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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天十三堂堂一個親王,不說身為皇子時吃過皇宮裡多少山珍海味,如今王爺身分,吃的也和在皇宮時差不離,能得到一個被美食填滿了胃的人的贊美,著實難得。

  「所以我們今天又能吃到好東西了。」潤空興致勃勃。

  「五熟釜因為沒有鍋子的關系,今天只能吃三鮮鍋了。」姜凌波不是小氣,也不想潑他冷水。「大師,這些都是葷食。」

  「無妨,貧僧吃的是鍋邊素,況且佛家沒有吃素的規定,貧僧但求自度不求度人,是允許吃三淨肉的。」

  三淨肉就是,一,我眼不見其殺者,二,不聞為我殺者,三,無為我而殺之疑者。

  您說能就能,她沒什麼意見的。

  看著因為兩位大咖自動起立排排站的家人,「大家都坐下來吃吧,王爺和大師不會介意的,這火鍋就是要人多才好吃,魚肉煮久、煮老了就不好。」

  「我們還是不吃了。」尤三娘和阿奴可是有眼色的人,和王爺同桌吃飯,還是殺了她比較快!

  「說什麼呢,王爺可不是那般小氣的人,王爺你說是吧?」她給天十三遞眼色,你這喧賓奪主的好歹也吭個聲啊!

  她這是瞪他呢,這是要他表示點什麼吧。

  「大家都坐。」他相信自己的語氣得體,絲毫挑不出毛病的,只是看在小人物眼底可不是那麼回事。

  尤三娘和阿奴只覺得腳底發冷,讓這位王爺這麼冷颼颼的瞧著,不只周邊的空氣都變稀薄,鼻尖都冒汗了。

  「坐坐。」尤三娘拉著阿奴坐下,臀部只敢沾著椅邊,神情要多局促就有多局促,只差沒把頭埋進胸部。

  姜凌波很不悅,這頓飯本來算是家宴,外人來橫插一杠就算了,還嚇得人怕是吃都吃不香了,真是掃興!

  「這吃暖鍋可不興讓人伺候的,大家自己動手,想吃什麼就涮什麼,肉呢,這會兒湯開了,就在湯中涮個兩下,像這樣,然後沾著調味料吃。」姜凌波順手把莧菜和蒜苗折成幾段往鍋裡扔,又示範吃法,拉了小包子坐到自己身邊,見他坐得穩妥,這才擺弄起吃食來。

  她從早忙到這會兒,粒米未進,早餓到四肢發軟,不過還是先緊著給小包子燙了青菜和肉丸,又替他吹涼了肉片,直把他的小碗堆成小山,自己都沒能吃上一口。

  然而,一筷子的雞肉片就被某人放進她碗裡。

  這還沒完,左一筷牛肉,右一筷豬肉,再一筷蘿蔔青蔬,她對上某人明明秀致清雅的五官,然而此時兩條眉毛卻隱隱有往裡靠攏跡像的男人,大大方方、坦蕩蕩的道謝。

  天十三被她那一笑鬧得心旌搖曳,一點粉色慢慢從臉頰上散開,像是為了掩飾,平時如同一汪清澈湖水的眼眸轉到正努力挖食的小不點身上。「善兒,你是男子漢。」

  「我是。」

  「既然是男子漢就不要讓別人喂食,要學著自己吃飯。」

  「是,善兒知道了。」

  「你得了,孩子還小呢,哪來這些規矩。」姜凌波把碗裡的肉全掃光,又給小家伙夾了顆丸子。

  這人怎麼搞的,每回對著小包子就嚴肅得像欠了他幾百萬,孩子才幾歲大,用得著給他那麼大壓力嗎?

  怎麼這兩人的對話就透著股親密和……曖昧呢?

  桌上的幾個人都生出同樣的疑惑,怎麼聽都像夫妻倆在飯桌上的居家對話……不是嗎?

  小家伙很認真的看著那粒丸子,因為喝湯吃菜臉蛋顯得紅咚咚的,本來不怎麼在用的小腦袋很快決定要往哪邊靠攏,他把碗推了過去。「娘,我們都得聽干爹的話,聽話才是好孩子。」

  姜凌波壓抑著給他一巴掌的衝動,小包子怎麼一到這男人面前就像老鼠見了貓,到底是誰給他吃穿,誰給他擦屁股的?人家都說兒大不由娘,他才這麼丁點大,隨隨便便就倒戈了?!

  潤空覷著那「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模樣,喜孜孜的大吃大喝。

  美食向來是他的最愛,尤其經過素餡包子和煎茶的洗禮,他對姜凌波廚藝的喜愛已經提升到想在她家駐扎的地步。

  令他困擾的是,除了煎茶課那不早不晚的一個時辰,他實在想不出來有什麼光明正大的理由能頓頓……好吧,頓頓是太過妄想了,至少能隔三差五的去吃吃姜娘子的家常菜也好啊……

  這一分心,前面幾口吃得都有些恍惚了,回過神來,一筷青蔬,沾了調味醬,放進嘴裡一嚼,他就歡喜得眉毛都飛了起來,眼睛閃閃發亮。「不錯、不錯,這好吃,姜娘子,你怎麼就那麼能干,要是你能跟貧僧回寺裡去,肯定能替寺裡賺不少大錢。」

  呃,大師,方外之人這麼看重金錢不好吧?

  「添飯。」天十三沒有潤空那麼饒舌,他很干脆把空了的碗往姜凌波眼前遞,他還要再吃一碗。

  姜凌波無奈的接過了碗。這位爺,我又不是你的廚娘,也不是你家的下人,更不是你的妻子,添飯這種事最好就輪得上我。

  她把手伸了伸。「大雁公公,你家王爺要飯!」

  噗!潤空嘴裡的湯很不雅的噴了出來。「好燙、好燙!」

  可惜沒有半個人理他。

  大雁委屈的垂下頭,全身寒毛開始豎起,他可是清楚明白的接受到自家王爺那冰冷犀利的目光,他要是敢不識相的去添那碗飯,最後那飯可能得用他的鼻子吃掉了。

  「娘子,添飯這種小事阿奴來就好。」抹了抹嘴,完全不知道什麼叫眼色的忠犬阿奴很自然的接手。

  姜凌波給阿奴按了個贊的眼神。

  王爺臉有慍色了。

  「姜娘子的吃相甚是豪邁。」這表面恭馴,私底下對他卻沒半點敬意的丫頭,連這點小事都要跟他對著干嗎?

  姜凌波撇嘴。

  這是沒事找碴,變相說她吃相難看,狼吞虎咽?這位王爺您覺得一個五髒廟空空的人,吃相能雅觀到哪去?

  「王爺見笑,王爺要是覺得難看,小女子以後會盡量不在您的眼前晃就是了。」這是反話,意思是您要覺得小女子難登大雅之堂,大可不要來,這樣您眼睛不難受,小女子不別扭,不是很好?

  她一雙琉璃似的眼睛閃著微光,似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兩世為人的優勢就是在這裡,不會隨便在他人面前露怯。

  明明就有一張公子如玉的好長相,偏偏愛散發那種叫人肝膽倶顫的氣息,真不知他在想什麼。

  「不,你煮的飯食很合本王胃口,你那小小瑕疵,本王可以忽略。」他一本正經的耍了個無賴。

  天下大路萬千,女人多如繁花過眼,他卻被她迷了眼,亂了心,然後一顆心開始對她偏得沒邊。

  火熱的心抑制不住,他的心管不住他的腿,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都想逗留,就為了想聽她說話,只字詞組都好,即便不說話,待在她身邊,心也覺得安然。

  那年的春日游宴,游人如織,在滿樹桃花、落英繽紛的八安河畔,他看見一臉彷徨無措、形只影單的她站在掩映的桃樹下,有幾個潑皮正在調戲她,基於仗義之心,他打發了那些潑皮。

  詢問之下才得知她是官家女,還是父親的老來女,父親是七品翰林,因為難得出門,只顧著看景色,因為人潮與丫鬟僕婦走失了。

  七品翰林,年紀那般大了,還是不上不下的清水芝麻官,他聽聞有些翰林們窮得要靠借貸過日子,他們唯一收錢的機會就是放個考官,接受點弟子門生的孝敬,好平衡收支。

  沒多久,她的家人尋來。

  對於一個正在與人議親的小娘子而言,這當口要是不小心傳出什麼難聽的流言蜚語,她的親事恐怕就要陡生波折,他道明事由,她的家人從敵視化為感激,把她領了回去。

  原來也只是浮光掠影的小事一樁,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但京城就這麼大塊地方,就算他無心打探,許多枝枝節節的消息就是會徑自而來。

  後來聽說那女子出嫁了,男方是新科二甲的傳臚,授翰林庶吉士一職。

  他心想,依她的容貌,要配個五品給事中,甚至更往高品秩的人家也不是不能,不都說女子要高嫁嗎?為何願意屈就一個勉強可以匹配的寒門小戶?

  沒錯,身為皇親國戚,在他眼中,那些沒有底蘊、只能靠微薄俸祿養活一家老小的芝麻小官,就是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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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但是婚姻這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既然已為人妻、人婦,便再與他無涉,本來兩人也就只是一面之緣而已。

  他哪裡知道女子的細微心事,更不知道朱紫薇的夢想是嫁個老實的男人,家世不必太好,上無婆婆,下無難纏的妯娌,守著自己的小日子活到老。

  雖然陸敬家有寡居多年、撫養他成人的娘親,下有一個小姑子,家業薄弱,一處沒什麼出息的莊子,一間賃人收租金的小鋪子,最後就是他們住的那套兩進院子,可相看來相看去,陸府是最接近她夢想的人家。

  父母親是反對的,覺得陸家配不上她,可是拗不過女兒苦苦哀求,還是允了這門親。

  成了人家媳婦的她為了和婆婆、小姑子和睦相處,做飯、洗衣、收拾屋子、灑掃庭院……當小姐時沒做過的事情都做了個遍,她生性聰明,又學得專心,陸夫人略加指點,她就能舉一反三,一手菜做得美味無比,連鷓鴣天最好的席面也抵不過她的水平,婆婆甚至大方的交出了掌家權。

  她以為這般賢良孝敬、事事依從,要和陸敬過白頭偕老的日子並不會太難。

  可惜現實潑了她一盆冷水,拿了掌家權她才知道陸家是怎麼一個填不滿的窟窿,陸夫人為了讓唯一的私子能出人頭地,從小供養他讀書、進學,一路考試,幾乎花去半片家產,他們事事省,樣樣撙節,嚴苛到近乎小氣的地步,會看上朱家,全是奔著朱紫薇的嫁妝來的。

  接手陸家的財政,她才明白婆婆交出當家主母權力並不是尊重她這媳婦,而是想甩了手裡的燙手山芋。

  朱紫薇沒辦法,自然是得拿出私房錢貼補家用,偶而回娘家也不忘打秋風,一心向著婆家的女兒讓年老的父母逐漸涼了心。

  這不打緊,人家說長嫂如母,小姑子的婚事也落在她頭上,不但要求人品不能太差,家世不能太薄,嫁妝呢?自然得由她這嫂子去想辦法。

  為什麼?她明明是有兄長有母親的人……

  嫁為人婦,身為人母的生活其實也沒多久,夫君好高騖遠的本性便曝露出來,他說自己這庶吉士實在當得憋屈,大材小用不說,處處看人眼色,還只領那麼點俸祿,零花都不夠,翰林這清水衙門,他待不慣!

