得?

  到底是誰囚禁了她?是傅玄溟,還是她自己?

  ******

  短短不到三日,戚寶寶怎麼也不敢相信,她會聽聞到這足以讓自己的世界全盤崩裂的消息。

  衙府小房裏,傅玄溟諍諍聽著廬下兄弟談論今日在城北邊,發現了一具遭人剝下皮肉,棄于林間的男屍。

  “那模樣,很像是半年前出現在城裏的那個畫師。”

  “可有發現可疑人物?”傅玄溟不著痕跡的看著五步以外的戚寶寶,她面容慘白,像是被人抽掉了魂魄。

  “查出他的身分。”他不動聲色,隨後埋首在卷宗之中。“切勿驚擾到其他百姓。”

  “是!”

  “丁堯呢?他先到城北了嗎?”

  “丁哥還在處理那批夜盜的事兒,後天老太爺要升堂審問,師爺正問著他這案子裏幾項沒厘清的疑點。晚些,還要請這半年來遭竊的人來衙門走一趟,看樣子他人今天是沒法子到城北了。”

  “你不去?”戚寶寶冷冷地問,終究是按捺不住。“丁堯已經分身乏術了。”

  “我該去?不就是一件殺人棄屍的案子。在鳳陽城裏,一年也能見著幾次。”傅玄溟似笑非笑,當然明白戚寶寶的心。

  “小哥,你說半年前到鳳陽城的畫師,姓什麼?”既然他不願幫她,那麼她只能靠自己了。

  男人有所顧忌的看了博玄溟一眼。“寶寶丫頭,這是咱衙門裏的事兒,不可以隨便和外人說的。”

  說也奇怪,自從惹上夜盜一案後,這丫頭也就理所當然地在衙門裏待了下來。偶爾城裏幾件扒手的竊案,也多虧她繪出精准的人像,讓這段時間破了不少小案,和鄰近大城相比,他們鳳陽城的功績多了不少。

  “好歹我也替你們畫了不少肖像,哪次沒助你們得功勞?”

  “這……”衙差實在是有口難言。

  “你退下,晚些我會派人到城北走一趟。”傅玄溟將人遣走,視線看向戚寶寶身上。“在這兒住了幾天,不過是幫了幾回小忙,你就端起架子來了。還好你不做官,要不官派頭准是忒大。”

  戚寶寶抿緊唇,不發一語,將小桌上的畫紙胡亂收拾以後,急著掃進畫袋裏。

  “你做什麼?”當他眼瞎什麼都看不見了?

  “明知故問!”戚寶寶惡狠狠地睞他一眼。

  “那種地方,不是你該去的。”她難道沒聽見對方慘成什麼模樣嗎?

  “半年前到鳳陽城裏的畫師,和我老爹被你們衙府帶走的時間吻合。”戚寶寶哽著聲,希望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但若沒有親眼所見,她放不下心!

  “為了這幫夜盜,衙府請來的畫師不只你爹一個。”雖然戚墨列在名冊之中,但是傅玄溟沒告訴戚寶寶的是,當時也有其他人一道進了鳳陽城。

  只不過,僅有戚墨不幸失蹤,生死未蔔。

  “你不是想向我證明,我老爹的去向與你無關嗎?”

  “看來,你對我終究抱持猜疑的心。”

  戚寶寶別開臉,不願再面對他處心積慮的為自己辯駁。傅玄溟苦笑,她倔強的脾性自己也不是沒領教過。“如果要去,你自己心裏要有個底。”

  ******

  戚寶寶從沒想過有一天,她必須面對這樣殘酷的景況。然後,眼見慘劇已然發生,她卻無能為力,連淚部不能流。

  “你要忍住,別讓其他人知道你和他的關係。要不然,連你也會遭殃!”傅玄溟在她耳邊低語,表情平靜。

  “我知道……我知道……”戚寶寶渾身顫抖,宛如遭人兜頭澆下一盆冷水。

  見她抖得像個落水狗,傅玄溟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裏,掩去她的視線,不讓她再見到如此殘酷的一幕。

  這個強而有力的擁抱,令戚寶寶差點痛哭失聲,她伸手將他回抱得更緊,仿佛這樣才能夠讓自己支撐下去。要不,她會心痛到崩潰而昏厥。

  城北林間裏,一具上身半棵,遭人剝下皮肉的男屍橫死於此,死狀慘不卒睹,教人驚駭。

  “你確定是令尊?”傅玄溟低問,那雙眼一如平常。

  戚寶寶躲在他的懷裏,輕輕地應聲,卻已飄出哭音。

  “待會有幾件遺物你來認認,光從他身上穿的衣衫斷言,未免太早下定論。”

  揚起頭,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罩著霧氣。“有可能不是他,對不對?”