  她苦口婆心的勸他,他還年輕,腳踏實地做事,上峰總會看見的,一次兩次,他不耐煩了,推搡了她一把,怒斥她沒有拚搏,哪來的榮華富貴?

  她以為積極向上是沒錯,但是一步登天就是妄想了。

  男人若是沒有家世身分做倚靠,那麼就得自己籠絡人脈,尋求自己的資歷,拚搏沒有不好,可拚搏之後呢?你還得要有本事守得住得來的成果。

  她不是看不起自己的夫婿,而是認為陸敬的能力還不到那裡去!

  陸敬伸手向她索討嫁妝中的一只竹筒,竹筒裡放的是據說是可以承載萬石的樓船圖紙。

  她的父親雖是翰林編修,四代以前卻是造船工匠技師,這份圖紙據說是先祖們嘔心瀝血的成果,希望後代子孫能再度出現足以支撐起朱家敗落造船業的人才。

  只可惜,四代以降,枝葉還稱得上茂盛的朱氏一族,士農工商皆有人才,卻硬是沒有一個能將這份祖業延續下去,到了朱曰向這一代,他安貧樂道,妻子替他只生了這麼個女兒,既然是掌上明珠,便毫不吝惜的將價值連城的圖紙當作嫁妝給了朱紫薇。

  陸敬將樓船圖紙獻給了當今聖上,那時的皇帝登基沒多久,急需做點什麼事情來證明自己的能力,收到陸敬的獻圖後龍心大悅,當著朝臣的面將他拔擢成了從五品的翰林侍讀學士。

  朱高知道女兒將祖輩的樓船圖紙讓陸敬獻給了皇上,只長嘆了一聲,回家後為了避禍,藉病辭官和妻子回了老家,對朱紫薇的事再也不聞不問。

  他身為皇帝臣子,有這麼好的寶物卻沒有拿出來進獻皇帝,反而是女婿把這東西捅到了明面上,皇上要是追究下來,可是一條明晃晃的大罪。

  他也感嘆女兒不懂事,那樓船可是可以世代傳家的東西,她卻眼皮子淺的將之給了陸敬,唉!

  如果說官員大小臣子是一個勁往前鑽的小狐狸,那麼皇帝就是搖著尾巴的大狐狸,別瞧他是個九五至尊,他也煩那些臣子聯合起來扣他無功亂賞的帽子,他賞給陸敬的位置既沒有頂天,也不算太差,距離正五品大學士也就一步之遙,只要他肯努力,三五年後誰說坐不上那位置,至於布帛金銀打賞那更不在話下了。

  而人的欲望是無窮盡的,嘗到甜頭的男人還想要什麼?

  就是繼續往上爬。

  於是,他回家和母親細細謀算,岳父這條路算是走到底了,能利用的都利用盡了,他想更上一層樓,除了借助更有力的妻子娘家力量,別無他法,他相貌不差,再得一門得力的岳家後援,好像也不是不能。

  這種事情不論他們計劃的如何縝密周延,終究還是要知會還在職任內的糟糠之妻。

  朱紫薇沒想到成親也不過幾年,她心目中老實忠厚的男人變得她都不認識了,自己人財兩空,還要她讓出正妻位置,最後不會連出生沒多久的兒子都要喚叫別的女人母親了,她心如死灰,卻也不肯同意。

  她的堅決反對換來冷淡奪權,甚至因為觸怒陸敬最後夫妻分房,她被丟到最偏僻的小院去自生自滅,受到的待遇比最低賤的奴才還不如,心灰意冷的女人這才大徹大悟,這個她看走眼的男人,他的甜言蜜語裡是摻著無數算計的砒霜。

  淚流干了,心痛到麻木,她假意向陸敬表示自己想通了,想回娘家與父母商量如何行事比較不傷彼此顏面,但唯一的要求是孩子要歸她。

  子嗣還不是陸敬人生中多麼重要時事情,他還年輕,要孩子,只要有女人,多的是機會。

  他見妻子想通,覺得機不可失,再者夫妻這些年她從未對他使過任何心計,為了讓她覺得自己也不是那等無情無義之人,自是很爽快的允了。

  他沒想到的是,以為不知心機為何物的妻子出了陸家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朱紫薇的婚後生活天十三是一無所知的,他不關心的事情就連看一眼也覺得多余,何況他每天除了辦皇差,當一個皇家榮寵無限的子弟需要練習的技能非常多,就不說縱馬鬥雞打獵玩鳥養豹子這些紈褲行當,每天接到手軟的拜帖、邀帖、宴會,打馬球、蹴鞠、讀書,加上他那皇兄三不五時的召見,時間老實說不是很夠用。

  可誰知朱紫薇竟找上王府的門來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告訴門房她手裡抱著的孩子是王爺的親生骨肉,然後留下一封信,上頭寫的是陸善的生辰八字和名字,人就不見了。

  門房青天霹靂,很快就把事情捅得整個王府都知曉了。

  被人栽贓的滋味很討厭,但是天十三還是匆匆的從皇宮趕回來。

  他不是那種會打草驚蛇的人,他看完信,三下五除二的把信丟到火盆裡燒了,吩咐下人照顧好陸善,無事人般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去了。

  至於私下,他可不是替人養孩子的蠢貨,他讓暗衛去把陸府查了個底朝天,大自朱紫薇在陸府幾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小至陸府的婢女和誰眉來眼去,陸府的那筆爛帳,他全都一清二楚。

  他原以為最壞的情況是,就算朱紫薇那女人不回來了,王府也不差陸善一碗飯吃,可沒想到情形急轉直下,那個蠢女人回來了,她不只失去記憶,一雙腿也廢了,最可恨的是,連他和陸善都不認得了。

  就是他眼前這個女人,一個披著朱紫薇的皮,卻說她叫姜凌波的女人。

  從陌生試探到接受她是另外一個占了朱紫薇身軀的女人,並不容易,然而要到彼此熟悉信任貼心,也還有好一段路要走。

  她對他看起來一點好感也無,只是他從小就執拗,屬於認准了一條道就會走到底的性子,他不怕等,不怕晚,不怕她不應,因為自己等得起,他會等到她願意響應自己感情的那天。

  這頓飯潤空吃得很滿意,吧答吧答咂著嘴,摸著肚子打著飽嗝,絲毫沒有大師的氣質。

  小包子也不遑多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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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知道今日是姜娘子遷喬的好日子,本王既然吃了你的酒席,禮自然是不能少的。」結帳走出酒店大門,天十三飛身上馬之前忽然想到什麼。

  「已經托您的福,用那麼低的價錢拿到宅子,大恩不言謝,不敢再厚著臉皮收您的禮,也不必了。」

  阿奴推著輪椅,尤三娘抱著吃撐了、眼皮子正上下打架的小包子,聞言都是一驚,怎麼她們那宅子是有內幕的,竟有這麼一茬?

  「舉手之勞不算什麼。」他被姜凌波的慧黠給愣了楞,她說她自己只擅小道,看起來來不只如此啊,如此聰慧明朗,太令人心癢難耐了!

  「還是要向王爺致謝,給了我們母子遮風避雨的地方。」

  「你再客氣下去,本王會以為是本王買了宅子要金屋藏嬌用的呢。」

  姜凌波聰明的閉嘴了。

  「我說潤空,你吃干抹淨就沒事了嗎?你的禮呢?」眼角明顯覤到某個吃飽就想偷溜的家伙,天十三不客氣的把他從牛背上拎下來。

  潤空像只生氣的河豚,反身摟著老黃牛的脖子哀泣,「大黃,他們都欺負我……」接著用眼光砍殺天十三,「你好歹替貧僧留點顏面。」

  天十三做作的替他撣著看不見的灰塵。「如何?」

  潤空佯怒。「不如何。」

  「不如這樣,你就免費把姜娘子的腿看好吧?」

  刷!齊齊的數道眼光毫無意外的落到潤空大師的身上,這位大師除了吃還會給人看病?

  潤空收起了嘻皮笑臉,用手指撥了撥佛珠,故作深沉,又摩挲了一會兒下巴。

  「咳……」

  「莫非你不能?」天十三語帶深意的道:「白吃人家許多飯食,你好意思?」

  「你是認真的?」潤空迸出了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話,兩道修長的眉毛上下不協調的聳著,有種奇異的喜感。

  天十三瞬間一愣,有些看似不好意思的咳了咳,強著聲音說:「認真如何,不認真又如何?」

  「認真貧僧就治,若只是起心動念,那貧僧就當你沒說過這話。」

  聽著兩個男人像打啞謎似的對話,姜凌波只覺得淚流滿面。

  兩位郎君,那什麼送禮不送禮的,她真的不是很在意,只是要聊事可不可以別挑這車水馬龍的大街口,瞧瞧旁邊重重的人牆,那眼神跟看猴戲似的,她是路人甲,反正看了也不會少塊皮,不過這兩位郎君的一舉一動皆受矚目,她覺得壓力陣陣,只想敬而遠之。

  何況,冷風一陣陣吹來,雞皮疙瘩冒個沒完,偏又不能扭頭就走。

  姜凌波是沒膽直接衝撞備受榮寵的王爺,她也不是傻傻吃虧的主,可是一心只想回家的她壓根不關心兩個男人在說的是什麼事,朝著小包子眨眨眼。

  小包子彈丸般的眼睛像是接收到娘親的電波,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偏頭想一下,然後嘟起小嘴。「娘,善兒冷。」

  姜凌波很是適時的展現母愛,「時間不早,我們回了吧!」

  未待她說完,天十三已然和潤空達成協議。「那一塊走。」

  欸,你家又不是我家,我家就是我家,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什麼一塊走?這位郎君,不是小女子過河拆橋,甩頭忘了你的人情,而是家裡還有成堆的事,小女子可忙得很咧,您就放我一馬吧!

  「嗯,也罷,今日就先瞧瞧情況吧。」潤空一副認命的神情。

  姜凌波沒轍。

  「回去讓潤空瞧瞧你的腿,他的醫術好得很,是慈恩寺已經坐化的盤澤住持的嫡傳弟子,你大可放心。」

  姜凌波嘴巴微張,慢慢地閉上嘴,她人微言輕,這位王爺看起來也沒有要征求她同意的意思。

  「有勞大師了。」

  潤空唔了聲,又見姜凌波處之淡然的態度,眸光微動,隱晦的道:「他在外頭看似八面玲瓏,呼朋喚友,實則孤僻冷清,真正能入他眼的人沒幾個,你要有心理准備。」

  姜凌波漫不經心的回道:「大師不知所指何事?凌波愚昧不懂。」

  「真不懂?」

  他那端秀的眼睛在她身上掃來掃去,掃得她背脊發涼。

  大師啊,你明說不就得了,你那由內而外的不贊同已經深深表達你的態度,我就算明白個中意喻,也要說看不透別人的心思,也不想看透。

  封建特權階級,對女子的歧視是那麼赤裸裸的存在,即便天昊皇朝的民風已經比她所知保守的古代要自由上那麼一些,但是沾上皇家之事,她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女子也知道是不妥當的。

  明知不妥當,要是還敢對那香餑脖似的王爺生出覬覦之心,別提什麼得償宿願、麻雀變成鳳凰的連篇鬼話,還未被大眾的口水淹到脖子之前,恐怕小命就先丟了。

  她很珍惜自己得來不易的小命,壓根沒有挑戰這種高難度的想法好嗎?

  「請大師明示。」

  「關於姜娘子的腿疾,貧僧必須先看看情況才知道能不能治。」

  「我省得。」

  看著姜凌波沒有半分忸怩阿諛,彷佛天生就就是和他站在同一個高度,從來沒有仰望的艷羨,就只是那樣淡淡的看著他,潤空的別樣心思驀然被掐斷,這等好氣度的女子也許真能匹配那人也指不定……

  姜凌波無心再應酬其它,施禮後帶著尤三娘等人坐上了天十三雇來的馬車。

  「凌波,潤空大師能替你治好腿疾?王爺真是太好了。」一待坐穩,尤三娘迫不及待的問道。

  「還不確定,先別高興早了,要是不成,豈不是要哭死了?」

  「就你這丫頭古怪!」

  「是是……就我古怪,姊姊包涵則個……」

  「滿街飛的茶譜,你待如何?」抱著姜凌波在她肩上亂滾的頭,尤三娘太清楚她私底下的模樣,又是疼惜又是溫柔的輕輕推了她一把。

  好不容易有條賺錢的路子,看起來又得另外想法子了,女人想賺個錢怎麼就那麼難?

  幸好陸善已經倒在阿奴的懷裡睡著了,要是見著母親這模樣,不吃驚才怪!

  「不如何。」

  「什麼?我可是替你擔心的連方才的好飯菜都咽不下去,你倒是這副輕飄飄的樣子,真真替你白擔心的了。」尤三娘戳了她一指。

  姜凌波挺了挺腰杆。

  「姊姊,不說之前連茶梗子都喝不起的咱們好了,人吶,除了三餐,最在意的不就是茶水,這種東西,我們是吃不了獨食的,也沒那本事。茶嘛,能入誰的口、誰說好吃,那就是好茶,所以嘍,他們賣他們的茶譜,我教我的煎茶,條條大路通羅馬……通茶道,大家都有錢賺,也不是壞事。」

  她說得輕巧,其實這種東西想藏也藏不住,隨便從誰的口中漏出去一絲半點,有心人也能想出個首尾來,她不會因為自己從前世得來的優點而去看輕古代人的智商。

  「就你心寬。」

  「心寬才有福嘛。」嘻嘻笑聲隨著馬車的轆轆聲直往欲雪的天際飄。

  至於送走客人的張家樓掌櫃背著手回到櫃台後面,一臉喪氣。

  他驅趕著小二,「去去去,不去干活,杵在這干麼?!」

  「掌櫃的,您怎不追上去問那位娘子那五熟釜或是三鮮鍋的作法,或是把方子買下來?庖人們都說沒喝過這麼鮮美的湯頭,要是咱們樓裡也能賣,可是會賺大錢的!」小二雖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可是天天送往迎來,多少也能看出不一樣的門道來。

  「要你來說!你沒瞧她身邊那兩位貴人,是咱們能湊得上話的嗎?」那位娘子身邊的左右護法,可都是京裡鼎鼎大名的人物,他哪敢莽撞,又不是被錢壓壞了腦子!

  這邊徒呼負負,那邊姜凌波幾人卻毫無所知的回到新居。

  跟著而來的天十三被請出去大廳奉茶,他顯而易見是不怎麼願意的,但繼而一想,自己對她而言還是個外男,無論如何還是要避嫌的,倒也干脆的讓大雁領到前面喝茶吃點心去了。

  姜凌波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幸好這位郎君沒有不著調的太不可收拾,要不然大家可都難看了。

  面對潤空,在廂房裡,她不避諱的露出總是用薄毯子蓋住的雙腿。

  大夫是沒有性別的,何況他還是個遁入空門的方外之人,這點姜凌波很清楚,所以絲毫不見別扭或不好意思,臉也沒紅一下子。

  為此,潤空贊賞的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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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大師,小女子這兩腿還有救嗎?」

  細細看過姜凌波的兩條腿,潤空唱了聲佛號,「姜娘子這腿有些時日了,貧僧估摸著行針和吃藥並進的話,至少要三個月方能看見成效,因著你的腿部肌肉有萎縮情況,血脈不通,首先必須把腰部以下的經脈通開,使氣血通暢,能堅持忍著行針的話,不出半年便能下地走路,恢復如常。」

  「請問大師何時可以開始行針?」她毫不遲疑的問,能早一日是恢復行走能力,自然是希望早一日。

  「貧僧回去准備准備,就三日後行針。」

  「多謝大師!」

  送走潤空和天十三,姜凌波心裡還沒緩過氣來,踏進房裡,就被裡面煥然一新的家具給看傻了。

  沒錯啊,這裡是她的房間,讓她產生落差感的是一屋子的家具。

  她的舊家具才用不到一天,便悉數換成美不勝收的紅木色澤。

  映入眼簾的是江南嬌花競艷,垂柳搖曳季節,游人租了畫舫,一邊游河,一邊飲酒,聽著曲兒的造鑿玉屏風。

  邁步繞進去則是掛著水晶珠簾幕,掀開簾幕進去便看見紅松木圓桌和幾張鑲螺鈿雕花圓凳,最裡面是描金穿藤雕花涼床,帳幔懸掛金鉤,簾鉤上還掛著小小的香囊,房間一角擱著盆架和香榧木做的八鳳梳妝台,那菱形大玻璃鏡子比她買給尤三娘的還要清楚、還要大,花架上圓潤的花囊,擺著滿滿一囊水晶球兒,另一角的灑藍釉白菊盆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的大佛手。

  所謂食人三餐,還人一宿,這麼貴重的禮,教她拿什麼去還,這壓根就是敗家子的行徑,而且感覺上好像滾雪球似的越欠越多,沒完沒了。

  這些貴死人的家具,就連潤空大師答應替她診治,也是因為那位王爺開了金口的原因……

  將小包子送到床上安置好,回到姜凌波身邊伺候的阿奴也咋舌贊嘆,「娘子,王爺真是有心人,這梳妝鏡的鳳鳥眼睛、羽翅都是用寶石綴著的,單單這梳妝台就足以買千千百個阿奴還有剩了吧?」

  「這話在我房裡說說就好,要傳出去,有你苦頭吃的。」

  阿奴吐了吐舌頭。「這禮是真的重了,只是王爺怎會知道娘子心裡在想什麼,就這麼恰好的送來了?」

  這有什麼好猜的。「家裡出了內賊,看起來不請個自己人當門房都不行了。」

  「娘子是說……」她用指頭指了指外頭,只見姜凌波點了點頭。

  不然哪來鑰匙開的門?不就一個裡應外合嗎。

  「娘子要真不喜歡這些家具,還回去就是。」這麼漂亮的家具,千金難買,怎麼娘子看不上眼?要是送給她,她恐怕早就樂歪了。

  「你覺得我該怎麼還?」這是吃了啞巴虧還說不得啊。

  阿奴不是沒腦子,她只是單純的跟著她家娘子,可是真要她費心的時候,她還是能想出個究竟的。

  好半晌後,阿奴恍然道,「阿奴知道娘子的難處在哪了,王爺的身分擺在那,他這麼大張旗鼓的給娘子送東西,不說是不是具了名,咱們要是把東西退回去,跌了王爺府的面子,事兒鬧大了,娘子會被人說得難聽,王爺的面上也下不來,屆時大家都難看。」那也不是她們這等小人物能應付的,娘子這便是為難在還也不能,不還也不能啊。

  姜凌波贊賞的看了這個小丫頭一眼,果然手下都是需要調教的。

  「我看著頭疼,歇會兒,有事你看著辦,別來吵我。」搬個家為什麼這麼累,她那些逍遙的小日子好像碰到這位王爺就一去不回頭了。

  阿奴伺候著姜凌波上了床,拉好錦被,放下帳幔,見娘子闔眼,又給炭盆加了兩塊炭,這才輕手輕腳的攏上門去了。

  她沒聽見姜凌波雖然閉著眼,嘴裡卻喃喃自語的叨念著,「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當斷則斷才是真娘子……」直到朦朧睡去。她心堵得很吶!



  入冬的第一場雪無聲無息的落下,一夜起來,地上已是厚厚一層,北風卷著雪花鑽進廊裡,新進的幾個下人不時清掃擦拭,仍有些濕滑。

  屋子裡架著暖暖的炭盆,姜凌波除了帶孩子就是做新衣,將尋來的棉花鋪得厚厚的,一件棉襖都能抵上兩件冬衣了。

  日前,馬幫的喬野回到阮霄城,帶回來的除了常見的八角、茴香、桂皮、豆蔻、胡椒、麻椒、眾香子、葛縷子、花椒、丁香……各式各樣的香料,最珍貴的就數這些西域才有的、白白的棉花和棉布。

  得到這麼些暖呼呼的棉花,姜凌波當仁不讓的給小包子做起新衣。

  她頭也不抬的飛針走線,裹成一顆小粽子的包子安分的玩耍,屋裡頭安靜得只偶而聽見炭火的劈啪爆響,卻一點也影響不了這對母子。

  一切好像都消停了下來了,其實也不過腊月前後的事。

  折騰了一間宅子,還欠下還也還不了的人情,結果宋女吏和陳公公統共就來了三回,一入腊月就道皇宮裡忙得不可開交,無法再來上課,姜凌波也趕緊打蛇隨棍上,說道茶藝一道,更多的心神領會是在自己動手煎煮裡,只要他們勤於練習,必有所得。

  拐彎抹角說半天,就是該看的也看夠了,該動手的也沒動手,以後能不能在自家主子面前混到什麼好,就各憑本事了。

  兩人樂呵呵的又帶著她用鐵鍋燒出來、油吱吱的紅燒蹄膀和香氣噴薄的獅子頭回宮去了。

  觀摩結束,姜凌波的賺錢路等於斷了,她不焦急嗎?

  不,她沒說的是,到底還是托了那位王爺的福,她的財源就算年後也不至於沒了。

  那些個剽悍的勛貴圈貴女們,風聞這位璽王殿下時不是出現在宜康坊這間宅子裡,為的就是研究姜娘子的茶道。

  這還得了,各方勢力紛紛打探,本來就已經小有名氣的姜凌波更被推上了風口尖浪,北武侯家的二娘子、安天伯府的嫡長女、南靖國公府的三房娘子……族繁不及備載,許多勛貴之家的小姑娘更是儼然全部熱衷於煎茶一道,好學極了!