  見她躲在傅玄溟懷裏,幾個小捕快以為她是嚇得驚魂未甫,向傅玄溟求救,便識趣地沒有靠近,想替自家大哥製造難得的機會,卻怎樣也沒想到,這具屍體和戚寶寶有關連。

  “如果確定那幾件遺物是戚墨所有,就只能勇敢面對這事實。”

  “帶我走……快帶我走!”戚寶寶低聲求著他,不想再待在這個傷心處。

  傅玄溟攙著她離開林間,盡可能地遠離其他弟兄們的視線。怕讓人察覺出男屍與戚寶寶間的關連。

  離開林子不到片刻,戚寶寶立刻號啕大哭,哭得柔腸寸斷,簡直無法言語。

  “爹!你心好狠,放我跟娘孤苦無依!”跪倒在地,戚寶寶哭得痛徹心扉。

  “寶寶!你振作一點。”傅玄溟從沒安慰過女人,這回可是頭一遭。“不都說了無法論定,沒有確定以前,你怎能如此灰心喪志?”

  “如果是老爹,我……我回去怎麼跟娘親說?”戚寶寶哭倒在他懷裏,豆大的淚珠滾落在他胸口,遭衣衫吸去。“我娘一定承受不住的……嗚嗚嗚……”

  傅玄溟歎息,見她哭得驚天動地,他卻僅能給她擁抱,其餘的什麼也給不了。

  “到底是誰與我們有恩怨?非得置我戚家於絕境之中,嗚……我不原諒!絕不原諒!”

  “如果是你最重要的人死去了,你能不怨、不恨嗎?”她瘋狂的尖叫出聲,每個呼喊部使勁氣力,若不這樣放聲宣洩,戚寶寶怕自己會心痛而亡。“那是我爹!我老爹呀!”

  傅玄溟按住她不斷掙扎的兩臂,儘管他拚了命的想要安撫她失控的心情,怎奈也是徒勞無功。情急之下,他低首狠狠地吻住她,止住她瘋狂的哭叫。

  這個吻,很長很熱烈,長到讓傅玄溟足以掏出自身全部的情感,他甚至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對她如此的渴望與霸道。

  “為什麼……老天要這麼狠……要這麼狠的待我……嗚……”

  聽著她發自內心的悲鳴,傅玄溟僅能歎息。許是宿命拉著他們一塊看清人生中各種險惡的處境,也才會在此刻被困頓纏繞得無能為力,連掙脫的氣力都喪失。

  擁著單薄的她,傅玄溟兩臂微微收緊,無聲的給予她力量。

  有些事情,自己要親自走過一遭,才能體會到有別于過往人生的經驗。縱使旁人如何打氣,若非自身有所覺悟,也不可能大徹大悟。

  他曾是這樣,所以更希望她也能夠咬牙熬過。

  畢竟,無人能永遠當長不大的孩子,不是嗎?

  ******

  經過指認,戚寶寶將男屍身上遺留的信物認了認,除了有幾樣東西她覺得老爹不可能會擁有之外,其他諸如筆墨、畫袋之類貼身攜帶的畫具,樣樣皆是戚墨的隨身物。

  “你說有幾樣不是戚墨的?”傅玄溟將物品翻了翻,逐一記錄在簿本裏。

  “啊,這是我的蘭竹筆,原來是被老爹拿走了,難怪我找不到。”戚寶寶捧在手心裏,偎在心窩上顯得很寶貝。

  上午的哭鬧,令她宣洩出所有的哀痛,如今回到衙府,她需很小心的不流露出自身的情感。

  “你把不是戚墨的東西指出來給我看。”

  戚寶寶依言,將其他諸如玉飾、銀囊,這一類的小物全指出來給傅玄溟。

  “怪了,我爹爹很怕冷的,身上不可能佩戴玉飾這東西。”戚寶寶覺得狐疑。

  “令尊連個玉飾都沒有?”

  “是啊,就算現在愛玉、玩五的風氣極盛,可我老爹卻從不碰那樣的東西。”戚寶寶掏出自小佩掛的玉環。“這還是我祖父傳給我娘,娘親留給我的。我爹呀,說怎樣也不碰玉器。他說玉石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摸過,留在上頭的氣不知是好是壞,就算人家說玉能保身,可他卻一點兒也不愛。”

  “我以為文人多少會佩帶,戚墨倒是特異。”傅玄溟說了一句。

  “你不覺得奇怪嗎?這東西出現在我爹爹身上,不合乎道理啊!”

  傅玄溟挑眉,一手攙著下巴,點頭說道:“嗯,好像有幾分道理。這枝筆挺漂亮的,是你戚家的祖宗傳下來的嗎?”

  “我爹造的,說等我出閣之後,給我當嫁妝的。”戚寶寶接著他的話說道。“傅玄溟,你不覺得怪嗎,我爹身上怎麼會有玉飾呀?”

  “說不準是攢了錢買給你或是你娘的。”傅玄溟仍舊將男屍的遺物逐一做了紀錄,毫不馬虎。

  “要換作是你,要買也鐵定是買珠花耳飾的,這才是女孩子喜愛的東西呀!”況且,她老爹要買,准是買質地上好的墨條、或是硯臺、上色的石青、朱砂之類,那些挺實用且准是她會喜歡的東西。

  傅玄溟睞了她一眼。“珠花?和你不配吧!”