  最可怕的還有宮裡頭幾位嬪妃的娘娘們也來摻上一腳,這種名人效應實在教人哭笑不得。

  分成兩撥的貴人們,一撥很好猜,就是為了討聖上的好,皇後都派宋女吏來了,她們這些不論受不受寵的嬪妃當然希望獲得更多寵愛、更多恩澤,能投其所好的事干麼不做?自然爭先恐後的也跟著學了。

  這麼簡單的道理,只要是宮中女子沒有人不懂的。

  至於那些個嬌花般的小娘子們懷抱著什麼心思也不難猜,那位金尊玉貴的親王殿下高齡已經二十有三,身分高又得帝寵,早就過了該婚配的年齡,也不知是皇帝、太後縱容還是怎麼著,竟讓他的婚事拖延至今,也就是說,他的婚事便是一塊香脖餑,不說其他,單就璽王妃的位置,不知有多少只眼睛盯著瞧著注意著。

  要姜凌波說,這嬪妃、貴女們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每府的娘子們有意無意的派了丫鬟、宮女和體面嬤嬤們來敲門要見她,說是要視察學習環境,她們要視察,她就大方的讓那些眼睛看個夠,慶幸的也許是她的容貌讓那些娘子們深覺不具威脅力,一個個都答應年後要過來上課,所以她的錢途還算有亮!

  潤空言而有信,每隔三天就來替姜凌波用針,一開始她什麼感覺都沒有,幾回過去,漸漸覺得痛不欲生,每次行完針整個人就像從大水裡撈出來一樣。

  「這是經脈開通必有的過程,能忍嗎?」

  姜凌波終於能夠體會潤空之前說的堅持是怎麼回事了。

  沒有非常人的意志,也沒人能讓她哭爹喊娘的撒嬌,只能晈著牙忍耐,忍得胸腔都瘀血了!

  但忍耐還是有價值的,不到三十天,姜凌波發現自己的腳趾有了知覺和痛覺,那天她緊緊的抱著小包子痛快的玩著他的小臉,玩得他快要翻臉,她訕訕的笑。

  突然小包子把頭窩進她的胸口,「娘,您要真的疼得說不出話來,就捏善兒解氣吧!善兒不怕疼!」

  在於必須只身奮戰,再多的寬慰也無法抵銷病魔的折磨疼痛時,她兒子那一抱簡直像及時甘霖,不只溫暖了她的心,也給了她繼續向前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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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有包子真好!

  那一夜,她摟著自家兒子睡得特別踏實。

  尤三娘的飯館緊趕慢趕,終於趕在腊月初八前完成擴建裝修,,她和尤三娘討論的結果,飯館不急著開業,既然想要有番新氣像,不如年後初六再開張,一炮打紅飯館的生意。

  因此,除了增加人手,飯館的菜色就變得無比重要。

  「既然要賣暖鍋,就別等年後,過了年,天氣一暖,熱烘烘的鍋子誰還吃得下去?」尤三娘持不同意見。

  「到了夏日,咱們就賣涼菜、熱炒,鍋子也是能賣的,只要改成清爽的配方就不上火,何況那五熟釜和鴛鴦鍋打制都要時間,我看鐵匠今年恐怕會忙得年都過不了了。」

  她能體諒尤三娘急於賺錢的心態,光就擴建裝修四個字,這裡頭要花的錢真的如流水一樣,但是她不怕,想賺錢總歸要先投資,她們要圖的是個長遠,穩打穩扎,何怕錢不來。

  尤三娘想想也是,只得作罷。

  初雪過後,太陽難得冒出了頭,天氣晴朗,因著轉眼就要過年了,姜凌波帶著阿紫阿奴去西市買年貨。

  阿紫是新來的丫鬟,雖然有張鵝蛋臉,卻因為缺乏營養,整個人就像一根細柳條,明明五官不怎麼出色,可一笑起來眼睛卻像是要發光似的。

  她和哥哥被姜凌波收編進來,哥哥徐景頂了大雁的位置,沉穩懂事的她就成了姜凌波身邊的二號大丫頭。

  三個女人加上一個小包子,喊的自然是崔亮的車。

  往西走三坊之地就是西市,到了地頭,姜凌波和崔亮約好日落前雙方再回到大榕樹的車馬行會合,這中間他要招攬到生意,徑自去便是了。

  她知道到了年底,馬車生意並不壞,隨時都有人叫車,這馬車又不是她家的,總不能讓崔亮只做她一攤生意,太不劃算了。

  崔亮咧著牙,深深覺得這位娘子是個體貼人。

  市裡包羅萬物,只要掏得出大錢,愛怎麼買,就怎麼買。

  和坊裡的鋪子不同,市集商鋪裡擺出來的都是時興貨物,別處看不到的,綢緞衣帽肆的布料都是京裡頭最流行的樣式,珠寶首飾行裡的步搖釵鈿也是拔尖的,胭脂花粉鋪的香料口脂更是時時推陳出新,古玩鋪的擺件玩物也精致得讓人嘆息,胡人的貨物更是琳琅滿目的舶來工藝品。

  進了一間成衣鋪,盡管鋪面不大,看衣服的人還是不少,幾個伙計忙碌的招呼著客人。

  「要過年了,你們也挑幾身喜歡的衣裳,不要客氣,盡量挑,我付帳!」大過年的,一身新衣是一定要的,阿紫就算剛來沒多久,她也不小氣的給予和阿奴同樣的待遇。

  「怎麼能讓娘子花錢?!」阿奴雖然被鋪子裡各種質料的衣服看花了眼,也不敢放開手腳的去挑,更遑論資歷還很新的阿紫了。

  「嗯,阿紫也可以不用。」阿紫不敢相信主子會給她置辦新衣,她身上的衣服可還是賣身時人牙子給她置辦的,雖然不是很新,起碼一個補丁也沒有,這樣就很好了,真的很好!

  爹娘相繼辭世後,她和哥哥一直流浪,有一餐沒一餐的,天熱的時候不打緊,喝水也能充混過去,天冷時,就算兄妹倆依偎著取暖也冷得發抖,哥哥很痩,碰著都是骨頭,臉色又青又白,飢餓寒冷讓她每天都擔心自己胡裡胡塗的在哥哥的懷裡睡著,第二天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哥哥。

  為了有口飯吃,為了不知什麼時候她會失去哥哥,或是哥哥會失去她,在破廟裡,她決定把自己賣給人牙子,能換取兄長比較好的生活。

  哪知道哥哥知道她的決定後,摸著她發黃的頭發說:「哥哥應該照顧妹妹的,哪能讓你換錢給我一口飯吃……不如,我們一起賣吧,找一戶願意接納我們兄妹的人家,只求能在一起。」

  後來,他們幸運的遇到娘子,娘子一起收了他們兄妹。

  「阿奴,你搞定她。」她們還有許多地方要逛,阿紫這丫頭怕還需要一點教育,她就把人交給阿奴,她們年紀差不多,比較好說話。

  阿奴看看她家娘子,再看看瘦瘦小小的阿紫,把膽怯的小丫頭拉到一旁去再教育了。

  「還有,阿紫,別忘了也幫你哥挑兩身順眼的。」她說完一頭扎進衣服堆裡,摸摸這件,看看那件,不管阿紫臉上是什麼表情了。

  這幾個月家裡每個人都忙得跟陀螺沒兩樣,除了她還能擠出一點時間替小包子裁上一件棉衣,其它人就顧不上了,遑論這兩個丫頭,想想要過年了,給她們買兩身衣服也是應該的。

  店裡的伙計見了,趕緊堆笑走過來。

  這年頭很少有直接賣衣服的,基本都是扯上幾尺布自己動手做,手頭寬裕的人家有得是專門的裁縫和繡娘,就算不想自己動手做也能請鋪子的裁縫來替你量身裁衣,少有直接賣做好衣服的鋪子,因此這家成衣鋪生意著實不惡,就她站在這挑衣服的時間,店裡頭已經來來去去好幾撥人馬,還人手大包小包的結帳。

  「這位娘子,這套衣裳款式、剪裁、繡工和顏色都是京裡頭最時新的款式,穿在你身上最襯皮膚不過。」

  「好,包起來。」煙紫罩衫,掐腰長裙繡滿淺黃粉白的嫩菊,再搭上同色的絨夾襖,很適合尤三娘。

  她也替自己買了件羊毛的襖子,立領上繡有幾枝芙蓉,她瞧著簡單保暖便買了。

  結帳時,阿奴和阿紫喜氣洋洋的都替自己挑了喜歡的衣物,姜凌波發現,阿紫替徐景挑的衣物尤其用了心。

  幾人提著大包小包,出了成衣鋪的門。

  小包子是是男子漢,對女人那些娘娘腔的衣料飾品提不起興趣,在看過街上雜技百戲、拉琴賣唱、算命蔔掛的新奇後,拉著姜凌波的手停在一間書肆門口,清晰的問明裡面賣的是筆墨書冊,很大氣的說他要去挑書。

  他還不到開蒙的年紀,書本什麼的對他來說還有點遙遠,姜凌波也沒有揠苗助長的想法,只是閑暇時會朗讀唱歌似的背誦著《弟子規》給他聽。

  她也不要求小包子聽懂,也不知是他早慧還是小孩子的潛力本來就深不可測,小包子聽著聽著,浸淫日久,居然已經能將〈入則孝〉背得完完整整。

  萬萬沒想到的是這粒包子竟語出驚人的想買書,還說想買《弟子規》。

  孩子啊,你這不是跟娘過不去嗎?

  你要知道這《弟子規》可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這玩意雖然是根據孔老夫子的《論語。學而篇》改來的,可是那改編者不在這年頭,她要去哪裡生一本《弟子規》出來?

  她輕掮自己的嘴,這就是自己挖洞給自己跳,活該咩!

  心懷愧疚,她還是給兒子買了本幼兒的啟蒙《論語》,兩刀染黃紙和筆墨硯。

  回家,看起來她得硬著頭皮奮發做手工了,嗚,說什麼也得把兒子想要的《弟子規》給「生」出來。

  除了手寫一本書,又能如何?

  所幸那《弟子規》全文也就三百六十句,共一千零八十個字……她把牙磨了又磨,她寫就是了!

  年節一日日的接近,因著今年手頭寬裕了些,恰好能過一個熱鬧的好年。

  雖然手頭上多得是要忙的事,在忙碌之余,姜凌波卻有些納悶,平常總不時在她身邊出沒的王爺殿下也隨著陳公公他們一起消失了。

  是因為她把大雁公公遣回去,所以他生氣了?

  他應該沒有那麼小肚雞腸。

  可為什麼突然就不見了?

  其實人家真的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塊,憑什麼要時不時的來看你的冷臉?

  是啦,她還真沒給過天十三什麼好臉色,大多都是在想辦法怎麼去應付那只大型凶犬,可一回頭人家不來了,她卻惱記上了。

  難道、莫非、也許、可能、會不會是……她喜歡上他了?

  她全身不寒而栗,只覺得心髒被什麼東西死死掐住。

  她以為一直把自己的心管得好好的,哪裡知道這麼輕易就丟……不不不,她深深的呼吸,把心裡的紊亂壓下去。

  人都是感情的動物,她會俗氣的想念他肯定是兩人之前太過頻繁的碰頭,一旦不見,就會生出思念的感慨和錯覺,以為自己心動,喜歡上那個人了。

  如此,是人之常情。

  她按下自己的胡思亂想,凝神給小包子默寫《弟子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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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她寫不來娟秀的簪花小楷,也不知是不是前世被她老爸養歪了個性,就連字也跟著大剌剌的,她是不介意什麼的,只是教授她書法的老師曾贊美她的字遒健工穩、端莊厚重,為了老師輕飄飄的贊美,她發憤要寫一手好字,因此勤練不輟。

  來到這裡,為了生計苦熬,哪來的閑情逸致拿筆,這會兒得空,趕緊把墨磨得濃濃的,起先有些生疏的手腕經過一筆一劃的勾勒,慢慢找回手感,也越來越見蠶頭雁尾的意趣。

  她剛寫到一個段落,阿奴拿了茶盅過來。

  「娘子,尤姊讓奴婢給您送甜湯過來。」

  姜凌波收起筆,擱到筆架上,就著盆架上的清水淨了手,拭干後接過阿奴呈上來的甜湯喝了。

  「娘子,璽王殿下那麼久沒來,奴婢剛才聽說王爺是進宮去了,到現在都還未離宮。」

  姜凌波喝了幾口甜湯就放下來,阿奴趕緊拿了帕子給她擦嘴。

  思索了一會兒,姜凌波便道:「王爺是皇家多麼尊貴的存在,又深得帝寵,宮裡留宿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只是他一個成年皇子,在宮裡一待好幾天,總是容易讓朝臣詬病,撇去這個不說,已然開府的親王,那些年節多如牛毛的送往迎來,雖然不用他親自處理,可也離不開吧,自然是不會有時間往這裡溜達了。

  她咬了咬唇,想這麼多做什麼呢?

  是了,雖然和他都站在同一塊土地上,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的人,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再說人都是健忘的,也許不用過上一陣子他就會忘記她是誰,所以,她又何必惦記著他。

  府裡掛上了新桃符,還有紅咚咚的大紅燈籠,團聚的年夜飯,姜凌波把所有的人叫上,圍了整整一個大圓桌,阿奴倒是沒半句話,新進的丫頭和僕役卻是不肯也不敢的,他們來得遲,還不知姜凌波的性子,沒膽。

  姜凌波也不勉強,另外給他們安排了一席,好讓他們吃得自在些。

  年夜飯很是豐盛,有她耗費大半天以干貝、鮑魚等珍貴食材,層層鋪進砂鍋裡,慢燉細熬的佛跳牆,為了營養均衡,放了大量冬季吃不到的蔬菜的麻辣鍋、金錢魚餅、通花軟牛腸、腊味肝腸、整只雞煨出來的老雞湯、五香肴肉、八冷盤,甜點則是糖槳已經凝結在上面,一團團金黃金黃的拔絲蘋果,還有面皮裡裹著各種餡料的餃子。

  除了年夜飯的菜色,炸年糕、炸湯圓、炸米粑、炸油果子、炸油豆腐……准備足夠的年貨讓大家隨手都有零嘴吃。

  這整治出來的年夜飯得到上上下下的好評,零嘴更是得到大大小小的歡喜,姜凌波趁著大家都高興的當頭發放了月俸和年終考核獎金,她告訴這些新人,只要忠心誠懇辦事,年年都會有這樣的獎金。

  這下更是樂得這些完全沒拿過紅包的老實人感恩戴德,下定決心在未來的每一年都要好好表現,以謀求主子的喜愛和更多的福利。

  至於小包子的壓歲錢,姜凌波不知道旁人有沒有,可她家兒子是肯定絕對要有的。

  她刻意去櫃房換了小魚和葉子造型的金錁子,用香囊裝好,果然小包子瞧著可愛,直嚷著要放在枕頭下陪他睡覺。

  吃過年夜飯,大街上多得是納祥慶福的活動,尤其是驅儺賽會,無論老少自然都要去湊個熱鬧。

  這裡的人相信「年」這玩意是一種怪獸,因此除夕有驅儺賽會,也就是驅逐瘟疫的活動,可保平安祥瑞。

  自然這一天平民百姓天黑出門亂逛是不犯夜禁的,更難得的是驅儺的人群可以一直跳進皇宮,去替皇帝嬪妃們驅除魍魎。

  想當然耳,皇宮門衛森嚴,哪可能真的放一群百姓進到裡面去,不過是放到外圍的宮殿熱鬧熱鬧,意思意思罷了。

  小包子年紀太小,即使玩心大,也只能干巴巴的瞧著這些吹拉談唱的人群過去,他看著看著就不耐煩了。

  快到子時的時候,到處都是爆竹聲響,他可是看到徐景帶著幾個人拖了一大堆竹子放在家裡的空地角落,他想去扔竹竿。

  這年代還沒有鞭炮,是靠燃燒竹節發出的聲響嚇退年獸,許多人家會在院子裡生火,往裡面投入竹竿。

  姜凌波攔不住他,只好讓阿奴和徐景看顧著,吩咐下去只要不危害到自身就讓他玩個痛快。



  爆竹、爆竹,干燥的竹節中間有空氣,被火燒爆的時候自然會劈哩啪啦的聲響,迸出金色紅亮的的小火花,在夜色裡分外喜慶。

  子時到了,街上鐘鼓齊鳴,這是辭舊迎新的一刻,在家中守歲的人,晚輩要給長輩行禮,奴僕給主人家磕頭,平輩互相作揖道賀說些拜年的吉祥話。

  一到夜裡只見星光月色照路的阮霄城,因為除夕沸騰的人煙和家家戶戶都點著的庭燎,把街上照得光亮了些。

  皇宮暗處裡走出一人,守在外面冷得直跺腳的大雁連忙迎了過去。「殿下,您要回府嗎?不多留在宮裡多陪陪太後和陛下?」

  「該吃的吃了,該聊的也聊了,不就那一套。」

  聽這話音,殿下不怎麼高興吶,不過也是,皇宮裡的年夜飯團圓酒也太折騰人了,繁重的祭祀禮儀過去,再從御膳房端過來的飯菜早就冷了。

  當然這種話他沒膽量當著殿下的面前說,只這大過年的,殿下形只影單的,即便回到璽王府也是一個人。

  他怎麼突然感傷了?大過年的,呿!

  天十三翻身上馬,一夾馬腹,縱馬而去,而黑漆漆的天際驀地飄下白色雪花,漸漸鋪了一地。

  「殿下,您要去哪,等等大雁……」

  追著主子跑過半個城的大雁上氣不接下氣,看著這眼熟的大門,還有綁在拴馬石上正在噴鼻息、刨蹄子的大馬,不禁掩臉。

  哎喲喂啊,殿下,您跑著跑著,哪裡不好去,怎麼就往這裡來了?

  相較於家家戶戶守歲玩樂、熬到天明的那股勁兒,在上房裡,姜凌波輕輕替玩累了,睡得攤手攤腳的小包子掖了掖被角,見他小臉又粉又嫩,小肚皮呼呼的起伏,不禁莞爾,轉過身讓阿紫打了盆熱水來,然後讓她歇息去了。

  熱巾子還貼在臉上呢,忽地聽到窗戶傳來剝啄聲。

  「誰?」

  「姜娘子。」

  姜凌波放下巾子,查看自己的衣著沒有不得體的地方,頭發也還沒拆,把窗推開一條縫,露出半張臉。「王爺深夜到此,怎麼不是在宮裡面守歲呢?」

  她的臉與平常無異,也不知是不是夜色渲染,眼前的女子眉眼柔順,帶著幾分從未見過的飛揚神采,他不由得怔楞了下。

  夜裡光線不明,他昳麗的容顏上沾黏著雪粒子,或許被室內的熱氣撲面化成細小的水珠懸在眉睫上,烏黑的發絲有些亂,襯得一張臉有如無瑕美玉,君子之雅流露無遺,卻也帶著幾分不尋常的……脆弱。

  當她仔細再看時,那絲浮現的神情已經消彌殆盡,就好像從來沒有過,只是她眼花了那般。

  「忙完才過來的,你這些日子在做什麼?」

  忙完了也才能過來。其實這對話來去之間都是些很傻的問答,但是有時候只有親近的人才會問一些看起來沒有必要的問題。

  她把年前的事撿了重要的說了一遍,對她來說只是很芝麻綠豆的小事,但是他聽得很專心。

  他臉上的笑意散開,「本王在宮裡沒吃什麼東西,你做的佛跳牆可還有?」

  「很餓?」她實在是不想動,都腳不沾地的忙了好些天,明天還要早起,方才草草洗漱就是想抱著包子趕緊睡下。

  他捂著腰帶下咕嚕作響的肚子。「其實宮裡頭的年夜飯是不會有人動的,皇上皇後太後都有自己的小廚房,就連一干妃嬪愛吃什麼、口味清淡鹹重,內侍們都清楚的很。」

  許多儀式就只是儀式,無論君臣都只是去走個過場罷了。以前是皇子的時候不習慣,開府多年,他還是不習慣。

  姜凌波看他眼底那說不出的疲憊,熱血忽地一衝腦。「你知道廚房在哪吧?自己進來,因為小包子……善兒愛吃,我多燉了一盅。」

  「知道知道,就過去。」

  她沒惱!沒惱!還笑了!天十三只覺眼前好似炸開煙花!

  「真是太好了。」他的嘴角慢慢浮現笑容。「本王還想喝你沏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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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晚上就別喝茶了,傷胃,我給你弄點別的。」是因為他在她想念他的當頭出現嗎?姜凌波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變得那麼好說話了。

  「也好。」聞言他更是樂開懷。

  他在轉身的同時姜凌波也滯了滯腳步,側過半身。「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私相授受?」

  「你怕嗎?」

  「倒是沒什麼怕不怕的,反正我是個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多一樁少一樁也不算什麼,反倒是王爺您的身分在那兒……」

  寡婦?天十三的眼睛閃了閃,她不會以為那陸敬已經死了吧?

  他不知道為什麼又忍不住笑了,「本王吃你的飯菜還少嗎?沒道理本王吃什麼那潤空和尚也要吃上。」

  這幾句話又有些負氣了。

  「從前有個文人形容這菜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所以這道菜潤空大師是吃不得的。」

  「下回本王碰見他就這麼跟他說,那個好吃鬼不跟我急才怪!」

  她煮的菜,做的包子、弄的香氣四溢的暖鍋,沒有一樣不好吃的,還有他沒說的是——他來的早,見到她和家人圍爐守歲談笑的,還有孩子在一旁嬉笑,這就是家的感覺吧。

  一開始,他是從她的生進二十四氣餛飩吃起的,那樣繁雜多變,一顆顆都是巧奪天工的餛飩,也只有心思玲瓏,手巧靈敏的人才想得出來,做得出來。

  至於這佛跳牆,連佛都要跳過牆來吃,滋味肯定比那餛飩更多彩多姿,他真的來對了!