  戚寶寶差點一巴掌揮向他的臉面,氣得直踹往他桌底下的腿。“你嘴巴是被喂毒了嗎?話說得那麼狠,也不怕死後下地獄被閻王拔舌!”

  那一腿,踢得傅玄溟不痛不癢,還能繼續寫字,但是一到那枝蘭竹筆,傅玄溟竟然寫了三個鬥大的字:畫魂筆!

  “喂,到底哪枝才是畫魂筆呀?”戚寶寶翻出藏在內襯裏的灰白大毫,這不是當初他說的畫魂筆嗎,既然蘭竹筆也是,那這世上到底有幾枝畫魂筆?

  “當然是你手裏的那一枝,死丫頭,你給我好好收著,要是不見我找你算帳!筆在人在,筆掉你頭准讓我擰下來。”

  “那你寫這意思是?”

  “戚家就是為了這枝畫魂筆遭殃,若我現在將它記在衙府的證街冊裏,就表示目前歸衙府所有。既然戚墨身亡的消息已傳開,那本來打算奪取畫筆的人定會有所動作。”

  戚寶寶睞他一眼。“那不就是你嗎?”要不,他何必大老遠將她抓進鳳陽城?他當她是傻子還愚人?

  “除了我以外,另有一方也在奪這枝筆。”

  “既然對方是為了筆才殺人,那又為何不奪走筆?照理說,畫袋裏應該半枝筆都不剩,怎還會留給衙府的官差發現?之後再費盡心力潛入府衙,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若我是賊人,處心積慮殺了人,就是為了拿筆,結果卻讓衙府的人得手……只有一個字,蠢!”

  “那就表示,對方根本不知道哪枝是畫魂筆。”傅玄溟將證物逐一收好,並且寫上封條,歸類在木匣內。

  “就算不知道也無所謂,反正通通帶走,一枝一枝試不就得了,誰知瞎貓會不會碰到死耗子,一試就到手了。”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對方也在……”

  “衙門裏!”戚寶寶驚跳起來,喊了一聲。

  “你比想像中還聰明嘛。”這丫頭果然甩靈精,什麼事還真讓她瞎蒙到哩!

  戚寶寶忽略掉他那不知是褒是貶的稱讚。“這麼說來,只要對這些證物出手的人,那肯定是謀害我爹爹的兇手……等等,那就是內賊了!”

  “嗯。”博玄溟合上冊本,暫做休息,重點是他餓了,沒力氣做其他事兒了。

  “那是你兄弟耶!”戚寶寶回想著衙府裏可疑的人物,好似人人都有可能是加害她老爹的惡人。“趕緊揪出那個喪盡天良的傢伙!以告慰我老爹在天之靈。”

  “你不是說那具男屍不是戚墨。”

  “喔,對對對!那具男屍,肯定不是我爹,只是裝得很像而已。”戚寶寶趕緊改口,別觸她行蹤未明的老爹黴頭。“但無論如何,現在有條人命遭人無端殺害,你還是得快將兇手緝捕到案,還我戚家一個寧靜之日。”

  “這麼快就信我和戚老爹的失蹤無關了?”這丫頭呀,真是令人無奈。

  “一點點。”鼓著頰,戚寶寶很慶倖那塊玉飾的出現,令她還抱有一絲希望。“傅玄溟,你說我老爹,有沒有可能還留在鳳陽城裏,躲著要取戚家命的惡人?”

  “你肯定男屍不是戚墨?單單一塊玉,你就懷抱其他的希望了?”

  “他真的不是我爹。我不清楚為何城北會有這具男屍出現,還故作玄虛。”戚寶寶搖著傅玄溟。“你說,要是你是對方,又怎會故布疑雲惹人心慌呢?”

  “我餓了,沒力氣想了。”傅玄溟起身,打算到街市裏兜轉兜轉,找間餐館用膳。一回頭,見到戚寶寶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突地轉換成另一種樣貌,眼中閃著嚴肅的光采,模樣實在很吸引人,教人目不轉睛。

  “由這些跡象看來,很可能是個從頭到尾都知道事件始末的人,說不定是要逼出個什麼真相也說不定。”

  傅玄溟揚揚眉,沒想過如此頗具深意的話,會從戚寶寶嘴裏說出。

  “喂喂喂!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他才暗地裏誇獎她心思細膩慧黠,不到眨眼間,卻又端出那張傻氣,人畜無害的天真臉龐。傅玄溟歎了一口氣,他剛剛應當是看錯了。

  “走了啦,想餓死我啊!”傅玄溟一個勁將她攬進自己懷裏,肩頭一搭,準備出門覓食去。

  哎,這小丫頭啊!看起來比想像中的還要聰明哩!雖然她一點兒也不秀氣,還有幾分大剌剌的模樣,傅玄溟竟覺得她還挺台眼的!

  傅玄溟想不透,打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不討厭這小丫頭了。

  “等你找到戚老爹以後,打算怎麼做?”

  “回家啊!我娘想必很擔心,我離開時,她還不知道哩。”戚寶寶倒是忘了自己可是被傅玄溟架走當俘虜的。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不知怎地,當傅玄溟說起這話時,他心底酸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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