  輕車熟路的繞著後院往廚房走,隱約能聽見阿奴的聲音——

  「娘子,您想要什麼嗎?吩咐阿奴一聲就是了。」

  「沒事,別跟著,我自己來就好。」

  她的嗓音不像一般女子的軟糯或刻意裝做的輕柔,當她認真還是一旦決定某件事情的時候,聲音會變得低沉,聽著聽著,有種迷人的韻致。

  今夜是除夕,廚房裡的灶火並沒有熄得很干淨,火膛裡還留有余燼,因此姜凌波很快的熱出幾道菜來,天十三餓狼似的把它席卷一空。

  這是餓了久啊?姜凌波有些瞠目。

  一盅佛跳牆雖然分量不多,卻也不少了,還有一盤清炒綠豆芽和涼拌雞絲醋芹,這胃口還真是好。

  她系著圍裙在灶台上忙著的時候,天十三因為站在她旁邊,所以可以很清晰的看見她鼻尖處微微的汗意,還有發絲掩映處的小小耳垂。

  他忙著給她遞碗盤,幫著把菜從鐵鍋裡鏟起來。

  都說君子遠庖廚,他更是一輩子沒進過廚房,沒經手過一個碟子還是碗,但是看著她不方便的給他張羅吃食,這屋裡也沒其它的人,他就靠了過去,很自然的接過她遞來的抹布,從蒸籠裡捧起香到不似人間味的佛跳牆。

  油燈明明滅滅,斑駁的暗夜裡,她烏黑的長發泛著柔亮的光澤,他還近到能嗅到專屬於她的清香。

  他只覺得喉嚨有些發干,呼吸也急促起來。

  「隆冬天氣,你哪裡找來的蔬菜?」那豆芽清脆爽口,配著油醇香濃、放入山珍海味的佛跳牆,簡直是好吃到讓人找不出形容詞來。

  「變出來的。」

  「怎麼變的?」他兩眼放光。

  他對飲食從來沒有特別的喜好要求,但是經過她手裡變出來的任何食物都覺得適口舒服,想每天都能吃到。

  「這是甜湯,我們平民的燕窩,喝好了再帶你去看綠豆芽是怎麼來的。」

  她笑著的表情本來就好看,這會兒還帶了點小調皮,更讓天十三看得目不轉睛。

  他幾個大口把冰糖銀耳湯喝個精光。

  當姜凌波掀開櫥櫃一處陰暗的草席,示意他往下看時,只見一個個看似廢棄的茶壺,再掀開黑布,一蓬蓬朝氣蓬勃、彎彎曲曲的芽菜茂盛的擠成一團。

  「你說只要澆上水,放個幾夜,它就會長成這個樣子?」

  今兒個他真的來對了,樣樣新鮮,樣樣有趣。

  「是啊,黃豆綠豆紅豆黑豆,只要是豆類都可以。」

  「姜凌波,本王心悅於你,想娶你為妻。」

  其實他本來想說的不是這個,是想問她……問她什麼呢?但脫口而出的卻是這麼全然不在預料中的求婚。

  他只覺得臉上熱烘烘的,耳根是赤紅的,嗓子有些發澀,心裡有些亂跳,情緒復雜了起來。

  衝著幾盆豆芽菜向她求親?

  姜凌波沒有急著拒絕,沒有害羞臉紅,也沒有天十三以為會有的滿口答應,她沒有說話,只是很安靜的看著他的眼睛深處。

  天十三心裡一悸,睜眼看了回去。

  「你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

  他沒有,只是在宮裡那些個婦人又拿他的婚事做文章時,就冒出了這個念頭。

  選妃、選妃,看不完的畫像,從他十五歲外出開府,他的婚事一年裡總會被拿出來提個幾回,皇宮裡派系林立,各自紛爭,太後想把娘家人往他身邊塞,皇後也沒少提這事,就連皇上都試探過好幾次。

  他覺得好笑,好像唯有他的婚事塵埃落定,國祚才會綿長似的。

  身為宗室,他的婚姻沒有自主權,這早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也不操心,不過就是身邊多個人,晚上的床要分出去一半,多了個人一起睡,努力適應這個人。

  如果適應不來呢,府裡多的是空屋子,隨她高興挑一間住。

  只是那些矯揉造作的女子都不合他的意,看都不順眼了,遑論綁在一起。

  眼前這個,只要見到她,只要在她身邊,就算什麼都不做,他也會生出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感覺。

  有她在的地方,就算是這麼寒酸的處所,就是他的歸依之處。

  慢著!他和她,其實不只有這樣吧?!

  那大樹下的一眼,那個女子,後來那些轉折,這個朱皮姜骨的女子……人活一輩子,原來是為了和誰這一眼的相見。

  他和她的緣分居然是早早就注定了的。

  姜凌波看天十三那瞧著自己的眼神像能生出火來,她撇了開臉,掩去波動和不知從何而來的失意。「大過年的,又是這麼冷颼颼的天氣,人難免會生出一些傻念頭。」

  她這是在責怪自己莽撞,說話不經過頭腦,還是覺得自己的求婚只是因為一時情緒,作不得真?

  姜凌波看了眼外面漸漸發白的天色。「王爺請回吧,善兒前幾日就吵著說正月初一要去外面逛逛,現在也不知道醒了沒。」

  逐客令的意思這麼明顯,三歲小孩也聽得出來。

  「你誤會我了。」他攔住她的去路。「本王想娶你為妻是真心實意,非常慎重,不開玩笑的。」

  「我看得出來你的誠意,只是夫婦匹配,總要般配才是良配,王爺非常人,親王龍子,當配溫柔敦厚、福德雙全之人才是大善,小女子福薄,難當大任。」

  皇家,是她高攀不起的門庭。

  天十三嗤聲。「去他的溫柔敦厚,這些東西你沒有嗎?」

  她居然拒絕他!居然拒絕他!拒絕他難道就不能找一點比較合理的理由,這般拙劣的話,誰信?

  「真抱歉,還真的沒有,我有的就只有市儈。」

  市儈!這是哄誰,她要真是粗鄙的只看到錢,他沒有嗎?就親王的頭銜就夠她吃喝不盡了,這個驅子!

  看起來她是不在意他,心裡壓根沒有他,無論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她並不在意他。

  天十三垂下視線,舉步抬腳。

  「十三郎。」姜凌波喚道。

  天十三停下腳步,卻沒有說話。

  十三郎,初初認出她時,他要她喚他十三郎,她卻堅持喚他王爺,拉開彼此的距離,被逼急了,頂多喚他一聲十三郎君,這會兒都拒絕他了,還叫得這麼親密做什麼?

  姜凌波喊了他之後也沉默了,東方乍白的時分,灶房裡站著兩個不說話的人。

  天十三看著垂下頭露出一截藕白粉頸的女子,眼底黯然了。

  「算了,」他拉了拉袖子。「爺許是被太後給逼急了,懵了腦袋。」

  姜凌波抬眼看他,微微光塵裡,男人身姿筆挺高大,那有些扭曲的表情與齜著的牙稍稍破壞了整體的美感,這麼好的男人,除了脾氣有些乖張,但也勝在好哄,這會兒撇著臉的樣子看起來很像孩子在鬧別扭。

  「好了,走吧走吧,你不是要干什麼去了?」他說完,邁步越過她便向外走去。

  才走了兩步,姜凌波的聲音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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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那身後的聲音說:「你不嫌棄我是個殘廢?」

  「你不嫌棄本王這種令人不便的身分?」天十三只覺得心口被人打了一拳,一瞬間呼吸都要停了。

  她搖頭,奇怪的滋味在心底蔓延。

  「那你是允了?」

  她頷首。

  「你等著,本王回去稟明皇兄,派人來提親!」他被巨大的喜悅砸昏頭,巴不得用飛的回宮去。

  「我有個條件……」

  巴在外牆角,手扳著窗欞的阿奴和阿紫努力聽著裡頭不大不小的聲音。

  「還提什麼條件啊,娘子也不趕緊答應……」阿紫忍不住說道。

  真的是皇帝不急,急死她們這些奴婢!

  屋裡姜凌波的聲音不輕不重的再傳進兩個丫頭的耳裡。

  「……即便我嫁給你也不會每天乖乖的待在家裡,我想做的事仍會去做,你同意不?趁早說清楚,不同意就拉倒!」

  也就聽上這幾耳朵,兩個丫頭被娘子的條件給駭得心兒怦怦跳,心頭不定,忙亂的想要離開,只是混亂中不是你踩了她的腳,就是她碰了你的頭。

  阿紫差點叫出聲音來,阿奴死死捂住她的嘴,撩起裙子又不慎踩到,險險兩人摔在一塊,最後兩人捂著嘴,紅著臉,連滾帶爬的離開……



  天十三馬不停蹄的又踏進宮門,正在寢殿著裝,准備元旦大朝會的崇德皇帝聽見自己那隨興的皇弟又進宮來了,也不知要先去向太後請安,就奔著往他這裡來。

  昨夜不是不管不顧的甩臉走人,留下他應酬臣子們晚宴嗎?一早進宮是又想到什麼了?

  看來還是得替他娶個王妃,男子成親了,自然會變穩重。

  「叫他進來。」

  陳昌領命去了,小內侍們也嘩啦啦的跟著退了出去。

  崇德帝正在翻看禮部昨夜便送來的朝賀禮儀程序,聽見腳步聲,頭也不回的向背後的人道:「長話短說,撿要緊的說。」

  「皇兄,臣弟找到中意的人,想成親了!」

  崇德帝十六歲登基為帝,至今十二個年頭,許是為了威嚴早早就留起胡子,使得年紀看起來比天十三大上許多,加上一身尊貴明黃,再加上上位多年,形於內外的唯我獨尊嚴肅氣焰,就連天天上朝的大臣官員也不太敢直視龍顏。

  太宗在位時,後宮充實,子嗣雖不算多,卻也不少,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後曾誕下三位皇子,他們兄弟並非皇後所出,是四妃之末的淑妃之子。

  按理說太子之位沒他們兄弟的事,繼承帝位更是哪邊涼快哪邊去,未來等著當個閑散王爺便是了。

  只是天家事常常出人意料,先是太子不知緣故的暴斃,懲處清洗過一干宮女內侍、太醫,有關無關的人等,仍是不了了之,發喪後沒多久,太宗皇帝還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中,變生肘腋,最小的皇子從馬背上摔下來,扭斷了脖子,殺了馬和喂養的馬夫,嚴令徹查,獸醫發現馬腿上被人作了手腳。

  一連失去兩個兒子,太宗的性情變得多疑而暴躁,嚴厲而冷血,前朝後宮都是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唯恐稍一不慎就會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天下皆是皇帝的耳目,當他想當作看不見的時候,自然什麼都沒見著,當他想追究的時候,沒有做不到的,譬如查緝真凶。

  只是真相總是傷人的,遠遠超出一個皇帝能夠承受的結果,所有的箭頭都指向了二皇子。

  兄弟鬩牆,甚至痛下毒手,為的不就是那張椅子。

  太宗心灰意冷,但是再痛恨兒子對手足無情,那仍是他的兒子,僅存的嫡子,難道還要他死?

  二皇子獲罪,被發配去嶺南屯田。

  國不可沒有儲君,動蕩之後,朝中明的暗的分成許多派系,有的支持淑妃之子,皇帝則偏向自己還年輕,還能生養,只是真的生出來,可能夭折,可能不成材……變量太多,要等皇子長大,起碼要十五年,他等得起嗎?

  還有少部分心存僥幸的,認為那被罰去了嶺南的皇子或許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朝中暗流洶湧,皇後連續失去三個兒子,幾乎瘋癲,但是,外戚勢力仍不可忽視,天十三的娘親,也就是淑妃有朝一日去見了已經不太認得人的皇後娘娘,兩日後,淑妃不明所以的猝死了。

  兄弟倆自是悲痛欲絕,以為是皇後做的手腳,然而,皇後卻醒了,她把兩個孩子召進殿,將淑妃留下的遺書交給了崇德,什麼也沒說。

  天十三和兄長看了淑妃留下來的信才知道,她自覺無力幫助孩子什麼,選擇用自己的死換來皇後外家的力量。

  自然,兩兄弟必須敬皇後為母,讓她獨享榮寵到賓天。

  兄弟倆失了母妃,只能相依為命,天十三當時年紀小,卻不離不棄的支持著崇德帝登上帝位,也因此皇帝對這個胞弟甚是愛護縱容。

  「哪家女子?!」

  「皇兄喝過她煎茶的姜娘子。」

  「唔。」皇帝終於給了他一眼。

  他午後總要喝上一杯茶,上好的茶餅炙烤煎泡,加上鹽,三沸之後醞其精華,斟入碗中,熱氣騰騰的茶香。

  「皇兄……」那是急了的聲音。

  崇德帝瞟他一眼。「朕正想賞賜她些東西。」

  「臣弟已然向她求親,臣弟想娶她為妻。」

  「她有什麼好,讓你這般上心?」

  是妻,正妃,不是屋裡人。

  畢竟是自己的弟弟,他難得多問了幾句。

  「臣弟就是覺得她好,合我眼緣。」情之所鍾,不能自已。

  「朕聽說此女是個寡婦,還帶著一子,你倒給朕說說這樣的女子何以為璽王府的王妃?你這般玩笑,婚姻大事豈可如此輕佻,越大越不明白事理,朕還盼著你成家立業幫忙理事呢。大過年的,朕也不罰你,就回去閉門思過幾日吧!」

  「臣弟除了她誰都不要!臣弟是認真的!」

  「天下女子何止千萬,美貌的女子隨你意挑,但她不行。」

  「皇兄,不是她生得好臣弟才看上她的,她心靈手巧,性子也不錯,雖然天下好看的女子多得是,我卻只喜歡她。」天十三神色堅定。

  「此事不用再提,朕和太後都不會同意的!」

  屋裡有短暫的沉默,皇帝坐在那,表情沉悶嚴肅,好半晌沒有說話。

  「皇兄?」氣氛這麼僵不是天十三所願,但是今天和皇帝應該是談不出個所以然來了。「我心意已定,就算您不贊同,我也是要娶的!」

  崇德帝任由天十三像只跳蚤一樣在寢宮裡蹦跳,後來見他實在說的不像話,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通,見他還是不曉事,聲音都拔高了。「你還跟朕強!陳昌,把他給朕趕出去!」

  候在宮門外的陳昌抖了抖,誰敢真的動手趕這位親王,苦著臉挨了過來。「殿下,陛下在氣頭上,您過些日子再入宮吧?!」

  天十三蔫蔫的從天子寢宮離去,璽親王殿下不知為何惹惱陛下被驅趕出來的消息沒多久便一傳十,十傳百的流了出去。

  崇德帝看著小內侍們簇擁著天十三離開,透過窗隙見到他的身影轉過廊下消失,臉上繃著的寒意便散去,換上沉默的深思。

  「陛下,殿下也許只時想不開,過些日子就沒事了。」陳昌低聲說道。

  崇德帝語帶嘲諷,「或許是被人蠱惑。」

  這罪名可大了,姜娘子呦!

  「可這世上能蠱惑自己的只是自己,若是無心,又怎麼會意動?」

  「陛下,殿下畢竟年輕,氣血方剛的年輕人衝動點總是難免。」陳昌愕然抬頭,小心的挑著字眼說道。

  崇德帝打斷他。「你給朕說說那個女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昌一怔,「陛下……」

  「不許增個字,不許少個字,那個混帳從十五歲至今不肯成親,朕縱著他,末了,卻跑來跟朕說看上一個寡……那樣低賤的女子,他是想淪為天下人的笑柄?還是來打朕的臉的?!」

  陳昌的臉一息數變,殿下看起來對那位娘子是真的動了心的喜歡,也好,也好,都這些年了,有個真心喜歡的人是極為難得的,啊……不妥,不妥,想到這裡,他又忍不住搖頭,那樣的女子充其量只配給殿下為妾,別說賤妾也不夠格,正妃……難怪陛下的怒火會被挑起。

  「不過呢,這位姜娘子還真的不一般。」陳昌心思電轉,嘴上慢慢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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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哪裡不一般?」皇帝怫然不悅。「作為親王,十三的婚事豈能草率,那女子再能干也是個手藝人,再心靈手巧,也彌補不了她出身低微的事實。」

  皇室是何等的門庭,不可能任由他娶一個再醮女為妻,那混蛋莫非是胡塗了不成!

  陳昌瞧著皇帝的態度,心裡不由得替璽王嘆了口氣。

  家族臉面與身分自古就是一道跨越不過去的鴻溝,特別是皇室,他們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子孫娶身分低微的女子,這是活生生讓皇家沒臉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殿下也不知是故意避過,抑或是沒來得及提及姜娘子那雙腿,她可是個癱子,不然,要依陛下的脾氣,姜娘子可能死一百遍都不夠抵銷聖上的怒氣了。

  總而言之,這樁親事,凶多吉少啊!

  初六飯館開業。

  除了元旦那天真正好好睡了一覺,這些日子,姜凌波幾乎忙到昏頭,飯館裡的事情其實不是很多,她雇了不少人手,掌櫃和伙計、庖丁和廚娘。

  彌兒也趁著來走春之便,向姜凌波打探著,「弟弟們都大了,嚼用也多,不知姊姊的鋪子還需不需要幫手?」

  「彌兒妹妹這是想替自己攢嫁妝銀子,還是想省下嘴邊的飯給弟弟們吃?」姜凌波是明白包家重男輕女習性的,彌兒是個勤快的女孩兒,可是再勤快也架不住家中那麼多個等著她干活,不知長進、老把她當奴僕使喚的父母和弟弟們。

  彌兒漲紅了臉,「娘說我年紀還小,嫁妝這事不著急。」

  還小,過了年都十八了還不著急,包嬸這一顆心是偏到天邊去了,生怕女兒要是嫁了人,家裡就沒有免費的勞力,准備把女兒留成老娘子。

  真不知道養著那幾個身強體壯,每天鬥雞走狗,卻在家吃白飯的半大小子們做什麼?

  「如果是這樣,那你還是回家去吧。」

  「為什麼,彌兒不會偷懶,我有的是力氣,什麼活兒都能干的!」她急急的分辯,眼紅了。

  「彌兒,問題不在這裡,姊姊知道你能干,針線女紅、家裡的活兒,粗的細的都難不倒你,就只差沒讓你下田去干農活而已。彌兒,愛護弟弟是很值得贊美的一件事,可要是養成他們懶惰的習性,真的好嗎?還有,你自己怎麼辦?你娘不替你打算,你也不用替自己盤算盤算嗎?」

  對姜凌波,彌兒向來是信服的,但是這些話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每每灌進她耳朵裡的就只有女兒不值錢,她是長姊,該替弟弟們做些什麼,吃飯總是只能吃弟弟和父母吃剩的,衣裳也是補了又補,腳下的鞋子更是不敢露出來見人。

  以前她年紀小,隱約只知道自己是家裡唯一的女兒,事情也做的最多,卻是最不受父母眷顧的那一個。

  但是想歸想也不能怎麼樣,可是看著尤大姊和姜姊姊互相扶持著開鋪子,知道女人也是能憑著自己的能力賺錢的,她就宛如被雷劈到了般,再也坐不住了。

  彌兒抓住姜凌波的衣襟。「姊姊,你說彌兒也能替自己攢嫁妝?」

  「當然,只要你認真做事,姊姊不會少你那份工錢的,再說,手上有錢才不會吃虧。」這丫頭總算開竅了。

  「我會跟我娘說,我每天把家裡的事都做完才出來工作,還有,我自己賺的工錢要自己存起來!」因為激動,她的臉頰染上淡淡的粉紅,本來有些無精打采的雙眼此時也無比的精神起來。

  「初六開業,辰時正就過來幫忙吧。」姜凌波微微笑。

  彌兒回去後有沒有和娘親鬧革命姜凌波不關心,倘若她真心想要這份工作,自然會做出決定。

  彌兒並沒有如她所說的初六來上工,而是初五就來了,拿著抹布使勁的擦拭桌椅,忙忙碌碌的跟著大家做最後的准備工作,姜凌波瞧了她幾眼,只見她的俏臉上有著五指紅印,雖說用冷水敷了又敷,還是看得出來隱約紅腫。

  嘖,包嬸對自家閨女還真是狠得下手!

  按理說一個飯館開業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就放幾串爆竹熱鬧熱鬧,若是東家闊綽的,還會請一隊鼓樂或是舞龍舞獅過來,敲敲打打娛樂一番。

  可是這尤家飯館開業,還真是讓人驚奇了一把!

  辰時正,聽著外面鼓樂齊鳴,知道是徐景去喊的鼓樂來了,姜凌波趕緊推著輪椅,帶著大伙兒從裡面走出去。

  為了她進出方便,飯館沒設門坎,飯館外只見鼓樂隊的匾額上寫著大大的「梨」和「教」二字。

  竟然請了梨園和教坊的鼓樂!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要知道這兩個地方還有太常寺培育了多少優秀的樂工和舞者,這些都是皇家獨有,平民百姓是不得見的。

  圍觀的百姓都張大了嘴,你瞧瞧那答腊鼓、尺八、笙、貝、豎箜篌、拍板、腰鼓、排簫、箏和阮鹹可都不是平常的樂器,作工之精致,甚至還有高鼻深眼的胡姬表演歌舞。

  這已經不是錢財問題,是這位東家後面有大靠山吶!

  不過,這還沒完。

  混在人群裡,也不知什麼時候來到的潤空,笑容滿面的走到姜凌波跟前。「姜娘子,開業大吉!」

  「托大師您的福氣!」

  「是啊,貧僧這是給你送福氣來著。」他也大言不慚,大袖一揮,兩個年輕的沙彌抬著一塊看似沉重卻精致的漆線金雕匾額過來。

  群眾又開始嘀嘀咕咕,「你們看到署名沒有,竟然是慈恩寺的住持大師,這禮也實在夠大的,從沒聽過那位護國住持給誰題字送匾,這位尤娘子以前不就餛飩鋪子的老板娘,想不到居然認識這麼多大人物!」

  姜凌波看著年輕力壯的沙彌爬上梯子把匾額掛上,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尤館子今日開業!」

  鋪面門板打開,站在門邊看熱鬧的人群一湧而入。

  姜凌波看著那些擠到飯館裡面去的人,笑得闔不攏嘴,「各位鄉親,今天鋪子開業,無論大菜小宴用餐一律打八折,小菜吃到飽不用錢!這等優惠只有三天,請大家把握機會!」

  「姜娘子,貧僧為了你這匾額可是忙了好些天。」潤空目光殷殷。

  「多謝大師,一會兒我給您炒菜吃。」

  他高興的眉眼彎彎。「貧僧能否點菜?我那兩位同門小師弟說是想吃姜娘子的佛跳牆和獅子頭。」

  姜凌波笑得意猶未盡,瞧這人多可愛,費盡心思給她弄這麼個匾額來,不就為了要吃她的菜嘛,用得著把兩個無辜的的師弟也拖下水嗎?

  「成,廚房裡什麼都齊全。」

  是啊,為了今天的開業,廚房裡的菜色該蒸的蒸,該上籠的上籠,可是忙得所有的人手腳都軟了,就為了萬無一失。

  「姜娘子,貧僧好久沒吃你做的飯菜了。」聽到姜凌波一口答應,潤空小小地抱怨說。

  不就過個年而已,用得著這麼誇張嗎?他三天兩頭的替她用針開方子,她也沒少過他吃的,這會兒說的好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真是個實打實的吃貨!

  姜凌波笑看他一眼。「以後想來館子蹭飯吃菜,讓你身邊的小童送個信來,保證你吃得滿意。」

  兩人邊說進了飯館,可臨走前她不動聲色的回眸梭巡了下,沒見著她心裡想見的那個人。

  能請動梨園和教坊的樂工,怕是天十三的手筆,只是他人呢?

  她這一眼,卻落入對街某個男人眼中,臉色登時難看極了。

  陸敬本來沒有把秀藍的話放在心裡,可是如今半個京城都在論道這個女子,就連妹妹也吵著要來觀摩學習姜娘子的茶道,他本以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想不到竟然是她。

  姜娘子、姜娘子,連姓氏都改了,好個朱紫薇!

  依照她的脾氣,消聲匿跡那麼久,就該繼續下去,現下這般張揚,莫非是還想回來爭奪陸家主母之位?

  姜凌波那若有所思的一眼也沒逃過潤空的慧眼。「那像伙在家閉門思過,這兩天還出不來。」

  被禁足了?!姜凌波咽了口唾沫,閉門思過嗎?他做了什麼?因為他們的親事家裡不允?

  「他不讓我告訴你,說是怕你擔心,姜娘子也無須多想,十三郎皮厚肉糙,過兩天又能得見了。」

  是嗎?他沒出現,為什麼她會覺得今天的快樂好像被抽走一大半,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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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不,她應該對他有信心的,他和她都不是那麼輕易被打倒的人,既然允諾要嫁他為妻,最基本的信任就該拿出來,她信他,她能等,也願意等。

  飯館裡已經坐滿九成的人,伙計廚房忙得熱火朝天,尤三娘更是坐鎮在熱騰騰的廚房裡掌杓,大堂裡的伙計幾乎跑斷腿,但每個人看起來都干勁十足,火力全開,吆喝聲沒個歇止。

  新鋪子開業,大家都是來看個新鮮的,別瞧現在這一窩蜂的人,因為打折價錢便宜人人都吃得起,過了優惠期,回到正常營業時段,就沒把握能不能有這麼多掏錢的客人了。

  不是她對自己的菜色或對尤三娘的手藝沒信心,而是開門做生意,誰又能保證一准能賺錢的?

  姜凌波把潤空請到了二樓雅座,讓伙計給他上茶點,就下廚去忙他點名要吃的佛跳牆和獅子頭了。

  原料十八種之多,分別采用煎炒烹炸多種方法,炮制而成具有它本身特色的菜式,然後一層層的鋪在大只的紹興酒壇子裡,注入用鮮鵝、鮮鴨、老母雞、豬肘子等熬制的上湯,先用武火燒沸,再用文火慢煨,不到兩個時辰不能上桌。

  當壇子端到潤空面前,伙計撕開用荷葉密封的壇口,香氣鑽過包廂的窗口門縫隙,直到大堂。

  在大堂用餐的客人坐不住了,紛紛叫來伙計詢問這四溢的香氣究竟從何而來,是哪道菜,他們也要吃。

  伙計回來指了指二樓的包廂。「是潤空大師點了小店這名叫「福壽全」的菜。」

  別說座上客,連他這來上工沒多久的伙計都差點想衝到廚房去問到底出的是哪道菜了。

  福壽全,多吉利的名字!

  有好幾桌客人也豪爽的點上了。

  伙計跑進廚房,姜凌波聽了把手上的活交給二廚,出來致歉。「各位客官,福壽全這道菜擺放的材料眾多,最少要四個時辰熬煮,今天小店開業,只准備了五壇,改日若是客官想來館子吃這菜,讓你身邊的小廝捎個口訊來,保證讓各位客官吃得心滿意足,還有往後小店一天只供應十壇福壽全,再則為了慶祝今天開業,一壇福壽全只要兩貫五百錢,優惠期過後就會調回原價三貫錢,想嘗鮮要快。」

  一聽到只有五壇的佛跳牆,又聽到一壇要兩貫五百錢,有人心疼的打了退堂鼓,有人立即要了一壇。

  五壇佛跳牆轉眼便賣罄了。

  潤空帶著兩個來出力的師弟吃了佛跳牆,連聲贊道:「這道菜鹹中帶甜,葷而不膩,食後唇齒留香,味中有味,妙不可言!」

  而那兩位師弟根本說不出話來了。

  「了門,你去向姜娘子討要筆墨,貧僧畫興來了,要畫畫。」

  什麼?居然來了畫興,這簡直是難得一見,名叫了門的沙彌飛快出門下樓去向姜凌波索要東西了。

  姜凌波照著他的要求,給了各種大小毛筆,只見兩個沙彌飛快的磨出一缸濃墨,這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知道潤空大和尚要作畫,在櫃台結帳的客人也不走了。

  阮霄城的百姓有誰不知道潤空大師不輕易動筆墨,他的畫作,即便是隨便寫意的一只蚱蜢,書畫鋪子裡都能喊至千金萬貫。

  今天居然因為吃了尤館子的菜而畫興大發,這可真稀罕了。

  潤空下樓後,也不看眾人,撩袍挽袖,尋了一面白牆,便在上頭畫了一個紹興酒壇,壇中各種山珍海味勾人垂涎,彷佛壇子裡的香氣就要撲面而來,接著龍飛鳳舞的寫了「饗宴」二字,最後落款收筆,瀟灑的背著手出了館子大門,揚長而去。

  眾人皆驚嘆稱絕,別說爾後吸引多少文人士子來點評稱贊,也無論尤館子在往後開了多少家分號,前往這家總鋪朝聖的人潮卻沒少過。

  一間新開張的鋪子,不論菜色好不好吃,先有慈恩寺住持親題的匾額,後有潤空大師的作畫,更遑論福壽全大菜,嘗過的人都喊過癮,其它炒菜、五熟釜、鴛鴦鍋更是得到好評,還有那請來教坊和梨圔的無名靠山也引得眾人議論紛紛,這家飯館,平地一聲起的一炮打響了知名度,也在阮霄城站穩了腳步。

  忙亂的一天過去,姜凌波和請來的花掌櫃最後算帳時發現竟然有三十兩金,若是按照二分之一的利潤來算,賺了十五兩金。

  生意能有一半的利潤,雖然談不上暴利,但已經很可觀了,不過這只是剛開始而已,過幾日恢復正常價錢營業後,或許利潤會少一些,可是她對自己的手藝有自信,只要能撐過去,飯館的利潤將會如同流水般滾滾而來。



  陸敬恍惚的回到家。

  現下他已經不住在以前狹隘的宅子裡,如今住的屋子又大又舒服,還有嬌妻美眷,雖然仍在翰林侍讀學士這職位上挪不開腳,可他相信自己的才能,想更上一層樓並不是問題。

  他直奔母親的正房。「娘親,不好了!」

  如今的陸夫人不同以往,身穿的是墨綠錦緞對襟褂子,頭戴繡得精致的抹額,髻上插著鳳鳥鎏金簪子,抹額中央嵌了一顆偌大的鴿子蛋,指上還戴著紅寶石和綠寶石的戒指,通身都是富貴老夫人氣派,身邊丫鬟婆子侍立。

  「一進門就嚷嚷,這是怎麼了?」

  兒子可是她心尖上的肉,見他回來,手上捻著的佛珠也不動了。

  注意到一屋子的婆子丫頭,陸敬揮手讓她們下去,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有什麼事,這麼慎重?」

  「娘,您猜兒子在外頭看見誰了?」

  「你就直說吧,娘不耐煩猜這個。」

  「紫薇,朱紫薇,您還記得她吧?」

  「不是看走眼?」

  「兒子的眼神好得很,只是兒子看她坐著輪椅,那腿似乎是壞了。」

  陸老夫人手上捻著的紫檀珠子有開始緩緩的轉了起來,拇指的力道大到指甲發白。

  「跟我們家毫無干系的人提她做什麼?癱了,癱得好,那是她拐走我寶貝孫子的報應!」

  原來秀藍那丫頭真的沒撒謊……

  「她沒死,還活的好好的,開了館子,也不知哪來的本事,居然能請動慈恩寺的住持給她寫牌匾,今日兒子要不是從那邊過去,可還被蒙在鼓裡呢。」他揮手喊丫頭給他沏碗茶來。

  都過那麼久了,他還是會惦念那女人給他沏的茶,如今府裡丫頭沒一個能沏出合他口味的茶來。

  聽說她還發明了什麼煎茶,鬧得朝中官員的女眷們躍躍欲試,為了能進她的門去學茶道,幾乎擠破頭,就怕被別人給比了下去。

  「一個女人拋頭露面的開鋪子,害不害臊?!」陸老夫人最看不起這種不遵從三從四德、心思向外的女子,她完全忘記自己年輕的時候為了扶養一對兒女,獨立打理一家小店,做小生意貼補家用的事情,如今享著媳婦帶來的福,卻變得用高人一等的眼光睥睨人了。

  至於從姜凌波家離開後,不知何去何從,選擇來陸府通風報信,以為回來能討個好的秀藍,陸老夫人抬腳就把她賣到青樓去了。

  當年秀藍和阿奴都是朱紫薇的陪嫁丫頭,結果,那女人帶著她的孫子一去沒有消息,這兩個丫頭也不安分,一個兩個背著他們偷偷從陸家不知去了哪裡,如今還敢回來賣乖。

  陸老夫人心眼小,對於失去利用價值的人,直到榨干最後一滴也不放過,更不想家中養著這麼個白眼狼,很干脆的賣了她,這應該是秀藍當初想都想不到的。

  這世間沒有誰是傻子,有些小心思並不妨礙什麼,但是自作聰明就不可取了,尤其是有野心卻沒有與野心相媲美的實力和本事。

  「娘,我們現在可以不管她,但是善兒在她手裡,咱們得想辦法把孩子要回來。」陸敬心裡的疙瘩是這個。

  當初說不在意香火是因為自恃年輕,只要有女人,哪裡生不出孩子,朱紫薇帶著孩子離家後沒多久,他為了即將談成的婚事,怕那女人帶著孩子在他成婚那天回來跟他鬧,也著人四處打聽,幾次搜尋無果,母親抱怨說根本是浪費錢財,他只得作罷。

  後來他順順利利的和祝家女成親了,前妻既然連他成親這天都沒敢出面,那往後更不可能出現,於是他防範心淡去,日子漸漸過去,他忙著享受妻子帶來的金錢富貴,也就將他們母子拋諸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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